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黑水尸棺 作者: 人面鲎 师父曾说过,我是阳灵子转世,命理不合四柱,命格不入五行,能活到现在,全靠本命中的一股精纯阳气。回想一下我早年的经历,也的确是凶险与艰辛并存。六岁被怨灵缠身,七岁被飞僵索命…… 第一章 我生于1987   我是一个生意人,常年出差在外,平时不是正在路上奔波,就是在某个陌生的地方落脚。从零八年至今,我的生活,完全可以用“居无定所”来形容。   其实很多人无法理解,像我这样一个做银饰生意的人,为什么要天南海北地奔波,甚至连过年过节都没时间回家。尤其是老家的亲戚们,当他们得知我的银饰店不但不赚钱,而且还连年亏损时,每次我回到家,他们都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   的确,我在市里是有一家规模很小的银饰店,但那家店仅仅是一个门面,我真正经营的行当,却和银饰没有一分一毛的关系。我做的这门生意,在我们那个行当被称为“尸棺生意”,说得简单点,就是和尸体、棺材有关。   这些年我经手的那些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正常的,最常见的是一些阴尸、邪尸,也有常年被阴风洗涤,经历过多次尸变的古尸。尸体存在的年代越久远,尸变的次数越多,往往就越是难以处理。   说这门生意不凶险,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可如果我说自己从事着这样一门生意,更没有人会信,甚至会把我当成疯子。所以我也从没向那些亲戚解释过,而我的父母,这些年,他们为了帮我隐瞒这个秘密,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去年年初我回老家,还有亲戚问我到底在做什么生意,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干违法的事,干净的钱能挣多少挣多少,不干净的钱千万别碰。对于此,我和我爸都无奈地笑了笑,但谁也没多说什么。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父亲倾尽了所有积蓄,在市里买了一套七十平米的小居室,然后带着我妈,离开了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临搬家之前,父亲少有地拨通了我的电话,让我抽空回趟老家,看看还有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当时我有事脱不开身,等事情彻底处理完,已经到了年关,我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从新疆赶火车回到了山东老家。   我回到老家的时候已是深夜,除了村东头的几条狗看见我叫了几声外,没人知道我回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收拾什么,在家里东走走西看看,觉得以后用得着的,就放进行李箱里。当我翻找西屋里的旧箱子时,无意中发现了我初中时的日记本。   因为年久的缘故,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有些发黄了,在本子中,还夹着一张同样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光线很暗的地窖,在地窖中央,横放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红得像血。在棺材表面,沾满了黑色的液体,那种液体非常粘稠,看上去就像是煮沸的沥青。   在这口棺材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头,他站立的姿势很不自然,手臂和双腿都是笔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脸上的笑容异常僵硬。   虽然是彩色照片,但整张照片的颜色都很灰暗,就像是经过了某种特殊的处理。   在别人眼里,这张照片也许有些诡异,但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却能感受到一份阔别多年的温暖。   如果不是偶然间看到了这张照片,或许我也不会写下这段往事,而之所以动笔,不仅仅是为了讲述,也是为了心中的一份记忆。   我师父说过,时间是个很厉害的东西,不管你这辈子经历过什么事,时间一长,大多都会渐渐淡忘。   日子久了,很多事,我怕我会忘记。   照片上的人就是我师父,不是师傅,而是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其实,能和师父相遇,并最终接手了这样一门生意,是缘分,也是机缘,因为我出生在那样一个日子,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还经历过那样一件事。   好了,过去的事终将过去,感慨无意,我就静下心来,聊一聊这些年的经历吧,只可惜有些事时隔太久,就算努力去回想,也只能模糊地想起一些片段了。   我出生于1987年九月初九,重阳节,我们家到我这一代是三代单传,父亲为我起名左康,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地成长。   听我妈说,我出生的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不偏不倚地照在床上,加上那天又是重阳节,于是我爷爷就给我起了个小名:阳阳。   可就是我出生的那天,患有严重高血压的爷爷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酒,结果突发脑溢血,在当天晚上突然离世。   本来家里添了新丁,是件高兴的事,可爷爷的离世,却让一家人都沉浸在了深深的悲痛中。   有人说我的八字带着双九,命太硬,一出生就克死了我爷爷。   这种风言风语传到了我爸的耳朵里,我爸当时正忙着给爷爷发丧,没心思去理会。   可在十里八乡的农村,这种话传得非常快,到我爷爷下葬之后,关于我克死爷爷的流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为了这件事,我爸和当初散播谣言的人大打出手,听我妈说还差点闹出人命。   可谣言这种东西,止是止不住的。我爸是个很在意别人口舌的人,后来因为承受不住风言风语的压力,在我妈出了月子以后,他就带着我们娘俩搬进了厂子分配的宿舍。   那也是我有生以来经历的第一次搬家,不过那时候我还小,不可能有什么印象了。   当时我爸还在橡胶厂上班,橡胶厂宿舍是一幢建于六十年代中期的筒子楼。   我们一家三口就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里,做饭的灶台和厨具就摆在走廊里,厕所是公用的,一层楼东西两侧各有男厕和女厕,每天早上起来,都有很多人在厕所门前排队。   在筒子楼的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天井,每到夏天,都会有很多人聚在那里打扑克,我记得有一年筒子楼里有人结婚,也是在天井办的酒席。   而我也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他和我同岁,叫刘尚昂。从记事起,我就和刘尚昂在楼道上摸爬打闹,有时候也调皮捣蛋,在邻居家的锅里糊泥巴,往别家晾在天井的被子上洒水,这种事我们都干过。   每次我们干坏事,都会有人到我们家来告状,我爸不怎么管我,我妈脾气暴,每次都在走廊上追着我打,打得我嗷嗷直叫。一般来说,我这边被打完,刘尚昂他爸就该拿他开练了。   可我妈打我打得欢,一到刘尚昂挨揍,我妈都会到他们家去求情。那时候我就想,我肯定不是我妈亲生的。   现在想想,从搬进筒子楼到我六岁之前,算是我们家过得最安稳的几年了。   可就在我六岁那年,筒子楼里出事了。   那是刚入秋的一天早上,我妈早早起了床,在柜子里翻找什么东西,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我和我爸都被这阵响声给吵醒了,天还没亮,也就是四五点钟的样子,我爸打着哈欠问我妈:“你干么(我们那的人说方言,在说到“什么”这个词的时候,会自动将“什”省略掉)呢?这才几点,就弄这么大动静。”   我妈一边翻着柜子一边说:“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寒流,我给阳阳找几件厚衣裳。”   眼看天色还早,我爸就让我再睡会,他则披上一件外套,独自出了门,刚开屋门的时候还忍不住骂了一声:“真他娘冷,快赶上冬天了。”   我爸每天早晨起来都要做一件大事,就是蹲厕所,平时他起得晚,每次都要在厕所门前等很久,才能等到蹲位,今天一睁眼就急着出门,不用说,肯定是想趁着没人,先把大事解决了。   那天的天气不但冷,风还大得出奇,我爸刚关上门,就有一股寒风将门重新吹开了,我妈赶紧站起身,一边将门重新关上,一边嘀咕着:“谁家大早上的点炉灶了,这么大的味道呢。”   当时我迷迷糊糊的,没闻到什么味道,在我妈关上门之后,就裹了裹被子,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楼道上传来的喧哗声把我吵醒。   我一睁眼,就听见刘尚昂他爸在外面喊:“老左,老左,出来帮忙。”   我爸还没回来,是我妈开的门,刘尚昂他爸透过门缝往我家里瞅了瞅,又问我妈:“老左呢?”   “一大早就上茅房去了,到这也没回来。出什么事了?”我妈看刘尚昂他爸一脸焦急,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尚昂他爸叹了口气:“老王家出事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时候住在筒子楼的人,家家户户都走得很近,亲得很。我妈一听老王家出了事,也跟着焦急了起来,匆忙套上一件外套,也跟着冲出了家门。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我在屋里就听见有人在喊:“来几个有劲的,先把人抬出来,快快快!”   之后在嘈杂里也出现了我爸的声音:“老刘,你开车去,赶紧送医院!”   包括我爸内在,所有人的声音里都能听出一种担忧和焦急,那种感情是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做作。回想起筒子楼的那段日子,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透着一股干净的淳朴。   前后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爸和我妈才一脸凝重地回到家。 第二章 筒子楼里的怪事   一进家门,我爸就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不停地叹气。   我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爸:“孩他爸,老王家到底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   我爸看了看手里的水杯,没心思喝,就将杯子放在一边,拿出一根烟点上:“唉,晚上烧炉子闹的。满屋子的煤烟味,一家四口,全中毒了。”   那时候筒子楼里没有集体供暖,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会储备着蜂窝煤,自己生炉子取暖。也就是那段时间,我们那个小县城时常发生一氧化碳中毒的事。   我妈也叹了口气:“唉,老王家的大闺女,明年就考高中了吧,出了这种事,说不定就影响学业。要说老王也是,这还没到冬天,点什么炉子啊?”   “就怕老王家这次,是挺不过去了。”我爸掐了烟,闷闷地说:“把人抬出来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已经没气了。”   我妈一脸惋惜:“挺好的一家人,怎么就遭上这种事呢。”   我爸手里还夹着半截掐灭的烟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事。   过了很久,我爸才又点上一根烟,摇着头说:“不对劲,不对劲啊。我和老刘进去抬人的时候,老王他们一家四口的样子,瞪着眼,吐着舌头,手脚都缩在一块,根本不像是中毒,反倒像是,像是被人给活活掐死的。”   听我爸这么一说,我妈也害怕了:“孩他爸,你可别吓唬我啊。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就听说这楼里死过人,老王他们家,不会是被……是被那啥索命了吧。”   我爸瞪了我妈一眼:“别瞎说!什么索命,那都是老迷信……”   话说到一半,我爸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他肯定也觉得,老王家的事有蹊跷,但到底蹊跷在什么地方,我爸也说不上来。   没多久,就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叫着我爸出去商量事了。   当天下午,筒子楼里来了很多公安。听刘尚昂说,老王一家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死透了,救都没法救,之后筒子楼里的人报了警。   我那时候小,也不知道害怕,就和刘尚昂一起混在人群里,看公安查案。   有几个身材魁梧的警员守在老王家门外,说是封锁现场,还有几个人在屋里到处翻看,时不时拍几张照片。   期间还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到处问话,不过问题都是千篇一律,比如是谁报的案,谁第一个发现了案发现场云云。   我和刘尚昂看了一会,觉得挺无聊的,就钻出了人群,到天井里砸沙包玩。   和公安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头,身材又高又瘦,还穿着一身蓝灰色的旧军装,远远望去,就跟一根电线杆子似的。我亲眼看见他进了老王家,和那些公安一起勘察过现场,不过从进屋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朝着天花板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我和刘尚昂玩了没多会,老头也来到了天井,隔着大老远就朝我招手:“小娃娃,过来,过来,爷爷给你块糖吃。”   一听有糖吃,我就扔了沙包,欢天喜地跑了过去,刘尚昂比我跑得还快,一阵风似地到了老头跟前。   老头从口袋里翻出两块奶糖,拨开其中一块塞在刘尚昂嘴里,一边还说:“一看你这样,就知道你是个小话唠,先给你一块,塞住你的嘴。”   别说,刘尚昂还真就是一话唠,从小就是。   刘尚昂嚼着糖块,一边嚼一边吆喝着“好吃,甜”,哈喇子顺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淌。   老头呵呵一笑,又将另一块糖塞给我,我嚼了两口,却发现这颗糖跟牛皮筋似的,嚼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看了眼一脸享受的刘尚昂,当时就纳闷了:“我这块怎么不甜?”   听我这么一说,老头笑得特别灿烂:“呵呵,不甜吗?不甜就对了!”   我“呸”就把嘴里的糖给吐了,还故作生气地白了老头一眼,转头就想走。可这时候老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我都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剥开的糖纸,那块糖就被塞进我的嘴巴里。   这块糖是甜的,而且刚入口就有一股浓浓的香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老头冲我直笑,问我:“甜吗?”   我本来想说“甜”,可又想起老头刚才给我的那块“牛皮筋”,就做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撇了撇嘴:“还行吧。”   “嘿嘿,人小鬼大。”老头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头,又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叫左康,今年……嗯……”   就在我掰着手指头数自己到底几岁的时候,突然发现老头正瞪着一双大眼盯着我看,那眼神,直勾勾的,而且还特别亮,几乎能放电。   我被老头的神情吓了一跳,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全起来了。   就连老头脸上的笑容,在我看来都变得特别瘆人,他这会笑得更灿烂了,一边还伸出手,想摸我的头,我被吓得当场就大哭起来。   老头的手停在半空中,皱着眉头问我:“你哭个啥嘛?我又不是鬼。”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我妈早上说的那番话,那啥索命,那啥是个啥,可不就是鬼?那时候我年纪虽然小,可鬼故事可是听过不少,正好那段时间电视上又演聊斋,我只看过一次片头,就吓得好几天不敢自己上厕所。   这时候,那些神啊鬼的,一下子全都浮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越想越害怕,越怕,哭得就越大声。   我这么一哭一闹,聚在老王家门口的人就纷纷来到了天井。   第一个来到天井就是刘尚昂他爸,他赶紧把我抱了起来,然后就冲着老头吼:“你干么?”   老头一脸无辜的表情:“我没干什么啊。”   “你没干么?没干么孩子被你吓成这样?”刘尚昂他爸朝老头喊话的时候,天井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住筒子楼的都是一个厂的职工,不管是上班还是生活,都容在一个小圈子里,虽然邻里之间也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拌嘴吵架,可不管谁家遇上了事,为你出头的,总归还是这些邻居街坊们。   老头估计是见人多了,怕吃亏,叹了口气,扭头就离开了筒子楼,临出大门之前,还喃喃地说了一句:“唉,有缘无分,强求不得啊。”   没人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去猜。   老头走后没多久,公安也撤离了现场,最终,老王的案子被定性为普通的一氧化碳中毒事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筒子楼里的生活又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就从那以后,从小没生过几场病的我,身体却变得特别虚,几乎每隔几个星期就会生一场病。   刚开始生病的时候,无一例外的都是先肚子疼,然后就开始感冒,到后来简单的肚子疼变成了急性肠胃炎,不止腹泻,还呕吐,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小感冒也变成了高烧。   看着我从一个小胖墩变成了皮包骨,可急坏了我爸和我妈,我妈干脆辞了送牛奶的工作,专心在家照顾我。   我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正好是94年厂里效益不好的时候,常常连工资都发不下来,那时候,我们家的那点积蓄几乎全都交给了医院,日子渐渐变得艰难起来。   不过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生活艰难不艰难,我是感觉不到的,无非就是吃饭的时候肉少了,除了过年也没有新衣服穿了,反正就算有肉吃,我也吃不了多少,一个男孩子,对于有没有新衣服穿也不在意。   正相反,那时候我还挺庆幸自己生病的,虽然又拉又吐的很难受,可至少不用上学了,也不用写作业,每天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说,电视,绝对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   可不久之后的一次高烧,差点把我的命给搭进去。   我七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加上我们那地方比较干燥,风吹在脸上,就像用刀子割似的,先是一阵冰凉,然后就火辣辣地疼。   从入冬开始,我就开始发高烧,连续一个多星期都没有退烧,有天我妈给我量体温,拿出体温计来一看,我竟然烧到了42度。   我妈赶紧给我爸打了电话,我爸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我妈给我裹了件大衣,然后我爸就抱着我去了医院。   后来的事情我大多也只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刘尚昂他爸开着厂里的面包装车,拉着我和我爸到医院输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医院,路上我就睡着了,连扎针的时候都没醒过来。   不过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我爸抱着我走出筒子楼的时候,我的脸就靠在我爸肩膀上,视线正好能看到四楼一户人家的窗户。窗户里的光线很暗,可我却很清楚地看见,一个穿着土黄色棉袄的老太太站在窗户边上盯着我看,她的头发是全白的,身材格外的消瘦,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颗枯死很久的老树。 第三章 回到王庄   我能看到她的脸,却看不清她具体的长相和表情,只是觉得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还冲着我笑。   当时我脑子都被烧成浆糊了,也没多想。直到后来我才想起来,老太太出现的地方,恰好就是老王一家住过的那间屋。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我爸还有张报表没做完,把我送到家就急急忙忙回厂子了。我妈又给我量了量体温,见我已经退烧了,才松了口气,让我先睡一会,之后就到走廊上做饭去了。   我在医院里睡了好几个小时,这会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就老想着看电视,可我张嘴叫我妈的时候,嘴巴怎么也张不开,想下床,却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了。   当时的感觉,就像被人用绳子困住了身子,用布条塞住了嘴,我心里又害怕又着急,这时候我就看见屋门被人推开了。   自从我们家搬进筒子楼以后,就没换过房门,那时候的门都是纯木头的,几年受冷受热下来,门板通常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变形,我们家那扇门也是,最近开门关门的时候,门底总是磨到地面,会发出一阵“吱啦吱啦”的怪声。   可这一次门被推开的时候,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而且我感觉那门看起来飘乎乎的,好像没有一丁点重量似的。   门还没完全打开,那个穿土黄袄子的老太太就进了我家,她走路的时候两条腿根本不动,就跟阵风似的到了我床跟前。   她到了我旁边之后,就拿手指头不停地戳我的额头,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而且手指甲特别尖,每次她碰到我的时候,我浑身都能感觉到一阵寒意,额头上还针扎似的疼。我怕得要命,想喊我妈,可就是张不开嘴。   那个老太太戳着我的额头,还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呲牙咧嘴地冲我怪叫,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是感觉那声音跟老乌鸦叫似的。   直到五点半的时候,我们家的老挂钟发出一声钟响,老太太像受到了惊吓一样,猛地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之后就气冲冲地走了。   她这一走,我突然感觉身上一阵轻松,嘴也能张开了,我想喊我妈,可一张嘴,就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妈赶紧开门进来,刚才我亲眼看见屋门被推开的,老太太走的时候也没关门,可我妈进屋的时候,那扇门却是关着的,而且在门被打开的时候,还像往常一样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我妈特别焦急地来到我身边坐下,用手拍着我的后背:“妈在这呢,阳阳不哭。”   我只知道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时我妈的视线落在了我的额头上,顿时惊叫起来:“阳阳,你额头上是怎么回事?咋弄的啊?”   当时我的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那些红点的颜色很淡,不靠近了看几乎看不出来。   之后我妈拿手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冰凉。   这下我妈也急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赶紧又给我爸打电话,我爸正在忙工作,刚接电话的时候声音还有点不耐烦,可听我妈说了我的情况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爸还提着一个手提包,看样子是把工作带回了家里,打算在家里赶夜班了。   我身子很虚脱,就靠在我妈怀里,我妈指着我的额头对我爸说:“孩他爸,你快带阳阳再去趟医院吧。”   我爸来到我身边,看了看我的额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见我爸的脸色不对,我妈顿时又焦急起来:“他爸,阳阳这到底是咋了?”   我爸没回答我妈,而是坐下来将我揽在怀里,问我:“阳阳,跟爸爸说,你额头上……到底是咋弄的?”   说话的时候,我爸的口气小心翼翼的。   之前我被吓懵了,从我妈进屋开始就没说一句话,可我爸一来,我就像找到了靠山一样,心里不怕了,反而变得特别委屈,一边哭,一边把老太太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一边说着,我爸和我妈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差。一直到我把话说完了,我妈才有些怯生生地问我爸:“孩他爸,阳阳不会是招了那东西了吧?”   要放在过去,我爸肯定又会说我妈是“老迷信”,可这一次,我爸却没说话。   自从见过了老王一家的死状之后,我爸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也变得有些信了。   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筒子楼里的老人给我和刘尚昂讲鬼故事,说:“活人身上的阳气重啊,鬼物一般不敢近身,但有时候也有例外,不过就算有人被鬼物盯上了,它们也不会直接害人,而是用它们的阴气,不断侵蚀活人身上的阳气。厉害点的鬼,还会在人身上留个印记,就是告诉别的鬼,这个人已经被它占下了。”   后来这些话被我爸听到了,他还说那是老迷信,让我听着好玩就算了,别当真。   可当我爸看到我额头上的红点后,又想起了老人说的那番话,也大概预感到了事情不妙。   在沉思了很久之后,我爸做出了一个决定:搬家,当天晚上就搬!   时至今日,我也认为我爸那天做出的决定非常英明。   普通人如果碰上了鬼物,是绝对斗不过的,除非是那种心如明镜或者意志力坚如钢铁的人,还能靠着一股中正之气将鬼物镇住,可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几万人中也出不了一两个。而普通人要想摆脱鬼物的纠缠,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趁着身上的阳气还没被鬼物耗尽之前,举家远避。   不过,如果鬼物过于凶戾,就算逃,也是逃不掉的。   当天夜里,我爸妈收拾了几件冬天穿的衣服,一人骑着一辆大梁自行车,带着我来到了位于县城东南方的一个小村庄。   这地方叫王庄,是我妈的老家。算上我妈,我的姥姥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所以我还有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妈,可那时候家里穷,孩子难养啊,我二舅一生下来就过继给了别人,小姨十年前嫁人离开了县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联系。两年前,我的姥姥和姥爷也相继过世,如今,就只有我大舅还住在当年姥爷留下的老房子里。   大舅腿脚有残疾,这些年一直没娶上媳妇,加上在那个年代,提留政策还没有取消,大舅虽然守着四五亩田地,可因为身体残疾,一年到头家里也没什么收成,交完提留之后更是剩不下多少钱了,日子过得很苦。   虽然王庄距离县里也就是不到十里路,可这段路有一半是乡间小道,难走得很。到大舅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深夜了。   我爸敲响了木栅栏似的院门,过了很久,大舅才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一看是我爸妈来了,顿时就露出了笑脸,大舅人长得憨厚,他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   “爱国啊,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这大晚上的。”大舅一边和我爸说着话,一边打开了门上的锁。   我爸叹了口气,没说话,就抱着我往屋里走。   大舅见我爸的表情不对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有些担忧地问我妈:“三妮儿,出什么事了?”   我妈只说了一句“进屋再说吧。”,就匆匆进了屋。   大舅将北屋好好收拾了一下,让我妈带着我先睡下,我爸则一早点上了炉子,那时候,我们那的农村睡得还是土炕,炉子和炕是相连的,点上炉子之后,炕上也渐渐暖和了,我妈将我裹在被窝里,又为我挠着背,哄着我睡觉。   可我从四岁开始就习惯一个人睡了,突然被我妈搂着,反而怎么都睡不着,从躺下开始,就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那时候农村的土房隔音是很差的,我爸和大舅在南屋里聊天的声音,我都能很清楚地听见。   我听见大舅问我爸:“到底出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和三妮儿慌慌张张的?”   其实在平日里,我爸和大舅也没什么来往,关系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好,可那天,我爸却仿佛急于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听见我爸点燃了烟,他借着烟劲,就把我遭鬼的事、老王家的事,甚至是老王家人的死状,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我爸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说句实在话,过去我对那些神神鬼鬼是坚决不信的,可那天看到老王的死相,我就寻思着,这不会是老王做了什么孽,冤死鬼上门索命了吧。可我这辈子可没干过啥亏心事啊,那东西怎么就……怎么就找上阳阳了呢?”   大舅在一旁安慰了我爸一会,突然一拍脑门:“对了,这种事,可以去找他呀。”   我爸没说话,就听我大舅继续说:“咱们村西边有块坟地,在那地方住着一个看坟的老柴头,据说老柴头在过去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汉,找他办过事的人都说他很灵验。明天一早你就带着阳阳去找他吧,这个人,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大舅说完这番话之后,南屋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第四章 乱坟山   我爸这人,是轻易不会去求别人的,估计听了大舅的话之后也开始犹豫起来。过了一阵子之后,我爸说他还有些工作没做完,晚上可能要熬一熬,让大舅先睡。   就听大舅说:“爱国啊,我知道,你这人不爱求人,可阳阳的事不是别的事,你们家三代单传,可别……”说着说着,大舅就说不下去了。   我爸丝毫没有埋怨大舅的意思,只是说:“我其实就是寻思着,明天去找老柴头的时候带点什么东西好,你也知道,最近我们厂里效益不好,今去年为了给阳阳看病,家里已经没钱了。可毕竟是去求人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家里还养着两只鸡,明天杀了,给老柴头带去吧。”大舅说这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要知道,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已经算得上是他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爸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那两只母鸡,我是如何也不能拿的……大哥,你就别再劝我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你先睡吧,我还有点工作,今天晚上弄不完,明天又是一堆麻烦事,睡吧。”   之后大舅也没再说什么,南屋里响起了铺床的声音,而我爸则点亮了煤油灯,一直写写算算到很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折腾了大半晚上,又加上我的身体虚弱,这一觉,我睡得很沉。   可到了半夜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却被头顶上传来的一阵凉意给惊醒了。   老房子的窗户,还是那种糊纸的木窗,此时被一阵寒风吹开了,正一边晃荡着,一边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窗口正对着土炕的炕头,一阵阵寒风吹进来,正好吹在我的头顶上,能不冷吗?   我妈平时睡眠很浅,常常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过来,可这天却睡得格外沉,寒风都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也没感觉到。   我裹着被子爬起来,伸手去关窗户,就看见窗户外面黑得吓人,天上没有星星,就挂着一轮很圆很圆的月亮,月亮的颜色惨白惨白的。借着月光,我看见院门外有个人影,看得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出是个老人,佝偻着背,身上的衣服反着土黄色的光。   一看到这个人影,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关上窗户,插上窗闩,然后就用脚蹬我妈的肩膀,想把我妈蹬醒。   可我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醒不过来,我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冷汗很快就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窗闩“啪嗒”一声,竟然自己掉下来了,木窗户一点一点地慢慢敞开,那个枯树般的老太太,就贴着窗口站在外面。   我想叫,想跑,可嘴巴就像被人用针线缝上了似的,根本张不开,手脚不听使唤的直打颤,也根本动不了。   老太太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可我就是直到她在盯着我看。过了一会,她嘴里又开始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听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最后还伸出了一只手,朝我脖子抓了过来。   我当时真的怕到极点了,竟然“嗯——”一声,哭出了声来。   南屋的煤油灯顿时亮了,然后我就听见我爸在屋里说话:“阳阳,怎么了?”   我爸这么一喊,我就感觉身上有阵暖意,好像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出去了,现在又回来了。我两腿一软,瘫坐在土炕上,止不住地大哭。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不见了,窗户还开着,天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星星。   我妈也醒了,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哄着我:“阳阳不哭,不哭哦。”   我爸和大舅也很快来到了北屋,一进屋我爸就问我妈:“阳阳怎么了?”   我妈摇着头:“唉,不知道呢,刚才我一醒过来,阳阳就一直在哭,也不知道是咋啦。”   “阳阳,出么事了,跟爸爸说。”我爸也在床边坐下,语气温和地问我。   虽然我很小的时候,我爸不怎么管我,可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父亲绝对是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主心骨。   我刚才哭得太厉害,有心想停下,可说话的时候还是一抽一抽的:“刚……刚才……那个老太太又来了,就在……在窗户外边……嗷——”   刚说完我就又哭了起来,哭得鬼哭狼嚎的。   我爸朝窗户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特别凝重,过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对我妈说:“他妈,给阳阳穿几件厚衣服。”然后又对我大舅说:“大哥,老柴头家住在什么地方?”   大舅裹了裹身上的袄子:“就在村西乱坟山那边,我和你们一块去。”   我爸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当时他的两双眼都布满了红血丝,这是急的。   我妈给我套上了棉袄棉裤,又用件军大衣把我抱起来,我才由我爸背着,和大舅一起出了家门,刚走出没多远,我妈也披着一件外套追了出来。   村里的路不好走,大舅打着手电在前面领路,我爸背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很久才来到村西头的乱坟山附近。   所谓的乱坟山,其实就是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小山包,它是王庄的西方门户,将整个村子和西边的一片泥沼地分割开来。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地方,泥沼地是很常见的,因为城里开了造纸厂,几年污染下来,很多小清河就变成了污水池,再加上有两年大旱,断了几条主要的河道,小清河也跟着干涸了,就变成了一片片泥泞的沼地。   不过后来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王庄西边的那片泥沼地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而靠着泥沼地的乱坟山,因为常年种不出庄稼来,就成了死人下葬的地方。   走到乱坟山脚下的时候,我爸就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子浓重的阴气,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像整个人都沉到了冰潭里,不只是身上,连从嘴里呼出来的气,都是凉透的。我妈当时也变得紧张起来,一直拉着我爸的胳膊。   直到大舅转过头来,用手电照了照不远处的一个小土房,对我爸说:“老柴头家。”   我爸顺着手电光束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特别简陋的土房在乱坟山的山岗上立着,鬼使神差似的,就在我爸瞅向土房的时候,土房里亮起了很柔和的灯光。   灯亮的那一刻,我爸就感觉身上一下子暖和了过来,连冬夜里的风,仿佛都没有平时那么凉了。   这时候,从土房里传出了一个怨气很重的声音:“谁啊?半夜三更的,拿手电筒照我家窗户!”   吓得大舅赶紧把手电关了。   我当时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过了没多久,土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当时正值隆冬,他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军装,而且那件军装对于他来说显然太肥了,一阵冷风吹过,吹得老头身上的衣服“呼呼哒哒”直响。   这老头我见过,上次他出现在筒子楼的时候,还把我吓得大哭了一场。不过这一次我看到他之后,身上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轻松,之前因为高烧,烧得浑身疼痛,这时候痛觉也消失了。又过了一小会,我就开始感觉到饿,特别特别饿。   老头正站在背光处,按说应该看不清我们才对,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大舅,远远地喊道:“是本良家的小子吧?”   我姥爷姓王,名本良。   大舅赶紧回应:“诶,是我,是我。柴大爷,我们家出了点事,想请你……”   还没等大舅把话说完呢,老柴头就摆了摆手,说:“你们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孩子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听到老柴头的话,我爸连忙背着我来到了土房门前,却听老柴头在旁边说了一句:“孩子进屋,大人就在外面等等吧。”说完就越过我爸,先一步进了屋子。   老柴头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明很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没由来有点发颤。   我爸当时肯定也有这样的感觉,他看着老柴头,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之后才做出了巨大的决心似的,猛得把我从背上放下来,又将我推进了土房。我挣扎着想出来,我爸却狠狠瞪了我一眼。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我爸一瞪眼就特别有威慑力,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敢从土房里出来,就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我爸越走越远,直至回到了我妈身边,我爸才停下脚步,也远远地看着我。   后来我问过我爸,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屋里就走了,我爸说,他当时突然觉得柴宗远这人特别靠得住,把我交给他,放心!   柴宗远,就是老柴头的名字,当然,他的名字我爸也是时隔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老柴头随手带上了门,然后指着土炕旁边的一个木柜子,笑呵呵地对我说:“床头的柜子里有糖,自己拿。” 第五章 结阳锁   说完,老柴头就点燃了炉子,又在炉子上架上一口铁锅,倒一勺油进去,稍等片刻之后,抓起一把葱花洒进锅里,就听“嗤啦”一声,小小的土房里立刻飘起一阵葱香。   我从刚才开始就饿得头昏目眩的,一闻到香味顿时变得兴奋起来,也忘了老柴头的可怕,凑到他跟前,望着锅里的葱花问他:“你这是要做啥?”   老柴头先是很简短地回了我一个字:“汤。”,过了一会,又转过头来问我:“糖吃了吗?”   我摇了摇头,老柴头就指着土炕旁的柜子嘱咐我:“去,拿块糖吃。吃了糖,才能喝汤。”   我本来还想问他“为啥”,可这时候我的眼睛正好和他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直勾勾的,让人一看就打心底里瘆的慌。我一个字都没敢多说,到床头柜拿了一颗糖,剥了糖纸就塞进嘴里。   期间,老柴头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将糖塞进嘴里的时候,他还说了一句:“不许吐出来!”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真准备把嘴里的糖吐了,因为那块糖竟然是苦的,比我小时候喝过的黄连水还苦,而且嚼着嚼着,苦涩中还出现了另外一种腥臭味,这种东西吃在嘴里,让人直犯恶心。   可我对老柴头怕得狠,用力一吞,竟然把整块糖囫囵吞下去了,然后那股苦涩和腥臭就在我的胃里翻滚起来,我不小心打了一个嗝,从嘴里喷出来的那股味道差点把我自己恶心死。   “想打嗝的时候忍着点。你吃的那颗糖是补阳气的,让你这么一打嗝,刚补进去的阳气全散出来了。”老柴头一边说着,一边从锅台下面拿出了一个旧包袱。   包袱被放在切菜的菜板上,老柴头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我就看见里面包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团,在灯光的照耀下,肉团显现出一种很柔和的黄白色,而且它似乎是半透明的,远远看去,就如同一颗温润柔和的黄玉。   老柴头对着桌子上的肉团发了一会呆,又看了我一眼,之后仿佛也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似的,以很快的速度拿起一把菜刀,将肉团一切为二。其中一半被重新包好,放在锅台底下;另一半则被老柴头切成了肉丁,倒进了锅里。   很快,铁锅里的水就煮沸了,一股浓香的气味混合着水汽在屋子里飘荡,那股味道很难描述,好像是肉香混合着竹笋的香味,又好像是鱼香,或者是奶香,总之就是香,至于怎么个香法,却说不上来。   闻着这股香味,我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老柴头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很大的搪瓷缸子,将锅里的糖一股脑地全倒在缸子里,然后又将缸子放在我身边的小凳子上。   “烫,等凉一凉再喝。”老柴头一边说着,一边点上了旱烟,坐在炕头上抽了起来。   这时候,我嘴里的苦腥味已经散尽了,从缸子里不断飘出来的香气呼唤着我胃里的馋虫,我看着缸子里的奶黄色汤汁,肚子就咕噜咕噜的直叫。   老柴头估计是实在看不得我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就给了我一把勺子,让我慢慢喝,小心别烫着。   我用勺子将汤汁一口一口送进嘴里,每喝一口,都有种说不出的满足,那些黄白色的“肉丁”一入口就散发出满满的香气,香得我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   老柴头坐在炕上,一边抽旱烟,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先是问我属什么的,我说我属兔的,又问我是哪天的生日,我说是九月九,我那时候小,还不知道又阴历和阳历之分,只知道我妈说我的生日就是九月初九。   不过老柴头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又问我:“你是白天出生的,还是晚上出生的?”   我喝汤喝得正欢,想也没想就说:“不知道呢,反正不是晚上,我妈说,那天太阳挺大的,我出生的时候,太阳光正好照在床上。”说完我又灌了好大一口浓汤。   老柴头则抬起右手来,掐着手指算了一会,然后就笑得跟朵花似的在那自言自语:“这生辰,不是阳灵子转世又会是啥?”   可过了一会,老柴头的脸色又变得有些阴沉了,可依然在自言自语着:“可二掌门说,我这一场师徒缘,是有缘无分,强求无益。唉,有缘无分哪。”   老柴头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我终于明白他看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直勾勾的了——因为他从来不眨眼。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神却不像上次那么明亮了。这样也好,至少这样的老柴头,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了。   之后老柴头一直没再说话,我喝完整整一大缸浓汤,又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饱嗝,然后土房子里就彻底陷入了沉静。   老柴头一脸沮丧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怀抱着盛汤用的搪瓷缸子,也不好意思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老柴头抽完一锅烟,又默默地续上了一锅,然后就开始对着我发呆。   一直被他这么盯着看,我心里有些发毛,就清了清嗓子,用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阳灵子是谁啊?”   老柴头显然是被我的话惊醒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阳灵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的统称。这种人,命里头的天干地支原本是阴盛阳衰,可又摊上数十年间阳气最纯的一个时辰,连本命之中也糅进了一道精纯阳气。像这样的人啊,命理不合四柱,命格不入五行,却又大多长寿,也经得起大风大浪。可过刚者易折,所以这样的人,也常常是一生坎坷。”   老柴头这番话说的半文半白的,我那时候太小,根本听不懂,可还是做出一脸恍然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   想不到老柴头一下就把我识破了,他白了我一眼,说:“不懂装懂,人小鬼大!吃饱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饱了。”   老柴头灭了烟锅,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根很细的红线,让我站好了别动,然后他就俯下身来,用红线在我的脚脖上打起了结。他的手指头很粗,关节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看起来又笨重又粗糙,可动起来却异常灵活。   头发丝粗细的红线到了老柴头手上,就像活了一样,两个线头沿着老柴头的手指钻来钻去,很快就打出了一个很复杂的锁结。   老柴头将多出来的红线剪断,这才直起腰来,朝土房外喊一嗓子:“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我爸就推门进来了,大舅和我妈跟在我爸身后。进屋的时候,大舅还耸了耸鼻子,说:“这是么味啊?真香。”   老柴头翘着二郎腿,端着旱烟,很无所谓的说:“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东西,就是一锅普通的肉汤,给孩子补补元气。”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随意,可我却发现,老柴头在说话的时候嘴角猛地抽搐了两下,再联想他刚才切肉时一脸犹豫的样子,那块似肉非肉的东西对于他来说,肯定宝贝得不得了。   我妈这会还在担心我的事,脸色急切地问老柴头:“柴大爷,我家阳阳,到底是怎着(怎么)了?”   老柴头抽了口烟,慢悠悠地说:“还能怎么了?撞邪了呗。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在他身上结了阳锁。这个阳锁要带三天,三天之后,你们找一个阳气重的男人把锁拆了。”   大舅一向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很感兴趣,这会见我没事了,就松了口气,好奇地问老柴头:“阳锁是啥?”   “这不就是?”老柴头拿烟杆指了指我脚脖上的红绳,说:“这孩子,被邪祟盯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阳气损得厉害。我虽然已经设法给他补足了阳气,可他身子太虚,就是补上了也容易散,这阳锁呢,顾名思义,就是锁住他的阳气不外泄。不过人嘛,讲究的是一个阴阳协调,阳锁能锁住他的阳气,也会让外面的阴气进不了他的身,时间久了,还是会导致阴阳失衡。所以只能带三天,三天之后,必须摘下来。嗯,现在是五点了,记住这个时间,大后天早上六点之前,一定要把阳锁拆下来。”   我妈来到我身边,用手试了试我的额头,然后才松了口气:“唉,烧总算是退了。”接着又转向老柴头,想道一声谢。   可还没等我妈说话,老柴头就朝我妈摆了摆手:“你如果有心想谢我。我柜子里还有些脏衣服,你就拿去帮我洗了吧。这样一来,咱们也算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   我妈和我爸同时愣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恐怕谁也没想到,老柴头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毕竟老柴头治好了我的病,虽然他说话的语气算不上客道,可他的要求确实是不过分的。我妈在发了一会呆之后,就没再犹豫,径自打开了柜子,将里面的一打脏衣服抱了出来。 第六章 鲁班斗,收魂墨   大舅则在一旁说:“柴大爷治好了阳阳的病,这是多大的恩情,光是洗几件衣服怎么行呢。正好了,我家还有两只老母鸡……”   老柴头又把我大舅打断了:“你行了啊,别扯这些没用的。我说过了,这是各取所需,我帮孩子驱邪,你们帮我洗衣服,就这样,两清了。行了,都走吧,不送。”   我爸是个对人情世故特别没有主见的人,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我妈张了张嘴,可还没等把话说出来呢,老柴头就将她和我大舅推出了门外。   至于我爸,他是背着我走出门的,临出门的时候,老柴头突然对我爸说了一句:“阳阳这孩子,八字太轻,天生就容易招惹邪祟,如今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终究不是个办法。”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不禁嘀咕起来,之前老柴头不还说我长寿来着,怎么这会又变成八字轻了?   我爸停下脚步,看向老柴头,我也朝老柴头那边看了过去,就见老柴头突然变得脸红脖子粗的,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了一句话:“想治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入我宗门,拜我……拜我为师。”   从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替我规划好了人生,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至于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用的人,说句实话,当时的我爸也说不上来,可不管怎么说,他都绝对不希望我将来给人看坟。   听到老柴头的话后,我都感觉我爸的腿软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下一秒我爸就背着我快速走出了土房。   走在山坡上的时候,我还听见老柴头在屋子里叹气:“唉,有缘无分啊,果然还是强求不得。”   我现在突然有些明白,他当初在筒子楼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回到家,我妈又给我量了一下体温,36度5,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那天正好是集,我妈出去买了不少东西,中午给我做了顿好的,本来我还挺高兴的,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竟然让我下午去上学,还说我最近生病生的,落下了不少功课,弄不好是要留级的。   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家长是如何看待留级这件事的,反正在我那个年代,如果家里的孩子不幸留级,那绝对是一场灾难,大人走在路上看见了熟人,都不敢跟人打招呼,怕被人笑话。   而且对于我妈的“命令”,我向来都是不敢违抗的,吃过饭,我就由我妈带着回到了学校。连续两个星期没上学了,老师讲的东西我几乎听不懂,心里别提有多烦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没再生病,也没再看见那个阴森森的老太太,对于我妈来说,日子似乎又一次平静了下来。可因为要上学,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却异常难熬。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上学,后来听刘尚昂说,那时候他也讨厌上学,因为班主任老是打他,我知道,现在的小学老师是不敢对孩子动手的,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打学生简直是一种风尚,我比较调皮,也常常是隔三差五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挨巴掌,而且我的班主任每次打我的时候,下手都很重,我有好几次脸都被扇肿了,下午放学之后都不敢回家。   因为如果我妈发现我在学校被老师打了,我回到家,我妈肯定会再揍我一顿。   这大概就是我不喜欢上学的原因吧。   三天之后的早晨,挂钟刚敲响了五点的钟声,深冬的天色亮得晚,此刻窗户外面还是漆黑的一片。我爸很早就起了床,一直坐在院子里抽烟,天冷得很,连房梁上都挂着一排婴儿手臂粗的冰锥,从我爸嘴里吐出的烟雾带着很重的水汽,显得格外浓郁。   自从老柴头家回来之后,我爸就总喜欢一个人到院子里抽烟,后来我听大舅说,我爸两天前买了四条烟给老柴头送去了,回来之后,就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没睡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至五点半的时候,我爸才掐了烟头,到北屋把我唤醒,又拿剪子剪开了我脚脖上的阳锁。我妈则按照我爸的嘱咐,去给我煮洗澡水了。   前两天我爸去找老柴头的时候,老柴头说,拆阳锁的时候必须把我叫醒,如果在我睡着的时候阳锁被拆下来,邪祟就会借机上我的身。   拆了阳锁之后,我爸将红线拿在手上反复地看,可看来看去,那根红线除了非常细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时间,我爸看得出神,竟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老柴头说,邪祟会借机上我的身,阳锁拆下来的那一瞬,就是它最好的机会。仅仅是一瞬间的机会,它就能把握住?对,它的确能把握得住,因为这些天,它一直在盯着我,根本没从我身边离开过!   就在阳锁被拆下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后背一阵凉意,眼前也变得有点模糊,等到视线又变得清晰的时候,我就看见我爸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个穿土黄色袄子的老太太!   此时她的脸藏在了阴影里,但我能感觉到,她正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却知道那双眼睛像血一样的红,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幽怨。   我爸大概是察觉到了站在床上的我有些反常,于是便抬起头来看我,见我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我爸顿时紧张起来:“阳阳,怎着啦?”   我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爸身后:“那个……那个老太太……”   听我这么一说,我爸的脸色也“唰”一下变得惨白,然后猛地转头朝身后去看。   可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突然昂起头,两只胳膊笔直地向前张开,怒冲冲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亲眼看见,我爸转身的时候,老太太直接穿过了我爸的身体,然后我爸就像喝醉了一样,站也站不稳,脚步变得东倒西歪。而我的身子也在一瞬间被冻僵了,腿脚、嘴巴,全都僵了,跑没得跑,话也说不出来。   从出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过去在我的眼里,我爸就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别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反正只要我爸出马,肯定能摆平的。可这一次,我知道我爸救不了我了,他斗不过那个老太太,我完蛋了!   老太太像阵风似的上了土炕,她离我已经很近了,可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脸上发疯般的表情,她真的疯狂了,我甚至能听到从她嘴里发出野猪一样的叫声,她离我越来越近,那双冰凉的手眼看就要掐住我的脖子。   这时候,炕头上的窗户突然“哐”一声被推开了,同时响起的还有老柴头的怒喝声:“孽障,尔敢!”   这一声怒喝如同一道惊雷,在狭小的北屋中炸响。我立刻感觉寒意消退,手脚顿时有了知觉,而老太太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借着这个机会,我赶紧冲下了床,跑到我爸身边。我爸这会也能站稳了,他蹲下身,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眼睛却看着站在窗前的老柴头。   老柴头朝我爸点了点头,我爸则长长舒了口气。这让我有一种感觉,他们两个好像之前就知道,阳锁一拆,老太太就会出现,包括老柴头的突然出现,都是他们两个事先安排好的。   这时候老柴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冲我笑了笑:“哼哼,果然是人小鬼大。”   老柴头这边谈笑风生,炕上的老太太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双手向前伸着,整个身体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雕塑一样的站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双脚都是不着地的。而且从老柴头出现的时候开始,北屋里就泛着一种很柔和的黄光,那阵光好像是看不见的,可我却能感觉到,也就是那阵光芒,将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这时候,老柴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木头做的墨盒,这种墨盒我见过,就是旧时的老木匠常用的那种。不过那时候的木匠墨盒大多是铜的或者木头的,老柴头手里的墨盒却泛着一种赤色的金属光泽,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   老柴头打开了墨盒上的盖子,将墨盒开口的一面对着老太太,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穷尽我一生的智慧也无法详细地描述出来,因为我虽然眼睁睁看着,却根本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模糊地知道,老柴头手里的墨盒剧烈震动了一下,在此之后,老太太被墨盒吸进去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吸进去的,可她就是被吸进去了。   这种事,真的没办法用语言来解释。   盖上墨盒的盖子之后,老柴头对着手里的墨盒长出一口气:“唉,总归是没有铸成大错,改天找个好点的寺庙,度化了你吧。”   我爸将我放回炕上,隔着窗户问老柴头:“柴大爷,阳阳的事,这就算完了吧?” 第七章 道非道   说话的时候,我爸的语气非常得小心,好像是担心触碰到老柴头哪根敏感神经似的。   老柴头却摇了摇头:“阳阳这孩子,体质与常人有异,以后说不得还会招惹到其他邪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爸看,见我爸将脸扭到了一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爸和老柴头一个站在屋里,一个站在窗外,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僵僵地站着。直到我妈烧好了水,来叫我洗澡的时候,老柴头才被我妈请进了屋。   大舅家里有一口很大的木头盆子,我妈在盆里调好了水温,又倒了一包淡黄色的粉末进去,让我自己洗澡,然后就出去招呼老柴头了。   我坐在木盆子里,满心的无聊,就偷听老柴头在外面说话,老柴头当时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大,好像是故意要说给我听似的。   期间我爸一直没怎么说话,还是我妈问的老柴头,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缠着我的东西又是个啥。   老柴头划开一根火柴,似乎是点上了旱烟,之后才说道:“缠着阳阳的,是一个被阴风洗涤了两年多的枉死鬼,常理来说,这种鬼是害不了人的,可她死的时候身上怨气太大,短短两年时间,就快变成厉鬼了。不过说起来,这鬼你们应该也认得,还记得一年前老王家煤气中毒的事吧?这鬼,就是老王的生母。”   然后就听我妈很吃惊地说:“咋?老王的娘?难不成,老王也是被她给索了命?”   “嗯,”老柴头慢悠悠地回应着:“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也算是个命苦的人啊。旧社会那会,日子难过,她是靠着要饭把老王拉扯大的,可老王这人,从年轻起就不孝顺。两年前,老太太摔了一脚,摔坏了尾骨神经,加上又受了点风寒,身子受不住,就瘫了。老王为了省钱,不但不带老太太去医院,还断了老太太的伙食,这老太太在最后的日子里,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时候我爸也说话了:“早年就听说老王不孝顺,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老柴头叹了口气:“唉,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做了不少肮脏事,这些,都是她的报应。当时老王出事的时候,我去你们筒子楼看过,当时老太太的魂已经游走了,我本以为等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往生了。可没想到,她竟然盯上了阳阳的阳身,又回来了!”   这时候,南屋响起了开门声,应该是大舅回来了,老柴头稍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之前,我给阳阳带了三天阳锁,原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阳阳带了三天阳锁,她就在阳阳身边蛰伏了三天,见阳锁已拆,又不顾阳阳身上那股纯粹的阳气,犯着被冲撞的危险也要强行还魂。唉,鬼物终究是鬼物,执念太深了。”   我妈在一旁问:“盯上了阳阳的阳身?柴大爷,你这话是啥意思嘛?我咋听得背脊梁发凉呢?”   老柴头吐了口烟,才慢慢解释道:“看上阳身了嘛,就是想借着阳阳的阳身还魂呗,这就说明,老太太在人世间还有没了的心愿。在我们这个行当,像这种事,常见得很,也没什么好怕的。”   每说一句话,老柴头的语气都很慢,每吐一个字,声音也特别清晰。他平时说话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越来越感觉他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这时候我妈又问老柴头:“柴大爷,您到底是干啥的呀,难不成是个道士?我记得离这不远就有个道观来着。”   老柴头笑呵呵地说:“我可不是道士,虽然也会一些道术,可这些道术,都是我们这一脉吸取百家之长,渐渐衍生出来的。我们这一脉,其实鬼物见得少,死人却见得多。像老太太的事,我也是找到了老王的尸首之后,用他身上残留的‘魄’推测出来的。”   这句话顿时勾起了大舅的兴致,就听大舅十分好奇地问:“咋推测的,柴大爷,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吧?”   老柴头的声音里还是带着笑:“这种手法,可是我们这一脉的不传之秘,除了本门的门人,其他人是不便知道的。”   就听我大舅说道:“那我拜你为师呗,这样你不就能告诉我了。”   都是长住一个村里的人,邻里邻亲的,说话也比较随意,大舅说这番话,纯粹就是开玩笑,想必老柴头也不会当真。   可大舅的话音刚落,我爸却一阵猛烈地咳嗽。再然后,刚才还很热闹的南屋就沉静了下来。   大约又过了一分多钟之后,老柴头突然起身要告辞了,我妈原本还想留他吃顿晚饭,可没能留住。   老柴头走了以后,我妈和大舅就怀疑起了我爸,问我爸是不是和老柴头有什么过节,我爸只是推说没有,其他的事却一个字都不肯提及。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我爸不愿意再回单位的筒子楼了,等年后天气眼看着暖和了一些,我爸就从厂里找了几个朋友,将大舅的石头房子好好修葺了一下,我们一家三口由此正式入住大舅家。   那天修房子的时候,刘尚昂他爸也来了,我爸就将我被枉死鬼缠身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刘尚昂他爸向来是很信这种事的,过了没多久,也搬出了筒子楼,就住在离王庄不远的一个老家属院里。   为了上学方便,我和刘尚昂都转学到了离王庄比较近的北实小。   当时县里有两个实验小学,县南一个县北一个,北实小就是老实验小学,建于五十年代中期,后来上学的孩子多了,县里就将南部的一个旧河道填平,改建成了南实小。北实小只有一、二、三年级,高年级都在南实小。   用老柴头的话说,南实小下面的那条河原本是条夭婴子河,凶得很,不该把小学建在那个地方,真要建学校的话,至少也应该建座高中,还必须是男校。这样,依靠少男身上的一股子精纯阳气,还能把那地方的阴气给镇住。   不过我和刘尚昂升学进入南实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七岁八岁的那两年时光,对我们家来说是忧喜掺半。忧的是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尤其是95年上半年,我爸连着半年没拿到工资,当时家里的开支,全靠我妈种地来支撑着,可那个年代,农民的日子是非常难过,至少和现在相比,是没得比的。   喜的是,自从经历了老太太的事情之后,我的身体变得异常健康,两年来没生过一次病,连身高都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不少。后来我爸还说,那时候一回到家,看到虎头虎脑的我给他倒水喝,他就觉得,这一天拼死拼活下来,值了!虽然拼死拼活也赚不到钱。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对我爸说,就是我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老柴头都会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每次他手里都捧着一小杯那种特质的肉汤,让我喝下去。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怎么怕老柴头了,相反,还常常盼着见到他,因为每次见他,他都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我和刘尚昂都觉得,老柴头的故事,比筒子楼里的老人讲得好多了,不过当时我们俩也说不出到底好在哪。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老柴头的故事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他所讲的那些故事,全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当然,那时候的我不了解老柴头过去的经历,但因为亲眼见过鬼,对老柴头口中的那些故事,也是深信不疑的。   有一次,班里举行讲故事比赛,我上讲台的时候,就把老柴头讲过的故事讲了出来,当时讲台下的同学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还特有成就感。可我还没等把故事说完,有个姓伊的同学(名字忘了)突然站起来,说我在宣扬封建迷信,还用很难听的话骂我。   我在小时候,脾气特别像我爸,非常容易着急,也非常倔,心想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骂我干什么?当场也不废话,直接把那人给打了。   之后,我妈和我爸就被“传”到了学校,我也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对我妈说的,反正那天晚上,我妈狠狠揍了我一顿。   也就从那件事开始,我成了班主任口中的坏孩子,对于那时候的小学生来说,老师的话就是绝对的圣旨,既然班主任都说我不是好孩子,其他的同学都不愿意和我玩,连一向和我要好的刘尚昂都受到波及,成了大家排斥的对象。   至于那个姓伊的同学,被我打了之后就转学了。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   因为没有其他朋友,加上刘尚昂家离王庄很近,所以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我们两个几乎都是形影不离。   刘尚昂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皮子太碎,而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自己根本停不下来,我却听得耳朵里全是老茧。时间长了,我对刘尚昂的嘴炮功夫也就渐渐免疫了,常常是他说他的,我却在脑子里琢磨别的事。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学会了在极度嘈杂的情况下安静地思考,注意,我说的是:极,度,嘈,杂。 第八章 偷西瓜   94年到96年之间,刘尚昂说过无数话,也吹过无数的牛,绝大部分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一件事。就是八岁那年的夏天,我所在的那个小城镇上常常丢小孩,听刘尚昂说,县城里面来了一伙人贩子,专门蹲在大街上,抓七八岁的小孩,运到很远的地方去卖。   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有一天老柴头专门去我家嘱咐我爸,说这段时间县城里不太平,让我爸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   当时我还问老柴头,县城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来了人贩子?   老柴头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是人贩子,那还好了!你以后放了学早点回家,别大晚上在外面瞎逛!”   说完老柴头就走了,我就纳闷了,我哪天不是一放学就早早地回家,什么时候在外面瞎逛过了?   可没想到,老柴头的话就像一道预言,在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一语成真!   那天,正好是我放暑假的第一天。下午放了学,我早早地回了家,家里却意外的一个人都没有。   天气又热又干燥,我像往常一样将书包随手扔在炕上,然后拿了一个瓢,到厨房的水缸那里去舀水喝。本来我还幻想着一瓢凉水喝下去,那感觉该有多清凉、多舒服。可打开水缸一看,才发现水缸里面已经没水了。   原本院子里还有一口老井,可缠在辘轳上的绳子却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一个半干半潮的水筒搁在井口旁边。   眼看是喝不上水了,我就琢磨着先到村西的乱坟山找老柴头。   在那段日子里,老柴头住的那间小土房是我最爱去的地方,他家里不但有很多好吃的糖,还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像什么人偶啊,木头做的小马、小车啊,数都数不清。   虽然老柴头说,他家里的这些东西大多是为死人准备的,活人碰不得,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会常常“施舍”给我一两件玩具。不过在老柴头家里的时候,他是从来不讲鬼故事的,还说乱坟山是死人的地界,在这地方说那种事,是要犯忌讳的。   “算了,还是到老柴头家去喝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就锁了家门,朝村西头走。   大舅家的老房子在村东,老柴头家在村西,都是在一片很荒的地方孤孤的一座房,周围也没什么街坊邻居。王庄很小,东西相隔不远,可我就是很讨厌从村里走,因为庄里有三四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也在北实小上学,所以我在学校里不招老师待见的事早就传开了,每次从村里路过,有些老人看见我总是指指点点的。   所以我和平时一样,挑着没人的小路朝老柴头家走,这条路偏僻得很,只住着刘婶子一家。要说刘婶子,应该算是十里八乡舌头最长的女人了,什么叫舌头长,就是爱说别人家的闲话,有时候甚至还搬弄点是非。   过去刘婶子见了我,总要问我“最近考试及格了没”、“你爸妈最近吵架了没”、“你大舅谈对象了没啊”之类的,可最近刘婶子欠了我们家钱,见了我也没那么多闲话了,所以我才敢从她家门口走。   刘婶子家的井口打在门外,我路过她家的时候,刚好碰上她大儿子王强在井边捞西瓜。那时候没有冰箱,很多东西为了保鲜,都是存在井里的。   虽然刘婶子在村里的风评向来不好,可王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实诚、能干、孝顺,人长得也中正,村里人都说,刘寡妇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王强从井里捞出一个西瓜抱在怀里,我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西瓜上有股很爽的凉气,王强也老远就看见了我,笑着朝我招手:“阳阳,来,进家来吃瓜。”   我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可还是懂得做做客气的样子:“不了,不了,我正要到柴爷爷家去呢。”   其实就是一句客气话,如果王强再稍微邀请我一下,我看在西瓜的份上,也得在他们家坐上一坐了。   可王强眼瞅着正要说话,院子里却传来了刘婶子的声音:“强啊,把院里晾的被子收了。”   王强“诶”应了一声,就急慌慌地进了院门。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外,心里感觉就跟吃了颗苍蝇屎似的。   刘婶子向来都特别抠,刚才她肯定是故意喊王强回去的,真是的,我不就是吃你一口西瓜,你至于么?再说了,你还欠着我家100块钱没还呢!   鉴于在那个时代,以及我家当时的经济状况,100块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刘婶子一个月前问我妈借钱的时候,我妈啥也没说就借了,可说好的过两天就还,这一个月过去了,刘婶子却好像忘了这件事似的,从来就没再提过。   我爸妈都是爱面子的人,别人不还,他们也不好意思要。可刘婶子家又不是没钱,谁不知道王强在实小家属院旁边开了家小卖铺,赚钱虽然不多,可一百块钱是绝对不会没有的。   可刘婶子为什么不还钱,还不是欺负我妈老实?   我站在刘婶子家门口,越想越生气,就想着要报复报复她。可我又是有贼心没贼胆,思来想去,一咬牙,一狠心,就从刘婶子家的井里偷了一颗西瓜出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偷东西,紧张得要命,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加上那颗西瓜对我来说太沉,我抱着西瓜往家里跑的时候,路上还摔了好几跤。   回到家的时候,我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方面是累的,一方面,还是因为紧张。我把西瓜放在厨房的台子上,随便找了把刀,正要切,我妈和我大舅就回来了。   大舅一回到家,第一件事也是找水喝,拿着瓢就来到了厨房,然后就看见我面对着一颗西瓜愣愣地站着,手里还举着把刀。   刚开始,大舅也没在意,打开水缸的盖子,见水缸里没水了,就到院子里去打水。   今天早上,大舅见辘轳上的绳子快磨断了,索性就拆了下来,此时见辘轳上没了绳子,大舅也不着急,从院子北头的棚子顶上一摸,就摸出来一根新的,然后很麻利地将新绳子缠在辘轳上。   可绳子刚缠到一半,大舅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阳阳,西瓜哪来的?”   我妈这时也在院子里,听到大舅的话,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眼井口。因为我快放暑假了,大舅几天前就在井里存了一筐西瓜,留到我放假的时候吃。可井里有西瓜是没错,但辘轳上没绳子啊,没绳子咋捞?   而且那时候,我是没有零用钱的。买,是不可能的,剩下的可能要么是别人给的,要么就是偷的。   从小我妈就教育我,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家里大人不在场的时候,更不能随便乱拿。更何况这颗西瓜还是我偷来的。   当时那种情况,我已经紧张到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等我妈气冲冲的来到厨房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两条腿都快站不稳了,没等我妈开口,我就忍不住坦白了:“从刘婶子家拿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岁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八个字是真理,而且我还听说过,犯了罪,主动自首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再说了,刘婶子故意欠着我们家的钱不还,我拿她一颗西瓜,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当然,诸如此类的想法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妈站在厨房门口,问我:“这西瓜是王强给你的?还是你刘婶子给你的?”   我摇头:“不是,我自己拿的。”   啪!   我妈的铁掌一点没迟疑地打在我脸上,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大舅听到声音,连忙进了厨房:“三妮儿,咋这是?怎着又打孩子?”   我妈没理会大舅,一把将我摁在菜板上,然后我就感觉屁股上一凉,接着我妈的铁砂掌就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屁股上。   我妈一边打我,一边吼:“偷东西,不学好!打死你个不学好的东西!”   我当时就只知道哭了,一边哭,心里一边不服气,我总觉得我偷刘婶子家的西瓜,是为我妈报了仇了,想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这样打我,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   大舅就在一旁不停地劝我妈,我妈却不理不会的,就是不停地打我,后来我都感觉不到疼了,就是屁股上一阵一阵地发麻。   最后我大舅估计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急急地朝我妈吼了一句:“我这腿,就是被咱爹打瘸的!”   听到这句话,我妈的手停在半空,好几次狠了狠心,可都没落下来。大舅赶紧把我从菜板上拉起来,又把我推出了厨房。   我前脚出厨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大舅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真不让大人省心。”   说完这句话,大舅就返回头去劝我妈了。   当天下午,我的屁股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一坐下、躺下,那感觉就跟针扎的似的,后来没办法,我只能在炕上趴着,饭也没好好吃。晚上我爸回来的时候见我在炕上趴着,还问我:“咋了这是,没到睡觉的点呢,咋还赖在炕上了?” 第九章 走夜路   我就跟我爸说我妈下午打我了,这会正腚疼。我爸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从小到大,我爸都不怎么管我,所有的教育问题全抛给了我妈,每次我被我妈打,我爸都是像这样笑笑就算了,也从来不问我妈为什么打我。   晚上,我就不停地想着下午的事,越想越委屈,越想就越觉得我妈不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我才被大舅的呼噜声给吵醒。   从老柴头收了厉鬼至今,已经又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多,一直是大舅和我睡一个炕。大舅平时就有打呼噜的习惯,但我睡觉很死,被大舅的呼噜声乱醒,这还是第一次。   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当时我的脑子里依旧是下午的事,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每次我犯错,我妈都追着我往死里打,可轮到刘尚昂挨打的时候她就到人家家去求情。   像这种事,就是不能多想,一多想就容易钻牛角尖,我当时就钻牛角尖了。我就想,我肯定不是我妈亲生的,要不她咋能每次打我都下手那么狠?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后来我就想着,我要离开我妈的“魔爪”,我要离家出走!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咬着牙爬下了炕,悄悄出了家门。   用我爸的话说,我从小就是一个行动能力特别强的孩子,任何事,只要我想到了,也不管对错,直接就上手干。   在这一点上,小时候的我和我爸特像,尤其是每次我没头没尾的干了一件事之后,不管结果好不好,总会觉得后悔,这一点和我爸简直一模一样。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我就开始后悔了,深更半夜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村里也没个灯,路面反着月光,惨白惨白,看起来也怪瘆人的。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刘尚昂的话,万一碰到了人贩子咋整,万一被卖去要饭咋办?   我想回家,可又一想,我这可是离家出走,还没出村口呢,就被吓回去了,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可出了村口之后呢,我去哪?   反正去哪都比现在回家强吧?万一我哪天说漏嘴了,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了刘尚昂,就他那张嘴,肯定让全校都知道我的事。我可不想被人笑话。   我就这么一边犹豫着,一边埋着头在村路上走。眼看就快走到村北头的一片棒子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我:“别往前走了,停下!”   从声音上来看,喊话的人应该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我下意识地就想回头,可身子转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这可是大半夜,谁家的小姑娘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村路上,更何况,这声音陌生得很,而且听上去飘乎乎的,感觉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老柴头曾经说过,夜路上如果听到背后有人叫,千万不要随便回头,万一碰上冤死鬼叫魂,这一回头,就是万劫不复。   那时候的我还不能理解“万劫不复”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不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词。加上背后传来的声音,怎么想都不像是从活人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啊!   我的身子半侧着,就这么僵僵地站在原处,冷汗顺着后背不停地往下淌,把背心都湿透了。   透过余光,我看见一股惨绿色的光正慢慢朝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已经被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就在这时候,一直幽绿色的小手慢慢伸向了我,那只小手凑近我的右手腕的时候,我就顿时感觉到一阵冰凉,当时的心肝都被吓得急颤起来,“嗷——”的尖叫一声,扭头就跑。   我这一跑,几乎是用上了全身了力气,一边跑着,一边还听见后面那个声音对我喊:“你跑什么啊,快停下!”   这一次,背后的声音倒是清晰了很多,像是活人的声音,可活人身上怎么会发绿光?   当时我就认定了背后的东西绝对不是人,发了疯似的跑,心想只要出了村口,就到城乡结合部了,那附近还有一个派出所,真不行我就往派出所跑。   可我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体力,跑了没多久就开始喘粗气了,也不知道身后的东西到底跟没跟着我,就是不停地跑。   又跑了一会,眼看就要到村口了,我却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从喉咙里喘出来的气就像火一样,烧得我喉咙发干,腿脚也酸了,别说是跑,就是迈开步子都要使上全力。   最后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停下来,用两手扶着膝盖狂喘粗气,可我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就稍微侧了侧身,用眼角的余光朝身后瞄了一眼,万幸万幸,绿光不见了,那东西没追上来。   人就是这样,在极度紧张之后突然轻松下来,就会感觉格外累,我现在也是,腿肚子没征兆地开始猛抽,下午被我妈打烂的屁股也变得更疼了,而我整个人都感觉又难受、又困,迷迷糊糊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还好在倒地的时候,我伸手挡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得太惨,只是在脸上刮破了一点皮。   我想坐下,可屁股上疼得要命,也是累得没办法了,我只能蹲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村口的方向。在村口外,亮着一盏白晃晃的路灯,那道光对于我来说,就好比是一棵救命稻草,看到它,我心里的恐惧也稍稍消退了一点。   现在我是彻底不敢回家了,就怕离灯光太远,弄不好再遇上什么鬼啊怪的。又想起刘尚昂家住得离王庄不远,要不然,今天晚上我先到他家住吧。   一直到腿肚子不抽抽了,我才很勉强地站起来,继续朝着村口走。   我越靠近那盏路灯,就越觉得那灯亮得出奇,晃得人睁不开眼。不过我也没多想,就这么一直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那盏灯明明看上去离我不算太远,可我走了很久,却一点都没接近它,只是觉得它不停地变亮。而且在灯下,还隐约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影子被灯光拉得越来越长,眼看着就快到我脸前了。   我这时候想停下了,可腿脚就像不听使唤了似的,一步一步,不停地朝前走。那道影子已经盖过了我的脸,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心里好像在害怕,又好像特别想接近那盏灯,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时候,我模糊看到灯柱忽忽悠悠地朝我飘了过来,和灯柱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那道影子就是从他身上映照出来的,他长得又高又瘦,手脚直挺挺的,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能看清他那双白森森的眼睛,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看到他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长长松了口气,以为是碰到了老柴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觉得他不像,当时脑袋昏沉沉的,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像。   他来到我面前,露出一口雪白色的牙齿冲我笑。当时我就想,老柴头的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白了?我见过他笑,那一口牙,早被旱烟熏黄了不说,左边的门牙还缺了半块。   对了,老柴头的眼睛里怎么只有眼白?我可是记得,老柴头的瞳孔格外的黑,格外的亮。   可即便是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我还是把眼前的人认成了老柴头,总觉得只要碰上他,我就安全了。   这时候,“老柴头”开口说话了:“老王家在哪?”   他的声音很粗又很轻,就像是拉破风箱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老王家?在王庄这地方,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姓王,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个老王。”我心里这么想着,可嘴巴上却什么都没说,还伸出手来,朝着西南方向指了指。   “老柴头”露着一口白牙,嗓子里拉破风箱似的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领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朝我手指方向走,他的手指很凉、很硬,像五根铁条一样捆着我的手腕,我明明能感觉到疼,却没想过挣脱,就由他带着向前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大夏天的,我却觉得特别冷,手脚都冻得冰凉,而且随着走得越来越远,我的意识就越模糊,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很旧的铁门前,铁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子,那木牌也很旧了,不过依稀能看到上面有三个字,第一个字我不认识,只知道后面两个字是:义庄。   “老柴头”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铁门,正要拉着我往里面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别跟他进去,进去你就出不来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朝身后看,就看见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长得很乖巧,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脑袋后面还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她身上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花袄子,此时正左手叉着腰朝我这边瞪眼,在她右手上,还拿着一个纸糊的旧灯笼。 第十章 小狐鬼   灯笼里的火光,是绿色的!   一看到这道光,我的脑袋就像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感觉身上又冷又麻,抬头看了眼身边的“老柴头”……他根本不是老柴头,他带着一个很大的黑斗篷,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可知道他不是老柴头,他的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还有他的牙,那一口雪白的牙,全都像铁钉一样尖!   这时候我也想起义庄是什么地方了,老柴头说过,在我们村外面,有一个聚义庄,那地方是……是过去放死人尸体的地方。   这一下,我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我本能地想跑,可手腕被死死攥着,别说是跑,连动都动不了。   那个人也转过了头,盯着小姑娘,没见他嘴动,就听他的嗓子眼里传来了粗哑的声音:“原来是个小狐鬼,别多管闲事。”   小姑娘站在原地,表情很犹豫,我感觉她好像对我身边的人有些惧怕。   见小姑娘没动,那人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像是在笑,然后他就拉着我,径直朝聚义庄里走。   我有心想挣扎,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被那人拉着,一步一步走向铁门。   眼见已经逃不掉了,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老柴头能突然出现,像上次一样救我。   可老柴头没来,在我身旁却亮起了绿光,小姑娘灯笼里的火,竟突然在我身旁的人头顶上烧了起来,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从火焰中传来的阵阵凉意,那道火苗竟然是凉的!   那个穿黑斗篷的人顿时嘶哑地惊叫起来,不停地用手去扑打头上的火苗。   我愣在原地,也不知道手腕上的五根铁指早就松开了,直到小姑娘冲上了拉住我,对我喊了一声:“快跑!”,我才回过神来,当时也不敢再多想,撒开腿就跑。   小姑娘的手也是格外凉,我被她拉着跑的时候,就感觉被她握住的手脖被冰得有些刺痛。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先忍一忍吧……坏了,它追上来了,抓紧我!”   追上来了?我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就看见那个带黑斗篷的人正在后面追我们,他的速度特别快,像阵风似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眼前。   他伸出一双枯树般的手来抓我,可没能抓着,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几乎是飘在半空中的,小姑娘奔跑速度一点都不比他慢,她拉着我奔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离线的风筝,两只脚要过很久才能落地一次。   小姑娘先是拉着我跑上了村里的小路,路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又沿着麦子地朝西面跑。我知道,按这个路线跑下去,再过两片玉米地,就是乱坟山了。   看起来,她是要带我去找老柴头啊。一想到这,我的心就放松了不少,在当时的我看来,不管我遇到什么事,只要老柴头出马,就肯定能摆平的,而在不久前,我心里的这个位置还是专属于我爸的。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借着月光,我发现小姑娘竟然是没有影子的,她是鬼!   可我也就是刚有这个想法,她就背对着我说了句:“鬼也是分好坏的,别老带有色眼镜看我!”   的确,老柴头也说过,这世上的鬼分很多中,虽然大多是恶的,可鬼和人一样,也分好坏,甚至有些福鬼,活人碰上了,还能时来运转。我就想,我碰上的这个,可能就是老柴头所说的福鬼吧。可有色眼镜是啥,是墨镜吗?带上那种眼睛看人能有啥区别,不就是黑点、丑点?   我心里想的这些事,好像都逃不过小姑娘的眼睛,虽然她这会根本没用眼睛看我,可我还是听她叹了口气:“唉,土包子,没法交流。”   她好像有很大的把握跑赢那个带黑斗篷的人,过了一会,她又跟我说起了话:“我刚才让你停下,你怎么不听我的,还一个劲往前跑?”   没等我说话,她又说道:“唉,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你这点胆,也不知道柴爷是怎么看中你的……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可现在你不能张口,就你那一口阳气,非喷死我不可。你可听好了啊,等会到了柴爷家,不许说我的事,知道吗?还有啊,以后别大晚上一个人出门了,这次我能救你,但这种好事可不是你回回都能遇上的。都怪你,让我白白浪费了一次还阳的机会,这次算你欠我的,以后你得还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中间都不带换气的。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本来还想问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结果还没等张嘴她就吼了我一句:“不许说话,闭嘴!”   我发现这小姑娘看起来乖巧,凶起来也挺吓人的。   这时候,我已经能远远地看见老柴头的土房子了,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可小姑娘却露出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一边还自言自语:“柴爷家阳气好重,真烦!”   距离老柴头家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小姑娘停下了脚步,随手一甩就把我扔在了地上,等我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坐在地上,发了好半天呆,还以为刚才经历的事,就是一场梦,可很快,我身后就传来一阵低吼生,回头一看,黑斗篷已经追上来了!   我刚平稳下来的小心脏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顿时大喊起来:“老柴头,老柴头!”   平时我见到老柴头,都会特别乖巧地叫一声“柴爷爷”,可这会心里又怕又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这么一喊,土房子里的灯顿时亮了起来,同时屋里子还传来了老柴头的骂声:“不长眼的东西!”   老柴头这么一骂,黑斗篷立刻停下了脚步,站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朝着土房观望,连我都能感觉到他是在犹豫。   哐啷一声,土房的房门被重重推开,老柴头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包袱,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黑斗篷稍稍愣了一下神,接着就转过身,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老柴头来到我身边,望着黑斗篷走远的方向咂了咂舌:“看这样子,已经快修成飞僵了。这阴山**的,尽出些麻烦东西。”   等说完这番话,老柴头又看向了我,我一见到老柴头,终于彻底的安心了,不由地冲着他笑。   老柴头却两眼一瞪,气呼呼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让你别在晚上出门,你怎么就是不听!”说着,老柴头一把拉起了我的手腕,这时我才发现,在我的手腕上有十个黑乎乎的手指印,其中有五个很长、也比较粗,是黑斗篷留下的,另外五个又短又细,是小姑娘留下的。   “唉,这一年,你这身子算是白补了。”老柴头闷闷地说了一句,就朝土房走了过去。   我起初还担心老柴头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还好他前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头也不会地说:“进屋,喝汤。”   这是我今天一整天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了,也不管身上又酸又疼,赶紧爬起来,一路小跑地跟老柴头进了屋。   过去我来土房的时候,老柴头总是会拿出一些新奇东西来逗我,可这一次,他从我进屋开始就阴着张老脸,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默默地做好了汤,将盛汤的大缸放在我身旁的小桌上,然后就一个人坐在炕头上抽旱烟。   直到我把汤喝完,老柴头才站起身来说:“走,送你回家。”   其实本来还想在老柴头家住一晚上,等明天再回家来着,因为我还一直挂念着自己这次是离家出走,当天晚上就回去,以后肯定会被人笑话。   可老柴头一直阴着脸,我也不敢提这事,就乖乖地跟着老柴头身后,拖拖拉拉地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北屋和南屋的灯全都亮着,老柴头敲响了院门,我妈第一个从屋里冲出来,当时我就看见我妈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   我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我妈肯定是发现我没在家,快急疯了。一路上遭遇了这么多事我都忍着没哭,可一看到我妈,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妈——”   我妈一看到我,赶紧开了门,也没管我旁边的老柴头,一下把我抱了起来,接着也是一阵大哭,我还以为我妈等下会说“今天不该打你”“以后再也不打了”之类的话,可我也就是刚有这个念头,我妈的铁砂掌“啪”的一声又落在了我的屁股上。   老伤没好又加新伤,我本来还在哭,结果这下又“嗷——”一声惨叫起来。   “阳阳刚才受了惊吓,先别打了。”老柴头点了一锅旱烟,在旁边闷闷地说了一句。   想不到老柴头会帮我求情,我心里正感激,就见老柴头瞪了我一眼,说:“揍得轻!”   我爸和大舅也早就出来了,大舅将我从我妈怀里拉出来,我爸则有些尴尬地对老柴头说:“又麻烦柴大爷了。” 第十一章 父亲的心事   说这话的时候,我爸的语气不只是尴尬,好像还有点愧疚。   老柴头则没在意,朝我爸摆了摆手,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忙,我能帮肯定是要帮的。”   我爸闷闷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   我妈抹了抹眼泪,站起来朝老柴头感激地笑了笑:“柴大爷,进屋喝杯水再走吧。”   老柴头把我送了回来,我妈心里是感激的,事后肯定也会想办法报答,可现在这深更半夜的,说让老柴头进屋喝口水再走,却纯粹是出于客道了。   可老柴头并没拒绝,说一声“好”,就径直进了院子。   老柴头的这番举动,和平时完全可以算得上判若两人,这一下,我爸妈可犯起了嘀咕。   在王庄住了也有大半年了,我爸妈在这段日子里也没少了和老柴头接触,不能说看透了老柴头的为人吧,反正也看个八九不离十。老柴头是什么人?用我大舅的话说,老柴头就是公共茅房里的一块老石头,又臭又硬,固执得很。   而老柴头最固执的地方,在我看来,就是他几乎从不随便进别人家的门,有时候,即便是有人求着他上门,他也要找借口推辞的。上次他为了救我进了大舅家一次,从那以后,每次他从大舅家路过的时候,我爸妈招呼他来家里喝口水,他总是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有一回,村里的王二麻子结婚,因为老柴头在他小时候救过他的命,加上王二麻子也是个念旧恩的人,眼看喜事快到了,就瞒着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偷偷去了趟老柴头家,送了请柬过去。   王二麻子干这种事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媳妇儿?可别忘了老柴头住在什么地方!依照我们那地方的说法,老柴头这样的人,身上的阴煞重,像结婚、满月酒这样的喜事,是不会请他们去的。   可那一次,老柴头收了请柬,可还是没去王二麻子家喝喜酒,只是让人帮他把喜钱带了过去。   有一次大舅开玩笑,问老柴头:“柴大爷,你请柬都收了,咋没去喝喜酒呢?难不成,是觉得王二麻子家的酒席不上档次?”   我大舅这人,说话就这样,老柴头也不计较,只是说:“呵呵,像我这种人呐,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事。”说话的时候,老柴头还瞅了我一眼,然后大舅就不说话了。   后来我听大舅说过,老柴头说登门必有事,是有深意的,因为大舅那时候想起来,每次老柴头进别人家门的时候,那家人肯定是遇上什么极其不好的事了。   这次老柴头半句废话都不多说就进了门,就说明,我们家出事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我大舅,大舅二话没说,赶紧从井里取了西瓜,拿到厨房去切。然后是我妈,手脚麻利地烧上了水,还拿出了本来准备留着过年喝的碧螺春(那时候不知道茶还有保质期)。   只有我爸,坐在屋里,和老柴头一起抽烟,抽得屋子里全是特别呛人的烟气,期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就是闷闷地抽烟。而当时的我,则一直在老柴头身边站着。   刚经历过今晚的事,我心里还在害怕,只有待在老柴头身边的时候,才能感觉安心一点。可我的举动,却让我爸皱起了眉头,但我爸也没多说什么,就任由我在老柴头身边站着。   过了一会,我妈和我大舅前后脚进了屋,大舅给了我一块西瓜,又为老柴头倒了一杯茶。   西瓜在井里存了有段日子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清凉,可我的手指碰到瓜皮的时候,那阵凉意又让我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顿时没了食欲,就又将它放回了桌子上。   老柴头看了一眼装茶水的杯子,好像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索性捡起了我放在桌上的那块西瓜,默默啃了起来。   屋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老柴头啃西瓜的声音,说真的,老柴头吃西瓜的样子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不为过,那样子,就好像多少年没吃过东西似的,西瓜水沿着他的嘴角滴到衣服上,他都没理会一下。   大舅估计也是第一次见老柴头吃东西,也被他吓着了,忍不住劝道:“柴大爷,慢点吃吧。”   老柴头没理我大舅,风卷残云地将那块西瓜啃得干干净净,之后将瓜皮随手一扔,又抽起了旱烟。   从进门到现在,老柴头好像都没有说句话的意思,一脸沉闷的表情。   还是我大舅,见老是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就问老柴头:“柴大爷,我刚听你说,阳阳受了惊吓,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老柴头这才抬头看了我大舅一眼,过了一会,才闷闷地说了声:“咋回事?麻烦事!”   说完他就又没下文了,就是闷闷地抽烟。   老柴头这一静下来,我妈和大舅都变得有些局促起来,想把事情问明白,又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开口。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老柴头的心情和我妈、我大舅是一样的,有些事,他想说,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该怎样说。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老柴头才灭了烟锅,从旧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布袋,一手端着烟杆,一手将布袋递到我面前:“这个福袋你拿着,说不定能挡一挡。”   挡一挡,挡什么?   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可就在这时候,一向不怎么管我的我爸却站了起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过福袋,又塞给了老柴头,一边还瞪着我说:“阳阳,平时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不许乱拿别人的东西,你都忘了?”   在说到“别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爸的语气很重。   这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可老柴头的脸色却一下变得尴尬起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我爸手里接过福袋,重新装进了口袋里。   在此之后,老柴头就起身告辞了,我妈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还跟我妈说了些话,不过老柴头的声音很小,除了我妈,也没人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大舅站在窗户边上,目送老柴头走远了,才回过头来问我爸:“爱国,你到底是咋回事嘛?从一进屋,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对劲。柴大爷不也是为了阳阳好,你怎么就……”   这时我爸狠狠掐灭了烟头,吐出了他在心里藏了一年多的秘密:“柴大爷,他想收阳阳作徒弟。”   听我爸这么一说,大舅也不说话了。想必对于大舅来说,让我以后跟着老柴头去看坟头,也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这时候我妈也进来了,我爸则又点了一根烟。我爸虽然有抽烟的习惯,但烟瘾并不大,一天就是三四根的量,可这是他今天晚上抽的第五根烟了。   我爸猛地吸了口烟,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又接着说道:“我也知道,柴大爷是有真本事的人,阳阳跟着他学艺,也未必是件坏事。柴大爷说,阳阳体质特殊,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可……可我打听过,像柴大爷这种有修为的高人,这一辈子,都是五弊三缺的命啊。你看柴大爷,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家人都没有,我怎么也不想让阳阳以后也这样。”   听到我爸的这些话,我妈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催着我去睡觉。我本来还想留下来听听我爸后面说啥,可耐不住我妈朝着我亮了亮她的“铁砂掌”,我虽然满心不情愿,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回南屋去睡觉。   折腾了一个晚上,我早就困得不行了,刚一趴在床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直至第二天中午我才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大舅,问他昨天晚上我爸都说了些啥。大舅说,我把我和我妈商量着,老柴头救过我的命,对我们左家有大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怪可怜,就打算把他接到我们家来,让我拜他当干爷爷,以后给他养老送终。   一听说要接老柴头到我家来住,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当时高兴也没别的,就是一心惦记着老柴头手里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了,对了,还有老柴头熬的那一碗浓香浓香的肉汤。   可当天下午,我跟着爸妈去乱坟山请老柴头的时候,却吃了闭门羹。   当时我爸领着我,站在老柴头家门外敲了很长时间的门,老柴头起初在屋子里应了一声,可听说来人是我爸妈之后,就一直没有开门。   我爸脾气比较急,又不擅长说辞,就知道闷着头敲门,越敲声音越大,越敲越急,我就感觉老柴头家那扇老木门,都快被我爸给敲碎了。   后来我妈也看不下去,就拉着我爸的胳膊劝我爸:“孩他爸,要不咱还是改天再来吧。”   我爸却不理会,还是不停地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我很小的时候至今,从来没改变过。   后来我爸的手都敲红了,才听见老柴头在屋里面说:“别敲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我不能答应。阳阳认我作干爷爷,我得了一个孙子,却是要丢了传承的。回去吧。”   我爸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和担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十二章 夜里的怪声音   过了片刻,就听老柴头在屋里叹了口气:“唉,你也别怕,缘分未到的事,我也不会强求的。我和阳阳的缘分还没到那份上,强求无益,强求无益啊。”   后面半句话,老柴头好像是对我爸说的,又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爸在此之后也没再坚持,对着那扇看起来很单薄的木门沉默了片刻,就带着我妈和我,走回了大舅家。   临离开乱坟山的时候,老柴头隔着房门喊了一嗓子:“阳阳妈,别忘了我嘱咐你的事。”   我妈停下脚步,转身朝着老柴头的土房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老柴头看没看见。   回到家,我一直反复琢磨着老柴头的话,越想越觉得他特别神,我爸还没开口呢,他就知道我爸是怎么想的了,第一次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没等别人开口,他就知道我被枉死鬼缠上了身。   当时我就寻思着,老柴头肯定是能掐会算,我记得他还推算过我的生辰八字来着。后来我才知道,老柴头确实能掐会算,但他在这方面的能力非常有限,顶多也只能算个生辰八字,其他的事,是做不到先知先觉的。   老柴头之所以能在我们面前表现的这么先知先觉,是有其他原因的,当然,这是后话。   当天下午,我妈没去地里,就搬了一只凳子,坐在院子里对着太空出神,我们那一到了夏天,天气又干燥又热,即使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夕阳的余温还是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可我妈一直从下午两点坐到傍晚,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干干地坐着。   期间我给我妈倒了杯凉水放在她身边,她也没理我,端起水杯来喝了几口,又开始对着天空出神。我还以为我妈还在为我偷东西的事生气,也没敢多说话。   直到日落西山,傍晚和夜交替的时候,院子里没有来地吹过一道很凉的风。按说在这炎炎夏日里,能有一道凉风,本该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可那道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不见凉爽,反而隐隐带着一股子阴气。   那道风吹过之后,我妈“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很麻利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红线,系在了院子里的晾衣绳上,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回了屋里。   进屋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晾衣绳上的红线,那根细细红线看起来有年头了,颜色已经不那么鲜艳,而在那一抹暗淡的红色中,还透着一丝金黄。   我顿时就想起来了,这根红线,就是当初老柴头在我脚腕上结阳锁的那根。这根红线我妈一直都没扔,前阵子又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在本来就很细的红线中,还穿着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丝,那是真正的金丝,大舅说,是用很纯的黄金制成的。   之前有件事忘了说,大舅小时候腿还没瘸,曾在镇子上的金行做过学徒,对于黄金制品,大舅的眼光是很准的。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我爸和大舅才回到家,回来的时候,我爸和大舅分别带着一些肉和酒。刚开始我还以为今天晚上能吃顿好的了,可大舅说,这些肉是给老柴头准备的,希望用不上。   我心里一阵失望,同时又好奇,大舅为什么说“希望用不上”,好像不愿意让老柴头来我们家似的。   吃饭的时候,我爸显得有点沉闷,他这两天一直是这样,不管干什么事,话都特别少,以前回到家还跟大舅扯会皮,可这一天下来,我爸和大舅说的话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句。   大舅吃饭向来很快,吃完之后就把碗筷放在一边,对我爸说:“爱国,别多想了,老柴头就是那么一个人,从我父亲那辈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有些事吧,他不方便说,咱们也不好多问,既然他说阳阳不会有什么事,就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爸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我妈则放下筷子,问大舅:“大哥,你们这是咋的啦?听你的话,你们今天下午又去找柴大爷了?”   “可不是吗?”大舅说:“不过不是我们去找的老柴头,下午我下地干活的时候,老柴头主动来找的我,交代了一些事。老柴头说,阳阳这次碰上的东西很麻烦,至于是什么,过了今天晚上他才能知道。对了,老柴头让我交代你一声,千万别忘了他嘱咐你的事。”   我妈赶紧点了点头:“没忘,红绳我已经挂上了。”   这时候我爸抬起了头,问我妈:“柴大爷嘱咐你什么事?”   我妈努了努下巴,用下巴尖指着窗外的晾衣绳说:“老柴头让我今天下午在院里等着,如果感觉到一阵冷风从院子里吹过,就赶紧把红线挂在晾衣绳上。如果过了晚上七点冷风还没出现,就算了。”   大舅皱了皱眉头:“今天下午一下午,好像都没起风吧。”正说着,就看了眼晾衣绳上的红线。   那天是个大晴天,不管是村里还是县城里,都没刮一丝一毫的风,唯独我家的院子里,刮过了那道阴阴的凉风。   过了一会,我妈又问起了大舅:“大哥,柴大爷见你的时候,没说别的吧?”   大舅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和爱国去镇里买点肉和酒回来,说是如果事情麻烦的话,他明天要过来,酒肉都是先帮他准备下的。不过你呢,也别太担心,老柴头说了,只要他在,阳阳就没事。”   大舅正说着话,我爸微微叹了一声气,声音小,我坐得离我爸最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对了,今天我和爱国去镇里的时候,还出了件事。”大舅完全没听到我爸在叹气,还在说着:“咱们村口的聚义庄,就是民国那会最老的殡仪馆,拆了。当时我和爱国路过那的时候,还有很多武警戒严,里面的推土机直接把那两个停尸用的老房子推了。我还凑过去看,就透过人缝啊,看见推土机旁边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特别像老柴头。可还没等我看明白呢,你家爱国就拉着我走了。”   每次听大舅说到“老柴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爸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当时我爸低着头,他的表情只有我能看见。   我爸虽然脾气有点急,但终究是个本性很实在的人,这些年来,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很真诚朴实。在当时的他看来,老柴头对我有恩,这种恩是早晚都要报答的,可又不想让我以后和老柴头一样,一辈子守着别人的坟头过日子。   一边是老柴头的恩情,一边是我的前途,对于当时的我爸来说,老柴头,可以算得上是他心中一个很难解开的结。   晚饭过后,大舅就带着我去南屋睡下了,我爸妈在北屋里用很低的声音说着话,一直到很晚才没了动静。   我是当天中午才起床的,躺在炕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大舅虽然一直闭着眼,但我知道他没睡着,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打呼噜。   那天晚上,不管是我还是大舅,又或者是我爸妈,心里都知道,这一夜,肯定是不太平的一夜。可明明知道有事即将发生,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生,那种感觉,真的让人打心底里难受。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天晚上,不只是大舅,连睡在北屋的我爸妈都没有睡着。时至半夜,我还听到我妈起床关窗户的声音。   直到凌晨四点多钟,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微微变亮的时候,院子里突然有动静了。   首先被惊动的,是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那两只鸡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咯——咯——”地惨叫起来。我没记错,那声音就是惨叫声,两只母鸡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嘶喊声,就像是那种很老的唱片机发出的声音。   本来已经有些朦胧睡意的我顿时被惊醒了,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这时候大舅也醒了,将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悄悄告诉我别出声音。然后我就和大舅一起,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两只母鸡的惨叫声很快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见院子里刮起了大风,风声中,还夹杂着一股“呼呼”的喘息声,那声音嘶哑、粗重,就像是拉破风箱时发出的声音。   在之后,就听见一阵很沉闷的碰撞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拿头撞墙,震得屋子里的石头墙都颤个不停。   我躺在床上,就感觉房顶上的干泥巴一点一点被震下来,不断落在我的头上、脸上,我转头看了一眼大舅,发现大舅脸上也全都是碎泥点。大舅也看了我一眼,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其实大舅就算不这样做,我也已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撞击声一直在持续,而且越来越急,可越急,那声音听起来就越沉闷。我听得出来,院子里的那个东西,撞击的不是我家的石墙。它撞上的那面墙好像很软,但又特别有韧性,它的力量和那面墙接触到以后,立刻就被化解了,而且它撞得越频繁,力量被化解掉的速度就越快。   我也不知道这种声音到底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天色快亮透的时候,院子里毫无征兆地就回复了平静。以至于我有种错觉,好像之前院子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直就是这样的安静。可那些散碎的小泥点,却是真真切切地洒落在我和大舅的脸上。 第十三章 遍地鸡血   直到天色大亮,大舅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朝着窗户外面瞄了一眼,大概是见外面没有什么异常,才又摸下了炕,站起身来朝院子里观望。我发现大舅的表情变得很怪,有点惊恐,但更多是庆幸。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知道如何去形容大舅当时的心情,一个词——劫后余生。   我也在床上站了起来,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象时,也被吓了一跳。   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都死了,而且死相特别凄惨,全都是被生生地撕成了好几瓣,内脏洒得到处都是,有一只鸡的头还是完整的,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还有一只鸡的胸腔从中间被撕开,一排残缺的肋骨就那样暴露在外面。   整个院子以晾衣绳为界,一边全是鸡血和内脏,另一边则非常干净,连飞溅的鸡血都没能溅到这边来。   大舅望着院子,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晾衣绳的那根红线上时,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老柴头留下的这跟红绳,屋子里的人,下场恐怕不会比院子里的两只母鸡好多少。   那天,我妈被吓坏了,虽然我妈从小在农村长大,见过杀鸡,自己也杀过鸡,可那两只鸡的死相,却在我妈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直至今日,我妈都没再养过鸡,更没再吃过一口鸡肉。   我也被吓坏了,在窗户前站了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在这种时候,家里的两个男人成了我和我妈的主心骨,我爸让大舅在家陪着我和我妈,然后一个人踏过满院子的血污,独自去乱坟山找老柴头。   不过我爸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老柴头就跟在我爸后面一起进了院门。来的时候,老柴头还背着一个很窄、很长的包袱。   后来听老柴头说,他昨晚也是一宿没睡,生怕事情出现什么变故,可他又不能借宿在我们家,如果他在的话,那东西恐怕就不会来了,可它不出现,老柴头也拿它没办法,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终究是个祸害。   也正因为如此,天色一大亮,老柴头就匆匆赶来了,正好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碰上了我爸。   进了院子之后,老柴头看了眼地上的两只死鸡,嘴里念叨了一句:“果然是个麻烦东西。”   走过晾衣绳的时候,老柴头顺手结下了绑在上面的红线。   我爸打开屋门的时候,转头跟老柴头说了这两天来的唯一一句话:“柴大爷,你看这院子,是不是收拾一下?”   老柴头朝我爸摆了摆手:“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让阳阳妈做顿饭,要荤素搭配,我有用。”   老柴头说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看着我爸,对于老柴头的这种眼神,我已经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可我爸显然对老柴头的一双眼睛很不适应,一直把脸扭到一边,避免和老柴头的眼睛对上。   等老柴头一说完话,我爸就赶紧进了屋,好像让他感觉不适应的不只是老柴头的眼睛,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对此,老柴头也不在意,我爸进屋之后,他就拿起了屋门旁边的笤帚和撮子,在院子里打扫起来。   那时候,包括我大舅在内,谁也不知道老柴头到底多大年纪了,他看上去是个老人,脸上的褶子像树皮上的纹一样深,可不管干什么,手脚都特别麻利,而且力气大得出奇,比村里三十多岁的庄稼汉还要大许多。   老柴头先是将两只母鸡的尸块收拢起来,又从凉棚那找了一个麻袋,将它们装进去,鸡血很快渗出的麻袋的表面,可老柴头一点也不在意,我看见那些血从麻袋里渗出来,胡乱洒落在老柴头脚边,可一点都没沾到老柴头的衣服上,就好像那些血,是刻意要避开老柴头似的。   而且我记得,早上起来的时候,鸡身上的血都已经凝固发黑了,可被老柴头装进袋子之后,这些血又仿佛重新融开了似的,而且颜色很红,是那种鲜艳的红色。   老柴头提着麻袋出了院子,很快又回来,他回来的时候,麻袋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只是见他的手里捧了一捧很新鲜的黄土。他将黄土很均匀地洒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又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我们家的水桶很大,装满水之后,就是我爸,也要用两只手才勉强提得动。可老柴头只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就将满满一桶水提了起来。   大舅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忍不住叹了一声:“啧,老柴头这一膀子力气,没的说。”   这时候,老柴头右手提着桶,左手从筒里沾一些水,看似随意地洒在院子里,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说来也怪,从老柴头那洒出来的水,一沾地立刻就干了,而那些原本凝固在地上的鸡血,也随着水渍的干涸,一片一片地没了,消失了。   我越看越觉得神奇,越想知道老柴头到底是咋弄的。可这时候我爸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见我趴在窗台上看,就叫着我到厨房去帮忙。   在平时,我爸是很少进厨房的,可这一次我妈是真的被吓坏了,我爸不会做饭,就坐在厨房里陪着我妈,我到了厨房,就看见我妈的脸色很苍白,但手脚还是一如既往地麻利,摘菜、洗菜、炒菜,所有的动作几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一举一动中仿佛微微透着一丝虚弱。   那时候的我,是很难体会母亲当时的心情的。院子里的惨景一遍一遍,像放幻灯片似的在她脑子里重复,根本不受控制。母亲当时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可听我爸说老柴头要准备一些酒菜,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进了厨房。   五道荤菜,五道素菜,这十道菜,我妈是强撑身体和心里上的煎熬做完的,直到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老柴头进屋的时候,我妈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要不是我爸手快将她扶住,险些要瘫倒在地上。   老柴头也吓了一跳,赶紧凑到我妈跟前看了一眼,之后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是受了惊吓,没大碍,过阵子就会好了。”   一边说着,老柴头正好看到灶台上摆的满满的十道菜,再看向我妈的时候,眼神里明显多了一分敬意。   我爸扶着我妈回炕上休息,老柴头也跟了过去,从他的旱烟袋子里捏出一小撮烟丝,递给我爸,说:“让阳阳妈吃了吧,你放心,这不是我平时抽的旱烟丝,是一味养神的草药。”   虽然我爸心里对老柴头还是有一些芥蒂,但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抛开这一层,我爸对老柴头,是打心里信任的。接过烟丝之后,也没多想,就喂我妈吃了下去。   吃过老柴头的“烟丝”之后,我妈很快就变得昏昏沉沉,似乎一瞬间就要熟睡过去,可还是强撑着不愿意睡着,我感觉我妈当时连睁眼都很吃力了,可她还是强睁着眼睛,用一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老柴头。   老柴头叹了口气:“放心吧,有我在,阳阳就没事。”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妈才闭上了眼,真的就在闭眼的一瞬间沉沉睡了过去。   在这之后,老柴头就让我爸和大舅准备了碗筷,说是要吃饭。   大舅刚开始还想着把昨晚上的剩菜热一热吃,可老柴头却将我妈炒好的五道素菜端上了桌,然后也没管我爸和大舅,一个人吃了起来。   除了老柴头自己,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明说准备好酒菜是留着用的,可他竟然把素菜给吃了。   老柴头吃饭的速度异常的快,三下五除二就将五大盘菜吃光了大半,然后就靠在窗户上抽烟。他靠着的那扇窗,正好位于屋子南面,燥热的阳光照进窗户,就落在老柴头身上。老柴头好像很不适应被阳光直晒,没多久,他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就变得红彤彤的。   大舅对老柴头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试着和老柴头搭话,老柴头却像突然间耳聋了似的,不管大舅说什么,他都不作回应。   而且老柴头这时抽的烟,也确实和平时不一样,烟丝燃烧的时候,没有了过去那种呛人的味道,也很少冒出烟雾,反而一直散发着一股十分清香的味道,那味道,稍稍吸一口就立刻进入五脏六腑,让人的心境也变得格外平静。   老柴头就这样靠在窗前,慢慢地抽着眼,他的眼睛盯着外面,可眼神却好像没有焦点似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从来到我家至今,老柴头一直背着那个长长的包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啥。   我爸和大舅也没敢再去打扰他,也不知道老柴头剩下的菜该不该吃,后来大舅还是热了热晚上的剩饭菜,当早饭吃了。   中午,阳光暴晒,老柴头的脸和脖子都快被晒脱皮了,可他依旧是那样默不作声的站着,只在大舅想帮他关上窗户的时候,伸手挡了大舅一下,之后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站着。 第十四章 青钢镇邪   隐约间,我看到老柴头身上散发着一种很淡很淡的黄光,这种光和阳光混在一起,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在我感觉,老柴头好像是想什么事情想入了神,以至于连大舅喊他吃中饭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老柴头抽完了最后一锅烟丝,才慢慢将窗户关上,朝我招了招手:“阳阳,过来。”说话间,老柴头已经出了屋门,我也只能跟着出去,这一次,我爸没拦着我。   来到院子中央,老柴头用他的烟杆在土地上画了一个圈,让我站进去,又对我说:“阳阳,等会不论你看见什么,都不能喊,不能哭,更不能离开这个圈,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正想问老柴头为啥要这样,可这时的老柴头又在一旁呆呆地站立,我说的呆,是老柴头那双看起来很涣散的眼睛,整整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他一直都是这种眼神。所以我知道,老柴头又在“想事”了,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再搭理我。   离太阳落山已经有段时间了,可院子里还是很燥热,老柴头站在我身边,我就看见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和脖子上留下来,他晒了一天之后,皮肤变成一种有点发紫的红色,而且我看见,老柴头鼻尖上真的开始脱皮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吹过一阵凉风,和昨天一样,这阵风是毫无征兆地出现,由西向东吹过,其间带着一股子很重的阴气。   也就是这阵风,让老柴头突然回过神来,他用很快的速度解下了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一把剑,那把剑看起来做工很粗糙,不管是剑身还是剑柄,都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色,可这种纯粹的黑,却让我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老柴头将黑剑插在院子里的土地上之后,那阵毫无征兆刮起来的风,又毫无征兆地停了。   老柴头手握着剑柄,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见我正十分专注地盯着地上的黑剑,就笑着对我说:“嘿嘿,这把剑,可是咱们守正一脉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好东西哪。这把青钢剑,别看是乌木做成的,可这一块乌木,比平常的铁剑还坚韧许多,而且能镇一切邪煞,以后你要是入了行,就少不了要用它。”   从老柴头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他是打定了注意要收我这个徒弟了。   不过当时我是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是好奇地问:“为么叫青钢剑,不是黑色的吗?”   在我眼里,青色,是要和青草、青菜挂上钩的,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绿的颜色,反正就算不是绿,也不应该是黑。   老柴头就跟我解释:“这把剑,是从祖师爷那一带就传下来的。祖师爷是西汉时候的人,那时候所说的‘青’,大多就是指的黑色。”   我肚子里有一堆的问题。西汉是什么时候?祖师爷又是谁?老柴头口中的“守正一脉”到底是干什么的?   可还没等我开口问,老柴头突然直起了腰,脸色很凝重地盯着阴风吹来的西方。   在夏天,过了傍晚,天色要再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黑透,可今天,太阳落山之后,天色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黑了,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是纯粹的黑,和老柴头的青钢剑一样黑。   老柴头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支蜡烛,蜡烛很细,比我爸平时抽的烟还要细,老柴头在地上刨了一个小坑,将蜡烛插进去,然后用土把蜡烛固定住,确定蜡烛能站稳了,才拿出火柴来点上。   蜡烛燃烧的时候,火苗很小,看起来格外脆弱,而且院子里明明没有风,烛火却一直“呼哒呼哒”地闪个不停,就好像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朝着它不停地吹气。   随着烛火的闪动,我还能隐约听到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那声音很粗而且很沙哑,就像是拉破风箱时发出的声音。   我能感觉得到,昨天夜里出现在院子的东西,很快就要来了。   老柴头的表情变得比之前还要凝重,他紧盯着西面的天空,最后提醒了我一句:“别喊,别哭,更不能走出去圈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虽然我也不知道等会将发生什么事,可心里却变得特别紧张,我自己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候,西面的夜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白色亮点,看上去就像是村口的那盏路灯,那光点好像有一种魔力,我看见它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朝它走过去。   一直对着夜空发呆的老柴头自言自语地说:“竟然还有引魂灯,果然是个麻烦东西。”   他这一说话,我顿时就回过神来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如果不是被老柴头唤醒,就在刚才,我已经走出了老柴头画下的圈子。   天空中的光点急急闪动了两下,然后就消失了,老柴头这时突然拔出青钢剑,朝着我就刺了过来。   我当场就被吓呆了,老柴头难道是收徒不成,想要了我的命!   可剑锋终究是没刺到我身上,剑身从我的头顶上略过,然后我就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刺中的声音,接着就闻到一股恶臭,那味道,真得是臭得惊人,我顿时感觉一阵头昏目眩,差点被熏晕过去。   我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身后,这一看不要紧,我浑身的寒毛刷的一下就竖了起来。在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瘦到浑身只剩皮包骨的人,我余光正好能看到他的脸,虽然看得不太清晰,但知道那张脸像榴莲一样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尖刺,他的嘴差一厘米就要碰到我的脖子了,满口白牙像锯齿的齿刃一样,又尖又利。   最让我后怕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此时正死死盯着我,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眼神中透着凶光。   我想哭、想叫,想跑回屋找我妈,可心里还记着老柴头说的话,强忍着逃走的冲动在原地站着,尽管那时候我的两条腿都在不停地抖。   老柴头两只手握着剑,用力一挑,竟然把我身后的“人”挑了起来,我就看见那个人从我头顶上掠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眼瞅着就落在了老柴头身边。   那“人”似乎很害怕老柴头,刚一落地就扭过了头,朝着西面跳,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是跳了起来,他跳得很高,轻轻松松就跳到了房顶那么高,如果不是老柴头把它拉回地面上,我都怀疑他当时能飞起来。   当时老柴头好像预料到他要逃走似的,就在他跳起来的时候,也跟着跳离了地面,老柴头跳得不高,可跳起来的同时刺出了青钢剑,正好能刺中那个人的脚掌心。   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脚掌被刺穿的,然后就闻到一股和刚才一样的恶臭,哎呀那味道,真的没办法形容。   老柴头刺中那人之后,一抖手腕,那人就从半空直挺挺地落了下来,他落地的时候激起了一阵微风,吹得地上的蜡烛闪个不停,可烛火终究没灭,在闪动了一会之后,又安静地燃烧起来,而且还有种越烧越旺的势头。   那个人站在离老柴头两米左右的地方,怒冲冲的瞪着老柴头,狠狠地吼了一声:“柴宗远!”   老柴头也不说话,手里倒提着青钢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可我却感觉老柴头的眼神中有一种很强的威势。   那时候我心里也不知道怕了,一心就想知道老柴头接下来会干啥。   可还没等老柴头有动作,那人就一阵风似地扑向了老柴头。可老柴头好像也不打算跟他硬拼,一边后退,一边刺出青钢剑。   那人伸手去抓老柴头,老柴头就用剑刺他的手腕,他用脚踢老柴头,老柴头就用剑刺他的膝盖,有一次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想咬住老柴头的喉咙,结果老柴头一剑刺过去,在他的肩膀上刺了个对穿。   每一次,那个人都碰不到老柴头,可老柴头每次出手,都能很准地刺中他。空气中的恶臭味也变得越来越浓了,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就用手捏住了鼻子。   估计那人是发现自己斗不过老柴头,又有了逃走的念头,可他每次刚跳起来,就又被老柴头刺中脚掌,接着就落回地上。那人急得“哇哇”大叫,可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蜡烛的烛火烧得越来越旺,眼看就要烧没的时候,老柴头突然朝那个人冲了过去。那个人见到老柴头的举动,好像突然变得很惊恐,他伸手双手去推老柴头,可老柴头特别灵活地躲开了,然后猛的一转身,用自己的后背顶住了那人的胸膛。   说来也怪,被老柴头这么一顶,那个人好像被定住了似的,两手直挺挺地向前伸着,动也不动一下。   老柴头依旧用后背顶着他,同时很从容地将青钢剑举过头顶,在那人的眉心处划了一下,又很从容地走到蜡烛旁,吹灭了烛火。 第十五章 第三次搬家   在这之后,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的身子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他身上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势瞬间将他吞噬,以至于我只能看见火光,却完全看不到火中还有一个“人”。而且那火烧得异常快,眨眼功夫,那个人就被烧成了灰烬,不对,应该是烧得连灰都没剩下,在大火熄灭之后,院子里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一样。   我被惊得,两只眼都瞪圆了。老柴头却好像早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没事人似的来到我身旁,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塞到我嘴里,一边还说着:“不许吐!吸了这么多的尸气,不固一固精血,明天也得变成个小僵尸。”   那块糖是苦的,比上次我在老柴头家吃的那块还苦,苦得我眼泪留下来了。老柴头看着我的样子,笑了:“呵呵,你这小子,胆气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天生就该是干这行的料……”   没等老柴头把话说完,我爸就匆匆从屋里出来了,刚才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他和大舅就在窗户前看着,现在眼看着事情了解了,赶紧出来看看我的情况。   老柴头看了我爸一眼,叹了口气,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处理完我的事,老柴头就急急忙忙回了屋,进屋之后也没干什么大事,就是把我妈提前做好的五道荤菜热了热,见厨房里还剩下一些肉,又用萝、粉条和白菜抄了两个半荤半素的菜,之后又找出大舅从镇里打回来的散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后来我爸领着我进了屋,看着老柴头的吃相,也是一头冷汗,平时看老柴总是一副高人的派头,可吃起东西来,怎么……怎么是这德行呢?   见我爸和大舅都进来了,老柴头就招呼我们一起吃。说真的,虽然我一直觉得我妈做菜的手艺已经够好了,可那天晚上最好吃的两道菜,就是老柴头炒的白菜。   后来我才知道,老柴头炒的白菜叫老厨白菜,做法不算复杂,放在如今,在很小的饭店里也能吃得到。可在当时,这道菜就算是到镇里,也是很难吃到的,就算能吃到,也未必有老柴头做的这么正宗。   那天晚上,老柴头明显有些喝高了,我爸和大舅也都是不胜酒力的人,三杯两杯下肚之后,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酒这东西,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在酒桌上,往往也是因为这东西,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不管是我爸还是大舅,还是老柴头,那天晚上话都多了起来。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有些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舅问老柴头,刚才那个长得跟人似的东西,到底是个啥东西?   其实这个问题是我们所有人心里最大的疑问,可老柴头不主动说,我爸和大舅也不好多问,当时大舅也是找了个由头,又借着酒劲,才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老柴头抿了口酒,满面通红地说:“飞僵,多了不好解释,你们吧,可以把它理解成会飞的僵尸。”   僵尸这东西,过去只是听说过,最多也就是在电视上见过,可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了,而且还是会飞的。可僵尸不都是跳着走的吗?怎么今天这个,走起路来好像和活人也没什么区别嘛,而且竟然还会飞!   我爸和大舅一边是后怕,一边又觉得惊奇,可老柴头似乎不想多做解释,不光是我爸和大舅,我心里也因为好奇,痒痒的难受。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老柴头当时之所以不解释,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忌讳,毕竟像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因为就算说了,大多数人也就是当个故事听听,不会当真。老柴头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我爸知道他那个行当有多凶险,更怕因为自己一时说漏了嘴,收不成徒,彻底断了传承。   闷头吃了一会,大舅又问老柴头:“柴大爷,昨天我和爱国去镇子上的时候,正好看见聚义庄拆除,当时我就瞅着,你好像也在呢。”   对于大舅的这番话,老柴头没作回应,只是闷着头喝酒吃菜,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   可我大舅一直都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刚刚沉默了没多久,又问老柴头:“柴大爷,你还没说,那个……飞僵,怎么又找上阳阳了呢?”   老柴头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之前我就跟你们说过了,阳阳的体质很特殊,就容易招惹这些东西。他的本命中含着一道精纯阳气,正理来说,邪祟本应不愿招惹他,可八字精阳,却偏偏天生长了一双……”   说到这,老柴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认大舅怎么逼问,就是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直到后来我爸问了一句:“本命里带着阳气的人,命格轻吗?”   老柴头之前还对我爸说过我八字轻的话,我爸虽然不懂称骨算命那一套,可过去多少也听人提过一些,在我爸的了解中,八字一旦沾上了“阳”字,肯定不会轻的,更何况我还是精阳。   老柴头的脸变得比之前还红了,不说话,就是闷头喝酒。   在此之后,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大舅打回来的一斤半散酒见了底,老柴头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老柴头对我爸说:“阳阳的体质特殊,你们这地方阴山**的,以后弄不好还会有更麻烦的东西盯上阳阳。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啊。阳阳爸,你如果还信我……搬走吧,搬到人流大、阳气重的地方去,县城东边的汽车站,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去处,尽快搬吧。”说完,老柴头就把一个福袋塞进了我爸手里。   那时候已是深夜,月亮很圆、很亮,老柴头背着手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月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肩上,我感觉他好像突然间老了好多,平时笔直的背脊,在那天晚上也显得有些驼了。   我爸看了看手里的福袋,又望了眼老柴头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才领着我回了屋。   事后老柴头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是说缘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过去他的一个师兄说过,他这一生只有一次徒弟缘,却也是有缘无分,强求无益。在平日里,他是一个口风很严的人,该说的话他都未必会说,不该说的话,他更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这天,老柴头本以为我爸见过飞僵之后,收徒的事本应该是板上钉钉,可就是因为喝酒漏了口风,让我爸对他的信任,变得动摇起来。   其实后来的事证明了,老柴头和我也并不是有缘无分,而是缘分未到,终有一天,守正一脉的传承还是会落在我的肩上。   我爸最终还是信了老柴头的话,决定搬家。   那时候家里已经没什么钱了,大舅为了我们这次搬家,拿出了他压箱底的所有积蓄。起初我爸是坚决不肯收的,可大舅说,以他的情况,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家里只剩下我妈一个亲人,我是他的外甥,也是他的儿,我的事,他是一定要操心的,以后还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呢!   我爸最终收下了大舅的钱,又问亲朋好友借了一些,才勉强凑够搬家用的钱。   记得搬家那天,大舅一直送我们到了村口,他靠在村口的电线杆上,笑着跟我挥手,对我喊:“好好学习,别老让你妈操心!”   记得最清楚的是大舅的眼神,那份不舍,至今还深深存在我的心里。   这一次,还是刘尚昂他爸开着厂里的面包车送的我们,但目的地并不是火车站,而是邮电局的家属院。那时候邮政和电信还没分家,邮电局家属院,就是如今的邮政局老家属院。   据说,我爸原本是想去汽车站的,可汽车站离北实小很远,如果搬到那里去的话,我肯定还要再转一次学,为了我的学业,我爸最终选中了离北实小比较近的邮局家属院。   就这个地方,也不是随随便便选定的,我爸当时托人找了县城的一个老居士,又给了我的生辰八字,让人给算出来的吉地。   我还记得当时我爸托的人姓张,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我爸叫他“小张”。据当时的我爸说,小张是个命很好的人,刚进场没多久,就当上了小组长,一路干得顺风顺水,刚到二十五岁就成了车间主任。就连厂里效益不好的时候,整个厂子都发不下工资,可小张所在的那个车间却总是忙忙碌碌,一年下来,也没少拿过一分钱工资,甚至还有奖金。   小张和我爸的关系不错,大约知道了我的一些事之后,就跟我爸坦白说,他之所以运气好,全是靠了县城里一个老居士的指点。之后他又问我爸要了我的生辰八字,让那个老居士给算了这么一个吉地。   至于小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很简单,我有一个朋友,那厮天生就是个小话唠,他叫刘尚昂。   我把我的事告诉了刘尚昂,刘尚昂又把这事告诉了他爸,他爸不知道哪天喝多了酒,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张。 第十六章 怪邻居   当然,从始至终,我爸都没见过小张口中的老居士。   那天,刘尚昂他爸开着车驶进邮局家属院的巷子口时,已经过了上班点,巷子里原本一个人都没有,可就在车开过胡同拐角的时候,我却看见车身后有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大红色裙子、头发很长的女人,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是一个女人。   看到她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家属院一共有四栋楼,每栋三个单元,我的新家就在第四栋楼的二单元二楼。刘尚昂他爸帮我们把行李搬上楼之后,就说厂里还有事情,急匆匆地走了。我爸妈送走刘尚昂他爸之后就开始收拾屋子,我没什么事干,就在新家里逛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间房也有些年头了,暖气却是新装不久,上面绿绿的新油漆和整个房子的陈旧格格不入。屋子里的家具是现成的,我爸将我们家的老电视放在了客厅的柜子上,然后就开始擦拭客厅里的旧沙发。   按说以我爸凑到的那些钱,是租不到带家具的房子的,更何况在那时候,在这种家属院里,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外人住。可这套房子不但租金低、家具全,而且没有任何抵押金。这也让我爸更加确信,邮局家属院,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吉地。   电视还没接通天线,我满心无聊,就来到朝南的阳台上,靠着窗户向外张望。   那时候的楼房普遍不高,我们家虽然在二楼,可依旧能有很好的采光。太阳有点刺眼,我把手搭在额头上挡着光,然后就从余光看到楼下有一片很重的颜色。我就朝着窗户下面看,可看到的景象,却让我浑身难受。   一片漆黑,我所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我们楼下就是一楼,邮局家属院的一楼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看起来也舒服,可我们楼下的那一家,院子上方却支起了一个很大黑布,将整个院子都遮了起来,而且那黑布很厚,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我心里就奇怪了,什么样的人会在院子里张起这样一块布,好像生怕太阳光照进他家院子里似的。   这时候我妈也来到的阳台上。阳台上有一个很大的柜子,我妈本来是想将一些暂时穿不着的厚衣服放进去,看见我站在窗户跟前发呆,就问了我一句:“阳阳,在这干么呢?”   我指着楼下的那块黑布:“妈,你看,他家院子都用布遮起来了。”   我妈也凑到窗户上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谁家会在院子里挂黑布啊,怪不吉利的。”   我爸正擦着沙发,听到我妈的话,就远远喊道:“之前房东说了,咱们楼下那家有人得了白化病,不能晒太阳。你们娘俩别在窗户跟前议论,让人听见了不好。”   就在我爸说话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进了一楼的院子,虽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我能确信,她走路的时候,是背对着院门,倒着走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白化病,心想,得了这种病的人难道不光不能晒太阳,难道连走路都要倒着走?而我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觉得那个女人奇怪了,那天太阳不大,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打着一把很大的黑雨伞。   不过既然白化病不能晒太阳,打着伞,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吧。   而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得了白化病的人虽然皮肤比常人更容易被太阳灼伤,但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怕光,他们头发的色彩,也都是漂亮的白色或者金色,可那个女人,却有着一头纯黑色的长发。   我爸和我妈一直从中午收拾到晚上,吃过晚饭后,爸妈很早就睡了,而我也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独立的小卧室,里面有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老柴头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在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一张小床铺,屋子很小,除了写字台和小床,屋里几乎没有太多空闲的空间了。   老柴头的小玩意儿都是我的宝贝,我随手拿了一个木头雕成的小马,将它放在枕头边上,好像这样一来,老柴头就在我身边了似的,说真的,经历过那些事以后,让我一个人睡我还真的有些害怕。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就不断想着老柴头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还有老柴头曾经为我做的那种浓汤,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踏实,总是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迷迷糊糊中,就感觉身上很难受,天明明很热,我脖子里全是黏黏的汗,可身上流着汗的同时,我又感觉有点冷,窗户关着,可总能感觉到一阵阵冰凉的风吹进来,那种风不让人觉得凉爽,反而给人一种很闷的感觉。   不是闷热,就是单纯的闷,就好像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候,窗户突然被什么人敲响了,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我一下就清醒过来,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   我们家可是在二楼啊,可那声音,明明就是从窗外传来的!   我不敢睁眼,怕又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就用手抓着老柴头给我的小木马,紧紧闭着眼,装睡。   老柴头曾经对我说过,如果遇上邪祟,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发现你的之前逃走,一旦被发现了,肯定是逃不掉的,这时候千万不要慌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它不存在,如果邪祟不是太凶,你不理它,通常来说,它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外面的人还在不停地敲着窗户,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身上流着汗,手脚却早就凉透了,只有手里的小木马,仿佛正散发着一股暖意,让我安心。   直到清晨的阳光快要照进屋子的时候,敲窗户的声音才消失,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逃命似地跑进了我爸妈屋里。   搬家之前,我妈就提前联系到了一份清早送牛奶的工作,毕竟厂里效益不行,加上又欠着一屁股外债,总还是要想办法赚些钱的。   这天我妈起得很早,见我一脸着急地进了卧室,就问我:“阳阳,怎着了?”   我心里还在后怕,口齿不清地说:“有……有人敲我窗户!”   我爸也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妈一眼,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干么呢,大清早的。”   我妈没理会我爸,只是问我:“有人敲窗户?怎着回事啊,慢点说。”   我吞了口唾沫,过了半天,才很勉强地对我妈解释:“昨天晚上,有人在外面敲我屋窗户。”   我爸和我妈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我爸赶紧下床,光着脚跑到了我的卧室,我妈也跟着过去了。   本来我是打死都不想回那个古怪的小卧室的,可又不敢一个人待着,也跟在我妈身后跑了过去。   我爸进了我屋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朝外面看,就看见一楼和二楼间的墙笔直笔直的,除了墙上附着几根电线,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我妈也凑到窗户前向下看,这一看,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窗户外面是无法站人的,既然无法站人,那昨天晚上敲我窗户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爸关了窗户,一脸懊恼地坐在我的小床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妈的第一反应是怕,过了一会,又埋怨起了我爸:“都是你,怎么就不听柴大爷的话呢,这才搬过来一晚上,阳阳就又碰上了那东西,这以后的日子,可怎着过啊!”   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也没说什么。   而我妈,也没再继续埋怨下去。我妈知道,我爸之所以没有搬到汽车站附近,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对老柴头有心结,但更多的,则是为了我的学业。   我爸沉默了一阵子,就催着我妈去上班,我妈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我爸让我妈安心干活,他有办法。   在当时的我和我妈看来,我爸肯定是要去找老柴头了,反正不管碰到什么事,只要老柴头来了,就肯定能解决,正是因为对老柴头的这份信任,让我妈打消了一些顾虑,收拾一番之后就去上班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我爸简单做了顿早饭,又让我穿好衣服,带着我一起上班。   那时候厂里管得不严,带着孩子进厂,只要不进车间,是没人管的,所以我过去也跟着我爸去过几次橡胶厂。不过那地方无聊的很,加上这些年效益不好,厂里的大人总是一张心事重重的脸,我特别不愿意见到他们。   可又想着很快就能见到老柴头了,我心里就格外高兴,更让我高兴的是,那天刘尚昂也跟着他爸来到了厂里,我有了玩伴,自然把那些烦心的事抛在了脑后。   厂里也没什么可玩的东西,虽然在厂院后面有一些碎石头堆、沙子堆可以玩,可那地方是不让我们进的,我和刘尚昂就趴在楼道的栏杆上聊天。   小孩子之间的聊天,大多围绕着电视,聊到最近电视上播的动画片时,还会很即兴地进行一次角色扮演,我当擎天柱,刘尚昂就当威震天,要么就是我当蝎子精,刘尚昂当葫芦娃,分配好角色之后,两个人就在办公室外的楼廊上追逐瞎闹。 第十七章 又有人失踪   刘尚昂从小就不怎么爱动,才跑了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的,我正从后面追他,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时间没刹住车,嘭一声就撞在了刘尚昂后背上。我们两个同时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疼,就在地上,你压我我压你地闹了起来。   我这一年多天天喝老柴头做的肉汤,个头比刘尚昂高很多,力气和体能也比他好,没多久,刘尚昂就投降了:“不玩了,不玩了,我弄不过你行了吧。”   我也是气喘吁吁地从地上坐起来,刘尚昂却突然站了起来,朝我喊了一声:“快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然后就跑向了厕所旁边的楼道口。   我跟着刘尚昂来到楼道,就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这东西我见过,就是我爸抽的那种卷烟,只不过我爸抽的烟,过滤嘴都是黄色的,刘尚昂手里这根却是白的。   刘尚昂举着手里的烟,问我:“你猜这是啥?”   我有点纳闷,不就是根烟吗,嘴里说的也是:“烟呗,还能是啥?”   听到我的话,刘尚昂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你怎着一下就认出来了?嘿,我刚见这玩意儿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想着,烟屁股不都是黄色的吗,这根怎么是白的呢?”   什么黄的白的,哪怕是黑的,不也还是烟。不过以我对刘尚昂的了解,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那是烟,神神秘秘地把我叫过来,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时候,刘尚昂又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火柴,悄悄对我说:“你说,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为么大人总喜欢叼着它呢?要不,今天咱也试试?”   我相信很多人小时候都偷过大人的烟来抽,其实也不是真觉得那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好奇。当时的我也很好奇:“试试就试试呗,有啥大不了的。”   没等我把话说完呢,刘尚昂就划开火柴,学着大人的样子点上了烟,第一口烟刚入口,刘尚昂就很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一边咳,一边赶紧把烟扔了,好像那是什么很恶心的东西似的。   我从地上捡了烟,也试着抽了一口,就感觉一股很呛人的气进了嗓子眼里,顿时也是一阵咳嗽,赶紧把烟扔了。   刘尚昂眼里带着泪花,很埋怨地看着那根烟嚷嚷着:“么味啊这是?怎么是辣的!”   我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就是一个劲地对刘尚昂摇头。   其实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抽的,不光是我爸,还有我大舅、老柴头,都是天天烟不离手。   我和刘尚昂坐在楼梯上,过了很久才缓过来,一想起刚才那股味道,我就感觉嗓子眼里难受,不想说话。   可刘尚昂从小就是个小话唠,一不说话他就难受,这会又没话找话地问我:“哎,你还记得前阵子闹人贩子的事吧?”   我说:“记得啊。”   刘尚昂又问我:“那你还记得卢文斌吧?”   卢文斌,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不只是我,整个北实小就没人不认识他!听说他好像是三年级二班的学习委员,也是我们全校的纪律委员,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卢文斌很早就守在学校门口查红领巾,见到没带的就不让进校门,学校里的小孩都很怕他。   我看着刘尚昂,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刘尚昂则贼兮兮的凑到我耳朵边上说:“卢文斌被人贩子拐跑啦!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说,那天他跟着他妈到菜市场买菜的时候走丢了,后来卢文斌爸妈还报了警,结果找了他半个月都没找到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来,临放假前的这小半个月,我确实没在校门口见到过卢文斌。   刘尚昂还在我旁边嘚啵嘚:“我听说,卢文斌走丢的那天,还穿着他那件黑色的短袖褂,就是袖子上有个白对号的那件。我就琢磨着吧,人贩子肯定是看上了他那件衣服,才把他拐走的。”   像我和刘尚昂这样的家庭条件,对于衣服的牌子是从来不去关注了,也不知道卢文斌袖子上的对号,其实是个商标。   不过我记得,卢文斌很喜欢他的那件衣服,他在校门口查红领巾的时候,十天里有八天都穿着那件衣服。不过有件事我很不理解,人贩子怎么会看上一件小孩穿的衣服?再说了,我一直也没觉得那件衣服有多好看。   每次当刘尚昂对我喋喋不休地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像这样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估计是见我没有回应,刘尚昂又换了话题:“对了,听我爸说,你们又搬新家了,搬到哪去了?”   我正想说话,我爸就出现在了楼道上,朝我和刘尚昂招了招手:“来,吃饭了。”   说话的时候,我爸看见了地上的老长一截烟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中午,我和刘尚昂就在我爸的办公室吃的饭,午饭是刘尚昂他爸从食堂打来的几个素包子,橡胶厂的饭一直都不怎么好吃,这两年效益差,包子里连点油水都没有,更是难吃得要命。我和刘尚昂都是随便吃了几口就算了,然后就缩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叠纸飞机玩。   过了没多久,小张来了,就是帮我爸联系老居士的那个小张。他一进门,就笑呵呵地对我爸说:“国哥,你找我有事啊?”   我爸放下手里的筷子,朝小张递了根烟,说:“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前说的那个老居士住在哪。你看,人家帮我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我怎么也得谢谢人家不是?”   小张点上烟,还是一脸很爽朗的笑容:“我之前也忘了说了,李老居士就住在邮局家属院里。就是家属院最里面那栋楼,二单元一楼东户。”   二单元一楼东户,不就是我们楼下的那家吗?   我爸听到小张的话之后脸色也变了,试探着说:“那不就是住在我家楼下吗?可我怎么看着,楼下那家人,院子里老是支着一张黑布呢。”   “哦,对,”小张解释道:“李居士有个闺女,得了一种怪病,说是不能见太阳光。就因为这,李居士特地在院子里支了黑布。要我说啊,这李老居士也是个挺可怜的人,这些年帮了这么多人,可还是没能治好她家姑娘的病。”   刘尚昂他爸之前一直闷头吃着包子,这时也抬头说了一句:“真是,要不怎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我爸显然对李居士的家庭情况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在一边问小张:“那个老李居士,是干什么的?”   小张想了想才说:“听老李居士自己说,她早年是个神婆子,后来皈依了,就成了居士,其他的不太清楚。不过她说自己是神婆的事,应该是挺靠谱的。你们家也遇上过那些事,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能认识李居士,还是因为我大伯家前些也闹过那种事,是李居士给驱的邪。后来我不是一直找不上媳妇吗,我大伯就给了我李居士的地址,我这两年的情况国哥你也是知道的,也是多亏了李居士帮忙。”   听着小张的话,我爸一直在不停地点着头,我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今天下午,我可能见不到老柴头了。   为了表示感谢,小张临走前,我爸还塞了一条烟给他,那烟原本是我爸为老柴头准备的,所以我也更加确定,我爸是不打算带我去找老柴头了。   小张也没推脱,收了烟,乐呵呵地走了。他出门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头顶上,我就隐约看见,在他头上盘绕着一股淡淡的黑气,不过看得不太真切。   下班以后,我爸就骑着自行车,直接带着我回家了,路上,我还问我爸小张叔叔头上的黑气是怎么回事,我爸好像有心事,没听见我说话,也没搭理我,我也就没再问。   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做好了饭,我爸把我送进家门口,又到卧室里取了租房剩下的一些钱,我妈问我爸拿钱干什么,我爸只说了声“有用”,就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我知道我爸去哪了,于是就趴在阳台上看,果然,我爸下楼之后,就来到了一楼的院门前,敲响了门。   很快,院子里原来一个老太太的说话声:“谁啊?”   那声音很尖锐,也很嘶哑,就跟用手指甲抓玻璃时发出的声音似的,让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爸这时候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不舒服,我看见我爸皱起了眉头。   门开了,因为黑布挡着,我看不见门另一边的老太太是什么样子,可我爸的表情,却明显变得有些奇怪,那表情像是惊愕,惊愕中还透着一股厌恶。   “是李居士吧?”没等老太太说话,我爸先开口了,当时我爸脸上还带着强扭出来的笑意。   老太太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你是谁?”   我爸被她的这种语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说道:“我是你楼上的邻居。” 第十八章 李老太太   “哦,我知道你!”老太太的语气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小张给我说过你的事,你那房子,还是我给你找的呢,呵呵,房东也是个好人,知道你们家条件困难,还特意减了房租,好人哪,嘿嘿嘿。”   老太太笑的时候,那笑声就像是老乌鸦的嘶叫声,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我就看见我爸也挠了挠头皮,强笑着说:“对对对,这我都知道,小张都告诉我了。你看,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这点心意……”说着,我爸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两百块钱。   老太太却推辞了:“什么帮不帮的,钱你拿回去吧,以后都是邻里邻亲的,我这老婆子,少不了也要麻烦你们的。”   我爸真的是个很不会处理人情世故的人,老太太这么说话,可能只是跟他客气一下,可我爸当场就把钱装回了口袋。   老太太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只是问我爸:“看你这样子,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我爸立刻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没回答我爸的问题,又说:“我要是没猜错,你家这两天,是不是招了那东西了?”   我爸抿着嘴,没说话。老太太就笑了:“呵呵,看来被我说着了。你住的那地方啊,虽然是个吉地,可从房东搬出去以后,很久没人住了,招了几个邪祟进来,也是很平常的事,处理起来也容易。不过具体该怎着处理嘛,还得等我去看过以后才能知道。”   这老太太不是明摆着要到我家来吗?虽然还没见过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对她特别反感,特别不愿意让她到我家里来。   但我爸可不这么想,好像找了救命稻草一样,恨不得老太太早点来我们家呢,我就听我爸说:“要不这样吧,家里正好做了饭,要不,大娘你到我家来吃吧,顺便也看看我家那房子,到底啥地方出了问题。”   这一次,老太太完全没有拒绝,说了声“也行”,就锁了门,跟着我爸一起出了院子。老太太出了门,我也远远看到了她的样子,其实看她和平常的老太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就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   我心里不禁有些奇怪,我爸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为啥是那种表情呢?   走在巷子里的时候,我爸还回头问老太太是不是有个女儿,不如叫着她一起到家里吃饭,老太太阴阴地笑了笑:“呵呵,她已经吃过了。”   在我听来,老太太当时的笑声就是阴沉沉的。   不一会,我爸就回来了,老太太就跟在我爸身后,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我爸刚才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   老太太的脸很白,白得像张纸,脸上的皱纹很深,就好像是用刀子割出来的似的。而最让人感觉不舒服的是她那双眼,乍一看那双眼特别浑浊,连眼白都透着一种黄色,可要是和她对视一会,就会发现她的瞳孔虽然很小,但特别得黑,就像是用凿子在眼睛上钻了两个很深的小洞,深不见底。   她一进屋,就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头皮发麻。   这时我妈从厨房出来,正要和我爸说话,就看见我爸身后的老太太,脸色也变特别不自然。   我爸赶紧给我妈介绍:“这是李大娘,住咱们家楼下。哦,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李居士,咱们能搬到这来,还是她给咱算的呢。”   我妈很勉强地冲李老太太笑了笑,权当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又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我爸,那眼神好像是在问我爸:“你咋没去找老柴头呢?”   我爸就解释说人李居士是个高人,听说咱们家出了点事,特地上来看看,还让我妈多炒两个好菜,招呼招呼人家。   当着李老太太的面,我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我看的出来,我妈对于李老太太,是什么什么好感的。那天晚上,我妈也没多准备什么饭菜,晚饭还是和平常一样,炒了两个放肉很少的半荤菜,又煮了稀粥,热了馒头。   其实之前我妈算准了老柴头回来,还从市场买了一只烧鸡,可那天晚上,我连烧鸡长什么样都没见到。   对于此,我爸也没说啥,李老太太看样子也不在意,这顿饭,她只喝了一小碗稀粥,连馒头都没吃。而且吃饭的时候,她时不时会盯着我看,好像她想吃的不是桌子上的饭,而是我的肉!   李老太太的行为,我爸妈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妈看李老太太的眼神明显变得特别厌恶,而我爸脸上,则是一种很深的担忧。我知道我爸在担忧什么,李老太太看我时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了老柴头。   可老柴头盯着我看的时候,虽然两眼直勾勾的,被他看多了,我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特别亲切,就像我爸妈看我的时候一样。可李老太太不一样啊,她的眼神,总是透着一股子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吃过饭之后,李老太太就由我爸带着去了我的卧室,我跟在我爸身后,就看见李老太太在进屋的时候朝写字台看了一眼,然后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在写字台上,摆满了老柴头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   之后李老太太在我屋里简单看了两眼,就对我爸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地方常年不住人,吸引了一些孤魂野鬼来寄宿,这种事常见得很,也容易处理。”正说着,她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铜黄色的东西,又将那东西递到我爸手里。   我爸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头。   那是一枚看起来有年头的铜锁,在锁的两面各有一张人脸。说是人脸,其实又不太像,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锁上的图案已经不太清晰了,只能音乐看出“脸”的轮廓,只不过在眼睛的位置用凿子凿出了两个很深的小洞,格外的清晰。   看到那双眼的时候,我仿佛有种错觉,好像李老太太正在死死地盯着我。我想,我爸当时肯定也有类似的感觉。   就听李老太太在旁边对我爸说:“你把这枚铜锁挂在门梁上,从今以后,邪祟就不敢进你们家门了。行了,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以后有什么事啊,在楼上喊我一声就行,楼上楼下的跑,怪麻烦的。”   我爸将李老太太送出门口的时候,本来看她年纪大了,想扶着她下楼,可李老太太拒绝了,说自己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不用别人搀扶。   她下楼的时候,脚步确实很稳健,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李老太太走路时的姿势,总给我一种很僵硬的感觉。   目送李老太太走远了,我爸才关了门,从后阳台找了钉锤,打算把铜锁钉在门梁上。   我爸朝着门框上砸钉子的时候,我妈还忍不住说了句:“我咋老觉得,这个李居士挺邪乎的呢?”   我爸钉好了钉子,又把铜锁挂上去,才转过头来对我妈说:“我也觉得这人挺怪的,不过我就寻思着吧,可能他们这种人都是这样,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老柴头的时候吧,当时我觉得老柴头也挺怪异的。”   我妈看了眼门梁上的铜锁,没再说什么。   我也正抬头看着那枚铜锁,当它被挂在门梁上的那一刹那,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整个人一下就变得迷糊起来,昏昏沉沉的,我记得之前好像想跟我妈说什么话来着,可这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当天晚上,敲窗户的声音果然没有出现,我一觉睡到大天亮,起床的时候还感觉没睡够似的,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不只是我,我爸起床之后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抽烟,可这天早上,我却看见我爸把烟拿反了,他嘴里叼着烟头,用打火机把过滤嘴给点着了,而且我爸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就坐在床上,右手夹着烟,左手抱着烟灰缸,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明明知道他把烟拿反了,也懒得去提醒,当时的感觉就是特别懒,不管是身子还是脑子,都懒得动。   快七点半的时候,我爸草草收拾了一气就出门了,刚到门外的时候,我爸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转过头来问我:“昨天晚上没事吧?”   我眼皮都不想抬,胡乱点了点头,说:“没。”   我爸这才松了口气,匆匆下楼了。我还听见我爸下楼的时候,一个人在楼梯口念叨着:“看样子,这个李居士还真是挺灵验的。”   我爸走了以后,我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至于电视上演得是什么,我不知道,就是盯着电视发呆,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觉得特别累。   今天的太阳很好,我只能把阳台上的窗帘全都拉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不想见到太阳光,总觉得阳光特别刺眼,晒在身上特别得热。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我妈回到家,她才把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第十九章 追魂夜   从小,我妈就特别关注我的学些,把我拉起来之后,我妈的第一句话就是:“作业做了吗?”   我说了声“没有”,就乖乖回卧室写作业了。   说来也怪,我这一上午都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可一坐在写字台前,突然就变得特别清醒了。当时我也没多想,从书包里拿了课本和习题本,开始做暑假作业。   其实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小学生的暑假不就是应该玩的吗,为什么要布置作业?关键我们那时候的暑假作业,从放假第一天开始做,一直做到开学也做不完。   可在这个暑假,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份永远做不完的暑假作业,守正一脉的传承在老柴头那一代就要断了。永远写不完的暑假作业救了我的命,或者说,是写字台上的那些小玩意儿救了我,这些由老柴头亲手做出来的小东西,都沾着一股守正一脉特有的灵韵。   这一个暑假,可以算得上是我小学时代最无聊的一个暑假了,暑假作业做不完不说吧,电视只有一个台,因为家里没钱了,我爸一直没装闭路线,而且在整个小区里也没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我一个人在家憋了整整两个半月,差点给我憋出毛病来。   在这段日子里,我最想念的人就是老柴头和我大舅。   也就是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爸和我妈总是不停地生病,虽然也没什么大病,不是口腔溃疡,就是身上起了疹子,再不然就是轻微的头疼。这些病几乎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可终究让人难受。   另外,在这两个月里,我们一家人都变得特别嗜睡,尤其是我妈,她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床,总是说自己睡不够。   不过对于这些大大小小的异常,谁也没有特别去在意,也懒得去在意。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假期末的最后一天晚上。   那天,我和平时一样九点钟就上床睡觉了。这一个暑假过来,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沉,可这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就是睡不着,可越是睡不着,就越是感觉困。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明明醒着,却又感觉自己是在梦里。   大概到了半夜,窗户外面突然刮起了风,那风很大,窗户和窗棱的缝隙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声,在这阵声音中,我还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起初听得不太真切,只知道是有人一边哭一边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可慢慢地,那阵哭声就变得清晰起来,我清楚地听见一个女人在反复地说着:“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很浓的怨气,而且那声音阴森森的,让人不由地头皮发麻。另外,我当时就有种感觉,这番话,好像就是对我说的。我感觉窗户外面好像有一双眼正盯着我,我当时闭着眼,也没朝窗户外面看,可我就是觉得那里一双眼睛。   就在这时候,窗户突然间被敲响了,发出一阵特别急促的“咚咚”响声,我背后的寒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之后我就听见“哐当”一声,本来在里面锁住的窗户,竟然被推开了。   我心里知道再装睡也没用了,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起来的时候,我朝窗户那边瞥了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红裙的女人正披散着头发,顺着窗户往屋里爬,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正用很哀怨的眼神盯着我。   之前在王庄住的时候,老柴头也交过我一些对付邪祟的办法,可我当时又害怕又紧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下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写字台前,想抓一件老柴头给的小玩意儿,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可以拿来辟邪的,但这些小玩意儿至少能让我感到一丝安心。   可当我冲到写字台前的时候,却发现写字台上除了一个台灯,什么都没有。老柴头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全都不见了!   我顿时慌了神,可又看见那个女人已经从窗户里爬了进来,当时我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但还没忘了逃跑。   我从卧室出来之后,就想冲到我爸妈的房间里去。我爸妈晚上睡觉向来是不关门的,可这天,他们的卧室门竟然上了锁,任我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那个女人也跟着我出了卧房,她走得很慢,可就是离我越来越近,她的裙子红得像血,我只看了一眼,就被那阵血光晃了眼,接着就感觉整个人变得晕乎乎的,站在原地,就看着她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还愣着!快跑啊!”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我耳边喊了这么一声,我才回过神来,打开家门,穿着一条四角裤衩就跑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穿红裙的女人还在背后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跑,正好抬头看见夜空中有一轮很亮的月亮,我就朝着月亮的方向跑。   我光着脚跑在路上,脚掌每次触地的时候,都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地面是棉花做的,我的脚踩在上面,脚心都快要陷到地面里头去了,而且每次脚掌触地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膝盖麻麻的、软软的,好像根本没用上什么力气。   我感觉自己跑得不快,可周围的景物却很快地朝我身后移去,不知不觉的,我好像跑过了大半个县城,跑过了王庄的小路,远远地看见乱坟山上有一幢很旧的土房子。   是老柴头家!   看到土房子的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一阵安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我回头看了眼背后,就看见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站在远处,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月光照在她身上,却没在她身后留下影子。   她不是人!   虽然我早就猜到了她是邪祟,可当发现她没有影子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老柴头家的房门就在我面前,我几乎是想都没想,举起手来,狠狠把门砸响了。   就在我敲门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喊我:“别敲……”   从声音上我就能听出来,这次喊话的人,和之前让我逃跑的是同一个人。   “喂,你看得见我吗?”那个声音很焦急地问我。   我看不见她,于是摇了摇头,可心里却总觉得这声音耳熟。   之后我就听见她叹了口气,说:“唉,已经中招了,没办法,委屈你一下咯。”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左臂上传来一阵寒意,紧接着,周围的景象一下子就变了,乱坟山不见了,老柴头家不见了,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李老太太家门前,手还放在他们家门上。   而在我身边,多了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认得她,上一次在村子口碰到飞僵,也是她救得我来着。此时,小姑娘正抓着我的左臂。   我刚要说话,小姑娘就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很得意地说:“看吧,我又救了你一次,你该怎么报答我呢?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可我受不了你那股阳气。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这个李居士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事,还得去找柴爷。对了,见到柴爷的时候,千万别说你见过我。还有,回到家赶紧把门梁上的锁拆了!就这样,拜拜!”   说完这番话,小姑娘就消失得没影了,我都怀疑她刚才是不是真的出现过。我又朝身后看了一眼,背后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女鬼!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李老太太的脚步声,她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我是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可她的声音刚一在院子响起,我就感觉脑子里有点昏昏沉沉的。   我可不敢在李老太太家门口停留,赶紧跑回了家。   一回到家,我就从厨房找了个拖把,把门梁上的铜锁挑了下来。铜锁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吵醒了我爸和我妈。   我就听见我爸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接着又听见我妈喊我:“阳阳,你弄么呢?”   我没回应,先跑进卧室看了眼我的写字台,还好,老柴头给我的那些宝贝还都在。这样,我才松了口气,又跑进我爸妈的卧室,一下扑到我爸身上,就开始哭。   时隔多年,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挺佩服我自己的。那时候我才八岁,看到红衣女鬼的时候其实已经快被吓崩溃了,之后竟然还硬撑着一口气回到家,拆了铜锁、看到老柴头送我的东西没丢,直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才开始崩溃。   那天晚上,我一直不停地抽咽,自己都记不得是怎么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的了,只模糊记得我好像撒了一个谎,隐瞒了小姑娘曾经出现过。   之后,我爸把那枚铜锁装进一个小盒子,又把盒子放在了电视柜的抽屉里。   这一夜,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不敢开灯,怕李老太太看见,同时又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李老太太会找上门来。 第二十章 骨压锁   一直到天色亮了起来,我爸妈才慌慌张张地带着我出门,一人骑着一辆大梁自行车,两阵风似的赶向王庄。   来到乱坟山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老柴头正拿着把扫帚打扫门前的土,其实老柴头家门前的那一小片地方很干净,可老柴头就是那样心不在焉地扫着,时不时地还会叹口气。   远远看到我们来,老柴头顿时就变得高兴起来,尤其是看到我的时候,我都感觉老柴头快笑成一朵花了。可之后大概是察觉到我爸妈的脸色有些不对,老柴头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直到我爸把自行车停在老柴头家门口的时候,老柴头才问了我爸一句:“怎么了这是?阳阳又出事了?”   这一次,老柴头没能像过去那样未卜先知。   我爸对此也没在意,只是冲老柴头点了点头。这一次,我爸和老柴头对视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那种排斥和愧疚,好像是心里的某个疙瘩,解开了。   我就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冲着老柴头傻笑。   反正不管怎么说,找到了老柴头,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彻底安心了。   老柴头把我们请进了屋子,为我爸妈泡上一壶好茶,又给我做了一碗浓汤。我发现老柴头在做汤的时候,刻意用身子挡住了那块柔润的“怪肉”,生怕我爸妈看见似的。也是在老柴头做汤的当口,我爸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和我妈原来早就觉得那把铜锁不正常了,自从将那把锁挂在门梁上之后,我爸妈不但小病不断,而且回到家以后,人也变得特别懒。最近一段时间,我爸和我妈几乎每天回家之前,都要下决心拆了那把铜锁,可每次一回到家,又懒得去动它,甚至懒得去看它一眼。   而我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两个多月来,我好像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吃饭,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爸妈懒得好好做。   老柴头将浓汤放在我身旁的桌子上,又嘱咐我先去拿块糖吃,然后就坐在炕头上,习惯性地点上了烟锅。   “照你们这么说,那个李老太太,应该是个假居士。”老柴头抽了口烟,淡淡地说道。   我爸点点头,没说什么,我妈则有些疑惑地说:“其实我也纳闷呢,为啥小张找了她之后,日子就过得顺风顺水的呢?”   旁边的我爸叹了口气:“小张死了。”   这话一出口,我妈也吓了一跳:“死了?不是前阵子还好好的么?”   我爸也点上一根烟,闷闷地说:“就半个月前吧,厂里开了澡堂子,小张去洗澡的时候掉进了锅炉里,给活活煮死的。不过厂里头很多人传,小张那天不是掉进锅炉里去的,是他自己扒开了锅炉门,爬进去的。”   在锅炉里被活活煮死,想想那种景象都觉得特别惨。我妈显得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唉,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老柴头则摇了摇头:“他这是强行改运,必遭其报。这改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太太的道行深啊。”   听老柴头这么一说,我爸妈都变得有些紧张了。李老太太的道行深?怎么个深法?比老柴头还深?老柴头能对付得了吗?   老柴头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爸妈的心思,抖了抖烟锅,又笑着说:“放心吧,她就是有道行,那也是邪道,自古以来,都是邪不压正的。行了,你们喝了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吧。今天晚上,我去你们家吃饭,别忘了炒几个好菜,酒当然也是不能少的,呵呵。”   今天老柴头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说起话来也比以往随意。说完这番话之后,老柴头又拿手指头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笑呵呵地说:“是不是本来还想借机请个假,不去上学来着?”   没想到老柴头一眼就把我看破了!   从始至终,老柴头都没责怪我爸当初不信任他,没搬到汽车站去住。我想,老柴头应该也知道,我爸之所以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愿意影响我的学业。   从老柴头家出来以后,我爸就把我送到了学校,我妈给牛奶公司打电话请了个假,说是既然回到王庄了,就该去看看我大舅的,两个月没见了,大舅心里肯定也特别牵挂我们一家人。   整整一天,我都没好好上课,虽然人还坐在教室里,可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加上我爸妈带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也没给我带上书包,我没课本,只能和刘尚昂共看一本。   对了,我的同桌就是刘尚昂,因为我是老师口中的坏孩子,分座位的时候,除了刘尚昂,没人愿意和我一桌。   刘尚昂还是我们那个值日组的小组长,不但负责在打扫卫生的时候领笤帚,还要负责收作业,把没交作业的人记在一个小本本上交给老师。   暑假作业我做完了,可我又是真的没带书包,交作业这件事算是和我无缘了。不过以我和刘尚昂的关系,就算我不做作业,那个小本子上也不会出现我的名字。   后来想想,我那时候真的是特别单纯。如果换成是别人,有刘尚昂这样一个小组长傍身,干嘛还要傻乎乎地把暑假作业全做完?   可如果不是为了写作业,我也不会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写字台前,没了老柴头留下的那些灵韵一直护着我,恐怕我已经没有机会在这里和各位谈天说地了。   很多时候,单纯、诚实,真的是一剂救命的良药。   中午放学,我去大舅家吃的饭,大舅见到我特别的亲,中午还特地下厨,给我做小豆腐吃。本来我大舅是想叫老柴头一起来家吃饭的,可他去找老柴头的时候,老柴头家里却没人。   这让我变得有些担心起来,生怕老柴头晚上也不会去我们家了。   下午一放学,我就赶紧跑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个让人很安心的声音:“阳阳妈,家里有不用的抹布吗?”   之后我妈就拿着一块抹布从厨房出来,我跟着我妈后头进了客厅,就看见老柴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提着烟杆,右手里拿着铜锁。   我妈把抹布递给老柴头,老柴头则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听你妈说,这把锁,是你拆下来的?”   我邀功似地点点头,老柴头笑了笑,却没再理我,拿着抹布在铜锁上用力擦拭起来。   我妈就在一旁问老柴头:“柴大爷,这铜锁到底是怎着回事啊,为么那天爱国一把它挂在门梁上,我就觉得晕晕乎乎的。”   老柴头一边擦拭着铜锁,一边说:“这可不是铜锁,它像铜的,是因为外面镀了一层铜漆。”   说话间,老柴头把锁放在了桌子上,就看见锁面上有一块铜漆已经被老柴头擦下来了,露出一片瓷白,白色中还夹杂着一点点灰褐色,不过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老柴头长长地抽了口烟,又说道:“这锁是用骨头渣子压制出来的,上面还刻着一段咒文。你们家大门在东南,从位置上来说,你们家的东南方向确实是一个主财运、健康的吉位,老太太让你们把这东西挂在东南方,不但挡住了福运流入,还让屋里的秽气滞留。这样一来,你们家里的气场,就成了一滩死水,好的进不来,坏的出不去,气场闭塞不通,你们会觉得不适,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老柴头这么一说,我有些好奇地拿起桌子上的铜锁,很用力地去看,才能看出那些灰褐色的小点其实是一些很小很小的文字,不过那种文字一点也不像汉子,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懂。   之后我妈又问老柴头,为什么铜锁挂上之后,半夜敲窗户的声音就没了呢?   这一次,老柴头没直接回答我妈,只是说要见到那个老太太才能知道缘由,说完就径自走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我爸快七点的时候才回到家,回来的时候还买了啤酒和白酒,我妈则抄了几个好菜。可在我妈刚要招呼老柴头吃饭的时候,老柴头突然急匆匆地从阳台走进来,对我爸说:“把家里灯都关了,我出去一趟。”   说这番话的时候,老柴头已经顺手关上了客厅的灯。   我妈赶紧到厨房去关灯,我和我爸则跑到了阳台上,想看看老柴头到底要去哪。   和预想中的一样,老柴头离开我们家之后,直接去了李老太太家。老柴头也不打算从正门进去,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巷子口没人看见他之后,才用力一跳,在墙壁上猛踩两步,一阵风似的越过墙头,翻进了李老太太家的院子。   翻墙的时候,老柴头连手都没用上。惹得我爸在一边啧啧称奇:“老柴头还有这身手!”   不过在老柴头进了院子之后,院子里再没发出别的声响,后来我妈也来到了阳台上,我们一家三口就靠在窗户前焦急地等待着,等着老柴头从李老太太家出来。 第二十一章 黑土做坟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个小时,楼下从始至终都特别的安静,也就是这种安静,让我们心里变得担忧起来。   我爸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我妈一直皱着眉头,包括我,一句话都没敢多说,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了,好像万一弄出什么动静,老柴头就会有危险似的。在这两个小时候,我们家的阳台上和李老太太家的院子一样静,静得让人心焦。   两个小时以后,老柴头还是没出来,邮局的家属院里却响起了警笛声。一辆警车后面跟着一辆绿皮卡车,呼啸着冲进家属远,停在了单元楼的巷子口。   很快,就从卡车上跳下了很多人,警车上的公安也拉着警戒线,和绿卡车上的人一起冲进了李老太太家里。   我妈看到这阵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担忧起来:“孩他爸,你说老柴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爸嘴里含着烟,眉头紧皱地看着楼下的警车,没有回应我妈说的话。   他们冲进院子之后,立刻拆掉了院子上方的黑布,这时我们才看清楚,在院子里有很多黑色的小土堆,每一个土堆上都立着一个个长长的木牌。   我妈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是片坟啊?”   我爸还是没说话,又默默点上了一根烟,我想,我爸肯定是想起了小张,当初小张可是亲口说过他进过李老太太的家,也知道李老太太有一个得怪病的女儿,也就是说,他肯定知道李老太太家的院子里是一片小坟头,却故意没告诉我爸。   而且我还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我爸比起我和我妈来,好像更加担忧老柴头的安危。   刚把黑布拆下来,屋子里就传来了老柴头的声音:“把黑布烧了,找四个没结婚的进来,把孩子抬出去。”   得知老柴头没事,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我看到我爸也长长吐了一口烟。   这些人好像和老柴头合作过很多次了,他话音刚落,就有四个人进了屋。剩下的人,则在院子里生了火,把黑布给点了。   黑布燃烧的时候,升起了浓浓的黑烟,好多人都趴在阳台上看热闹,李老太太的院子满是坟头的事,也很快就在我们那个小县城传开了。   直到黑布全烧成了渣,之前进屋的四个人才抬着一个担架出来,那个担架是用桌子腿临时搭建起来的,外面还盖着一张旧床单,也不知道担架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人将担架抬到绿皮卡车上,卸下了担架上的东西,又抬着空担架,快速进了李老太太家。   这四个人反反复复抬了很多次,有一次他们因为跑得快,盖在担架上的床单差点脱落下来,我就看见,从担架上露出了一根脏兮兮的胳膊,我才知道担架上正架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我认识——卢文斌,前阵子刘尚昂还跟我提过他。   我认得卢文斌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黑色短袖挂,在短袖挂的袖口上,还有一个“对号”样的白色图案。   这一次,那四个人没再回来,我看见他们下了卡车之后,就冲到了墙根旁,那面墙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只听到了一阵很急促的呕吐声。   这时老柴头也从屋里出来了,他出来的时候,身后还拖着一口棺材,那棺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棺材板上都长满了青苔。   老柴头把棺材拖到院子里,又回到屋里子拿出一块红布盖在棺材顶上,一把火,将红布和棺材一起烧了。   棺材上的火越烧越旺,可铺在棺材上的红布却在过了很久之后才被点着,那红布,红得像血,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打着黑伞的女人,还有昨天晚上出现的女鬼,她们穿在身上的红裙,也是这样的红色,血一样的红。   火焰很快在红布上扩张开来,老柴头长长舒了口气,又对身旁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才离开了李老太太家。   这个领导模样的人我曾经见过,老王家出事的时候,也是他带人去的筒子楼。   在老柴头说话的时候,那个领导模样的人一直是一副很虚心、很尊敬的样子。   而我爸妈看老柴头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恭敬了,可在恭敬中,还夹杂着一份对老柴头身份的疑惑。   当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家属院里又来了一辆卡车,有十几个人一起跑过去,从车上抬下来两个很大的探照灯,他们把探照灯分别放在李老太太院子的西北角和东南角,通电点亮之后,两台探照灯的灯光就直直照着院子里的那些小坟头。   那两束光特别亮,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老柴头不知从哪弄了一瓶白酒,他将白酒洒在那些小坟包上,然后用火柴把酒点燃。   说来也怪,那些黑土一遇到火,立刻就变成了棕黄色的普通土壤,就好像是,白酒和火焰混合着探照灯的强光,把黑土给净化了一样。   处理完院子里的坟头之后,老柴头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我看到他长长地送了口气,然后就很疲惫地坐在地上,抽起了旱烟。   在这之后,院子里的人就忙碌了起来,着手清理已经被净化了的小坟头,他们拿着工兵铲,把坟头一个一个地挖开,我在楼上看着,就看见那些坟头被挖平之后,下面竟然什么也没有,就是光秃秃的水泥地。原本我还以为坟头下面至少会挖出一具尸体什么的。   这一天的事,住在三号楼的人几乎全都亲眼目睹了,在此之后,我听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选择了皈依,皈依道教和佛教的都有。后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家属院里还时常会出现一些道士、和尚打扮的人,至于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是真道士还是假和尚,其中有没有江湖骗子,就不得知了。   至于老柴头,他其实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守正一脉属于黄老学派,但不属于道教,换句话来说,守正和道教的理论基础都是源自黄老,但守正不是一种教派,而更类似于一种职业。这一点,我在后面会有详细的解释。   一直到了夜半时分,李老太太的院子里才安静下来,公安全都撤走了。我看见老柴头也坐上了唯一的一辆警车,当警车开着警笛驶出家属院大门口的时候,我还以为老柴头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我爸妈当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在老柴头走了以后,我妈就热了热饭菜,招呼我和我爸吃饭。看着满满一茶几荤素搭配的饭菜,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满心里就想知道老柴头在李老太太家到底干了些啥。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我妈立刻放下碗筷去开门,我就听见家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接着又听我妈惊呼了一声:“柴大爷?你咋回来了!”   “吃了饭再走,嘿,我可闻到酒香了!”老柴头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走进了客厅。   我妈赶紧给老柴头添了碗筷,老柴头也不客气,自己倒上酒,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老柴头的吃相还是那么难看,就好像几年没吃过东西似的,我爸忍不住提醒了句:“柴大爷,慢点吃。”   结果老柴头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闷闷地回了句:“没事,噎不着。”可刚说完,就看见他突然把腰挺直了,表情很痛苦地拍打自己的胸膛,我妈赶紧倒了杯水给老柴头,老柴头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舒了口长气。   这一下,弄得我爸妈也是哭笑不得,一时间也不敢再劝老柴头,生怕他再噎着。   老柴头是个见了酒就容易贪杯的人,但酒量并不大,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和我爸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这一天,我爸对于老柴头也没有了过去那种隔阂,我也是头一次见到我爸能和大舅以外的人聊得这么开心。   刚开始,我爸说起厂子里这两年发生的事,大多是在抱怨,老柴头只是偶尔附和两句,然后就闷着头吃饭。后来老柴头八成是吃饱了,借着一股酒劲,才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老柴头的话匣子一打开,我们就只剩下听的份了,不是因为插不上嘴,而是谁也不想打断老柴头。   那时候我还没学过地理,但也知道祖国有960平方公里。可960万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这个数字该怎么去衡量,可老柴头知道,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跟着他师父,就用一双脚,走遍了大江南北。   老柴头去过西藏,见过穿红袈裟的喇嘛,去过贵州,在那里寻找过古夜郎国的后裔,也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深入东北老林,还斗过山鬼……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祖国那么大,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那天,老柴头说了很多,但那也只是他一生经历中很小的一部分,他的故事,就算用上几天几夜的时间也说不完。   当时的我,对老柴头的那些经历无比向往,就连我爸妈,也听得入了迷。   最后,老柴头说到了南洋养鬼术,又说起了李老太太的事,具体是怎么牵扯到李老太太这一环的,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老柴头说了一句:“那个李老太太,的确不是什么居士,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南洋养鬼人。” 第二十二章 成缘成愿   听老柴头这么一说,我爸皱起了眉头:“看样子,小张也是被她骗了。”   直到现在,我爸还是不愿意去怀疑小张。   老柴头闷闷地哼了一声,说:“他可不是被骗,你们还记得前阵子县里闹人贩子的事吧?”   我爸没说话,只是看着老柴头。老柴头把话说到这份上,任谁都能猜得出来,人贩子的事,恐怕是和小张有关联了。   老柴头抿了口酒,接着说:“你们不想想,小张和李老太太无亲无故,人家为什么要帮他?县里的人贩子,就是那个小张,他和李老太太本来就是一伙的,他从外面拐了孩子,最后也都送到了李老太太家里。”   我爸默默点上了烟,还是没说话,我妈则忍不住问老柴头:“可那个老太太要这么多孩子干什么?”   “她要的,是这些孩子身上的精血。”老柴头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又对我爸妈说:“按理来说,这些事我本不该说的,可既然和阳阳有关,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李老太太是要用这些孩子的精血去喂她炼出来的那只厉鬼,当初小张把你们骗到这来,也不过是为了阳阳身上的纯阳血。”   老柴头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我妈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我爸也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后怕。   可老柴头的话还没说完,他接着说道:“我早就说过,阳阳的体质特殊,容易招惹邪祟。可这世上最可怕的却不是邪祟,而是人心险恶啊。阳阳身上的这道精血,只要用的得当,不止能把厉鬼炼成凶神,也能让活尸成魃。你们还记得,几个月前的那具飞僵吧?”   老柴头说这番话的时候,并不是想要恐吓谁,他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份深深的担忧。   我爸妈都变得沉默起来,空气一下子变得特别凝重。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柴爷爷,你在李老太太家,见着她女儿的没?”   老柴头闷闷地说:“李老太太炼的那只厉鬼,就是她的女儿,也不知道她女儿死前经历了多少苦难,化成厉鬼之后,身上还穿着那件血衣……唉,虎毒不食子,人心险恶啊!”   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老柴头一个人闷闷地喝完了所有的白酒,才醉意浓浓地对我爸说:“爱国啊,这一回,你恐怕还是要搬次家。地方我已经找好了,就在北实小对面的地税局家属院,正好,乱份山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也打算搬过去,就住在你们家隔壁。这样一来呢,对阳阳也算有个照应。”   我爸默默地抬起头看着老柴头,我爸不擅长说话,可心里想的事都写在脸上。当时,我爸的眼神里满是感激,可也有一分难以启齿的尴尬。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家是真的没有钱搬家了。   老柴头也了解我们家的情况,朝我爸摆了摆手,说:“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厂子效益不行,加上阳阳前几年生病住院,家里没钱了不是?别看老头子我这个样子,可钱这东西,我是不缺的……阳阳爸,你也别拒绝,在这种时候,面子什么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子。”   我爸一直沉默着,过了很久,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柴头笑了笑,又伸出手来摸着我的头,有些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我还能护着阳阳不出什么闪失,可终究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我老了,就怕再过个十几年……”   话说到一半,老柴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我爸妈都有些担忧地看着老柴头,可终究是谁也没再说什么。   时直深夜,老柴头起身要告辞了。我爸原本想留老柴头在家过夜,可老柴头说,乱坟山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他晚上不在那里,弄不好是要出乱子的。   我爸见挽留不成,就和我妈一起带着我,送老柴头出门。   这期间,我总觉得我爸有什么心事,好几次他都想张口说话,可也只是张了张口,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直到老柴头推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我爸突然喊了一声:“柴大爷!”   当时我爸真的是用喊的,好像不这样,他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就无法说出来。   老柴头转过头来看着我爸:“怎么啦?”   我爸在我背后用力推了一把,把我推到老柴头跟前,然后我就听我爸说:“叫师傅!”   这话一出,我愣住了,我妈也愣住了,老柴头先是看了我爸一眼,然后脸上就露出一副分外惊喜的表情,我感觉,老柴头当时是想憋着不笑出来,可那笑容不受控制似的,像朵花一样在他脸上慢慢展开。   我爸说出了今天晚上一直想说的话,似乎也轻松了很多,又推了推我:“快叫师傅。”   老柴头赶紧朝我爸摆了摆手,脸上还带着那种收不住的笑容说:“哎,不急,不急的。等搬家吧,搬家的时候再说,嘿嘿嘿嘿。”   一边说着,老柴头就出了门,一阵风似地走了。   当时我还在纳闷,老柴头不是一直想收我作徒弟么,怎么徒弟送上门了,他又跑了呢?一想到这些,我就担心老柴头是不想收我了,我可是很想给老柴头作徒弟的,说不定他收了我,我也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不久之后我才知道,收徒一事对于老柴头来说,是绝对容不得半点草率的,甚至守正一脉收徒,对于整个寄魂庄来说,都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而且守正一脉收徒,也同样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方面,收徒的仪式很隆重,寄魂庄的门人都要参加,另一方面又十分隐秘,除了寄魂庄门人以外,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柴头让我们把新家安置在地税局家属院里,去年地税局刚刚盖了新家属楼,如今的老家属院暂时还没人入住,我们家和老柴头这两户,也就成了家属院里唯一的两户,我们搬家那天,连家属院的看门大爷都没有照常上班。   搬家的日子老柴头定在了重阳节,这一天,正好也是我的生日。   我记得那一年的重阳节应该是阳历的十一月前后,天气转凉,我身上穿上了我妈特意给我织的大红毛衣。   我妈说,今天是我的大日子,就应该穿得红彤彤的,图个吉利。   我当时还有点纳闷,不就是搬个家吗,怎么就成了我的“大日子”了呢?   地税局家属院离北实小很近,从家属院到学校,步行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可刘尚昂他爸还是开着车到学校门口接了我和刘尚昂,听他说,这是老柴头特意嘱咐的。   我都不知道刘尚昂他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老柴头。   车开进家属院的时候,我就看到路旁站着好多人,从我们一进院门口,这些人就对着我们的面包车指指点点。   我隐约地听到有几个年龄和我相仿的人在说:“小师叔就在那辆车上。”   当时我一直没反应过来,他们嘴里的小师叔到底是谁。   老家属院里是清一色红砖尖顶的平房,刘尚昂他爸把车开到巷子口的时候,我就看见一个穿着很体面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朝我们招手。   我下了车,那个年轻人就走上来,拉着我的胳膊朝巷子里走。   他身上有种让人特别亲近的温和气质,他的手掌很热,隔着几层衣服我都能感觉到他手掌心的温度,可这种热度,不但让人觉得热而不燥,还隐隐给我一种别样的安心感觉。   我就由他拉着进了巷子,我想问他是谁,但没有开口,不是因为我腼腆,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只要一开口,就会打乱他身上的平和气息。   没想到他却主动开口了:“我叫庄有学,以后你可以叫我大师兄,也可以叫我庄师兄。”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丝毫不感觉做作的亲切和温和。   我点了点头,问他:“你也是柴爷爷的徒弟啊?”   庄师兄回头朝我笑了笑:“柴掌门是我师叔,呵呵,你以后可不能再‘柴爷爷、柴爷爷’地叫了,过了今天,你就是守正一脉的门人,柴掌门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啥?老柴头是掌门?   听到庄师兄的一番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那时候的我,对于“掌门”这个词的理解,还局限于电视上演的武侠剧,虽然我也不清楚掌门到底在一个门派里到底要担任怎样的角色,反正应该是一个很厉害、很有权势的人。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守正这一脉,算上师父和我,就只有三个人。   庄师兄带着我进了离巷子口不远的一个院子,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见到庄师兄的时候,都要恭敬地喊一声“大师兄”的,可这些人看起来,似乎都跟我爸差不多的年纪。   进了屋子,在客厅里同样有很多人,只不过外面的人站着,里面的人,却都坐在太师椅上,庄师兄进屋之后,还要一口一个“师叔”地向他们行抱手礼,我懵懵懂懂地跟在庄师兄后面,就发现屋子里的人都在用一种很愉悦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大师兄   在这些人里,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刘姓师叔和一个双目失明的老者,我那时候还没去过西藏,只在电视上见过一次藏族人的样子,刘师叔的样子,几乎和我在电视上见到的藏族人一模一样,高高的鼻梁,黝黑中带着一丝红润的脸颊,还有那一身大襟的袄子。   当庄师兄向刘师叔行礼的时候,刘师叔先是点了点头,又对我说:“你怎么不行礼啊?”   刘师叔说话的时候,听语气,好像是半开玩笑的样子,可他的声音很硬,像铁锤敲打在钢铁上一样,而且他那双眼睛,就是笑呵呵的时候也让人觉得特别严肃。   我当场就被他吓到了,扭扭捏捏地站在庄师兄身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旁边的老者推了刘师叔一下,笑着对我说:“你别听这家伙瞎扯,你们那一脉,向来是没什么规矩的。”又转过头对庄师兄说:“有学,你先带着他去北屋吧。”   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才知道他是个盲人。   庄师兄朝老者行过抱拳礼之后,就领着我到了北面一个比较暗的屋子。   关上门以后,庄师兄开了灯,才舒了口气,笑呵呵地对我抱怨:“唉,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守正一脉的人,向来都没这么多规矩,不像我们,每次见了师叔们,都要一个一个地行礼。”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又好奇地问庄师兄:“我以前老听柴爷爷嘴上说‘守正、守正’的,可问他的时候,他又不多讲。这个守正一脉,到底是干啥的呀?”   庄师兄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我面前,很郑重地说道:“不是刚刚跟你说了,柴掌门是你的师父,以后可不许叫柴爷爷了。你们守正一脉虽然规矩少,可尊师重道还是要有的。”   正说着话,门就被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熟人,为什么说是熟人呢,因为这个人我见过,他之前就在筒子楼和老李太太家出现过,就是那个领导模样的人。   我两眼都瞪大了。怎么连他也来了?   庄师兄对我说:“他是冯有义,和我一样,也是你的大师兄。我是屯蒙一脉的大师兄,他是豫咸一脉的大师兄,今天过后,你也是大师兄了,你是守正一脉的大师兄。”   庄师兄的这番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就见冯师兄也搬了把椅子坐过来了,冯师兄看起来比我爸还要年长一些,可坐过来以后,却对着庄师兄叫了一声“庄哥”。   我没听错,也没记错,冯师兄当时不是叫的“师兄”,就是“哥”,可庄师兄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时候冯师兄还在调侃:“庄哥,你这几年是怎着保养的呀,三十好几的人了,怎着看上去跟个青少年似的。”   那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三十多岁的人和二十多岁的人相比,不管从面相还是着装上,都有着不小的区别,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庄师兄和冯师兄看起来关系很好,两个人应该是许久没见面了,一见面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庄师兄说,他们屯蒙一脉的人比较注重保养,看起来也普遍比较年轻,不像豫咸和我们守正这两脉,常年风吹日晒的,老得比较快。   当时我就琢磨着,以后我成了守正的门人,也会变得看起来比较老相。可事实上,守正一脉和豫咸一脉相比,风吹日晒、人长得老相,那都是小事。   通过庄师兄和冯师兄一言一语的对话,我才知道,守正一脉隶属一个叫作寄魂庄的……门派?说它是门派,它又不太像,因为寄魂庄从西汉建立开始,就没收过多少门人,发展至今,整个寄魂庄也没多少人,如今聚集在老家属院的三十多口子人,几乎是寄魂庄的所有成员了。   我那时候还没学过历史,自然也不知道西汉是什么年代,不过听冯师兄说,西汉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很远很远,寄魂庄能沿袭至今,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在寄魂庄,除了守正一脉,还有屯蒙和豫咸两脉,听庄师兄说,他们屯蒙一脉的传承下来的东西全都和筮卜算命有关,冯师兄那一脉则是堪舆风水、择宅选墓,而我们守正这一脉,如今是整个寄魂庄最重要的一脉,负责红尘证道。   红尘是什么尘,怎样证道,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是不可能想得明白的。   不过既然两位师兄都说起了守正一脉的重要,我心里,竟然莫名地有了一种自豪感。   听两位师兄说,在守正一脉刚刚建立的时候,是没有道术方面的传承的。守正一脉的前身,其实就是寄魂庄的守门人,或者称作“门丁”也不为过,平日里只负责防火防盗、保卫寄魂庄的另外两脉,可一世祖建立这一脉的时候,就给守正一脉定下了要在红尘之中印证大道的重任。   说句实话,我至今都不能完全明白守正一脉的“大道”究竟是指的什么。   冯师兄说,至于守正一脉刚建立的时候,在另外两脉眼中处于一个怎样的地位,因为年代太久远,已经没人知道了。可是隋朝末年那会,寄魂庄出了一件大事,从那以后,守正一脉不但变得越来越重要,而且这一脉中,也渐渐衍生出了很多道术。   其实说是衍生,也不确切。因为这些道术中,很多是来自道家,还有一些甚至来源于武家,只是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经过一代代守正门人的钻研,形成了一个十分独特的术法体系。   至于隋朝末年的寄魂庄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道术又是如何传入守正一脉的,两位师兄谁也说不清楚,我也只是听庄师兄说,当年寄魂庄好像来了一个十全道人,就是这个人,险些把寄魂庄千年基业付之一炬。   可对于十全道人的事,只有每一代的掌门人才知道内情。   我顿时来了兴致,就问庄师兄:“那柴爷……我师父他知道内情咯?”   庄师兄摇摇头:“师叔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十全道人的事,是寄魂庄的不传之秘。哪天你也成了掌门人,自然有人把内情告诉你了。”   听庄师兄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变得有点失望了。   这时候,门外有人在喊冯师兄了:“有义,怎么进去那么久?香火数好了吗?”   喊话的人对于冯师兄来说好像有着很大的威慑力,冯师兄“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跑到桌子前抓了一大把香火,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看到放香火的那张桌子上还放着几个卷轴,庄师兄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又对我说:“那三张画卷上,是咱们寄魂庄的三位祖师。天师老子,地师庄君平,还有一世祖李子府。”   我当时就纳闷了:“老子?”   “李耳,”庄师兄很耐心地解释:“老子,就是李耳,咱们寄魂庄的‘道’,就是从黄老学说衍生出来的,所以要奉老子为天师。不过寄魂庄的建立者,则是咱们的一世祖李子府,庄君平是他的老师,也是咱们的地师,据说这寄魂庄这个名字,和咱们地师还有很大的渊源,也有人说那是地师的出生地,不过这些年我查了很多资料,对于这个说法,也没有百分百的论证。”   对于寄魂庄,其实我至今也有很多疑问,既然是源自黄老,为什么只奉老子为天师,黄帝呢?对于此,连我师父都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而关乎于寄魂庄的“道”,同样没人能说出它到底是什么。   只是在很多年以后,我曾听屯蒙掌门师伯说过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大道无疆,又有谁能悟透?”   大道无疆,谁能悟透!   后来庄师兄又跟我说了很多话,他说,寄魂庄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是谁也说不清楚的“道”,另一个,就是传承。不论是那一脉,都要花费毕生的心血去守卫这两样东西。   他又说起了尊师重道的事,说之所以把老子和庄君平奉为天地两师,是因为“天为乾,地为坤”,尊师,就是对天地乾坤的尊崇和敬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乾坤更大、更重要。   虽然庄师兄对我说的这些话,我大多没有听懂,可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的确是很用心在听着。他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让人不自主地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他所说的话中。   直到客厅里有人呼喊庄师兄,说三位掌门来了,庄师兄才匆匆的出去。我本来也想跟着他一起去见老柴头来着,可庄师兄却让我留在屋里,他来叫我之前不要出去。临出门前,还嘱咐我不要乱动屋里的东西。   我就这么干干地做了一小会,大概过了几分钟之后,隔壁的屋子里就进了人。   隔壁的屋子很静,我能听到其中有个人在吧嗒吧嗒地抽旱烟,这声音我太熟悉了,不是老柴头还能是谁?   又过了一会,我就听隔壁传来一个很温和的声音:“你先出去吧,等吉时到了再来叫我们。”   刚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庄师兄在说话,可一想又不对,庄师兄虽然声音低沉,可听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可这个声音,却有种很沧桑的味道,应该是出于一个老人之口。   隔壁先是传来了关门声,接着就有一个很洪亮的声音在说:“师弟啊,不是我说你,那个李老太太的事情被你弄得这么大,万一被有心的人看见了,可是要招来灾祸的!”   “当时那种情形……实在是火烧眉毛啊!”这次说话的人是老柴头……最近总是“老柴头老柴头”地写,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这么写他,恐怕又要和我急眼了。   重新说一遍,这次说话的人,是我师父。 第二十四章 拜入宗门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师父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   我就听那个洪亮的声音笑了起来:“嘿嘿,什么火烧眉毛了?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为了你的宝贝徒弟么!”   我师父叹了口气,说:“唉,我这辈子,收徒弟是多难的事,师兄你是知道的。当天我去那个老太太家里的时候,就看见她那炼阳血的术已经成型了,如果再不抓紧破了它,阳阳活不过当天晚上啊。”   “你就知道护着自己徒弟,”洪亮的声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可我徒弟你就不管了?有义为了那次的事,差点被降级处分。”   这时候,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了,对于有义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历练吧,毕竟是守正一脉收徒,他多操心也是应该的。再者说来,李老太太的事,也是一个契机,如果不是因为她,柴师弟恐怕也收不了这个弟子,守正一脉的传承的,恐怕也要断了。”   洪亮的声音附和道:“也是这么个理儿。祸兮,福之所倚嘛。也正是因为李老太太这一环,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我师父应了一声:“阳阳。”   洪亮的声音继续说道:“对,阳阳的天眼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成型。这孩子,命硬不说,还天生长了一双天眼,更何况,这双眼如今已经成了火候,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呐!呵呵,这孩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当初我倒是推算出了你会遇见个有缘无分的徒弟,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好……”   话说到一半,那个洪亮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说了。   之前那个很温和的声音却变得有些凝重了:“什么?你推算的?你怎么推算的,不知道咱们三脉的传承不能互通吗?”   “我可没偷学你们的东西啊,”洪亮的声音立刻辩解起来:“我是自己研究的伏羲八卦,这不算是和你们互通吧。再说了,守正一脉不也有小推算术嘛,难道那也算和屯蒙互通了?”   温和的声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呀,从小就聪明,可聪明也得有个底线,别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之后他又转移了话题:“对了,阳阳的新名字想好了吗?”   我师父吐了口烟,说:“既然我们这一脉要红尘证道,阳阳又是‘有’字辈,以后就叫左有道吧。”   “有道?”洪亮的声音说:“这名字不错,我当年怎么就没想到呢,嘿,冯有道,你们听听,是不是比左有道顺口,柴师弟,要不然,你把这名字让给我们有义吧,以后你徒弟就叫左有义……”   温和的声音立刻把他打断了:“你别打岔!柴师弟,这改名的事,对于阳阳的家人来说,可未必是一件小事啊。”   “我知道,”师父回应道:“昨天晚上我已经和阳阳的父母商量过了,他们是同意的。”   我这才知道,拜入师门还要改名字,回头一想,我的两位大师兄,一个叫庄有学,一个叫冯有义,中间还真的都带了一个“有”字。可我从上学开始,老师就叫我左康,突然改名字,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可不管怎么说,我师父当初给我定下的名字,就是左有道。不过我户口本上的名字一直都没改过,如今我的身份证上,还是写着“左康”,可跟我相熟的人又都叫我左有道,以至于有时候我看着自己的身份证,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身份证上的人根本不是我。   而这两个名字,也在日后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这时候,隔壁屋的房门被敲响了,我听见庄师兄在外面说:“师父、师叔,吉时了。”   过了一会,庄师兄又推开了北屋的门,叫我出去,而冯师兄则进了屋,把三张画卷拿了出去。   出门之后,我就发现客厅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不是为我而站的,是为了我师父和另外两位掌门师伯。   刚才那个声音很温和的人,是屯蒙一脉的大师伯,也是庄师兄的师父。我感觉他和庄师兄很像,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都是让人打心里感觉到亲切,只不过大师伯除了亲切,看上去还很喜庆,他很胖,但是四肢的比例很好,也没有胖人普遍会有的大肚腩,这样的身材,还穿了一件红彤彤的中山装,看起来真的很喜庆。   声音洪亮的人是豫咸一脉的大师伯,冯师兄的师父,他声音虽然高亢洪亮,可整个人看上去却和他的声音格格不入,他很瘦,比我师父还瘦,而且看上去年纪很大,满脸褶子不说,一头白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还有那双眼,半睁不睁的,老拿眼白看人,完全就是一副半死不死的样子。   两位掌门师伯和我的师父都是“宗”字辈,我师父叫柴宗远,屯蒙大师伯名叫夏宗明,豫咸大师伯叫赵宗信。而此时聚在屋子里的人,除了我、庄师兄和冯师兄,也全部都是宗字辈的前辈。   我由庄师兄带着见过了两位师伯,而我师父则从冯师兄手里接过画卷,按照天师、地师、一世祖的顺序,由高到低依次挂在北面的墙壁上。   之后,就是正式的拜师仪式了。   在寄魂庄,不论是守正一脉拜入师门,要经过三道礼。   第一道礼是拜见三祖,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面朝着北墙壁跪下,由大师伯带着念礼辞,大师伯念一句,我们剩下的人跟着念一句。礼辞的具体内容我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说蒙祖师庇佑,守正一脉的传承得以星火相传云云。   我们守正一脉收徒,礼辞都是由屯蒙一脉的掌门师伯领念的,所以就连我师父也记不住那段极为冗长的礼辞。   念完礼辞,我就由师父带着,给三位祖师上香,师父说,寄魂庄传到我这一代正好是第55代传人,所以在点燃三根香之后,我在对着三位祖师三拜九叩之后,还要再磕55个头,前53个是为我师父之前的历代师祖而磕,第54个头是为我师父而磕,最后一个,则是为了我的本心不灭。   我当时也不知道本心不灭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这55个头磕完,第一道礼就结束了。   第二道礼是敬茶,和之前一样,先敬三祖,然后再敬我师父,再敬屯蒙、豫咸的两位师伯。   最后一道礼,也是守正一脉特有的一道礼——种棺。   我师父先是对着三祖拜了三拜,然后从放香炉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红布小包,高高举过头顶,喊了一声:“请棺!”   我师父这么一喊,屋里的人,包括我的两个掌门师伯,都立刻站了起来,他们好像早就所有准备,以很快的速度,很有次序地离开了屋子,到院子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是该留下,还是该跟着他们出去,只有庄师兄在关上屋门的时候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留下。   所有人离开之后,我师父展开了那个红布包,我才发现里面包着的,全都是一些不知道什么原料做成的细针,这些针之中,有一些是血一样鲜红的颜色,另外一些,则漆黑得像木炭。   我师父让我脱了上衣露出后背,然后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湿哒哒的小棉球,一脸严肃地走到我背后,用棉球在我的后背上擦拭起来。   棉球事先浸泡过药水,那是一种麻药,随着师父不断在我背上擦拭着,我的后背很快就没有了知觉。   师父将棉球仍在一旁,对我说:“转过身来,头朝南。”   我本来是面向着三位师祖所在的北墙跪坐着,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此刻失去知觉的不仅是我的背,连腰都跟着一起麻木了,几乎用不上力气。   我变得有些担心起来,问师父:“我的腰咋使不上劲了?”   我师父看了我一眼,很严肃地说了句:“等会就好了,别说话!”   再然后,我就隐约感觉到师父正拿着什么东西在我背上一点一点地扎,因为背部麻得厉害,那种感觉也不太真切,可除此之外,我师父每扎我一下,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一丝冰冷,这种感觉要清晰得多,而且那样的冰冷,好像正不断从我背上的皮肤渐渐渗入我的体内,一直到了我心口处很深的地方,才突然间消失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我师父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什么东西。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我师父长长吐了口气,我才知道已经结束了。   我就问我师父:“师父,你在我背上弄了些啥呀?”   师父一边点上了旱烟,一边说:“种棺。这个黑水尸棺印,是咱们守正一脉的精髓所在,不过你身上这枚印虽然种下了,目前来说却没什么用处,再过两年,你还要随我回四川入师族谱,还要再种上一次棺,到了那时候,你背上的黑水尸棺印才算是成型。”   气温有些寒,我匆匆穿上衣服,又忍不住问:“黑水尸棺印又是啥?”   师父走到我面前,拿后背对着我,又掀起了后背的衣裳,对我说:“这就是。” 第二十五章 三尸诀   在师父后背上,纹着一个棺材样的纹身,那顶血一样的红棺材被刻画得很逼真,连棺材板上的木头纹理都描画地惟妙惟肖,另外,在棺材的表面上还附着一些黑色液体,那些液体看上去异常粘稠,而且似乎还在微微地涌动着,就像是刚煮沸的熟沥青。   看着师父背上的纹身,我突然有点小激动。刚才我师父说,我背上也是这东西,那不就是说……我现在也是个有纹身的人了?当时我就想,这种事,一定要向刘尚昂显摆显摆。   可我师父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笑呵呵地对我说:“这黑水尸棺,又叫红顶黑水棺,既是咱们守正一脉的精髓所在,也是咱们这一脉的不传之秘。你在成年之前,是不能在别人面前把它露出来的,就算成年以后,别人看到你背后的棺,你也不能告诉别人它是什么。”   我师父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那语气,完全是一种不容商量的严厉。我咂了咂舌,赶紧打消了在刘尚昂面前显摆的打算。   可当时的我肚子里还有一大堆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又问我师父:“把这个棺材画在背上,能有啥用啊?”   师父长长吐了口烟,说:“这枚印,妙用无穷,一两句话可是说不清楚的。你还记得今年夏天见过的那只飞僵吧,当时我能镇住它,也全靠了咱们世代相传的这枚黑水尸棺印。”   师傅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初,我师父就是把后背贴在了飞僵的胸口上,那飞僵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在此之后即便是身上着了火,也动都没动一下。   既然提到了飞僵,我索性就把当初遗留在心里的一些问题也问了出来。比如我师父为什么要站在窗户前晒太阳,以至于都把自己晒脱皮了?那盏蜡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还有他去我家之前说让我妈准备一些酒菜,还说这些酒菜他留着有用,可为什么后来他又把这些酒菜给吃了?   这些问题,我师父没有给出很详尽的解释,只是说他的阳神早年受损,必须借助天阳地火才能镇住飞僵。   而至于酒菜的事,则完全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什么阳神,什么天阳地火,我一概不懂,于是又问师父:“阳神是啥,我身上也有吗?我的阳神,以后也会受损吗?”   用我现在的眼光来看过去的自己,也就是那时候的我,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可听到我的话之后,师父的表情却变得担忧起来,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事,只能等到第二次种棺之后才能知道了。”   这句话,师父好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在这之后,师父的眼神就变得涣散起来,我知道,师父这是又进入了某种冥想的状态,我再说话,他不会理我了。   直到香炉里的三根香快烧完的时候,师父让我在三位祖师爷的画像前拜上三拜,然后就带着我出了屋。   这时候我发现我爸我妈还有我大舅也来了,我大舅正和屯蒙的掌门师伯聊天,两个人好像很投缘的样子,聊得很开心。   我爸妈则在和冯师兄说着什么,大概是知道了冯师兄是我们当地刑警队的队长,我爸妈对他也格外热情一些,我还听我妈说,以后我的事,要请冯师兄多操心的,弄得冯师兄有些小尴尬,不过看起来最尴尬还不是冯师兄,而是我爸。   我爸妈刻意地和冯师兄套着近乎,的确是因为冯师兄是公家人的,而且还是那种年轻有为、前途远大的公家人,可我爸向来都是不爱求人的,之所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冯师兄,也不过是为了我能有一个好点的前途。   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像冯师兄这样的人,是能在将来为我提供一些助力的。   庄师兄见我师父带着我出来,就跑过去问夏师伯是不是可以开宴了,夏师伯点了点头,庄师兄就很麻利地跑出了院子。   不久之后,庄师兄又回来,说饭店一早联系过了,让大家伙去饭店吃饭。   我师父说,寄魂庄的门人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这顿饭,既是为了庆祝守正一脉有了传人,也是我们寄魂庄门人的团圆饭,吃过了这顿饭,我和诸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师侄成了一家人了,以后要患难同当。   饭店是离老家属院不远的一家水饺城,那个年代,在我的家乡出现了很多水饺城,虽然都被叫作“城”,可规模有大有小,而且时至今日,大多水饺城要么换了门头,要么干脆就倒闭了。   包括在当天举行师门宴的这家店,在多年前就变成了体育用品店,以至于我已经记不清它的样子了,只记得它当初的规模算不得小,菜品也算得上是县城里的饭店中最好的。按理来说,这样的店本应该越开越红火才对,可它就是很早就倒闭了,究其原因也无外乎两方面,一方面是运,另一方面,大概就是风水的问题了。   事后我曾听豫咸的赵师伯说过,我住的那片区域,是不适合做生意的,尤其是和饮食有关的生意。   那天,寄魂庄的所有门人几乎全都到齐了,饭店的大厅有三张很大的圆桌,全都被我们的人坐得满满的,这一顿饭吃得也是格外热闹,这些人里,最开心的应该是我师父了,他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和我的两位掌门师伯侃起了大山。   刘尚昂也跟着他爸一起来了,吃饭的时候,不停地问我是怎么拜的师,还说他听说屋里举行了一个很隆重的仪式,问我到底是个啥仪式。   我就跟刘尚昂解释,就是磕头啦上香啦,还有敬茶和种棺,我说到“种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师父突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之后刘尚昂问我种棺是啥意思,我也没敢跟他解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爸他们都喝得有些高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大,我和刘尚昂说话的时候,几乎谁也听不清对方再说什么。后来还是我师父对我说句:“出去玩去吧!”我才拉着刘尚昂到饭店门口去玩。   我如今还隐约记得,就在我和刘尚昂在饭店门口玩的时候,夏师伯也出来了,还对我说了一些话,那些话,大概是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所以我也记不清楚夏师伯都说了些什么了。   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在饭店门口,大师伯对我说:“你们守正这一脉,虽然讲究一个随性自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的。可真的说起来,你们所谓的规矩也不过是四个字:‘不忘本心’,为了这四个字,可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大师伯一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当时我还不能理解大师伯眼神中的含义。   吃过饭之后,夏师伯他们就要走了,冯师兄开车带着我和师父,一直把夏师伯他们送上火车,那时候送站,只要买过站台票,是可以把人送上火车的。   庄师兄上火车前还给了我一张纸条,说上面有他的电话,以后我如果碰到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师父替我收起了庄师兄的纸条。   所有人都走了,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只剩下我和师父,还有一起来送站的冯师兄。   冯师兄默默地站了很久,一直到火车的绿影完全消失在天空和轨道相连的地方,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总算是走了。”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可冯师兄的眼神中,却是难以掩藏的不舍。   师父走上前拍了拍冯师兄的肩膀:“你师父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也别太牵挂。”   冯师兄还是望着火车离开的方向,一时间好像失神了一样,也没有回应我师父的话。   就像我妈这天早上对我说的,这一天,是我的大日子。我妈说的没错,这天的确是我的大日子,从这天开始,我不但成了守正一脉的门人,也踏入了一个我的父辈、祖辈从没想象过的世界。   天色渐晚,冯师兄开车载着我和师父,从地级市的火车站赶往我们的小县城。途中,我师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向我“授业”了。   当时冯师兄正在开着车,我师父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有义啊,你们豫咸那一脉,也是要学三尸诀的吧?”   冯师兄点点头,又苦笑道:“学啊,我刚入门的时候,每天不是背三尸诀就是道德经,到现在,一天不背一下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舒服)。”   我师父摸了摸下巴:“既然这样,那就不算是两面互通绝学了。”之后他又把视线转移到我这边来,很郑重地看着我说:“阳阳,我现在把三尸诀传给你,每一个字你都要用心去听,一个字都不许落下。集中啊,我开始念了:无忖,以之不欲。不欲,以之无心。三彭在列……”   也不知道我师父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对着我这样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唱起了古文,还要我一字不落地全都记住。我的确是很用心地在记,可往往是我师父刚说出这一句,我立刻就把前面一句给忘了,而且是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六章 揠苗助长   念完三尸诀之后,我师父又向我解释什么是“三尸”,所谓三尸,就是道教所说的三尸神,在道教看来,人体有上中下三个丹田,在这三个丹田之中各有一位神灵,不过这三位神灵所代表的东西,却是修道中人的大忌。   上尸主华饰,中尸主滋味,下尸主***三尸神,就是人性中三种不同欲望的神化。   还说三尸诀的用意,就是为了斩三尸、稳固本心。   听过我师父对于三尸的解释之后,我就……更不记得三尸诀的内容了。   直到下车的时候,我师父也没问我到底记住了没有,我看我师父好像都没把这当回事,所以我也更加不把三尸诀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我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师父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正捧着一本很旧的老书很认真地在看。   那时候,师父在我心里,依旧是那个亲切温和的老柴头,一看到他,我就打心里面高兴。   可师父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眼神却出乎我意料地严肃,他看了我一会,说了句更让我出乎意料的话:“把三尸诀背一遍。”   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啊?”   师父就用很高的声音重新说了一遍:“把三尸诀背一遍。”   当时我就懵了,三尸诀?我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开始我还以为是师父在和我开玩笑,可看他的眼神,却异常地严肃,严肃中还仿若带着一股很强的威势,让我根本不敢正视他那双眼睛。   这种威势,和上次师父对付飞僵时散发出来的那股威势,简直一摸一样。   我不由地吞了口口水,很诚实地说:“我……我给忘了”   话刚说出口,我师父突然就两眼一眯,他平时看人的时候眼皮子从来没动过,可这次他一眯眼,我就感觉那目光像道闪电一样,一下震到我的心里,弄得我的小心脏都跟着哆嗦起来。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师父竟然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而且我师父从头到尾一句重话都没说,就是给了我两个眼神,我就被他给镇住了。   说真的,我当时就怕我师父会突然站起来,他当时如果真的站起来,我肯定瞬间就给他跪下了。   不过我师父终究没站起来,他把手里的旧书扔到我面前,一点表情不带地说:“抄,把三尸诀抄十遍。”   这本书,就是三尸诀的手抄本,我当时一看封皮上写着“三尸诀”,又目测了一下书的厚度,顿时就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十遍啊,这本书至少也有几十页吧!可我怎么记得,师父之前念三尸诀的时候,没有这么长啊?   可我又不敢违背师父,只能乖乖地抱着书本回了我的卧室,当天的作业也先放在一边,就在那老老实实地抄着三尸诀。   还好,三尸诀本身是很短的,全文加上标点也不过是五百一十六个字,那本书虽然厚,可三尸诀本文的篇幅不过占了一两页纸,剩下的,全都是对这五百多字的注解,我看到上面还有一些和“斩三尸”有关的事例。   可即便三尸诀只有五百多字,十遍抄下来,也有五千多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要把这五千字写完,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而且那天晚上,师父不知道从哪弄来了我的作业单,我抄完三尸诀之后,又在师父的注视下做完了作业,完了师父还帮我检查作业,帮我预习明天的功课。   等折腾完,已经到了凌晨两三点了。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感觉学习是件特别累的事,以前我不爱学习只是因为贪玩,可从这天开始,我对于学习,却可以说得上是厌恶。   可我越是厌恶,师父对我的要求的越发严格,而我的学习成绩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开始突飞猛进。现在想想,这真的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实学业还是次要的,师父之所以关心我的学习,应该是受我妈委托的缘故。他最在乎的东西,归根结底,还是守正一脉的传承。   那段时间,为了传承,我师父真的把我折腾坏了,甚至都有点拔苗助长的嫌疑。   三尸诀只是一个开始,就在我很不流利地将三尸诀通篇背诵之后,师父又开始让我背道德经,三尸诀虽然只有五百字,可我看不懂古文啊,死记硬背,花了一个星期,才勉勉强强记住通篇。   可道德经呢?足足五千字不说,而且和三尸诀一样也是古文,生僻字无数!那段时间背道德经背得,我感觉我都快谢顶了。   每次我一背错,我师父就会对我说一个我至今很烦的字:“抄!”五遍十遍地抄。   那时候我比较粗心,经常抄错字,每次出现这种错误,师父不打也不骂,而是拿出二十根大头针撒在院子里,让我在二十分钟之内把所有大头针找齐,如果找不全,师父就会再扔二十根出去。   什么时候我把二十根大头钉都找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真的,那段时间,真的被我师父折腾坏了,可也就是找大头针的那段经历,不但让我变得更加专注,连同耐性、观察力都一并被练了出来,我甚至能通过师父扔大头钉的姿势,判断出这些大头针散落的大体区域。   那时候,师父传授给我的看似只是两篇简单的古文,可事实上,诸如此类的锻炼,却是在教给我日后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危险之中,真正能救命的只有四种东西:胆量、经验、判断和运气,我师父此时教给我的,就是判断。   道德经背熟之后,师父接着又开始传授定禅、思存,说是学会了这两样东西,才能开始修习真正的“术”。   定禅,从字面上就能看出来,它是缘于佛家,可与大部分流入守正一脉的东西一样,守正的禅意和佛家的禅意也是有区别,具体的很难去描绘,我只剩说,守正一脉的定禅,是和三尸诀、思存联系很密切,三尸诀是要稳固本心,定禅,则是在三尸诀的基础上,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进入到思存境界。   而思存,说起来就有点玄乎了。   所谓思存,就是指思存九天、天人合一,我师父说,思存之后,就是念力。念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似有似无,可没了它,所有的“术”也都无法施展出来。   在传授我定禅之后的第二个月,我师父又先后传我走罡、天罡锁、八步神行。   注意,我说的是:传授我定禅之后,而不是我学会了定禅之后,在我学走罡的时候,我还无法通过定禅来让自己达到思存境界,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思存境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走罡的时候,每一步踏出去,都要思存九天!   我师父这样教我,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急功近利、本末倒置!   除了这种填鸭式的授业之外,我师父还成了我的专属厨师,每天我吃什么,吃多少,每顿饭搭配什么肉、什么菜、什么水果,喝牛奶还是喝羊奶,我师父都会给我严格地把关。每天早上一起床,我还要喝一碗师父特意熬制的浓汤。   当然,那时候我们家是没钱给我提供这样的伙食的,我饮食上的所有开支,都是来源于我师父。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我师父之前说他不缺钱,的确没有骗我们。   也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我的个头也开始不受控制般得疯长。   用我爸的话说,就我这种长法,以后的个头说不定能超过我师父。   我的个子高了,身子也壮了,这让我有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自信,可我师父的授业方式,也让我越来越吃不消了。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练习天罡锁的时候,我师父就站在旁边,一边看着我练,一边很无奈在旁边吼我:“你看你那手,怎么这么没力气啊,要*****抓进去!”   天罡锁,是一门脱胎于鹰爪翻子的功夫……其实也不能说是功夫吧,它也是一种术。这么说吧,如果不在思存状态下使用的话,它就是一门威力还算可以的擒拿功夫。可如果带上思存,听我师父说,这门功夫也能用来封住尸气。   守正一脉的很多术法都是这样,又是功夫又是道术,虽然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可胜在实用。   天罡锁这门功夫练习的方式很特别,刚开始是扎马步、先把下盘练稳,在我下盘练得稍微有点起色之后,就开始练抓麻绳、抓石锁,有时候也抓木人桩,每次我练习抓功的时候,我师父都会在旁边嚷嚷着说我没力气,好像只有我用手指把胳膊粗细的麻绳掐断了、把木人桩捏碎了,他才会满意似的。   后来我师父大概是实在看不过眼了,就让我退到一边看着,他则走到那根粗壮的麻绳前,为我演练起来,一边为我演练,一边还要耐心地为我讲解着。   我在旁边听着,脑子却暗自开起了小差,眼神也跟着变得有些涣散了。   这时候,师父突然朝我吼了一声:“想什么呢!”   我先是被吓了抖了下肩,之后又回过神来,趁着我师父还没对我露出那种威慑力很强的眼神,说了句:“师父,我爸说,你太着急了。” 第二十七章 罗有方   我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我师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太着急?什么事太着急了?”   我鼓了鼓勇气,又说:“我爸说,你教我的这种方式,是揠苗助长,我爸还说了,强扭的瓜不甜。”   师父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你爸说?这是你爸说的吗?熊孩子,嘴上没长毛,先学会说瞎话了。”说着说着,老柴头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抄道德经去,十遍!”   在过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师父顶嘴的,可那段时间的强压式授业,真的让我有些扛不住了,我当时很倔强地和师父对视着,声音很小地说:“揠苗助长。”   我声音虽然小,可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这声音传到我师父耳朵里,是非常清晰的。   我师父当场就瞪起了眼:“你懂什么!你现在不好好地练,来年我带你回寄魂庄种棺的时候,你就,就……”   师父瞪着我,过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完,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回了屋子。   从这件事之后,师父对我的要求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格起来,我的压力也变得更大了。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两年,八岁到十岁这段时间里,我师父几乎想将守正一脉的所有秘诀和术法全都教授给我。可因为学得东西太多,大多数我只能做到一知半解,有些甚至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全是靠死记硬背才勉强记住。   直到97年二月前后,师父说有事要去趟北京,临走前,嘱咐我每天背诵三尸诀、道德经,晨练也不能落下。   师父这一走,就是整整半年,在这期间,我爸妈代替师父监督我每日的功课,学校的功课和师父布置的功课都要监督,所以即便是在这半年中,我也没有比平时轻松多少。   我师父走后的第五个月,正赶上香港回归,也就是在那年七月份的月底,我们家来了一个回祖籍投资的港商。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老家属院的巷子口听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我这两年跟着师父和冯师兄,也算是见过点世面了,可这辆车,却是我平生第一见的豪车。   其实我到现在对车这东西也没什么了解,可那辆车,一看就知道是豪车,因为它是加长的,车头又宽又大,在车头的顶端还立着一个小天使的金色雕像。   而且那辆车的车牌也和别的车不一样,别的车牌大多都是蓝底白字,而这辆车的车牌,却是黑底白字的,这样的车牌和黑亮的车身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特别的和谐。   当时我就想,难道是我师父回来了,不光回来了,还弄回来这么一辆特别的轿车。可再想想又不对,以我师父那种深入浅出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弄一辆这么惹眼的车回来。   带着满心的疑问,我回到了家,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人不是我爸,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腔很浓重的南方口音:“我己是来看一看嘛,哎呀,大嘎都系盆友,左大哥就不要这么劳师动众啦。”   之前忘了提,我豫咸一脉的赵师伯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南方口音,不过若论普通话,却比屋里的人标准太多了。我赵师伯虽然带点口音,可绝对不会把只是说成己是,把大家说成大嘎,更不至于把朋友说成盆友。   不过屋里的人口音虽然很重,可他的声音里,却有一种让人很难拒绝的热忱。   进屋以后,我就看见我爸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有说有笑的。   起初在外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说话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可这时才发现,他是个青年。他长得非常白净,五官中,不管是眉眼还是鼻口,都很精致。这样的五官配上介于国字脸和鹅蛋脸之间的脸型,顿时彰显出一种罕见的帅气,而在这份帅气中,还有一分男性特有的雄性魅力。   他看到我进来,就笑着问我爸:“这系你儿子啊?”   我爸很自豪地点点头:“我儿子,过了重阳节就十岁了。”   年轻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哇,还不到戏岁啊,你儿子长得好大只。”一边说着,他又朝我走过来,从自己手腕上撸下一串手链,硬是塞到我手里,还笑着对我说:“第一次见面喉,叔叔乃,也没准备礼物,这串沉香珠子,也不急几过钱,你拿去啦,不要嫌弃。”   我爸也赶紧站起来,从我手里抢过那串沉香手链,又塞给年轻人:“不行不行,怎么能收您的东西呢,不行不行,你拿回去,拿回去吧。”   年轻人跟我爸推搡了一会,咧了咧嘴说:“左大哥,你不要客气嘛。我们大嘎都系盆友啦,你这么见外,以后我有什么事情,也不好一息找你啊。无客气,哦,不要客气啊。”   我爸终究不是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两人互相推诿了几次之后,我爸还是让我收起了沉香手链。   晚上,我妈炒了很多菜,当时我们家的情况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了,就是晚上炒菜用的牛羊肉,也是我妈到我师父家拿的。   师父临走前把家里钥匙和一些陷进留给了我妈,让我妈定期采购牛羊肉,存进师父家的冰箱里。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可以拿一些来用,当然,这些牛羊肉,大多是留着给我养身体用的。   虽然这些年相处下来,师父早已经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可我妈说了,这些肉算是从老柴头那借的,以后要还,就算不还,等以后家境好了,还要想别的办法报答老柴头的。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我爸我妈却从来没放弃过希望,在他们眼里,只要安下身子踏踏实实地干,以后的日子,终究会好过起来的。   而港商的到来,对于我爸妈来说,兴许也意味着我们家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吃饭的时候,我爸和那个港商聊了很多,我才知道港商名叫罗有方,和我一样,名字里也带着一个“有”字。不过他这个名字,却是和寄魂庄没有一点关系的,据他自己说,他们家到了他这一代,本来应该是“平”字辈,可他父亲总觉得这个字平平淡淡,似乎也意味着名字里带着这样一个字,以后的生意也不会有太大的起色。   后来他父亲想了很久,才给他起了罗有方这样一个名字,希望他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想到化解的办法。   他说,他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但他爷爷的祖籍却在我们那个小县城,他爷爷去世的时候,心里最怀念的,就是自己老家的那口井,还有那片养育过祖祖辈辈的黄土地。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香港一回归,他就受父亲的嘱托,回到家乡来投资。   而这一次他回来,恰好和我爸所在的厂子有一些业务上的联系,加上我爸那时候管着厂里的财务,这一来二去,罗有方就和我爸熟络了起来。   在那个年代,内地的经济状况和香港是无法相比的,港商到内地来投资,也算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事情。当时厂里的厂长可是拿罗有方当财神爷供着,今天罗有方说要来我家看看的时候,我爸本来是拒绝的,不是不想招待人家,而是我们家当时的情况,对于罗有方这样的富豪来说,的确可以算得上穷酸了。   可耐不住厂长让我爸好好招待,我爸才有些不情愿地带着罗有方来到了我们家。   一顿饭吃下来,我发现罗有方虽然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很热忱,可骨子里,却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很多财务上的事,他都很虚心地请教我爸,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张扬。   在当时的我看来,富人一定都是特别张扬、特别眼中无人的。可见过罗有方之后我才知道,其实真正身价亿万的富豪,在很多方面,比别人更加谦虚。他们那一身赚钱的本事,也往往来自于这样的谦逊。   当然,这也仅仅是我对罗有方最初的印象。   那天晚上,罗有方喝多了,他喝酒的时候和我爸不一样,我爸喝白酒的时候,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可罗有方喝酒,是一杯一杯,白开水似地朝嘴灌酒。看他喝酒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根本感觉不到白酒的辛辣。   刚开始我们都以为罗有方特别能喝,也没挡着他,相反我爸还时不时地劝他多喝两杯。可小一斤酒下肚,罗有方就不行了,身子一软,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   那天晚上罗有方差点把自己的胃都给吐出来,后来我爸喂他喝水,那水刚喝下去,他就“呕”得一声,连酒带水全吐了出来。   罗有方眼看着是走不了了,我爸妈就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他,和我挤在北屋的小床上将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上学的时候,我爸也没上班,就在家里陪着罗有方。   中午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罗有方已经走了,听我爸说,罗有方走得很急,好像是香港那边有点事,急着招他回去。   从这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没再见过罗有方,可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却都和他有关。   罗有方走后不久,北实小就变成了体校,南实小扩建,所有年级都搬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聚阴地   我和刘尚昂自然也跟随着去了南实小,也就是我师父口中的那块大凶之地。   我也是事后听刘尚昂说,南实小早年似乎是片泥沼地,后来因为上学的孩子太多,市里才把这片沼地填平了,在上面建起了小学。   而在这里成为沼地之前,曾是县里一个比较大的河道,叫夭婴子河,为什么叫夭婴子河呢,是因为,那时候谁家如果死了孩子,都会做一只小船,把死婴放在船上,推进这条河道里。   我也不知道我们县里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习俗,更不知道这种习俗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刘尚昂也是从他姥爷的口里听说的夭婴子河的事,还说把死婴送进这个河道里,就意味着送上黄泉路,让这些尚未睁眼就早早殒命的孩子早日投胎。   我想,我师父大概也听说过夭婴子河的典故。   搬学校的那天,我刚一进南实小的校门,就感觉到一股很重的阴气。这两年跟着师父学艺,我虽然还没能达到思存的境界,可对于阴阳这两种气息的感知,却比从前更加灵敏了。   学校里的阴气虽然浓重,但凝而不聚。   诚然,凝而不聚,只是一个泛泛的说法,毕竟阴气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形象点说,那股阴气就像是一大片黑色的云,在学校的天空中盘旋着缓缓流动,在流动的中,似乎还在慢慢地聚在一起,可每当它们要聚集起来的时候,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它们拆成一小片一小片,并把它们逐向更远一点的地方。   我知道,这地方的阴气,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镇住了。   像这样的阴气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加上学校里人多,阳气重,它就更不可能对常人造成什么影响了。   所以我还是和平常一样,上课、放学,我还是在原来那个班,我的同桌,还是那个唠唠叨叨的刘尚昂。   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在我八岁到十岁的这两年里,刘尚昂的样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还记得,师父过去总叫他“小胖墩”,可现在的刘尚昂,却变得很瘦,这大概是因为他到了长个子的时候,营养又跟不上,所以那一副胖胖的小身板,才变得越来越瘦了。   不过这也仅仅是我的推测而已,时至今日,刘尚昂还是很瘦,他吃饭并不少,可再怎么吃,我都没见他身上长过多少肉。除此之外,刘尚昂的长相也有了一些变化,我记得他小时候应该是虎头虎脑,一副很招人喜欢的样子,可从那时候开始,我总觉得他变得有点贼眉鼠眼的,尖尖的下巴小小的眼睛,偏偏又有一双体积很大的招风耳,偏偏又有点驼背。   连他说话的样子,都总是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对,用前几年比较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刘尚昂,就是猥琐。   以至于现在还经常有熟人会问我:“你那哥们怎么流里流气的,一看就猥琐。”   老刘啊,别怪我,我这是实话实说,你应该也知道别人对你的看法,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些。   也就是那段时间,我给刘尚昂起了一个比较形象的外号:瘦猴,这个外号也一直被我沿用至今。   搬校之后的前两个星期,日子过得还算太平,直到八月份中旬,盛夏季节的一场暴雨,打破了学校上空的平静。   按理来说,在这个时候,本应该放暑假的,可那年学校里建了一个奥数班,要在暑期这段时间培养一批奥数尖子。很不幸,我和刘尚昂都入选了,因为师父的缘故,我在小学时的学习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师父对我的这门功课抓得很死,说是数学学好了,小推算术学起来也会简单一些,虽然我现在也没看出来小推算术和数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刘尚昂呢,因为有我做比对,以至他爸也开始跟他的考试成绩死磕,所以刘尚昂的成绩,也是在他爸的各种死磨硬泡中扶摇直上。   那时候,我和刘尚昂对于老师来说,都是那种又调皮又倔、特别难管束的学生,可我们两个又是班上学习最好、成绩最稳定的学生。所以我一直认为,那时候班主任在看到我们的时候,心情一定特别的复杂。   其实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样死磨硬泡出来的学习成绩,是不能长久的,到了初中,功课开始变难之后,刘尚昂的学习成绩就渐渐掉下来了。不过我没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师父太生猛了,刘尚昂他爸没得比。   那天,我还是和平常一样,在教室里做着往年的一份奥数试题,那种题目,不但难度惊人,而且很多题目的题干本身就很扭曲,要看很多遍,揣摩很多遍,才能完全看懂题意。   这一份考题做下来,对我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煎熬。   就在我苦心积虑地研究一道考题的时候,学校的上空突然响起了雷声。   嘭——   那声音,很闷、很沉,听起来不像是雷声,而更像是我们学校上空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打碎了。   雷声过后,天空中立刻飘起了雨点,雨势来得非常急,只是几秒钟的功夫,细小的雨点就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就如同有一个巨大的盆,不断将水泼向教学楼的顶层,激荡起来的水花让教室的窗户都变得模糊起来。   而在大雨落下的同时,我的心脏也跟着猛地紧了一下。   围绕在学校里的那股阴气,竟然以很快的速度聚成一团,顺着吹乱雨滴的东南风,飘到了学校操场的西北角上。   连我都能意识到,要出大事了!   我立刻站起来,推开窗户朝着操场西北角观望,我看不见那股阴气,但能感觉到它,我能感受到,在飘荡至操场西北角之后,那股阴气竟然以很快的速度扩散开来,很快就遍布了整个学校。   这一次,阴气不是被打散了,反而随着扩散变得越来越浓。   雨水从窗户外溅到了教室里面,我身上的衣服,还收课桌上的试卷,很快就被淋透了。   当时给我们做奥数辅导的老师姓翟还是姓魏来着,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嗓门特别大,见我站在窗户前发愣,翟老师,姑且就叫翟老师吧,冲我喊了一声:“左康,干嘛呢你!窗户关上!”   他刚喊完,教室里的灯突然闪了两下,接着就灭了。   这一下,可吓坏了班上的女同学,我还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   如果是普通的停电,是不会让人产生这种程度的恐惧的,我相信当时班上的其他人应该也感觉到了那股森森的阴气,虽然他们不会像我感受到的这么直接,可终究是会有些感觉。   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刘尚昂用胳膊顶了我一下,怯怯地说:“哥,我咋觉着不大对劲呢。”   刘尚昂也是怕了,他平时叫我的时候,都是“诶、喂、嘿、那谁”这么叫,只有在他紧张的时候,才会管我叫哥。   我关上了窗户,看了刘尚昂一眼,但没回应他的话。这时候,我有些理解师父当初说起飞僵的事来,为什么总是一副闪烁其词的样子了,像这样的事,真的很难说明白。   突如其来的停电,似乎也让翟老师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我站在窗户旁看着他,他站在讲台上看着我,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我感觉翟老师好像想说话,可他只是张了张嘴,平日里的大嗓门却在这时候哑火了。   最后还是我说了一句:“老师,要不咱们放学吧。”   翟老师先是稍微愣了一下,接着朝班里的同学挥了挥手:“放学,放学。”   有了他这一句话,班上的同学立刻就坐不住了,教室有前后两扇门,所有人就像被惊吓到的老鼠一样,一窝蜂地涌了出去,翟老师也和我们一起离开了教室。   那天,天气预报上也没说会有暴雨,几乎所有人都没带雨具,大家都是淋着雨,浑身湿漉漉地赶到了校门前。   实验小学的大门是一扇很厚实的红铁门,在平时的这个时间点,通常都是开着的,可这一天,门竟然关上了,不但关上了,还在外面上了锁。   翟老师来到门前,用力推了两下,那门轻轻晃动了两下,就没了动静。之后翟老师又跑到保安室看了看,没人。   如今在整个学校里头,就只剩下了翟老师和我们这一班小学生。   我记得大概是两千年那会,实验小学的围墙才改建成了金属围栏的样子,可在1997年,学校的四面围墙还是砖头和水泥砌起来的实心墙,为了防止外人偷爬,在墙顶上,还有防盗用的玻璃碎。   这样的围墙和三米多高的大铁门,将我们死死地堵在了学校里。   翟老师试过爬校门,可我们学校的大门上光秃秃的,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又被雨淋过,整面门板非常滑,翟老师试了几次之后,也只能放弃了爬门的想法。   我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翟老师和其他同学的那份紧张和焦躁,我全程都看在眼里。   我也能感觉到,操场西北角的那股阴气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浓。 第二十九章 操场上的阴气   渐渐得,大家都变得焦躁起来,翟老师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开始很愤怒地攻击校门,有的人在用脚踢,翟老师则不断地用肩膀撞在铁门上,而在场的女生也变得怪异起来,她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中,都出现了很重的怨气。   在浓郁阴气的包围下,所有人的心智都正在迷失。   我知道,当前的愤怒,是他们胸前那口微弱阳气所作的最后挣扎,用不了几个小时,这口阳气就会耗尽。   阴气过重,最终会让人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可我听师父说过,当这样的阴气彻底耗光了体内阳气的时候,在阴阳极度失衡的情况下,人是活不了太久的。   在当时,我的脑子也变得很混乱,师父虽然说我身上的阳气重,可再怎么重,终究还是抵挡不了大环境的影响。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口漆黑的大水缸里,那些黑色的水正不断透过我身上的皮,侵入我的体内,侵入我的肺,让我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的脑子里正不断地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像小时候我要玩具我爸妈不给我买,刘尚昂前两天拿了我最喜欢的一块橡皮到现在也不还,还有我师父这两年对我的压迫。   在平时,这些事我是很少会去想的,就算偶尔想起来了,也不会当回事。可现在,我爸妈、刘尚昂,包括我师父,在我心里好像都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想到这些事,我就感觉胸口憋着一口火,异常急迫地想发泄出来。   这时候,我师父曾说过的一些话,也在我脑子里回响了起来。   “咱们守正一脉,之所以叫守正啊,就是因为咱们守的,不只是寄魂庄这一方净土,也要守住这天地间的一股正气。红尘证道嘛,没了这股正气,哪来证道这一说呢?”   “你既然成了守正一脉的门人,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能再置之度外了。救人于水火,这是最基本的。咱们人哪,不管是好是坏,一辈子,多多少少都会种下一些业,所以你救人,也是救己……哎呀,走罡走罡,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三步九迹!你刚才那一步怎么走的!重新来!”   “你怎么又走神了?要稳固本心,稳固本心,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就是记不住!你这是注意力不集中,长此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进入思存的境界?背道德经!默背,每一个字,都用心去背,用你的本心去背!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区区五千字的经文,每当你用心去背它、悟它的时候,什么阴邪之气,都近不了你的身。”   师父的话就像一道道惊雷在我的脑子里炸响,我顿时变得清醒起来,赶紧开始默背道德经,虽然我在背诵的时候还无法达到师父所说的,用“本心”去背的境界。可当道德经的第一个字,“道”字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我立刻就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清明起来。   我师父过去常常对我说“本心清明、本心清明”,可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清明的感觉。   翟老师和其他同学似乎变得更加焦躁了,学校的铁门被他们撞得晃个不停,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把那扇门撞开,而且在这样的大雨天,雨声盖过了撞门的声音,就算他们真把门撞出个窟窿来,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这是一个死局,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学校里。   救人,也是救己。   师父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着,我知道,现在能救他们的,可能就只有我了。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给冯师兄打电话,让他来救我们,可保安室的窗户刚才就被人用石头砸碎了,保安桌上的所有东西,纸啊、笔啊,还有电话,全都被隔着窗户扯了出来,我看着被同学扯断的电话线,心里就不停地打鼓。   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都狂躁到这种程度了,希望他们在短时间内还不会互相伤害,我去搬救兵!   之前我一直站在人群后面,所以在我冲向教学楼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我。   进了教学楼,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传达室,我以前也去过传达室,知道里面有电话。当然,老师们的办公室里肯定也有,可这个时候,所有的办公室都锁门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向来不锁的传达室大门今天也没上锁。   传达室就在教学楼一楼入口的左边,我过去的时候,发现门竟然上锁了,好在门顶上的那扇小窗户开着,我只能爬进去。   这两年跟着我师父,又是练下盘又是练臂力,还练过八步神行,虽然我练得不怎么好,可只是爬爬窗户,对于我来说还是非常轻松的。   进了传达室,我摸起电话来,直接拨通了刑警队办公室的号码。   可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却是一阵“嗤——啦——嗤——啦——”的杂音,电话的信号,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扰乱了。   虽然我心里很清楚,电话的信号,应该就是**场西北的那股子阴气给影响了,那阴气气场此刻还在不断变强。   可我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又试着打了几次电话,除了杂音,依然什么也听不见。   透过传达室的窗户,我看见校门口的翟老师找来了一块大石头,不停地在铁门上砸,同班的男生有的已经开始吼叫了,还有女生在哭。   虽然我预测不到他们接下来还会干什么,但我知道,再这么下去,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心里一边担心着这些人,一边默背着道德经,一边还留意着操场西北角的那股阴气。虽然道德经能让我保持清醒,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思维还是很混乱。   我又从传达室爬了出去,扑在走廊的栏杆上朝操场西北角张望,才发现操场西北的角落里正盘着一股黑气,用我的肉眼就能隐约看得见。   “救人也是救己,救人也是救己……”我嘴上一边念叨着这句话,心里乱七八糟地背着道德经,硬着头皮,跑到了操场上。   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先去看看那股阴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说了吗,我身上的阳气重,能在一定程度上镇住阴煞,虽然我也知道,这么强大的阴气,我恐怕是镇不住的。   可万一能镇住呢?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这一点我和我爸一样,想到的事,先不管后果,干了再说。   对于我这样的性格,现在有一个比较流行的词可以形容——作死。   我朝着西北方向一阵猛跑,可就在我刚跑到操场中央的时候,周围突然起了雾。   天上还下着瓢泼的大雨,像这样的雨天,本不会起雾,可那阵雾就是起来了,而且起得很快,也就几秒钟的功夫,操场上就变得茫茫的一片,我除了能看见两三米内的地面,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灰白。   我就觉得,那股阴气好像有意识似的,见我过来了,就起了一阵雾,想把我挡住。   如果是单纯的阴气,我还不怕,可如果阴气里夹杂了别的东西……谁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我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怯怯地想要退回去,可雾气太浓,根本没办法辨认方向,现在,我也只能借着操场角落里那股阴气,判断出那里是西北方向,可一旦我不面对着操场西北角的时候,就感觉方向感全都错乱了一样,别说东西南北,左右我都分不清。   “哥!”   就在这时候,我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吓得我浑身一哆嗦。   可细细一听,这声音,不是刘尚昂的还能是谁的?   我寻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过去,可除了灰白色的雾,什么都看不见,然后我就冲着他喊:“你咋跑来了?”   刘尚昂没回答我的问题,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就带着嚷嚷起来:“哥,你在哪啊?我害怕!”   当时听他那声音,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就让他别着急,站在原地等着,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还好刘尚昂离我不远,我没走几步就看见他了,当时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角,还缩着脖子,一副又害怕又警惕的样子。   刘尚昂看到我之后,舒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可嘴里还在说着:“哥,我害怕。”   说真的,当时我心里也怕呀,不过我比刘尚昂好点,最起码我还没被吓到连路都走不了。当时刘尚昂真被吓得不会走路了,我本来想拉着他走,可轻轻一拉,他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我才知道他这是脚软了,连站起来都很费劲。   没办法,我只能把他背在背上,又问他:“你咋跟来了呢?”   刘尚昂趴我背上,好像变得安心了点,就对我说:“我刚才看你突然跑进教学楼,还以为……还以为你中邪了呢!后来我看你急慌慌地爬进传达室,又急慌慌地跑到操场上来,你当时的样子,真得跟中邪了似的,我就跟着你往操场上跑,可跑着跑着,就起雾了。哥,我想回家!” 第三十章 腐肉   什么中邪了,我当时就是单纯的着急而已,不过想想也是,当时一边背着道德经,一边想着别的事,一心二用的,看上去可不就跟中邪了似的。   不过也不对啊,门口的翟老师和其他同学都因为阴气的影响,变得很狂躁,为什么刘尚昂跟没事人似的?   这时候,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背上的刘尚昂,真是刘尚昂吗?   心中这么想着,刘尚昂就把手伸到了我面前,我低头一看,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两块白纸包的奶糖,这种糖我太熟悉了,就是我师父家里最常见的那种奶糖。   就听刘尚昂在我背后说:“柴爷爷给我的糖,说是……说是挡煞用的,就是味道有点怪,给。”一边说着,刘尚昂还晃了晃手里的糖。   怪不得他能保持正常呢,这种糖本来就是用来稳固和补充阳气了,吃过糖之后,受到阴气的影响自然会小很多。   唉,虚惊一场,吓死我了。   吃过糖之后,我立刻感觉从腹部升起一股很温和的暖流,正徐徐流向我的全身,过去吃这种糖的时候,我也会又相似的感觉,可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远不如这一次来得亲切。不过不得不说,这种糖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苦,真亏刘尚昂能吃得下去。   刘尚昂还是怕,晃着我肩膀说:“哥,我想回家。”   我背着他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周围还是灰白色的一片,没办法辨认方向。我知道,在这股阴气的影响下,我能从操场上走出去的机会很渺茫。   这时候,那块糖带来暖流已经流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身子轻松了,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看看西北角的那股子阴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尚昂应该也能感觉到操场西北角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气场,见我朝着那个方向走,又对我说:“哥,我想回家。”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咱们暂时回不了家了。瘦猴你记着,等会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能叫、不能哭,更不能离开我身边。”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自己心里都在暗暗吃惊,就在两年多前,我师父,好像也对我说过一番类似的话吧。   我就这么背着刘尚昂,朝着西北角的方向走,随着离那股阴气越来越近,刘尚昂也变得越来越紧张,眼看离阴气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刘尚昂又说了一次:“哥,咱回家吧。我害怕。”   其实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了,即便吃了糖,可那股阴气伴随着雨点落在我身上的时候,还是让我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跑到操场上来。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这么大的雾,肯定是走不出去的。   我停了一下,对刘尚昂说:“别怕,不还有我呢嘛,这两年我跟着我师父学艺,可不是白学的。”   这句话,我是在安慰刘尚昂,也是在安慰我自己,真希望这两年师父交给我的那些东西,能用得上。   之后,我依旧背着刘尚昂慢慢向前走,可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我抬腿的时候,小腿肚子就跟灌了铅似的,特别的沉重。   我隐约能感觉到,那股阴气似乎不希望我靠近它,好像我的到来对于它来说,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我虽然不知道阴气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但我觉得,它有可能是在怕我。   想到这些,我又变得安心了不少,也许我真的能镇住那东西。   又走了几步,操场西北角的一座铁皮房子就透过浓雾,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座简易搭建的铁皮房是平时放体育器材的小仓库,奥数班刚建起来那天,翟老师还带着我们来过一次,当时他为了解释一道和篮球有关的题目,特地跑到这里来找过球。   可今天,这座小仓库在被大雨刷洗过之后,却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墙壁上雪白的油漆被洗得一尘不染,一对黑漆漆的窗户就像是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正在默默盯着我。整座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骷髅头。   而那股黑气,之前我看见它的时候,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轮廓,可现在,我却能透过窗户,清晰地看见它正盘踞在屋子里,像无数条小蛇一样不停滴窜动着。   那时候的我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光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就害怕了。   刘尚昂好像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有一点点颤抖。   “哥,咱别进去吧。”刘尚昂在背后悄悄地对我说,他那小心翼翼的口气,好像是怕惊动铁皮屋里的什么东西。   我把刘尚昂放下,让他在外面等着我,我进去看看。   当时我还在想,屋里的东西一定是怕我,只要我不怕他,说不定就能把它给镇住。那时候的我,天真啊。   我走到门前刚想推门,刘尚昂就跑过来了,躲在我身后,抓着我的衣服。我也没多说什么,我知道,他在我身边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陪着他,把他自己放在外面,他会更害怕。其实我心里也是想有个人陪着的,至少这样,我多少能安心一点点。   我试着推了一下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没想到竟然没上锁,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子里光线黑暗,我试着拉了一下灯绳,房顶上的旧灯泡忽忽闪了两下之后就灭了。   就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小段时间,屋子里的那股黑气好像受到了惊扰一样,一阵风似地移动到了墙角的柜子里。   我当时也怕得要命,可脑子里就是只有一个想法,我想看看那团黑气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就是这样一个作死的人,可如果没有一颗作死的心,也干不了我们这一行。   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光,我只能很模糊地看出一些东西的轮廓,球框、桌子,还有一个用来放小器械的柜子,因为之前来过一次,所以我还大体记得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我就这么一边靠着回忆,一边摸着墙,慢慢朝墙角的小柜子靠近。   刘尚昂没敢跟着我进屋,就靠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他不敢说话,我也是大气都不敢喘,来到柜子前,伸手抓住了柜门的把手。   当我的手指触到两个把手的时候,就感觉手指在顷刻间被冻僵了,虽然外面下着雨,可现在明明是盛夏,但我面前的小柜子就像是在冰坛里浸泡了很久,上面带着深深的寒意。   我的两只脚都在打抖,可还是一门心思地想看看柜子里是什么,于是在心里默背着道德经,压着一口气,慢慢打开了柜门。   啪嗒一声,在我开门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柜子上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那声音,听起来肉嗒嗒的,让我觉得,从柜子顶掉下来的,好像是一大块肉。   刘尚昂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就在门口问我:“哥,啥动静啊,你别吓我啊!”   他突然开口说话,把我吓了一跳,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声:“没事。”然后就转过头,朝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看。   光线暗,我只能看见柜子旁边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而且那团东西,好像还在动!   我咽了口口水,手在柜子里摸了一把,就摸到一个棍子样的东西,我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看见这个柜子里放着半截断了的拖把杆,我现在摸到的,应该就是它。   我拿着棍子,很小心地走到柜子旁边,又用手里的棍子去戳那团黑乎乎的“肉”。   也不知道刚才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明明看见那块“肉”蠕动了一下,可我用棍子戳它的时候,它却又变得静悄悄的了。   而且从棍子戳到它时传来的柔软感觉来看,我更能确定,它就是一块很软的肉。   我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这大概也就是一块普通的肉,估计是哪个老师从菜市场买来之后忘在了这里,以至于肉已经有些腐烂了。对,那块肉就是腐烂的,我能很清晰地闻到一股腐臭味。   也就在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肉突然“呼”的一下站起来了,反正就是从扁扁的一团突然竖了起来,有我的膝盖这么高。   紧接着,屋子外面打闪了,我只听见咔嚓一声闷响,然后就有一道青蓝色的强光照进了窗户,本来黑洞黑洞的环境,在一瞬间变得很亮,青蓝色的亮。   而我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这块肉,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小孩,年纪很小、只有我膝盖这么高的小孩,一个浑身发白,好像在水里泡过很久,身上的肉都被大片泡肿、泡烂了的小孩,他那双眼睛,黑洞洞的,一点眼白都没有,正直直地盯着我。   我听我师父说过,这世上的鬼物有很多种,最凶的,莫过于鬼婴,这种鬼物是因为积累怨气化成形,又加常年阴风洗涤,连法力强大的高僧都难以度化。   一看到它,我的道德经也背不下去了,就感觉一阵绝望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天和地都要塌了。   之前我师父也教了我一些对付鬼物的办法,可当时我脑子就只记得一句话:“碰到你对付不了的东西,赶紧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至少还能拖延一点时间。” 第三十一章 尸婴   想到这句话之后,我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也没犹豫,转头就跑。   刘尚昂这时候还傻乎乎地靠在门口呢,我就看见那扇生锈的铁门好像有意识似的,吱呀一声就要关上,还好刘尚昂在门口当着,那扇门砸在他身上,瞬间就把他推到了我这边,可也正因为这一下,那扇门也被他瘦瘦的身体重新弹开了,没能关上。   刘尚昂一个趔趄,差点和我撞个满怀,我赶紧躲了一下,拉着他的胳膊,没了命地跑。   就在我们冲出门口的一刹,那扇门又呼啸着想要关上,还好我跑得快逃过一劫,不然真的被关在屋里了。   如果我们被锁死在那个小屋子里,后面会发生什么事,真的不敢想。   外面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了,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望,刘尚昂也跟着我扭头去看。   就看见那只鬼婴竟然也追了出来,他走路还走不稳,早年被泡肿的大脸在脖子上晃来晃去,眼看着就快要掉下来似的,他的腿弯弯曲曲的,一边追我们,一边还有大块发白的肉从他腿上掉下来,那肉湿乎乎黏糊糊的,一落到地上,就跟着落在地上的大雨一起,溅起一道很大的水花。   我也只是猛地回头看了这么一眼,没敢多看,然后又是没命地跑。   让我没想到的是,刘尚昂没有天眼,竟然也看到了它,刘尚昂当场惊叫起来:“哥,那是个啥东西啊,我害怕,哇——”   他这么一哭,让我也觉得越来越害怕了。   之前我还告诉刘尚昂,不管遇到什么都别哭别叫,是担心他哭叫的时候心神会散乱,被邪祟上身。可我现在才知道,今天我们碰上的东西,绝对不是普通的邪祟这么简单。   这东西,连刘尚昂都能看见……我师父说过,如果一个鬼物已经达到了能让常人看见的程度,就已经不是凶这么简单了,这样的鬼物,怨气化为了实体,比飞僵还要厉害。   这样的鬼物,恐怕连我师父都难以对付。   可刘尚昂哭归哭,脚步却一点没有变慢,之前他还因为害怕而腿软,可现在,竟然能勉强跟得上我,我知道,刘尚昂这是才怕到极致了,强烈的恐惧激发了他的求生本能。   如果他就这么乖乖地逃命,兴许我们还能跑得再远一点,可他一边跑着,还一边回头去看。   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回头看了眼,又惊叫一声:“追上来了,它追上来了啊!”   听他这么一喊,我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也寒着胆子回头看,就看见那只鬼婴已经到了离我们不到一米的地方了,而且这种差距还在快速地减小。   鬼婴走路的时候,看起来明明还是婴儿刚学会走路时那种很不稳当的样子,可诡异的是,它就是比我们跑得快,而且快很多。   我只顾着回头看,没注意路面,抬脚的时候,一脚踢在了跑道外围的石阶上,脚趾头先是猛地疼了一下,紧接着我就失去了重心,重重摔倒在地上。   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橡胶跑道,跑道是用碎煤渣铺成,我摔倒的时候用手扶了一下地面,手掌立刻就被割破了,流了一手血,而我手中的半截拖把杆,也飞到一边去了。在我倒了之后,刘尚昂也险些被我带着摔倒在地上。   我膝盖被摔得生疼,眼看着一时半会是站不起来了,就朝着刘尚昂喊:“你快跑!”   刘尚昂却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就蹲在跑道上,一脸紧张地看着我身后。   我一看他那副呆呆的样子,心里就急,连脏话就骂出来了:“傻~逼啊!赶紧跑啊你!”   刘尚昂愣了一下,然后我就看见他从地上捡起了拖把杆,呲牙咧嘴地朝我冲了过来,也就在这时候,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我的背,我就感觉背上一阵沉重,同时还有一股阴阴的寒意,透过我的背钻进我的心口。   刘尚昂跑到我跟前,挥着拖把杆就朝我背上的东西砸,我就听见“嘭”的一声,刘尚昂飞出去了,真的就是飞出去的,我就看见他瘦小的身子在半空划了个弧线,然后就四仰八叉地摔在了跑道上。   好在他落地的时候是屁股先着地,没摔到头,我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我背上的东西还在,那股寒意刚开始还不停地涌入我的心口,可没多久,从我身体里又出现了另外一股气,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气,只是感觉它冰凉冰凉的,而且从它出现之后,窜入心口的寒意好像被“顶”了出去,连我的背也感觉不那么重了。   这时候,从我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不好玩,你的背,不好玩。”   那是一个听起来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可那声音之中还带着一股很深的怨气,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   而且我心里也清楚,我现在恐怕是被鬼婴上身了。   我想挣扎着起来,可这会手脚都疼,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哥哥,陪我玩。”鬼婴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耳边,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从我侧脸传来的那股寒意。   我不敢看它那张脸,把头拧到一边,心里想着怎么逃命。   它就在我旁边笑:“嘿嘿嘿,大哥哥不陪我玩。妈妈不要我们了,大哥哥也不要我们了。咯咯咯,咯咯咯……”   我分不清楚它那声音是在笑还是在哭,声音里的那股子怨恨,让我的头皮又开始一阵阵地发麻。   “咯咯咯,咯咯咯……”   这时候,被雾气笼罩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似笑似哭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周围正有很多道微弱的阴气正在慢慢向我靠拢。   夭婴子河,这地方过去可是夭婴子河啊,谁知道这里到底聚集了多少只鬼婴。   如果这些鬼婴全都围了上来,那可真的逃都没得逃了。   逃不了,就只能拼一次了。   也许是因为太绝望了,我心里竟然窜起了一股疯劲,手脚似乎也没刚才那么疼了。就靠着这股疯劲,我一个翻身就坐起来,也不管鬼婴身上的那堆烂肉,猛地伸出手,用了天罡锁的手法,狠狠抓住它的喉咙。   我师父说过,天罡锁是可以用来封住尸气的,但我还达不到思存的境界,也不知道我的天罡锁有没有效果,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背着道德经,试着让自己静下来,因为师父说了,到达思存境界的前提,就是心够静。   同时我也不知道,这能够封住尸气的天罡锁,能不能封住鬼婴身上的阴气。   反正当时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拼了!   可就在我的手指抠住鬼婴脖子的时候,手上却传来了一阵湿滑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真实,就是手指一下子陷入了泥潭的感觉。   这只鬼婴是个实体,不是靠怨气聚集化成了人形,既然有实体,那它就不是单纯的鬼物,它是一具活生生的尸体!   如果说守正一脉在对付鬼物上面只能算外门汉的话,可对付起尸体来,就是行家了。   这一下,师父教过我的那些东西,我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天罡锁,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说得痛快点,就是手指头要顶到肉里面去,在武家来说,这样做可以分筋错骨,而于守正一脉来说,这样做,可以阻挡尸气的流通。   尸婴的身体本来就腐烂得十分厉害了,我手上没用多少力气,就在它喉咙上钻出了一个血洞,虽然是血洞,可从里面流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一种淡绿色的腥臭液体。   这股腥臭的味道,比当年那只飞僵的血还要刺鼻。   在守正一脉的传承里,邪尸的尸气流通,需要通过上、中、下三庭。   上庭咽喉,是尸气向外发散的地方。中庭在肚脐向下一点的地方,也就是中医上常说的气海穴,这里是尸气囤积的地方。下庭在两只脚的脚掌心,这里是邪尸从地面上吸收坤气的地方,乾为阳,坤为阴,坤气,也可以粗略地理解为阴气。   先封住上庭,防止尸气外泄对人造成伤害。   再封中庭,尸婴的身材很小,体重也轻,我一只手就能把它提起来,然后另一只手猛的用力,狠狠戳透了它的中庭,让它的尸气无法囤聚。   最后,我又站了起来,一脚把它踹翻在地上,用两手的大拇指用力戳穿了它的脚心,封住它的下庭,断其根基!   这两年在我师父的高压授业下,我多少也有了点身手,所有的动作竟然在几秒钟之内完成了。   完了我还跑上去,朝着仰面倒在地上的尸婴踢了一脚,把它踢得离我远一点。   虽然我凭着一股疯劲,好像暂时压制住了它,可我心里还是怕得要死。   踢开尸婴,我又跑到刘尚昂那边,把他拉起来,一刻也不敢多停留,拉着他逃跑。   我才学艺两年,终究没什么功力,也不知道到尸婴身上的尸气到底封住没封住,就我拉着刘尚昂重新跑路的时候,我还听见尸婴在“哇哇”地吼叫。   它的声音像雷鸣一样,震得跑到上的碎煤渣都跳个不停,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撕扯人心的愤怒和怨气。我也不敢再回头去看,就是低着头没命地跑。 第三十二章 念力   尸婴既然能叫出声,那尸气肯定是没有被封住的,我当时只想着能拖延一会就拖延一会吧,至少趁着它还没追上来,我和刘尚昂能跑远一点。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追过来,就是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这么大的雾气,四面八方又都回响着那种“咯咯”的怪笑,就算跑,又能跑到哪去?   我拉着刘尚昂跑了一会,就隐约看见雾气笼罩的不远处,出现了一排小小的身影,因为雾的缘故,那些身影只能看出一个粗略的轮廓,但我知道它们是什么。   刘尚昂这会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了,我拉着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跑。   可不管我怎么跑,面前都只有浓浓的雾,和那些小小的身影,而且我能明显感觉到,我和刘尚昂能够跑动的范围正在渐渐缩小,那些鬼婴或者尸婴,正围成了一个圈,慢慢朝我们压过来。   直到我们周围全都是这种小身影的时候,我们没有退路了。   刘尚昂和我背靠背地站着,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在打颤,我也好不到哪去,刚才被摔伤的手掌和膝盖又疼了起来,我的脚也麻麻的,要不是靠着刘尚昂,我连站着都很吃力。   那些小身影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心急地朝刘尚昂喊:“咬舌头尖,把血吐在手上,它们扑上来,你就用手挡。”   我只知道舌尖血能驱邪,但不知道舌尖血之所以驱邪,是因为舌尖上的一口阳气和精气,把血吐在手上,这道舌尖血过不了多久就“死”了,一点作用都不会起。   那些小身影眼看着离我们已经很近的时候,却突然都停在了原地。   我就看见其中有一个影子张牙舞爪地在吼:“为什么要伤我,我没害你,你为什么要伤我,呜呜呜,妈妈不要我们了,大哥哥也不要我们了,咯咯咯……”   我知道,这声音就是从那具尸婴嘴里发出来的,可之前我听到它声音的时候,总觉得诡异无比,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它很可怜,尤其是它说“妈妈不要我们了”的时候,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稳住本心,别受它的蛊惑!”   师父的声音又在我脑子里回响……不对啊,这声音,怎么感觉就是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出现的呢,而且这声音……明明就是从我师父嘴里喊出来的,在操场上喊出来的!   我心里顿时兴奋起来,我师父来了!   我这边正兴奋着,一个乌黑的东西就从我头顶上飞了过去,它越过我之后,就直直地扎在了地面上,我一眼就看清了,那是我师父的青钢剑。   扎入地面之后,青钢剑还在来回晃动着,它晃动的时候,仿佛散发出一种很强的气场,这阵气场能让我的内心变得无比平静,也让围绕在我和刘尚昂周围的那些小身影骚动起来。   很快,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师父一阵风似地穿过包围圈,挡在我身前。   师父的背影还是那么高、那么瘦,可在我眼里,师父的背影好像突然间变得异常伟岸,就像是天神下凡一样。   师父来了,冯师兄也来了。冯师兄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风水盘。   一个便衣刑警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风水盘,这种事情放在别人眼里会怎看,我不知道,可我看到冯师兄的时候,却感觉无比的亲切,连他手里的风水盘,在我眼里仿佛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除了青钢剑,我师父还带来了一块淡黄色的方形石头,虽然我看不到师父的表情,可我能感觉到,师父双手捧着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时,好像小心翼翼的。   我师父朝四周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多鬼婴?”   冯师兄就在一边解释:“这地方在过去是个夭婴子河……”   没等冯师兄说完,我师父就把他打断了:“我知道是夭婴子河,当初我来这地方的时候,那条河还在。可我记得,那条河是贯通东西,有一个河口还是向北的,你是学风水的,应该知道,这样的河道虽然容易聚集阴气,但也是很难养出厉鬼的。”   冯师兄咂了咂舌,没再说话。   其实不只是冯师兄,我也能感觉到,师父今天说话的口气总是气冲冲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过去,就算在师父最严厉的时候,往往也是沉着一口气说话,不像今天,说话的时候,所有的气息都是爆炸似地喷发出来,让人莫名之间有种很大的压力。   我也在旁边插了句嘴:“师父,这里面有一只尸婴。”   我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问:“尸婴,是什么东西啊?”   尸婴,这个词其实是我临场发挥,现造出来的,不过我师父问了,我也得解释啊:“就是婴儿化成的邪尸。”一边说着,我还超刚才那个张牙舞爪的小身影指了指。   自从青钢剑出现以后,其他的小身影就像是被镇住了一样,站在原地,晃都不晃一下。只有那个尸婴,此时正在悄悄地朝后退。   我师父看了那具尸婴一会,摸了摸下巴说:“婴儿化成的邪尸?夭婴子河的泥土,恐怕是养不出这样的邪尸吧。嗯,看样子,它身上的尸气还被封住了一些,是你干的?”   听到师父这么问我,我就点了点头,我师父背对着我,也没看见。   冯师兄则朝我竖了竖大拇指,悄悄地说:“好样的!”   没想到这句话被我师父听见了,我师父当场就骂:“好个屁!下巴没长毛,就学人家逞强,还好我中途回来一趟,不然,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我师父今天怎么老是这样凶巴巴的,跟换了个人似的。   就在我师父说话的当口,那具尸婴突然转过头,奋力朝着小铁屋那边跑去,我师父拔出青钢剑,喊了声“中”,我就看见我师父手臂一挥,青钢剑就像长了眼一样,直直朝着尸婴飞了过去。   我师父的力气我可是见识过的,青钢剑脱手之后,飞得那叫一个快。雾很大,我也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然后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就传来了尸婴的哭声。   那声音,像是哭声,又像是风声,呜呜咽咽,夹带着一股极浓的哀怨。   我师父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好重的怨气!不属于阳间的东西,为何还要在阳间挣扎,经受这阴风洗涤的苦?”   我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感觉就连他的语调都变得十分陌生。   就好像,我师父的身子还是我师父的,可在这幅身躯中,却装着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举起了那块方形石头,当那块石头被举过头顶之后,我师父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身体特别僵硬着保持着这个动作,连雨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那身旧军装也没有颤抖一下。   我真怀疑,我师父也变成了一块石头。   冯师兄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风,或者说是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那股气息从我的胸膛穿过,直接穿透了我的后背,我就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洞穿了一样,又好像是有一股力量,想要窥视我内心的想法。   那是一种很难描绘的感觉,可就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在我们的这个行当里,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它超出了我所有的感官能力,只能用感官以外的东西去体会,而这样的体会,也常常是难以名状。   同一时间,我还能感觉到师父身上出现了很盛的黄光,那种光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可我就是能感觉到。   我师父也曾对我解释过,我感受到的这种光辉,就是他的念力,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靠感觉,只不过因为我的眼睛比较特殊,所以能感觉到念力的模糊形态,但依然不是用眼看到,而是感觉。   就像有些人身处于寺院、道观的时候,会感到心境平和,很多事情仿佛超乎自然,那也是一种念力,一种关乎信仰的念力。   像我们这一脉,只信奉自己的道,在很多同行眼里,算得上是没有信仰的异类,我们的念,来自于我们的道。念力这东西,的确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又是的的确确地存在,对于此,我可能不会再去作更多的解释。因为我无法解释。   除了我师父之外,那块四四方方的石头上也泛着一层光芒,只不过那层光芒是淡蓝色的。   就在它散发光芒的时候,之前那种让人难受的气息不见了,而且随着这道光越来越盛,雾气变得越来越薄,雨也变得越来越小,连同那些藏在雾色里的小身影,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它们正在消失。   直到那些身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雾散了,雨停了,操场上的阴气也同样很快消散。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青钢剑此时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青钢剑下,还有一具婴儿的骸骨。 第三十三章 师父又走了   冯师兄从皮包里拿出一块丝制的红布递给我师父,师父则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方形石头包裹起来,然后叹了口气,对冯师兄说:“有义啊,你去探探这地方的风水,看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吧。哎呀,十多年没催动过番天印,我得歇一歇。”   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暗暗松了口气,这声音、这语调,我师父,又变回来了。   我心里放松下来之后,身体却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之前受伤的手和腿开始火辣辣地疼,两条腿也不听使唤了似的,突然一软,我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   我摔倒的时候,刘尚昂也跟着倒了,我这才发现,这家伙早就昏过去了,刚才如果不是靠在我身上,早就趴下了。   师父走到我身边,蹲下,仔细看了看我手上的伤,问我:“疼吧?”   其实师父平时虽然对我严厉,却是很心疼我的,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透着心疼,这我听得出来,可心疼之余,我感觉师父的语气里还有一丝责备。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就应了一个字:“嗯!”   “活该!”师父一边从烟袋里捏了点烟丝样的东西擦在我手上,一边说:“这是草药,止血消炎的。我来的时候就估摸着你得捅娄子,唉,熊孩子,从小就让人操心,本事没学会呢,充什么大头!”   师父虽然骂骂咧咧地说我,可我心里却暖暖的,这会我突然又想起翟老师和其他同学,就问我师父:“老师他们呢?”   我师父瞪了我一眼:“你冯师兄找人接走了。你说说你,啊?别人都在外头,好好地等人来救,也就你,愣头愣脑,你说你到操场上来干什么,还惊动了那具……什么来着?”   我回一句:“尸婴。”   “嗯,尸婴,”师父又拿起我另一只手,擦着草药,一边说:“那东西可是你能对付的?闷着头就上,你们左家人,都是这德行。还好刘尚昂这傻小子也跟着你跑过来了……”   师父絮絮叨叨地说这话,我知道,他说的我们左家人,其实就是在指我爸。可有件事我不理解了,什么叫还好刘尚昂也跟来了?这一路,好像都是我在护着他吧。   我师父总是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看了旁边的刘尚昂一眼,对我说:“你这辈子啊,八字虽然硬,但进了这一行,也保不准不会出意外。之前你夏师伯给你粗算过,你这一生,会有两道生门,刘尚昂这傻小子就是其中一道,以后你在外面行走,这小子恐怕也得跟着你,唉,他这辈子,本来也是坎坎坷坷,还注定是个鳏夫,跟着你,说不定还有转机。”   我问师父:“生门是啥?”   师父想了想,对我解释道:“生门啊,这是奇门遁甲里的说法。啧,现在跟你说了,你也理解不了。这么说吧,以后你遇到了大危机,刘尚昂就是能救你于水火的人。”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来了,当时在铁皮屋的时候,如果不是刘尚昂挡了一下门,我现在,恐怕真的已经没命见我师父了。   虽然当时刘尚昂是无心这样做,可说到底,就是他救了我的命。   原来生门是这么个意思,当我周围都是死路的时候,刘尚昂会给我打开一扇求生的大门。因为当时还没接触到奇门遁甲这门功课,所以我就是这么想的。当时的想法虽然幼稚,但说起来,倒也不算错。   我师父帮我擦好了草药,正要把我的手放下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我胳膊上有一串沉香手链,顿时皱起了眉头,问我:“你这东西从哪来的?”一边说着,我师父已经将手链从我胳膊上撸了下来。   我对师父说:“前阵子我们家来了个叫罗有方的港商,是他送我的,最近一直带着。”   “罗有方?”我师父好像是怕自己听错,又问了我一次。   我点了点头,就见师父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把那串手链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就没再说话。   我心里有些奇怪,就问师父:“师父,你认识这个人吗?难道他也是寄魂庄的人,和我同辈?”   我师父没说他认不认识,也不问我罗有方长什么样,只是摇了摇头:“希望他不是。”   这让我心里非常疑惑,希望他不是什么?不是寄魂庄的人吗?可我怎么觉得,师父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呢。   不过我也知道,像这样的事,我师父不想说,我再怎么问也得不到答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之后我又问我师父,不是说九月份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师父先是瞪我一眼:“咋了,不希望我回来啊!”缓了缓,又说:“再过几天是你师祖的忌日,我要回趟四川,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我这段日子眼皮老跳,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中途回来看看。还好我回来了,熊孩子,还真出事了!我刚一到家,你冯师兄就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学校的风水有大变故,你还在学校上什么补习班。就你这成绩,上个毛蛋的补习班,不趁着暑假,给我好好在家练功!”   我估计,我师父当时觉得我之所以上补习班,就是不想好好练功,赶紧补了句:“不是补习班,是奥数培训班。我本来也不想上,可我妈非让我上。”   师父顿了一下,然后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嗯,奥数好啊,好好学,拿个名次回来。”   唉,愁人啊,我本来还以为我师父为了他那点传承,干脆就不让我参加什么奥数比赛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态度。   在这之后,我又问我师父,那块四四方方的石头是个啥东西。   师父只是很简短地说了句:“番天印,咱们这一脉的至宝。”就不理我了。   过了没多久,冯师兄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师父问他看出什么问题来没有。   冯师兄挠了挠头,说:“没问题啊,南实小重建以后,风水就没动过。当初设计南实小的设计师还是我朋友,风水格局也都是按照我的建议来布置的。按理说,这里的阴气就算散不了,要压住也是没问题的。真是怪了。”   我师父点了点头,又对冯师兄说:“行了,如今鬼婴都送走了,阴气也散了。有义啊,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两个傻小子送医院,收队吧。”   我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取回了青钢剑,我就看见青钢剑从婴儿骸骨上拔出来的时候,那具骸骨就变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眨眼间就融进了雨水里。   之后来了两个人,把我和刘尚昂从地上抱起来,我师父来到我身边,重新看了一下我手上的伤势,一边对我说:“明天我就得回川,你啊,这段时间好好的。学,要好好上,练功,也不能落下,还有,以后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给我记住了!别每次我前脚把话说完,你后脚就忘!”   临走的时候,我还听见我师父对冯师兄说:“有道这孩子,调皮得很,你平时多看着他点。那个……能不能给我弄块手机?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也好联系我。”   97年那会,手机型号还非常非常少,市面上买的手机,基本都带着一根很长的天线,也有黑砖头般的大哥大。在当时平均工资很低的经济状况下,一个手机从买机器到开通服务再到话费,却需要很大一笔钱。   我师父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可他平时生活比较节俭,像这样的钱,他是不会去花的。而我也知道,师父这笔额外的开支,也是为了我。   虽然在面对我的时候,我师父好像一直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所有的事处理起来也没花多少功夫。可后来我听师父说起那次的事才知道,在听冯师兄说南实小有变故的时候,我师父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就怕我有什么危险。   花那么多的钱,买那么一个对他来说并不实用的手机,只是为了在他外出的时候,能随时知道我的状况。   当天晚上,冯师兄就送我师父去了省城,听冯师兄说,我师父是赶当天晚上的班机回的四川。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飞机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别说是坐飞机,我在现实中都没有真正见过一次。为了这,我还在刘尚昂面前狠狠显摆了一阵子,说我师父坐过飞机。   直到有一次,刘尚昂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说:“吹啥吹啊,好像你自己坐过似的。”   然后我有将近一个星期,都不愿意和他说话。   和刘尚昂一起经历了尸婴的事情之后,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也没变得更好,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起玩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闹别扭的时候,也能在很长一段日子里谁也不理谁。   我师父这一走,又是几个月都没有回来。   冯师兄给我师父买了手机,办好电话号、开通服务之后,才把手机邮寄到了四川,当然,钱还是由我师父出。   我师父拿到手机的第一天,就给我们家打了电话,嘱咐我这段时间不要开天眼,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练功云云。 第三十四 寒冬   尸婴事件以后,奥数培训班的翟老师离职了,奥数班的大部分同学也都转了校,以至于奥数比赛的时候,只有我和刘尚昂去了,可惜我们两个都没拿到好名次。   师父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妈代替师父,负责把控我每天的饮食,说真的,我妈做菜的手艺虽然也是有口皆碑的,可和我师父相比,还是差了不只一个层次。平时吃惯了我师父做的饭菜,再吃我妈做的,有时候也是一种煎熬。   我师父说过,生活这东西,就是一本流水账。在那段日子里,我的生活的确就是一本流水账了,每天就是练功、上学、吃饭、睡觉,几乎没发生过什么特别让人开心的事情,也没有特别让人烦心的事。   不过说起来,那段时间,唯一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应该就是练功了。   在尸婴那件事中,我发现,从前我最讨厌的道德经,竟然还有那么神奇的作用。从那以后,我在道德经上下的功夫也变得格外多,每天早、中、晚饭之前,我都要背一次,每次背的时候还摇头晃脑的。用我爸妈的话说,我那段时间,就跟得了神经病似的。   就这样坚持了小半个月之后,我已经可以经受住任何外力的干扰,在心中默背道德经全篇。若说倒背如流吧,我真没那个本事,可滚瓜烂熟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好景不长,再往后背,我就背滑了,整部道德经像顺口溜一样,背完一遍之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背的是什么东西,这样的道德经,就算背得再熟练,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后来我回想起师父说要用心,我就尝试着用心去背,每背出一个字,我都会让这个字在自己脑子里过一遍。   之前,我几乎不能理解这篇古文中的含义,可在用心背诵之后,虽然我还是不能用白话把道德经通篇翻译出来,却多少有了一点小小的心得。   道德经之后,我又重新背诵三尸诀,重新按照师父传授的方法来练习定禅。   大概是在两个月之后,有一次我在练习走罡的时候,竟然也无意中进入了思存的境界。不过那个过程非常短暂,我在踏出第三步的时候,突然感觉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当时是大白天,我竟然看到了天上的星星,那些星仿佛都不是实体的,而是天地间某种气势的显兆,又或者说是某种威势。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在看到星象的同时,身上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好像被某种特殊的力量压住了一样。我知道,这就是师父口中的“思存”。   可我当时一高兴,气息、心神一下就散乱了,之后就像被人用榔头敲中了头,瞬间昏迷了过去。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也是高烧不退。   这可吓坏了我爸和我妈,他们赶紧给我师父打电话,我师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高兴,之后也变得担心起来,嘱咐我最近不要再练习走罡,说这门术对施术者的反噬太大,没有他在我身边指导,练起来会有危险。   估计我师父临走前,也没料到我这么快就摸到了思存的门槛,据我师父说,当年他整整花了十年时间,才能勉强达到我这种程度。以至于有段时间,我很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个天才。   我当然不是什么天才,我的智力和别人相比,不高不低,只能算得上中庸,而我之所以进境比师父快,还是因为体内那一口精纯的阳气。诚然,因为八字的缘故,我的纯阳体质也算是得天独厚,可这一口精纯阳气,却不是完全出自天生,是我师父这些年为我调养出来的。   我师父刚入师门的那十年,还处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我师祖就算是想给他调养身体,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除此之外,天罡锁和八步神行我也一直在练。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比赛跑步,我还拿了班里的第一名,着实兴奋了一下。我之所以跑得快,也全是这两年苦练八步神行的功劳。   八步神行,乍一看名字,好像是一门很玄乎的法术,其实它和“术”这个字基本不沾边,就是一门轻身功夫。   这门功夫是唐朝年间的一个飞贼创出来的,后来他成了守正一脉的门人,这门功夫也随之在我们这一脉流传下来。据说,当年那个飞贼,能凭借这门功夫,光脚在垂直的墙壁上纵奔八步,每一步都能达到一丈余,完全可以说得上飞檐走壁了。也正因此,这么功夫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对我来说,要在垂直的墙壁上奔行八步,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我师父练了一辈子,穿着摩擦力很大的鞋子,也只能在墙上跑四步,而且往往是蹬墙的第一步步子很大,后面的步子就渐渐变小了。光着脚就更不行了,第一脚搓在墙上,估计就能给搓脱皮了。   至于我,三步不算特别难,可这三步,也是我的极限,我都不知道我师父迈出第四步的时候,是怎么发力的。我每次问我师父的时候,他都是说我练得还不够,等练得多了,自然就会了。也不知道我再练个几十年,能不能达到我师父的水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橡胶厂的效益一如既往地不好,我妈也换了工作,在一家饭店里当食品采购员,偶尔也兼职干一下服务员,在饭店里端酒端菜。   因为我妈老实本分,干了两个月的采购员,从来没贪过店里一分钱,店老板还给我妈涨了几次薪水。那时候,家里所有经济上的开支,几乎全都是我妈一个人在支撑着。   我爸在厂里赚不到钱,也曾想过和人合伙做点小买卖,可因为没有本钱,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去。从那时候开始,一向话少的我爸变得更不爱说话了,还常常一个人喝闷酒,虽然我爸喝酒之后从来不耍酒疯,可他这样的状况,终究还是让人担忧。   我和我妈心里都知道,我爸是因为几年下来赚不到钱,人变得有些自卑了,可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秋天过后,是一个很长的冬季。入冬之后,一场寒流侵袭了北方大地,县里连着几天都下着大雪,本来就怎么宽阔的马路变得更难走了,好像也预示着我们家的苦日子,也将变得越来越难熬。   那天晚上正好是我们组值日,等打扫完卫生,天已经黑透了。   我妈晚上要在饭店里忙活,回来的比较晚,我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亮灯。起初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可进屋的时候,却看到沙发上方亮着一小团红色的火光,空气里弥漫着很重的烟味。我知道,那是我爸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打开灯的时候,我爸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晃了下眼,眨了眨眼之后,就在那里默默地抽烟,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后来我妈回到家热了饭菜,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爸也是这样闷闷的,我妈和他说话,他就“嗯、啊”地应付两声。吃过饭,又坐在沙发上,一言不语地抽烟。   直到我做完功课,关灯上了床,才听到我妈问我爸:“当家的,你这是怎着啦,有心事啊。”   这两年来,我妈一直管我爸叫“当家的”,似乎也是为了满足我爸心里的那份自尊。   我爸吐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厂里出事了。”   “出啥事啦?”   我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我爸又点上了一根烟。   就听我爸闷闷地说:“罗有方跑了,他是个骗子,从厂里卷了钱,跑了,到现在也没找到人。”   之后,我妈也没再说话。   在我爸妈心里,罗有方原本是让日子好起来的一种希望,之前我爸还在说,如果罗有方和厂里的合作项目成功了,厂里的效益就会变得好起来,前几年厂里欠下的工资,说不定也能得到及时补发。   可谁想到,罗有方携款外逃,让我爸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也破碎了。   97年的寒冬,真得很冷,冷到人的骨头里。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好像又变得正常起来,我妈还是起早贪黑地忙,我爸还是每天带着心事上班,又带着心事回家。   眼看又要到年关了,我放了寒假,为了给我妈减轻一点负担,开始学着做饭,刚开始还不太熟练,不是炒菜的时候盐放多了,就是把糊窦(我们那常喝的一种粥)做成了疙瘩汤,要么就是把饭菜给做糊了。   我妈一直没怪过我,只是说我能主动得帮她分担一点家务,她就很高兴了。   有一次我做饭的时候,明明刚切好了一把新鲜的菜,可等我出去上了个厕所又回来的时候,那把菜竟然已经蔫了。连锅里正在炒的肉,也冒出了一股腐烂的臭味,可我把肉下锅的时候,那些肉明明还没有问题啊!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我妈只是笑了笑,让我最近先顾好自己的功课,不要做饭了。   我妈当时以为我是不想做饭,给自己找的借口。 第三十五章 蛇灵   可过了没几天,我妈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我妈心里觉得怪,就和我爸商量这事,我爸那段时间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也不想多讨论,只是说现在的黑心商贩多得是,说不定买来的时候就是坏的,只不过他们动了手脚,当时看不出来。   像这种说法,肯定是说不通的,就算再怎么动手脚,前一刻还新鲜的东西,过了没一分钟,怎么就烂得那么彻底?   而且那段时间,家里的温度格外低,常常都是在一两度之间逛游,可用手去摸暖气片的时候,暖气却非常烫手。   我总觉得家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为了这,我还打电话问过师父,师父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说:“你别管了,我过两天就回去,到时候再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两天,你不要开天眼!”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师父的语气很急,似乎我一开天眼,家里就会发生极不好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师父这样的语气,让我意识到,我们家真的出问题了。我在电话里虽然答应了我师父,可在心里,却是很想开开天眼看看的。   就在我给师父打完电话的那天晚上,家里温度剧降,我睡觉的时候盖了三层被子,可还是觉得冷。   我心里一直在担心会有事发生,到了半夜都没睡着,就爬起来穿上衣服,又跑到师父家里,把他家北墙上挂的那面八卦镜拿了回来。   凡是我师父平时用过的东西,上面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这面八卦镜也是一样,尤其是当我带着它来到客厅的时候,上面的温度竟然变得有些烫手。   老家属院的房子都是按照同样的规格建造的,我们家的格局和我师父家也是一模一样,于是我也把八卦镜挂在了客厅北墙上,还特意调整了几次位置,确保八卦镜所处的位置也和我师父家一样。   我师父说过,八卦镜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乱挂的,一旦挂镜的位置背了风水,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不懂风水,所以只能照着葫芦画瓢。   挂好了八卦镜之后,我明显感觉客厅里的温度上升了许多。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可我回到北屋的时候才发现,我屋子里的温度变成了冰火两重天,靠北的半边十分暖和,可靠南的一边却变得比之前还要冷。   南屋里还响着我爸的鼾声,我有些不放心,就跑到我爸妈卧室试了试温度。我的屋子还是半冷半热,可我爸妈的屋子里,却都是透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那是真正的寒冷,其中不夹杂一点别的感觉,就是冷,冷得我耳朵根都疼。   当时我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叫我爸妈起床,可我爸妈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无论我怎么叫都醒不过来,我用力摇晃我爸,我爸也只是稍微整了一下眼,接着又沉睡过去。   人如果不是疲惫到了极限,不可能睡得这么沉。我记得在我小时候,被老太太的鬼魂缠身的时候,我妈有天晚上也像现在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坏了,可能有什么东西上了我爸妈的身!   师父不让我开天眼,我也不敢随便乱开,这时又想起八卦镜挂上以后,屋里的温度才出现了这种异常变化。于是我立即取下八卦镜,把它放在院子里,又回去叫我爸妈起来。   我们家的院子位于整座房子的正南方向,当我把八卦镜仍在院子里之后,屋里的温度又起了变化,这一次变得南边热、北面冷。   虽然南屋里变得暖和了起来,可我爸妈依旧死死地睡着。   我急得手忙脚乱的,最后拿着脸盆跑到我爸妈房间里,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敲那个脸盆,那种敲打声,比雷声也小不了多少了,可我都快把盆敲破了,我爸妈还是没有醒。   当时我也是急得没办法了,一边在心里默背着三尸诀和道德经,一边悄悄地开了天眼。   天眼一开,我立刻就看到屋子里出现了另外两个影子,其中一个我还认得,就是曾经救过我两次的小女孩,她这会正摇着一只绿色的灯笼,奋力阻挡一条花斑蟒蛇。   那条身体比我的腰还粗的大蛇,似乎是想上我爸妈的床,小姑娘每次用灯笼把它打退,它很快又会朝床那边爬过去,我注意到它的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我爸和我妈,嘴里不停地吐着信子。   我离那条蛇至少有两米远,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意。   小姑娘发觉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朝我喊:“床底下有个八卦镜,你去把它拆了。愣着干嘛,赶紧啊,我快撑不住了!”   我心里还懵懵的,“哦”了一声,就钻到了床底下。在我说话的时候,我从余光里看到小姑娘皱起了眉头,又用手捏住了鼻子。好像从我嘴里哈出来的气,对她来说是非常令人讨厌的东西。   可床下面除了我爸妈的两双鞋,什么也没有啊。   就听见小姑娘在外面喊:“往上看!”   我猛一抬头,额头狠狠撞在了床板上,那一下疼得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小姑娘又在喊:“快点!”   我立即翻身躺在地上,朝着床板上看,因为床下的光线非常暗,我只能看到床板中央镶嵌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当时也没想太多,就用手把那东西扯了下来,它是用胶布贴在床板上的,我扯下它来的时时候,还听到了胶布被崩断的声音。   也就在我刚把它扯下来的瞬间,我脚踝上就传来一阵凉意,接着就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把我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你身上阳气怎么变得这么重,真烦!”小姑娘一只手抓着我的脚踝,另一只手还举着灯笼,头也不回一下地冲我喊。   我正想说话,那条蟒蛇突然绕过她的身子,张大嘴巴朝我咬了过来。   还好我反应快,猛一偏头避开了蟒蛇的毒牙,小姑娘又举着灯笼,将那条蛇驱赶到一边。我发现,眼前这条蟒蛇似乎对灯笼中的火焰非常忌惮。   她一边用灯笼赶蛇,一边朝我摆手,示意我到屋子外面去。可我又担心我爸我妈,犹豫了一下,没动。   小姑娘转头瞪我一眼:“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手里拿着那面八卦镜,你爸妈就不会有事。”   正说着话,那条蛇又朝我扑了过来,小姑娘赶紧用灯笼去挡它,完了又朝我吼:“滚出去!”   两年过去,她的身高没长,脾气却长了好多。   她毕竟救过我两次,我想,她应该不会骗我,于是就拿着手里的东西退了出去。借着月光,我才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一个八卦镜,样子和我师父家里的那一个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仅仅是颜色,我师父家里的八卦镜是用汉白玉做的,通体洁白,而我手里这一个,却是黑色的。   我站在门外,心里既担心着我爸和我妈,又怕我一旦进去,会变成小姑娘的累赘,就这么局促着,只希望她能打败那条蟒蛇。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姑娘手里的灯笼变得越来越暗淡,看起来都快要熄灭了。   她自己恐怕也发觉形势不妙,干脆将灯笼朝蟒蛇头上砸了过去,就在蟒蛇后退着躲闪的时候,她已经冲了出来,拉着我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狐火都快用尽了,这条蛇灵怎么这么厉害。”   她拉着我跑出我们家院子的时候,我还想问她我爸妈不会有事吧。   可我就是刚有这种想法,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突然瞪了我一眼:“别说话,一嘴的阳气喷死个人!你拿好八卦镜,你爸妈就没事,不过你就惨了。哎呀,你现在怎么这么重了,我拉不动你,你自己也跑几步。”   这时我回头看了眼,就见那条蟒蛇也跟了出来,它曲线形地在地上爬,看起来不算快,可我和小姑娘就是没办法拉大和它之间的距离。   想想我那几年也真是够了,每次都只有逃命的份,先是被飞僵追,后来又被尸婴追,现在又被一条蟒蛇追赶。   不过这一次,蟒蛇的目标应该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八卦镜吧?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打算把八卦镜扔了。   小姑娘白我一眼,说:“你想的美,它的目标怎么就不是你了,我告诉你吧,它的目标,就是最后一次接近这个八卦镜的人,你扔了也没用。留着吧,等会说不定还能用得上。你自己也跑几步行不行,重死了,真烦人!”   我这时还穿着拖鞋,也是没办法了,我只能把拖鞋踢掉,跟着小姑娘一起跑。   其实我心里有些纳闷,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救我,我师父说,我这一生中有两道生门,刘尚昂是一道,难道另外一道,就是她?而且我记得,你管我师父叫“柴爷”,似乎也认识我师父。   “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姑娘又瞪我一眼:“什么小姑娘小姑娘的,我没名字啊?”   我就在想,可你也没说过你叫什么啊。   小姑娘回头望了眼追我们的蟒蛇,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叫仙儿,行了,你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原来叫左康,现在叫左有道。别瞎想了,赶紧跑吧,一旦被蛇灵追上,麻烦可就大了。” 第三十六章 镇蛇塔   原来她叫仙儿啊,是仙儿,仙的儿化音,而不是仙、儿。这名字,听起来好怪异啊,她明明是鬼。   我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这次她还是拿那种很不爽的眼神看着我,说:“什么鬼啊鬼的,想当年,我也是有机会成仙的,要不是你师父横插了一脚,说不定我现在真就成仙了。唉,你师父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爱管闲事,你说我自己在山里修炼,没干过坏事没吃过人,可他非要跑到我的地盘上抓什么旱魃,我当初又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还以为他是来抓我的呢,然后我就和他斗起来了……唉——”   说着说着,仙儿就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我就想了,怎么没下文呢,斗起来了,结果呢,谁赢了?   仙儿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了,可嘴上还是说:“结果?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说结果是啥?我当时也是瞎了眼了,早知道他就是柴宗远,我就该一早跑得远远的。”   这么说来,仙儿跟我师父,应该是有仇才对啊,那她为什么要帮我?还有啊,她跑到我家干什么来了?   仙儿很无奈地说:“我是听说柴爷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就专程跑来看你一眼,没想到刚一到你们家,就发现你们家里藏着这么一条蛇灵,我也是够倒霉的了。至于我和你师父之间的恩怨,早就解开……嘿,我说你这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七想八的呢,我可告诉你啊,那条蛇灵我对付不了,刚才用上了狐火也只能暂时挡它一下,现在狐火都用光了,万一被它抓住,咱们俩就是个死,就是个死!你给我跑快点!”   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说着说着话她就发起飙来了。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开始害怕了,刚才眼看着她能镇住那条蛇,我还以为她比那条蛇厉害呢,没想到她也是半瓶子醋,到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   仙儿嘟囔了句:“你才是驴呢。”之后也没再多说话,就是拉着我跑。   我也没想到,尸婴的事情刚过了没半年,我又要像这样没了命地跑路。不过好在这次没有大雾,方向还能分得清。   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在97年的时候,山上还有古塔。仙儿就带着我围着山跑,还不时抬头看一眼山上的塔。   山虽然小,可几圈跑下来,我也有些承受不了,粗气喘个不停。可仙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她疯跑。   当时,我的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怕,但完全没有像上次那样的恐惧,我心里觉得,仙儿之所以不停看塔,一定是想到了对付蛇灵的办法。   我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有我这个拖油瓶在,以仙儿的速度,是很容易摆脱蛇灵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炸了,肺里也火辣辣得疼,可仙儿还在跑,我回头看了眼蛇灵,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比最初的时候拉近了很多。   “上山!”   这时候仙儿突然喊了一声,带着我拐了个弯,径直朝着山上面跑。   平日里,我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能看到这座山,可从来没来过。以至于在上山之前,我还以为山上的路就是普通的山路而已,爬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可当我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我才发现从山脚到塔之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石阶。   而且这些石阶明显年久失修,我看到石头缝里还长着杂草和青苔,有些石板则直接整个破裂,露出大片泥土。   我知道,这座塔从建成的那天开始,就是为了镇住夭婴子河里的那股怨气,所以即便很少有人来,也一直存留至今。我也知道,在这个位置建立的这样一座塔,说不定也能镇得住蛇灵。   如今唯一的希望,似乎只有山顶上的这座古塔了。可我真的已经没力气了,如果是普通的山路,我咬咬牙兴许还能走完,可这样的一大段支离破碎的石阶,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上不去啊,我现在就连喘气都觉得特别累。   就在迈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我刚一抬脚,就感觉大腿和小腿肚子同时传来一阵酸麻,这一脚没能迈上台阶,反而被台阶绊了一脚,身子一下失去了重心。   就在我的鼻子尖眼看就要撞在石阶上的时候,仙儿猛地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又将我扛在肩膀上,就这么扛着我朝山顶跑。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在仙儿身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她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魂”,可每次她拉着我的手腕,我都有一种非常真切的触感,此刻她小小的身躯扛着我的时候,我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她肩膀上传来的柔软和凉意。   对,是凉意,不是寒意,我记得第一次她抓我手腕的时候,她体内的阴气从我胳膊上的皮肤渗进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整个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可如今,我身上的阳气变得越来越精纯,竟然能在很大程度上抵挡这种阴气的侵蚀。   可这样的精纯阳气,也让仙儿压力巨大,她扛着我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的身形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似乎是她身上的阴气正被我的阳气快速消耗着。   来到古塔门前的时候,仙儿的身体几乎变成半透明的了,她把我放下来,一脸紧张地朝着身后望。   我也随着她的视线朝后面看过去,就看见那条蛇灵也停了下来,它盘在石阶上,很阴沉地朝我们这边看,嘴里不停地吐着信子。   仙儿长长舒了口气:“呼,果然没错,这条蛇灵应该就是夭婴子河的河神,这座塔对它来说,还是有震慑力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是一惊。河神?那岂不是说,这条蛇原来是个神仙?   仙儿白了我一眼:“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就是一条快要蛟化的大蛇而已。唉,其实它也挺惨的,眼看着就要化蛟了,也不知道是谁把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连心智都没了。行了,你别磨蹭了,它不会停留太久的,快上塔顶!”   正说着话,仙儿就冲进了塔里,她跑得特别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仙儿这么一走,我站在塔门外,独自面对着这么一条蛇灵,看着它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我心里就不停地打哆嗦,当下一点也不敢再停留,也步着仙儿的后尘进了塔。   进塔的时候,我留意到东方的地平线上方升起了启明星,天快要亮了。   我听我师父说过,半夜十二点整,以及每次夜晚和白昼交替的时候,天地间的阳气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特别强。   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是阳气从阴气中衍生出来,这股初生的阳气要在一瞬间挣脱阴气的压制,会非常猛烈、非常精纯。而在黑夜和白昼交替的黎明时分,天地间的气场从阴转阳,阳气开始占据主导的地位,这样的气场转化,会让阳气在一段时间内变得异常厚重。   另外,在每天临近正午十二点的最后几秒钟,阳气也是异常强盛的,那时候的阳气是铺天盖地式的,几乎将天地间的阴气全部消磨殆尽。   这三种阳气对于鬼物来说,杀伤力都是巨大的,鬼物如果没有及时避开这三股阳气,身上的阴气会在一瞬之间耗尽,以至于魂飞魄散。   这就是鬼物为什么常选择在午夜十二点之后现身的原因。也是每当鸡鸣时分,鬼物就要想办法隐匿起来的原因。   也就是说,仙儿应该是打算用这股夜昼交替时的厚重阳气,把蛇灵彻底摧毁。可她自己不也是鬼吗,这样一来,仙儿岂不是也很危险?   我心中非常不解,我和仙儿非亲非故的,她和我师父之间,好像还有一些过节。可她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我?   古塔只有三层,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木制的楼梯已经腐化得很严重了,我只能抱着楼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我的脚已经很酸了,每一步踩在台阶上都格外得沉重,就听着那些台阶像在惨叫似的,不停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的脚一直在发抖,那些木头台阶也跟着我颤抖,从老旧木头的缝隙里,还不时会膨起一股一股的灰尘。   我当时真的担心,万一我一个不留神,这些纯木的楼梯就会被我给踩断了。   好在古塔并不算太高,一共只有五层,我废了浑身的力气爬上顶层的时候,那些木楼梯也没像想象中的断裂。   仙儿就站在一扇靠东的窗户前,朝着外面观望。   我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躺在堆满灰尘的地面上,怀里还抱着那个黑色的八卦镜。   仙儿回身瞥了我一眼,问我:“几点了?”   我伸出两只手,晃了晃光秃秃的手腕,告诉她我没戴表。   仙儿白了我一眼,又看着我怀里的八卦镜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别等会你死了,还不知道是谁害的你。你们这一脉里头,除了柴爷,你还有个师伯,上次柴爷回来的时候,我还听柴爷说,你家里来过一个叫罗有方的人,这个人,可能是你师伯的徒弟。” 第三十七章 初阳   说话的时候,仙儿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八卦镜上挪开过。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罗有方来我们家的时候,的确在我爸妈的卧室里睡过一晚上。又联想到这面八卦镜是贴在床下的,这段时间师父不在家,我们家里也没再来过其他人,能把八卦镜放在床下的,除了罗有方,似乎也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而且这面八卦镜,和我师父家里的那一面一模一样……难道说,罗有方真是守正一脉的人,可他为什么要害我爸妈?还有啊,我师父一直说守正一脉里,现在只有我们师徒两个,从来没提起过我还有一个同门师伯。   仙儿关上了窗户,走到我身边拿起了八卦镜,又对我说:“寄魂庄里的水,可浑着哪!尤其是你们这一脉,多少世的恩恩怨怨,数都数不清。柴爷不告诉你这些事,就是怕你想太多,没办法安心练功。唉,说起来,柴爷这是有心护着你,可到最后,这些事情还不是要落在你身上?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打起精神来,它来了!”   我当时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它来了?它是谁?   可就在我的脑子还懵懵的时候,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嘶嘶”声,虽然那声音和仙儿的说话声不一样,听起来有些不真实,但我也已经明白过来,是蛇灵来了!   我忍着身上的酸麻,赶紧打了个滚从地上站起来。   仙儿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杆长长的灯笼,灯笼里还是一团幽绿色的火焰,只不过这一次,火焰的光泽已经很暗淡了。我知道,仙儿应该也快到极限了。   她用灯笼挡着楼道口,一脸的紧张,嘴上却还在说着:“狐火应该还能挡一下,等天亮了,你就把所有窗户和门都打开。”   我默默点头,可心里还在担心。这里还是塔顶,门窗一开,阳气瞬间就会冲进来,到时候,不只是蛇灵,仙儿也会又危险。   仙儿稍稍朝我偏了一下头,说:“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脱身。来了!”   她的话音都还没落下,从楼梯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很重的寒意,我的手脚顿时间就凉透了。之前蛇灵身上阴气还没这么猛烈,可是现在,它也要做最后一搏了。   就在同一时间,仙儿手里的灯笼竟然被熄灭了。我和她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蛇灵庞大的身体猛然越过了仙儿,两排巨大的毒牙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当时的反应也是够极致的,看到蛇灵的时候,我脑子里立刻想起了练天罡锁时抓的那条麻绳。我师父常常会突然把那条麻绳甩到我面前,让我用天罡锁的手法抓住,抓的时候还要用集中精力,试着摸索思存的门槛。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第一时间让内心沉静,同时伸出手,直接“抓住”了蛇灵的脖子。   蛇颈的这个位置,也是我抓麻绳时经常会抓到的位置。可麻绳是实的,蛇灵却是虚的,我的手指直接从蛇灵身上穿了过去,可不知道是因为我无意间达到了思存境界还是怎么回事,被我这么一抓,蛇灵的身体竟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难道天罡锁也是能用来对付鬼物的?当然,以当时的情况,我应该也没想这么多,想还是没想不记得了,只记得下一刻我就咬破了舌尖,一口纯阳血直接朝蛇灵大张的嘴喷了过去。   毕竟被我师父调养了这些年,我这一口阳气对于蛇灵来说,几乎等同于一道浓烈的硫酸,虽然我的血穿过它的身体,落在了地板上,可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扭曲起来。   那口血从仙儿身边飞过的时候,仙儿也如临大敌似的,赶紧朝着一边躲闪。   其实我本不该用手去抓蛇灵的,只吐这一口血就行了,我的手碰到蛇灵的灵体时,就感觉一股寒意透过我的手掌钻进了我的身在,喷血的时候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可一口阳血喷出去之后,那股寒意也变得格外刺骨,只一个瞬间,我的手脚都失去了知觉,连脑子似乎也要被它冻住了。   而八卦镜也在这时候掉落在地上。   仙儿这时候还在冲我喊:“就是现在!开窗!”   我能听到她的声音,身体却无法作出反应,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我的身体真的僵住了,虽然我也能感觉到,背后正有另外一股寒气,将蛇灵的阴气顶出我的体外,可这需要时间。   仙儿说话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向楼下跑的姿势,却见我没有动弹,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想,仙儿应该也意识到我出了状况,我看到她望着直冲蛇灵的一扇窗户,犹豫了一下之后,脸上出现了一种决绝的表情。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我想告诉她别做这种事。可她已经来到了我面前,捡起地上的八卦镜,把它扔到蛇灵身边,然后冲向那扇破烂的窗户,丝毫没有犹豫地将窗户打开。   就在两扇窗被拉开的一瞬间,一道微弱的阳光洒了进来,仙儿好像被人从身子里面点着了,头上、肩上都冒出了浓浓的青烟。她连忙躲开那道阳光,蹲在屋子最黑的角落里,虽然我现在触摸不到她,但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虚弱,连她带给我的那种凉意,都变得非常微弱。   阳光打在黑色八卦镜上,那面八卦镜受到阳气的冲撞,立刻变得躁动起来,不停地震颤,地面上顿时扬起一阵阵灰尘。可那条蛇灵却变得异常安静,它把头放在八卦镜上,任凭阳光穿过它的身体,阳气快速消耗着它的阴气,它的身体在快速变得透明。   在蛇灵眼看就要消散的时候,它回过头来,朝我望了一眼。   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它当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解脱似的感激,还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不舍。   就在那一个瞬间,蛇灵仿佛又找回了自己的心智,在这一刻,它又变成了夭婴子河的河神。   那个眷顾着无数早夭的婴灵,温和地引导他们走向黄泉路的河神。   片刻之后,蛇灵和它守护数百年的那条夭婴子河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劫后余生,本来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吧。可当时我的心里,却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打在我的心坎上,让我很久都缓不过劲来。   等身体勉强能动了,我立刻跑去看仙儿的情况。   仙儿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她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只用眼睛看了看我,又动动眼珠,似乎是想去看那扇打开的窗户。   我知道她怕我身上的阳气,不敢靠近她,也不敢说话,但我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就关了窗户,又远远地看着她。   这时候,仙儿的身体看上去也很飘忽了,恐怕用不了多久,连她也会和蛇灵一样消失。   对于仙儿,我很难在心里去界定她和我是什么关系,说是朋友吧,好像算不上,说不是朋友呢,她又救过我三次,如果说她是我的恩人,好像也不过分,可在我心里,恩人这个词,好像只有我师父才当得上。   可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很担心她,尤其是看到她虚弱的样子,就觉得特别伤心,我也不知道这种伤心是因为愧疚还是感激,总之就是很难受。   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兴许我师父在的话,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了,我去找我师父!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我就下了楼,在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仙儿还瞪了我一眼,看样子,是怪我丢下他不管。   我没敢说话,一直到了塔底,我才朝楼上喊了一声:“等着我,我去找我师父。”   我忍着身上的酸痛,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天色还很早,可我妈已经起来了,看到我灰头土脸地回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哪还有心思解释啊,赶紧拨通了我师父的手机号。   那时候的手机,从拨通号码到接通,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看着墙上的钟表,秒针一小格一小格地走着,每走一格,我都感觉心里像着了火一样。   这时候,电话接通了,我没等师父说话,就朝着电话里吼:“仙儿出事了,师父你快救救她啊!”   我师父好像在电话另一边愣了一下,之后也用很着急的语气问我:“怎么回事,那个小狐鬼出什么事了?”   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有多提,就朝着我师傅吼:“她受了阳气冲撞,快……快不行了!”   当时,我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就怕耽误时间。我怕等我回去的时候,仙儿已经撑不住了,我真的害怕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我师父让我别着急,说在他枕头地下有一个墨斗,让我用那个墨斗收了仙儿的魂,完了再给他打电话。   虽然我师父让我别急,可他的语气带着很深的担忧,说我必须赶在六点之前收了仙儿的魂魄,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妈还在一边问我:“仙儿是谁,出什么事了?” 第三十八章 伴生魂   我一句话都没有回答,直接冲出家门,翻墙进了我师父家的院子,对于我来说,开门都觉得是在耽误时间。可到了屋门前,我才发现自己忘带师父家的钥匙了。   还是我妈,知道我是遇上了很急的事情,就在我着急的时候,从门外,把师父家的钥匙扔了进来。   我慌慌张张地进门,又慌慌张张找到墨盒,翻墙出去,也不顾身上的酸痛,朝着小山的方向就是一路飞奔。   我再一次爬上塔顶的时候,太阳眼看就要升起来了,仙儿的身体已经呈现出了半透明的样子,我赶紧打开墨盒,就在一瞬间,仙儿突然消失了,而原本很轻的墨盒,竟然变得有些沉重。   当初我被老太太的阴魂缠身的时候,我师父就是用这个墨盒收了老太太的魂魄,所以我知道,仙儿的魂魄,已经被收到墨盒里了。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还不敢完全放松下来,赶紧抱着墨盒跑回家,又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师父说,在他家的电视柜里有一些尸蜡做的蜡烛,让我拿十七根,找一个长年不受阳光照射的地方摆成一个圈,将墨盒放在圈中央之后点燃蜡烛。师父说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让我在他回来之前,一定要保证所有根蜡烛不灭。   我按照师父的吩咐取了蜡烛,又找了厨房最阴暗的一个角落,将所有蜡烛摆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并将乘着仙儿魂魄的墨盒摆进去,将蜡烛点燃。   然后我就在蜡烛前守着,一刻都不敢离开。   我妈后来好像又跟我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就是死死盯着那些蜡烛,后来我爸来到厨房,也问我在干啥,我还是没敢说话,我知道仙儿对我身上的阳气很忌惮,我怕我一说话,就会伤到她,也怕吹灭了那些蜡烛。   不过我爸妈还是很能理解我的,见我不说话,也没再多问。   其实我爸和我妈心里也清楚,自从我跟了师父之后,所做的一些事,对于他们来说大概是难以理解的。   说句真心话,这些年,如果不是我爸妈的这份理解,我也无法在这条路上走得这么远。尸棺这门行当对于我来说,也许远远谈不上是热爱,可如果让我放下,我放不下!   真的放不下。   我就一直这么默默地等着,整整一天,一口饭也没吃。蜡烛燃烧的速度很慢,烛火一直闪闪烁烁,却也没有熄灭。可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随着蜡烛一点一点地变短,我似乎能感觉到,睡在墨盒里的仙儿,变得越来越虚弱了。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异常僵硬,但又特别轻快的脚步声。   我师父终于回来了!   我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放松下来,接着就感觉浑身一阵酸软。   师父还是和过去一样,一阵风似的来到我身边,用手托着我的后背,叹了口气:“难为你了,先吃点东西。”   我已经累得抬不起头来了,只是听到我师父的声音之后,一股困意就涌了上来,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就在我闭眼的时候,朦胧间看到我身边摆着一碗饭和一盘菜,也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时候把它们放在这的。   我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北屋的床上。我师父一脸凝重地坐在我床头上,手里还拿着那面黑色的八卦镜。   见我醒了,师父把八卦镜放在一边,又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汤,让我赶紧喝了。   我也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我妈虽然一直按照师父的嘱咐给我食补,可唯独少了这一碗浓汤。   师父做汤用的那块“肉”,也是守正一脉代代相传的宝物。听我师父说,那是一块很珍贵的黄玉太岁,不但可以调养身体,也能用来滋补三魂。那块太岁,从一世祖建立寄魂庄的时候,就是拳头那么大,每天早上我师父会切下二两来做汤,到了第二天,被切下来的那一块就会重新长出来,就连形状,也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不过就算是我师父,也很难说出这所谓的“太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说它可能是一种稀有的菌类,至于它是如何在和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保持固定的形态,我师父更说不出所以然来。   和青钢剑一样,黄玉太岁会随着传承,在守正一脉代代流传下去,由我的师祖传给我师父,再由师父传给我,我再传给我的徒弟,传给我徒弟的徒弟……   在我喝汤的这段时间里,师父一直没说话,就是看着床头上的八卦镜出神。   而我还在担心仙儿的情况,见我师父一直没有跟我说话的意思,就忍不住问:“师父,仙儿她,没事吧。”   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朝我这边指了指。   我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看,视线正好落在自己的左肩上,就看见我的肩上贴着一层黑漆漆的东西,像是一层泥巴,可从里面微微散发出一阵黄连似的苦腥味,又像是某种草药。   我正想伸手去抓,我师父赶紧伸手挡了我一下,说:“她现在虚弱得很,不要惊扰到她。”   什么意思?她?   我师父拿出了旱烟,点上抽了一口,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对我说:“她伤的很重,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你师伯说,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借你的阳身给她养伤。这段时间,仙儿就是你的伴生魂了,人家毕竟救过你,你要好好待她。”   师父的话让我感觉云里雾里的,可有件事我是明白的,仙儿的魂现在就在我的肩膀上,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似乎都不会离开我了。   听说仙儿没死,我先是一阵高兴,可越想又越觉得不是滋味,她毕竟是个女的啊,赖在我身上算个什么事?我以后还上不上厕所了,还洗不洗澡了,想想看,在我蹲大号的时候,肩膀上还有个女孩子坐着看,那是个啥感觉啊!   这时候我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看到走进来的人,我也吃了一惊,竟然是豫咸一脉的掌门师伯,没想到连他也来了。   赵师伯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叠的小人,我看到纸人还被涂上了颜色,上半身是红色的,下半身是白色,我没记错的话,仙儿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也是这种色调的。   进屋以后,赵师伯随手就把纸人扔给了我师父:“这具假身,你看着处理吧。”他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洪亮,可他脸上的褶子,比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更深了。   其实从第一次见赵师伯的时候,我就有种错觉,就感觉他身上好像没有活人的生气,跟一具陈放了很多年的干尸似的。   师父小心翼翼地将纸人收进了口袋,然后就默默地看着我,我感觉,我师父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可他只是默默地抽烟,一锅烟抽完,又点上了一锅。   赵师伯站在我师父身边,一开始只是默默得等着我师父开口,可我这位师伯显现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不一会就烦了,最终实在忍不住,就推了我师父一下,催促道:“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拖拖拉拉的,有话你倒是说啊!”   我师父这才叹了口气,对我说:“其实在咱们这一脉,你还有一个师伯,上次那个罗有方,可能是他的徒弟。”   这番话,在塔上的时候仙儿就对我说过,我还在等着师父继续说下去,可我师父却哑了火,不知怎么就没下文了。   还是赵师伯在旁边说着:“其实,赵宗典也不能算是你的师伯了,他早年就背弃了寄魂庄,如今是守正一脉的弃徒。还有那个罗有方,我让人着手查了一下,他应该是赵宗典背离师门之后收的弟子,也算不上是寄魂庄的人。”   我这才知道我的同门师伯叫赵宗典,和我眼前的赵师伯名字只差一个字,赵师伯名叫赵宗信。我也知道这样辨认起来有些麻烦,可我的这两位师伯确实都姓赵,还都是宗字辈的传人。   这时候,我就见我师父摇了摇头,很严肃地对赵师伯说:“我师兄绝不会背弃寄魂庄,他离开寄魂庄,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赵师伯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别的原因?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柴师弟啊,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赵宗典为什么离开寄魂庄吗?当年如果不是他私自……”   没等赵师伯把话说完,我师父就摆摆手,打断了他:“当年的事,责任在我……好了师兄,不要再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赵师伯和我师父对视着,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师父则灭了烟锅,表情很凝重地对我说:“本来呢,我是打算把咱们这一脉的一些旧事告诉你的,可现在想想,也没有那个必要了。不过有一点,你务必要记住,如果哪一天,你遇上一个手持六面五角黑旗的人,一定要避开,除非你手里有番天印,不然的话,这个人你是绝对无法对付的。”   我心里还在想,手持六面黑旗的人,就是我的同门师伯吗?这时候就听我赵师伯愤愤地对我师父说:“怎么,听你这意思,赵宗典还敢对寄魂庄的门人下手?” 第三十九章 回川   我师父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啊,这些年一直没有我师兄的音讯,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说着,师父又拿起床脚上的黑色八卦镜,在赵师伯面前晃了晃,接着说:“以我师兄的性子,像罗有方这样的弟子,他是绝不会收的。”   赵师伯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赵宗典已经……”   我师父还是摇头:“所以说世事无常嘛,以我师兄的能耐,我想,应该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可有些事也说不准的,就怕现在的招魂幡已经从他那里易手,成了别人的东西。你也知道,我师兄对于招魂幡,向来是不重视的。”   赵师伯有些不屑地说道:“他当然不会重视招魂幡,他的心思,可是一直放在番天印上呢!”   之后,我师父似乎想要反驳几句,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之后又点上了旱烟,一个人默默抽着。   过了片刻,赵师伯才又对我师父说:“行了啊,别在这抽闷烟了,赶紧收拾收拾,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听赵师伯这么一说,我就问我师父:“师父,你又要走啊?”   我师父站起来,拍了拍我的头:“嗯,这一次,你也跟着我回川,顺便入一下师族谱。身体没大碍了吧?赶紧收拾东西,把你的寒假作业也带上。”   刚听我师父说要带着我的时候,我心里还小小兴奋了一下,可一听到“寒假作业”这四个字,心里的那点兴奋劲就像被泼了一大盆冷水,瞬间就熄了。   作业作业,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就是做不完的作业。我这样说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那时候的作业,如果不是整晚上整晚上拼了命地做,真的做不完。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终于有机会跟着师父出去看看了,这些年,我师父没少在我面前描绘他见过的那些大山大水,我心里早就痒痒了。   穿衣服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不注意,把肩膀上的黑草药给弄下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我爸给我找了一个麻布袋子,我妈在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的东西,嘱咐我在外面要好好听师父的话,之后就没再管我。   虽然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可毕竟有师父跟着,我爸妈还是很放心的。   我本来是想自己收拾书包来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几套寒假要做的练习题“忘”在家里。可我也就是刚有这个想法,我师父就半道杀出来了,他手里拿着我的寒假作业单,将我的寒假作业全部清点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拉上我书包的拉链。   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师父小时候肯定学习特别不好,没少挨我师祖的训。他现在对我的课业抓得这么严,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报仇。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从来没听我师父说过师祖当年的事,不只是我师父,连寄魂庄里的其他师叔师伯,也从来不会提及自己的师父。   火车是当天晚上八点发车,依然是冯师兄开车送的我们,那时候可没有动车高铁,连快车都比较少,我们坐的是一辆老式的绿皮火车。   后来我还特意查了一下,97年的时候,火车客运应该是刚经历过一次大提速,可即便是提速了,那时候一辆火车从山东到四川,还是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   加上那时候的火车,经常会在中途临时停车,时间就变得更漫长了。我还记得,我们那辆车足足走了三个晚上加两个白天,刚上车的时候,我还靠在卧铺车厢的窗户上,特别兴奋地朝外面眺望。   不得不说,长江南北的地形差异还是很大的,火车行走在北方的时候,窗外大多是平坦的农田,可过了长江,山地和隧道就渐渐多了起来。过隧道的时候,车厢里一下就黑了下来,我就隐约开始担心,隧道顶上的水泥会承受不住山体的重量,突然塌下来,可过了隧道以后,我又会觉得挺好玩的,老期盼着下一个隧道早点出现。   可这种兴奋,随着坐车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渐渐被消磨光了。后来再进隧道的时候,我就变得有些烦躁,尤其是当车厢里的气压在进隧道的时候会突然变强,弄得我的耳朵里都在嗡嗡响个不停。   中途停车就更别提了,每次一停车,我心里就没由来地烦躁。   不过我师父和赵师伯,他们好像早就适应了这样的长途跋涉,我师父带了围棋,没事的时候,就和赵师伯一起,坐在卧铺上下棋。   有时候我觉得无聊,也会跑去看他们下棋,每次我看他们下棋的时候,我师父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赵师伯就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轮到他的时候他就走棋,没轮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那看报纸。   火车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之后,仙儿醒了。   当时我正趴在卧铺上写作业,我也是实在无聊了,才想起来先把作业写一下。我记得我当时应该正在做数学题,题目很简单,我常常是题干都不看完,就开始解答。   就在这时候,我肩膀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种题都能做错,笨死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了回神,才知道是仙儿在说话。   我没开眼,看不到仙儿,但能感觉到肩膀上凉凉的,所以知道她现在就在我肩上。可上车的时候我师父不是还说,仙儿至少要睡上三五天才能醒过来吗,这才过了多久啊?   就听仙儿笑呵呵地说:“哎呀,多亏你身上阳气足啊,我的伤才能好这么快。柴爷他们也真是有办法,我本来是最怕阳气的,可被他们这么一弄,你身上的阳气反倒救了我一命。嗯,不愧是有一千多年传承的寄魂庄,还真就是不一样啊!你干嘛,想说话啊,不许说!”   我确实想说话,想问问她我师父和赵师伯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些啥,她好像会读心术似的,我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可我心里也奇怪啊,她过去怕阳气不让我张嘴,这我能理解,可现在她都住在我肩膀上了,怎么还是不让我说话?   就听她说:“你有口臭,熏死个人了!”   哦,对了,我中午吃的韭菜馅的包子,还吃了大蒜。   反正我也不打算和她多说话,作业这么多,我现在得赶紧多做一点,免的到了四川没时间玩。   可我还没做几道题,仙儿又开始嘟囔起来了:“你这字写的真是,丑死了。”   我没理她,继续写我的作业,她不知道是发的哪门子神经,竟然唱起歌来了:“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   到底还让不让人好好写作业了!   过了一会,她又对我说:“哎,你不觉得无聊吗,反正我现在挺无聊的。”   当时我就能确定了,我师父说我这辈子有两道生门,仙儿绝对是其中一道,就她这唠唠叨叨的性格,和刘尚昂一样一样的。   她不让我说话,我就在心里对她说:“你等会再说话,我要做作业了。”   就听她说:“做作业多无聊啊,你跟我聊聊天呗。”   我也是没办法了,就把作业本收起来,跟她聊天。正好,我心里现在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我仰面躺在卧铺上,在心里面对她说:“之前一直想问你来着,你和我师父按理来说,应该是有仇才对吧。可为啥还要救我呢,而且我看我师父,好像也是一副跟你很熟的样子。”   仙儿沉吟了一小会,很不爽地说:“不都跟你说了嘛,我和柴爷的恩怨,早就解开了。得了,告诉也无妨……算了我又不想告诉你了,你还是换个话题吧。”   我:“……”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无语”的感觉,她前半句话,一下就把我兴趣提了起来,可后半句话,又把这种兴致一下给扑灭了。   什么人啊这是!我突然觉得,我师父让仙儿住在我的肩膀上,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心里这么想着,仙儿的语气就变得很不爽:“什么叫我住在你肩膀上。伴生魂你知道吧?伴生魂啊!咱们俩啊,现在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融似水……”   她正说着话,我师父突然抓起一颗围棋,朝我的脑门狠狠砸了过来,我被砸的生疼,很不解地看向我师父。   就见我师父怒冲冲地瞪着我,朝我吼:“在那胡扯些什么!”   我也纳闷了:“我么也没说啊!”   我师父白我一眼:“没说你!”   这时候仙儿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耳边:“哎呀,柴爷怎么能听到我说话?我的声音,明明只有你一个人能听见才对啊。”   这句话又被我师父听到了,我就看见师父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纸人,在我面前晃了晃,不对,应该是在仙儿面前晃了晃,之后我师父又没好气地说:“你这只狐狸精,怎么就是死性不改?有这枚假身在我这,你干什么,我都能知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教坏了有道,我跟你没完!”   和我们同车厢的,还有一对小夫妻,我师父说话的时候,他们先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就一脸紧张地盯着我师父,那眼神,就跟看到了一个老神经病似的。 第四十章 寄魂庄的产业   我赵师伯就一直用报纸挡着脸,还特意离我师父远一点,作出一副不认识我师父的样子。   仙儿最后骂了一句:“靠,老不死的东西!”   惹得我师父狠狠瞪了她一眼,可车厢里的人又看不见她,还以为我师父是在瞪我来着。   那对小夫妻估计是觉得我师父太危险,立即收拾了一下行礼就离开了车厢,也不知道去哪了,一直到我们下车,他们都没回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仙儿偶尔会抱怨一下无聊,但也没再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我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不停地做作业。   火车到站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接站的人是庄师兄,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身上西装换成了最近流行的款式。   从火车站到寄魂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因为天色太晚的缘故,庄师兄给我们安排了住的地方。   那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住宾馆吧,那家宾馆开在闹市区,门面就是用发光二极管拼凑成的简易灯牌,而且门外也是脏兮兮的,一看就是那种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的小旅馆。   一楼的情况也同样能用“脏乱差”来形容,我看到柜台后面的墙上结了好几张蜘蛛网,也没人来打扫一下。   可上了二楼之后,环境突然变得十分干净和整洁,连墙壁上的油漆都好像是新刷上的,洁白如雪,一点污渍都没有,可这样的墙壁上,却没有新油漆特有的那股异味。   庄师兄带着我来到距离楼道口最近的房间时,我发现,门上竟然没有钥匙孔!   就见庄师兄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在门把手旁边刷了一下,那扇门竟然能开了。   这可不能怪我没见过世面,在97年那会,这种刷卡的门锁还非常罕见。   庄师兄把我的行礼放进衣橱里,笑着对我说:“这家宾馆,是咱们寄魂庄的产业。二楼以上,全都用来接待同道中人,每年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要在这里定间房,可是非常难的。”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庄师兄口中的七月中旬,就是说的阴历七月十五,鬼节。   过了没多久,我师父和赵师伯也过来了,师父手里还拿着那面黑色八卦镜,对庄师兄说:“有学啊,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庄师兄朝我师父笑了笑:“师叔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就行了。”   我师父将八卦镜递给庄师兄,说道:“你也知道的,前两天我和你赵师叔匆忙赶回山东,是因为有道家里出了点事情。现在嘛,有道虽然没什么大碍,可我担心,有道的父母……”   听着师父的话,我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我爸妈咋啦?”   师父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说话,之后又对庄师兄说:“这面八卦镜,在主卧的床板下放了有几个月了,直到前几天才被有道取下来。你看看,这东西,不会对有道的父母,造成什么影响吧?”   庄师兄仔细端详了一下八卦镜,脸色顿时变得惊愕起来:“这面八卦镜,不是赵宗典……”   我的同门师伯在寄魂庄,人缘似乎非常不好,连一向对长辈毕恭毕敬的庄师兄,在提到他的时候竟然也是直呼其名。   不过没等庄师兄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我师父就打断他了:“我师兄的事,暂时还没有一个定论。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这面八卦镜,会不会对有道的父母造成什么影响。”   庄师兄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会,有些无奈地说:“影响,肯定是有的。左师弟的母亲还好,生场小病就过去了。可他的父亲,明年年中的时候原本会行财运,可这一路财运走的是火运,赵宗典的这面黑八卦,五行偏水,水克火,必然会挡住有道家的财路。明年一年,师弟家里肯定是要破财的。”   我松了口气,仅仅就是破财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人没事就行,反正我们家也没什么钱了,破不破财的,没什么两样。   可我师父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问庄师兄:“能补救吗?”   庄师兄摇头:“没法补救。”   这时我赵师伯在旁边插嘴道:“行了行了,不就是破财嘛,人没事不就行了。都别啰嗦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赶路呢。有道和有学,你们两个住一个屋。柴师弟,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今天晚上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师父点了点头,就跟着我赵师伯出去了。   师父走了以后,庄师兄说是要出去买饭,临走前问我吃不吃辣。   我师父平时给我做饭的时候,偶尔也是会放一些辣椒的,所以我也没多想,就说吃。   那是我第一次入川,根本不知道这地方的辣椒,和我平时吃的那些辣椒,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庄师兄大概也是见我第一次来,想好好招待我一下,买回来的饭菜都是当地的名吃,像什么麻婆豆腐、毛血旺、肺片、兔丁啊,全都有,每一道菜的分量都不大,倒也不至于浪费。   每一道菜上面,几乎都泛着红彤彤的油光,让人一看就特别有食欲。可我没等吃几口,就觉得不对劲了,就感觉好像有团火在我嘴里点燃了,舌头、嘴唇全都麻了,不只麻,还一阵阵地发疼。   可不得不说,这样的辣菜,吃起来真的很过瘾,让我根本停不下来。   庄师兄见见我一边因为辣不停地吐着舌头,一边又忍着这股辣劲不停地吃,就给我倒了杯冰水,笑呵呵地说了声:“瓜娃子。”   那时候我的饭量要比同龄人大很多,庄师兄怕我吃不饱,又买了一份酸辣粉回来。吃这碗酸粉的时候,我的舌头已经麻透了,感觉不到辣,但那种滑润的口感和酸爽,却让我觉得特别过瘾。   一碗酸辣粉喝下去,我虽然已经饱了,可又觉得还能再吃点。庄师兄却说,我是头一次吃这么辣的东西,吃多了胃会受不了,就没再给我买。   吃过饭,庄师兄就打开了电视,正巧那两天有球赛,他就坐在床上,喝着啤酒看着电视,一边和我聊天。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庄师兄在筮卜算命的行当里,算得上是一个学问高深的大能,在他们那一脉里,也是个中翘楚。在常人眼里,我庄师兄是可以被称为高人的。   可就是这样的高人,也有俗人的爱好,庄师兄最大的爱好就是足球,每次看到一个漂亮的进球,他也会兴奋得手舞足蹈,甚至会大声叫好,害的住在我们隔壁的师父和师伯,时不时会用力地砸墙,提醒庄师兄小声一点。   不过那时候的我,对于足球是没什么兴趣的,陪着庄师兄看了一会电视,困意就涌了上来,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   可睡到大半夜的时候,隔壁的房间里却传来了异动。   当时我还在做着美梦,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异常沉重的喘息声,确切地说,那也不像是喘气的声音,因为只有吸气声,没有吐气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该用那个象声词去形容当时的声音,大概就是像“额——额——”这样,那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又异常的嘶哑。   我顿时被惊得坐了起来,朝庄师兄那边看,发现庄师兄也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烟,他有些尴尬地朝我笑了笑,说:“不用管,过一会就好了,睡吧。”   就在庄师兄说话的时候,那阵声音已经停了下来,我本来还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庄师兄已经睡着了,从他那里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既然庄师兄都说没事了,我也没再多想,重新躺下睡觉。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因为那阵嘶哑的吸气声时不时地出现,又时不时地消失,每次我刚要睡着,它就出现了,等我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它又会消失,那种声音,真的让人打心底里感到难受。   在这期间,仙儿一直没出现,我试着在心里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   清晨时分,我师父就敲响了我们的房门,叫着我出去晨练了。   晨练还是老一套,先练一套养心功,然后就是站桩、跑步、打熬力气,由于常年站桩和打熬力气,会让我的骨缝过早闭合,影响身体发育,所以在晨练的最后,我还要再把养心功练一遍。   晨练之后,就到了我如厕的时间了,可仙儿还在我肩膀上呢,我犹豫了很久,就是不敢上厕所。   我师父本来是打算出去买饭来着,估计是发觉我脸色不对劲,就问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啊?也是,这是你第一次来南方,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我扭捏了大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想上厕所,可是仙儿……”   师父一听就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了,顿时就乐了:“呵呵呵,傻小子,你想多了,人家才不屑看你呢!哦,对了,你肩膀上的草药可以取下来了。正好你出了一身汗,去洗个热水澡吧。行了,别胡寻思,我买饭去了。”   我师父走了以后,我心里还是担心,就试着跟仙儿说话:“仙儿,你醒着吗?”   这一次,仙儿有回应了,她很不爽地回了我一句:“干嘛?”   我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会,才又问她:“等会……那个……你不会偷看哈?”   仙儿立刻就吼我:“滚!你恶心不恶心啊,有病吧!” 第四十一章 真的有阴间吗?   被她这么一吼,我就特别后悔问她那句话,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无聊,还特别龌蹉。   可心里虽然这么想,上厕所和洗澡的时候,我还是特别不自在,虽然也知道仙儿不会偷看,可洗澡的时候,就是感觉背后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早上吃过饭,我就跑到师父房间玩,当时我师父正坐在床上,又对着那面黑八卦镜发呆。赵师伯竟然还在睡觉,我就发现,他睡觉的时候,用被子蒙着脸,一双又瘦又大的脚反而露在外面。   我从洗手间拿了一个干浴巾,本来是打算帮师伯盖盖脚的,宾馆里虽然比外面暖和很多,可现在毕竟是腊月寒冬的,我怕我师伯着凉。   可我刚走到赵师伯的床前,我赵师伯突然掀开了被子,我这才看见,他那一双眼翻着,只露着半截眼白。当时我就吓了一跳,可这还没完呢,我就看见他突然伸直了双臂,好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栗起来,大口大口地吸气,那一阵阵嘶哑的“额——额——”声,惊得我头皮直发麻。   当时我赵师伯的样子,就像是诈尸了一样。   可过了没几分钟,赵师伯的身子又软了下来,他两只手落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   赵师伯死了!   我很紧张地看向我师父,就见我师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重新给赵师伯盖上被子。   之后我师父又没事人似的坐回自己的床上,还一边对我抱怨:“你赵师伯就是这样,不用管他。唉,就不该跟他住一间屋,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   这时候,赵师伯自己抬了抬被子,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一双大脚又露了出来。   我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颤,就听我师父说:“你赵师伯早年跟着你师祖下墓,中了很烈的尸气,虽然最后留住了一条命,可人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在他的寿元还长着呢,最近几十年都不会死。”   我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得很,好像早已对赵师伯的样子习以为常了。   听师父又提到了我的师祖,我就忍不住问:“师父,我师祖是谁啊?”   师父抬头看着我,说:“你师祖啊,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咱们寄魂庄有规矩,除了咱们的一世祖,先辈去世十五年之后,其名讳,后人不得提及。这规矩,是一世祖建立寄魂庄时就定下的。人死之后,魂归九泉,不再提及名讳,也是避免他们在阴间过得不安生,还总要挂念阳间的事。”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我心里又多了好多的疑问,就问师父:“师父,真的有九泉,有阴间吗?咱们说出了师祖的名字,师祖也能听见啊?如果有阴间的话,那天上有神仙吗,我记得仙儿说过,她本来也有机会成仙来着,她要是成仙了,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了?她会到哪里去,神仙住的地方吗?阴间是什么样的,神仙住的地方又是啥样的啊?”   我一连串抛出这么多问题,把我师父也给问懵了。   我师父沉吟了很久,才对我说:“仙儿啊,她说她能成仙?之前没听她说过呢。神啊仙的,咱们这一脉不研究那个,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说。而且修道成仙这种事,古时候虽然也有过一些传说,可传说终归是传说,大多是真假掺半,也不能太当真。”   这时候仙儿说话了:“那阴间呢,是不是真的有阴间?”   她说的话,我师父是能听到的,就见我师父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也不好说啊。我这些年,说实话,鬼物碰到得少,平时打交道的,大多是一些邪尸。但凡是尸,就是阳间的东西,不过从守正一脉的典籍上来看,邪尸,应该是阴阳两界都不接纳的东西。所以说,阴间嘛,大概是存在的吧。你自己不就是鬼物吗,难道也不知道有没有阴间?”   仙儿叹了口气:“我也说不清楚。在过去,我好像真的能感觉到阴间的存在,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就是有种阴气很重的气场在召唤我,让我过去。我虽然能感觉到,可又不知道它到底在哪,而且随着我在阳间待得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微弱了。”   我师父点头:“嗯,召唤你的那股气场,也未必就是来自阴间,像乱坟山那种地方,阴气极重,也很容易招纳鬼物在那里逗留。听有道说,你原本还有成仙的机会,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我这才知道,原来对于这些事,我师父也有很多的疑问。   可对于此,仙儿也没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她只是说:“在很早以前,我的师父就是一个地仙,可平时也就是山里的山精野怪说她是地仙,真正的地仙是什么样子的,谁也没见过。而且我师父也没有长生不老啊,活了几百年就过世了。我当初也只是快要达到我师父的修为了,才觉得自己快要修成地仙了,可那所谓的地仙究竟是不是仙,我说不清楚。”   闹了半天,仙儿所谓的成仙,原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夭婴子河的那条蛇灵还是河神呢,说到底,还不是一条蛇精?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嘟囔着:“你要是都快成仙了,我师父那还不就是活神仙,不然你也不能败给我师父啊。”   仙儿闷闷地哼了一声:“你这种人,就是没法交流,别跟我说话!”   我和仙儿的对话,我师父都听在耳朵里,他习惯性地点了烟锅,笑着对我说:“有道啊,在咱们这一脉,原本也不求成仙,只一心证道,你啊,也别想这么多了。”   我又问我师父:“师父,我老听你说道啊道的,可咱们这一脉的道,到底是个啥东西啊?”   师父吐了一口烟雾,缓缓地说:“也许就是你的本心。”   这时候,我赵师伯突然“喝”地大吼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把我给吓了一跳。   赵师伯朝我和师父这边看了看,又望着窗外,长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时值寒冬,可窗外的太阳却异常饱满,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赵师伯的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泛起了一丝红润。   我至今还记得,赵师伯对着阳光发了一会呆之后,轻轻地说了一句:“还是活着好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的某个东西,好像被打开了。   这一次和师父的对话,对我将来的日子有着很大的影响。   我们这一脉不求成仙,甚至从古至今都没有成仙的案例,那这所谓的证道,究竟是要证明给谁看?   我师父说,道,也许就是我的本心,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让我变得更加疑惑。师父所说的本心,到底是什么?仅仅是指天生的善性和天良吗?我不这么觉得。   可是这样的疑问,答案只能由我自己去找。我师父是不会为我解惑的,不是他不想,而是连他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究竟在哪。   中午吃过饭,我们就上路了。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上车之后,我和师父就一直在睡觉,最惨的是庄师兄,昨天晚上,他肯定也没睡痛快,可白天还要开车。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又是晚上了,还是庄师兄安排的住处,依旧是那种门面小、一楼脏、二楼以上别有洞天的奇怪旅店。   听庄师兄说,在全国范围内,但凡是这样的小旅店,大多都是寄魂庄的产业,这些旅店平时都是豫咸一脉的师兄们在打理,赚来的钱,却是三位掌门人平均分账,至于其他的门人,要生活,还要想别的办法挣钱。   我这才知道我师父为什么不缺钱了。不过这样的分账方式,也真是够黑的啊!   当然,那时候的我不会知道,寄魂庄的产业,可远远不只有这么几家小旅店而已。虽然整个寄魂庄只有三十几个门人,可因为寄魂庄的特殊性,平时的开支却异常巨大。我师父和另外两位掌门师伯分到的钱,也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的,绝大多数,都要用来支撑寄魂庄的日常开支。   话说回来,寄魂庄的产业虽然不少,可最大的经济来源,却是每年七月十五举行的鬼市。   在寄魂庄的所有门人中,只有我们守正一脉是不负责赚钱的,但在鬼市中能卖出高价的东西,又往往来自于我们这一脉。   可以这么说,在寄魂庄三大脉中,守正一脉是最轻松的一脉,可同时又是最累的一脉。   庄师兄劳累了一天,一进宾馆就睡了,我在车上睡了一路,这会生龙活虎的,又跑去找我师父。   除了我师父逼我练功和检查我功课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和师父待在一起的,他常常也会给我讲一些陈年旧事,那些事情离我太远了,所以我通常也只是当故事来听。   不得不说,师父的故事对于我来说,是有着极大吸引力的。   师父的房门半开半掩着,我没敲门就进去了。   当时我师父和赵师伯正在讨论什么事,见我进来,立刻就打住了话头,两个人还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第四十二章 二次种棺   我被他们看得,心里毛毛的,转身就想走。可赵师伯却叫住了我:“来来来,有道,正好了,你师父有话要对你说。”   我师父瞪着赵师伯:“你怎么……”   “唉,反正你明天又不能陪着有道,”赵师伯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有些事你还是早点嘱咐给他,别到时候出什么闪失。”   说完,赵师伯就一溜小跑地离开了客房。   赵师伯这一走,我师父单独面对着我,竟然变得踌躇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师父这样,他那双眼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似的。   我当时就警惕起来,我师父不会是打算把我卖了吧?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耐不住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就这样和师父对视着,两个人的表情都特别不自然。   过了一会,我师父才点上旱烟,很沉重地说:“有道啊,自从收了你这个徒弟,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师父你想把我逐出师门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愣头愣脑地喊了这么一句。   我师父当时就瞪眼了:“说的什么屁话!你这孩子,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听师父这么说,我就稍微安心了一点,可又一想,不对啊,师父今天这样子……不会是真想把我卖了吧?不过这句话我没敢说。   我师父压了压火气,有用那种沉重的语气对我说:“明天,就是你第二次种棺的日子了,有些事我要嘱咐你一下。明天早上,我会带着你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不管怎么样,你只能自己进去,进去以后,你不要说话,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沉住一口气,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见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师父才继续说道:“进去以后啊,你会看到一口棺材,诚心诚意地给棺材磕三个头,记住了,一定要诚心诚意的。磕完头,再上一炷香,这一次,香你要自己上,一定要把香插进土里,插结实了……”   师父的话很长很长,先是让我拿香火的时候,一定要轻拿轻放,别不小心把香折断了;又说务必要把整把香都点燃。在香火燃尽之前,还嘱咐我要老老实实跪在棺材前,沉着心,默背三尸诀。   说着说着,我师父又开始嘱咐我,不管遇到什么,绝对不能出声,连磕头、上香都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反反复复嘱咐我好几遍。   最后,我师父又让我把三尸诀背了一遍,才让我回去睡觉。   本来我还打算晚上和师父睡一个房间,可师父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准备,晚上我在房间里,会打扰到他。   我有种感觉,我的第二次种棺,对于我师父来说,好像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师父就领着我,来到了宾馆的地下室。   这里的地下室很大、很深,就如同一座小型的地宫,师父在前面举着蜡烛,为我照亮了幽长无比的楼梯,我跟着师父身后,光是看到那股飘飘忽忽的火光,心里就莫名地紧张起来。   一直来到楼梯的最底端,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借着烛光,我看到那扇铁门上还贴着很多符,这些灵符已经有年头了,上面的黄色已经退去,露出大片大片的惨白。   那扇门看起来又厚又重,可师父推开它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门的另一侧黑洞洞的,我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也不敢进去。   可这时候,我师父把蜡烛和一把香递到了我手里,对我说:“进去吧,我就在门口。”   我真的要一个人进去啊!   我看了眼黑洞洞的门框,感觉血液都快凝固了,怯生生地对我师父说:“师父,我害怕。”我师父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朝门里指了指,示意我进去,一边还眯起了眼。   最怕我师父眯眼了,他一眯眼,我心里都发颤。也是没办法了,我就壮着胆子,高高举着蜡烛走了进去。   可我前脚刚进门,我师父“哐”的一声,就把我身后的铁门给关上了。   这一下,我脚都软了,就想着敲门,让我师父把我放出去。可我还记得我师父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在这里面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出一点声音。   烛火飘飘荡荡,我隐约能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泛着一点点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这一点红的时候,我心里反而不那么怕了,反而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拿着蜡烛,慢慢向前走,渐渐的,红色变成了很大的一片,在这片红上面,还附着着大团大团的黑色。   那是一顶很大的棺材,通体血红,在棺材上,还有一些涌动的黑水,就像是活了的沥青。   这不是就是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吗?   从棺材上正散发出一阵阵的凉意,这阵凉意,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应。相反,当我感觉到它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清甜的泉水流过了我的喉咙,当它注入我的五脏六腑时,连我的心境,都变得无比沉静。   我仿佛有种错觉,这口尸棺,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不是在我师父的背上见过,而是见过它的原身,还曾触摸过它,感受过棺材上的粗糙,和那些黑水的滑腻。   有种力量牵引着我,让我将手放在了尸棺的棺盖上,那样的粗糙,还有黑水没过手指的手感,都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这时仙儿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起来:“别……别碰它,我总觉得它,不太对劲。赶紧磕头吧,上香,对了,还有上香,快点,我不想留在这!”   仙儿的语气非常着急,好像这口棺材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可我怎么觉得,越看它越觉得亲切呢?   耐不住仙儿一直在催我,我只能后退了一步,正要跪下磕头,可刚要跪,腿却不听使唤了,怎么都弯不下去。   我试着走了两步,没问题啊,又试着去跪,可腿却再次僵住了,不论我怎么用力,就是连一个很小的弧度都弯不下来。   眼前的黑水尸棺,好像不希望我跪拜它。   既然跪不下,那就上香吧,可当我用烛火去点香的时候,那把香火好像受潮了一样,怎么也点不着。   尸棺似乎也不愿让我给它上香。   可我师父说了,这把香不烧完,我不能出去啊。同时我也能感觉到,仙儿在害怕,虽然她没说话,可我就是能感觉到,她在害怕。但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又试着点了几次香,没想到竟然点燃了,我就按照师父的嘱咐,蹲下来,把香火牢牢插在地上。   我蹲下来的时候,腿脚是可以正常活动的,可我打算借着蹲下的姿势,直接跪倒磕头的时候,腿就又不听使唤了。   跪不下,我也没办法磕头,只能双手合十,朝着黑水棺拜了几下,然后就开始默背三尸诀。   背诵三尸诀的时候,从棺材中吹来了凉风,那阵风拂过我的头,就好像有人在轻轻挠着我的头发,那种很舒服的感觉,竟让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睡梦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她从棺材里走出来,在点燃的香火上吹了一口气,那些香火就燃得更旺了,不知不觉间就短了一半。   老奶奶来到我身边,笑着对我说:“别睡,地上凉。”她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在她的左脸颊上有一个淡紫色的胎记。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抓住我额头前的一小撮头发,用力一拔。   我就感觉额头上突然疼了一下,接着就醒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又朝香火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大把香火,竟然已经快烧光了。   而我的额头上,也真的少了一小撮头发。   我看着不远处的尸棺,此时,它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棺盖稳稳地合着,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也从来没有一个老奶奶从里面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想走了,就想待在这,多陪它一会。我觉得它在这个黑乎乎的地方睡了这么久,一定很寂寞,需要人陪。   可仙儿这时候又开始催促我:“香都烧完了,快走吧,我真的不想留在这!”   我感觉她说话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心里虽然还感觉莫名其妙,可我这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最后也只能很无奈地离开。   在临推开铁门的那一刹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在这黑暗的环境里,我已经看不到黑水尸棺了,可我能感觉到它,它还是很安静地躺在那里,从中不断吹出一阵阵凉风,吹着我的后背,让我快点离开,不要再留恋。   我推开门的时候,我师父很紧张地看着我,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香烧完了没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看到什么没有?”   师父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的。   我关上门,对我师父说:“香烧完了啊,刚才,从棺材里出来一个老奶奶,朝香吹了口气,那把香一下子就烧完了,她还从我头上拔了一小撮头发。师父,你咋不告诉我,这里头还住着一个奶奶啊?” 第四十三章 一世祖显灵   我师父眨了眨眼:“老奶奶,哪来的老奶奶啊?快点,把这块糖吃了,告诉我什么味道。”   一边说着,师父就把一块糖塞进我嘴里。   我刚嚼了一口,接着就把那块糖吐了,这什么味道啊,腥臭腥臭的,比飞僵身上的血还臭!   我师父还在一边问我:“怎么样,什么味道?”   我忍着嘴里的臭气回应我师父:“臭啊!”   听我这么一说,我师父显得很纳闷:“臭的,你尝到的味道是臭?阳神一点也没有受损吗?”说话间,我师父抢过蜡烛来,先是照了照我的额头,又借着烛光将我全身上下都仔细看了一边。   在这之后,我师父又突然兴奋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只少了一撮头发?”   我师父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   过了一会,我师父的兴奋头过去了,才又对我说:“这次种棺之后,你背上的黑水尸棺就能用了。”   我心里还有些纳闷,第二次种棺就这么结束了?之前师父说起第二次种棺的时候,总是一副很凝重的表情,可他为什么要作出那种表情呢?真是怪了。   师父举着蜡烛,带我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我才发现,在那段幽长的楼道口尽头,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除了赵师伯和庄师兄之外,屯蒙一脉的夏师伯、我冯师兄,还有穿着一身藏袍的刘师叔、盲眼的柯师叔,他们全都来了。   我刘师叔叫刘宗厚,柯师叔名叫柯宗毕,我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名字的,好像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又好像是冯师兄告诉我的,年头太远,真的记不清了。   我和师父一走出楼道口,冯师兄就跑过来,很紧张地问我师父:“我师弟没什么事吧?”   在同门师兄里,冯师兄和我相处的时间最长,也最为关心我。   不过在我长大以后,和庄师兄之间的联络也渐渐频繁起来,但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师父冲着冯师兄笑了笑:“只少了几根头发,没事。”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夏师伯和赵师伯也跑了过来,抓着我的胳膊,两个人围着我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夏师伯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片龟壳样的东西,放在我的胸口上,那片龟壳原本是黑色的,在接触到我的胸口之后,竟然慢慢显现出了一抹类似于黄白的颜色。   赵师伯看着那片龟壳,咂了咂舌:“怪了,阳神没有受损,这在守正一脉,可是两千年来的第一例啊。”   夏师伯则笑呵呵地说:“看这口精纯的阳气,柴师弟这些年,可是没少下功夫啊。”   两位师伯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师父好像很自豪似的,对站在远处的刘师叔说了句:“有道这孩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刘师叔白了我师父一眼,酸酸地说:“恭喜你有个好徒弟。”完了又在那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这边都快青黄不接了。”   对于刘师叔的反应,我师父无奈地笑了笑,又问我夏师伯:“师兄啊,其实我有些想不明白。常理来说,黑水尸棺是****之物,第一次见到它的人,就算体内阳气再精纯,也会被抽走一部分阳神的。可有道这孩子,为什么单单少了几根头发?”   这一下我才明白过来,师父的阳神受损,应该也和第二次种棺有关系。   夏师伯摇了摇头:“这种事,的确让人不解。”一边说着,又回头望着柯师叔,说:“柯师弟,你对阴阳一事向来很有见地,有道的事,你怎么看?”   柯师叔依然闭着眼,他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思考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有道八字里带着一道精阳,又有一双与生俱来的天眼。我想,大概就是这两样东西,取悦了黑水棺吧。柴师兄说得没错,黑水尸棺的确是****之物,可凡世间的东西,都讲究一个阴阳调和,普通的阴物不喜阳气,可阴到了一定境地,兴许,也是需要阳气来调和的吧。至于阴阳眼,是阳中阴补,兴许,也能附和黑水棺对守正一脉传人的期许。”   我柯师叔话很长,我只听懂了一个大概。   赵师伯和夏师伯纷纷点头,我师父也在说:“阴阳调和吗,黑水尸棺抽取阳神,原来是这个道理。”   夏师伯用手撩起我的头发,露出了发际线。因为那一撮头发是被强行拔下来的,我的发际线上还透着一丝丝血迹。   就听夏师伯说:“柯师弟,依你看,黑水棺为什么要拔走有道这一撮头发呢?”   在我所有的师叔师伯中,柯师叔似乎是最有学问的一个,不然夏师伯身为一脉掌门,也不会事事都要问他。   柯师叔笑着说道:“这种事,还真的不好说。不过依我猜测,黑水棺从守正门人那里取走阳神,原本也是为了能和守正的门人心神相通吧,不然的话,守正门人也不能在千里之外借它的炁场施法。而这一缕头发,和黑水棺取走阳神应该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有道原本就和它心意想通,无需取走阳神,只要一缕头发就够了。呵呵,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对与不对,只能靠有道自己去验证了。”   这时候我忍不住插嘴:“在那口棺材里面,还有一个很温和的老奶奶呢。”   我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师叔师伯们都愣了一下,之前我师父因为担心我,也没在意我口中的“老奶奶”,这会却又问我:“你说的那个老奶奶,什么样?”   说实话,我当时也没看仔细,只记得老奶奶的脸上有个胎记,于是就在自己的左脸上比划着,一边还对我师父说:“她这里有个胎记,这么大,淡紫色的。”   我说话的时候,夏师伯突然惊呼了一声:“一世祖!”   老奶奶是一世祖?可是不对啊,我见我一世祖的画像,是个老头。   紧接着,我师父和两位掌门师伯的表情都变得特别恭敬,他们转过身,同时朝着地下室的楼道口拜了三拜,一边拜,我还听我师父口中说着:“谢祖师爷庇佑,谢祖师爷庇佑。”   可除了我师父和两个掌门师伯,其他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虽然庄师兄和冯师兄也跟着我师父他们拜,可在两位师兄的脸上,也充满了疑惑。   我知道,他们肯定也是在想,一世祖不是男的吗,怎么成了老奶奶了?看着他们的表情,连我都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我也是后来才听我师父说,我们的一世祖李子府,的确是个脸上长胎记的女人。只不过在当时,地师庄君平的传承,原本是传男不传女的,我们的一世祖能成为地师的秘传弟子,是破例。   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地师的传承想要完整地传下来,对弟子的天分要求极高,只有我们的一世祖能达到他的期许。不过尽管是这样,地师还是让一世祖女扮男装,还掩去了脸上的胎记,一世祖留下来的那副画像,也是她乔装打扮之后的样子。   而李子府,也只是一世祖的化名。听我师父说,一世祖原本姓罗,名字已经无处考证了,只知道她祖籍应该是在宜城。而一世祖在过世之后,尸身就被保存在黑水尸棺之中。   关于一世祖的事,除了历代掌门,是不会让其他门人知道的。我师父也是因为只有我这么一个徒弟,才把这些事告诉我。   之前仙儿说,寄魂庄的水很浑,其实她对寄魂庄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说这潭水浑,并不确切,这潭水不是浑,而是深。在寄魂庄,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而这些隐秘,也只是在历代掌门人之间,代代相传。   第二次种棺完成之后,我由师父领着,离开了旅店。   因为是师叔师伯们来了,庄师兄的小车坐不开这么多人,夏师伯他们来的时候,还特意开来了一辆面包车。   他们来的时候,开车的自然是我冯师兄,可蜀南地区山路比较多,冯师兄对路况不熟,所以在去往寄魂庄的路上,开车的人就换成了庄师兄。   寄魂庄就位于一片十里连山的山腹中,位置非常隐蔽。   十里连山,只是一个泛泛的说话,其实何止十里。当庄师兄把车停在山道上的时候,我下车张望,目光所及的地方尽是深山老林,那片山连着山,林子连着林子,那些山体,就如同一个个威严竖立的巨人一样,在我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俯视着我。   平生第一次,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在这十里大山之间,我就像是一粒突然闯进来的灰尘,可有可无。   就在我还在惊讶于大山的威严时,我师父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跟着他走,别走丢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赵师伯他们已经进了林子。   我抓着师父的衣角,慢慢地走着,林子里没有路,我师父常常要用旱烟的烟杆推开附近斜生出来的树枝,夏师伯他们则走得很快,明明没有路,在林子里也很难辨认方向,可他们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非常果断,显然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吧,我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很大的竹林。   这是在冬季,万物凋零,可那片竹林却依旧是葱葱郁郁的,有些竹子上竟然还有新生的嫩芽。师父家的院子里也养了竹子,所以我知道,竹子在冬天是不落叶的,到了春天才会落叶,但我也知道,在冬天,竹子同样不会长出新叶。 第四十四章 寄魂庄   就听我师父在我耳旁说:“这片竹林,是咱们寄魂庄的守护林,里面一些布置,都是按照奇门遁甲来排布的,出口在生门。等会你跟着我进去,一定要把我走过的路牢牢记在心里,记住生门的位置。”   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在意,心想反正以后都有师父领着,记不记的,也没所谓。   过了一会,夏师伯回身朝我们招了招手,然后就进了竹林。   说来也怪,我明明是眼看着夏师伯进了竹林,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看到不到他了。   不只是夏师伯,赵师伯和另外两位师叔也是这样。   庄师兄和冯师兄则守在入口,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直到师父带着我进了竹林,我才忍不住问师父:“庄师兄他们不来吗?”   “他们还要去联络其他人。”我师父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指着我身后说:“进入竹林以后,要想找对路,要先找到七座山头……别走神!回头看!”   我心里刚才还在想夏师伯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被我师父这么一吼,我才回过神来,赶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   透过竹林间的缝隙,我就看到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孤孤的小山峰,因为离得远,我看不清楚细节,只是觉得那座山的山头非常窄,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锋一样,远远地立在那里。   就听我师父对我说:“进了竹林,你每走十步,都要回头看一看,如果这样的山峰在你正后方,就走对了。”   说完之后,师父带着我继续向前走,他走出来的路线十分复杂,有时候是直着走,有时走曲线,还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师父是在带着我往回走。这么复杂的路线,我肯定记不住啊。   一边走着,我师父还不时给我讲解,哪个方向是休门,哪个方向是伤门,哪个方向是杜门,还给我讲竹林中迷阵的布阵手法,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每走一段路,师父都会让我回头看一看,每一次,我都能透过缝隙,看到一个尖锐的山峰。   可我心里又不禁奇怪,竹林这么密,我师父是怎么知道哪里有缝隙,又在哪里能看到那些山峰的?   快走到生门位置的时候,我师父才对我说:“奇门遁甲这门功课,你以后也是要学的,只不过这一道传承,在咱们这一脉只求粗通。你赵师伯和冯师兄,才是奇门布阵的高手。”   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我走出了竹林,这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是一片年代久远的古代建筑。   过去,我也只是在电视上见过那些古代的房子。可电视上的那些房子啊宫殿啊,和眼前的这些又不太一样。   这里的建筑物基本上都是黑色的瓦、蛋黄色的墙,在墙壁上,能很清楚地看到粗大方木搭建成的建筑骨架。   这些建筑和电视上的古建筑相比,少了几分精致,但却给人一种恢弘大气的感觉。   就听师父对我说:“这就是寄魂庄。从汉代至今,也有两千年了吧。这些年,经过咱们寄魂庄门人一代代地维护和修葺,寄魂庄才有了如今的样子。有道啊,过一会你就要入师族谱了,从今往后,这一片地,就是你的根!”   我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言语中似乎有着很多的感慨,我虽然不知道师父此刻在想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寄魂庄对于师父来说,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样的意义,远远不只是门派、传承这么简单。   师父带我进入寄魂庄的大门之后,正午的太阳毫无预兆地暗淡下来,周围还起了淡淡的雾。可我回头朝着寄魂庄外看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和里面不一样,是一片很明朗的天空。   我就问我师父:“为什么庄子里这么暗啊?”   师父笑着回应我的话:“在寄魂庄的地下,有一口灵泉,里面的灵韵浓厚,激起的这层雾气,挡住了一部分阳光。可到了晚上的时候,这些灵韵吸收月光的精气,又会让寄魂庄比外面更加明亮。所以啊,在这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环顾着寄魂庄里的景色,外面虽然是正午,可在这里,却像是清晨,又像是日暮,那些宽阔的建筑被薄雾笼罩着,给人一种十分飘渺的感觉。   师父带着我,一直来到了庄子中央的一座大房子里,夏师伯他们早就到了,正在屋里等着我们。   我们进屋之后,夏师伯让我先坐下等着,他则和我师父还有赵师伯去请师族谱。   在寄魂庄里,所有人对于先辈留下的东西都是很尊重的,当我师父他们从隔壁小间出来的时候,刘师叔和柯师叔也是一脸的恭敬。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我的柯师叔,他的确是双目失明的,可我又总感觉他好像什么都能看得见,连走路都不用人扶,而且他每次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面朝着对话人的方向。   我师父从小间出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宽大的卷轴,他把卷轴放在屋子正当中的桌子上,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夏师伯和赵师伯分别抓着卷轴的两端,轻手轻脚地将卷轴展开。   这时我才发现,这一部卷轴是用布织成的,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布,它看上去像是很结实的帆布,但比帆布要细致很多,上面还隐约泛着一层很柔和的油光。   这就是寄魂庄的师族谱,一世祖的名字用小篆写在卷轴的最顶端,后面依照一代代人辈分被分成了三列。   属于屯蒙和豫咸的那两列上有很多人名,而且随着师族谱向下眼神,名字的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多。   唯独我们守正这一脉,一世祖刚建这一脉的时候,人还是很多的,比屯蒙和豫咸加起来还要多,可随着一代代传承下来,人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屯蒙和豫咸的门人,名字旁边还注释着家室、妻子,可在我们这一脉,每个人名旁边都是光秃秃的,似乎从建脉开始,这一脉的门人全是鳏夫。   随着两位师伯将卷轴完全打开,我终于看到了我师父的名字,也第一次知道了我的师祖的姓名,因为门中有规矩,先辈去世十五年之后,后人不能再提及名讳,所以,至于我师祖叫什么,我的确不能多说。   我师父的名字,和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离得很近,我发现,在赵宗典的名下方还画着一条竖线,在竖线下方写着“徒:张有俊”。   原来我师伯还有一个叫张有俊的徒弟么,怎么从来没听我师父说过呢?   我指着张有俊的名字,抬头看我师父,可还没等我说话,师父就叹了口气:“已经过世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师父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很失落的样子,我也没敢再多问。   之后,师父提起毛笔,在他自己的名字下画了一条竖线,写上:“徒:左有道”,之后稍微顿了顿,又在我名字后面画了一个括号,写上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罗菲。   我又朝卷轴上看了眼,确认我的同门先辈的名字旁边,确实都是光秃秃的,怎么唯独到了我这,后面还加上了这样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名字?   我心里不解,就问我师父:“罗菲是谁啊?”   我师父朝我嘿嘿一笑,说:“你小子有福气啊,这是你的姻缘,呵呵。不过,姻缘归姻缘,你能不能修成正果,就看你的造化了。”   当时的我,还不太理解姻缘这个词的含义,只是一门心思的认为,罗菲这个人,以后和我的关系大概是师妹一类的,从那个“菲”字上看,我也知道这人应该是个女的。   我又问我师父,修成正果是什么意思,我师父没理我。   之后两位师伯收起了师族谱,我又由师父带着,给师族谱上了一炷香。   当香火燃到一半的时候,我师父说师族谱已经入完了,要带着我回旅店。   之前师父提起入师族谱的事,都是一脸郑重的表情,所以我一直以为,入师族谱大概和我拜师的那次一样,应该是件很复杂、很隆重的事。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而且这一次,只有师父一个人带着我离开,夏师伯他们把我们送到竹林边界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师父,早点回来,别耽误了正事。   我师父也没回应,就领着我,闷头进了竹林。   走在竹林当中的时候,我师父才对我说:“咱们寄魂庄的门人,平时遍布全国各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需要妥善地经营。可每过十年都要回来一次,你夏师伯他们那一脉,每到这时候,要推算寄魂庄今后十年的运势,如果在今后的十年中没什么大事,你还是比较清闲的。可如果推算出将有大变故,为寄魂庄出头的,也还是你。”   师父说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脸的严肃。   我装模作样地对着师父点头,可又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就算寄魂庄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也应该是我师父出手吧。再不济,也该是庄师兄冯师兄他们。之前我可是听师父说过,我庄师兄和冯师兄可都是有大本事的人,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庄师兄和冯师兄的本事到底是什么。 第四十五章 游戏机厅   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我师父对我说这番话,好像是在嘱咐后事一样。我希望我是想多了。   走出竹林的时候,竹林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多是和我同辈的师兄,见到我师父的时候,每个人都走上前,朝着我师父行礼。   师父向来对这些麻烦的礼节比较反感,可小辈过来行礼了,我师父也不好端着架子,只好一个个地应付着。   冯师兄去联络其他人了,我看庄师兄一个人站在人群外面,就凑上去问庄师兄:“师兄,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罗菲的人?”   庄师兄想了想,说:“罗菲啊,听你这么一说,这名字还真有点耳熟……对,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是鬼门最后一个传人吧,小时候还在寄魂庄住过两个月。”   我正想问,鬼门又是个什么门派,没等我开口呢,我师父就跑过来了。   庄师兄私底下和我师父相处的时候,还是比较随意的,可现在这么多同门在场,他也不好失礼,见我师父过来,连忙向我师父行礼:“柴师叔。”   我师父很不自然地朝庄师兄点头,又瞪我一眼说:“你打听人罗菲的事干什么?你现在,好好练功就行了,其他的别瞎想!”   我就是打听打听怎么了啊?我也没想别的啊,就是好奇而已,真的就是好奇。   可这种事,我只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敢说出来。在这种时候,我但凡是辩解一下,我师父就说我是在顶撞他,还说我不懂尊师重道什么的,再然后就是罚抄道德经。五遍十遍算少的,二十遍我都抄过。   之后我师父又问庄师兄:“有学啊,你今天带存折了吗?”   庄师兄很干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想要交给我师父。   我师父摆了摆手,没收,只是对庄师兄说:“这一趟我来得急,也没带存折。那什么,你等会到了市里,帮我取两万块钱,等我回山东再汇给你。”   庄师兄爽快地点头,一点也不怀疑我师父会借钱不还。   要知道,就算放在今天,两万块钱也不算一个小数目,更何况是在那个年代。在寄魂庄,门人之间的相互信任,放在社会上可是很罕见的,不过这一份信任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是一种福气,同时也是一种负担。   和在场的师兄们打过招呼之后,我和师父就回到了旅店,庄师兄开车把我们放在目的地之后,就去银行取钱了。   回到旅店以后,师父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个很旧的钱包,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师父的钱包,那钱包厚厚的,可里面的钱币都是五块十块的小钱,加起来也没多少。   师父一边翻着自己的钱包,一边还对我说:“中午饭你自己解决,出了旅馆左拐,过路口有个面馆,里面的担担面味道不错,你可以去尝尝。五块钱够了吧?”   说着话,师父就从钱包里拿出了五块钱,我也忘了那时候的担担面是多少钱一碗了,反正五块钱是绝对够了。   可我师父看了看手里的钱,又嘀咕了一句:“这小子能吃,一碗不准能够。”之后又把五块换成了十块,让我赶紧“拔腚”,别在这耽误他的事。   拔腚,是我们那的方言,就是滚蛋的意思。可我师父说话的时候,向来是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给人感觉怪怪的。   师父口中的那家面馆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那是家门头很小的小店,不过厨师的手艺很好,面的分量也很足。   我平时胃口就比较大,加上这里的食物都偏辣,很开胃。我足足吃了三大碗担担面,还吃了一些小菜品,可付钱的时候才发现钱不够了。好在当地人的民风比较淳朴,老板见我是个小孩子,也没和我计较,我走的时候,老板娘还送我一小包饼干。   吃饭完,我本来是打算回旅馆睡个午觉的,可走到路口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很密集的喊叫声。   在这阵嘈杂声里,我就听到有人在喊:“有鬼!”   当时我也吓了一跳,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啊?   之后又听到有人喊:“豪油根!”   这些喊声听起来都有点不真实,明明感觉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可那声音沉沉的、闷闷的,一般人又发不出这种声音。   这时候仙儿突然很兴奋地跟我说话:“有好玩的啦,快去看看!”   我就问仙儿:“什么东西啊?”   仙儿只是说我看了就知道了,还说我肯定特喜欢。   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一边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没多久,我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沿街的小房子,里面有很多和我差不多高的箱子,那些箱子都是花花绿绿的,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每一个箱子旁边都站着很多人,有两个人站在箱子前,又拍又砸的,其他人就在旁边看,一边看还一边指指点点地说话。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些箱子就是游戏机,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街机。只知道,我刚刚听到的那阵声音,就是从这些箱子里发出来的。   我满心的好奇,也凑过去看,就发现箱子里面还镶着一个电视,电视里有个很胖的人和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在对打,站在箱子前的两个人,随着他们的手不停拍打着按钮、晃着摇杆,电视上的人就会作出不同的动作。   这一下,可把我给迷住了。   那家游戏机厅的规模不大,但游戏的种类不少,除了这种两个人对打的游戏,还有过关的、赛车的,我就在里面逛游着看。   这时候我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凉意,知道是仙儿也出来了,我就开了天眼,朝肩膀上看,就看见仙儿只在我肩膀上露出了一个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电视屏幕。   她好像也很喜欢这些东西。   我转了一会,只看着别人玩,心里也开始痒痒了,恰好看到有一台箱子前没人,我就凑了过去。可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在那些按钮上拍了两下以后,电视上连点反应也没有,还是不停滴跳字幕。   这时候,有一个肚子很大中年人来到我身边,用口音很重的方言跟我说了些话。   我朝他摇了摇头:“啊?听不懂。”   他才清了清嗓子,用很别扭的普通话对我说:“要放板板才能玩,你有板板吗?”   我还是摇头:“什么板板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硬币样的小金属片,对我说:“板板,两毛钱一个,玩吗?”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一小包饼干,空空荡荡的,刚才吃饭的时候,师父给的钱已经被我花光了。   我就掏出了饼干:“我用这个换行吗?”   中年人看了看我手里的饼干,白了我一眼,转头就走了。   没有游戏币,我肯定是玩不成的,只能看着别人玩。可越看,我心里就越想玩,心里痒痒得难受。   中午饭点过后,游戏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的个头在同龄人里算是高的,可和大人们比,还是太小了。那会来到游戏厅的人大多是附近务工的成年人,他们挡在游戏机前面,我挤不进去也看不到,最后只能很失落地离开。   仙儿好像也没看过瘾似的,我离开游戏机厅的时候,她还对我说:“你回去跟柴爷要点钱呗,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   什么叫下午没什么事,我作业还没做完呢!如果我舔着脸问师父要钱出来玩,我师父绝对不会同意,弄不好还要检查我的功课。   最近我正好有篇课文没背下来,如果被我师父抽查到,我就完蛋了。   回到旅店的时候,庄师兄不在,我又没有磁卡,就只能先去找我师父。朝我师父房间走的时候,我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该试着问我师叔要点钱,虽然我也知道师父不会给我,可耐不住心里这么琢磨啊。   师父的房门没关,可我进去的时候,他人却不在。   我就看见,师父的钱包放在床头柜上,钱包拉链也没脸上,那一摞五块十块的钱,就这么露在外面。   刚看到钱包的时候,我也没多想,就打算乖乖等着我师父回来。   可我能看到钱包,仙儿也能看见,就听她对我说:“正好你师父不在,你拿点钱,咱们出去玩吧。”   这不是在教唆我偷东西吗?   我哪敢拿我师父的钱,他如果回来的时候发现钱少了,我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可仙儿还在我耳朵边上说:“你看,反正钱包里有这么多钱,零零散散的,你师父也数不过来啊。”   听仙儿这么一说,说真的,我有点动心了,可嘴上还是说着:“只是偷东西,我师父不让我偷别人东西。”   仙儿声音很轻地说:“你师父怎么能是别人呢?快点吧,等会你师父回来,就没机会了。唉,这样,你就当这钱是我偷的,反正你师父又管不着我。别犹豫了,这么碎的钱,他肯定不会发觉。”   “不好吧,”我想了想,对仙儿说:“我师父不是还拿着你的假身吗,你这么干,我师父肯定会知道。” 第四十六章 冲动的惩罚   听我这么一说,仙儿也不出声了。   可她刚才说的话,对我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我就这么在床头的柜子面站着,眼巴巴地盯着师父的钱包。   当时我就是一门心思地想去玩,可又担心偷钱的事被我师父发现。   我就这么跟自己僵持了一会,仙儿又问我:“你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师父不会也听到了吧?”   我说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我师父。   仙儿沉默了一小会,又很贼地猜测道:“不对,柴爷肯定没听到我说话,就他那性格,如果听到了,早就来找咱们了。别犹豫了,拿了钱跑啊!”   这一次我真的没犹豫,从师父的钱包里抽了一张钱,也没看清面值是多少,就闷着头往旅馆外面跑。   跑出旅店的时候,我远远看到庄师兄开着车回来,也没敢和他打招呼。   快到游戏厅的时候,我看了眼手里的钱,才发现是一张十块的。   我也不敢一下子把钱全都花出去,就先花了两块钱买了十个板,找了一台没人的机器,一个人玩了起来。   之前我见人在这玩过,这台游戏机上是一个飞机的游戏,看别人玩的时候,我觉得没啥难的,之前那个人只花了一个币,就玩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轮到我的时候,我控制的那台小飞机刚一露头就被炸了,仙儿就在边上说我笨。   虽然被她说笨,可我看到电视上的小飞机,随着我摇动摇杆飞来飞去、吐子弹的样子,心里还是很开心。   因为操作太差,之前买来的十个板很快就用光了。刚开始,我真的不敢一下把钱全花光了,就一块一块地花,可对于我来说,那些游戏币好像永远不够用似的,常常是我还没弄明白游戏怎么玩,几枚游戏币就全用上了。   最后还剩五块钱,我感觉反正也是花,就干脆买了25个板,老板多给了我五个,让我以后常来。   也就是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些游戏币就没了,我玩的时候,常常是死得一塌糊涂,和我同台机器人就轰我走,说我技术太烂,经常会影响到他们。   我就在各台机器之间辗转,每个游戏都玩不长,可每个游戏都要碰一下,仙儿说看我玩游戏是件特无聊的事情,可我却觉得挺过瘾的。   的确,玩的时候是很过瘾,可当十块钱全花光、游戏币也全用光的时候,心里那点痛快劲,就一点也没有了。   我就开始担心,我师父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偷钱的事,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出来找我了。   我越想越害怕,也不敢在游戏厅里多待了,赶紧回旅馆。   万一我师父真的找来了,那我得多丢人啊!   可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迈都迈不动,可我还是硬撑着往回走,早年有过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半路上遇到飞僵,差点连命都没了,当时我就想过,这样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干。   一路上,仙儿一句话也没说,我觉得她心里好像也很紧张。   回到旅馆的时候,我师父就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半敞着的钱包。   很明显啊,我师父已经发现我偷钱的事了。可当时我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内疚,而是埋怨起了仙儿,要不是她怂恿我,打死我也不敢偷师父的钱啊。   我师父斜眼看着我,晃了晃手里的钱包,问我:“怎么少了十块钱?”   我是绝对不敢在我师父面前说谎的,只能很诚实地说:“我拿的。”   “拿钱干什么去了?”   “玩。”   “你拿钱的时候,告诉我了吗?”   “没有。”   我师父的语调突然变高:“你这是偷!我怎么教你的?你的本心去哪了,他娘的被狗吃了?”   师父说话的时候,把钱包狠狠甩在了我的脸上,这是我师父第一次对我动手。   我当时真的是怕了,也不敢抬头看我师父的脸,可我看到,师父现在手脚都在发抖,我知道他会生气,可没想到他会气成这个样子。   见我不说话,我师父又吼我:“问你话呢!吃闷屁了!”   我心里颤颤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师父问的那种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啊。本心去哪了?可我连本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我师父突然冲上来,我还以为他要打我,吓得赶紧缩头。可我师父直接扯住了我的领子,把我拉进了旅馆。   师父走得很快,我几乎是双脚离地被他提上了二楼,师父带着我,走进了二楼楼道口尽头的一间房子。   这间房不是用来住的,里面没有床铺,只有一个小型的神龛,上面供着三位祖师爷的画像。   我师父在我大腿上狠狠踹了一脚,我两腿一软,直接跪在了神龛前面。   就在我还担心师父会打我的时候,我师父真的从神龛后面拿出了一把戒尺。   我一看到那把又细又长的戒尺,心里就颤个不停了,赶紧说:“不是,师父,不是我,是仙儿让我拿的……”   啪!   没等我把话说完,戒尺就重重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感觉自己的肩膀就像被人切开了一样,火辣辣地阵痛,而且一阵疼过一阵。   我师父气冲冲地瞪着我:“你再说一遍,是谁拿的?”   “是仙儿让我……”   又是啪的一声,戒尺落在我的后背上,疼得我,感觉腰都快挺不起来了。   我师父拿戒尺指着我的鼻子,朝着我怒吼:“是谁拿的?”   “我……我拿的。”   “手长在谁身上?”   “我身上……”   “再问你一遍,谁拿的!”   “我。”   我师父被我气的,喘气的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拿着戒尺在我面前晃啊晃的,一边说:“之前你妈打你,我还怕她把你打坏了,还劝。混犊子,就是欠揍!自己偷东西,还怨起别人来了,你的本心在哪,啊,在哪?”   我一句话都不敢说,缩着脑袋跪在祖师爷画像前,就怕我师父手里的戒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落下来。   可我师父今天是没打算放过我,我心里正害怕,那把戒尺就雨点般地落了下来,打在我的胳膊上、屁股上,疼得我差点叫出来。   但我又怕我一叫,被庄师兄听见,怕丢人,就咬着牙,没敢出声。   我师父好像被我妈附体了一样,一边打一边骂:“不成器的东西,我让你偷,让你偷……”   这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了,我就听到庄师兄在说话:“师叔,赶尸人一脉的李师傅来了。”   我忍了半天不不出声,没想到还是被庄师兄看见了,可庄师兄好像并不关心我的事,又对我师父说:“钱我取来了,就放在您房里。”   师父长长呼了口气,对庄师兄说:“麻烦你了,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就来。”   可就在我师父话音刚落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怎么了老柴,刚才就听你又是骂又是喊的,什么事啊?”   听声音,说话的人是个老头,年龄应该和我师父差不多。   就听我师父没好气地回应着:“我管教自己徒弟呢,你跑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过来瞅瞅。”那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跑到了我面前,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他看上去,年龄的确和我师父差不多,而且两个人的样子也有点像,都是那种细细长长的身材,脸上全是褶子。   只不过,他的个子没有我师父那么高。   他看了我一会,又问我师父:“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啊,犯什么事了这是?”   在他说话的时候,从他身边还闪出了一个小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比我小一些的男孩,他身材瘦小,人长得却特别清秀,这会正咬着手指头,怯生生地看着我。   别瞎想,这孩子不是罗菲,虽然他的长相偏女性,但也确确实实是个男的,他就是我人生中第二道生门——梁厚载。   至于和梁厚载一起来的那个老头子,就是他的师父,李良。之前我曾提过,我师父曾远赴贵州,寻找过古夜郎国的后裔,当时我师父找的人,就是李良。当然,李良只是他的化名,至于他真名叫什么,连我师父也不知道。   因为李良和我师父是过命的交情,平时见到他的时候,我还要尊敬地叫一声“李爷爷”的。   当时我和李爷爷还没有过什么交集,也不清楚他的为人。就是感觉他挺讨人厌的,尤其是他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里,还带着一股子戏谑。   这时候我就听我师父说:“这小子,人不大,学会偷东西了,气死我了。”   李爷爷又看了我一会,才笑着对我师父说:“唉,小孩子嘛,犯点错误也正常嘛。你也至于这样?你也不想想,就你那一把子怪力气,弄不好再把孩子打坏了。”   我师父则闷闷地说:“我管我自己徒弟,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这要是你徒弟偷了东西,你怎么办?”   没等李爷爷说话,站在他身边的梁厚载就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往死里打。”   他声音虽小,可这一句话,在场人的人却都能听见了。也就是这一句话,让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起来,我师父和李爷爷同时哑了火,大家都沉默了。 第四十七章 初见老梁   我觉得我师父当时应该是想笑,可刚跟我发了脾气,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能强忍着。   后来还是我庄师兄站出来圆的场,说他准备好了饭菜,李爷爷他们赶了一天路,也都饿了,问我师父现在是不是开饭?   我师父也顺水推舟,叫着李爷爷他们去吃饭了,临走前还在门口对我说:“你就跪在这,什么时候找回本心了,什么时候起来。”   我师父这话说得很隐晦,他的意思其实是,什么时候他允许我起来了,我才能起来。我师父也知道,我还不能理解本心这两字的含义。   不过有一点我是明白的,不管本心是什么,偷东西这种事,我以后绝对不能再干了。   从几年前偷了刘寡妇家的西瓜到那一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犯“偷”戒。   直到师父走远了,庄师兄来到我跟前,把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塞进我手里,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呀!好好反省吧。”   我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才知道庄师兄是特意跑来救我的,那是一瓶跌打酒,他也是怕我师父把我打坏了,才提前准备着。   庄师兄把东西给我之后就走了,我就在祖师爷的画像前老老实实地跪着。   仙儿见我被打了,好像也有点过意不去,很小声地问我:“疼吗?”   我心里还在生她的气,不想理她,而她也没好意思再说话。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真的在怨,怨仙儿怂恿着我偷钱,要是没有她的话,师父的钱,我是绝对不会偷的。   可如果换成是别人的钱呢,如果是庄师兄的钱,又或者是冯师兄的钱,我会不会私自去拿?这种事,还真的不好说,毕竟我也知道,就算被我偷了钱,庄师兄和冯师兄也就是说我两句了事,绝不会像师父这样大动肝火。   我们这个行当,对于常人来说虽然隐秘,可在外行走,总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围绕在我们身边,这些诱惑,有一些或许无伤大雅,可也有一些,却是极致的恶。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上纲上线了,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至今也无法说清楚,师父口中的“道”究竟是不是我的本心,但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却让我明白,对于守正门人来说,失了本心,就是万劫不复!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这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快没知觉了,朝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太阳早已经西落,外面黑乎乎的,星星月亮全都看不见。我心里空落落的,肚子也饿得难受,可我师父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来过一次。后来我就对着祖师爷的画像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的屋门被人推开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师父来了,可接下来听到的脚步声却不是我师父的,那声音很轻,像猫一样。我就转过头去看,就看见梁厚载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一边走着,还一边警惕地朝门外看。   进屋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似的。我留意到在他的左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包子。   一看到那些包子,我就感觉更饿了。   他跑到我跟前,把包子递给我:“坐火车的时候买的,现在有点凉了。”   这些包子还真是给我的啊!我当时也是饿急了,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塑料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梁厚载就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吃,我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就拿出一个包子给他:“你吃吗?”   “我吃过饭了,”他摇了摇头,又问我:“你是柴爷爷的徒弟啊?”   我本来想说话,可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点点头。   他好像对我很好奇,过了一会,又说:“你叫什么啊?我叫梁厚载。”   我用力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才对他说:“左有道,原来叫左康,是我师父给我改的名。”   梁厚载“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有时候想想,缘分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我和老梁的友谊,就是从这一袋包子开始的,事情很小,却在我的记忆深处画下了很重的一笔,以至于如今我还记得他当时看我时的样子,那双眼睛里透着深深的好奇,但他的表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拘谨和紧张。   梁厚载和刘尚昂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爱说话,也不擅长与人交际,除了他的师父,我是他所接触的第一个陌生人。   等我把包子吃完,梁厚载收起了塑料袋,又给我纸巾,让我擦手擦嘴。这样做,也是怕我师父看出来。   可就在梁厚载起身要走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我师父的声音:“有道,出来。”   我刚才只顾着吃,也没留意门外的脚步声,我师父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和梁厚载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我师父已经把门推开了,在师父身后,还跟着李爷爷。   他们看到梁厚载的时候,同时愣了一下,之后我师父的视线落在了梁厚载的手上,当时梁厚载手里还拿着那个油澄澄的塑料袋。   我师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两个熊孩子!厚载,你也过来吧。”   李爷爷倒是没说什么,和我师父一前一后地走了。我跪得腿脚发麻,梁厚载就把我扶起来,也跟了上去。   师父领着我们,又进了旅馆的地下室。   幽长的石阶依旧给人一种很阴森的感觉,不过我已经来过一次了,心里不怎么怕,反而很期待着见到黑水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一世祖呢。   可我身边的梁厚载却很紧张,从走进地下室楼梯的那一霎,他就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他个头小,力气却很大,抓得我的胳膊都感觉麻麻的。   李爷爷好像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他脚步轻盈地走在石阶上,完全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在李爷爷走路的时候,我留意到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照相机,随着他身体摆动的幅度晃来晃去的。   来到那扇贴满灵符的铁门前,我师父回过头,指着李爷爷胸前的相机说:“等会你可别把这玩意带进去啊,对祖先不敬。”   李爷爷两手抱着相机,就好像我师父要和他抢似的,一边还对我师父说:“不就是个照相机吗,怎么就不敬了?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吧,就别管我了。”   我师父无奈地摇摇头,又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其实这次师父带着我们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打扫一下黑水尸棺的棺室,把我上次烧香时留下的香灰清理干净。   进入棺室的时候,我看到李爷爷和梁厚载正在更换铁门上的灵符。   我师父一边把地上的香灰收拾起来,一边对我说:“以后厚载就要跟着咱们一起生活了,你有时间向他请教一下辰州符。他们这一脉在辰州符的造诣上,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之前我师父不还说,进了棺室之后不能出一点声音吗,怎么他自己却主动说起话来了。   我就在想,难道仅仅是我不能不声,师父可以例外?加上师父不久前还在我面前露出过那种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心里还有阴影,也没敢回应。   过了一会,师父又对我说:“现在已经过了卯时,你想说话现在可以说。黑水尸棺的炁场,在卯时是最强的,我当时不让你说话,是怕你被这股炁场侵了阳神,现在看来,当时的担心是多余的。”   其实我也没什么话想说,可师父又好像盼着我说点什么的样子,想来想去,我只能说:“我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   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摇摇头:“本心,尤岂是不偷东西这么简单?算了,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本心的深意,等以后见得多了、遇的事多了,自然就能慢慢去理解。你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我也反思过,这两年对你的授业,确实有些着急了,很多根上的东西,没有让你自己去领会啊。”   一边说着,师父将香灰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站起身来才继续说道:“但你不要怨我,第二次种棺,本来是非常危险的,这些年我教了你这么多,原本也是想稳固你的阳神。只有身子强健了、心思沉静了,阳神才能够足、够强。”   师父说话的时候没有面对着我,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黑水尸棺上。   此刻的黑水尸棺,已经没有了我种棺时的那股生气,连上面的黑水也静止了下来,不再涌动。它好像睡着了,任凭我师父在身旁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把装香灰的盒子交给我,让我放进行李,以后要好好保管。   我走出棺室的时候,李爷爷突然举起了相机,对着我师父喊:“老柴,笑一个。”   就在我师父转身的那一刹那,李爷爷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就听“咔嚓”一声,闪光灯瞬间亮了一下。   在我师父看来,拍照是会摄走人的魂魄的,他平时从来不照相,也不让我照。有时候学校办学生证,师父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带着我去照相馆,每次我坐在打光灯前,由摄影师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师父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烦躁。 第四十八章 离别   而这一次照相的经历,也留下了我师父平生中唯一一张照片。   我离开地下室的时候,还听见身后传来了师父和李爷爷的争吵声,我记得,师父当时似乎是想抢李爷爷的照相机,可李爷爷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我都已经照了,任你说东说西,我就是不给你。   直到我快初中毕业的时候,李爷爷才把师父的照片邮寄给了我,他了解一些寄魂庄的门规,这一张照片就是为我照的,为了在我师父百年之后,给我留一个念想。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李爷爷和梁厚载一直住在旅馆里,听李爷爷说,他这次来,就是要把梁厚载暂时托付给我师父,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带着徒弟不方便,还说过段日子就会回来。   当时李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份玩笑似的口气。我也是后来才听我师父说,李爷爷这一次出走,是为了逃避仇家,我师父让庄师兄取的钱,也都给了他。他这一走,短则十年,长则几十年。师父还嘱咐我,在李爷爷避难的这段时间里,我对待梁厚载,要像对待亲人一样。   至于梁厚载,他深知自己师父的性格,两天来都没怎么说话,吃饭的时候吃得也很少,李爷爷对此却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1997年的腊月二十三,对于梁厚载来说是一个无法忘记的日子,这一天,就是他和李爷爷分离的日子。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透,李爷爷就收拾了行礼,由我庄师兄送到了汽车站,我和我师父去送站,梁厚载也跟着。   一路上,李爷爷和我师父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还约定了明年一起吃年夜饭,好像李爷爷一年以后真的会回来一样,可梁厚载却一直没说话。   李爷爷背着行礼朝汽车站走的时候,梁厚载就默默在他身后跟着,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地跟着。   他跟着李爷爷穿过了人群,来到汽车站的站台上,最早的一班车已经到站,就在李爷爷上车的时候,梁厚载也抓着车门上把手,想要跟上去。   李爷爷转过头,用力扒开了梁厚载的手,将他推出车门外,还一脸玩笑地对梁厚载说:“你这是干啥子嘛,我很快就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跟着你柴爷爷,嘿,这老家伙可是有钱,你想要啥,就让他给你买,呵呵。”   说完这番话之后,李爷爷也没再管梁厚载,头也不转地上了车。   梁厚载就一言不发地望着车门,直到六点半左右,将要发车的时候,车门缓缓地关上,这时梁厚载突然发了疯一样,沿着车门的缝隙就往车上挤。   这一下可吓坏了车上的司机,赶紧给他开门,可李爷爷却突然出现在了车门前,在梁厚载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指着我和师父站立的地方,朝着梁厚载吼:“滚!”   我和师父赶紧跑过去,就看见梁厚载很委屈地看着李爷爷,眼泪决堤了一样,大股大股地涌出来。   这班车最终还是开走了,梁厚载蹲在站台上,撕着嗓子大声地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是手脚紧促地站在他身边。   我师父拍着梁厚载的后背,一直目送着客车渐行渐远。   在客车将要开出汽车站的时候,我看到李爷爷摇下了车窗,似乎想朝我师父喊话,可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伸出手来,朝着我师父抱了抱拳。   我师父对他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放心走吧。”   离得这么远,李爷爷也许听不到我师父的话,可我想,他肯定能知道师父的心意。   李爷爷走后,梁厚载整个人就像失神了一样,我师父背起他来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都是呆滞的。   回到旅店之后,师父才告诉我,梁厚载没有父母,是他师父一手把他养大的。   对于他来说,他的师父,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李爷爷走后,我们又在当地待了两天,那两天师父和庄师兄都很少在旅店里,而夏师伯他们也没再出现。   赶在过年之前,师父带着我和梁厚载回到了山东,冯师兄则比我们提前一天启程,听我师父说,冯师兄的老婆好像快生了。   这一年的春节,大舅也是来我们家过的年,我师父下厨做了很多好菜。可梁厚载似乎从没有从那场离别中缓过来,即便是在过年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   正月初九那天,冯师兄的儿子降临在县医院的产房里,师父带着我和梁厚载去为冯师兄庆祝,我一次见到了冯师兄的老婆,她是一个眉目很清秀的女人,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她的脸色中透着一丝虚脱,正沉沉地睡着。   我冯师兄怀里抱着小宝宝,不停地冲我们傻笑。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师父还告诉我,我嫂子的父母都是当老师的,她算是出生在一个墨水味道很浓的书香门第。因为冯师兄的工作性质,这些年,嫂子跟着我冯师兄吃了不少苦,甚至还遇到过歹徒上门寻仇的事。可她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和我冯师兄结婚十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说完我嫂子的事,师父突然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你冯师兄是个有福气的人啊。以后你找老婆,也得找这样的。”   师父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的。   正月十五那天,师父还带着我到南实小的操场上,祭拜了夭婴子河的河神。   98年的春节一眨眼就过去了,过了正月十五,没多久就开学了,冯师兄托人给梁厚载办了入学手续。梁厚载看起来似乎比我年小,其实他和我同岁,也上四年级,不过他和我不在一个班。   冬天过后,又是新一轮的四季交替,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着。   那时候的我,平时除了要跟着师父练功,也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每天都在为了写不完的作业发愁。不过好在我现在多了两个伙伴,不管是练功还是做作业,都有梁厚载陪着我,仙儿也时不时会冒出头来,跟我闲扯一会。   自从上次我偷钱被师父打了以后,仙儿也变得收敛了很多,也没再怂恿我做过坏事,而我,也渐进习惯了她的存在。有时候,她也会给我讲一些东北老林里的诡异故事,虽然没有我师父讲得那么生动,可我还是很喜欢听。   我的同桌依旧是整天唠叨个没完的刘尚昂,偶尔碰到周末作业少的时候,他也会到我家来玩。不过每次刘尚昂来找我的时候,梁厚载都躲在屋里不出来,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   在我上初中之前,刘尚昂和梁厚载之间都没有太多交集。   从98年开年到年中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让我记忆特别深的事情,只记得有天我爸丢了钱包,之前庄师兄就说过,我们家今年会破财,我当时还以为我爸丢了钱包,这财,也就算是破了,反正我爸钱包里也没几个钱。   可我只记得庄师兄说过的话,却忘了在他说这番话时,我师父脸上那种凝重的表情。   在六月中旬的下午,我爸偷偷拿了家里的存折,在当天晚上就败光了家里仅剩的一点点积蓄。   那时候我才知道,从这年的五月份开始,我爸迷上了赌博!   这一段经历,我真的特别不愿再去回想。那段日子里,一向相处融洽的我爸和我妈,开始在每天晚上大声地吵架,有时候,我爸会整晚上整晚上地不回家,我妈就在院子里哭。   那段时间,我们家里还经常出现一些混子模样的人,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都拿着一张一张的欠条,说是我爸在外面欠下的债。   我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去赌,这些年他一直赚不到钱,心里急啊。就想着靠着赌,能一夜暴富。可自从他迷上赌博之后,就不断地输钱,不断欠债。小时候的我还不懂,直到长大一些之后,仔细回想的时候才明白,那些混子模样的人,都是放高~利~贷的债主。   对于此,我师父看在眼里,却没有出手帮过我爸,只是在有人到家里来要债的时候,我师父才会守在我们家里,怕我们娘俩出事。   师父说,这是我爸造下的孽,什么时候他爸能悔改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手。   当时,我们家几乎卖光了所有能卖钱的东西,电视、家具,甚至连我妈的带过来的嫁妆都变卖了,可还是堵不上我爸的窟窿。   有些话,原本我是不打算写下来的,可鉴于这样的经历,我必须多说一句,赌博真的是一个无底洞,一旦陷进去了,很难再爬出来,奉劝所有人千万不要对赌博产生好奇,更不要想着借这种办法一夜翻身,翻不了的。   其实我们家还算好的,毕竟我爸的赌瘾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性,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消失了整整一个月的我爸突然回到家,看到家里破败的景象,一个人蹲在家门口泣不成声。   这场破财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四十九章 三年从师,四年入行   那天晚上,我师父来到我们家,和我爸聊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师父就给冯师兄打了电话,冯师兄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当天下午就带人查封了那个小赌场,可我爸扔进去的钱,却只追回了一小部分。   冯师兄后来还说过,像这种涉及到高利贷的案子,即便最后查证了那些开赌局的人是个诈骗团伙,可钱依旧很难要回来。毕竟我爸当初是主动向人家借的钱,还写下了借条,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当骗子的事情被曝光了以后,那些曾被他们骗光家财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作证。   我们没有人证,骗子手里却拿着借条,他们死咬着不放,任谁都没有办法。   反倒是我爸因为参与赌博,还被拘留了很多天。   而我冯师兄在提审那些骗子的时候,总觉得这些人很不对劲,凭着他近十年的办案经验,他预感在这些人中,有几个可能是杀过人的。   为了这事,还惊动了我庄师兄,借着冯师兄的关系,庄师兄找机会看了那些人的面相,还弄来了他们的生辰八字,为了他们算了一卦,就说这些人手里确实攥着人命,案发地点应该在西南方向。   后来,冯师兄在县城西南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找到了一具尸体,果然翻出了一起命案。作案人就是这些开赌局放贷的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沾着血,而那个死在旧工地的男人,也是一个还不上钱的赌徒。   我也是事后听冯师兄说,这伙人在全国各地流窜作案,很多地方滞留的一些悬案也和他们有关。那时候还没有遍地都是的监控摄像头,加上这群人的反侦察能力又非常强,以至于异常难以抓捕。如果不是因为我师父连着几个月收集证据,就算抓到了人,审起来也是非常麻烦。   可那些人就是到死,也死咬着赃款不放,我们家的钱终究也没有要回来。   如今回忆起这段经历来,我妈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后怕,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些经常到我们家来要钱的混混子,竟然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而我也在庆幸,还好我身边还有师父,有冯师兄庄师兄他们,不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真的知道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这场破财风波就这么过去了。99年暑期过后,我爸从原来的单位离职,到一个小型的煤场当会计,而我也正式升入了初中,梁厚载、刘尚昂,也都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上。   这一年,正好是我拜入师门的第四年。   大概是刚入秋的某一天,具体的日子忘了,只记得我和梁厚载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我师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正闷闷地抽着旱烟,一边抽烟,还时不时地叹气。   看我师父的样子,好像是碰到了很烦心的事。   一般在这时候,我是不会主动和师父说话的,他想事情的时候特别讨厌别人打扰他。   我从师父身边走过的时候,仙儿突然露出头来,问了我师父一句:“柴爷你咋了?”   师父愣了一下,看了看仙儿,之后又吐了长长的一口烟雾,转而对我说:“今年是你拜师的第四个年头,按理来说,是到了带你入行的时候了。”   之前我就听师父说过,在我们这一脉,三年学艺,四年入行。但入行并不意味着学艺生涯的结束,正相反,在守正门人入行的时候,大多都还是学艺未精,而之所以这么早就入行,也只是为了能在学艺的同时多一分实践的经历。   毕竟在我们这个行当,时常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师父也曾说过,在危险之中,真正能救命的,只有胆量、经验、判断和运气,提早入行,一方面是为了训练胆量,更多的,则是为了积攒经验。   说实话,这四年跟着师父学艺,我已经能勉强进入思存境界,心里也很想验证一下,带着念力的天罡锁和走罡,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可说到入行,我师父却犯起了愁,就听他接着说道:“按照咱们这一脉的规矩,原本应该是你师伯带你入行,可他这些年也没个音讯,也不知道到你入行的那一天,他会不会回来。”   说完这番话之后,我师父又面朝着院门的方向,闷头抽起了烟。当时,我师父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就好像在等什么人。   我一直都觉得,在我师父心里,我的师伯赵宗典,似乎占着很大的分量。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忍不住问仙儿:“仙儿,你见过我师伯吗?”   仙儿本来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听到我说话,也变得精神起来:“当然见过啊,赵宗典么,这人怪得很。”   我又问她:“他和我师父的关系很好吗?”   仙儿想了想之后才回应道:“我也说不上来。赵宗典这人很古怪,在寄魂庄里几乎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大概也就是柴爷了。我记得,早年的时候柴爷经常和他在一起来着,后来柴爷出了趟远门,回来没多久赵宗典就离开寄魂庄了,我记得他走之前还和柴爷吵了一架,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仙儿,你是咋知道这么多事的啊?我师伯的事情,我师父连我都没说过。”   仙儿笑了笑,说:“其实我早年也在寄魂庄待过一阵子来着。当年我和你师父斗法的时候,你师父还年轻,下手也没个轻重,他毁了我的阳身,大概也是过意不去,就把我的三魂养在了寄魂庄里。我在寄魂庄待了三十年才重新养出了七魄,那些年寄魂庄里发生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   我就在想,这么说来,仙儿和我师父就是有仇啊。   仙儿早年是一只碧眼狐狸,练得是摄人心魄的邪门术法,读心术当然不在话下,而且她现在又是我的伴生魂,我心里想什么,她很容易就能知道。   我就听仙儿说:“什么仇啊怨的。刚被你师父毁了阳身的时候,我确实也怨他。可我在寄魂庄养了这么多年,天天受灵泉的熏陶,心里的很多怨念,也早就放下了。其实我第一次在王庄见到你的时候,原本是因为要还阳了,先去跟你师父道个别,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你这个大麻烦。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时不时的跟你聊聊天扯扯皮,日子也不算无聊。”   原来我能遇上仙儿,还是托了我师父的福。   之后我问仙儿:“之前我一直就觉得怪,你明明是个灵体,为啥我还能碰到你呢?”   仙儿又开始变得不耐烦了,每次我问得多了,她就会变得不耐烦。就听她很不爽地说:“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在寄魂庄养魂养了三十年。你师父不是跟你说过吗,寄魂庄里的灵泉,是可以用来疗伤的。可它不但能疗伤,还能稳固三魂七魄,让灵质在一定程度上生出实体。说起来,你们寄魂庄,还真是有不少好东西呢。”   我又想问仙儿,她当时打算还阳,是想咋还啊,难不成也是看上了什么人的阳身。   可仙儿却很不耐烦地催我:“我困了,你也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晨练。”   其实我还想问,为什么她当初明明救了我,还瞒着藏着的,不让我告诉我师父。难道她还阳的事,也是我师父的意思,她是怕我师父知道她没有还阳,会责怪她?   我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就感觉仙儿的魂突然颤了一下,我就知道我猜对了。她每次被我识破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可在接下来的几天,她又会气呼呼的,我说话她也不理我。   师父之前只是说我到了入行的时候了,但又没具体说我将在哪一天入行。   在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心里就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可眼看着都快一个月过去了,我师父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初中以后,我的周末假期就从两天缩减到了一天半。周六上午上了半天课,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梁厚载,又有刘尚昂和我搭伴,三个人一起走。   前几天刚进行了一场模拟考试,今天发的成绩,我和梁厚载因为有我师父抓着功课,成绩都不错。唯独刘尚昂,因为这次监考比较严,我们也没敢给他递小抄,这一次他考得一塌糊涂,在班里都快垫底了,等回到家,少不了又是他爸的一顿骂。   梁厚载还是不怎么说话,一路上,只有刘尚昂喋喋不休地跟我说个不停。   刚开始我们还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可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刘尚昂就开始紧张了,就听他用很认真的语气问我:“哎,你小时候离家出走过吗不是,离家出走是个啥感觉啊,说说呗。”   我一听他那口气,就知道他要干什么,瞅了他一眼,说:“你不会是想离家出走吧?”   刘尚昂瞪着一双小眼,很惊讶地问我:“我靠,你咋知道的?”   “别闹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就在我身后笑。   刘尚昂叹了口气:“唉,你们俩到底是咋学的啊,我怎么觉得,现在学的东西那么难呢?” 第五十章 怪老头   这时候梁厚载插了一句:“谁让你上课光看小说。”   刘尚昂咂了咂舌头:“唉,也不知道因为啥,我上课就是听不进去呢。还是小说好看,你们平时看不看,可好看了。”   我和梁厚载几乎是同时说了声:“没空。”   我们这样说可不是为了奚落刘尚昂,是真的没时间。早上要练功,白天要上课,就是晚上写完作业,我还要背三尸诀、道德经,练习定禅,梁厚载就捧着他师父留下的一些手抄本的古书在那看,那些古书里记载着他们那一脉的传承,我没仔细看过,只知道其中一本是专门讲辰州符的,还有一些是八字镇决什么的。   一说到小说,刘尚昂的表情又变得向往起来,还对我们说:“我跟你们说,我这次离家出走以后,就加入丐帮,以后在江湖上混出名号来,再回来见你们。”   虽然我和梁厚载没有时间看小说,但也知道,在那个网络小说还没有兴起的年代,刘尚昂他们平时看的大多是一些武侠小说,当时最流行的,大概都是金庸和古龙先生的书。   我记得有段时间刘尚昂还跟我们吹,说他是李寻欢的多少多少代传人,还老把硬币当飞刀,一到了下课,就对着我们班的后墙又是扔又是砸的,还说什么,只要他能把硬币砸进墙里,就大功初成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后来我才知道,刘尚昂当时那种样子,其实是得了一种病,中二病。这是一种绝症,没得治。   不过刘尚昂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和梁厚载谁也不会去在意,就当他是个神经病,这次也一样。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上的那所初中就建在半山腰上,一出学校就是一段很长的下坡路,而刘尚昂在五年级的时候搬了一次家,如今就住在山脚下的一个老家属院里。   每次走在下山路上的时候,我们就懒得蹬脚镫了,让车子随着惯性往下滑,山坡的幅度不大,可耐不住路长,自行车滑着滑着,速度就会变得非常快。   也就在眼看就要到山脚的时候,从马路旁突然冲出了一个人影,刘尚昂立即刹车,可我还带着梁厚载,自行车惯性太大,一下没能刹住。   就听见“哐”的一声,前面的人当场就被我撞到了。   我赶紧用脚刹住车子,满心紧张地朝前面看,才发现刚才从侧对面冲出来的人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这时候他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跟死了一样。   这下可把我吓坏了,赶紧跑上去扶,可我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翻过身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可他的力气,怎么比我师父还大,我被他攥着手腕,就感觉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疼得我直抽凉气。   估计是看到了我脸上呲牙咧嘴的表情,老头子才稍微松了点力气。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阴沉沉地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一看到他的长相,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的眼睛特别大、特别圆、特别亮,可眉毛却很淡,一双大眼睛下面又长了一顶大大的鹰勾鼻,人中很短,嘴唇也很薄,可脸上的肤色却很黑。乍一看,就像午夜里的猫头鹰,说不出的阴郁。   他盯着我,我心里就感觉毛毛的,过了一会,他突然朝我吼了一句:“我走不动了,你撞的我!”   这时候刘尚昂推着车子过来了,梁厚载也从我的车后座上跳了下来。他们两个当时也被吓到了,来到我旁边之后,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老头子看了刘尚昂一眼,突然说:“还有你,你也撞着我了!”   刘尚昂当场就大呼委屈:“我没啊!我刚才刹住车了。”顿了一下,刘尚又说:“你刚才突然一下就冲出来了,我可是看见了,那会是红灯来着!”   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大,生怕附近的人听不见似的。   可我回头朝周围看的时候才发现,现在在这条路上走的,除了我们三个就没别人了。   老头子闷闷地哼了一声:“哼,我被撞了,你们三个都有份!我告诉你们家长去!”   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个都不敢吱声了。上小学初中那会,最怕的就是叫家长。   这下完蛋了,看样子这个老头子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还不知道他后面会干啥呢!   我一边担心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又怕老头子真被我给撞坏了,就试着扶他起来。没想到我这么轻轻的一扶,他还真站起来了,看来没什么大事。   可老头子站起来之后,却不动了,就站在那嚷嚷着:“我走不动路了,你们得送我回家。不然我就告诉你们家长去!”   别看他上了年纪,人长得也瘦瘦小小的,可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我们三个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是刘尚昂,在我旁边怯生生地问:“那……我们要是送你回家,你就不告诉我爸了呗?”   老头子瞪着刘尚昂,他那双眼睛又阴郁又吓人,刘尚昂赶紧低下头,一刻也不敢和他对视。   我们仨也是没办法了,只能先把他送回家再说。   当时也就是我们三个老实,要是换成那种心眼比较贼的人,一听他要找家长,弄不好就直接把他扔在着,骑着车子跑了。   可我问他家住在哪,他又不说清楚,就是不时用手给我指指方向。   我骑车带着老头子,刘尚昂带着梁厚载,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走着,老头子把方向指得乱七八糟的,好几次我都走错了路。   过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吧,我们竟然来到了一个道观的山门。   这个道观对我来说不算陌生,过了这里再走几里路,就是王庄的村口。   他怎么把我们带到这来了?   我回头望着那个老头子,问他:“老爷爷,你住在道观里啊?”   他瞪我一眼:“怎么,不行啊?我走不动了,你扶我进去,还有你们两个,都过来扶着我!”   其实我们三个谁也不想去扶他,再说他身上也没受什么伤,腿脚利索得很。可我们毕竟理亏,也是被他弄得没办法,才赶紧围上去,手忙脚乱地把他扶下了车子。   扶着老头子走进道观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赶紧把这件事了结了。   几年前,我也曾偶尔路过这间道观,但也只是在外面看上一眼,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道观里面的情形。   这间道观在平日里香火算不上旺盛,可规模却不小,进了山门以后,依次排列着灵官殿、三清殿、四御殿、三观殿、纯阳殿、丘祖殿,和其他道观一样,三清殿是所有建筑中规模最大的一个,我们的地师老子也被供奉在里面。   能排布这么多的建筑,就足见院落之大,地上铺着上了年头的石板,在那些石板的缝隙里,有些还隐约能看见青苔。道观里很安静,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香火味道,那味道闻一闻,就能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又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头,可到底是那里不对,说不上来。   直到从三清殿旁走过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过去我路过这个道观的时候,明明看到里面有道士的,可今天为什么这么安静,人都到哪去了?   也就是我心里刚有这样的想法,突然就感觉手上一滑,那个老头子像只泥鳅一样,竟然从我手里滑了出去。   当时,我扶着老头子的右手,梁厚载扶着他的左手,刘尚昂就在前面开道。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老头子会突然甩开我们,扭头就朝着山门的方向跑。   他跑得太快了,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刘尚昂望着山门,又看着我,说:“那个老头子……不对劲啊。”   这时候,道观里扬起了一阵薄薄的雾气,我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对梁厚载和刘尚昂喊:“快跑,出山门!”   我喊出这句话才用多少时间?可也就是在这几个字脱口的时候,雾气极速变浓,眨眼间,我们周围的世界就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了两年前的尸婴事件!   上一次,我还能凭着一股阴气辨认出西北方向,可这一次,阴气和雾气混杂在一起,这个道观都变成了一个阴冷的泥潭。   在大雾笼罩下,我唯一能看清的东西就是身后的三清殿。   刘尚昂赶紧凑到我身边,战战兢兢地抓着我的胳膊。梁厚载感受到空气中的阴气,显然也变得有些紧张,虽然他脸上还是作出一副比较镇定的样子,可身子却不自主地朝我和刘尚昂这边靠。   说实话,我也紧张啊,可这里毕竟是道观,身后还靠着三清殿,就算是再厉害的邪祟,光是三清殿里的三座塑像就能镇得住,所以心里还不至于害怕。   还是梁厚载在我身边说了声:“这阵雾起得太诡异,咱们去三清殿避一避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拉着刘尚昂就朝三清殿的方向走,刘尚昂又拉上了梁厚载,好像只有我们两个把他夹在中间的时候,他心里才觉得安全一点。我也知道,上次南实小闹尸婴的事,给刘尚昂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第五十一章 大雾深处的声音   空气中的阴气非常浓重,我还依稀能听到雾气深处传来的阵阵喘息声,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轻微的风声,可仔细听的时候才发现,那阵声音起起伏伏,就是人的喘息声。   有什么人就藏身在雾气里,紧紧盯着我们。   刘尚昂和梁厚载应该也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我们三个并成一排,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走着,谁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走了没几步,附近的喘息声就消失了,可原本离我们很近的三清殿,却好像离我们更远了。   我能感觉到刘尚昂的紧张,他的手都在抖,我只能用力抓着他,防止他突然朝着三清殿疯跑过去,我太了解他了,每次他过度紧张的时候,就总是会作出一些很危险的举动。   我们朝着三清殿的方向慢慢走着,可三清殿就是和我们越来越远,现在几乎已经超出了视线所及的距离,透过雾气,我只能很模糊地看到三清殿后门的台阶。   这时候刘尚昂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我朝他那边看,他则看着梁厚载。   是梁厚载先停下来的,此时他正看着我,因为紧张,梁厚载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看我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询问的味道。   我就小声地对他说:“继续走。”   其实我心里也比之前更为紧张了,可我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碰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沉下心来,决不能慌张,更不能胆怯。   刚开始,刘尚昂被我和梁厚载围在中间,过了一会,梁厚载也跑到我身边来了,我就拉着他们两个,慢慢向前走。   三清殿已经完全被雾气笼罩住了,我们的脚步是向前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在后退。   三清殿后面就是四御殿,那里一样能挡住邪祟。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我们再怎么后退,也无法退到四御殿那里去。   雾气中混杂的阴气变得越来越重了,刘尚昂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声音颤颤地问我:“哥,咱们是不是碰上……鬼打墙了。”   我没有回应他,就算是默认了。   不过我心里也清楚,这绝对不是简单的鬼打墙,鬼打墙可以让人在原地打转是没错,可再厉害的鬼打墙,也不可能直接将我们走路的方向颠倒过来。   自两年前我跟着师父去了一趟寄魂庄之后,师父跟我聊天的时候,就常常说起守正一脉的一些阵法,这些阵法大多都是脱胎自奇门遁甲,其中有一套封门阵,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师父曾说过,封门阵是我们这一脉最厉害的阵法,不过和豫咸一脉的阵法比还差得远,破阵的方法也比较简单。封门阵的出口,通常都在八门中的生门,而且八门的排位和阴阳八卦对应,只要找到了八门中的其中两门,就不难推测出生门的位置。   另外,封门阵的阵眼设在死门,如果能冲破死门,的确也可以破阵,可在布置封门阵的时候,通常都会在死门中安置下守阵用的法器,如果不是修行多年的大法力者,最好不要去触碰死门中的东西。   鉴于尸婴事件和罗有方之间的联系,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次的局,又是某个和赵宗典有关的人布下的。我甚至在想,刚才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老头子,也许就是赵宗典本人。   走路的时候,我一直留意着石板间的缝隙,以便确定自己走出的路是一条直线。   我们就这样在雾海中走了很久,回头张望的时候,果然还是没有见到四御殿。   我拉了拉刘尚昂和梁厚载,示意他们两个停下,刘尚昂停下来的时候,还一脸紧张地问问我:“哥,你咋停下啦?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之后又脱下身上的毛衣,从上面拉出一个线头,用力将线头塞进了石板的缝隙里。   弄完这些,我才对他们两个说:“转过身来,倒着走,不要回头看。”   在这种时候,他们两个对我可以说彻底的信任,纷纷对着我点头。我让他们两个一人扶着我一只肩膀,然后一边带着他们慢慢后退,一边从毛衣上扯下线来铺在地上。   大雾里分不清方向,铺在地上的红毛线,就是我们唯一的路标。   后退的时候,我是特意沿着每块石板的对角线走的,师父说过,在封门阵中行走的时候,不要走在生门和死门的对线上,那样的话前进和倒退就会颠倒,要想办法向着惊门和景门的方向靠,找到这两道门,离找到生门就不远了,可在找这两道门的时候也要格外小心,因为这两道门,就靠在死门的左右两方,一步走错就会进入死门所在的区域。   而在封门阵中,不管是寻找那一道门,都不要看着脚下的路。   虽然我还不知道道观里是不是布了封门阵,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试一试了。   倒着走,不看路,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我每次向后迈出一脚的时候,都感觉背后有一堵墙似的,稍不小心后脑勺就会重重地撞在上面。   每走一步,我心里就无比的紧张,可在刘尚昂和梁厚载面前还要作出一副非常镇定的样子,我感觉,这时候我如果也跟着他们一起害怕起来,他们两个说不好就要崩溃了。   就在我自己都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后脚跟突然碰到了一个很坚硬的东西,这时候我也不得不转身去看了,一回头,就看到身后是一只汉白玉的石狮子。   师父说过,封门阵是一种阴阵,死、惊、开、休、伤、杜六门都不沾阳气,可景门和生门这两道门中,却需要有阳气重的东西镇守,不然整个阵法的阴阳失调,封门阵就是摆出来也没什么用处。   这头石狮子应该就是守阵的**了,可我也不确定这里到底是生门还是景门,于是将外套捆成一个大大的疙瘩,朝着石狮后方用力扔了出去。   这叫投石问路。   如果我的衣服落在了死门之中,阵眼中的法器已经会有一些异动,这样我确定了景门和死门的位置,不用再找其他门,也能推测出生门所在的位置。   很快,不远处就传来了衣服落地时的闷响,我沉着心,静静地等待着,可几分钟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生。   这时候刘尚昂也回过头来了,很紧张地问我:“哥,刚才……刚才是啥声音啊?”   我刚想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呃——喝——”   那是一阵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哈气声,它离我们很近,又好像离我们很远,我知道,肯定是死门中有什么东西被我惊醒了。在这阵声音响起的时候,空气中中还隐约出现了一丝腥臭。   这股味道我太熟悉了,当场就反应过来,被我惊醒的东西,是一具邪尸!镇守死门的东西,竟然是一具邪尸!   刘尚昂吓得脸都白了,他张嘴想说话,我赶紧伸出手堵住他的嘴。我又朝梁厚载看了一眼,他现在的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   视线所及的地方被浓雾笼罩,我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正有一种我从来没遇到过的气场从前方不远的地方发散出来。   很快,那阵呵气声变成了野兽一样的低吼:“哦——”   声音中夹杂着那股让人胆寒的气场,铺天盖地地朝我们涌过来,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雾气中站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长串无比沉重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有一条粗重的锁链在石板地上划过。   我的心脏都在颤个不停,心里默背着三尸诀,大气都不敢出。   万幸的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些声音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一直到那些声音完全听不到了,我才赶紧拉上刘尚昂和梁厚载,背对着生门的方向后退。   我当时只期望这里的布下的阵法就是封门阵,而生门也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我不知道死门中的邪尸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可我很清楚,以我现在这点修为,肯定对付不了它。光是从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势,就惊得我手脚冰凉。   那股气,不是阴气,不是寒气,可在它铺天盖地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却感觉仿佛有一把很锋利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只要我稍有一点动作,立刻就会没命。   一边后退,我还在不停地拆着毛衣上的线,在走过的路上留下路标。   没走多远,沉重的脚步声又在我们身后响了起来,我立刻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去看,刘尚昂和梁厚载也和我一样,停下来之后,就缩起脖子,大气不敢出地站在那里。我发现刘尚昂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哗啦啦的金属摩擦声从我们耳边划过,那声音真的已经到了我们耳边了,我能闻到空气中的腥臭味变得异常浓重,那味道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留了一小会,才渐渐离远了。 第五十二章 供桌   我有种感觉,好像在我们逃向生门的同时,那具邪尸也在大雾中寻找我们。   等它走远了以后,我试探性地带着刘尚昂和梁厚载后退了几步,又停下来仔细听着雾中的声音,它没有折回来,那阵摩擦声正渐渐变远。之后我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我们必须在它找到我们之前离开道观。   刘尚昂的脚有些软了,跟不上我的速度,我只能手用一只手架着他的腋窝,用嘴叼着毛衣,只腾出另一只手来扯毛线。   因为走得太快又看不见路,有几次我都险些摔倒,每次梁厚载感觉到我重心不稳,都会伸手来扶我一下。   梁厚载虽然也在紧张,可他毕竟是赶尸人一脉的门人,对于碰见邪尸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这一路走下来,我们三个谁都不敢说话,就是闷着头向后退。   对于我来说,每一秒钟都变得非常的漫长。也就在我内心盼着快点找到生门的时候,我的后背又碰到了什么东西。   就感觉在我后退的时候,后腰突然被挡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身后的东西不是被我撞到的,而是朝我迎了过来。   是邪尸?   我心中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   在我身后的不是邪尸,而是一张铺着黄布的供桌,我的腰此时就顶在供桌的桌角上。   在桌子上放在一个香炉,里面还有一柱没烧完的香火,另外还有朱砂、毛笔和一些画符用的黄纸,以及一个半透明的玻璃坛子,坛子上还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糯米酒。   道观里出现供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奇怪是那一坛糯米酒,在我们那地方,是不产糯米的,市面上的散装酒大多都是玉米酒、高粱酒,平常人家也不会专门买糯米来酿酒。更何况,这样一坛酒,竟然摆在了供桌上。   我心里正觉得怪,就感觉手上突然紧了一下,赶紧朝手上看,却发现我抓在手里的毛线,竟然断了!   当时我就有种很不详的预感,朝着地上看,就看到我之前铺在地上的红毛线也不知道去哪了。   藏在雾气中的人扯走了我的毛线,这种事不会是邪尸干的,绝对是人!   我又看了眼被我扯碎的毛衣,如今只剩下一个领子了。   梁厚载也留意到了这件事,他转过头来,脸色煞白地看着我。   我不敢说话,指了指身后的供桌,梁厚载一眼就看到了供桌上的朱砂和符纸,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冲我点了点头。   虽然我对赶尸人一脉了解不多,但我知道,梁厚载他们这一脉手中,一直保留着辰州符的正统传承。眼前的朱砂和符纸,也许就是我们的希望。   我们三个将脚步声压低,慢慢来到共桌前。不敢说话,就拿起毛笔蘸着朱砂,在一张符纸上写字。   梁厚载提起笔来,在纸上写:“有邪尸。”他拿笔的时候手都是轻微颤抖的,把这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我朝他点点头,接过笔来写道:“镇尸符、辟邪符。”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用尽全力稳住自己的手。我不能表现出紧张,不然刘尚昂和梁厚载会撑不住的。   之前我曾因师父的授意,向梁厚载请教过辰州符,所以也知道他们那一脉对镇尸、辟邪这两种灵符非常精通,他们的辟邪符也是可以用来驱走阴气的,阴气一散,雾气兴许也能散去。   虽然我也知道,梁厚载如今也只是能勉强摸到思存的门槛,画出这两种符箓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我脸上还是要做出一副对他很放心的表情。   梁厚载犹豫了一下,朝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又在纸上写:“邪尸出现,用酒泼。”写完之后,我指了指酒坛,又指了指刘尚昂。   刘尚昂叹了口气,抱起了糯米酒。   至于我,我师父还没教我怎么制作符箓,可我还有走罡和天罡锁,再不济,也还有背上的黑水尸棺。   在这之后,我和刘尚昂就一左一右地守在供桌旁,梁厚载提起了笔,定住了神。   表面上,我故意装得比较轻松,可心里却非常担心梁厚载。   我曾听师父说过,李爷爷虽然是赶尸人一脉的门人,可他真正的看家本事,却是夜郎国嫡系秘传的古巫术。如果论实用和效率,守正一脉的传承也许要优于李良的巫术,可若论威力和凶险的程度,那些古代巫术比起我们这一脉的走罡来也是不遑多让。   师父口中的凶险,就是施展术法时,施术人所受到的反噬。   走罡的凶险,我可是亲身领教过一次的,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念力微弱,很可能当场就会把小命给搭进去。   我也不知道李爷爷在传授梁厚载技艺的时候,有没有把他的古巫术也掺杂到辰州符中去,可就算没有掺杂进去,画符也是一件异常消耗心神的事情。   梁厚载提着毛笔,一动也不动,他刻意让呼吸变得十分悠长,似乎实在探寻自己的念力。我看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不断流下来,心里就变得更加担忧了。   我有心想让梁厚载停下来,可又不敢在这时候打断他。   五分钟过去,梁厚载没动,十分钟过去了,梁厚载还是没有动静。   在这段时间里,那种“哗啦啦”的摩擦声出现了两次,每次这种声音出现的时候,刘尚昂都紧紧抱着怀里的酒坛,显得异常紧张。   又过了几分钟,梁厚载突然落下了笔,在符纸上画了起来。这一道符,完全是一气呵成,画完之后,梁厚载又倒执毛笔,用笔头撞符纸三次,之后攥起拳头,伸出食指和无名指,敕符。   一道灵符画完之后,梁厚载又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汗水这时候已经浸透了他的头发,连他的鼻尖上也布满了汗珠。   要他一次画出两张灵符,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梁厚载再次落笔的时候,他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了,我就感觉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掏空了一样。   他拿笔的那只手,却依然很稳,也依旧是一气呵成。   可在画完这张符箓之后,梁厚载身子一软,整个人都瘫了下去。我赶紧冲过去把他扶稳,他喘着粗气,一脸虚脱地看了看我,吃力地举起一只手,指了指其中一张符,又指了指周围。   我明白他意思,这一张灵符,是用来驱散阴气的辟邪符,另一张就是镇尸符。   早知道他画符之后会虚弱成这样,我就不该让他画那张镇尸符。要想从这里逃出去,驱散阴气是必须的,可那张镇尸符,我只是想拿来以往万一的。   梁厚载拿起辟邪符,用手指指着我的额头,他是要我用念力来催动这张符。   我暂时先把梁厚载交给刘尚昂照顾,然后拿起辟邪符,沉下着一口气,在心里默背三尸诀、道德经,又反复默练几次定禅之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这道灵光,就是我的念力!   我的修为太浅,还不能像师父那样积攒自己的念力,这一道灵光闪过的瞬间,就是我的念力最强的瞬间。我挥手将灵符扔向天空,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太着急,忘了问梁厚载这道符具体应该怎么催动了。   我生怕把这张符给浪费了,赶紧回头去看梁厚载,就见他朝我点了点头,又竖了竖拇指。这样我才松了口气,还好没出差错。   那张符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脱手之后就化作一道金光,飞驰出去。它只是在空中荡了几下之后,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可就在它落地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了阴气稀疏了很多,连雾气也变薄了。   正当我以为凭着这道符真的能驱散所有阴气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片刻之后,地上的灵符突然着起了火,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而周围的雾气和阴气,又开始慢慢朝着我们聚拢。   我和梁厚载的道行,终究还是太浅了。   我心里沉沉的,可脸上还是要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就转过身,打算给梁厚载他们一个笑脸。   但当我的视线落在梁厚载身后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在他身后的雾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身影,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举起了手臂,仅仅是他的上臂,就比成年人的腰身还要粗大。   我面对着梁厚载,梁厚载也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一脚把刘尚昂蹬到了供桌底下,然后缩起身子,滚进了供桌下方。   也就在梁厚载的身体刚钻进供桌下方的时候,他身后的人猛力落下的手臂,就看见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了地面上。   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石板竟然瞬间被铁链砸碎,碎石块混着尘土四处崩飞,连供桌都被这股巨力激起的强风掀了个底朝天。   铁链砸中的位置,就是梁厚载和刘尚昂刚才站立的地方。   如果刚才不是梁厚载反应快,如果这条铁链的目标是不远处的供桌,后果会怎样,我想都不敢想。   刘尚昂一刻不停地爬了起来,又架起梁厚载,逃命似地退到了我身边。 第五十三章 铜甲尸   梁厚载本来就很虚弱了,刚才蹬刘尚昂的那一脚,几乎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很难站起来了,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我想跑,刘尚昂也是满脸的惊恐,可梁厚载已经走不动了,我们又不能丢下他不管。   烟尘很快散去,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刚才挥动铁链的是个……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邪尸。在它的身上已经没有生气,皮肤呈现出一种溃烂之后的青紫色,可它身上的每一根肌肉却又异常饱满,像钢筋和铁条一样围绕在粗大的骨架上,它很像人,可又无法确认它生前究竟是不是人类,它太高大了,我的身高大概也只到达他的腰部的位置。   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它是有心智的。我知道,它就是镇守死门的那具邪尸,它的脚步很沉重,走路时,它手腕上的铁索一直拖在地上。可刚才它出现在梁厚载他们身后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梁厚载一脸虚弱地盯着那具邪尸,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没想象过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邪尸,就凭我,别说是跟它斗,光是看到它小山一样的身躯,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煞气,腿都有些发软了。   我们看着它,它也在俯视着我们,它那双眼睛中竟然还透着一丝戏谑,那种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三个即将到手的猎物。也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更加确信,它是有心智的!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惊呼了一声:“铜甲尸!”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道观里竟然出现了铜甲尸!我听师父说过,对于守正一脉来说,寻常的邪尸都可以用天罡锁镇住尸气,但天罡锁对于任何类型的甲尸都是无效的,而走罡因为施术需要时间,对于有心智存留的邪尸来说,也不实用。   甲尸之所以叫甲尸,就是因为它们身上的筋肉常年被坤气滋养,变得异常坚硬,而且力量极大。就连我师父碰上它们,如果手中没有番天印和青钢剑,也很难全身而退。   番天印和青钢剑本来就不在我身上,如今我唯一的筹码,就是背后的黑水尸棺了。   面对这样一具铜甲尸,我还没天真到主动用背后去顶它的胸口,那样做无异于送死。   可黑水尸棺毕竟是能镇住邪尸的,我干脆脱下了上衣,将黑水尸棺整个露了出来。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是多撑一点时间,等梁厚载恢复体力,一边还在心里盼着我师父能来救我们。   看到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印,铜甲尸也变得烦躁起来,它在不远处盯着我们,不停地走来走去,铁链拖在地上,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它似乎不敢靠前,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在他走动的时候,我发觉它的左右两只手臂很不对称,没捆锁链的那只左臂,从上臂到手腕都非常粗壮,至于右臂,没有被铁链捆住的上臂依然粗大,可捆着铁链的小臂,和另一只手臂相比则要纤细得多。   我努力压着心中的不安,问梁厚载:“它右手上为什么会有铁链?”   论起对邪尸的了解,梁厚载比我在行得多。   他还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那是镇尸锁,肯定是养尸……呼……养尸人为了控制它,才捆在它身上的。”   这条铁链是用来镇尸的么?我仔细看了看那根铁链,似乎和我平时练抓功用的石锁差不多的分量,如果我用尽全力去扯,应该能扯得动。   叮——铃——叮——铃——   在雾气中突然响起一阵十分悠长的摇铃声,铜甲尸愣了一下,之后就变得更加烦躁,它弓起了腰,口中不断发出低吼声,尸气不断被它喷吐出来,强烈的尸臭顿时在空气中大量弥散。   我感觉,那阵摇铃声似乎是在催促铜甲尸攻击我们,可铜甲尸忌惮着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印,犹豫着不敢向前。   记得当年我师父对付飞僵的时候,那只飞僵看到师父的后背,也是一脸恐惧的表情。   渐渐的,摇铃声变得越来越密集,铜甲尸也变得更加焦躁不安,我看到它迈出了腿,朝我们这边走了一步。我立刻转过身,拿背后的黑水尸棺远远地对着它。   铜甲尸又退回去了,它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后背,虽然它的脸上没有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犹豫。   我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梁厚载,他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点血色,这时他也抬起头看向了我,我问他:“能跑得动吗?”   梁厚载摇了摇头:“没用,跑不掉的,铜甲尸的速度比咱们快。”   这时我又想起了仙儿,借着她的速度,也许能逃过这一劫。可我试着呼唤仙儿的时候,她的魂却一直沉沉地睡着,回想一下,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好像就一直没醒过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仙儿的苏醒。   梁厚载又将视线转向了铜甲尸,我看到他眼中虽然还透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决绝。我知道,梁厚载是打算搏一次了。   刘尚昂这时候还是紧张到浑身微微打颤,可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糯米酒坛,就连刚才他被梁厚载踹倒的时候,也是紧紧地抱着。   之前我还担心他们两个会崩溃,可他们好像比我还要镇定。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问梁厚载:“你想好怎么对付它了吗?”   梁厚载点了点头:“铜甲尸的动作敏捷,可捆着镇尸锁的那条右臂,行动起来会非常迟缓。等会如果和铜甲尸对上,所有人都要确保自己身处于它的右侧,到时候我找机会把镇尸符贴在他身上,应该可以让它的身子顿一下,道哥你就看准这个机会,用黑水尸棺把它镇住。刘尚昂,等会如果我和道哥有危险,你就把糯米酒泼在铜甲尸身上。”   说话的时候,梁厚载看着刘尚昂,刘尚昂赶紧点点头。   我一直扭着身子,侧脸望着铜甲尸,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毛,我尽了最大力气让心境稍微平稳一点,才对梁厚载说:“你现在能动吗?咱们不能等铜甲尸先出手。”   铜甲尸的动作敏捷,究竟有多敏捷,谁也说不清楚。万一等一会他先对我们下手,我们又躲避不及,那可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梁厚载有些吃力地站起来,对我点了点头:“还撑得住。”   有了他这一句话,我立刻挪动脚步,朝着铜甲尸的右侧移动,梁厚载和刘尚昂就跟在我后面。   铜甲尸见黑水尸棺离他越来越近,也变得紧张起来,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它竟然也侧过了身子,将那条捆着镇尸锁的右臂正对着我们。   梁厚载盯着铜甲尸手上的锁链,一边对我说:“看样子黑水尸棺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道哥,你要小心了,它恐怕是想用镇尸锁来破你的黑水棺。”   的确,不管是什么样的尸,对于黑水尸棺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铜甲尸应该也不敢直接用身体来触碰我的后背,所以它首先想到的,也是用镇尸锁来破棺。   不得不说,这具铜甲尸不但心智尚存,而且十分聪明,可这样的聪明,似乎也给了我们一线生机。   我们来到铜甲尸右侧之后,就不敢在轻举妄动了,铜甲尸同样死死盯着我们,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竟然能和这样一具邪尸,对峙这么长时间。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摇铃声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密集,铜甲尸也在同一时间暴吼一声,直接朝我的后背掷出了铁链。   我能通过我师父扔大头钉的手势和力道,判断出二十根大头钉掉落的大体位置,也能在铜甲尸挥动手臂的一瞬间,断定铁链的走向。   我只是稍稍侧了一下身子,那根铁链就从我的耳边呼啸着飞过,就在我侧身的时候,梁厚载拿着镇尸符冲了过去,我怕他身子虚,跑不快,特意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梁厚载一阵风似地冲到铜甲尸身边,举起了镇尸符,可就在他正要将灵符贴在铜甲尸手臂上的时候,那具铜甲尸突然转身,竟然也避开了。   它的动作非常快,我只看到它的身子晃了一下,然后它那只比沙包还大的左拳,就到了梁厚载面前。   如果这一下梁厚载被打中……   我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还好在梁厚载向前冲的时候,刘尚昂好像提前预感到了危险,朝着铜甲尸泼出了糯米酒,那些辛辣的酒水一下子全泼在了铜甲尸的脸上,它赶紧收回了左手,在脸上又抓又挠。   我立刻冲过去,跳起来,两只手勾住铜甲尸的脖子,用后背重重顶在了它的胸口上,在我后背刚接触到它的胸口时,先是感觉一阵坚硬,可在一瞬间之后,它的胸口就变得有些软了,我周围也顿时爆发出一阵极度刺鼻的腐臭。   可也就是在这时候,有什么人抓住我的脚踝,把我从铜甲尸身上扯了下来。   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听见“当”的一声闷响,那不是我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类似于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抬头望向铜甲尸,就看见他正用左掌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膛,而刚才把我从铜甲尸身上拉下来的人,是梁厚载。 第五十四章 命悬一线   如果不是梁厚载,这一巴掌,可就是拍在我身上了。   梁厚载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我爬起身来,拉着他离开铜甲尸。   被黑水尸棺顶住了胸膛,铜甲尸竟然还能动,它的动作太快,梁厚载也很难把灵符贴在它身上。   眼前的铜甲尸对于我来说,几乎无解,我扶着梁厚载,眼睛还紧紧盯着铜甲尸,刚才的糯米酒和黑水尸棺似乎也对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我看到他胸前的筋肉溃烂了一大片,在它的脸上,也被糯米酒烧得翻起了皮。   大雾的摇铃声依然在变得越发急促,听得人心烦意乱。   “吼——”   这时铜甲尸突然扬起了头,朝着大雾深处怒吼,我听到雾气中响起了一阵吟唱咒文的声音,那声音阴沉、厚重,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这边传来。   难道说,在雾气中藏着的,不止一个人?可那声音虽然来自四面八方,音调和节奏却又非常统一,似乎就是出自一人之口。   随着吟咒声响起,铜甲尸又变得安静下来,它那双被激怒的眼睛,也重新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梁厚载看着铜甲尸,脸色有些惨白地对我说:“不行啊,铜甲尸的动作太敏捷了。”   刘尚昂战战兢兢地在一旁问我:“哥,咱们这一次……是不是完蛋了?”   说实话,我心里也觉得这次恐怕是没有指望了,可嘴上还是很硬地说:“别怕,还有机会。”   其实我也不仅仅是嘴硬,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铜甲尸左臂上的铁链。如果我能利用它限制住铜甲尸的行动,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梁厚载平时虽然话少,可他脑子转得向来比我快,他顺着我的眼神看到了镇尸锁,立即对我说道:“道哥,等一下我把镇尸符扔向铜甲尸,它肯定会第一时间躲避,那条镇尸锁只有你拉得动,接下来的事,就全看你的了。”   在危机中,梁厚载表现出来的这份急智,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也就是铜甲尸忌惮黑水尸棺,不敢贸然朝我们扑过来,要不然,光是梁厚载说话的这段时间,我们三个恐怕已经没命了。   我对梁厚载点了点头,又望向刘尚昂,刘尚昂朝着我的方向颠了颠酒坛,我看到酒坛里还有大半坛酒。   大雾弥散间,铜甲尸朝我们迈出了一步,当它坚硬的脚掌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我们脚下的石板都在轻微颤动。   从四面传来的吟咒声似乎已经起了作用,铜甲尸的眼神变得异常凶狠。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对梁厚载使了个眼色,就朝着铜甲尸的右手冲了上去。   因为心里过度紧张,我的膝盖都感觉有些酸软,现在全是凭着心中的一口气,闷头向前飞奔。   在我奔出去的同时,梁厚载扔出了镇尸符。   铜甲尸没像预想中的那样躲闪,它只是用力吹了一口气,就把飞过来的灵符吹到一边去了。   可也就是它吹气的这个瞬间,我已经抓住了镇尸锁。   那条铁链对我来说,异常的沉重,比练功时用的石锁还要沉重很多,我咬着牙,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它拉动。   铜甲尸伸出左手来抓我,刘尚昂也跑上来,将一大捧糯米酒直接泼向了铜甲尸的脑袋。   灵符仅仅是一张纸,铜甲尸凭着一口气还能将它吹开,可遇到了糯米酒,它就只能躲了,我从余光看到它整个上半身都低了下来,那一捧糯米酒全都从它的后背上越了过去。   它太快了,连刘尚昂的糯米酒都泼不到它。   这时候的我也不敢再想太多,拖着镇尸锁在它身后绕了一圈,总算是困住了它的双脚。   铜甲尸似乎也和我们一样紧张,我从它身前走过的时候弯着腰,后背就正对着它的脸,一看到黑水尸棺,它就变得有些手忙脚乱,竟然想用右手来抓我,可它一抬手,盘在它脚踝上的铁链就突然变紧,它瞬间失去重心,仰面倒地,山一样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大片石板碎裂,尘土和碎石块到处崩飞。   而我也被它倒地时产生的巨风掀翻在地,当时我正光着膀子,手臂搓在地面上,被碎石头割出了一道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那些伤口流了出来,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没敢松开手里的镇尸锁。   铜甲尸想要爬起来的时候,梁厚载捡起地上的镇尸符,快速贴在它的脖子上。   我就看那道灵符上瞬时冒起了青烟,铜甲尸不断用手拍打自己的脖子,可镇尸符就像是嵌入了它的皮肉里,任凭它如何拍打,就是死死地粘在上面。   趁着铜甲尸没有缓过劲来,梁厚载跑过来,和我一起拖着铁索,用尽力气捆住了铜甲尸的左手腕。   发现被镇尸锁捆住了手脚,铜甲尸就开始疯狂地扭动身子,它就像一条脱水的鲤鱼一样,在地上不断翻滚着。   那条婴儿手臂一般粗的铁索,竟然已经被他挣得变了形,眼看着就要断了。   没想到连镇尸锁也不能将它彻底镇住。   以当时的情况,我真的想不了那么多了,瞅准一个机会扑到铜甲尸身上,用后背紧紧贴着它的胸膛。   和上次一样,铜甲尸的胸口刚一接触到黑水尸棺,就变得松软起来,它胸前的筋肉在快速溃烂,强烈的腐臭味让我喘不上气来。   铜甲尸的手脚都被捆着,这时它竟然扬起了头,血盆一样的大嘴直直咬向我的脖子,当时的脖子,就在它嘴边。   刘尚昂抱着酒坛冲上来,对准铜甲尸的大嘴,将剩下的小半坛酒一口气全灌了进去。   我都能感觉到铜甲尸的体温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高,就好像是有一团大火在它体内点着了。   它浑身的筋肉都开始剧烈地抽搐,这样的剧烈震荡让地上的碎石头都跟着跳个不停,当一片锋利的石片从他脖子上划过的时候,我发现它的脖子上竟然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在黑水尸棺和糯米酒的双重发力下,竟然让铜甲尸浑身的筋肉都软化了。   这时候,从我的后背突然升起一阵寒意,这阵寒意是从黑水尸棺传出来的,借着这股寒意,我竟然在不知觉间进入了思存境界。   我立刻翻身起来,用两只手狠狠掐住铜甲尸的咽喉,天罡锁,***封上庭!   铜甲尸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尸气被我封住了,竟然猛一挺身,想从地上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踢在了它的气海上,它的小腹部此时已经变得非常柔软,我的前脚掌顿时顶进了它的血肉里,***封住中庭。   梁厚载这时就在我身后,他抓着我的双脚,用力将我从铜甲尸身上拖下来,我落地的时候,就面对着铜甲尸的一双脚掌,伸出两只手,将拇指狠狠顶进了它的脚心,封住下庭。   尸气被封,铜甲尸的身体一下就瘫软下去,它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浑身的筋肉还在不停地抽搐着,可我能感觉到,它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生”的气息了。   从梁厚载扔出镇尸符,到铜甲尸彻底被镇住,整个过程只经历了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可就是这一分多钟,却让我感觉,自己刚才仿佛是在鬼门关逛了一圈。   在铜甲尸被镇住的同时,大雾中的摇铃声也停止了。   我和梁厚载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刘尚昂站在铜甲尸后面,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们两个,谁也不敢多说话。   铜甲尸被镇住了,可藏在雾气中人还在,我和梁厚载都已经筋疲力尽,刘尚昂怀里的酒坛也空了,如果那个人再弄这么一具邪尸出来,我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声称死不可怕,自己不怕死。可当死亡就在我们身边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就足以让人窒息。   那真的是一种窒息的感觉,浑身的皮肤都因为缺氧,变得又凉又麻,我的双手撑着地面的时候,都几乎感觉不到石板上传来的触感。   时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我也不知道空气中的寂静持续了多久。   叮——铃——叮——铃——   直到摇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冷汗正像瀑布一样流遍了我的全身。   这一次的摇铃声和之前出现的不太一样,虽然我听得不太真切,但能模糊辨认出,在清脆的铃声中还夹杂着一股“吱吱啦啦”的噪音,那好像是电流的声音,可又不太像。   突然间,电流涌动般的“吱啦”声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刺耳,那声音穿过了我的耳膜,直达我的脑海,我就感觉脑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我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我看见对面的刘尚昂倒了下去,玻璃酒坛落在他脚边,碎裂成大片大片的玻璃渣。   “有道!厚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了师父在喊我们,我的头还是有些嗡嗡作响,眼皮很沉,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眼睛睁开。   夕阳的残体在西山的山顶露出一丝光辉,金黄色的阳光伴着傍晚的神韵洒在石板地上,我的手臂不知道被谁缠上了绑带,还有一点点血迹从洁白的绷带中渍出来,就像是一小片鲜红色的花。 第五十五章 陈道长   我有些吃力地坐起来,就看见梁厚载和刘尚昂就一左一右地躺在我身边,他们的胸口很有规律地起伏着,正沉沉地睡着。在我们身子下方,还垫着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摸起来很软,上面还带着我的体温。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我还活着,梁厚载和刘尚昂还活着。   我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可当我的手将要落在海绵垫上的时候,却摸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就是一个普通的包袱,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在包袱旁边还放着我的衬衣和外套。   我打开包袱,就看到里面陈放着一面五角形的黑色旗子,旗上绣着一个纯白色的“艮”字,而在这枚五角旗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是平铺着展开的,我很容易就能看到上面的文字:“柴师弟,恭喜你收了一个好徒弟。这面艮字幡,就算我送他的见面礼了。”   这时候我师父已经绕过三清殿,一眼看到了我们三个,我发现师父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他三步并两步地朝我冲了过来,一脸焦急地问我:“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那边的铜甲尸是怎么回事,你们没事吧?”   我师父因为焦急,连说话都是语无伦次的,我就是看不得他这样,赶紧拿起我身边的包袱递给他,说:“师父,你看这些东西……”   我师父看到那面黑旗的时候,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颤颤巍巍地拿起那面旗,又拿起那张字条,最后又看着我,突然笑了。   当时我师父脸上的笑容,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看的我心里麻嗖嗖的。   夏师伯和赵师伯这时才从三清殿后面走了过来,两年没见,赵师伯看上去又苍老了很多,夏师伯还是原来的样子,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色的中山装。   赵师伯和夏师伯一边朝我们这边走,一边在讨论着什么,刚开始他们离我比较远,很多话我没听清楚,只听到了后半段对话。   就听我赵师伯很不爽地在说:“当今世上,除了他赵宗典,敢把铜甲尸弄到道观里来的,就没别人!”   夏师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朝我赵师伯摆了摆手,说:“你也别急着下结论,这一次的事,也未必就是赵宗典干的。再说了,孩子们没事,就比什么都强啊。”   两位师伯从三清殿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我们三个了,也是在看我们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夏师伯来到我师父身边的时候,我师父把那张字条递给了他,赵师伯也凑过来看。   就见我赵师伯叹了口气,又很不屑地说道:“亏了他还记得有道入行的事,我还以为他早就把寄魂庄给忘了呢!”   我瞪大眼睛看着我的两位掌门师伯,就问:“师伯,你们怎么来了?”   夏师伯此时正对着那面黑旗发愣,还是赵师伯对我说:“今天是你入行的日子,你师父原本是怕赵宗典那老小子不回来,让我和你夏师伯来带你入行的。”   其实联想到那面黑旗,以及赵师伯和夏师伯前前后后说的这些话,我也知道,留下字条的人,就是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   之后我又听赵师伯对我师父抱怨:“不就是入行嘛,找个普通的邪尸也就行了。他赵宗典至于弄这么大阵仗,还要搞个铜甲尸出来?你看看有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有那两个小子,看样子也遭了不少罪。”   我师父却依然是一脸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不碍事,不碍事。小孩子嘛,受点苦也是好的。”   听着我师父的话,我心里就不停地打鼓。闹了半天,那具铜甲尸就是我师伯为了带我入行,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师父还说不碍事,他是不知道,就为了入这么个破行,我们三个刚才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这时候仙儿也醒了,她在我肩膀上露出上半身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哈……睡得好爽啊,现在几点了?”   碰到铜甲尸的时候,我怎么唤她都不醒,现在她倒是生龙活虎了,我心里气,不想理她。   这时候她看到了夏师伯手里拿的旗子,很惊奇地说:“那不是赵宗典的招魂幡吗?”   其实刚才我就隐约猜到了,那面黑乎乎的旗子也许就是招魂幡也说不定,可我也只是猜测,当仙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还是吃了一惊。   夏师伯将招魂幡交给我师父,我师父又将它交给我,一边对我说:“这面艮字幡,是六支招魂幡中威力最大的一支,只可惜你体质纯阳,无法催动招魂幡。不过,既然你师伯把这面幡送给你了,你就好好留着它吧。”   就在我师父说话的当口,道观里又来了很多人。   冯师兄、庄师兄来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群道士打扮的人。   领头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清瘦老道,他看到我师父之后,就一阵风似地跑过来,用手里的浮尘打了我师父一下,又用很重的乡音吼我师父:“你个老柴头,你想干么你这是?你说你徒弟要入行,我好心好意地把道观借给你,你给我弄成这个熊样,你看看我这地板,细碎细碎的,这可都是文物啊!还有那个铜甲尸,你怎着回事啊!”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气势汹汹的,可刚才用浮尘打我师父的时候,却一点力都没用,就跟闹着玩似的。   我师父就笑嘻嘻地朝他抱拳,嘴上还说着:“陈道长,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放心,铜甲尸我们会处理的,毁了这里的东西,我也……”   老道士连忙摆摆手,把我师父打断了:“不要紧,不要紧。咱俩谁跟谁啊,不就是破了几块地面砖嘛,补一补就好了。铜甲尸嘛,就让我那些笨徒弟处理吧,要不我养着他们干么使呢,你说是吧?”   我也纳闷了,这个老道士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怎么一转眼,态度就变成这样了?   就听他接着对我师父说:“那个么,你要真是过意不去,三尸诀的手抄本,你再给我一份。”   我师父被他弄得苦笑不得的,只是不停地摇头:“不太好吧,三尸诀,毕竟是我们寄魂庄的传承。”   老道也朝我师父摇头,说:“有什么不好的,三尸诀,本来就是从我们道家传进你们寄魂庄的。你现在再把它交给道家,这叫么呢,这叫物归原主!行,你也别不好意思了,就这么着吧!”   我师父被他弄得一脸无奈,朝我夏师伯看了一眼,我夏师伯也是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千年前从道家传进寄魂庄的三尸诀手抄本,又流回了这间道观。   当时我心里就在想,这老道士脸皮真够厚……   我刚有这种想法,老道士就瞪了我一眼:“熊孩子,你说谁脸皮厚!”   这一下我也愣住了,这老道士怎么也会读人心啊,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很多会读心的人,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师父就帮着我打马虎眼:“他刚才不是说的你。”   老道朝身后望了一眼,气闷闷地对我师父说:“老柴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想当年,要不是我帮你推算,你能收得了徒弟?啊,你徒弟住在哪,我帮你算的。你徒弟被老太太索阳身,我帮你算的。你徒弟要认你当干爷爷,还是我帮你算的。现在你徒弟骂我脸皮厚,你过河拆桥,不把我当回事了,还帮他打马虎眼?他刚才不是说的我?你回头看看,这地方的老、道、士,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你也是道士啊?”   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我师父当年能每次都做到未卜先知,原来都是托了这个老道士的福。   我师父被他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一边说着回去以后一定重重地罚我,一边把我背起来,一阵风似地出了道观。   好像我师父如果不这么干的话,老道还会借机再要点什么东西。   不只是我师父,冯师兄和庄师兄也抱起了梁厚载和刘尚昂,和赵师伯、夏师伯一起,快速逃离了道观。   还没等我们走多远,我就听见那个老道士在后面朝我师父喊:“你什么时候把抄本送过来啊?”   我师父没理他,就是背着我跑。   直到上了冯师兄的车,我师父还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好像是担心那个老道士会追过来似的。   赵师伯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就催着冯师兄赶紧开车。   一直到车开出了一段路,师父和赵师伯见老道士没追上来,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庄师兄也开车跟在我们后面,我通过后玻璃朝后面看的时候,发现一向沉稳的夏师伯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心里好奇,就问我师父:“刚才那个老道士是什么来头啊?”   我师父瞪我一眼:“什么老道士?陈道长是你的长辈!”缓了缓之后,我师父又叹了口气:“不过老陈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   这时候赵师伯回过头来,对我说:“以后你见到陈道长,可是要放尊重点,千万别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我就问赵师伯:“那个老……陈道长很厉害吗?” 第五十六章 有人找麻烦   其实我还想说,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很怕他的样子,不过后半句话我没敢说出来。   就听我赵师伯说:“他呀,确实是个有大法力的厉害人物。你师父还没来之前,乱坟山一直都是老陈这间道观在镇着。”   我还想问,陈道长和我师父谁更厉害。   可没等我说话,我师父就把一块糖塞进了我嘴里,一边还对我说着:“受伤了还这么多话,我看你是被刘尚昂那小子给带坏了。”   师父不让我说话,我也不敢再说下去,不过回头一想,陈道长的道观里有六间大殿助力,而我师父则完全是靠一个人的力量镇住了乱坟山,看起来,还是我师父更厉害。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有些乐滋滋的,连嘴里的糖都觉得特别香甜,那块糖确实是甜的。   我师父大概是见我在吃糖的时候,没有像过去一样苦得直皱眉头,就问我:“不苦吗?”   我还以为这块糖本来就是甜的,被师父这么一问,才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我师父朝我笑了笑:“看来你师伯已经为你补过阳气了。唉,师兄走了这么多年,在他心里,果然还是放不下寄魂庄啊。”   前半句话,师父是对我说的,可后半句,就是在自言自语了。   可师父说话的时候,赵师伯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之后谁也没再说话,我师父拿着那面艮字幡,发了一路的呆。   当天晚上,我师父给刘尚昂家打了个电话,说刘尚昂暂时在我们家借宿一阵子,刘尚昂他爸对我师父是很信任的,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毕竟刘尚昂不像我和梁厚载这样经常练功,他身子弱,阳气不足,向铜甲尸嘴里灌酒的时候,他又接触了大量尸气,我师父让他住在我们家,也是为了给他调养身体。   当时我师父给刘尚昂他爸打电话的时候,我和刘尚昂就在旁边听着。   在通话快结束的时候,刘尚昂他爸突然问了一句:“对了,刘尚昂的考试成绩下来了吧?考得咋样?”   我师父看了刘尚昂一眼,刘尚昂赶紧低下头,不敢和我师父对视。然后就听我师父说:“看他那样,这次考试肯定是黄了。”   之后刘尚昂他爸又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我没再听下去,拉着刘尚昂走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刘尚昂的这顿骂,肯定是逃不掉了。   我也不知道刘尚昂回到家之后,他爸是怎么对付他的,反正自打那次以后,刘尚昂就更不学习了,过去考试的时候,刘尚昂还会让我和梁厚载给他传纸条,可后来他连抄都懒得抄了,考试的时候他常常就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那时候一个班里有八九十个学生,反正老师也管不过来,索性就不管刘尚昂了,任着他破罐子破摔。   上初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很火的电影,讲得是一群江湖人士的风云事迹。那片子我和梁厚载都看过,没啥太大的感觉,毕竟我们两个对那些江湖斗殴,本来就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可刘尚昂不一样,他特别容易沉迷于这些东西,我记得当时他嘴边总是挂着一个叫“山鸡”的人,他好像特别崇拜那个人,还学着人家的样子,说是要混江湖,过去他说到江湖这两个字的时候,都是闯荡江湖,那时候又变成了混江湖。   那时候刘尚昂还染了一头黄头发,他爸好像也不怎么管他了,就任着他乱来。刘尚昂胆小,那也仅仅是我和梁厚载对他的看法,他在外面胆子可不小,经常跟人打架,每次挨了揍,就找我和梁厚载给他出头。   说真的,我和梁厚载有段时间甚至觉得刘尚昂挺烦的,像他这样的人,班上也还有几个,可没人像他那样,隔三差五地跟人干架。我听班上的另一个同学说,刘尚昂特别喜欢跟人吹牛,每次被人当场戳破了,他气不过,就跟人家干上了,每一次都是他先动的手。   但刘尚昂跟我和梁厚载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感觉他特别正常。我们也知道他爱吹个小牛什么的,可他吹的牛,本来就是一眼就能识破的那种,因为这种事被人戳破了脸皮,以刘尚昂的性格,应该也不至于和人动手吧。   有一次我和梁厚载做值日生,刘尚昂就在班里等着我们一起放学,我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那天放学下着小雨,放学以后,其他人都走了,我和梁厚载到教务处领笤帚,刘尚昂一个人待在班里。   放学之前,刘尚昂还跟我和梁厚载说,放学以后可能有人找他麻烦,让我们两个给他撑撑场面,我和梁厚载也没当回事。   可我们两个从教务处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人进了我们班,那些人的年纪一看就比我们大,应该是附近高中的人。   我和梁厚载怕刘尚昂出什么事,赶紧跑过去看,但也不急着进去,我们想像看看,刘尚昂这些日子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身材很粗大的高中生挡在刘尚昂面前,在他边上还站着一个初中生,那个初中生我见过,他是我们临班的一个混子,叫王健。   刘尚昂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斜眼看着王健,很不屑地说:“怎么着,你自己打不过我,还叫人来了?”   王健好像对刘尚昂有点怕,朝后退了一步,缩着脖子站在那个高中生后面,指着刘尚昂说:“哥,就是他打的我。”   那个高中生也斜着眼看着刘尚昂,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好像很有气势地在说:“连我弟弟都敢打,活腻了你!”   听到这句话,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都很无奈地笑了笑。   这种话是怎么从嘴里说出来的呢,给人的感觉,好羞耻。   刘尚昂也装模作样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你算老几!我爱打谁打谁,你管得着吗?你牛逼啊,牛逼单挑啊,我不怕你!”   我和梁厚载天天和刘尚昂在一起,他有几斤几两,我们比他自己都清楚。和同龄人打架吧,刘尚昂还能沾点便宜,可和这样一个身材粗壮的高中生对上手,他肯定干不过人家。   可刘尚昂说的话,好像还真把那个高中生给镇住了,我看到那个高中生犹豫了一下,又问王健:“他为什么打你?”   咦,这人是打算讲道理了,想以理服人还是怎么的?   我和梁厚载又对视了一眼,他脸上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估计我当时也是这种表情。   我就听王健在那说:“我说他吹牛,他就跟我动手了。”   刘尚昂霍的一下站起来,指着王健的鼻子就吼:“放屁,我什么时候吹牛了!你自己没见过僵尸,就说我吹牛?我告诉你,老子就是见过,见过活的!”   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唉,也就是刘尚昂会把那些事告诉别人,就他那性格,说起来的时候肯定还添油加醋的,可这种事说出来,谁会信?有些人可能就是当个故事听听算了,可一旦碰上跟他较真的,就少不了要起冲突。   王健躲在那个高中生身后,也朝着刘尚昂吼:“你就是吹牛,我打听过了,你们班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左有道的人!”   怎么把我也牵扯进去了?   对,我平时在班上,还是用的“左康”这个名字,至于我改过名的事,也只有刘尚昂和梁厚载知道。   这时刘尚昂却挺了挺胸膛,显摆似地说:“怎么没有?左有道是我大哥,他要是在这,一个人能打你们好几个!”   刘尚昂刚把话说完,那个高中生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声音特别大,可那笑声听起来挺假的,我感觉他是想通过发出这样的声音,给自己提一提气势。   他这么一笑,那些跟着他一起来的人也假模假样地哄笑起来。   看着他们那样子,我心里就忍不住一阵恶寒,这些人的年纪明明比我还大,可看起来怎么这么幼稚呢?   就见那个高中生拍了拍自己胸膛:“你打听打听,我是谁?王大朋,一中扛把子!切,还你大哥,你编也不知道编个顺耳的名字。还左有道呢,这名字,真二逼……”   没等他把话说完,刘尚昂抓起桌子上的铅笔盒,哐一声,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听到那个人说的那些话,我心里也气得不行,可没想到刘尚昂直接就动上手了,刘尚昂的铅笔盒是铁的,这一下砸上去,把铅笔盒都给砸扁了,那个高中生用手捂着鼻子,我就看见献血从他的手指缝里不停地流出来。   周围那些人好像也被刘尚昂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那个叫王大朋的人,直到王大朋吼了一声:“弄他!”这些人一股脑地就朝刘尚昂扑了过去。   这么多人,刘尚昂肯定要吃亏,我和梁厚载也不能再这么看着了,赶紧冲了进去。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为了刘尚昂跟人打架了,也清楚这些小混混打架的套路。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套路,打架的时候就是一顿狠砸,有时候还会吐口水,拍闷砖什么的。 第五十七章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话说回来,没套路,有时候比有套路更难对付,尤其是在他们人多的时候。我和梁厚载第一次帮刘尚昂打架,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这些人在动手的时候,都有一些通病,速度慢、准头差、没力气,也不抗揍。或者说他们自以为自己很厉害的样子,可每次打起来就是瞎打一通,有一些看起来身子很壮实,可动手的时候又不知道护着穴位。难道他们不知道,只要穴位被封住,再能打的人也废了。   刘尚昂刚开始还作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到我和梁厚载冲进来了,就缩起了脑袋,一下钻进了桌子底下。   有个人抓住了刘尚昂的裤腿,想把他从桌子下拖出来,梁厚载冲过去扯住那个人的胳膊,在他的腋窝上擂了一拳,那人还没来得及喊疼,梁厚载一脚踹在他腿上,他身子前倾,一张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鼻血抹得满墙都是。   梁厚载就地一滚,就回到了我身边。   之前和人干架的时候,我和梁厚载就总结出经验了,如果被人围攻了,绝对不能被困在包围圈里,那样就算我们有三头六臂也是挨打的命。而且在人很多的时候,不管是出拳还是踹腿,都必须是单发,打一下就撤,如果在某一个人身上花费的经历太多,也很容易被围住。   这次人不算多,可必要的小心还是要有的。   不过就算是碰上再多的人,我们也不敢下重手,毕竟打的都是穴位,手重了,很容易出事。   我身边还有人端起了板凳,看样子是要砸我,我迅速朝他靠过去,用后腰顶住板凳,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掰一抠,直接将大拇指顶在他的手腕内侧。   我没敢***只是用力捏住他的尺骨,跟着师父练了这么多年,我手上的力道也不小了,也没感觉用太大力气,他就“嗷——”的惨叫一声,当场给我跪下了。   哦,倒不是因为他崇拜我还是什么的,只是尺骨被重压压住的时候,那种疼痛,会让人两腿发软。   还有一个人冲到我跟前,对着我的脸就是一记摆拳,其实他肩膀刚有动作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往哪打了,他还把拳头打出来我就已经蹲下身子,伸出左手的中指顶在他的肋骨上,用力一戳。   那一下,他眼泪都流出来了,就抱着自己的下肋,蹲在地上“哎呀呀”直叫。   因为打架的时候,人都比较激动,对痛觉的感应也比较迟钝,所以我刚才下手稍微重了一点。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这些人打架的时候为什么都偏爱摆拳呢?这种拳角度不如上勾拳刁钻,攻击距离比不上后手直拳,也没有刺拳那么迅速,可耐不住他们就是最喜欢用这种摆拳。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他们打出来的拳,那不能叫打拳,只能叫抡拳头。   我这边放倒了两个人,梁厚载那边也踹翻了两个。我们下手都不敢太重,但下手的时候常常是哪疼打哪,在疼劲缓过来之前,这些人是没有战斗力了。   梁厚载把刘尚昂扶起来。   我则回头看了眼王健,对他说:“我就是左有道。”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他,刘尚昂没没有骗他。   可王健却像是被我吓着了一样,就朝着王大朋身子后面缩。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还是很想把一些话说清楚的,就放开那个一直被我抓着的人,朝王健那边走。   可王大朋也不知道是发的什么神经,突然大吼一声:“我和你拼了!”然后就朝我扑了过来。   王大朋身子很壮实,人长得也高大,他这么一冲,那气势还真有点吓人,不过他显然不怎么擅长跑步,速度太慢了。   我稍微侧了侧身子就避过了他,同时伸出左手的拇指,在他的胃部顶了一下。   王大朋的身子顿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他“呕——”的一声,开始呕吐。   那种场面太恶心了,我没敢回头看。   我来到王健面前的时候,他还是特别警惕地看着我,这种眼神弄得我也挺无奈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就朝梁厚载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梁厚载竟然朝我翻了翻白眼,然后他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说实话,明明是我们打赢了,但我当时就是感觉挺无助的。   可刘尚昂的事又不能不解决,今天来了个王大朋,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又出现一个李大朋、张大朋?   王健看着我的时候,他那紧张的样子,就像是我犯了错时,面对我师父的样子。   我也是没别的办法了,就学着我师父对我说教时的口气对他说:“打架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你和刘尚昂都是同学,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应该商量着解决了,你说你,带着这么一群人过来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找人打了刘尚昂,刘尚昂明天还会找人报复你,这样打来打去的……”   当时我脑子也乱哄哄的,后面又说了什么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我师父那一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然,我不可能罚王健去抄什么道德经。   后来提起那次的事来,梁厚载还说,那时候,我真是被我师父附体了一样。   等王大朋缓过劲了,就想带着他的小弟兄们开溜,梁厚载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王大朋一下变得紧张起来,直到梁厚载对他说了句:“把你吐出来的那些东西收拾了。”,他才松了口气。   之后,王大朋还帮我们打扫了卫生,还清理了墙上的血迹。在这期间,不管是王大朋还是王健,以及王大朋带来的那些人,都只是闷着头干活,一句话也没说。   回家的路上,我和梁厚载心里都带着气,谁也不想和刘尚昂说话。我师父明明说过,我们这一行经历的那些事,不要到处乱说。有一次我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刘尚昂也在场,可他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刘尚昂见我们都不理他了,也不好意思说话,就闷闷地骑车。   直到刘尚昂快要到家了,梁厚载才对他说:“以后别再为这种事打架了,不值得。”   刘尚昂点了点头,又朝我这边看,我没理他,骑着车子就走了。   回到家,我和梁厚载收了院子里晾的衣服,之后就跑到我师父家里做作业。   一日三餐,我都是在师父家吃的,晚上吃过饭,师父还要考查我和梁厚载的功课。   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师父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我上小学的时候,功课简单,那时候我师父考校我的功课,我还不觉得奇怪。可上了初中以后,那些三角函数、物理定理,还有后来的化学方程式,全是一些看着就头疼的东西,可我师父竟然全都会。   每次和我梁厚载想糊弄我师父的时候,师父一眼就能看穿。更不思议的是英语,我师父竟然还会英语,一个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老头子会说英语,这种事,放在谁眼里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之前我就说过我师父很生猛,其实他的生猛还不止如此,听我冯师兄说,早年,我师祖还特地送我师父出国游历过一段时间。不只是英语,我师父还精通俄语和西班牙语,德语和法语也会一点,朝鲜话也能听得懂。   这种事确实是很难想象的,我也不是想说我师父有多么博学,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现实,我和梁厚载的学业一丝都不敢落下。   之前梁厚载也曾对我说起过,他的师父李良也是一个很博学的人,虽然李爷爷可能不像我师父这样精通多门外语,但他精通古汉语,还能破译一些年代非常久远的少数民族文字。   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师父,对我和梁厚载来说,到底是福气,还是压力。   来到师父家的时候,我师父怀抱着一个簸箕站在院子里,正在清点一些药草样的东西。   见我们两个进了院子,师父就朝我招手:“有道,过来一下。”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子。   我跟着师父来到厨房,就看见师父从橱柜里拿出了几个坩埚、一个陶土烧成的粗口坛子,还有一个很大的木槌。   这些东西我过去也见过,但一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梁厚载也跟着过来了,我师父看了梁厚载一眼,说:“你也学着点。”然后就走出厨房,过了一会,又拿着青钢剑回来。   师父把青钢剑递给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触摸到这把剑,剑身摸上去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厚重感,而且上暖暖的,那种温暖就像是青钢剑的体温,让我感觉它好像是有生命的。   我师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对我说:“这是铜甲尸身上的尸油。”之后又指着簸箕中的药草,说:“这些蓍草,是你夏师伯专门培育出来,可以用来卜卦,也能用来祛除尸油中的尸气。这种蓍草你庄师兄也培育了一些,以后你要用的话,可以问他要。”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在心里疑问,我师父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就看见我师父在坩埚里倒上了一些水,点上火,趁着坩埚里的水还没沸起来,我师父又从橱柜里拎出一个铛子。 第五十八章 尸油、蓍草、尸蜡   铛子,在南方可能少见一些。这东西在我们那又叫作鏊子,摊饼用的,形状就是一个黑色的厚铁饼,上面微微隆起,很多摊煎饼果子的也是用它来做饼,只不过他们的鏊子,顶面大多是水平的。   之后师父又拿来一个黄白色的蜡块,对我说了声:“尸蜡。”   师父家一直没通煤气,烧得是木炭,当时厨房里的木炭不多了,师父就让我和梁厚载出去拿一些回来。   点上柴,烤热了铛子,师父就将尸蜡一点一点抹在铛子上,又在尸蜡中添了些水。   受到鏊子的灼烤,上面那些混着水的尸蜡很快变成了一张薄薄的油纸,我师父将整张油纸揭下来,又从我这边拿走青钢剑,将它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   看着那些切割后的方形油纸,我突然觉得很眼熟。   就听我师父对我说:“你记住了,摊油纸的时候,鏊子不要太热,不然很容易糊了。尸蜡和水的比例是一比三。”   我点了点头,可还是想不明白师父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坩埚里的水已经沸,师父将一滴铜甲尸的尸油滴进去,又拿起一根蓍草,也放进了坩埚里。炉灶上的坩埚总共有三个,第一个坩埚里只放了一根蓍草,第二个放了三根,第三个我师父直接抓了一大把放了进去,每一个坩埚里,都滴进了一滴尸油。   师父一边晃动着那些坩埚,一边对我说:“放一根蓍草,是用来稳固阳气,放三根,可以补充阳气,放进十二根,则可以让阳气勃发、再生。”   我一直盯着那些坩埚看,就看见蓍草碰到尸油以后,竟然在一瞬间就融化了,刚开始,草汁把沸水染成了淡绿色,可没多久,绿色散去,竟然显现出一种很新鲜的奶白色。   梁厚载凑到我耳朵边上,悄悄对我说:“道哥,我突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其实不用他说,我大概也猜出来我师父在干什么了。   这时我还听见仙儿在笑,她那笑声,好像是为了什么事在幸灾乐祸。   坩埚里的水汽蒸发以后,里面就生下来了一下奶色的、黏糊糊的东西,我师父把三个坩埚里的东西倒进粗口坛子里,等它们冷却下来,变得稍微硬实一些了,又用木槌不断地打。   没多久,它们就被我师父砸成了四四方方的奶块,然后我师父又用油纸把这些糖块依次包了起来。   奶糖,这就是我师父经常给我吃的奶糖!里面竟然有尸油!那些油纸竟然是用尸蜡做的!   小时候我吃完糖,还竟然把那些油纸咬在嘴里玩。我的天哪,好恶心!   可我师父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恶心,一边包着糖纸,还一边对我说:“屯蒙这一脉做出来的蓍草本来是筮卜用的,分阴蓍和阳蓍,这些是阳蓍,上面的阳气太重,不能直接吃,要用尸油来调和。过去你吃糖的时候觉得苦,其实是蓍草的阳气汇入丹田,那时候你尝到的是蓍草的苦。在你阳气过剩的时候,尸油的阴气进入气海,你尝到的那股甜味,就来自这些尸油。”   我的个天,这些奶糖里的香甜,竟然是尸油的味道!当时我就有种冲动,恨不得把这些年吃的糖,全都吐出来。   梁厚载也吃过我师父的糖,他现在的脸色,也是铁青铁青的。   说实话,我想很多人可能不能理解我和梁厚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邪尸身上的那股味道,也不是每个人都闻过的。   可我师父没看到我们两个的表情,还在继续说着:“之所以用尸油来配蓍草,就是因为这两种东西不会破坏对方的所带的炁。这些蓍草还能祛除尸气,只留下尸油中的阴气。”   说着说着,我师父又回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竟然笑了起来:“第一次碰到你和胖墩那天,我给胖墩的就是一块普通的奶糖。还有你种棺那天,给你吃的不是这种糖块,是尸丹……”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我师父:“师父,你先别说了。”   尸丹是什么东西我还是很清楚的,那玩意儿比尸蜡、尸油恶心多了。   我师父转过头来看我,才看到我和梁厚载的表情,可他依然笑着说:“你们可不要觉得这尸油脏,去掉尸气以后,邪尸的尸油和尸蜡,可是这天底下最干净的东西。”   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开始干呕了。   仙儿却露出头来,不怀好意地朝着我笑,看样子她早就知道那些糖是用什么做的,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时候吧,我真的觉得仙儿挺惹人厌的,真的!   我师父把做好的糖放在口袋里,又对我说:“做糖的手法,你要牢牢记住,以后你收了徒弟,也要一代代把这门手艺传下去。还有厚载,你们那一脉的传人,往往是阴气过重,阳气不足,这门手艺我今天也交给你了,你要好好记着。”   梁厚载的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之后他缓了缓,才又说道:“可是柴爷爷,尸蜡这东西,不是很难收集的吗,尤其是这种纯净的尸蜡。可你刚才拿出来的那一块……”   说到这里,梁厚载似乎又想起了那块尸蜡的样子,于是就说不下去了。   我师父还是笑呵呵的:“正好了,今天晚上我要去乱坟山收一些尸蜡,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吧。”   说完,我师父又朝着客厅的方向喊:“老陈来了吗?”   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了陈道长的声音:“嗯。”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就在陈道长回应我师父的时候,从客厅方向还飘来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我师父也闻到了味道,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紧张起来,赶紧跑了出去。   我跟着师父来到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陈道长正抱着我师父的旱烟,小口小口地抽着,还一脸享受的样子。   我师父冲过去,伸手就抓住了烟杆,很不爽地朝陈道长吼:“老东西,又偷我烟!”   陈道长也攥住了烟杆了另一头,同样很不爽地说:“你个老柴头,我不就是抽你口烟吗,哎呀,你看看你那个小气样!”   陈道长的力气显然没我师父大,我师父只是用力一拉,就把烟杆抢了过来,陈道长就眼巴巴地看着我师父的烟杆,一脸的不情愿。   看他们两个那样子,我也真是无语了,就跟两个小孩抢玩具似的。   我师父又问陈道长:“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陈道长没回应我师父的话,只是反问:“三尸诀的抄本,你什么时候给我?”   我师父指了指茶几:“你眼白长了,这是什么?”   当时三尸诀的手抄本,就放在那个茶几上。   可陈道长看了三尸诀一眼,却没伸手去拿,反而还在说:“那个么,你先把烟杆给我。”   我师父干脆把烟锅灭了,又问他:“东西准备好了吗?”   谁知陈道长竟然威胁起了我师父:“你给我烟杆,我就准备好了,你要是不给我,自己看着办吧。”   我师父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很无奈地把烟杆递给了他,这下陈道长才高兴了,从怀里掏出一把灵符,说:“三十张符,给你。”   看我师父和陈道长,两人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虽然也说不上来这种关系是好还是不好,总之就是不一般。   可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那就是我师父几乎从来不会主动提起陈道长的事情,有时候就算我问起来,我师父也是打打马虎眼就过去了。   可有时候,我说起陈道长脸皮厚的时候,我师父却会狠狠瞪我一眼,每次都会说:“你懂什么,陈道长就是这样的人,不拘小节。”偶尔我师父也会说,其实陈道长才是一个有大慈悲心的人。   以至于在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对陈道长充满了好奇,总感觉他现在的样子,似乎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在他身上,说不定也是有很多隐秘的。   那天,陈道长又问我师父要了一小袋烟叶,才乐呵呵地跟着我们一起去了王庄。   从我住的地方到王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了。   我师父看了看表,却说时间还早,就问附近的乡亲要了点蔬菜和猪肉,在乱坟山的小房子里做起了饭。   其实我本来是想去看看我大舅的,可我大舅去了外地,这会家里没人。   我记得那段时间,村里好像是在搞有机蔬菜出口,我大舅虽然腿脚不好,可因为小时候在金行做过帮工,眼皮子活泛,也擅长和人打交道。刚开始,村里的做的出口生意,都是我大舅和村里的干部一起去谈,大舅也因为这些生意赚了点钱,后来干脆自己包了几块地,又雇了几个工人,做起了自产自销的买卖,日子渐渐富了起来。   我师父说,我大舅能富起来,还是因为我们家破财。当初我们家的财运虽然被挡了,可这一路财运,原本是行大运,虽然被挡了,可最终还是要惠及亲人,于是这道财路就落在了我大舅头上。 第五十九章 阴脉   前几天大舅临出差钱还给我妈打了电话,问我妈要不要带东西回来,也正因为这,我才知道大舅当时不在家。   吃过饭之后,我师父和陈道长就开始不停地看表,我和梁厚载无聊得要命,还要为做作业的事担心。来王庄的时候,我们两个走得急,都没带书包。   我就试探着问我师父:“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完事啊?我作业还没写呢。”   我师父一听,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先是“哼”了一声,之后又说:“今天不用做了。”   听到我师父的话,我心里就乐了,可脸上却不敢笑出来,我回头看了眼梁厚载,他也是面无表情,不过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也乐开花了。   那时候的我和梁厚载,说不上厌学,可就是不愿意做作业,我们两个对作业这种东西,好像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反感。   我也是回想起那一段时光,才明白,其实这样的反感,肯定不会是天生的。想想我们两个,每天连一丁点空余的时间都没有,练功、上课、作业、练功,每天的时间都被我师父安排得满满的,换成是谁,多少也会吃不消的。   可即便是这样,在长大以后,偶尔还是会缅怀那时候的日子。   直到土房里的老挂钟敲响了九点的钟声,陈道长才对我师父说:“亥时了。”   我师父点了点头,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空玻璃瓶,又来到土炕前,抓着炕头用力一掀,整张床板竟然被我师父掀了起来。   要知道,土炕这东西,大多都是一体成型的,可我师父家炕,上面的水泥板竟然是盖上去的。我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师父家的土炕之所以一直都没通炉子,是因为这样的炕,是没办法烧热的。   我满心好奇地跑过去看,就看见床板下面,是一条黑乎乎的暗道,暗道里的石阶有些都已经残破,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从这条暗道的伸出,还不时传来轻微的流水声,下面似乎有一条河脉。   陈道长一边迈开腿,走进暗道,一边对我和梁厚载说:“这地方,过去是个古墓的入口,荒废很多年了。”   他说话的时候,在暗道里还响起一阵悠远的回声。   我师父让我和梁厚载先进去,他则走在最后面。   进了暗道之后,流水声就变得清晰起来,潮湿的凉气迎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师父将托着床板,将它重新盖严实了,才走过来,拍拍我的后背,说:“扣上扣子,小心别着凉。”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敞着怀,赶紧把扣子扣上。   床板被盖上之后,光线先是变得非常暗,可等我的眼睛适应了这种黑暗之后,又能朦胧看到一丝光芒。这些光芒是从周围的石壁上散发出来的,可它们又十微弱,只有在极暗的情况下才能看得到。   走在前面的陈道长敲了敲石壁,叹气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夜光石也老得发不出光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寂落,让我感觉,他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师父拉着我的手,又让我牵好梁厚载,之后就带着我们慢慢向前走着。   暗道很长,大概有一百多米的样子,在暗道的尽头,是一大片湿漉漉的河床,和暗道周围的石壁一样,河床上也不断散发出微弱的幽光,仿若一块无比巨大的璞玉。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里是河床,是因为,河脉涌动的声音,就来自这片河床的边界。   我做梦也没想到,在乱坟山的正下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师父带着我走在河床上,我的脚掌不时会陷进潮湿的泥土里,那种感觉非常黏腻,很不舒服。   大概走到河床中央的时候,师父突然停了下来,指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对我说:“这条暗河,就是乱坟山下的一条阴脉,你以后要特别留意这条河,如果有尸体被沉在里面,顷刻间就会变成邪尸。”   我问师父:“乱坟山不能长庄稼,也是因为这条河吗?”   师父点头:“何止是不长庄稼,如果不是封住了墓底的阴气,乱坟山可是要寸草不生的,还容易招惹邪祟在这里逗留。”   这时候仙儿也露出头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皱着眉头说:“乱坟山地下怎么还有这么个地方,柴爷,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我师父闷闷地回了一句,又拉着我,继续向前走。   过了河床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隧道,走进去的时候我就发现,在这条隧道的石壁上,还有很多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洞口,我师父每路过一个洞口,都会在上面贴一张灵符。   我问师父:“这些洞口,能通到什么地方啊?”   师父说:“我也不知道,没进去过。不过有些洞口潮气很重,应该是通向河脉的。”   整个隧道里一共有三十个小洞口,正好对应了灵符的数量。   走过最后一个洞口之后,原本还非常潮湿的空气突然间变得干燥起来,连周围的温度都变得有些燥热。   师父就一语不发地走着,前面的陈道长也一直没有说话。   我看向梁厚载,发现他正皱着眉头,朝四面张望。   我问他在干嘛,他就说:“我总觉得,这地方看上去特别眼熟。”   就听我师父在一边说道:“眼熟就对了,以老李的性子,在你入师门之后,肯定带你去过夜郎王的地宫,这里的结构和地宫是一样。”   梁厚载点了点头,就抿着嘴,不再说话。我想,他大概又在想念李爷爷了。   一直走了很久,我们才来到隧道尽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有一面宽大的石门,门前用黑色的粗重铁链上了锁,那些铁链比我的胳膊还要粗,上面泛着柔和的油光,就像是打过蜡一样。   我发现,在门板上还有着大片的浮雕,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很多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依稀看出上面刻着一间道观、一条很长的隧道、还有一条波浪奔涌的河。   陈道长在石门上摸索了一阵子,之后就转过头,笑呵呵地对我说:“我那个道观啊,本来就建在这个乱坟山旁边,你看你看,上头刻的这个就是。”   说话的时候,我就看见他在门板中央轻轻按了一下,就听“咔嚓”一声,门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之后他就对我师父说:“老柴头,轮到你了。”   我师父走上去,将玻璃瓶递给陈道长,又抓住门上的铁链,用尽力气朝两边扯动。那些锁链看起来非常沉重,就连我师父,拉扯起来要用上全身的气力。   陈道长来到我身边,悄悄点上了旱烟。我又朝我师父看了一眼,就发现我师父的腰上什么都没有了,在平时,他都会把烟杆挂在腰带上的。   陈道长是什么时候把烟杆顺走的?   我估计我师父应该是感觉到烟杆被人拿走了,可他正在和那两条铁链较劲,也没多余的心思理会陈道长。   陈道长一边美美地抽着烟,一边还对我说:“我跟你说,你师父这人,可财迷。当初他跑来找我,说什么,这地方的古尸是他们守正一脉的东西。我这人吧,也大度,就把道观让给他了。你猜这么着,他竟然把道观给拆了,我那道观是有点旧了,可也是个文物不是?他拆了也就拆了,还把那些建观用的石头啊、木头啊,全都当建材给买了,你说他是不是财迷?”   这时候我师父已经拉开了铁链,就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抢过烟杆,气闷闷地说陈道长:“你在这跟我徒弟瞎扯什么。我什么时候卖你的道观了,当初这道观拆了以后,我可是一砖一瓦都没动,还用那些旧材料给你重新搭了个新观,所有的钱都是我拿的,你一个子都没掏!”   陈道长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也气冲冲地说:“你看你看,承认自己有钱了不是?你那个烟,给我给我,这么富的人了,小气劲!”   我师父没搭理他,径自走到室门前,双手按住门板,用力一推。   “吱嘎”一声,那扇石门被缓缓推开,当我看到门里的东西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看见门另一侧的墓室中央,镇着一具蛇尾人身的女尸,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似人非人的邪尸了,入行时的那具铜甲尸,那小山一样的巨大身躯,也不是人类应该有的。   可就算是铜甲尸,也不如眼前这具邪尸来得震撼。   我能看出它是一具尸体,是因为它身上已经没有“生”气,但它看上去又异常的鲜活,蛇尾上的鳞片、身上的皮肤,还有随着墓室中的热浪轻轻飘动的头发,都是一副活生生的样子。女尸的脸上带着一个青铜的面具,我看不到她的脸,可又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她好像正通过面具上的空隙盯着我看。   在女尸的周围,布满了那种粗大的黑色铁链,上面还贴满了灵符。可我又有一种感觉,它好像随时都能冲破这些铁链,它双手交叉地护着前胸,我一直盯着她的手指,就怕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动一下。 第六十章 尸魃   我师父站在我身边,也朝着女尸的方向看了一会,之后才对我说:“这就是魃,在咱们这个年代已经很罕见了。不过你以后行走在外的时候,说不好也会遇上。”   这就是旱魃?一经出世就会赤地千里,甚至天下大乱的旱魃?   这时陈道长又跑到石门旁摸索了起来。   我就听师父继续对我说:“其实对于旱魃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有很多说法。有说它是一种旱鬼的,在一些古书上,也说旱魃是一种头顶长眼的矮人。清代的袁枚先生曾写了一本叫《子不语》的书,你有时间可以看看,上面说旱魃‘猱形披发,一足行’,也说旱魃会变成一种叫犼的恶兽。其实在汉代之前,旱魃就是女魃,是一种神灵。不过很多东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考证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就问师父:“那旱魃到底是什么?”   师父摇了摇头:“不太好说。在咱们这一脉,旱魃通常是指的尸魃。尸体如果被埋在阴阳失调严重的地方,时间久了就会尸变。如果尸在生前有灵性,尸变以后,也容易变成飞僵。飞僵再变,就是尸魃了。普通的邪尸都是****之物,可尸魃不一样,它们是里阴外阳,内里极阴,尸体至阳。你以后要是真碰到了这种邪尸,千万不要用天罡锁去封尸气,这种尸只能用番天印去镇。”   我又问我师父:“铜甲尸呢?也是普通的尸体尸变来的吗?”   其实我就是想印证,铜甲尸生前到底是不是人。   没等我师父说话,梁厚载就在旁边对我说:“铜甲尸都是养尸人炼出来的。”   我师父白我一眼:“这种事都要问!好好跟厚载学着点,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梁厚载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就为我开脱:“道哥平时练功忙,也没时间了解这些的。”   师父看了梁厚载一眼,笑了笑,就跑去给陈道长帮忙了。   我眼看着师父走远了,才很小声地对梁厚载说:“那,铜甲尸生前到底是不是人?”   虽然我之前就一直对铜甲尸存有疑惑,可也从来没请教过梁厚载,毕竟他天天和我在一起,他不主动说,我就以为他也不知道。   可梁厚载显然是知道一些的,他想了想,才对我说:“《九尸图》上说,铜甲尸生前,大多是一些武将或者刽子手之类的,他们杀人多,身上煞气重,养尸人就是靠着这股煞气将他们练成邪尸的。说是这股煞气混杂了日月精气,可以催生尸体的血肉再生,炼出来的邪尸也不惧阳气。”   说起来,《九尸图》这本书我也见过,就是他那些古书中的一本,不过他平时像宝贝一样藏着掖着的,我想借来看,他也不借给我。   这种事我也能理解,毕竟涉及到两家的传承,在寄魂庄里,三脉之间的传承都不能互通,更别说是我和梁厚载这样的关系了。不过辰州符和八字镇决,梁厚载平时也会教我一些,这大概也是李爷爷的授意。   这些年,我师父也将天罡锁和八步神行传给了梁厚载,不过梁厚载平时很少练,以后也不会用上,就像我不会画辰州符一样。至于八字镇决嘛,梁厚载教过我一次,可我压根没记住。   不过有件事,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说到辰州符,其实在我守正一脉也有一些相关的传承,但我们这一脉传下来的符箓没有赶尸人一脉那么多,只有三种,分别是定魂、锁魂、封魂这三道符。   这三种符画起来都非常快,只要达到了思存境界,从画符到用符,也就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但在短时间内画符,对于施术者的反噬也是异常巨大,由于我当时的修为还不够,师父也没教给我。   之后我又问梁厚载:“旱魃的样子,都是这样的吗?”一边说着,我还没忘了朝女尸的方向指了指。   那两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有特别多的问题,有时候连我师父都嫌我烦。   可梁厚载还是很耐心地为我解释:“不是的,这具尸魃,生前可能是女娲族的人。”   我一下来了精神:“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女娲啊?”   这时候,世上有没有神仙,有没有阴间,神仙住在哪里,这些问题一下子又在我心里涌了出来。   可梁厚载却说:“不知道。可女娲这个氏族是有的,书上说,女娲氏族中的很多人都是‘蛇身人首’,其实你想想也明白了,很多上古时期的人物,都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的,有些是女娲这样的蛇身人首,有的还长着牛头。”   我顺着梁厚载的话往下想,这一想还真是,像黄帝、炎帝、蚩尤,这些上古的人物,相貌上和凡人好像都有很大的区别。   我看着墓室里的女尸:“我还以为那些都是神话传说来着。”   梁厚载也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我也是。”   这时候,陈道长和我师父好像是找到了门上的机关,我看见他们一左一右站在石门两侧,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同时将手按在了看似光秃秃的墙壁上。   我就看到石墙上有两块砖竟然被他们按下去了,紧接着,墓室的地面下方就传来了水流的奔腾声。   那阵声音听起来很空洞,似乎在地面下方,还有一个隐蔽的空间,在我师父和陈道长按下机关的时候,河脉中的水就大量灌了进去。   仅仅过了片刻,空气中的灼热感就消失了,而墓室中的热浪也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我看到女尸的头发慢慢垂了下来。   我师父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进墓室,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近距离接触那具尸体,可又耐不住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我师父进去了,我师父走进墓室的时候,又从陈道长手中接过了那个玻璃瓶子。   陈道长就带着梁厚载守在门外,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   进入墓室之后,我才发现墓室的另外三面墙上还有三道宽大石门,全都拴着那种粗重的黑铁链。   在墓顶上,还挂着三十六盏长明灯,对应着三十六天罡的星位。   而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具女尸是被铁链悬在半空中的,在她的正下方,还有一个敞开的铁盒。   师父带着我,慢慢朝女尸走着,在行走的过程中,我师父一直在反复观察着女尸周围的铁链,我感觉,我师父心中也在担忧着什么。   来到女尸面前的时候,我师父蹲下身,将那个提盒拿了起来,我就看见里面有一些鲜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是血。   师父将这些血水样的东西装进了玻璃瓶中,才对我说:“这些魃血,可以提炼成尸油、尸蜡。每次提炼出来的尸油和尸蜡可以用五年,以后你每过五年,都要回来收集一次。”   魃血,就是这具女尸身上的血吗?可一具没有生气的邪尸,身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新鲜血液,难道……   我当时正看着女尸脸上的面具发呆,想到这些之后,心里顿时一紧,赶紧把视线挪开,我刚才看她的时候,她真的有可能在和我对视。   我师父看到我的样子,就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他把铁盒重新放下,一边对我说着:“嗯,这具尸魃是活的。如果你哪天能够催动番天印了,就带着番天印来,给它一个解脱吧。”   就在我师父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女尸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动的幅度非常小,可我就是看见了。它是活的,真的是活的。   当我看到它在动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种很怪异的想法,我突然觉得,我师父可能是个非常残忍的人。   我师父大概也猜到我会有这种想法,拍了拍我的后背,对我说:“你也不要多心,它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将这些魃血排出它的体外,一方面是防止它体内的尸气凝聚,挣脱了束缚;另一方面,也是怕它的尸身溃烂,别看它埋得深,可一旦烂了,是会闹瘟疫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把它困在这里终究不是个办法。”   这时我师父站起身来,看着尸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番天印、黑水尸棺,这两样东西从一世祖传下来,也快两千年了吧,可除了一世祖,在这两千年里也没人能催动番天印。”   我被眼前的女尸惊得说不出话来,仙儿倒是钻了出来,问我师父:“柴爷,你也催动不了番天印吗?”   我师父摇头:“到现在,我也只能从番天印上借力,至于催动,实在是无能为力。按理来说,我的念力应该也够了,可就是催动不了它,所以我也一直在怀疑,催动番天印所需要的东西,似乎不是念力。我也是听先辈们说过,要催动这枚印,需要的是‘祭’,可这个‘祭’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如今,我也没有弄明白。”   师父看起来是在回答仙儿的话,其实我知道,他这番话是对我说的。   仙儿看似是在询问我师父番天印的事情,其实她是没话找话,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   师父说完这番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然后我就听仙儿说:“柴爷,你看那块黄玉,和打造番天印用的那块玉,怎么这么像呢哈?” 第六十一章 人心这东西   仙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绑在女尸腰上的一块黄玉。   番天印的颜色是介于白色和黄色之间的淡黄色,可眼前这块玉看上去却非常不真实,那真的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纯黄色,黄得非常鲜艳,里面连一丁点杂色都没有。   说真的,如果不是仙儿提前说了那是一块玉,我乍一看,说不定会以为那是一块黄色的塑料。   我师父瞪了仙儿一眼:“谁告诉你番天印是用玉做的?”   仙儿笑嘻嘻地面对着我师父,就指着女尸腰上的黄玉说:“柴爷,你看看,这块玉是不是养魂玉啊?”   我师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是啊。怎么,你想要啊?”   仙儿也不说话,瞪着大眼看着我师父,那一双眼睛里忽硕忽硕地闪着精光。   “死者为大。死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乱拿的。”我师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人却来到了女尸身边,解下了黄玉。   我师父将玉放在我手里,对我说:“这块养魂玉,是我在二十年前留下来的,它对你来说用处不大,可对小狐鬼却大有好处。不过有道你记住,咱们这一代常常和邪尸打交道,下墓的机会今后多得很,但你绝不要拿死人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能拿。”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师父的表情、口吻,都非常的严肃,我连忙对着师父点头。   其实当时的我还不明白师父这番话的含义,直到后来下墓下得多了我才明白,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古代墓穴里,的确埋藏着很多对我来说非常有吸引力的东西。   说实话,我对那些价值连城的冥器没有兴趣,能让我感兴趣的,都是一些很古老的法器,还有一些古卷。可当初墓主人将这些法器和古卷深埋地下的时候,可能就是基于某种原因,不想让这些东西重新现世。   如果将这些东西带出墓穴,后果可不仅仅是死一两条人命这么简单。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得到了师父的养魂玉,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仙儿了。   我师父说,这块玉在女尸身上养了二十年,已经颇具灵性,但煞气也很重,需要我每天对着它念诵道德经,念够一百天,才能将上面的煞气化去。另外,我师父也说了,这块玉不但可以滋养仙儿的三魂七魄,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她生前的一些功力。   可仙儿看到那块玉的时候,唯一在意的事,就是她的长相。她说了,被这块玉滋养上五六年,她就可以摆脱现在这种黄毛丫头的外形,恢复到她生前的样子。   她还跟我吹嘘说,当年她活着的时候,那可是绝世容颜,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她。   可我就纳闷了,她生前的样子,不就是一只狐狸吗,狐狸和人能比吗?狐狸四条腿,而人只有两条腿。   一直到从暗道里出来的时候,我心里还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   离开古墓之后,我师父又小心将床板盖严得严严实实。   看着土房里简陋的摆设,我还是有点回过神来,当年在王庄住的时候,我就常常到这里来,那时候我师父还是老柴头,我还是左康,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简易的土房下面,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宫,里面还镇着一具活生生的女尸。   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像我师父这样人还有很多,他们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建了这样一座小房子,守着一座从未被世人发掘的古代地穴。   我师父盖上门板之后,就带着我和梁厚载出门了,陈道长坐在屋门前的马扎上等着我们。   村里的条件比过去好了很多,很多村路都重修过,变成了比较平坦的水泥路。看到这些灰白的路面,我就很难再想起村路过去的样子了,但我还记得每条路通向哪里,这些年过去了,不管再怎么修,村路还是过去那几条村路,一点也没变。   我跟着师父的脚步慢慢走着,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头,因为沿着我们脚下这条路走下去,尽头好像是刘寡妇家吧。   预料之中的,我师父来到刘寡妇家门前真的停下了脚步,他一边敲响了门,一边朝门里面喊:“小刘,借点蜂蜡!”   没过多久,刘寡妇就跑来开门了,一见到我师父,她脸上就露出一种很爽朗的笑容:“柴大爷,你咋回来了?”   在我的印象里,过去我见到刘寡妇的时候,她都是斜着眼看人,一张大嘴每次都嘚啵嘚说个不停,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就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可现在,她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做作,好像我师父的到访,对她来说真的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我师父也冲她笑笑:“家里还有存下的蜂蜡吗,我想借点。”   刘寡妇连忙说“有”,之后就转身去了西边的小房,她一边走着,嘴里还一边在说:“啥借不借的,柴大爷真客气,俺们家这些蜂,都是俺们家大强,专门给柴大爷养下的。”   我跟着师父进了刘寡妇家的院子,才发现他们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角落里那几只蜂箱,也还是原来那几个。   过了一会,刘寡妇就从屋里拿了一个陶瓷罐子出来,问我师父:“柴大爷吃了吗,要不,就在我这吃点?”   我师父摆摆手,说吃过了,又用手颠了颠那个陶瓷罐,对我说:“两斤蜂蜡,记住了,不多不少,就两斤。”   我心里还有点纳闷,我师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回头一想才明白,这些蜂蜡,大概是提炼魃血要用的材料。   刘寡妇这时候才看见我,她很惊奇似地“诶?”了一声,又说:“这不是阳阳吗?都长这么大了。”   我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对刘寡妇说:“他现在跟着我,是我徒弟。”   刘寡妇“哦”了一声,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可我总觉得,她好像很不希望我师父收到我这样一个徒弟,她看我时的眼神,是带着一点点提防的。   我师父和刘寡妇简单告了别,就带着我走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还问我师父:“师父,你和刘寡妇很熟吗?”说完还没忘了补上一句:“她好几年前借了我们家一百块钱,到现在都没还。”   我师父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我说:“那你觉得,刘寡妇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想了想,回应师父:“说不上来吧,就是觉得她挺讨人厌的。”   师父点了点头,笑着对我说:“刘寡妇有时候确实招人烦。你是觉得她尖酸刻薄、爱占小便宜是吧?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当年她男人在村里做了不少恶,可她男人家大势大,村里人敢怒不敢言,可她呢,就是个小媳妇,她男人做下的恶,跟她是没有关系的,这种事,村里人其实也都知道。可当她男人死了以后,家业破败了,村里人又把怨气都撒在了刘寡妇身上。”   我有些纳闷:“既然都知道和她没关系了,为什么还要撒在她身上?”   我师父抬头望着刘寡妇家的方向,表情变得有些无奈:“怨气这东西就是这样。我给你一份怨气,这份怨气就会种在你心里,总想着要还回来,如果你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份怨气就算撒不到我身上,也会撒到别人身上。刘寡妇就是这样,当初村里人找她麻烦的时候,她孤儿寡母的,只能默默地忍。可事情过去之后,她心里憋着一口怨气,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她来说,同村的这些乡亲,都是亏欠她的,可她又是那样的性子,别人欠她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   师父的话很长,我只能记个大概,只记得我师父后来又说,别看刘寡妇这个样子,可如果有人对她好,她也会记在心里,也能知恩图报。   我师父还说,当初我大舅刚开始自己干的时候,手头钱不够,加上没什么经验,包完地就没钱请工人了。当时王强在市里做包工,也是刘寡妇让他带着人去给大舅帮的忙,头半年,大舅赚不到钱发不下工资,王强也想过催要,却被刘寡妇挡住了。   因为当初我爸妈借给刘寡妇钱的时候,正好碰上她们家困难,那钱确实是还不上的,可我爸妈一直没有催过,这份恩情,她还记着。王强很孝顺,刘寡妇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催过工资,就给我大舅白干了八个月,那段时间,其他人的工资,也是从王强的存折里支出来的。   师父说,如果不是因为刘寡妇,大舅的这一路财运,有财也是假财,终究是走不通的。   现在王强和我大舅合伙,我大舅负责出去谈买卖,他就在村里看着地,两个人算是一起富了起来。   后来我又想起了刘寡妇刚才看我时的样子,她大概是在提醒她自己,村里人带给她的仇,她还没忘。   其实想一想,刘寡妇真算不上是一个特例,大部分人和她一样,别人的恩情会记在心里,可各种各样的仇,也不会忘掉。   我们快走到乱坟山的时候,师父还说:“人性这东西啊,复杂得很,很多时候也不能单纯用‘好、坏’去评判一个人。包括你师伯,也是这样的。” 第六十二章 熊孩子   我有种感觉,师父对我说了这么多,好像就是在为我师伯开脱什么。可师父和师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至于入行那时候的事情,其实我并不记恨师伯,我心里也明白,师伯之所以那样做,大概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回到土房的时候,陈道长已经点了炉灶,不过他放的柴不多,炉火很弱。   我师父拿出了盛放魃血的玻璃瓶,对我说:“这样一瓶魃血,用两斤蜂蜡来提,你记着,只有魃血才能这样提炼。提炼的时候要用文火。”   之后我师父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个煎药用的药锅放在炉子上,将魃血慢慢倒了进去,等药锅慢慢热了,又放进了蜂蜡。   没过久,就从药锅里飘来了一股很甜腻的味道,这股味道又让我想起了那些糖,胃里就开始一阵阵地犯恶心。   这时候陈道长封了炉子,我师父就用一个小木勺,从药锅里小心地撇出一点点油,装进了一个很小的瓶子里。   完了我师父还朝着我晃了晃那个小瓶子,说:“尸油。”   看到那一瓶尸油,我就想起了墓室里的那具女尸,我知道它是一具尸魃,可从心理上,又总觉得它像个活生生的人。于是我当场就看不下去了,拉着梁厚载出了门。   就听我师父在屋子里说:“药锅要冷却一个小时以上,才能收集尸蜡……那两个小子到哪去了?”   陈道长嘿嘿地笑着,对我师父说:“跑了。”   我师父叹了口气,但也没唤我们回去。   我和梁厚载就在门口站着,过了一会,又听到陈道长在说:“你们这一脉,可怪!碰着你师父之前,我还真没听说过有这个样收集尸蜡的,怪恶心得慌。”   我师父也笑着说:“何止是你啊,我头一次见我师父收集尸蜡,也是好长时间没缓过劲来。那时候,我都开始怀疑寄魂庄了,那毕竟是具活尸啊,就这么镇着它,收集魃血,我还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之后又听陈道长说:“它作孽太深,现在这样子,也是还它的业。哎呀,反正它又没知觉,啥也觉不着,不知不觉就把业还上了,多好的事,有啥说不过去的。”   “也是这么个道理。”我师父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没再说话。   我就听着屋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也不知道我师父和陈道长在弄些什么,在这期间,陈道长还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话,不过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是不想让我和梁厚载听见。   我和梁厚载把耳朵贴在墙上,可就是听不清。   虽然我很好奇陈道长究竟在说什么,但又不想看到那些尸蜡,不想进去。于是就随手拿了个马扎坐下,对着夜空发起了呆。   这些年,刘尚昂和梁厚载对我的影响不能说小,和刘尚昂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时候我也会像他那样啰嗦,而梁厚载呢,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发呆,久而久之,他的习惯也变成了我的习惯,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就像这样对着天空发呆,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可这时候,梁厚载的一句话又让我变得有点烦躁。   就听他对我说:“这个陈道长,看起来好像也是个很爱说话的人,跟刘尚昂似的。”   他一提到刘尚昂,我就烦,这家伙小时候就特别爱惹事,而且几乎每次都把我牵扯进去。   还没上学的时候,每到快过年,刘尚昂就偷拿邻居挂在外面的香肠、腊肉,他自己偷偷拿开水烫着吃,还会分给我一点,我哪知道那些东西是他偷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吃。结果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也免不得被我妈一顿狠揍。   上小学的时候,刘尚昂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地方了,有天拿着小刀割我们前座女生的裙子,后来被老师发现了,叫家长的时候,把我妈也叫到学校去了。就因为刘尚昂用的那把小刀,是我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这一次他又是这样。说真的,帮刘尚昂打架我不后悔,他喜欢跟人吹牛皮、嘴巴没把门,这我也知道,毕竟和刘尚昂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可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我也牵扯进去了,我心里总归会有些不舒服。   每次我和刘尚昂闹别扭的时候,梁厚载就是那个在中间调和的人,他也搬了一个马扎坐我身边,很认真地劝我:“道哥,别生气了,刘尚昂也不是有意的……”   和过去一样,每一次梁厚载帮刘尚昂说话的时候,开场白都是这一句。   我没等他说完,就把他打断了:“行啦,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可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个事啊。今天他惹上了几个高中生,咱们两个帮他一把也就过去了,可是他如果一直这么混下去,就他那性格,以后指不定捅多大篓子。”   我说话的时候,我师父正好从屋里出来,前半句他没听见,只听到了后面半句,就问我:“怎么了,谁又捅娄子啦?”   其实刘尚昂的事,本来我是不打算对我师父说的,可我又担心刘尚昂以后真会弄出什么大事来,心想我师父兴许还能拉他一把,于是才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父。   师父听说我和梁厚载在学校里打架,先是皱起了眉头,可过了一会,却又说:“为朋友出头,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不过你们这次帮着胖墩出手,不一定是好事。还不如让他吃点亏,长长记性。”   梁厚载就在一片摇头了:“没用,刘尚昂这家伙倔得很,这次他被人打了,事后肯定还会找回来的,到时候说不定更麻烦。”   “哦,是这样啊。”我师父显得有些惊讶:“胖墩是这种性格吗?我记得,他小时候胆子很小来着。唉,这小子,从小就难管,长大以后没想到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样吧,有道,正好过两天你包师兄要来,你和胖墩约一下,让他周末来家吃饭,让他爸也来。”   我的师兄有很多,除了庄师兄和冯师兄,其他的都没有什么交集。庄师兄说过,除了我们守正一脉,寄魂庄的门人都有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轻易不能离开。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寄魂庄门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很深厚的,新来未曾蒙面的包师兄也会像庄师兄和冯师兄一样,待我像待亲人一样。所以听说又有一个师兄要来,我心里还真有点小激动。   事实上,我们这一辈门人间的关系,也确确实实是这样的,可追溯到师父他们那一代,门人间的关系却要复杂得多。   我师父说完话就进屋了,我就拔着门口问他:“这个包师兄是什么来路啊?”   师父回头看我一眼,有点不悦地说:“什么叫什么来路,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真是。包有用和你冯师兄一样,也是豫咸一脉的人,虽然他在传承上都没什么天赋,不过,他说不定能帮帮胖墩。”   听着师父的话,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他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其实我心里也觉得挺怪的。   因为包有用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那啥。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一直不跟刘尚昂说话,他心里大概也有点愧疚,见我不理他,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找我说话。   直到周六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才对刘尚昂说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明天中午到我家吃饭。”   刘尚昂见我和他说话了,刚开始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开心的,可过了一会,他脸上的笑又沉了下来,问我:“为啥?”   我说:“我师父要找你谈话,你把你爸也叫上。”   “啊?柴爷爷找我啊,”刘尚昂作出一脸很惧怕的表情,说:“是不是你把我的事告诉柴爷爷了?哎呀完蛋,我最怕他了!咋还要把我爸叫上啊?柴爷爷不会是想弄个批斗大会吧?”   这时候就听梁厚载对他说:“这不能怪道哥,你最近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担心。”   之后我又接着话茬说道:“我师父让你去,主要是因为我有个师兄要来,师父说了,这个师兄说不定能帮你。”   之后刘尚昂又问我:“哪个师兄啊,你庄师兄吗?”   我摇头:“不是,这次来的是包师兄,我也没接触过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刘尚昂想了想,又问:“柴爷爷真的说过,你师兄能帮我啊?”   我和梁厚载同时点了点头。   其实我刚才的话没说清楚,我心里想的是,包师兄大概能治好刘尚昂爱吹牛的毛病,可我虽然没说出来,刘尚昂却又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不仅如此,他在看我的时候,眼神里还带一丝感激。   小孩子间闹别扭,不搭理对方的时候,就跟两个人有仇似的,可一旦说开了第一句话,之前的事,瞬间就过去了。   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们三个一路上还是有打有闹的,可我心里,还在为刘尚昂刚才的眼神感到奇怪。   我也是后来和刘尚昂聊起那件事来,才知道,刘尚昂当时还以为,我那位包师兄是来带着他混江湖的。 第六十三章 包师兄   说实话,如果不是刘尚昂有这样的想法,他也不会上了包师兄那条贼船。   周日的时候,我和梁厚载正在师父家写作业,院门就被敲响了。   师父正在北屋里忙忙活活地弄什么东西,就让我和梁厚载去开门。   我一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两个很奇怪的人。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两个人不算是长相还是气质,都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其中一个个头比较矮,文质彬彬的,梳着一个老式的大背头,穿西装打领带,带一副金丝边的眼睛,腋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用两个词来形容,就是油头粉面、文质彬彬。   这两个词混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联想到另外一个词:斯文败类。   可另外一个秃头,却长得特别凶狠,身材也五大三粗的,那时候是冬天,太阳不烈,可他却带着一副很宽大的墨镜,还穿着一身笔直的黑色西装。   这个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好人。   我正想问他们是谁,可还没等我说话,那个秃头就问:“你们两个,谁是左有道?”   他的声音很粗,气息悠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就算不是练家子,也是身体素质非常好的那种人。   我冲他点了点头:“我是。”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朝我伸出了手。   虽然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不过好在他速度不算快,我稍微避了一下,同时伸出左手,用天罡锁的手法扣住他的手腕,拇指和中指同时用力,********之后,原本是要分筋错骨的,可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道,只能死死地抓着。   他一下就哀嚎起来:“哎呀呀,疼疼疼疼……”   我虽然力道不够,可毕竟抓着穴位,他除了喊疼,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在他旁边的那个斯文败类也慌了,赶紧说:“快放开,他是你师兄,包有用!”   啊?这人就是我包师兄啊?   我赶紧把手松开,一边朝梁厚载那边看,还好刚才那人喊得快,我就见梁厚载已经高高抬起了腿,如果不是听到了他的话,那一脚已经踹在他脸上了。   包师兄护着自己的手腕,一脸怨气地看着我:“你这小子怎么回事,一见面就动手!”   我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可嘴上还是嘀咕着:“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包师兄这时候还是一脸不爽的表情,我就听他说:“什么跟什么,我就是想和你握个手。哎呀,真疼啊,你们守正一脉真是,个个都有暴力倾向似的。”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了我师父的声音:“是谁在外面放臭屁!”   一听到我师父的声音,包师兄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刚才我包师兄的动作,似乎就是想和我握个手来着,可他长得那个样子,又是突然把手伸出来,也怪不得我会防着他。   说实话,刚看到我包师兄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王大朋找人寻仇来了。   没多久,我师父就披着一件外套出来了,他先是瞪了包师兄一眼,之后又对那个油头粉面的人说:“有志,你怎么也来了?”   有志?难道说,这个人也是我师兄。   就听那个人说:“正好在附近出差,早就想过来看望师伯。我也是前几天才听说包师弟也要来,就提前跟他联系了,陪着他一起来。”   我师父“哼”了一声,说:“你是怕他说话没把门,再像上次一样惹出什么麻烦,才特意跟着他的吧?”   说完,我师父又分别指了指包师兄和“斯文败类”,对我说:“包有用、石有志,都是你的师兄。你刚才跟他们动手了?”   我特意作出一副很愧疚的样子,对我师父点了点头。   结果却换来了我师父一个大大的白眼:“就你那点身手,你包师兄如果真想把你怎么样,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就在我师父说话的时候,包师兄又在那嘀咕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我师父很没好气地看了包师兄一眼,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就闷闷地转身回了屋。   其实我知道我师父下面想说什么,大概就是做人要谦虚啊,不要自以为是啊,遇事不能冲动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之类的,反正就是老一套,我这些年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   说起来,包师兄和石师兄我应该是见过的,当初我拜师的时候,寄魂庄的门人中除了我的同门师伯,基本上全都到齐了。只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接触,就渐渐把他们淡忘了。   我师父回屋的时候,我和梁厚载也前后脚跟了进去,一进门,师父就让我们两个去泡茶了。他则和两位师兄聊了起来。   前面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我没听到,只是在我端上茶盘的时候,才听包师兄对我师父说:“师伯,明年的七月十五就是大市了,我师父让我来问问您,东西准备好了吗?”   我师父摆了摆手,说:“不需要准备,早年留下来的那些就够用了。今天的大市,鬼门的人来不来?”   石师兄摇头:“恐怕是去不了了,鬼门的掌门人前些年刚刚过世,按照他们那一脉的规矩,弟子要守丧五年,在这期间不易参与鬼市的交易。”   听石师兄说到了鬼门,我又想起了那个叫罗菲的人,说实话,这些年过去,我都快把那个人给忘了。   就听我师父叹了口气,说:“罗菲那个小丫头,今年也十来岁了吧?”   包师兄点了点头:“前阵子我去了趟陕北,还专程去看过她。几年不见,小丫头现在是长大了,很懂事。”   这时候我师父发现我正靠在茶几旁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就拿烟杆戳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你在这干什么?作业做完了吗?”   我心里是很想听听他们接下来会说什么的,生怕我师父把我赶走,就赶紧问:“什么是大市啊?”   我的那点小心思,我师父一眼就能看穿,可这一次他没急着赶我,而是向我解释道:“咱们寄魂庄的鬼市,每年鬼节都会举行一次,四年小市,五年一大市。咱们说的小市,也就是规模比较小,只会请同道中人来参加。而每五年举行一次的大市,规模是很盛大的,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到时候你和厚载跟着我一起去,反正鬼市这个摊子,你早晚也是要接手的。”   之后师父又对包师兄说:“对了,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像我庄师兄,如果我师父说有事要麻烦他,他还会谦虚一下。可包师兄就是看着我师父,没头没脑地问:“什么事啊?”   他好像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石师兄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无奈。   好在我师父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说道:“你这几年不是一直在做安保这一行吗?是这样,我徒弟有个朋友,叫刘尚昂,这家伙混得很,最近这些年没少惹事。我呢,想把他托付给你,你帮着调教调教。其实之前我是打算让他去当兵的,可他还没到应征的年纪。”   包师兄愣了一下,之后就一脸犹豫地说:“还没到应征的年纪,那就是还没成年啊。师伯,你也知道,像这种孩子,如果我真的聘了他,那是雇佣童工啊,违法的!”   包师兄这番话一说出来,我师父的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了。   石师兄大概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就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包师兄一脚。   结果包师兄还瞪了石师兄一眼,说:“你踩我干什么?本来就是违法的!”   石师兄很无奈地看着包师兄,又说道:“咱们师伯又没说让你聘他,就是让你带着他见见世面,调一调他的性子。是吧,柴师伯?”   我师父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包师兄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我师父说:“哦,原来是这样啊。行,那没问题,不过他跟着我,吃苦肯定是少不了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了。”   我师父笑了笑说:“其实这件事,我现在也就是问问你的意思。他也未必会跟着你走,毕竟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还没跟他的家里人商量过。”   安保这一行,我多少也了解一些,简单来说,就是安全保障。像学校门口的保安,还有那些名人政要身边的保镖,甚至是一些荷枪实弹的特勤人员,都属于安保这个行当。   后来我师父和两位师兄又聊起了鬼市里的一些事,我是很想听一听的,无奈我师父催着我去做功课,我只能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客厅。   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刘尚昂和他爸就来了,来的时候刘尚昂他爸还带着两条鱼,说是中午要露两手。   说句良心话,刘尚昂他爸的手艺其实还是不错的,我估计他是因为听刘尚昂说我师父做饭好吃,心里不服气,才非要借机比上一比。   可我师父做出来的东西,那可是专业水准,连我妈这种天天做饭的人,都差了好几个级别,更别说是刘尚昂他爸了。   中午吃饭,我师父又弄了一桌子菜,刘尚昂他爸就做了那两条鱼,可这一顿饭下来,其他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两条鱼,几乎没人动。 第六十四章 女生宿舍闹僵尸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怕显摆,但就是怕比。“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好在刘尚昂他爸好像也不在意自己的鱼没人吃,反倒是他这一顿饭,一直对着我师父炒的几个肉菜使劲,自己做的鱼却没吃几口。   直到快吃完饭的时候,我师父才提起了刘尚昂的事,说我包师兄是专门做安保人员培训的,想让刘尚昂跟着我包师兄历练一段时间,问刘尚昂他爸行不行。   本来我还以为刘尚昂他爸多少会犹豫一下,没想到他很爽快就答应了。我就觉得,刘尚昂在他爸眼里就像个烫手山芋,早就想抛给别人了。不过我也知道,刘尚昂他爸这么放心地将刘尚昂托付给包师兄,还是因为他心里对我师父的那一份信任。   而刘尚昂呢,看到我包师兄之后就兴奋得不行,还问我,我包师兄是混哪的,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我明明告诉他,包师兄就是寄魂庄的一位师兄,现在是做安保生意的。可不管我怎么说,刘尚昂就是觉得包师兄肯定是社会上的老大,跟着我包师兄,他就可以梦寐以求地混江湖了。   第二个星期刚开课,刘尚昂就办了退学手续,跟着我包师兄走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一走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包师兄带着他去了哪,刘尚昂走的那天,正赶上全县统考,我和梁厚载也没能给他送行。   一个陪了我十年的兄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那段时间,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就连考试的时候,我也第一次交了白卷。   为了我的那张白卷,班主任几次找我爸妈谈话。   可对于此,不管是我爸我妈,还是我师父,都没有过多地责怪我。   有一天,刘尚昂他爸打电话给我师父,说是让我去一趟他们家,刘尚昂临走前留了一些东西给我。   可我没敢去,我怕我一进刘尚昂的那间屋子,就会想起以前的事。虽然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不断地回忆过去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再把它们写下来,可事实上,当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东西,想到我记忆中的某些人、某些事,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就忍不住怅然若失。   之后还是梁厚载去了刘尚昂家,拿回了几本武侠小说,这几本小说就是刘尚昂留给我的东西。   我知道,如果他在我面前的话,会对我说这些小说很好看,里面的人物就是他崇拜的对象,他会试着让我理解他这些年的想法。我也知道,这些年我对刘尚昂,最缺乏的,就是理解。   可那些书我最终也没有看,我怕我一翻开那些书,就总是会想起刘尚昂,只是找了一个盒子,将它们小心收藏了起来。   梁厚载说我就是太在意这些事了,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毕竟,刘尚昂还会回来的。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在汽车站离别的人,不是梁厚载和李爷爷,而是我和我师父,大概就算过上几十年,我也没办法从那样的痛苦中缓过来吧。   在刘尚昂刚走的那段日子,我也几乎不去接触平时和刘尚昂有过交集的人,除了梁厚载。   可有些事是没办法逃避的。   初二的暑期过后,我和梁厚载升了初三,我记得应该是临近阳历九月的一个周六,眼看快到鬼节了,因为师父说今年要带我和梁厚载去鬼市,我们两个就在商量怎么向班主任请假。   可我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呢,王大朋突然跑到我们班上来了。   那时候的天气虽然没有盛夏时候那么热了,可空气中还留着一丝暑期的余温,王大朋身上穿着一件黑衬衣,这时候已经被汗渍透了,衣服的布料粘在王大朋身上,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特别难受。   刘尚昂走后的这段日子里,我路过一中门口的时候还见过王大朋两次。之前我还担心他回来寻仇,可他显然没有这个意思,我和梁厚载明明比他小,可他每次见到我们都是一口一个“哥”地叫着,有一次还特意买了零食,给我们送到班上来,不过我们两个没收。   放学以后,班上的其他同学都走了,就剩下我和梁厚载两个人。王大朋火急火燎地跑到我们前排坐下,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道哥,你真的见过僵尸吗?”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而且语气很急切,好像我见没见过僵尸,对他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说见过吧,虽然是实话,可师父交代过,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事,不能到处乱说。说没见过呢,师父又不让我撒谎。   这时候梁厚载在旁边问了王大朋一句:“出什么事了?”   被他这么一问,王大朋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脸色变得惨白。   过了好半天,他才很急地说道:“我学校里出事了,真出事了,女生宿舍闹鬼,不是,闹僵尸!”   一中闹僵尸?这不太可能吧。   要知道学校里人很多,又大多是少男少女,像这样的地方,人气重,一般来说邪祟是不敢进的。再者说了,一中又不是南实小,南实小建在夭婴子河上面,阴气重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我冯师兄说过,县里阳气最重的一块地,就是一中那块地,那里原先是个私塾,清朝的时候为了建这个私塾,还专门找风水先生来看过。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铜甲尸,用煞气练出来的邪尸不惧阳气,这还是梁厚载告诉我的。   梁厚载把水杯递给王大朋,让他先喝点水,有什么事慢慢说。   王大朋也是渴了,一口气把整杯水都干了下去,才说道:“就前阵子,有个高三的女生跳楼自杀了,这事你们知道吧?”   我和梁厚载同时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久前听我妈说,前段时间一中有个女生因为承受不了高考压力,从宿舍楼顶上跳下来自杀了。这件事当时在附近的几个学校里传得满城风雨,我们全校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可女生跳楼和闹僵尸能有什么关系?   王大朋也没管我们,继续说:“我可是亲眼看到她跳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哥们躲在教学楼后面抽烟,抽到一半,我就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影,正沿着女生宿舍的墙往上爬,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偷呢,可我们几个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女的。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她就穿着一件睡衣,手脚好像能黏在墙上,扭着身子,嗖嗖地往上爬,那样子就跟只壁虎一样。她爬到楼顶,接着就跳下来了。”   他一边回忆着细节一边讲述这些事,听着他的话,我和梁厚载倒是没什么,可王大朋自己却被吓到了,他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我就感觉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眼看着就快崩溃了。   梁厚载赶紧打住他的话头:“你先缓一缓再说。”   王大朋也听话,立刻停了下来,我就看到他额头上、脖子上全是冷汗,不过这也不怪他,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邪祟的时候,比他还要紧张,只不过后来见的多了,才越来越觉得无所谓了。   梁厚载的水已经被王大朋喝完了,我就跑到水龙头上给他接了杯凉水,又跑到学校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小包咖啡倒进去。   先不论这杯凉水咖啡的味道怎么样,我也是看王大朋太紧张了,之前听冯师兄说咖啡可以缓压,才特意买了这么一包兑进水里。   我把这杯完全没化开的咖啡递给王大朋,他又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过了一会,我看王大朋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才对他说:“你不用回忆得太详细,把事情大概说清楚就行了。”   王大朋朝我点点头,接着说:“那个女的从楼上掉下来,我就听见‘磅’的一声,我知道肯定是头先着地了,可我几个也没敢过去看,就赶紧把这事告诉老师了。后来学校里报了警,公安看了以后,定案定的是自杀,学校就说是快高考了,课业压力大,那个女生心理上承受不了了才轻生的。可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啊,当时那个女生的样子,肯定是被鬼上身了!”   看他越说越害怕,我只能强行打断他:“你先别说这些了,闹僵尸是怎么回事?”   王大朋顿了顿才说:“那个女生跳楼以后,女生宿舍里就不停地出怪事,我听说,到了晚上,就有人在楼道里夜游,就跟中了邪似的,那个夜游的女生,就是我姐啊!道哥,你救救我姐吧,我求你了……”   他一边说着,竟然想下跪了,我和梁厚载赶紧把他扶住。   我就在一边劝他:“你姐梦游的事,也不一定就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你别想太多。”   可梁厚载好像看出了什么问题,就问他:“闹僵尸和你姐梦游有什么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梁厚载这么一问,王大朋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就听他抽抽噎噎地说:“有天晚上我不放心,就偷偷去看我姐。深更半夜的,我就看见我姐一个人在楼道里逛荡,我怕惊着她,也不敢叫醒她,就偷偷在后面跟着。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接着一点灯光我才看见……看见我姐前面还有一个人,那人走路的时候伸着手,一蹦一跳的,不是僵尸是啥?” 第六十五章 一中后门   僵尸走路的时候是一蹦一跳的?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我见过的那些邪尸,好像都是用两条腿交替迈着步子走路的吧?   我向梁厚载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梁厚载思考了一会,又问王大朋:“你看到的那具僵尸,身上是不是有很长的毛?”   王大朋赶紧点头。   梁厚载又问他:“它身上毛是什么颜色的?”   王大朋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回应道:“白色。”   梁厚载这才对我点了点头,说:“错不了了,是白毛僵。”   王大朋一听,脸色又刷的一下白了,扯着我的袖子大声喊:“真的是僵尸啊!道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啊!”   我正想把王大朋的手扒开,就听梁厚载对他说:“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会去你们学校,到时候你在门口接应我们一下。”   可王大朋不肯走,他也是被吓怕了,看到我们两个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说是必须和我们待在一块,让他自己回学校,还不如杀了他呢。   我心里觉得奇怪,趁着王大朋稍微缓过劲来了,才插嘴问了一句:“按理说,你也不知道我们两个有没有真本事,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们呢?”   结果王大朋的一句话,却让我和梁厚载有点哭笑不得,就听他说:“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挺厉害的,真动起手来,那只僵尸估计干不过你们。”   能这么想的人,除了王大朋,估计也是没谁了。   后来我和梁厚载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王大朋劝走,他还是不敢回学校,让我们俩晚上到学校附近的网吧找他。   王大朋走了以后,我还是很久都没缓过神来。他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弄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而且闹僵尸这种事,怎么就被王大朋碰上了呢,怎么就这么巧,把他姐姐也牵扯进去了呢,可他又从刘尚昂嘴里听说过我们的事儿。   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巧合得有些不自然,就像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一样。   过了很久,我才对梁厚载说:“厚载,你说,王大朋不会是想报复咱俩吧?”   依照我的想法,王大朋说不定是想借着这么个由头把我们骗到一中去,再找人群殴我们。   可梁厚载却摇了摇头:“看他刚才的样子,不像。你注意到没有,他说起白毛僵的时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一般人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我又问梁厚载:“白毛僵是什么样的僵尸,怎么身上还长毛?”   梁厚载却反问我:“《子不语》你没看吗?”   见我摇了摇头,他才继续说道:“白毛僵啊,就是一种身上长白毛的僵尸,算是所有种类的邪尸中,最容易对付的一种。唉,你有时间还是看看那本书吧。不过有件事,《子不语》里是没有记载的,就是白毛僵有个特点,他晚上出来行走的时候,会吸引那些有梦游习惯的人,在它身后随行。王大朋的姐姐,应该本身就是一个有梦游症的人。但如果真的是白毛僵,又有点说不通。”   我有点转不过弯来:“怎么说不通了?”   梁厚载皱着眉头说:“刚才王大朋口口声声说,让我们救他姐姐,就说明他姐姐还活着。可白毛僵可是要吸人血的,他姐姐跟着这么一具僵尸在宿舍里梦游,没有活下来的道理。还有那个跳楼的女生,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中邪。她刚跳楼没多久,女生宿舍怎么就出了僵尸呢?”   梁厚载的脑子转得一向比我快,说真的,我刚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听他这么一说,才发觉事情确实很不对劲。   之后梁厚载又问我:“这件事要告诉柴爷爷吗?”   我摇头:“先别告诉我师父了,白毛僵这种东西,还犯不着惊动我师父。”   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只是想凭自己的力量处理这件事,我需要这样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为了给刘尚昂正名。我想让王大朋亲眼看看我和梁厚载是怎么处理邪尸的,我要让他知道,刘尚昂没有说谎。   我想,在梁厚载的心里,当时应该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和梁厚载也是像平时一样吃饭、做功课、练功,期间也不说多余的话,就怕被我师父察觉到什么。   万幸的是,我师父的心思都放在即将来临的鬼市上,和夏师伯通了一晚上电话,对我和梁厚载也不怎么留意。   梁厚载平时都是睡在师父家里的,那天晚上他提出要去我家住的时候,师父正在通电话,朝我们点了点头,就算是同意了。   一直到了深夜,我爸妈都睡熟了,我和梁厚载才悄悄爬起来,穿上衣服,又悄悄溜出家门,直奔一中的方向。   在2001年的时候,我们那个小县城的网吧也就那么几家,学校附近因为是管制区,网吧就更少了,山脚下有一家,一中后街的小巷子里还有一家。   我们是在一中的后街找到王大朋的,他当时就站在网吧门外,和另外一群高中生抽着烟。我看到他们手上还拿着棍子一类的东西。   当时我就想,王大朋果然是把我们骗过来,又找了一群人准备堵截我们,可看王大朋那一脸焦急的样子,又不太像。   王大朋远远地看到我们俩,就踮着脚朝我们用力地挥手。   我和梁厚载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还在对那些人说:“等会跟着道哥他们一起杀进去,你们几个到时候可别当怂包啊。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到时候要是谁不往上冲,就别想在一中混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和过去一样不着调。   梁厚载朝他摆了摆手,说:“人不易多,让你的朋友都回去吧。”   王大朋一听就胆颤了,很小声地问梁厚载:“就咱们三个,能行啊?”   梁厚载冲他点了点头:“放心吧,肯定没问题。反倒是人多了,事情会变得比较麻烦。”   其实王大朋叫这么多人来,也未必就是想让他们帮着对付僵尸的,更多的只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王大朋看了他的朋友们,又看了看我和梁厚载,又说:“带着他们吧,真不行,就让他们在女生宿舍外面守着,万一咱们出了啥事,也好有个人报警不是?”   之所以不带这些人一起去,不是怕他们帮不上忙,而是担心他们出事。毕竟,我和梁厚载只有两个人,没办法一次性保护这么多人。   梁厚载又问王大朋:“这些人,都看到那个女生跳楼了吧?”   王大朋点点头:“是啊,就是他们几个,全在这了。”   之后梁厚载就紧紧皱起了眉头,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说:“他们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就是担心,那天上了女生身子的邪祟,可能是个很凶的厉鬼。厉鬼这东西,就忌讳被人看到,万一它现在还在女生宿舍,他们几个又看到过它,这样一来,厉鬼说不定就会上他们的身,索他们的命。”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梁厚载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很长。   这些人毕竟是亲眼见过女生跳楼时的清醒,那种诡异的景象对常人的影响可是异常巨大的。   现在,他们听梁厚载厉说鬼可能还在女生宿舍,又回忆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怕到不行了,再加上梁厚载鬼叫似的腔调……我看到有些人的手都开始发颤了。   其中颤得最厉害的是王大朋。   梁厚载转过头来冲我偷偷笑了笑,又转回头去,一本这正经地说:“好了,你们如果非要跟着我们,那就来吧,不过我还是想奉劝各位一句,生命是很宝贵的,不要把将来的大好青春,都葬送在好奇心上。那个女生临死前的样子,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其实有时候他挺佩服梁厚载的,他平时不爱说话,可说起话来,每一句话都能刺进人的心里。   经过他再一次腔调“那个女生临死前的样子”,就更没人敢去女生宿舍了。   我感觉这样也就差不多了,就拉着梁厚载,转身朝着一中后门方向走。   只有两个人跟上来了,其中一个是王大朋,另一个,是个和王大朋差不多身材的粗~壮男生。   可快到学校后门的时候,那个男生就掉头跑了,只剩下王大朋还紧跟在我们后面。   他虽然刻意作出一副很勇敢的样子,可我能看出他心里是很怕的,他的脸色都是惨白的,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断地往下~流。   本来,我今天晚上是打算给刘尚昂正名的,可看到王大朋现在的样子,又变得有些不忍心了。   我于是转过头,对王大朋说:“有我们两个就够了,你回去吧。”   可王大朋也不说话,就在我们身后紧紧地跟着。   梁厚载也问他:“你不怕吗?”   这时候,王大朋说了一句让我和梁厚载都很感慨的话:“我想救我姐。”   他害怕,比任何人都害怕,可他现在只想救他姐姐。   听到他这句话,我突然觉得,王大朋或许也是个很不错的人,而且这人还挺带种的。 第六十六章 白毛僵   不过我们很快就发现,带着王大朋是个天大的错误,还没进学校我们就发现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一中的前后两座校门都上了锁,只能爬进去。   我和梁厚载还好说,四米的围墙对我们来说算不上高,轻轻松松就能翻过去,可王大朋不行啊,他的身材,说好听叫粗大,说难听点就是笨,外加那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别说是围墙四米,就是两三米的矮墙,他不使出吃奶的力气都不一定能爬过去。   王大朋是没把吃奶的劲使出来,可我和梁厚载真是用上了吃奶的劲才把他弄上了墙。   怎么把他弄上去的?我和梁厚载一人托着他一条腿,把他举上去的!   这就相当于一人举起了近一百斤的重量,虽然我从小就跟着师父打熬力气,可一百多斤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还是很重的,更何况王大朋还是个大活人,我们不但要把他举起来,还要想办法帮他保持平衡。   王大朋被我们举起来之后,他伸出两只手,正好能扒住墙顶,可他也仅仅是能扒住而已,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我和梁厚载只能先让他自己在墙上吊着,然后一左一右地上了墙,又合力把他拉上去的。   就为了一个王大朋,我们还没碰到僵尸呢,先损耗了一大半体力,本来想休息一会、恢复恢复,可王大朋又开始担心他姐了,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先去女生宿舍看一看了。   早知道这样,真不该带着王大朋一起来。   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女生宿舍已经锁了门,宿管员的那间宿舍也早就熄了灯。   一看到宿舍上了锁的铁门,我心里就一阵烦躁,看这样又要爬进去啊!   就在这时候,王大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贼溜溜地凑到宿舍门前,将钥匙插~进缩孔,轻轻一拧,就听见咔哒一声,锁竟然开了。   对于王大朋是怎么弄到女生宿舍钥匙的,我和梁厚载没兴趣知道,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来到宿舍门前,轻轻拉动门栓,开门的时候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进了女生宿舍,王大朋在前面带路,我和梁厚载就猫着腰,在他后面跟着。   说实话,进了这地方之后,我突然就有种做贼似的感觉,路过每一个宿舍门口的时候,我都特别担心,万一有人半夜上厕所什么的,我们肯定被抓个现行。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我才发现这个女生宿舍已经十分老旧,在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很多地方都落了漆,露出一大~片大一片的水泥。   王大朋带着我们,一直走到了二楼的楼道口,然后他就猫着身子,躲进了楼梯后面的阴影里,又朝我和梁厚载招手,示意我们俩也躲进去。   王大朋显得非常紧张,我紧挨着他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潮气,这一路走下来,他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女生宿舍的楼廊上很静,偶尔能听到附近宿舍里的轻微鼾声,和有人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而这样的安静,却让人感觉越发的不安。   王大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从口袋摸出一个烟盒,似乎是想接着烟劲缓解一下心中的压力,可他刚点燃打火机,梁厚载就赶紧凑过来,一口气把火吹灭了,之后梁厚载又冲着王大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抽烟。   其实就算梁厚载不把打火机的火光吹灭,我也会这么做。毕竟白毛僵是吸人血的,王大朋抽烟的时候,肯定要大口大口地向外吐阳气,到时候白毛僵闻到了活人的这股生气,很难说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就怕到时候弄出了太大的动静,会惊动女生宿舍里的其他人。   我看不清楚王大朋的脸,只听到他叹了口气,就想将烟盒塞回口袋里,但他真的是太过紧张了,从他的动作上就能看出来,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准口袋的位置。   我和梁厚载也没再说什么,就是静静地等着。   可等了很久,走廊里还是没有动静,我感觉腿都快蹲麻了,就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也就在我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很熟悉的阴气,正从走廊的尽头慢慢飘散过来。   梁厚载也感觉到了那阵阴气,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我。   我知道,梁厚载心里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河脉,乱坟山地下的那条河脉!   可一中离王庄这么远,河脉的阴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时间,走廊里响起一阵很均匀的“哒哒”声,从声音上判断,似乎是有人在走廊上不停地跳动,而在这阵声音之后,还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我重新蹲下,把整个身子都藏在楼梯的阴影里。   那两个声音由远及近,很快,我就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其中一个应该就是白毛僵,虽然它的影子有些模糊,但我还是能隐约看到,它身上长满了长长的毛发,我也看不清楚它是不是伸直了两只手臂,但能清楚地看出它在不断地跳动。   而跟在白毛僵身后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王大朋的姐姐了。   楼梯口正上方有一个简易的声控灯,感应到白毛僵的跳动声,顿时亮了起来。   这时我才算清楚看到了那具邪尸的样子,它生前是个女孩子,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体睡衣,那件睡衣已经被划破了,长长的白毛从衣服的破损处钻出来,随着它跳动的幅度不停地上下摆动。我看不出它生前的长相,因为它的头颅好像曾受到过重击,像个被打裂的西瓜一样挂在脖子上,在它的上半身还粘着大量干涸的血迹。   早年,我也曾见识过了飞僵、尸婴、铜甲尸,心理上对于邪尸这种东西,本该是有点抵抗力的。可当我看到白毛僵那被开了瓢的脑袋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王大朋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白毛僵的正脸,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如果不是梁厚载正死死捂着他的嘴巴,他肯定已经叫出声来了。   其实不用王大朋说我也知道,眼前这具白毛僵,应该就是那个跳楼身亡的女生。   我也不着急出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是担心王大朋的姐姐万一真的是在梦游,我突然出手很可能会惊醒她,到时候她看到眼前的僵尸,巨大的心理刺激会让她失心疯。   可当王大朋的姐姐走进灯光覆盖的区域时,我却暗暗觉得不太对劲。   她和王大朋一样,都是那种很粗壮的身材,不是胖,就是纯粹的壮实。大概是练体育的缘故吧,她的气息显得很有力,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比同龄的其他女孩子大很多。可从她呼出来的气息中,我却几乎感觉不到活人应有的生气。   并不是说她完全没有生气了,而是那股生气非常微弱。正常人是绝不会这样的。   而当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是睁着眼的,走上楼梯的时候,她竟然还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她的眼神异常空洞,完全没有焦点,那双眼睛,完全就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她和我对视的时候,似乎也看不见我,或者说,她看的似乎不是我,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感觉上衣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回头去看,就看见王大朋抓着我的衣服,一脸哀求地盯着我。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救他姐姐。   可事情已经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也不敢贸然地出手去救,我朝梁厚载看了一眼,就见梁厚载朝我摇了摇头。   看样子,王大朋姐姐现在的状况,他也没办法作出解释。   白毛僵和王大朋的姐姐沿着楼梯上了三楼,我和梁厚载也立即跟了上去,就连王大朋,他也扶着楼梯上的栏杆,双脚有些发软地跟在我们后面。   三楼、四楼、五楼,我们尾随着白毛僵,一直来到女生宿舍顶层,这时候白毛僵调转了方向,朝着走廊尽头过去了。   我们不敢根得太近,就远远地观望着。   白毛僵一路跳着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附近,之后它停了下来,笔直地站在那里,那张破碎的脸反着苍白的月光,就像是一大块发白的碎肉。   而王大朋的姐姐则径直来到窗前,伸出手,开始用力扯动窗户上的把手。   窗户被锁死了,王大朋的姐姐似乎是要打开它,可她又无意去转动锁窗用的窗闩,就是机械一般地,反复拉扯着窗户上的把手。   王大朋的姐姐身材粗~壮,力气很大,那扇窗户被她拉扯得“咯噔、咯噔”响个不停,窗棂的边缘随着震动,不时扬起一阵阵灰尘。   过了没多久,我突然听到“咔”的一声脆响,窗闩竟然被她强行扯断了!   紧接着,她拉开了窗户,一只脚搭在窗沿上,两手抓着窗棂,眼看着就要从窗口跳下去。   如果我和梁厚载现在再不出手,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王大朋的姐姐刚把脚放在窗沿上的时候,我和梁厚载就赶冲了出去,王大朋也想跟上我们,可他本来就脚软,一步没站稳,一头就栽倒在地上。 第六十七章 救人要紧   当时的状况,可是人命关天,我和梁厚载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管王大朋,就是闷头朝着窗口猛冲。   也就在我们眼看就要到窗边的时候,白毛僵突然转向我们,朝着我们扑了过来。   梁厚载缩起身子,就地一滚,直接避开白毛僵,伸手抱住了王大朋姐姐的腰。   而我则转过身,在白毛僵的胸口上用力一靠。   以我现在的修为,要用黑水尸棺镇住铜甲尸,或许还是有一些难度,可单单是这样一具白毛僵,我背后的黑水尸棺对它来说,无疑威力巨大。   就在我用后背顶~住它的一瞬间,仅仅就是一瞬间,它的身子当场就瘫软下去。   可我也不敢太托大,立即使出天罡锁,封住它的尸气。   梁厚载没骗我,白毛僵的确很容易对付,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我已经能彻底将它镇住,在它的脚心被我手指点中之后,它身上的尸气就已经散了,那些灰白色的毛发也开始大量脱落。它变成了一具真正的死尸。   白毛僵没给我们造成太大的麻烦,真正的麻烦是王大朋的姐姐。   这时候梁厚载正死死抱着她的腰,想将她从窗边拖回来,梁厚载手上的力气不如我,可他常年锻炼脚力,腿上的力气比成年人都要大很多,可即便是这样,梁厚载一只脚蹬着墙,卯足了力气,却还是没办法让王大朋的姐姐离开那扇窗户。   我也跑过去,抓住王大朋姐姐的肩膀,拼尽力气将她向后拉,可她就像座小山一样,不管我们怎么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我们拉不动她,她也跳不下去,就这么僵持着。可过了十几秒钟之后,我和梁厚载的耐力就以极快的速度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她的体力却好像无穷无尽一样,我们两个反而被她带着,离窗户越来越近。   更不可思议的是,从她身上竟然不时散发出一阵阵地下河脉特有的阴气,其间还拌杂着轻微的尸气。活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这么重的尸气?   梁厚载几乎快要虚脱了,无奈之下朝我大喊:“先封住尸气再说!”   我手上也开始感觉酸麻了,心知这样僵持下去肯定行不通,也是没办法了,才伸手掐住王大朋姐姐的脖子,用力一抠,******这一次**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及进入思存境界,只能先顶~住她的上庭,再想办法进入思存。   也就在这时候,王大朋的姐姐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她突然扭动起了身体,事发突然,我和梁厚载一下没吃住力,竟然被她甩开了。   我的头撞在墙上,就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连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接着我就听见王大朋撕裂喉咙般地哀嚎了一声:“姐!”   王大朋的姐姐甩开我们之后,飞速登上窗沿、跳出窗外,王大朋的那一声哀嚎,就是在她跳出去的一瞬间喊出来的。   可王大朋的姐姐跳出窗外之后,不但没有下落,我反而看到她的身体贴着外墙,以很快的速度升了上去。   来的时候我就仔细打量过女生宿舍的外墙,那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墙壁,上面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王大朋的姐姐是怎么上去的?   我忍着头疼冲到窗前,伸头朝外看,就看到王大朋的姐姐手脚都贴在墙上,扭动着身子,像只壁虎一样爬上了楼顶。   我也不敢犹豫,立即爬上了窗户,猛蹬一脚窗沿,借着惯性,又用上了八步神行的脚法,也跟着蹿上了楼顶。   当时王大朋的姐姐就站在楼顶的边缘,我上来的时候,她身子已经开始前倾。   就在她眼看就要跳下去的一瞬间,我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还是跳下去了,可脚踝被我抓着,整个身子倒吊在空中。   不得不说,王大朋的姐姐作为一个女生,体重和同龄的男生却也差不了多少,她跳下去的那一刹那,我的肩膀都险些脱臼。   这时候她被我抓着,却还想要挣脱,不停地朝我蹬腿,本来她就重,又这样挣扎,我的手腕几乎都要脱力了,眼看着她的脚踝正从我手中一点一点地滑脱,她再这样挣扎一小会,我真的要拉不住她了。   这时候梁厚载从窗户里冒出头来,朝我喊:“往我这边挪一挪,快!”一边说着,梁厚载还不停地朝我挥手,我看到他手里正抓着一张灵符。   我趴在楼顶边缘,一点一点地朝窗户那边蹭过去,可马上就要挪到窗口正上方的时候,王大朋的姐姐突然一脚蹬在我脸上。这一脚正好蹬在我鼻子上,我鼻梁一阵生疼,手上也没了力气,她的脚踝顿时从我手中整个滑了出去。   好在王大朋在他姐姐下落的一瞬间,从窗户里伸出了半截身子,伸手将他姐姐托住,梁厚载赶紧将灵符贴在她额头上。   被贴上灵符之后,王大朋的姐姐就停止挣扎了,我就看见王大朋和梁厚载两个人一起用力,将她拖进了窗口。   我趴在楼顶的边缘,长长松了口气。   如果刚才王大朋的姐姐不是爬上了楼顶,而是直接从窗口跳下去,我和梁厚载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恐怕也救不了她。   我在楼顶上休息了一段时间,感觉体力恢复了,才又爬回了六楼。上楼顶容易,可下去就难了,我下去的时候因为手脚酸痛,差一点点掉下去。好在梁厚载和王大朋抓~住了我,总算是有惊无险。   我回到走廊上的时候,梁厚载已经揭去了王大朋姐姐头上的灵符,这时候的她又有了活人的生气,正靠在墙角沉沉地睡着。   我让王大朋先守着他姐,又叫着梁厚载,一起将白毛僵的尸身拖进厕所,用锁宿舍大门的那把锁将厕所门锁死。   事后,我打算去网吧给冯师兄打个电话,让他带人来处理一下白毛僵的尸体,可梁厚载却拉住了我,对我说:“道哥,我觉得女生宿舍不对劲。”   我愣了一下,问他:“怎么了?”   梁厚载指了指走廊两侧宿舍门,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刚才我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被吵醒?”   说实话,我还真是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可我刚有这种想法,仙儿就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邀功似地嚷嚷道:“这当然都是我的功劳啦!你们俩一进女生宿舍就跟做贼似的,为了满足你们那一点点自尊心,我就破例用了一点点手段。现在一中的女生们都在做恶梦呢,没功夫搭理你们。”   对于仙儿,我还真是有点不太放心,就怕她收不住手,一下玩得太大了,于是赶紧问她:“做恶梦是怎么回事?”   仙儿贼兮兮地对我笑,又说道:“我给她们造了一个梦境,在梦里,她们全都高考落榜了,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她们看到榜单的时候,那表情可有意思了。”   高考落榜?唉,真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听仙儿这么说,我和梁厚载反而松了口气。   之后我就让王大朋背着她姐姐和我们一起离开学校,出校园的时候,又要爬墙,上一次只有一个王大朋,这一次还要加上他姐姐,我和梁厚载几乎是费劲了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才把他们两个弄出去。   从始至终,王大朋的姐姐都没醒过来,一直睡得很沉。   她这不是普通的睡眠,是元气严重受损,也不知道她这两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梁厚载说,他之前带来的那张灵符是张定阳符,可以用来祛除体内阴气,稳固阳神。原本这张符是为王大朋准备的,当时他也是看王大朋的姐姐一副被鬼上身的样子,才动用了这张符,没想到还有奇效,不但把她镇住了,还拔除了她身上的阴气。   王大朋的姐姐身上确实带着极重的阴气,起初我觉得她身上生气微弱,就是因为这些阴气挡住了她胸前的那口阳气。   不过有件事还是无法解释,她身上的阴气,为什么和河脉里的气息这么像?不对,应该说那就是河脉特有的阴气!   我先前只是听我师父说,尸体如果被沉入那条河脉,会在顷刻间发生尸变,可活人如果沾到了那里的阴气会怎样,师父却没说过。   回想她刚才爬墙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可一个人就算是被上了身,顶多也就是作出一些疯狂的举动罢了,可她的样子,却分明是变成了人类以外的另一种生物。至于她是不是受到了河脉中阴气的影响,才变成那样的,我一时间也拿捏不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大朋的姐姐之前绝对接触过那条河脉。可她是如何找到地宫的入口,又是如何接触到那条河的?   对于此,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出了学校,我就跑到网吧里给冯师兄打电话,梁厚载陪着王大朋在外面等我。   在网吧的收银台上有一排公用电话,按时计费的那种,我记得好像是一毛钱可以打一分钟,当时我身上也就是有几毛钱的零碎钱,干脆都给了网管,网管帮我开通了电话,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冯师兄的电话号码。 第六十八章 案宗   一阵忙音过后,电话的另一端先是传来一阵很嘈杂的声音,之后才听冯师兄在电话另一端说:“喂,哪位?”   我盯着电话上的倒计时,用很快的语速说:“冯师兄,是我,你赶紧到一中来一趟吧,出了点事。”   这时候,我听到冯师兄旁边有人在说话,冯师兄和那个人应付了几句之后才对着电话说:“是有道啊。这都几点了,你不在家睡觉,怎么跑到一中那边去了?”   我说:“总之就是出了点事,你带着人来吧。”   之后我又听到电话另一头有人在朝冯师兄喊话,那人喊话的时候,冯师兄应该是习惯性地用手捂住了手机,我只是很模糊地听到了“尸体”、“太平间”这两个词。   过了一会,冯师兄才重新拿起电话来,说道:“我现在去不了啊,县医院出了个案子,很棘手,现在正在处理。”   什么事能比学校里出了邪尸还要棘手?   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问冯师兄:“县医院出什么事了?”   冯师兄叹了口气,也不隐瞒:“太平间丢了一具尸体,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即问道:“丢的那具尸体,是不是前段时间一中跳楼的那个女生?”   冯师兄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看收银台对面的网管,又对着电话说:“我这边不方便说话,你来了就知道了。我现在在一中后街的网吧。”   “你等着,我一会就到!”冯师兄说完就挂了电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从网吧出来的时候,网管也跟着跑出来了,问我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啥,一中又有人跳楼了?   这种事我没办法解释,干脆就不理他。   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冯师兄带着人来了,网管一看到后街出现了警车,赶紧跑进网吧,拉上了网吧的铁门。   在学校附近不允许开设任何性质的娱乐场所,这种事,网管心里肯定比我清楚。   冯师兄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网吧门前那个硕大的招牌,当即皱了皱眉头,问他身后的一个警员:“这个网吧怎么还开着,不是上个月就封了吗?”   给他开车的那个警员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冯师兄已经升职成了副局,他是老刑警出身,所以还是分管刑侦那一块,另外,文化路一带的治安也是他一手抓着,一中就在建在文化路上。   冯师兄来到我面前,朝王大朋沉睡不醒的姐姐看了一眼,才问我:“怎么回事?”   我也是见周围人太多,才小声对冯师兄说:“尸变。”   冯师兄这才拉着我来到角落里,避开了其他警员,又问我:“到底怎么了,你说详细点。”   我这才一五一十地把王大朋如何找到我们、我们又是如何镇住白毛僵,以及在王大朋他姐姐身上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冯师兄。   冯师兄全程皱着眉头,一直到我说完了,他才问我:“这件事,师叔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冯师兄伸手在我额头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又是偷偷跑出来的!”之后又问我:“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这时候梁厚载也走过来了,对我冯师兄说:“藏在六楼厕所里了。对了冯大哥,刚才道哥说话的时候,漏了一件事,刚才在王大朋的姐姐身上,我们都感觉到一股很特殊的阴气。”   冯师兄就问我:“什么阴气?”   我其实不是漏说了,而是还没说到阴气的事情,这时就补充道:“不只是王大朋的姐姐,还有那具白毛僵,它们身上都带着地下河脉特有的那种阴气,就是乱坟山下面的那条河脉。”   听到我的话,冯师兄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他又朝王大朋的姐姐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个女孩子,应该就是王倩吧?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张小攀的舍友。”   “张小攀是谁?”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冯师兄说:“就是之前自杀的那个女孩子。有道,你和厚载跟着我去趟局里,让王大朋也带着他姐姐一起去。”   说完之后,冯师兄又叫来一个警员,让他把女生宿舍里的尸体处理一下。   这个警员我还认识,他原来是冯师兄的副手,叫马建国,现在是刑警队的队长。过去冯师兄不管干什么都会带着他,我估计,他大概也跟着冯师兄见过一两次邪尸,不然冯师兄也不能将处理尸体的事放心交给他。   来到警局,冯师兄就让人把张小攀的案宗拿到了他的办公室。王大朋的姐姐还是沉睡不醒,冯师兄就让王大朋先把她放在沙发上。   冯师兄一边拆着档案袋,一边对王大朋说:“你这混小子,不是第一次来警局了吧?”   王大朋慌慌张张地点头。   像王大朋这号人,经常在学校门口跟人打架,一般来说,学校里对于这种事都是内部处理,可有时候被巡警碰上了,运气不好的话,也会被请到局子里来喝茶。   很显然,王大朋就属于那种运气不好的人。   其实我冯师兄从来没见过王大朋,不过像他这样的老刑警,好像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什么人犯过事,什么人坐过牢,他大眼一看就能猜个大概。   冯师兄从档案袋拿出案宗,看了一会,才对我说:“张小攀跳楼的前一天,曾见过一个陌生男子。我怀疑,她和王倩身上的阴气,也和这个男的有关。”   局子里的案宗我和梁厚载是不能看的,冯师兄就向我们简单陈述了一下张小攀的案情。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阳历八月十八号下午四点前后,张小攀和王倩正在操场上练铁饼,教练不在,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上来跟他们搭讪,据冯师兄说,那个男的长相很好,谈吐斯文。   当时那个男青年说,七夕节快到了,他是单身,就想找一个女孩子陪他吃顿晚饭。问张小攀和王倩有没有兴趣,王倩当时是很警惕的,觉得这个青年人可能是骗子,可张小攀见对方长得帅,说话又礼貌,心里大概是有点爱慕的意思,就一口答应了。   王倩开始劝张小攀不要去,可张小攀执意要去,于是在8月18日当天晚上,王倩因担心张小攀出事,背着书包,陪张小攀赴约,当时王倩的书包里藏有管制刀具。   吃饭中,男子又邀请张小攀饭后上网,张小攀隐约感觉事情不对,没有答应。晚上八点左右,男子点了红酒,张小攀和王倩都喝了一点,酒中被下了药,两人喝了酒之后,意识就开始模糊,直到失去知觉。   三人吃饭时,是在饭店订的包间,饭后,男子将红酒的酒瓶、喝酒用的酒杯全部带走,向酒店服务人员询问时得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男子临走前没有结账。   张小攀和王倩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学校操场上,衣服被水浸透,水中含有类腐烂的臭味。   为此两人偷偷到医院做过体检,但没有被侵犯的迹象。   从医院体检归校的第三天夜间,张小攀跳楼身亡。死亡日期:2001年8月22日。   以上案情,大部分来源于王倩的口供。   王大朋看着他姐,有些后怕地嘀咕着:“怎么这些事,姐从来没跟我说过呢?”   冯师兄用手拍了拍桌子,王大朋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转过头来看着冯师兄。   我就听冯师兄对他说:“小子,我问你,你姐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王大朋想了想,说:“好像……还真有,我姐最近,好像喜欢上了吃生肉,就前天,还让我给他弄两斤生肉回来,要带着血的,我当时还问她要生肉干嘛,她说她想……想喝血!”   冯师兄点了点头,又伸着脖子朝门外喊:“小赵!”   很快就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冯师兄指了指王大朋,对他说:“你先带这孩子出去,给他弄点吃的。”   来人立即把王大朋带走,王大朋出门的时候,还很不放心地看了看他的姐姐,犹豫了很久才走出去。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了,冯师兄才问我和梁厚载:“张小攀的案子,你们怎么看?”   我想了想,说:“当时她们身上沾的那些水,说不定就是河脉里的水吧?可那条河虽然阴气重,我却没闻到有什么异味啊。”   梁厚载也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冯师兄笑了笑,说:“你们两个,还是经验太少啊。乱坟山下的那条河脉,是一条很阴的阴脉,这世上的东西,都讲究一个阴阳调和,河水里没了阳气,也就没有生命,像那样的一潭死水,怎么可能没有异味?只不过你们俩跟着师父下墓的时候,河脉中的阴气太烈,封住你们的感觉,所以才闻不出味道。来,你们两个过来,我这有一段监控录像,你们俩看一看。”   我和梁厚载凑过去,冯师兄打开了电脑,一边点开监控录像一边对我们说:“这是一中校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我们试着从上面找出王倩口中的男青年,可是从8月18号下午三~点半到当天下午六点之间,操场附近一直没有出现可疑对象。” 第六十九章 炼活尸   一中的校区在文化路路北,而操场不在学校里面,在文化路的路南,校门口的监控摄像头,纠正对着操场大门。   监控录像的画面不太清晰,我们守在电脑屏幕前,秉着呼吸仔细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半个小时过去,当监控录像的时间走到四点零几分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影子一闪而过,我没能看清楚,就对冯师兄说:“师兄,你向前退一退。”   冯师兄立刻按下了暂停键,让录像一点一点地后向前退,当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个人影上的时候,我赶紧拍了拍冯师兄的手。   冯师兄再次按下了暂停键,在监控录像上仔细地看了一会,问我:“怎么了?”   说实话,那个人影很不起眼,只是在摄像头前闪了一下,从动作上来看,他当时应该正从口袋里掏什么东西,一边掏着,一边快速离开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尽管这个人只露出了一个侧脸,尽管监控录像的画面不够清晰,可这个人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   我用手指着那个人,几乎是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罗有方!”   听我这么一说,冯师兄的脸色也变得非常凝重,口中嘟哝了一句:“怎么又是他?”   梁厚载没见过罗有方,也不知道罗有方做下的那些事,就问我和冯师兄:“这人是谁啊?”   冯师兄叹了口气,对梁厚载说:“罗有方的事,你还是问有道吧。”   之后他又把头转向我这边,说道:“有道啊,张小攀的案子恐怕是大有文章,你赶紧回去找我师叔,这件事没有师叔出马,单靠咱们几个肯定办不了。你也别藏着掖着的,把今天晚上的事,都告诉师叔吧。”   冯师兄刚说完话,他的电话就响了,冯师兄掏出手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来电显示上标注着:老神棍。   刚开始我还在疑惑,老神棍是谁?   可冯师兄接通电话之后,电话另一头竟然传来了我师父的声音,就听我师父在电话里吼:“有道和厚载跑了,你赶紧的,把这两个兔崽子给我找回来!”   在我师父说话的时候,我还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我妈的哭声。   这下把我也吓傻了,我和梁厚载不就是半夜跑出来一趟吗,又不是不回去了,怎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冯师兄一脸责怪地看了我和梁厚载一眼,又对着电话说:“他们两个在我这呢。师叔,你能不能来一趟,出了点事。”   我就听我师父说:“在你那呢?怎么跑到你那去了?出什么事了?”   师父说话的时候,语气异常的紧张,我知道,师父是怕我们两个出事。   冯师兄连忙解释道:“有道和厚载都没事,师叔,你还是来一趟吧,这次的事情,和罗有方有关。”   罗有方这个名字一出现,我师父当场就沉默了,又过了一会,我听到师父在电话另一边安慰了我妈一会,之后又向冯师兄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才挂了电话。   冯师兄带着我和梁厚载到局门口等我师父,我具体也记不清楚当时等了多久,只记得大概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师父骑着我爸的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马路对面。   师父见到我和梁厚载之后,免不了就是一顿臭骂,我和梁厚载也不敢说话,就硬着头皮听师父骂。   这一顿骂,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后来连我冯师兄也被牵扯进去了,也就是我师父手里没有戒尺,如果有戒尺的话,我估计,我和梁厚载的这顿揍肯定也跑不了了。   直到我师父骂舒坦了,消气了,冯师兄才小心翼翼地请他进了办公室。   之前在电话里,师父就了解到了王倩的情况,一进办公室,师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块补充阳气的奶糖塞进了王倩嘴里,我可是知道那种糖是用什么做的,看着那块糖顺着王倩的嘴唇滑进她嘴里的时候,心里就直犯恶心。   吃过了糖,王倩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刚睁眼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当时她穿着一件睡衣躺在沙发上,办公室里的摆设对他来说无比的陌生,而我师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我想,对于王倩来说,当时最让她感到恐怖的,大概就是我师父的那双眼睛了。   这些年我天天和师父在一起,早就习惯了他那双从来不眨的眼睛,可王倩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被这样一个糟老头子直勾勾地盯着,不害怕才有鬼了。   就见她“霍”的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扯着嗓子冲我师父尖叫:“你想干什么!”   我师父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还是我冯师兄走上去问她:“王倩,你还记得我吗?”   王倩看到冯师兄,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她点了点头,问我冯师兄:“这是什么地方?”   尽管是稍微放松了一些,可王倩的语气里,还是带着深深的警惕。   我冯师兄对她说:“你别怕,这是公安局。”一边说着,冯师兄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可王倩盯着那杯水看了很久,就是不敢伸手去接。   这时梁厚载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朝着外面喊:“王大朋,你姐姐醒了。”   话音一落,王大朋就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王倩直到看见了王大朋的时候,那根紧张的神经才算是松了下来,之后就是趴在王大朋怀里,没了命地哭,说她刚才做了个恶梦,张小攀半夜里到宿舍找她,拉着他去跳楼。   我们几个谁也没说话,就站在旁边愣愣地看着她哭。   说实话,在这种时候,我们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在这个地方,能让王倩信任的人,只有王大朋。   至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是不能让王倩知道的,就怕她一旦知道了实情,心理上会承受不了。   王大朋也很识相地隐瞒了实情的经过,就骗他姐姐说,今天晚上她梦游的时候,一个人走出了学校,差点被车撞着,是我和梁厚载救了她的命。   等王倩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冯师兄才问她:“王倩,你还记得那天晚上请你和张小攀吃饭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王倩愣了愣神,努力回想了一阵子,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冯师兄就把电脑屏幕转向她,指着画面上的罗有方问她:“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王倩盯着屏幕,又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还是摇头:“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可就是记不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这时候我师父插话了,他问王倩:“那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王倩还是对我师父有一些惧怕,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说:“喝了红酒。”   我师父又问:“你喝的那杯酒,是不是特别甜?就像是糖浆一样?”   王倩依然点头。   我师父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冯师兄说:“不用查了,就是罗有方干的。”   王大朋一听就坐不住了,盯着电脑屏幕,咬牙切齿地吼了起来:“就是这个人害的我姐?混蛋!”   梁厚载白了王大朋一眼,说:“我告诉你啊,王大朋,你可不要想着找人报仇,录像上这个人,你可惹不起。这段日子,守好你姐姐,别的事情不要想。”   冯师兄朝梁厚载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又对王大朋说:“你先带着你姐姐回学校吧。”   一提到学校,王大朋就显得有些心有余悸,颤颤地说:“还要回学校啊?”   冯师兄看他这个样子,也有些无奈,又唤来了小赵,让小赵在招待所找一间房,先让王大朋和王倩住下。   王大朋和王倩走了之后,我师父又让我将晚上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之后,师父点了旱烟,在办公室里闷闷地抽着,冯师兄给他倒了水,他也没喝一口。   直到三锅烟叶抽完,师父才叹了口气,对我说:“你知道你师伯当初为什么被逐出寄魂庄吗?”   师父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的,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回了回神,才感觉有点不对劲。   之前仙儿不是说,我师伯赵宗典是自己离开寄魂庄的吗,怎么到了我师父嘴里,又成了被逐出寄魂庄了?可他既然是被逐出师门的,为什么我入行的时候,还要由他来带我?   师父灭了烟锅,又说道:“当年,他就是想炼活尸,被我发现,才匆匆离开寄魂庄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当初,我虽然没有将他逐出师门,可他犯了守正一脉最大的忌讳,就已不是寄魂庄的人了。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师兄已经悔改了,可他竟然把炼活尸的法门传给了自己的弟子,这真是……真是造孽啊!”   我心中不解,问师父:“炼活尸,是什么意思?”   师父没有回答我,反而是梁厚载对我说:“就是活人炼尸,把活人炼成邪尸!”   这时我师父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用决绝的语气对我说:“从今天开始,寄魂庄没有赵宗典这个人!有道你记着,下次你再见到赵宗典的时候,他就是你的敌人,你要为我寄魂庄清理门户!” 第七十章 关于罗有方   师父的话,让我一时间很难接受。   上次见到师伯的时候,他还带我入行,送我招魂幡,我以为他其实是个温和的长辈,只是性情有些古怪罢了。可一转眼,他竟然变成了我的敌人,师父还要我清理门户。   师父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双眼都是红的,似乎是因为愤怒,可在这种愤怒的目光里,我还感受到了一种悲凄,我想,对于我师父来说,我的师伯赵宗典,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时候我冯师兄在旁边说道:“在这件事里,也没有证据是直接指向赵宗典的。关于赵宗典的事,我也曾听我师父提到过一些,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把寄魂庄的秘术传给罗有方。”   冯师兄之所以这么说,也并不完全是在安慰我师父,我太了解冯师兄了,他是个非常专业的老刑警,这样的专业,几乎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体现出来,虽然他有着一种异乎常人的断案直觉,但如果没有最直接的证据,他也不会随便给一个人定罪。   在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这上面,冯师兄向来是非常谨慎的。   我师父听到冯师兄的话,脸色也变得稍微好了一点,可嘴上还是说:“如果不是他传给罗有方的,还能是谁?你知道那两个姑娘喝的是什么吗?那是魃血,尸魃身上的魃血!镇着尸魃的那间墓室,除了我和陈道长,只有赵宗典知道怎么打开它。如果不是他把开门的法子告诉了罗有方,罗有方是怎么把魃血偷出来的?”   师父的最后一个问题,听起来不像是在反问,而是在向我冯师兄询问。   冯师兄皱起了眉头,思考很久之后,才小心推测道:“也许是,师叔和陈道长开墓门的时候,罗有方就跟在后面,目睹的全程。我曾听师父说过,赵宗典曾从一个江湖术士那里得了一套用于隐匿的术法,如果他将这套术法传给了罗有方,罗有方完全有可能在不知不觉地情况下,尾随师叔和陈道长进入墓穴。”   听着冯师兄的话,我就感觉背脊一阵发寒。   难道说,那天师父带着我进墓的时候,罗有方就潜藏在我们身后?如果他连我师父都能骗过,会不会在我平时做作业、睡觉的时候,他就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我……   想到这,我自己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这时我就见我师父点了点头:“墓穴里阴气极重,罗有方在那里施展隐匿的术法,确实会有一些奇效。可不管怎么说,**炼尸的法门只在守正一脉流传,罗有方既然能用出这套法门,我师兄也脱不了干系。”   冯师兄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摇头:“也未必。罗有方毕竟算是赵宗典的弟子,说不定这套法门,是罗有方从赵宗典那里偷学来的。如果是偷师,这件事和赵宗典就没有必然的联系了。”   我冯师兄就是这样,每次碰到这种难以解释的事情,他都会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一遍。   不过不得不说,冯师兄的这种思维方式还是很能靠得住的。   当冯师兄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师父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师父才叹了口气:“唉,我也希望事情是你说的这样。可师兄失踪了这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有,这种事他不站出来说个清楚,谁也弄不明白。”   一边说着,师父端起之前冯师兄递给他的水,抿了一小口。   这时候冯师兄有说话了:“赵宗典的行踪,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我师父放下水杯,有些疑惑地看着冯师兄。   冯师兄顿了一顿,又说道:“我也是前段日子听包师弟说,今年的大市,九封山的人也会参加。师叔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去问问九曲十八弯的那只老鬼呢?”   我师父这才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可又似乎变得有些担忧,喃喃地说:“连他也来了?看来今年的大市,麻烦得很哪!”   之后冯师兄又问我师父,乱份上那年需不要需要找人盯一下。毕竟罗有方已经知道了墓穴的入口,如果不加防范的话,谁也不知道他还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我师父摆了摆手,说:“大市临近,罗有方的事先放一放吧。至于乱坟山那边的事,我已经嘱咐过老陈了,有他看着,罗有方翻不了天。对了有义,今年的大市,你也是要去的吧?”   冯师兄点了点头:“肯定要去的。只不过手头还有两个案子没处理完,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去。”   就听我师父说道:“今年的大市不同以往,我要早走两天,回去作作准备。你走的时候,带着有道他们两个一起上路。”   对于师父的请求,冯师兄是不可能拒绝的。   其实听闻师父不和我们一路,我和梁厚载心里还有点窃喜,至少在这一路上,不会有人时不时地考校我们的功课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师父在当天早上就去了地级市,搭着最早的一班列车急匆匆赶回了四川。   我和梁厚载在警局里吃过早饭,冯师兄才开着车,送我们回家。   我坐在副驾驶上,心里还在担心罗有方的事,冯师兄停下车来等红灯的时候,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太好,就问了我一句:“怎么了这是,想什么呢?”   我有些担忧地问冯师兄:“师兄,罗有方很厉害吗?”   这时候绿灯亮了,冯师兄一边换了车档,一边笑着说:“你是不是在担心罗有方的隐匿术?呵呵,没必要的。他的那套术法,只有在阴气很重的地方才能奏奇效,平时基本上没什么用。说起来,赵宗典那一支,所有的术法大多都是靠阴气来催动,可阴气这东西,毕竟是一种外力,比不上柴师叔教你的那些东西精纯。”   我有些不解:“我师伯的传承和师父不一样吗?”   冯师兄点了点头,对我说:“你们守正这一脉,在传承上分阴阳两支,柴师叔属于阳支,赵宗典是阴支。简单点说,阳支的传承大多是镇尸除尸,阴支则是炼尸养尸。你们这两支的传承,在根上就不一样。”   我又问冯师兄:“那,我师父和师伯谁更厉害?”   冯师兄还是笑着说道:“这种事说不好的。你和柴师叔这一支,所有术法的催动,靠的是常年修行得来的念力,修行的时间越长、道行越精纯,术法的威力就越大。可阴支则是靠借力,这一支的术法大多是速成,但论威力,受环境的影响很大。包括阴支传下来的那些法器,大多也是靠借外力来催动的,除了招魂幡。”   说到这,冯师兄顿了顿,又接着对我说:“其实张小攀这个案子,我觉得和赵宗典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对于罗有方这个徒弟,他应该并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提防了。你入行的时候赵宗典之所以要将艮字幡送给你,我想,他大概是要你守住那支幡,避免它落在罗有方手里,不过这都是我的推测,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只有赵宗典自己能说清楚。”   “罗有方不是我师伯的徒弟吗?我师伯如果不想把招魂幡交给他,难道他还能抢?”我有些不解地问冯师兄。   我以为,师徒之间的关系,全都应该像我和我师父这样。   冯师兄摇头:“尽管罗有方是赵宗典的弟子,但没人承认他是寄魂庄的人,恐怕连赵宗典自己都不会承认。所以你也不能用看待寄魂庄门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以赵宗典的性子,在有俊师弟死后,应该不会再收弟子了。而且之前我和师叔调查过罗有方这个人,他很神秘,几乎查不到关于他的资料,只知道他前两年他在内地冒充港商,又在香港冒充陆商,骗了不少钱。按理来说,他骗来的那些钱,早就够他吃一辈子了,可他还是一直在诈骗,也不知道他弄这么多钱想干什么。不管他想干什么吧,总归是心术不正,像这样的弟子,赵宗典原本是决计不会收的。他和罗有方之间的关系,恐怕也不是师徒这么简单。”   这时候梁厚载在后面问了一句:“抓不到他吗?”   冯师兄显得有些无奈:“已经发了通缉令,包括很多道门的同行也在找他,可就只抓不住他。其实这才是最让我不理解的地方,罗有方就算本事再大,按说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也很难逃掉的,所以我一直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在他背后,好像还有一些人在接应他。”   警局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冯师兄说话的这段时间,车已经开进了家属院的大门。   其实我本来还想打听一下张有俊的事,可这时候我看见我爸妈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候,就感觉心里突然紧了一下,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一开车门,我妈就跑了过来,抓着我的手,很紧张地问我:“怎着了这是,怎么还进局子里去了?咋回事啊?”   我妈说话的时候,一双眼还是红红的,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如果说实话,我怕我妈会生气,可看她现在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再骗她。 第七十一章 翡翠山庄   还是我冯师兄在旁边说:“是这样,昨天晚上碰到一个案子,需要有道他们两个配合我调查一下。也怪我,当时也是看天太晚了,就没好意思叫醒你们。”   我妈还有些惊讶地看着冯师兄:“他师兄,你夜里哄夯(昨天晚上)来过家里啊?咋也不说一声呢?”   冯师兄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其实回想一下,就连冯师兄刚才说的那番话,也是半真半假的。   在我们寄魂庄,说谎是要犯忌讳的,虽然门规中涉及“口业”的条例不多,可无论哪个寄魂庄的门徒,不到万不得已,通常也是极少说谎的。   这时我爸也凑了过来,朝我冯师兄递过去一条烟,嘴上说着:“又给你添麻烦了。”   冯师兄连忙摆手:“没啥麻烦不麻烦的,要不是有道,这案子还真破不了。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冯师兄就把我和梁厚载赶下了车,马不停蹄地走了。   一直到冯师兄的车出了家属院的院门,我妈才转头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爸手里那条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爸和我妈老夫老妻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当然明白我妈为什么叹气。   还不就是嫌他没眼力劲,没把烟送出去呗。   可我爸真的不会送礼,也不会说太多客气的话,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过了一会,我爸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妈说:“要不,我给他送局里去?”   我妈白了我爸一眼,说了声:“算了吧。”就朝着胡同里走。   立秋之后,清晨的空气里就透出了一丝凉意,我爸脱下身上的薄外套,给我妈披在身上。   自从那场破财风波过去以后,我感觉我爸对我妈就越来越知道爱护了。   后来我也曾和我爸聊起当年破财的那场风波,说起当时的事,我爸总是很感慨,说我妈这些年了,从来没再提过那时候的事情,就连他做出那些事的时候,我妈也没想过要离婚,还变卖了嫁妆,就想给他把欠下债补上。要是换一个人,可能早就跟他离了。   我爸说:“两个人在一块,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不对你妈好,还想对谁好啊?”   有时候想想,虽然因为罗有方的缘故,我爸断了一条财路,可他也因为那次的事,越来越心疼我妈了,说起来,也算是有得有失吧。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和和睦睦,有什么东西能比一家人的感情更重要?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和梁厚载又上了将近一周的课,可我心里总挂念着鬼市,老师讲什么我都听不进去。   梁厚载也好不到哪去,有次上物理课的时候,他还被罚站了大半节课。起因是我们物理老师走到梁厚载桌前的时候,发现梁厚载目光呆滞,他桌子上的课本还是数学的课本。   当时我老师对梁厚载说了一句话,差点把我给笑岔气了:“梁厚载,你是从数学课一直发呆到现在吗?”   那天上午的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物理课是最后一节。   直到还差两天就到鬼节的时候,冯师兄才来到我们学校,先是帮我们请了假,又问我们班主任要了一份教学进度表。   我和梁厚载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才由冯师兄带着来到省城,赶当天晚上最后一班飞机飞往四川。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得不行,梁厚载刚开始也和我一样兴奋,可当飞机起飞之后,他的脸色就不太对劲了。   我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结果梁厚载很恐惧地看了一眼窗外,问我:“你说,飞机会不会掉下去?”   听他这么一说,弄得我也有点紧张,不过没过多久我就没事了,可梁厚载却一直提心吊胆的。   冯师兄就让他睡一觉,说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到了。   可梁厚载刚睡着没多久,突然“嗷——”地一声惨叫,弄得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   梁厚载说,他梦到飞机坠毁了。他说话的时候,仙儿就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知道,梁厚载做的那个梦,肯定又是仙儿搞的鬼。   直到下飞机的时候,梁厚载还是一脸惨白,走路都要我扶着。   那一次坐飞机的经历,在梁厚载心里留下了很大一片阴影,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也几乎从来不坐飞机,还好从06年以后就有了动车,要不然的话,我真的不愿意和他一起出远门。   一个连邪尸都不怕的人,竟然害怕坐飞机,的确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下了飞机,依然是庄师兄来接的我们,冯师兄和庄师兄轮着开车,当天下午就到了寄魂庄外的那个小镇。   寄魂庄开的那家旅店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订满了,庄师兄就带着我们找了附近一家小旅馆,暂时安顿了下来。   这次出门的时候,我妈特地给了我一点钱,我心里还挂着那间游戏厅,晚上草草吃了点东西,就拉着梁厚载跑到路口去看。   结果那家游戏厅已经没了,原来开店的那个店面,也变成了一家买烟草杂货的小卖铺。弄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7月15,中元节这天,天还没亮我和梁厚载就被庄师兄叫醒,简单洗漱一下之后,就由庄师兄开车带着,离开了小镇。   我本来还以为鬼市和寄魂庄离得很近,或者鬼市就在寄魂庄里举行。   可庄师兄这一路走下来,却是朝着寄魂庄相反的方向走,从清晨到中午,庄师兄的车一直走在盘山路上。   上一次我进入这样的深山时,正好是冬季,万物凋零,那些巨大的山体带给我的感觉,是一种很有力的沧桑,如今的山林里却带着大片的生机,好像连这些山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可在这样柔软将大片山脉藏在其中时,又是另外一种让人心悸的神秘。   庄师兄最终把车停在了位于山林深处的一个小型庄园门前,我下了车,才看到庄外的门梁上挂着一个很小的招牌,上面写着:翡翠山庄。   那个招牌真的很小,就是两个巴掌这么大的一块木板,可写在上面的文字看起来却异常有力,一笔一划,都像是刀劈斧凿的一样。   冯师兄走到我身边,指着那个牌子对我说:“这个饭庄也是咱们寄魂庄的产业,只不过平时没什么客人,只有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客人才源源不断地来。”   庄师兄朝园子里观望了一会,才反过头来对我们说:“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咱们别在这吃饭了,直接去鬼市吧。”   之后,庄师兄和冯师兄就带着我和梁厚载,绕过饭庄的正门,踏上了一条很隐蔽的小路。   直到饭庄渐渐消失在林海尽头的时候,庄师兄才对我说:“今年的大市非比寻常,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和厚载在鬼市里走动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我对庄师兄点了点头,可心里还在琢磨着他说的非比寻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可是我第一次来鬼市,鬼市平时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今年又是怎样的非比寻常,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在小路的尽头,又是一大片葱翠的竹林,这片竹林和寄魂庄外的那片一样,里面也做过特殊的布置。   我紧紧拉着梁厚载,怕他走丢了。每走一段路,我也会和两位师兄一起朝身后看,在寄魂庄的竹林里,只要走对了路,回头就能看到一个刀锋似的山体,但在这个地方,身后的路标则换成了饭庄中最高的一棵古松。   我们和饭庄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每次回头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树影。   也是庄师兄告诉,那棵古松就是这座山的山神,也是翡翠山庄里的守门人。   我问庄师兄:“那棵树,真的是神仙吗?”   庄师兄却摇头:“说它是山神,只是因为它有灵性,在唐代中期的时候,寄魂庄门人认为,灵性就是天地间的一种神性,这棵树是山神的说法,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   出了竹林,不远处就是一条干枯的河道,这条河道很宽、很深,在它干枯之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沟壑,就横在两座山之间。   在河道上方是一座狭长的吊桥,桥头支一个简单的棚子,我师父就坐在棚子下,一个人欣赏着山里的风景,惬意地喝着茶。   当我们来到桥边的时候,师父也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只是喊了一声:“来者何人啊?”   我师父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刻意将声音拖得很长。   庄师兄走过去,朝我师父抱了抱拳,很恭敬地说:“柴师叔,是我。”   这时我师父才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师父就笑了。   我师父就是这样,每次和我分离上几天,他就会想我,再见到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可这种笑容绝对持续不了一分钟。   这次也一样,师父对着我笑了一会,立刻就变了一张嘴脸,问我:“作业带了吗?”   我赶紧点了点头,露出背上的书包给师父看。 第七十二章 密道   之后我师父就不理我了,对庄师兄说:“大部分人都到齐了,你带着有道他们去镇门堂吧。”   庄师兄朝我师父抱了抱拳,就带着我们朝桥边走。   我路过桥边的时候,还问师父:“师父,你不一起走吗?”   师父点上了旱烟,一边对我说:“我要在这里守着,咱们守正一脉,在古代,就是寄魂庄的门丁。看家护院这种事,到现在也是咱们的责任。呵呵,再过个几年,看着这条路的,就是你喽。”   师父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指了指我身后一条小路,这条路并不通往我们之前走过的那片竹林,而是直接通往饭庄方向的。   我就问师父:“每次有人过来的时候,都要说那种话吗?”   我师父一口烟含在嘴里,愣愣地问我:“什么话?”   我说:“就是,来者何人那句。”   师父这才点了点头:“对了,要说的。每次有人过来的时候,都要喊这句话,再检查一下他们身上的魂票,鬼市这地方,只有手持魂票的人才能进。”   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来者何人”这句话说出来挺矫情的,不过想来这可能是从古代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做后辈的也不好去改。   我又问师父:“魂票是啥?”   在我说话的时候,通向饭庄的那条小路上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我师父赶紧朝我庄师兄摆了摆手:“来人了,有学,快带着他们去密道。”   于是庄师兄就唤我走了。   我们走的不是吊桥,而是吊桥下方的干枯河道,在河道南侧的河壁上,布满了一人宽的洞穴,仅仅是我目光所及的地方,这种洞穴的数量就达到了百余个。   庄师兄小心翼翼对着河壁数了一会,才带着我们进了其中一个洞口,在洞口中有一个活动的石门,庄师兄推开这道石门的时候,我就感觉一股带着些潮湿的气流从中吹了出来,虽然这股气流有些潮,却给人一种非常清新和舒适的感觉。   我钻进洞口的时候,回头去看,就看到有三五个人刚刚上了吊桥,桥身正随着他们走动的频率微微晃动。   从洞口进去之后,就是一个非常宽大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是用一块块方形的大石砖垒起来的,但垒得并不严实,每块砖之间都有很大的缝隙,不时能看到树木的粗大根系从那些缝隙中冒出头来。   走廊里很潮湿,廊顶的潮气不时凝结成水珠,又滑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轻盈的“滴答”声。   庄师兄一边带着我们走,一边回头对我说着:“这条路,在古代的时候,就是鬼市中的脚市,不远处有一口井,那口井就连着咱们寄魂庄里的灵脉。”   庄师兄口中的灵脉,就是寄魂庄地下的那口灵泉。   在走廊中走了没多远,在我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五条岔路。我本以为,庄师兄就选择其中的一条,可他却来到走廊的石墙旁边,用手在墙壁上一按,就听“咔嚓”一声,但什么也没发生,过了大概有一分钟所有,庄师兄又在墙上连着按了五下,那面墙突然就陷了进去,一道敞开的暗门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冯师兄冲我笑了笑,又指了指旁边的五道岔路,对我说:“这五条路,都是通向外面的,没一条能通到鬼市。”   我们几个依次进了石门以后,庄师兄也回过头来对我说:“在隋末,鬼市就曾被有心人找到过一次,那时候朝廷不信任寄魂庄,还派兵征剿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老的鬼市才被改建成了密道,新鬼市就在河道对面的山崖里头。”   我也纳闷了:“既然就在河道对岸,咱们走吊桥不久得了,干嘛还要这么麻烦?”   冯师兄拍了拍我肩膀,笑着说:“吊桥是给客人们走的,寄魂庄内部的人就是要走密道,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再说了,如果咱们走吊桥的话,厚载可能要撑不住的。”   我很不解地对梁厚载说:“走个吊桥而已嘛,有什么撑得住撑不住的。”   当我说到“吊桥”这两个字的时候,梁厚载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脸色还微微有些发白。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知道梁厚载有恐高的毛病,包括他害怕坐飞机,也是恐高症在作祟。   跟着庄师兄走了一会,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流水声,庄师兄说了句“应该到了。”就再次来到石墙边,又朝我招了招手:“有道,那里就是前市了。”   我凑到庄师兄身边的时候,才发现在这道墙上镶着一块颜色很暗的玻璃。   庄师兄说,这块玻璃样的东西叫做猫眼琉璃,看上去好像就是薄薄的一片,那是因为它镶在墙里的缘故,事实上,这块琉璃石的厚度和墙壁是一样,至少有二十米左右的厚度。   在猫眼琉璃的这一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墙外的景色,可墙外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我凑到庄师兄身边,透过琉璃石,正好可以看到位于吊桥尽头的一片宽阔场地。   视野经过了琉璃石的扭曲,变得有些奇怪,我眼中看到的东西多少都是有些弧度的,而且琉璃石的样色中带着一丝丝绿色,以至于我看到的东西,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块淡绿色的布。   我能看到那个场地的地面上铺满了形状不规则的石砖,在砖头的缝隙里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杂草,其实我也说不准那些墨绿色的东西是青苔还是草,反正就是沿着砖缝长出来的一点点绿色。   这时候我看到了之前走上吊桥的那几个人,他们在空地上观察了一番,直到其中一个人来到场地的角落里,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之后我就看到另外一个人拿来一些布料、木头架子似的东西,几个人合力,以很快的速度搭起了一个颜色暗淡的小篷子,之后他们又在篷顶上挂了一盏灯笼。   那灯笼是暗红色的,里面的烛火发出一点点黄光,我看到灯笼的皮面上还用黑毛笔写着两个字:“过阴”。   庄师兄在旁边低声对我说:“这就是他们的摊位。”   我也是这时候才留意到,像这样的小摊位,在空地还有几个,它们很杂乱地分布在很难被察觉的阴暗角落里,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摊位都是这种简易的小帐篷,偶尔我也能看到一两个土建的房子。   不管是帐篷的顶端还是土房的门梁上,都挂着那样一个暗红色的灯笼,上面写的字无外三种:过阴、请神、鬼童。   庄师兄说,灯笼上的文字,就是那些商贩经营的买卖,在前市这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是先来的人,越是不宜在显然的地方摆摊。明面上看,这是对后来者的一种谦让,实际上在前市,越是不引人注目的摊子,越好做生意。   而在前市的这块空地之后,就背靠着一片至少有十层楼高的山壁,那片山壁就像是被切开的一样,从顶到底几乎是笔直的,如果不是因为上面长满了斜生出来的树木和杂草,我说不好会怀疑这片山壁,根本就是人工垒成的一座墙。   在山壁上,还凌空搭建了一座木头房子,因为视线被扭曲的缘故,加上木房离得远,我没办法判断它的大小,也看不清它的样子,只知道那是一座有年头的旧房子,在房子的正下方,还有一个螺旋状的悬梯。   这时候,我看到有一个人沿着悬梯来到了木房门前,有人从里面开了门,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光是看到那一身藏青色的宽袖袄子,我也知道开门的人是屯蒙一脉的刘师叔。   刘师叔好像是和那个人攀谈了一会,之后就将他请进了屋子。   这时庄师兄就对我说:“那座房子里面有条暗道,是通向鬼市的。”   通向鬼市?   我心里很疑惑,指了指猫眼琉璃外的那片空地,问我庄师兄:“这里不是鬼市?”   庄师兄笑笑说:“也是鬼市,不过这里是前市。说白了,就是鬼市摆在外面的一个门面而已。”   我凑在琉璃石前朝外面观望的时候,梁厚载一直站得远远的,他好像对鬼市并不感兴趣。   又过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的样子,我左侧的石墙上突然塌陷下去,没人碰它,就是自己塌陷下去的,我亲眼看着上面的大石砖在一瞬间分裂成了很小的石块,然后墙上就出现了一个两人高的大洞。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可庄师兄和冯师兄却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就连梁厚载也是出乎意料的镇定,说实话,发觉梁厚载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有点自卑。   难道是我太大惊小怪了,还是我太胆小了?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很疑惑地看着梁厚载。   直到梁厚载接触到我的眼神的时候,他才对我说了句:“小时候师父带我来过一次。”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虽然师父带我来的时候我还太小,可很多事还是有点印象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等会应该有人来接咱们,你小心点。”   小心点?   梁厚载跟我说这些,好像就是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后面发生的事情,可能又会让我惊一下。 第七十三章 迷阵   他这边刚说完话,在墙壁塌陷出的那个洞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洞口原本就是黑漆漆的一片,里面什么都看不清,这个人就是“刷”的一下,突然站在了洞口,连一丁点脚步声都没有,就是这么凭空出现的。   虽然梁厚载之前已经提醒过我,可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直到我回过神来,才看清楚洞口外站着的,是一个年纪比我大些的少女,她长得很好看,有一头很长的头发,身上不时散发着一种很清淡的香味。   她叫吕壬霜,17岁,是屯蒙一脉的师侄,因为师族辈分的关系,她见到我的时候要恭敬地叫一声“师叔”,而我只唤她作“壬霜”就可以了。   其实壬霜这两年变化比较大,我已经很难记清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似乎和现在一样,是个颇有姿色的姑娘,她头发的长度一直没变过,体香是天生的。除此之外,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脚脖上的那串银铃。   那就是一串用很细小的银色铃铛串起来的脚链,当壬霜迈着步子朝我们走过来的时候,银铃就会发出非常微弱但又十分清脆的“叮铃”声,那声音传到人的耳朵里,会让人在一瞬间放松下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头顶上的每一根头发都突然变得柔软了一样。   她来到庄师兄和冯师兄面前,很恭敬地行礼:“师父、师叔。”   对了,刚才说漏了一件事,吕壬霜是庄师兄的弟子。   之后吕壬霜又看了看我和梁厚载,问我庄师兄:“这两位师弟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庄师兄看了看我,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他先是拍着吕壬霜的肩膀,对我说:“吕壬霜,我徒弟。”之后才对壬霜说道:“这是你左师叔!他拜师门的时候,你不是也见过了吗?另一个是梁厚载,是你左师叔的朋友,赶尸人一脉的传人。”   吕壬霜很惊奇地看了我一会,才朝我抱了抱拳:“左师叔。”   突然被人叫作了师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当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朝着吕壬霜干干地笑了两声。   我笑的时候,吕壬霜一直盯着我看,好像对我很好奇的样子,可当着庄师兄的面,她大概又不敢失了礼数,才赶紧把眼神收回去,转而对我庄师兄说:“师父,师叔祖他们已经到了镇门堂了。”   庄师兄点了点头,就让吕壬霜在前面带路,他和冯师兄则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那个洞口,临进洞的时候,冯师兄朝我和梁厚载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跟上。   在洞口深处,却是是漆黑的一片,途中,我也能很清晰地听到每一个人脚步声。   这也就让我更加疑惑,刚才吕壬霜是怎么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洞口的?   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地面上出现了一些鲜绿色的小光点,光点的数量一共有九个,在道路的中央排成一列。冯师兄就对我说:“这些夜光石里掺着我们那一脉特制的阴阳土,放在这里,是做阵眼用的。这几个阵眼,破不了,要想从这地方出去,只能按照特定的次序踩动它们。”   冯师兄平时说话很少像现在这样,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透着一丝骄傲,我感觉,地上的那些夜光石,或许就是冯师兄布置下的。   之后,冯师兄就走到了那些夜光石前,用左脚掌在第一颗石头上踩了四下,又在第二颗石头上踩了十一次,每颗石头被踩的次数都不一样。   冯师兄一边踩着,一边慢慢朝着最末端的一颗夜光石移动,从石头上散发出来的光有种很朦胧的感觉,冯师兄的身影被这种光辉映衬着,似乎也变得朦胧起来,直到他的脚掌在最后一颗夜光石上踩了七下之后,冯师兄整个人都被那种光辉笼罩起来。   那样的情景,真的是有些真假难辨,从石头上散发出的光芒明明很微弱,冯师兄又被覆盖其中,可在一刹那之后,我就看不见冯师兄的身影了。   他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庄师兄上来拍了拍我,我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庄师兄冲我笑了笑,问我:“你记住每颗石头都要踩几次了吗?”   我仔细回想一下,又冲着庄师兄点了点头。   之后庄师兄就让我先去踩动那些石头,说是让我感受一下豫咸一脉的绝学。   我学着冯师兄的样子,用脚踩在月光石上,当我的脚掌触碰到第一颗石头的时候,就感觉一阵凉意顺着我的脚掌,一下窜上了的胸口。好在这样的凉意并不会让人感觉难受,它仅仅是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它消失的那一瞬间,我隐隐有种感觉,感觉夜光石上的光芒突然变得亮了起来,每踩完一颗石头,这样的感觉就会强烈一分,但我心里也知道,这只是一种飘渺的错觉而已,夜光石上的光芒没有变亮,洞口中还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为什么,庄师兄、梁厚载还有吕壬霜的身影,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当我最后一次踩在第九颗夜光石上的时候,周围突然间变得无比明亮。   我抬起头来看,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阔明亮的隧道里,隧道两旁是用石板砌起来的高大石墙,上面每隔一米多就有一根点着的火把,火光映衬着墙面上的龙纹浮雕。   我心里正惊奇,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就看见冯师兄就冲着我笑,可除了冯师兄,其他人却不见了。   我张着嘴巴,又朝四周观望了一会,确定这不是错觉,才问我冯师兄:“我怎么……怎么就到这来了?”   冯师兄笑着说:“其实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这。”   我没明白冯师兄的意思,就问:“不是,怎么回事,我咋听不明白呢?”   冯师兄朝我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不能解释得太细,咱们三脉的传承不能互通。”   就在我和冯师兄说话的这一会功夫,梁厚载也来到了我身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这的,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当我感觉到身边有人在喘息,回身去看的时候,梁厚载就已经站在我身边了。   在梁厚载之后,吕壬霜、庄师兄也依次出现在了隧道里,每个人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每个人出现的位置,都在我视觉的死角上。   不只是我,在他们出现的那一个瞬间,包括梁厚载和我庄师兄,都没有看到他们。   虽然我也知道,寄魂庄三脉的传承不能互通,可心里实在是好奇,最后还是忍不住去问冯师兄:“这地方,到底咋回事啊?”   冯师兄呵呵笑着,说:“这种事,说不得,说不得啊。呵呵,不过有件事可以告诉你,在这个隧道里的确做过一些特殊的布置,你在这里面行走的时候,会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其实时空是不会乱的,错乱的仅仅是你对空间的感觉。”   冯师兄说完,庄师兄又在我旁边补充了一句:“其实就是一个迷魂阵,豫咸一脉精通36种大阵、72种小阵,这种迷魂阵,只能算是72小阵里最简单的一种。”   庄师兄一边说着,一边从墙上拔下一根火把,朝着隧道尽头的阴暗处走去。   冯师兄紧跟在庄师兄后面,问庄师兄:“你们屯蒙那一脉,不也有108种阵法?”   庄师兄点头:“对啊,要说起来,你们那一脉的阵法,还是屯蒙延伸出来的,不过年代久了,两脉的差别就越来越大了。你们豫咸的阵大多都涉及风水,屯蒙这边的阵法都是用来筮卜的。”   听着两个师兄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阵法的事,我心里就觉得酸酸的。   人家那两脉都有这么多阵法,可我们守正呢,所有的阵法相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个,我师父对我说过很多次,在我们这一脉的所有阵法里,最厉害的就是封门阵,可就算是这门阵法,和豫咸一脉的那些阵法比起来,也是相差甚远的。   尽管冯师兄、庄师兄和我一样,都是寄魂庄的门人,可毕竟是不同的脉系,在我心里,也总是希望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不管在那个方面,都能比另外两脉强上一点。   来到隧道的尽头又是一个漆黑的洞口,洞中似乎没有一点点光亮,整个洞口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幕,紧紧和隧道连在一起。   可当庄师兄举着火把走进洞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洞其实很浅,没走几步就到头了,只是洞壁全部被涂成了黑色,才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我走到洞口边缘的时候,庄师兄突然朝我坏笑了一下,然后我就看见他用什么东西一下灭了火把。   火把一灭,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当时我正站在洞口的边缘上,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黑暗中,我看不到庄师兄,只是觉得眼前的洞穴很高、很深,我感觉在我前面几厘米开外的地方就是万丈的深渊,我明明知道眼前的洞是什么样子的,可就是耐不住会有这样的感觉。 第七十四章 门鼎脚行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眼前的洞穴并不深,我却能感觉到有一阵阵凉风从它的深处吹出来,风口离我很远,以至于风从洞中走过的时候,还发出一阵阵异常幽长的“呜呜”声音。除此以外,我还能听到脚下有流水声,从声音上判断,那应该是一条很湍急的河,它现在就在我脚下几百米的地方流动。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我试着迈出一只脚,想探探我面前有没有路,可脚抬起来之后,就是不敢落下去。我怕一不小心掌握不好平衡,会掉下去。   冯师兄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猛力推了我一下。   我整个人都被他推进了洞里,就在我进洞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年头了:“完了我掉下去了!”   可我向前趔趄了两步,竟然踩到了地面,可风声还在,水声还在,又让我有了另外一种错觉,我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半空中。   这时候庄师兄划开火柴,点亮了火把,还一脸玩笑地问我:“好玩吗?”   借着火光,我才看到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洞穴,浅得很。   可我还是心有余悸地擦了把汗,又对庄师兄有些埋怨:“不带这么玩的,吓死我了刚才。”   冯师兄也笑呵呵地走过了,拍拍我的肩膀说:“每个寄魂庄的门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有这么一出的,这是咱们寄魂庄不成文的规矩。”   我叹了口气:“唉,怎么还有这种规矩啊?我师父也让我背过门规啊,好像没有这一条吧。”   冯师兄还是咧着嘴在笑:“所以说是不成文的规矩嘛。我和你庄师兄第一次来的时候都被整过,我记得我头一次来的时候,我师父把我推进这个洞里,我吓得一上午都不敢说话。你们守正一脉的人胆子就是大,看看你,也就冒了点冷汗,比我那时候强多了。”   什么叫就是冒了点冷汗,我刚才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好吗?   这时候庄师兄也在一旁说:“这个洞穴里的门道可远不止这些,你知道那些风声和水声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就看见庄师兄用手掌在墙面上敲打了几下,敲打时的声音是三轻两重,两长一短一长。   然后我就看见眼前的洞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痕,很快这些裂痕就连成一片,而原本完整的一块墙壁也碎成了无数的碎石块。   就这样,在黑漆漆的洞壁,又像上次一样出现了一个两人宽的门洞。   庄师兄拿起一块碎石头给我看,我就看见石头上还连着几条很细的丝线,将它和另外几颗石头连在一起,那种丝线很柔、很细,但上面又泛着一层极有韧性的光泽。   怪不得洞壁能透风呢,它原本就是用这些碎石头拼起来的,石头间的缝隙,就是洞里的风源。   冯师兄则指着刚刚出现的门洞对我说:“这种活门在鬼市里一共有三道,前头这两道你已经见过了,还有一道在镇门堂的地下。这三道门,都是我和师父在十多年前布置下来的,你可是不知道,当初为了把这些石头严丝合缝地穿在一起,可花了我们不少力气。”   冯师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可他说话的时候,却又是一脸相当自豪的表情。   庄师兄放下手里的石头,又带着我们进了门洞,我这才看明白,在门洞外侧就是一条有些湍急的小溪,溪水的水量不大,但流速很快,那种水流奔走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条位于百米深渊中的河流。   太精密了,整条密道,从可以窥视外面的猫眼琉璃,到九颗夜光石珠摆下的迷幻阵,再到这个精心安排的小洞穴,都布置得太精密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有庄师兄和冯师兄带着,如果我是误入了这样一条密道,尽管隧道不深,也没什么很致命的机关,可就是这样一条密道,恐怕我就是穷尽一生的智慧也未必能走出来。   之前我也听师父说过,我冯师兄他们那一脉,主要就是看看风水、择宅选墓一类的,偶尔也抽出一点功夫,收拾收拾寄魂庄的那些老房子。所以我一直以为冯师兄他们平时做的事情,应该和平日里常见的那些风水先生差不多,可我过去就连做梦都没想到,冯师兄他们那一脉建造出来的东西,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门洞,就看见那些碎石头又在慢慢地组合在一起,重新拼接成一道石墙,而门洞也正变得越来越小。   庄师兄带着我们跳过了小溪之后,不远处又是一条很宽阔的河脉,盲眼的柯师叔就泊着一条小船在河边等着我们。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柯师叔就远远地朝我们喊:“你们几个快点!”   我们几个赶紧小跑两步,上了船之后,庄师兄就从师伯手里接过橹杆,驾船带着我们在小河上漂游。   我们的终点是一个和河道相连的古井,爬出井口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鬼市。   整个鬼市都是建在山体内部的一个大型钟乳洞里,洞顶非常高,抬头望的时候,只能隐约看见倒挂在洞顶的那些石钟乳,时常会有水滴沿着石钟乳掉落下来,打在我的头上、肩上。   冯师兄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土房对我说:“这里就是鬼市外围的脚市。整个鬼市分成内外两环,外面的一环就是脚市,在这里做生意的,大多是一些无门无派的脚商。在里面的一环,有西市、东市和门市,能在东、西两市做买卖的,都是各门各派的同道中人,门市是专门为那些比较大的门派准备的,门市当中央的位置就是镇门堂,是咱们寄魂庄门人待的地方。”   我问冯师兄:“什么是脚商?”   冯师兄向我解释道:“脚商,在过去我们也叫他们行商或者佣商,这些人常年和各大门派打交道,从各大门派里倒卖商货,有时候也会受一些门派的委托,去寻找一些奇珍异宝。不过在大多数时候,他们手里的商货是很难卖出手的,所以每到鬼市开启的时候,他们就会带着那些压在手里的货物,到鬼市上来卖。”   就在冯师兄说话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个人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进了其中一间土房,过了片刻,他又从土房里出来,在门梁上挂了一盏红灯笼,灯面上还用毛笔写了两个字:奇货。   之后冯师兄又对我说:“在脚市这地方,卖什么的都有,买家也是五花八门,有时候也能碰到一些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在这里淘些东西。内环中的西市和这里差不多,只不过开店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门人,在信誉上要比脚市的商人更靠得住。东市比较特殊,在那里做生意的人不卖实体的东西,只给人算命,或者出售一些小道消息。至于门市,那里面的人很少是来做生意的,在门鼎脚行开市之前,他们很少会露面。”   一边说着,冯师兄就带着我朝鬼市中央走。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左右,冯师兄又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房子对我说:“从这里进去就是西市,鬼市里共有一千个店铺,西市240个,东市240个,门市有十个比规模很大的店铺,其他的都分布在脚市里。”   不得不说,鬼市的确很大,不但能容开一千店铺,其中还贯穿着几条宽大的石路以及数不清的小路,如果不是有冯师兄和庄师兄带着,我一个人说不好要迷路的。   可这样一个在这样一个空旷的空间里,却只有零星的几个店铺亮着灯笼,照亮了很小的一片地,其他地方都是大片的黑暗和阴影,多少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压抑。   不过冯师兄说,现在鬼市里的商人大多还没来,等一千家店铺全开起来,就有一千多只灯笼同时亮起来,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正好赶上这样的大市,当他看到那些星罗棋布的血红灯笼时,倒是没觉得压抑,而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   想想在这样一个大型的溶洞里,到处都闪着那样的红光,换成是我,我也会觉得不舒服。   又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体积非常大的古建筑,和寄魂庄里的那些老房子一样,这座古建筑也是蛋黄色的墙壁、黑色的尖顶,在墙壁上,也有着十分显眼的木质构架。   这就是冯师兄刚才提到的门鼎脚行,硕大的招牌就镶在门梁上。   和那些昏暗的土房不同,在门鼎脚行的周围,立着十多盏纯白色的长明灯,接近它的时候,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让我心里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就听柯师叔笑呵呵地对我说:“这是你师父的店面,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大排场,把门鼎脚行扩建了好几次,才有了现在的样子。以后这个店面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跟你师父学着点,别看他那个样,做起生意来,也是一把响当当的好手。” 第七十五章 镇门堂   原来这个叫做“门鼎脚行”的店面是我师父在经营的。可我仔细回想我师父平时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不是做生意的料。   可庄师兄也在对我说:“说起来,这几年寄魂庄的开支变得越来越大,要不是有柴师叔的这个店面,真不敢想象寄魂庄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我看了眼门鼎脚行的招牌,又望向带着一脸钦佩的庄师兄,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师父一年能赚多少钱?”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了。梁厚载的师父说我师父有钱,陈道长也说我师父有钱。我也知道,寄魂庄所有产业赚到的钱,我师父都能分到三成以上,可我师父也说了,这些钱绝大多数都用在了寄魂庄的日常开支上,每年能剩下的也没多少。   那他的钱到底是哪来的?他到底有多少钱?   可庄师兄没直接回答我,只是朝我笑了笑,说:“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行了,别在这闲聊了,”柯师叔这时候催促道:“快去镇门堂吧,所有人都到齐了,就等咱们几个呢!”   说完,柯师叔就一路小跑地朝着镇门堂那边赶,我们几个也不敢怠慢了,就跟在柯师叔后面,三步合两步地疾走。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柯师叔明明是个瞎子,可他走起路来怎么这么利落呢,他在鬼市的大路和小道之间快速地穿梭着,连地上哪里有个坑他都知道。   镇门堂是一个三层的阁楼,规模比我师父的门鼎脚行也要大上许多,在楼顶上还有一个非常粗大的木头架子,上面吊着一口青铜打造的大钟。   柯师叔好像是一早就算好了时间,当他带着我们迈过镇门堂的堂口时,铜钟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   当——当——   在这个密封的巨大空间里,宽厚的钟声拌杂着回音回荡起来,就像是有无数口大钟同时鸣响,让人很难分清楚真实和虚幻。   夏师伯坐在正对堂口的一把太师椅上,在他身边一左一右还有两张椅子,左边坐着赵师伯,右边的椅子却空着,那应该是我师父的位置。   夏师伯看到我们进来,朝柯师叔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这么久?”   柯师叔笑了笑,也没说话。   之后夏师伯又朝我师父的位置看了一眼,还是紧皱着眉头在自言自语:“柴师弟也是,到底还来不来啊?”   赵师伯靠在椅子背上,对我夏师伯说:“柴师弟在外面守门呢,看来是脱不开身。”之后又伸着脖子,朝着旁侧的屋子喊:“壬雅,壬雅!”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赵师伯一看到她,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当时我还在想,这个女孩子,不会是我赵师伯的亲孙女吧?就见她两手叉着腰,朝着赵师伯喊:“怪老头,你叫我啊?”   怪老头?听赵师伯刚才叫她“壬雅”,她应该是壬字辈的传人吧,不是说屯蒙、豫咸两脉的人都很守规矩吗,她竟然敢管我赵师伯叫“怪老头”!   她这样的举动惹得吕壬霜顿时瞪起了眼:“壬雅,不许胡闹!”   可赵师伯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还朝吕壬霜摆了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之后又对那个叫壬雅的女孩子说:“壬雅啊,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跟着你壬霜师姐出去玩吧,有道你们两个也去吧。”   这时候夏师伯说话了:“有道不能走!今年你师父让你来,是有事要嘱托你的,你留下来。”   我这边刚朝夏师伯点头,就听赵师伯说:“让他去吧,反正柴师弟也没来,他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到鬼市里逛一逛,见见世面。”   夏师伯又朝我师父的空座位看了一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冲我扬了一下头:“你去吧,别惹乱子。”   就在夏师伯说话的时候,从两边的屋子里出来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寄魂庄的门人,我大多见过,其中有“宗”字辈的前辈,也有和我同辈的师兄,可我在人群里仔细找了一遍,却没看到包师兄和石师兄。   我就悄悄地问我庄师兄:“包师兄和石师兄没来吗?”   庄师兄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去了缅甸,今年的鬼市就不参加了。”   听到庄师兄的话,我心里就有些失落,原本我还想向包师兄他们打听一下刘尚昂的情况。   等所有人都来到大堂的时候,赵师伯又朝吕壬霜摆了摆手:“快走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其实我原本是很想留下来看看的,可我也了解梁厚载的性子,这一下出现了这么多的陌生人,他心里肯定特别反感。   无奈之下,我也只能跟着壬霜师侄走了。   离开堂口之后,壬霜却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说屯蒙一脉的耿有博师兄在东市那边开了一家店,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这才知道除了我师父之外,还有这样一个师兄也没来镇门堂。   反正我第一次来鬼市,也没什么主意,就由壬霜带着去了东市。   在脚市和西市,除了我师父的门鼎脚行,所有店面都是一个黄土夯成的简易房屋,上面封一个芦草搭的顶,在屋顶的边缘,还能清楚看到一根根散乱的芦枝。   就算是门市,和西市脚市也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是土房的面积大了一些,屋顶也进行过简单的修葺。   而东市则是一片整齐的石头房子,垒墙用的石块都是几百斤重的原石,有些石头上还镶嵌着一些不知名的矿藏,在灯笼的映照下,反射出偏红色的淡淡光泽。   在东市,每个店面都不大,可门外却无一例外地连着一个小型的院子。   在鬼市逛了这么一圈之后,我总有种感觉,就觉得整个鬼市的结构不像是一个集市,而是一个坐落在溶洞深处的古老村落,那些土制的简房,就是普通的村民们平时居住的地方,而东市这里,大概是住了一些村长、族长老一类有身份的人。像门鼎脚行和镇门堂,则是后来才建在这里的,这两座建筑的风格和其他建筑混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由壬霜带着,走在东市的石板路上,路面上的石砖受到滴水的侵蚀,有些已经出现了蜂窝似的小洞,我的脚踩在上面,却丝毫没有粗糙的感觉,那些小小的洞口中泛着水光,鞋底蹭在上面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摩擦力。   大概是因为和我不熟的缘故,一路走来,壬霜都不怎么说话,反倒是那个叫壬雅的丫头,好像对梁厚载特别感兴趣。   我就听她问梁厚载:“你是姐姐还是哥哥啊,我怎么感觉你长得又像女的又像男的呢?”   梁厚载从小就长得眉清目秀的,他身子又瘦,看起来还不就跟女孩子似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都差点弄错了他的性别。   梁厚载本来就不愿意和陌生人搭话,只是闷闷地回了一句:“我男的。”   壬雅作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啊?真的是男的呀。你长得真好看,做我男朋友吧!”   听壬雅说出这句话,我心里也是一哆嗦,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直接,开玩笑的吧!   我转头朝梁厚载那边看,就看见梁厚载憋红了一张脸,也不说话,就朝我身后躲。   梁厚载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不是因为高冷,是害羞。尤其是见到女孩子的时候,这种害羞就更明显了,我记得有一次班上有女生给他写小纸条,纸条的内容我是没看到,反正他打开那张纸条的时候,反应也是像现在这样。   这时候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盯着壬雅看了一会,又笑呵呵地跟我说:“这小姑娘有前途,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不得不说,壬雅和仙儿还真有那么一点神似,她们两个都是长了一双很有灵韵的大眼睛,只不过壬雅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一种很倔强的活泼,仙儿却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感觉,有时候我觉得她也挺活泼的,可也有时候,我会觉得仙儿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分老辣,还有一点不怀好意。   我不知道仙儿生前是不是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可这段日子她受到养魂玉的滋养,模样从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我说她“亭亭玉立”可不是恭维她,而是她就是那个样子的,她确实很漂亮,五官里任意拿出一个来,都有着一种很难想象的精致,而当所有的五官拼在一起的时候,又能给我一种优雅、热情的即视感。   自从仙儿的模样改变了以后,我再去看班上的那些女生,原本那些我认为漂亮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我承认,我很喜欢盯着仙儿的脸看,反正我就是看看,又没有别的意思,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嘛。不过我也承认,我特别不喜欢听仙儿说话,最近这段时间,她每次张嘴说话,肯定都没安好心。   就在仙儿跟我说话的时候,壬雅就一直盯着我的肩膀看。   我心里也觉得奇怪,仙儿原本是灵体,寻常人应该看不到她才对,可看壬雅的眼神,她分明就是看到了! 第七十六章 耿师兄   仙儿也留意到了壬雅的眼神,就试探着对壬雅说话:“你能看见我?”   壬雅好像没听到仙儿的话,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好漂亮的姐姐!”   她果真能看见仙儿!   我有些惊奇地问壬雅:“你也能开天眼吗?”   她的眼睛还是盯着仙儿,嘴上却对我说:“对啊,我从生下来就有天眼呢,羡慕吧……咦?你刚才说‘我也能’,难道你也有天眼啊?”   她一边说着这番话,还将视线挪到了我的脸上,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吐了吐舌头:“你长得好凶。”   她看到梁厚载的时候,说梁厚载好看,看到仙儿说仙儿漂亮,到了我这,却说我长得凶。   我招谁惹谁了我!   虽然我也知道,这些年跟着师父练功,身上的阳气催生出了一股子微弱的煞气,的确会让人有点不舒服,外加我的眼睛长得小,远看上去就是一条缝,梁厚载也说,我这双眼睛很得我师父的精髓,尤其是我看人的时候,跟我师父眯起眼来看人的时候一样一样的。可我皮肤白啊,不是说一白遮百丑么,我也不至于这么不招人待见吧。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评论我的长相,上来就说我长得凶,过去我还以为自己对相貌这种事不在意,可这时我才明白,其实我还是挺在意的。   仙儿一下就乐了,贼兮兮地冲我笑:“你看,我就说你不讨女孩子喜欢吧,你长得太凶。哈哈哈哈,长得凶,完了,你这辈子注定要孤独一生了。”   仙儿的话本来就弄得我心里一阵烦,壬雅这时候又不早不晚地问了我一句:“你不会是来打劫的吧?师姐,这里有个劫道的!”   吕壬霜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壬雅一眼:“萧壬雅,不要胡闹!”   这这才知道壬雅这丫头姓萧。   看得出来,吕壬霜对于壬雅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壬雅当场吐了吐舌头,之后就跑到壬霜身边,抱着壬霜的胳膊,一副撒娇的模样。   仙儿好像对壬雅很有好感,这时也从我肩膀上钻了出去,找壬雅聊天去了。   自从仙儿成为我的伴生魂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离我这么远,在她离开我身体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她带走了一样,就连走路的时候,两腿都莫名地有些发软。   吕壬霜带着我们进了东市的一条小路的时候,我就听仙儿在对壬雅说:“我跟你说啊,你年纪还小,不要这么早交男朋友。你看那个梁厚载,一脸桃花相,你可不要和他一起玩。”   壬雅忽硕忽硕地眨着眼睛,看着仙儿,说:“我才没看上他呢,就是看他很腼腆的样子,想逗逗他来着。哎,你怎么住在那个打劫的身上啊?”   仙儿:“我是他的伴生魂。你是不知道他那人,可讨厌了,你不要跟他说话。”   壬雅竟然还很认真地朝仙儿点头:“嗯,我才不理他呢,一看就不是好人。哎呀,姐姐你是他的伴生魂啊,那你可不惨了,要天天和他在一起?”   仙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可不是吗,我从今以后,怕是都要跟着他了。”   仙儿说话的时候,转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我看不懂她的眼神,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感觉这次仙儿看我的时候,没有了那种惯有的玩笑意味,反而多了一份很奇怪的温和,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温和,总之就是和她对视的时候,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心窝里暖暖的。   没多久,壬霜就带着我们来到了小路尽头一间店铺,进门的时候,我发现店门上也挂着一盏血色的灯笼,可那就是一个光秃秃的灯笼,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老木头打的长桌,还有几把椅子,在屋子的当中央,坐着一个穿唐装的中年人,此时他正端着一盏茶,细细品着。   壬霜朝那个中年人行了礼:“耿师叔。”   壬雅也舔着脸朝中年人笑:“师父。”   眼前这个人,就是之前壬霜向我提过的耿有博师兄,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分别朝壬霜和壬雅笑了笑,之后又转向了我,用很平和的语气对我说:“是有道师弟吧,几年不见,长大了。”   不管是举手投足,还是说话的神态,耿师兄的身上都透露着一种处事不惊的沉静,听到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我也学着壬霜的样子,朝耿师兄抱了抱手:“耿师兄。”   和庄师兄、冯师兄在一起的时候,我向来是很随意的,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地行过礼。可在面对耿师兄的时候,我却会不自觉地郑重起来。   耿师兄朝我挥了挥手:“师弟,过来坐。”之后他又对壬雅说:“壬雅,去,打些热水回来。”   别看萧壬雅在我们面前是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可在她师父面前,却显得十分乖巧,耿师兄话音刚落,她就跑出去打水了。   我坐在耿师兄身旁的位子上,耿师兄又招呼梁厚载和吕壬霜,让他们自便,之后才对我说:“我听说,今年的大市,九封山的人也要来?”   耿师兄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可我却能感觉到,他是接下来可能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说句实在的,自从我拜入师门以来,能见到的同门,不是我的师叔师伯,就是我的师兄,要么就是壬霜、壬雅这样的师侄。对于长辈和师兄来说,我只不过是个没长毛的半大小子,对于师侄们来说,我虽然年龄小,在师门中却有着高于他们的辈分。   长辈和师兄们对我呵护有加,师侄们对我都很尊敬,只有耿师兄会把他放在和他同样的高度,和我商量一些事情。   我也是进入师门以后第一次有种很平等的感觉,不得不说,这样的一份平等,在一瞬间就拉近了我和耿师兄的距离。   壬雅这时提来热水,冲上了茶,我端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才对耿师兄说:“我也是之前听冯师兄提过这事,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鬼市,也不知道九封山是干什么的。”   “是个很特殊门派。”耿师兄一边用左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子,一边说:“九封山的那群人,是咱们这个行当里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呵呵,今年他们一来,我的生意,怕是没得做喽。”   耿师兄说这番话的时候,苦笑了两声,可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还很正常,笑起来的时候,那声音就异常的干涩,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嗓子,让他难以发出声音来。   耿师兄喝了一口茶,似乎是想润润喉咙,过了片刻之后才又问我:“我柴师叔过去没跟你提过九封山的事吗?”   如果换成是庄师兄或者冯师兄问我这句话,我肯定会很直接地说“没有”。   可在面对耿师兄的时候,我的嗓音却变得特别矫情:“确实没有提起过。”   我就感觉,如果我不这样作态的话,就对不起耿师兄的那份沉稳淡雅似的。   我甚至都觉得自己平时说话的样子有点低俗不堪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梁厚载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别看梁厚载长得文静,可他平时喝水吃饭的样子,比我师父也好不到哪去。可如今他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盏,一口口地抿着,显得不慌不忙。   我知道,梁厚载现在的样子,绝对是他硬逼着自己装出来的。   就在一分钟之前,我还觉得耿师兄大概是个很亲和的人,可现在,我却想离开他的店铺了,我不是讨厌耿师兄,就是怕万一我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会让他看不起我。   耿师兄似乎还想问我什么话,好在这时候店里来了客人,耿师兄只能放下茶盏,带着些歉意地对我说:“有道师弟不如去西市看看,我记得那里有一家养尸行,你肯定会感兴趣。”   其实耿师兄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正好我也不打算待下去,就向耿师兄道了别,由壬霜带着去了西市。   这就是我和耿师兄第一次见面的全部过程,很短暂,也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交集。甚至在一段时间以后,我差点就把耿师兄的样子给忘了。   可就是这无比短暂的一次见面,让耿师兄记住了我,在我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那五年里,耿师兄给予我的帮助和影响,一点也不比庄师兄和冯师兄少。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听闻耿师兄提到了“养尸行”,我就很想去看一看。   早在遭遇铜甲尸的时候,梁厚载就提到过养尸人,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对于养尸这个神秘而古老的行当,我心中就充满了好奇。   我们之前路过西市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几家店铺开张,可这才过了多久,那些土房的门梁上就已经挂满了红色的灯笼。   西市这里的门头,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我一边走着,一边走马观花似地扫视着灯笼上的文字。 第七十七章 尸行   算命、改运、奇货、风水、过阴、请神、古玩、法器,很多店铺里都有了客人,走在西市的巷子里,偶尔也能听到店主人和客人在讨价还价。   不过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他们讨还的似乎不是商货的金额,而是时间,我听到一个店主用很大的嗓门在喊:“一年,最多就一年,不能再长了。”   可他的客人还在争辩:“两年都算是短的了,你要的东西,十年都不一定能得手,两年吧,我的底线就是两年,你爱卖不卖。”   我就问吕壬霜:“他们在干什么?店里的商货,不是用钱买的吗?”   吕壬霜很耐心地给我解释道:“在鬼市里做生意的人,很少是直接要钱的。他们大多是以物换物,客人买东西,用的不是钱,而是信誉。就好比那家卖奇货的店,店主人准备了一些珍奇的东西让客人挑选,如果有什么东西被客人看上眼了,想入手,就要拿别的东西来换。可店主有客人想要的东西,客人却未必有店主人想要的,这样的话,客人可以将商货直接拿走,但店主人也会和客人约定一个时限,在这段时限内,客人必须找到店主人想要的东西,并将它交给店主人,这样一来,交易才算是圆满了。”   “万一客人拿了店主人的奇货,有不遵守约定怎么办?”我又问道。   在我说话的时候,有几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发现其中有个人手里还拿着一张红色的小纸片。   吕壬霜朝那个人扬了扬下巴,又对我说:“那些魂票上面都有屯蒙一脉的师祖们画的寿元图,每个人的寿元图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只要拿到了魂票,就有三分之一的寿元被夺去了,做交易的时候,这些魂票是要交给店家保管的。他们什么时候完成了交易,店家才会把魂票还给他们,到时候他们拿着魂票来寄魂庄,师祖们才能把克扣的寿元还给他们。”   之前就听师叔提起过魂票这种东西,原本我以为那只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货币或者是邀请函一类的东西,可没想到这一张小小的红纸片,竟然能克扣活人的寿元。   我过去以为,屯蒙一脉所说的筮卜算命,也就是给人看看面相算算八字而已,大不了给人改改运势也就到顶了,可他们竟然能夺走一个人的寿元。寿元是什么东西,那就是命啊,他们不光能改运,竟还能改命!   心里想着这些,我又开始自卑了,当初听庄师兄说,我们守正一脉是寄魂庄最重要的一脉,这些年,我还一直都以为我们这一脉的传承比起其他两脉来要优越得多,可是现在呢,我却又觉得我们这一脉的传承,哪哪都比不上人家的传承。   身处在那样一个环境,又突然间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怪不得我会钻牛角尖。其实如果我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庄师兄说我们守正一脉在整个寄魂庄举足轻重,也并非是夸大其词。   要知道,我庄师兄在屯蒙一脉也算是个中翘楚,可当初罗有方只是在我爸妈床底下放了一面八卦镜,就断了我爸的财运,而庄师兄对此却无可奈何。   只是一面小小的八卦镜,就让连命数都能更改的屯蒙大弟子捉襟见肘,这就是守正一脉的厉害之处。   包括豫咸一脉的那些阵法,如果我师父真的有心去破,心至思存,一套罡步走下来,不管是怎样的阵法都能轻松破解。   只不过第一次来到鬼市的我修为还太浅,远远不能参透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中所暗藏的玄机。   在吕壬霜向我解说魂票的时候,仙儿一直在和壬雅聊天,她感觉到了我心中有些低落,就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哎呀,不就是一张魂票吗,你看你那样,一点都没有柴爷的风范。你也就是没见过柴爷发威时的样子,你只要是见过一次,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也知道仙儿是在安慰我,可还是忍不住问:“我师父到底有多厉害啊?”   仙儿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厉害,我几十年前和他交手的时候,光是他身上的那股威势就把我吓个半死,当时我只顾着逃了,也没看清楚他用了什么术法。这么说吧,你也知道旱魃吧,一出现就会赤地千里,闹不好还会天下大乱,可这种东西还不是被柴爷镇住?行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既然来了鬼市就好好玩呗。”   说完,仙儿就又去找壬雅聊天了,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想一想,乱坟山地下的那具旱魃,应该不是我师父镇住的吧,我师父也说了,他催动不了番天印,是镇不住那具旱魃的。可我也记得仙儿曾说,当初她和我师父误打误撞地交上了手,起因就是我师父追着旱魃误入了她的领地。   当时我师父找到旱魃了没有,又是怎么处理那个旱魃的?对于此,仙儿却一个字也没提过。不过她和我师父交手之后,三魂七魄都快散尽了,想来也不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我正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吕壬霜突然拍了拍我的胳膊:“师叔,这里就是养尸人的店面了,要进去吗?”   我抬头去看,就看见身旁的店门上挂着一盏红灯笼,灯面上只是很简单地写了一个字:尸。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只能看到门当中正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此时他正朝着我们这边观望。   站在门口,我就能感觉到屋子里的浓重尸气,虽然店主人特意在门外放了一盘点燃的檀香,可香味再强,也盖不住那股腥臊的尸臭味。   我也没回应吕壬霜,直接进了门,梁厚载也紧紧地跟在我后面。   一进屋子,我了个天,那味道实在太重了,我只能捏着鼻子,朝屋子的角落观望,尸气就是从屋子的角落里散发出来的。   之前那个老人点了一盏油灯,帮我照亮了屋子的一角。   借着飘忽不定的火光,我才看清楚,在土房的西北角落里正陈放着三具白毛僵,它们的额头上贴着灵符,正一动不动地斜靠在墙上。   白毛僵我不久前才见过,所以没什么兴趣,就走到了房间的东北角,老人依旧为我掌着灯。   东北角依旧是三具邪尸,依旧是浑身上下长满了长长的毛,只不过它们身上的毛发是一种很污浊的绿色,看上去就像是在身上附着了大片的苔藓。   梁厚载就在旁边对我说:“这些是绿毛僵,和白毛僵区别不大,也是最低级的毛僵,只不过它们身上的尸毒很烈,对付起来要稍微麻烦一些。”   之后我又去了房间的西南角,那里陈放着三具黑毛僵,梁厚载说,黑毛僵是所有类型的毛僵中最棘手的一种,它们虽然不想甲尸那样皮糙肉厚,可那些黑色长毛比钢针还要坚硬、锋利,外加黑毛僵的尸毒猛烈,寻常的赶尸人碰到它们,很难全身而退。   当我朝着房间的最后一个角落走过去的时候,掌灯的老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跟上了我,他好好举着油灯,让东南角里的情景清晰呈现在我的眼前。   就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正缩在两面墙和地面的夹角中,那就是一坨看起来很肥腻的白肉,在上面贴满了镇尸用的灵符,那块肉受到火光的照射之后,就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随着它的颤动,贴在它身上的灵符也在哗哗作响,它似乎是想蠕动着身子,离开光线照射的范围。可那些灵符又将它死死地按在原地,不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离开那个阴暗的小角落。   老人举着灯火,朝着白肉前进了一小步。   光线变得比之前明亮了一些,白肉颤抖的频率和幅度也变得更为剧烈了,我就看到在他的背上慢慢浮现出了一张人脸,先是浮现出了一个大体的轮廓,然后是眼睛、鼻子和嘴,最后是很长的睫毛和一双耳朵。   那是一张新生婴儿的脸,它刚刚浮现出来的时候,好像睡得很沉,房间里一直盘旋着阴气很重的风,阴风从婴儿的脸上吹过,吹得他双眼的睫毛都跟着摇曳起来。   片刻之后,它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就是一抹白色,就在这时,它突然转头看向了我。   也就在我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就感觉我的脑子里好像被刺进了什么东西,先是一阵轻微的头疼,然后耳朵里就开始嗡嗡地响个不停。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耳朵钻进我的体内,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就是有一股气流涌进我的耳道,正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   很快,在我的后背又出现了那股熟悉的阴寒气息,它顺着后背窜上我的脖子,又进了我的耳朵,耳朵里的东西很快就被这股寒气逼了出去,我就感觉好像有一大群蚂蚁从我的耳朵里爬了出去,弄得我耳垂都有点发痒。   可我朝耳垂上摸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   我又朝那张婴儿脸望过去,它也很好奇地望着我,可过了一会之后,它又浮现出非常厌恶的表情,之后那张脸就像是突然瘪下去一样,以很快的速度缩回了白肉里面。 第七十八章 黑狗宝   当时我就在想,这东西也是邪尸吗?它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可我朝着梁厚载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时,却发现梁厚载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看来他也不知道这团白肉是什么。   我就问我身旁的老人:“这东西是个啥?”   一开口,就有一股剧烈的腥臭味钻进了我的嘴巴,我胃里顿时就是一阵翻江倒海,还好从今天中午开始我就没吃过东西,不然我真的会吐出来。   老人看了看那团白肉,又一脸惊讶地看我问:“你是咋镇住它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符,随手一扔,就见那张符飘飘荡荡地落在了白肉上,而白肉也不再颤抖了,就一动不动地团在那里,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块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肥肉。   见我一直不说话,老人又问了我一次:“你刚才是咋镇住它的?你也是养尸的?可也没见你用符啊,你是咋镇住它的?”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才对他说:“大概是,我背后的黑水棺……”   我话还没说完呢,老头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啥?黑水棺?你是守正一脉的人啊!哎呀,快出去快出去,别坏我的生意!”   他这番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简直就是在朝我吼叫了。   我当时也很纳闷,心想这老头子是和我们守正一脉有仇吗,怎么这么不待见我呢?   直到几年以后我接手了师父的摊子才明白,像我们守正一脉的人,是极少进养尸人的店铺的,只因为黑水尸棺的威力太大,我们在养尸人的店里转上一圈,那些邪尸身上的尸气就会极大地减弱,这样一来,确实会影响生意。   反正店里也没有其他东西了,我也懒得留在这,就和梁厚载一起出了店门。   在我们进店的这段时间里,吕壬霜和萧壬雅就一直在门口等着,见我出了门,吕壬霜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对于邪尸这种东西,不管是壬霜还是壬雅,都是很怕的。   离开养尸人的店面之后,吕壬霜就带着我在西市闲逛,后来西市里的渐渐多了起来,吕壬霜又带我去了脚市,渐渐的,我就发现,出现在西市的客人和脚市里的客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西市,我看到的人大多都是一副很清闲的样子,他们在每一家店门前都会停留一阵子,仔细地挑选货物。可在脚市,几乎每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他们走路的脚步也很快,好像在和时间较劲似的,而且脚市里的大部分客人都集中在过阴、改运一类的店铺里,奇货店里的客人不多,可就算偶尔进了一两个客人,店主人也常常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脚市比东西两市加起来还要大得多,大路和小路错杂地相交在一起,所有道路都是按照伏羲八卦的卦形来布置的,每隔两条大路,就会有一条乾路和一条坤路,南乾北坤,中间夹杂的小路,则应对着震、艮、离、坎、兑、巽的卦位,如果能够放眼整个鬼市,应该能看到东、西、中、脚又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   听吕壬霜说,我如今看到的鬼市,是五百年前的寄魂庄门人在老鬼市的基础上重建的,而在更早之前,鬼市的规模比这还要大,只不过后来溶洞塌了一脚,才不得已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来才重建。   走在鬼市的街道上,仰望着洞顶上倒挂的石钟乳,我突然感觉溶洞似乎有着无限的空间,从那些尖锐的石钟乳缓缓流动的水滴,就像是刻意伴随着这巨大的鬼市,缓缓走向时间的尽头。   这样一个地方,让我在内心深处对寄魂庄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归属感,好像有一股力量落在我的头顶,没入我的身体,一直达到我的脚底。它似乎是想让我知道,寄魂庄那片地,就是我最终要归属的地方。   我还记得第一次站在寄魂庄门前的时候,师父指着那扇门对我说:“这个地方,就是你的根。”   当初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还无法理解“根”的含义,直到现在我才隐约明白了,所谓的根,就是落叶归根的根,一棵树,一片叶,生长在哪里,最终归于凋零的时候,会将成为那片土地上的一捧黄土。   在我抬头望着洞顶的时候,梁厚载却一直低着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看到他的眼神很沮丧,很空洞。我想,他大概又在想念他的师父了。   我找到了我的归属,可梁厚载的归属又在哪?   我拍了拍梁厚载肩膀:“去找你柴爷爷吧,这地方也没好玩的。”   其实我本来想说去找我师父,可就怕一说出“师父”这两个字,又会勾起梁厚载的回忆。   梁厚载对我点了点头。   我正想朝着密道的方向走,吕壬霜就对我说:“师叔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鬼市,我记得师父说,鬼市刚开市的时候,师叔祖通常会在脚市里淘些东西,最常去的地方,应该是西市附近的几家奇货店。”   可我原本是想让梁厚载出去透口气的。   我又朝梁厚载看了眼,梁厚载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朝我点头,一边说着:“还是去找柴爷爷吧。”   正好我们所处的位置就离着西市不远,吕壬霜带着我们拐过一条小路,就能看到那几家开在西市街口旁的奇货店。   说到奇货,大概就是一些十分罕见的珍奇商货,之前我也进过几家奇货店,就看到很多店里卖的都是老人参、何首乌一类的药材,也有一些店在卖像灵玉、蜜蜡这种还未被凝炼过的干净灵器,还有一家店是专门卖字画的。我听那家店的店主人说,他们这家卖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门人留下的墨宝,上面可都是带着灵韵的。   我的确是字一家奇货店里找到我师父的,那是一家卖灵器的店铺,我进门的时候,师父正精心挑选着商货,时不时也会向店家询问一下价钱。   别人买东西的时候,都是以物换物,可轮到我师父这,对方就是直接报价钱了,不得不说,店里的每一样商品都贵得惊人,光是一块拇指尖大小的灵玉,以我爸现在的工资,就是干上几十年也不一定买得起。   可我师父每次问完价钱,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就是继续挑。店家也不生气,就认着我师父挑挑拣拣的,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我们进店已经有一阵子了,可我师父一直在挑东西,也没注意到我们。   直到我拿起了货台上的一颗黑色珠子,问店家:“这是什么?”   店家本来面对着我师父,还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可这时又看向了我,那种笑意刷的一下就从他脸上消失了,还很不耐烦地对我说:“连狗宝都没见过吗?”   我师父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身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刘尚昂和吕壬霜他们,问:“你们几个怎么跑来了?”   店家大概是看我师父认得我们,本来冷冷的一张脸又笑得跟朵花似的了,还问我:“你们是柴师傅的熟人啊?”   没等我说话,我师父就在旁边说了一句:“我徒弟。”   就见那个店家笑得更灿烂了,他又从货架上拿了一个大小相当的黑珠子给我,对我说:“这些都是二十年的黑狗宝,在我这,像这样的狗宝一共有二十颗,这可都是天底下难寻的宝物啊,不愧是柴师傅的高徒,真有眼光!”   我的性格和我爸在很多方面都很相似,比如我爸不爱求人,我也是,比如我爸最讨厌那些过于市侩的人,我也是。   我现在就对这个店主人挺反感的,好在这些年跟着师父沉练心性,我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冲动了,所以我也没多说什么,就是在心里反感而已。   我的性子师父是很了解的,这时候他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说:“你可不要觉得店主人市侩,像这样的奇货店,常常是买东西的人少,看新鲜的人多,而且几乎每年的鬼市,都有奇货店被盗的事情发生。所以在这里的店家,大多是要提防着生人的。”   就听店主人在旁边附和着说道:“唉,还是柴师傅会体谅人啊。在现在这个年头,像这样的奇货越来越难入手了,每次丢上一件,那可都是心头的肉啊。”   我师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对店家说:“这样的黑狗宝你有二十颗?”   店家忙不迭地点头:“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颗。”   “都拿来吧,我全要了。”师父话音一落,店主人就“诶”了一声,一路小跑去了货架后面。   我师父接过我手中的狗宝,仔细看了看,又笑着对我说:“这家店的东西,向来是很不错的。像这种黑狗宝,得自二十年的老黑狗,狗活二十年,就相当于人活了一百多岁,人活得时间越长,经历沧桑历练,心境就越发沉静,狗通人性,在这方面和人也是很像的。二十年的黑狗宝,阳气淳厚,且上面不带怨气,的确是很难得的宝物。”   就在我师父说话的时候,店主人已经拿着剩下的十八颗黑狗宝回来了,我师父又从货架上拿了一根泛着银白色光泽的丝线,连同两颗黑狗宝一起交给了店主人,让他穿成一串珠链。   店主人的手脚麻利,很快串好了链子,向我师父报了价格。   鬼市里的商货,其价格我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我只能说,这一串看似普通的手链出乎我想象的昂贵,贵到已经无法用我爸的工资来衡量了。 第七十九章 封魂符   我师父还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对店家说:“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存折里的也不够,这样吧,我这有张封魂符。”   一边说着,我师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灵符,继续说道:“店家,你看一看,我这张符箓,够不够换你的黑狗宝?”   没想到店主人就像见到了宝一样,嘴上说着“够了,够了”,一边接过我师父的符,小心翼翼地放在货架上,又拿了一个玻璃罩,轻手轻脚地将灵符盖住。   我师父将黑狗宝串成的手链交给了我,让我带在手上,这才辞别了店家。   就在师父带着我离开店铺的时候,有一个老道跟在我们后脚进了店门。   没等我们走多远,我就听见那家店铺里传来了一声惊叫:“这不是守正一脉的封魂符吗?店家,这张符怎么卖的?”   就听店家在说:“这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不卖!”   我心里就奇怪了,我师父画的符有那么好吗,可我师父自己不都说,我们这一脉在辰州符上的造诣不深?   我疑惑地望向师父,师父给了我一个很得意的笑脸,也不说话。   之后师父就带着我们几个在脚市里漫无目的地逛游,我师父真的就是在闲逛,每个店他都要进去看一眼,什么东西都不买,可每家店的店主见到我师父,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师父说,我们守正这一脉,在鬼市开启的时候,不但要靠着门鼎脚行为寄魂庄积攒一些财富,用以支撑下一年的日常支出,另外还要维护鬼市的秩序。   那些到鬼市来做买卖的商人,偶尔也会带一些禁物进来,这些东西,都是要由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来处理的。   每当鬼市刚开市的时候,师父都会像现在这样,每家店都进去看一看,检查一下商人们的货物。   这一路逛下来,我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噜咕噜直叫了,我就问我师父鬼市里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在鬼市这个地方,是没人经营饮食生意的,只在镇门堂里有一个寄魂庄门人专用的厨房,我师父好像很不愿意靠近镇门堂那个地方,可耐不住我饿得难受,师父也只好硬着头皮,带我朝门市的方向走。   这一路跟着我师父,吕壬霜和萧壬雅一句话都没说过,她们两个在我师父面前远没有庄师兄和冯师兄那么随意,反而显得异常拘谨。   这大概是因为壬霜和壬雅没和我师父接触得少,不了解我师父为人。   想想我第一次我见到师父的时候,光是看到我师父的那双眼就被吓得大哭,那一次刘尚昂他爸和筒子楼里街坊们,也没把我师父当好人。其实我师父人很好的,除了他偶尔发脾气的时候,以及他逼着我练功、抄道德经的时候,在平日里,师父对每个人都特别亲和。   我跟着师父走在路上,街道两旁的店铺几乎全都开张了,路上的行人也变得越发多了起来。可即便是走在人头攒动的人流之中,我也丝毫不觉得热闹,整个鬼市,依旧是显露着几分莫名的清冷。   除了那些血红灯笼照亮的区域,整个鬼市就像是一张光线暗淡的黑白照片,行人从店铺的门前匆匆走过的时候,也只是给这样的黑白投下了一道重重的影子,而当他们离开灯笼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后,店门前又归于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师父带着我来到门市入口的时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锣鼓声。   在这条即便被人群充满却依旧安静的路上,那阵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师父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闷闷地哼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九封山!”   师父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厌恶。   我也朝着街道尽头张望,很快就看到路上的行人全都开始避让,远处还有一个很尖锐的声音在喊着:“尊主驾临,闲人退让!”   每一个字,都被那个声音拉得很长很长,弄得我头皮都有些发麻。   这阵喊声一响起,我就看到街道两旁的人全都转过了身,低着头,背对街道,都是一副很谦卑的样子。   我师父却依旧站在门市的入口中央,背手站着。   看我师父那架势,难不成是打算跟人干一架?   过了一会,我就看到街道上走来了一群人,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衣服,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一顶高高的尖头帽子,脸上还挂着半张黑色的面纱,那样的面纱只能遮住左侧的半张脸,右边的半张脸露在外面,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皮肤都非常白,不是那种健康的白色,而是没有血色的白,惨白!   而在这些人的中央,还有一定漆黑色的轿子,轿上挂着黑帘,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直到这些人走近了一些我才看清楚,他们的皮肤不是天生就白得吓人,只是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底,至于那台轿子,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张轿椅,只不过椅子上方搭了一个架子,挂了黑帘。   看着拿顶轿椅由四个人抬着,一颠一颠地朝我这边过来,我心里就忍不住一阵恶寒。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坐这种轿子。   那群人走路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像群幽灵一样来到门市入口,打头的人看到我师父挡在入口当中,举了举手,他身后的人就同时停了下来。   我就听轿子里的人在喊:“是什么人挡住我的去路啊?”   从声音上判断,说话人应该是个老头子,他的声音厚重而嘶哑,让我顿时想起了小时候碰到的那只飞僵。   一边说着话,我看到从轿子里伸出了一只很苍老的手,似乎是要掀开帘子。   我师父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寄魂庄,柴宗远。”   这时从轿子里伸出来的那只手突然停在了半空,过了一会,又缩了回去。   还是那个打头的人朝我师父抱了抱拳,一点感情不带地说:“原来是柴师傅,久仰久仰。还请柴师傅让一让,好让我们进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锐,应该就是之前在街道口喊话的那个人。   我师父没理他,只是朝着轿椅喊道:“何老鬼,你好大的排场啊!”   我看到那顶轿子好像微微颤了一下,可里面人却不吭声。   就见那个打头的人走到我师父跟前,他虽然依旧是挺直了腰,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语气却变得贼兮兮的,用很小的声音对我师父说:“柴大爷,你还是让一让吧,轿子里坐的可是我家尊主。你这样……我不好交差啊。”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嗓音就变得很正常了,我师看来是认识他的,这时也有些惊讶地问他:“怎么是你?你怎么跟何老鬼混到一块去了?”   他苦笑了两声,又悄声对我师父说:“唉,一言难尽啊。”   说完这番话,他就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师父又朝着轿椅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出了门市入口的通路。   那个打头的人又朝身后挥了一下手,那些人这才迈开脚步,护着轿椅,徐徐进入了门市。   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问我师父:“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师父皱了一下眉头,只是很简短地回了一句:“一个朋友。”,就跟着那些人的脚步,也进了门市。   本来,我师父是要带我去镇门堂吃饭的,可遇上了九封山的人以后,我师父就是一脸忧虑的样子,走过镇门堂的时候,我师父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奔门市东南角的一个店铺。   那家店铺也正式九封山门人最后落脚的地方,我看到当轿椅落下来的时候,一个穿着雪白色长袍的老人进了店门,而那些打扮得怪模怪样的黑衣人则在门的两侧站成了两列,每个人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我师父一阵风似地冲过去,立刻就走出来两个人,伸手挡住了我师父。   就见我师父两眼一瞪,从他身上骤然散发出一种很强的威势。   对于威势这种东西,其实很难解释,这是一种不同于阴气阳气的气场,当我师父身上的这种气场爆发出来的时候,离他两米多远的我都能感觉到危险,危险中还掺杂着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让人两腿都有些发软。   挡着我师父去路的那两个人显然也很不好受,他们虽然举着手,可那两只胳膊看上去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而且我还留意到,他们在下意识地后退,虽然步伐很小,但我还是看见了,他们就是在一点一点地向后退。   我师父似乎正沉着一口气,没有说话,那两个人刚挡住我师父的时候还张了张嘴,但也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僵持了大概有十几秒钟吧,从店门出来了一个人,跑到那两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我看到那两个人都如获大赦似地叹了口气,分别朝我师父抱了抱拳,就退到了两旁。   我师父也没再理他们,风风火火地进了店门。   看我师父那样子,就像是要和人干仗一样,我远远地看他进了门,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第八十章 何老鬼   这时候仙儿跑到我跟前来了,一脸兴奋地催我:“愣着干嘛呢,快进去啊!你不是很想看柴爷发威吗,快进去啊!”   我被她鼓动得,心里也痒痒起来,也小心翼翼地跟进走到店铺门前。   让我意外的是,在我来到店门前的时候,没人上来拦我,可跟在我身后的梁厚载他们,却全都被挡在了门外。   我回头看着梁厚载,又看了看挡着他的那个人,就见那人转过头来对我说:“尊主有令,只见守正一脉的门人。”   这些穿着黑衣的人都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妆容,只是从外表上看,还真是没办法分辨出谁是谁。不过从从声音上来看,他应该就是之前在门市入口和我师父说话的那个人。   梁厚载远远地朝我点头,我才转身进了店铺。   我前脚踏过门槛的时候,仙儿还冲那些九封山的门人做了个鬼脸,才跟着我一起进了门。   这家店铺和西、脚两市里的店铺还是有些区别的,这样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修葺整齐的房顶上,屋里的摆设也是大大的不同。   这里摆设,可以算得上奢华了,在我进门的时候,先是一面很大的屏风,我走的急,没太留意屏风上绣了什么图案,只是从余光里发觉屏风上面泛着一层很精细的光泽,在我师父家里也有一些真丝做的古物,所以我知道,只有最好的蚕丝绣出来的东西,才会有这样的光泽。   越过屏风之后,就看到屋子里摆着一个古香古色的小榻,小榻前放一张长桌,之后是几张干净的椅子。   这些东西全部是用木头打造的,上面都涂着一层透明的薄漆,我对木材这东西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制作这些家具的材料是否名贵,只是看到那些家具上面都有着类似于九龙戏珠的浮雕,其精细和工艺,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准,每条龙都像是活的一样,不管是它们身上的鳞片,还是那些看起来几乎能够摆动的龙须,都精细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除了龙须意外,就连龙尾上的毛发,都是一根一根纹刻出来的。   那个穿着一身白袍的老者此时就半仰半靠地坐在榻上,他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只露着眼睛和嘴,我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可仅从他的眼神上看,我就知道他现在很紧张,可他还要作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从长桌上慢慢端起一个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一边品着茶,他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嗯——好茶。”   我师父就背着手,站在屋子中央冷冷看着他。   他就自顾自地在那品茶,品了一口,又品一口,又品一口,我感觉那杯茶都快被他喝光了,可他就是不跟我师父说话,一双眼就盯着茶杯,好像他真的很在意那些茶水似的。   最后他大概是装不下去了,才把茶杯慢慢放回桌子上,这时候我师父咳嗽一声,他好像受到了很大惊吓似的,手腕很猛烈地抖了一下,茶杯被他的手扫落在地,摔成了好几瓣。   他盯着那个摔破的茶杯,愣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对我师父说:“柴师傅,是来做生意的吗?”   他明明很紧张,可一句话说出来还是不急不慢的。看得出来,这个人很会做戏。   我师父也不回答他,只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赵宗典在哪?”   师父说话时声音不大,可我却感觉每一个字,都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那股威势,每一个字落在我的耳朵里,都让我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我从来没见过我师父像这样对人说话,我感觉,对于坐在小榻上的那个老者,我师父好像怀有很深的敌意。   老者也不说话,愣愣地看着我师父,他的眼神里透着紧张,可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师父,好像是想从我师父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我也朝我师父看了过去,却发现我师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片刻,我师父又从嘴巴里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何老鬼,赵宗典在哪?”   对了,在门市的入口,我记得师父就朝轿中人喊话的时候,也是是叫的“何老鬼”,又联想到之前冯师兄口中的“九曲十八弯的那只老鬼”,我也想明白了,所谓老鬼,就是榻上的白衣老者。   何老鬼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刻意压住了内心的紧张,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对我师父说:“我的确知道赵宗典在哪,可鬼市的规矩,你应该比我清楚。想得到赵宗典的消息,就拿真金白银来换。”   我师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真金白银我没有,可生意,我还是要做。”   何老鬼大概也没想到我师父会是这样的态度,他愣了一愣,又说道:“那就用别的东西来换。”   我师父没说话。   这时何老鬼竟然伸手指着我,说:“你这个弟子不错,八字里带着一道精阳,还得了完整的黑水棺。这样吧,你把你徒弟送给我,我就告诉你赵宗典在哪。”   怎么又牵扯到我身上了?   我师父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他皱了皱眉,语气依然平淡:“徒弟我不会给,生意我还是要做。”   何老鬼见我师父有了表情,心里好像有了一丝底气似的,阴阴地笑了笑,又说:“那就帮我杀个人。”   “人我也不会帮你杀。”   何老鬼这下也瞪起了眼,从榻上站了起来。   可他干瞪了半天眼,张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我师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何老鬼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说了一句:“你把你们那一脉的走罡步法教给我,我告诉你赵宗典的下落,这总行了吧?”   没想到我师父还是没答应:“功法我照样不会给!”   何老鬼这次是真的怒了,他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拍得整张桌子都嗡嗡地颤,他又指着我师父的鼻子,暴躁地咆哮:“柴宗远,你到底想怎样!”   我师父“哼”了一声,说道:“告诉我赵宗典在哪,不然,你就带着你的门人滚出鬼市!”   何老鬼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这是店大欺客!”   我师父也瞪眼了:“我就是店大欺客,你能怎样!”   说实话,我师父这个样子,我都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当时的样子,我心里竟然又特崇拜他。   何老鬼大概是因为气,嘴角都在剧烈地抽搐,我师父则眯起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感觉,我师父和何老鬼之间说不好是有仇怨的,而且这种仇怨还很深。   何老鬼就这么和我师父对视着,可没过多久他就败下阵来,他坐回小榻上,有气无力地靠着小榻上的扶手,又看了我师父一眼,才慢吞吞地说:“柴宗远,柴师傅,你想知道赵宗典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可……可你总要拿些东西来换的吧?我如果白白告诉你赵宗典的下落,让人知道了,我以后的生意怎么做?”   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在他和我师父的这场博弈中,他已经彻底输了。   这好像也是我师父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我师父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招了招手,让我过去,又给了我一把很有分量的黄铜钥匙,对我说:“有道,去门鼎脚行,把我的金字书卷拿来。”   我刚要转身离开,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回头问我师叔:“什么是金字书卷啊?”   师父只是说那支书卷就在小屋里,我一看就能认出来,之后又催我快去快回。   我从店门出来的时候,梁厚载就拼命地朝我招手,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焦躁。说实在的,这些年,梁厚载不管干什么都和我在一起,今天突然把他一个人舍在门外,加上他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女孩子,以梁厚载那种孤僻害羞的性格,心里肯定特别不舒服。   正好吕壬霜说要回趟镇门堂,壬雅就跟着她一起回去了。我则带着梁厚载来到了门鼎脚行。   门鼎脚行周围没有其他的店铺,可我带着钥匙来到脚行门前的时候,却发现附近聚集了很多人,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紧紧盯着那扇大门,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拿出钥匙来开锁的时候,人群中还出现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我转身望着他们,他们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一种期待。   这么多人全都用这种目光盯着我看,弄得我心里毛毛的,赶紧拉着梁厚载进了门,又把门关上。   好在那些人就是远远地望着,也没跟着冲进来。   梁厚载找到灯绳,拉开了灯,我才看清楚周围的情形。   现在我和梁厚载所处的位置,是一个面积很大的会场,应该就是会场吧,因为在这间大屋子里整齐地摆放了很多椅子,这些椅子正对的地方,则是一个很宽敞的高台,在高台的左侧墙壁上开了一扇小门,通向另外一个屋子。   之前师父说金字书卷就放在小屋里,可整个门鼎脚行除了这个会场,就只剩下和高台连接的那间屋了,看样子,师父口中的小屋,应该就是那间屋吧。 第八十一章 丢尸   我和梁厚载一起跑到高台前,才发现一人多高的台子下面也没个梯子什么的,只能徒手爬上去,这地方看上去已经有段日子没人打扫了,台面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我用了八步神行的脚法三步冲上高台,因为第三步迈太大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蹭了一身灰。   梁厚载扶我起来,我们两个才一起进了小屋。   本来我还在心里想,这个小屋子大概是个小型的仓库,用来储藏商货来着,可进去以后才发现,这间屋子里就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在桌子上还放着一支看起来很新的竹简。   反正屋里也没别的东西,这支竹简应该就是金字书卷了。   我拿起竹简来颠了颠分量,很轻,又看到竹简上贴着两张长长的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一个“封”字。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拆开封条,看看竹简里写了什么。   我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封条的边缘,梁厚载就赶紧抓住我的手腕,有指着那两张封条对我说:“道哥,还是别拆了吧。柴爷爷贴上了封条,就是不想让人拆开的。”   我一想也是,万一师父本来就没打算让我看里面的内容,又发现封条被我拆开了,搞不好又要罚我抄道德经……还是算了,不看就不看吧。   之后我就锁了门,拿着竹简去找我师父。   和上次一样,何老鬼只见守正一脉的门人,我进了店门,梁厚载却被挡在外面。   我进入店铺的时候,师父还是背手站在屋子中央,何老鬼一脸紧张地靠在小榻上。   我把竹简交给我师父的时候,他果然很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封条,才又将竹简交给了何老鬼。   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师父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何老鬼拿着竹简,眼神无比疑惑,他大概是想问:“这就是金字书卷?”,可他看了我师父一眼,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竹简拆开。   可对着神展开的竹简看了一眼之后,何老鬼的眼神就更加疑惑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我师父:“罗中行是谁?”   我师父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找了一辈子的人。”   我就见何老鬼突然瞪大了眼,用异常惊愕的语气问:“他还活着?”   我师父这时露出了笑脸:“大概是死了。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也不希望他还活着吧。”   何老鬼舒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嘴上还在嘀咕着:“唉,死了好,死了就好啊。”   我心里就奇怪,师父和何老鬼口中的“他”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何老鬼看上去好像很怕那个人的样子。   这时我师父又说话了:“赵宗典在哪?”   何老鬼犹豫了一下才对我师父说:“一个月前,赵宗典曾在大理出现过一次,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刚等他把话说完,我师父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也赶紧跟上我师父。   快走到屏风那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身子发虚,两脚一软,一头栽到了我师父背上。   我师父被我顶了这么一下,就想转过头来看我,可在他转身的时候,视线无意间落在了何老鬼的小榻上,之后我就见师父叹了口气,又很无奈地说:“这个小狐鬼!”   于是我也朝何老鬼那边望过去,这时何老鬼正对着手里的竹简发呆,也没留意到我和师父的举动。   而仙儿就站在何老鬼身后,也看着那支竹简,脸上还带着非常疑惑的表情。   怪不得我会感觉身子发虚呢,这间屋子太大,我现在快靠近门口了,仙儿还在小榻上,她离我太远了!   这时仙儿从小榻上下来,走到我身边,又皱着眉头对我说:“你猜那个竹简上写得啥?”   我朝何老鬼那边瞄了一眼,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拉着仙儿,先我师父一步出了店门。   一直到走远了一些,我才问仙儿:“上面写的什么?”   我跟仙儿说话的时候,师父就在我身后,可我师父好像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就是抬头挺胸地走着路。   仙儿朝我炸了眨眼:“让你猜呢,你怎么又问起我来了?”   我想了想才说道:“大概就是一些关于罗中行的事吧?”   可仙儿却摇了摇头:“不是关于罗中行的事,而是只有三个字:罗、中、行。偌大的竹简上,就这三个字。”   然后我就和仙儿一起,向我师父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师父冲我们俩笑了笑,才对我说道:“原本我是不打算这么早就让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可你既然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吧。不过有道,现在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有我、何老鬼、你还有仙儿。这件事你不要到处乱说,更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切记!”   我还等着师父告诉我罗中行到底是什么人呢,可我师父竟然没下文了,我知道,关于罗中行的事,我师父根本也没打算告诉我,以他的性格,就算我再怎么问他,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还是仙儿忍不住问了一句:“罗中行到底是谁啊?”   师父瞪了仙儿一眼:“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仙儿吐了吐舌头,又很抱怨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挨师父凶似的。   我又没让你问,你自己多嘴还怪我!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仙儿就伸出手来,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我过去就不止一次被她掐过,可哪一次都比不上这一次疼。   有病吧这人,不对,这鬼!   仙儿知道我在心里骂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又从我的肩膀钻了进去。   仙儿成为我的伴生魂也已经有些年头,可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她明明是灵体,可以自由出入我的身体,可我却能触摸到她,她掐我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疼,胳膊上也会有淤青。   如果说灵泉让她的三魂七魄在一定程度上化为了实体,为什么她能出入我的身体,为什么别人看不见她?可如果说她是一个单纯的灵体,那触感又是怎么来的?   这些问题我也曾问过师父,可师父也没办法解释,还说什么,在这世上,解释不了的事多了去了,让我别整天杂七杂八的胡寻思。   这时候梁厚载也跑过来了,说刚才庄师兄来找过我师父。   他这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也没继续想下去。   听梁厚载说,庄师兄来找师父的时候似乎很着急,见我师父不再,庄师兄又匆匆忙忙地去了镇门堂。   我师父听梁厚载这么一说,就朝镇门堂那边赶了过去。   来到镇门堂的时候,除了庄师兄,夏师伯和赵师伯也都在,他们好像是在讨论着什么事情。   见我师父来了,庄师兄也顾不上行礼,只是跑到我师父面前很焦急地说:“养尸人开的店铺里丢了一具尸体,柴师叔快去看看吧。”   我师父皱了皱眉:“丢了尸体?谁会去偷一具偌大的尸首?”   “不是偷,”赵师伯在一边说道:“是丢,邪尸自己跑了。”   我一听,也知道事情不妙了,鬼市里这么多人,邪尸如果扎进了人堆里,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可我师父却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就听他说道:“之前我去那家尸店里看过了,今年他们带来的就是几具毛僵尸,鬼市里都是同道中人,一具小小的毛僵,掀不起什么风浪。夏师兄,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去大理那一带看看,明天门鼎脚行开张,你帮我张罗一下吧。”   听我师父这意思,整个鬼市只有一个做邪尸买卖的店铺,想想也是,我在鬼市里都转了两圈了,也没看到第二家同样的店。   夏师伯也不问我师父去大理一带干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可庄师兄这时又说道:“养尸人一脉的狄前辈来找我的时候,怎么说他店里跑了一个厉害东西,还说如果不赶快处理的话,鬼市是要遭殃的。柴师叔,狄前辈你是了解的,他在养尸一脉也算是老前辈了,应该不会骗我吧?”   我师父大概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了,又问我庄师兄:“老狄说他丢的到底是一具什么样的尸了吗?”   庄师兄摇头:“我问过他,可他不说。”   我旁边插了句嘴:“可能是那块白肉。”   庄师兄和师父同时看向了我,师父问我:“什么白肉?”   我想了想,回应师父:“今天我去过养尸人的店里,见过一个很怪异的邪尸。就是一块贴满灵符的白肉,我见到它的时候,上面还浮出了一张婴儿的脸,没有瞳孔,两只眼全是白色的。”   师父听我这么一说,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嘴里一边嘟哝着:“怎么把这种东西带到鬼市来了。”,一边快步进了旁边的屋子,很快又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袱和两盒饼干出来。   那个包袱我再熟悉不过了,里面装的是我师父的青钢剑。   师父将饼干塞给我和梁厚载,说:“你们两个跟我来,有学,你去找老狄,让他滚蛋,明年的鬼市他也不用来了!”   之后我师父又朝夏师伯看了一眼,夏师伯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很简短地说了声:“脚市,东南方向。” 第八十二章 尸化鬼   我师父点了点头,就出了镇门堂,朝着东南方向走。   我也出了堂口,和梁厚载一起跟上师父的步伐。   路上行人很多,我师父有心要走快一些,却被人流挡住了路,只能慢慢向前挪动。一边走着,师父还对我和梁厚载说:“趁现在赶紧吃点东西,收拾了这里的摊子咱们还得赶路。”   我就问我师父:“师父,你是要去找我师伯吗?”   我师父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他的消息,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的。”   我一边将一片饼干塞进嘴里,一边对师父说:“可何老鬼不是说,师伯是一个月前在大理出现过一次?咱们现在去,他还在那吗?”   其实我嘴上虽然这么问,可心里还是很想跟着师父去大理的,我曾听师父说过,大理是个很美的地方,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早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想去看看,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另外,跟着师父出趟远门,我又可以多几天不上学了。   就听我师父说:“你师伯现在肯定已经离开大理了,不过我知道他会去哪。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心里,肯定还是对那个地方念念不忘。”   听说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大理,我心里就有点小失望,不过反正还是要出远门,不用上课,爱去哪去哪吧,反正不上学就行。   我那时候真的很不愿意上学。   我又问我师父:“那是什么地方啊,让师伯念念不忘的?”   我师父用手拨开挡着我们的人群,一边对我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我又问:“那团白色的肉是个啥东西?”   我问题一多,师父就有点烦了,我看见他皱了皱眉头,可还是向我解释道:“尸鬼,也叫尸化鬼,一种非常罕见的邪尸。鬼物若要还阳,一般会找活人的阳身,可有些人生前阳气很重,又被葬在阴阳极度失调的地方,尸变以后也会吸引鬼物借身还阳,一旦鬼物附在上面了,就是尸化鬼。”   我本来还想问,为什么我见到的尸鬼是那么一个样子,可又见我师父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就没敢问。   可过了一阵子,我师父却主动跟我说话了,就听师父说:“在鬼市这地方,经常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就像今天这样,每当出了状况,咱们守正一脉的人就要挺身而出。这一次还算好的,更麻烦的事也发生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的摊子,你早晚是要接手的。”   在我师父说话的当口,他已经领着我和梁厚载挤出了人群,之后就寻了一条人比较少的小路,直奔脚市的东南方向。   别看我师父上了年纪,他飞奔起来的速度,再给我一双腿我也赶不上,还好我有仙儿,她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拉着我和梁厚载一直紧追着师父的脚步。   其实仙儿的速度要比我师父快得多,可被我和梁厚载这两个大累赘拖累着,她也只能很勉强地跟上我师父了。   这还是梁厚载第一次触摸到仙儿,他也有通阴的能力,但他能听到仙儿的声音,也能被仙儿拉着跑,却看不到仙儿的样子。   仙儿刚抓住梁厚载的手时,梁厚载还一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猜他大概是以为这是我使出来得人什么术法,就对他说:“仙儿。”   然后梁厚载的脸就变得红臊臊的,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尽管仙儿只是一个灵体。   来到脚市东南区的一片店铺附近,我已经能隐约闻到远处传来的尸臭。   我师父也停下脚步,向我和梁厚载手里分别塞了一块糖,说:“吃了,稳住阳气。”   我看着手里的糖块,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师父收集魃血时的画面,胃里顿时就是一阵翻江倒海。我看了看梁厚载,他刚才还红扑扑的脸现在也变得惨白。   我师父就站在我们面前,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俩。   吃还是不吃,这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抬起头来看着师父,鼓了鼓勇气才说:“不用吃吧,我之前去养尸人的店里,那里面好几具邪尸,我没吃糖,也没啥感觉呀。”   这时候我师父两眼一眯:“吃!”   我师父只要一跟我眯缝眼,我就浑身上下都想哆嗦。   我又盯着那块糖,看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把它放进嘴里,现在我的阳气虽然没有受损,但开着天眼,那块糖对我来说一点味道也没有,嚼起来就跟牛皮筋一样。   之前有件事一直没交待过,我体质属阳,天眼在阴阳属性上偏阴,当纯阳体质的我开启天眼的时候,体内的阴阳炁场就会在某种程度上达到平衡,这时候糖块中的蓍草和尸油都不会发挥作用,以至于我在吃糖的时候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梁厚载比我惨,他现在吃的那块糖,味道一定是甜的,可别忘了那股甘甜的味道,来自于邪尸的尸油。   而且我和梁厚载心里都很清楚,等会见到了邪尸,以我们两个现在的道行,阳气必然受损,到时候糖块中的蓍草在我们胃里发挥作用,那股苦腥味就会顺着食道涌进我们的嘴里,想想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我师父一直等到我和梁厚载把糖咽下去了,才从包袱里取出青钢剑,寻着尸臭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味道这东西不像声音,声源的位置很容易判断,可味道是发散性的,我师父每走几步就耸耸鼻子闻一闻,如果味道变重了,方向就对了,味道没有变化或者变淡了,就要重新调整方向。   而且人的嗅觉远远说不上灵敏,闻得次数多了,鼻子就会变得很疲劳,我师父只能自己闻一会,再让我和梁厚载轮着闻那股味道,沿着越来越重的尸臭味,我们来到了一条大路上,这条路对应了卦位中的坤位,阴气略重,也更容易吸引邪尸在此逗留。   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那股尸臭味已经很浓重了,有很多路人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我看到有些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的时候,都是用袖子捂住了鼻子和嘴。   还有几个道士打扮的人似乎知道这是尸臭,也正在人群里寻寻觅觅的,好像正想找出邪尸所在的位置。   之前我听师父说过,这些道家人在碰到邪祟的时候,不管道行高低,都是要出手的。之前我师父听说养尸人丢了邪尸而不在意,就是因为鬼市里有很多这样的道家人,其中也不乏道行高深的老古董。   可那几个道士在我师父过来之前还在寻找邪尸的位置,这时看到我师父提着青钢剑过来,立刻就散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   毕竟鬼市是由寄魂庄经营的,既然我师父来了,他们也不好喧宾夺主,我看到他们散开的时候,又都是一副很放心的样子,似乎没人担心我师父会有什么危险。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师父在当今的修者圈子里也是很有名望的,姑且就叫修者的圈子吧。在咱们国家,这个圈子里的人,无外乎佛、道、杂三家,佛、道大家都明白,至于杂家,说的就是像寄魂庄这样,不侍奉固定的神明,但又修习一些术法的人。   我师父在这个圈子里还有一些雅号。   佛家的人管我师父叫“九能尸祖”,九能好像就是说我师父会的东西比较多,至于尸祖,我不知道这两字是怎么来的,反正他们就是这么叫。   道家的人则管他叫“尸道宗”,这个称号得自于我师父在对付邪尸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   至于杂家嘛,我师父的称号不太固定,不过很多人都管我师父叫“金主”,因为我师父有钱。   不得不说,相对于佛、道这种正统宗门来说,杂家所关注的东西和他们还是区别很大的。   像九封山、养尸人都可以归属到杂家的范畴,在鬼市里开店做生意的人也大多是杂家的人,道家人也有,但很少,就算偶尔碰上两个,大多也是来自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   至于佛家,一直到现在,我也只在鬼市见过一个佛家人开的店,卖的是一些开光的佛器,而且那家店从来不收魂票,客人有钱就买,没钱就看看,图个善缘。   可没有佛家的人卖东西,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来买东西,之前从门市出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僧人。   我跟在师父身后又拐进了一条小路,这里的尸臭味几乎到了让人难以呼吸的地步了,大概是因为味道太重的缘故,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个正在寻找邪尸的老道。   他似乎不认识我师父,见我们来了,还冲我们嚷嚷:“快离开这,有邪尸!”   我师父紧皱着眉头,问他:“邪尸?是不是尸鬼?”   那人立即点了点头,我师父这时却突然举起青钢剑朝他刺了过去。   我被师父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话还没说上两句,他就和一个老道士干上了?   我师父出手非常快,电光石火之间,青钢剑就到了老道面前,可那个老道士看来也不是吃素的,顺势一闪,就避开了我师父的剑。 第八十三章 狄大马虎   我就见我师父在他闪避的一瞬间挪动脚步,用后背去贴他的胸膛。   这一下搞得我一头雾水,难道我师父是想用黑水尸棺镇住他?镇住一个大活人?   可就在我师父的后背眼看就要顶到老道胸膛的那一刹那,那个老道的脸上竟然写满了恐惧,我就看到他那一双眼睛里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抹惨白,这双眼,和出现在尸鬼背上的婴儿脸的眼睛,一模一样!连眼睛的轮廓和睫毛的长度都似乎没有差别。   我师父的动作已经很迅捷了,可那个老道士还是强拧了一下腰,和我师父错开了一个身位,他的腰拧动的幅度非常大,以至于整个上半身就变得极其扭曲。   这样的动作,也绝对不是一个活人能做出来的。   我师父一下没稳住重心,后背重重顶在了墙上,而那个老道就趁着我师父还没站起来,扭头就想跑。   他跑得那叫一个快,眨眼间就和我师父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我师父是追不上他的,就算现在掷出青钢剑,以老道的身手,恐怕也能轻松避开。   我想让仙儿上去帮忙,可仙儿知道了我的心思,却摇头对我说:“不行,我不能离你太远,不然你会有危险。”   也就在仙儿说话的这段时间,师父已经站起身来,在狭窄的小巷子里踏出了罡步。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在思存境界下踏出罡步,“步罡踏斗”,每次我练习走罡的时候,师父都会反复强调这四个字,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按照师父的指点把罡步完整的走下来,就算是领悟了这四个字的精髓了。   可现在我才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里,还有着我没领会到的高深学问。   师父的动作看起来似乎不算快,可他的身影却在我面前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在我的视觉里,师父好像同时踏出了七只脚掌,每一只脚掌都踏在罡星斗宿的星位上,之后他的身子才开始移动,我看不出师父怎样把三步九迹走出来的,只知道他身体移动的方位,是应对着三步九迹的步法。   当我师父的身形移动了第一次之后,我就感觉有一股压力从天而降,压在我头上、肩上,这种压力可不只是我心理上的感受,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压力,我就感觉我身上好像站了一个很重的人,压得我膝盖和脚踝都在隐隐作痛。   随着我师父的身形移动次数越来越多,这股重压也变得越来越强烈,我的膝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我只能趴在地上,远远看着我师父把罡步走完,我趴下的时候,梁厚载和仙儿早就已经趴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仙儿为什么也趴在地上,而且看她的表情,似乎比我和梁厚载还要难受。   当我师父的身形移动七次之后,正朝着巷口飞奔的老道好像受到了某股力量的重击,顿时就被按在了地上。   我们几个是自己趴下的,可他当时正在飞奔中,本来整个身子几乎都是凌空的,可当那股力量出现的时候,他就是在一瞬间被死死按在了地上,那股力量看样子异常巨大,连地上的石板都被震出了一道道裂痕。   我师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提着青钢剑,慢慢走到了老道跟前。   师父离我越远,我身上的压力就变得却轻,可那个老道却被按得更死了,我师父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的身子几乎都快被压扁了。   我师父举起青钢剑,在老道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那个老道的就突然开始抽搐起来,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吹得很饱的气球,在一瞬间漏了气一样,一边猛烈地抽搐着,一边变小、变扁。   最后他竟然缩成了一团白花花的肉块。   其实刚才他的眼睛发生变化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就是那个尸鬼,可当我看到他的样子从人形变回原有形态的时候,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尸鬼竟然能化成人形?这已经超出我对邪尸这种东西的认知了。   我师父这时又举起青钢剑,对着那块白肉狠狠刺了下去。   之后那块白肉就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化成了一滩脓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铺天盖地的浓烈臭气。   可那些看起来粘稠无比的脓水却一点也没有粘到青钢剑上。   我师父将青钢剑重新包在包袱里,又捂着鼻子来到我们身边,一边朝我们招手,一边走出了巷子口。   那味道实在是太臭了,我们三个谁也不想多待,赶紧趴起来,跟着我师父跑出了巷子。   我跟着师父跑了很远,才将手从鼻子上拿开,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我师父回头看了一眼路旁的那些商铺,说:“这条街上的店家,生意恐怕会受到影响了。有道,你去把你冯师兄找来,让他想办法驱一驱这里臭气。”   师父说得容易,可我却犯难了:“鬼市这么大,我到哪找冯师兄去啊?”   师父叹了口气:“算了,咱们还是先去镇门堂吧,找你赵师伯来帮忙。”   说完师父就急慌慌地朝镇门堂那边走,我一路小跑地跟上他,在他身边问:“师父,你刚才是怎么发现那个道士是假的?”   我师父“哦”了一声,说:“尸鬼这个词是我自己造的,可我刚才问他是不是尸鬼的时候,他竟然想都不想就冲着我点头,就算他不是尸鬼,也肯定有问题。”   我还以为我师父刚才是看出了老道身上的什么破绽,可没想到是这样。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时我师父看向了我,正要说话,却看到了我咧嘴的动作,我就看到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还冲我吼:“怎么,你能编个‘尸婴’出来,我就不能造个‘尸鬼’出来了?”   我缩了缩头,没敢说话。   又过了一会,我师父才对我说:“尸鬼这种东西,因为极少见,所以在文献上也是没有记载的。我也是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才给它造了这么个称呼,以便能让门中的后辈们口耳相传。这种邪尸虽然没有旱魃、飞僵那么难对付,可他会化形,兼可惑人心智,如果不了解它的特性,很容易着了它道。我第一次碰上尸鬼的时候,要不是有你师祖在,也险些吃了大亏。”   我又问:“师父,你能镇住旱魃吗?”   我师父苦笑一声,对我说:“有番天印在手,我还能镇一下,可如果手里没有番天印,不好说。不过就算我有番天印,也不能将旱魃彻底镇住,不只是我,除了一世祖,咱们这一脉的历代掌门,谁也催动不了番天印,旱魃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非常棘手的东西。”   我还在问师父:“仙儿不是说,你当年和她交上手,起因就是追赶一具旱魃?那具旱魃师父你镇住了吗?怎么镇住的?”   师父摇头道:“那具旱魃确实镇住了,但不是我一个人镇住的。那一次陈道长在,正一道的张真人在,你师伯也……”   说到我的师伯,师父就突然转移了话题:“总之你以后如果遇到了旱魃,千万不要一个人蛮干,除非哪一天你能催动番天印了。唉,其实现在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先练好你的功,早点把我的摊子接过去吧。”   接手师父的摊子,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好像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像之前那只尸鬼,我师父和它交手都差点吃了暗亏,如果换成是我,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可我师父也说了,像这样的事,在鬼市经常出现,似乎连突发状况都算不上,过去还发生过更麻烦的事,那些“更麻烦的事”到底有多麻烦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如果让我去处理,肯定是处理不了的。   因为鬼市里的人太多,条条大路都被人流堵着,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回到镇门堂。   之前师父给我饼干还剩下半盒,可这一路走下来我却一口也没吃,刚刚闻过那么强烈的尸臭,我真的是一点食欲都没了,加上走在半路上的时候,胃里的蓍草就开始发挥作用了,那股苦腥味没过嗓子眼冲进我的嘴里,让我直想干呕。   走进镇门堂堂口的时候,我发现西市那家尸店的店主也在,他此时正一脸委屈地和我夏师伯、赵师伯为某件事在争辩。   我离得很远就听见他在喊:“哎呀,那具邪尸,真不是我带来的呀!两位掌门,咱们相交几十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们应该清楚吧?”   我师父一看到他就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很不客气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   师父拍他的那一下看来是很用力的,我就见他呲了呲牙,又捂着自己的肩膀对我师父说:“柴师傅,你和我认识的时间最长,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吧,那具邪尸真不是我带进来的呀!”   我师父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是,我了解你,你就是一马虎眼。十多年前你就带着飞僵进过鬼市,你也说那不是你带进来的,结果我去问你师兄,你师兄说,那具飞僵就是你炼出来的,你来鬼市之前忘了把它镇住,它就一路跟过来了。我估计,这次你是不是又忘了把自己炼的尸镇住了?好你个狄大马虎,竟然把尸鬼带进鬼市来了,你知道那东西有多凶险吗,如果不是处理的及时,鬼市我们以后也不用开了。” 第八十四章 别有用心   那人还是哭丧着脸,说:“这一次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啊。我都不知道那具邪尸是什么。就鬼市刚刚开市的时候,有个人带着那东西到我店里,说是想换一具黑毛僵,我一看他手里那玩意儿稀奇啊,就跟他换了。可我哪知道,我的镇尸符竟然镇不住它,哎,这位小师傅可是在我店里见过那具邪尸的,你问问他,当时那邪尸身上,是不是贴满了灵符?”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跑到我身后,把我推到了师父面前。   我师父看看他,又看看我。而我则冲师父点了点头。   我师父沉思了一会,又问尸店的店主:“你还记得和你换尸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店主摇头:“我店里暗得很,哪里看得清他的脸,不过听他说话的口音,好像是南洋的人。”   我师父就问我夏师伯:“今年请南洋的人来了吗?”   夏师伯摇头:“原本邀请了几个降头师,可南洋那边好像出了乱子,他们都婉拒了。”   我师父又把目光移向了尸店的店主,试探着问他:“你没记错吧?”   店主朝我师父行了一个大大的抱手礼,很无奈地说:“哎呦我的柴师傅啊,咱们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还不了解我?是,我的记性是差了点,可今天刚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错呢?听那个人的口音,应该就是南洋的人,对,就是南洋的人。”   我师父也变得疑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鬼市的大门一直是我在守着,没看到南洋的人啊。”   赵师伯在旁边插嘴道“那个人,说不定是故意用南洋的腔调伪装了自己的声音。今年的鬼市不同以往,店家多、客人多,杂七杂八的人也多。”   夏师伯也说话了:“柴师弟,我看你还是先不要走了,鬼市这片地,没有你肯定不行的,今年的情况又比较特殊。这样吧,正好大理离咱们这也不算太远,后天一早,让有学送你过去,反正你就算是赶火车,路上也要一天多的时间。”   对夏师伯的提议,看得出来,我师父是有些举棋不定的,毕竟我师伯已经离开寄魂庄这么久了,我师父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肯定想赶紧找到他,可鬼市的事,我师父又不能放下不管。   师父低头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唉,也好。”   之后师父又抬起头来,对尸店的店主说:“唉,狄大马虎啊,你这马马虎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些年你在鬼市庄惹了多少麻烦了,啊?我也不能每次都替你兜着吧?今年的鬼市你不能再参与了,明年让你师兄来吧。”   店主看了我师父一会,估计是见我师父这边说不通了,又看向了赵师伯,赵师伯赶紧端起茶杯来,专心地喝茶,之后又望向了夏师伯,夏师伯干脆闭上了眼,做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最后,他竟然将视线挪到了我身上。   我也被他吓一跳,难道他是想让我帮他说情?开玩笑的吧!   我倒是没回避他的目光,可他也没对我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堂口外面走。   就在他眼看快要走出堂口的时候,赵师伯突然抓起了茶桌上的一支烟杆朝他喊:“你烟!”   他就丧眉耷眼地走回来,接过烟杆,又丧眉耷眼地走了。   我看他的样子也真是挺可怜的,想帮他说说话,可我也知道,在我师父和两位掌门师伯面前,我是没有话语权的。   直到尸店的店主走了有一会了,我师父才又问赵师伯:“师兄,我怎么感觉你刚才的话,好像没说完呢?”   赵师伯押了一口茶,朝我师父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你,刚才我是想说,今年的鬼市,杂七杂八的人多,其中也不乏别有用心者。”   我师父没说话,就等着赵师伯继续说下去。   之后却是我夏师伯说道:“就在你去处理邪尸的时候,龙虎山的两位道长在东市镇住了一具黑僵。今年在东市做买卖的人,大多道行不高,如果不是两位道长正巧路过,事情可能很麻烦。赵师弟认为,这两具邪尸的事,是有人在故意搞鬼。先是用一具……什么来着?”   我师父应一声:“尸鬼。”   夏师伯才继续说道:“先是用尸鬼把你引开,再在东市放出黑僵,时间算得恰到好处,应该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之前我也听狄保权说,那具尸鬼刚进他店里的时候,靠着三十六张镇尸符,还是能轻松镇住的,可申时刚过,尸鬼突然暴起,没等狄保权反应过来,它就从店里逃了出去。”   我师父也点了点头:“养尸人一脉的镇尸符我是知道的,老狄用了那么多镇尸符,飞僵都能镇住,尸鬼应该也不成问题。看样子,是有人在尸鬼身上动了手脚啊。”   赵师伯这才张口说话:“应该是动过手脚的。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在鬼市刚开市、柴师弟还没进入鬼市的时候不动手。却要在柴师弟进鬼市之后把柴师弟引走,才在东市里放出了黑僵。我想,他应该是觉得鬼市刚开市的时候人太少,就算闹出事来,也死不了几个人,闹出的动静不够大,坏不了咱们寄魂庄的生意,才暂时选择按兵不动。”   赵师伯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这个所谓的“别有用心者”,就是冲着我们寄魂庄来的!   我师父却好像并不怎么担心似的,笑着问我赵师伯:“师兄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赵师伯也狡黠一笑:“明晚门鼎脚行开张,此人必然会露出马脚。”   我师父舒了口气:“那好,我去准备一下,赵师兄,麻烦你去一趟脚市,东南方向的一条艮字路沾了尸气,现在臭得很。明天晚上需要我出手吗?”   夏师伯这时竟然冲我笑了:“你的摊子早晚是要交给有道的,你如果放心的话,这次的事,交给有道吧。”   我?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能行吗?   说实话,听到夏师伯的话,我心里就特别担心,可我师父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还一脸轻松地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教了他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教的。明天晚上的事,就交给他吧。”   我也是无语了,我师父竟然就这么决定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可我心里怎样想,我师父师伯肯定是不会理会的,我也说过了,在他们面前,我没有话语权。   “来,有道,正好趁着这个就会,把天罡剑传给你。”师父一边朝我招手的同时,已经走出了堂口。   我赶紧跟上去,前脚刚踏出堂口的门槛,就听我夏师伯远远朝我师父喊:“你想好明天卖什么了吗?”   我师父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明天再说!”   师父看上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他走得很快,我和梁厚载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   眼看着快到门鼎脚行的时候,我师父从我这要回了门鼎脚行的钥匙,但他没走正门,而是沿着一条人比较少的小路来到了脚行的后墙,我这才发现,在门鼎脚行的后面还有一个蛋黄色的小门,门上没有窗户,和强黄色的墙壁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的确很难看出这是一道门。   这道门上的锁和前门是一样的,师父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我才发现,这扇门就通着高台角落的那个小屋。   门的外侧是蛋黄色,内侧则是看起来很厚实的泥灰色,以至于我在小屋里看到它的时候,还以为它就是一面墙。   我师父打了灯,又让梁厚载将门关上,之后才对我说:“明天的事对你来说,弄不好是有些麻烦的。你带着青钢剑,万一遇到危险,就用我传你的这一套天罡剑挡一挡吧。”   师父一边说着话,我就见他将小屋里的桌子拖开,又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拍了几下。   当我师父的手掌拍在地面上的时候,地板上顿时扬起了一阵灰尘,而在我师父的左脚边则出现了一个一米长宽的正方形石板,这块石板原本就是镶嵌在地面上的,只不过之前被灰尘盖住了边缘,以至于一眼望过去,完全就是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师父用将青钢剑从石板边缘的缝隙里插进去,用力一挑,石板就被他挑了起来,我这才看清楚,在石板的正下方是一个黑漆漆的通道。   之前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屋的时候,就曾认为这个屋子应该是一个小型的储藏室,其实我猜得也不算错,只不过这个小屋只是储藏室的入口,而真正藏有宝物的地方,却在这条地下通道的尽头。   在地下通道入口处的墙壁上还打了一个暗格,里面也没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只放了一个防水手电、一个巴掌大的蛇皮袋子,以及一双蛇皮手套。   师父将蛇皮袋子和手套别在腰上,之后才打着手电,朝隧道深处走去。   隧道不算太长,走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就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一座石门了,和乱份山地下的墓室大门一样,在这座石门上,也是满满当当地贴了大量的灵符。   师父就对我说:“这里面的东西,有些带着很重的煞气、阴气,不封一下是不行的。这一百零八道灵符都是老陈画的,以后每过十年,你都让老陈重新画一些符箓,将门上的旧符更换一下,如果那天老陈嗝屁了,你就找他的大弟子刘子山。嘿嘿,像我和老陈这些人,都是些老古董了,再过十来年,就是你们这些后辈的时代了。” 第八十五章 天罡剑   师父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酸酸的。我师父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也知道,师父早年因为阳神受损的时候,连同寿元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夏师伯也说过,我师父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过去夏师伯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我从来没放在心里,可现在师父亲口说出这些话,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感觉师父好像很快就要离开我了似的。   我看着师父走起路来异常矫健的步伐,似乎和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师父就是说说而已,是我自己想多了。   当时的我真的没办法去想象,师父如果有一天真的离开了我,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时候我师父已经推开了石门,带着我们走进了门鼎脚市的地下宝库。   说这里是一座宝库,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在这里,陈放了守正一脉开脉两千年来囤积的各种法器和灵物,在这个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地下洞窟里,摆着五十多个汉白玉打造的宝物架,几乎每一个宝物架上都堆满了东西,在洞窟的四个角落里还对着几口容量很大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都贴着符箓。   我离那些箱子足有十几米远,都能感觉到从里面散发出的那股摄人心魄的强烈煞气。   我师父带着我们在宝物架之间的过道上走着,时不时会翻看一下架子上的那些东西,时不时地自言自语,又时不时地摇头。   一边这样走着,师父还一边分神对我说:“每到小市,咱们的门鼎脚行都要准备一样拿得出手的商货,大市的时候则要准备三样。这间仓库里的东西,在你夏师伯那里都留着一份备案,你以后有时间,问你夏师伯要来备案录看一看。上面记载了这些东西的来路、年代和大致的价格。”   正说着,我就看见师父从宝物架上拿起了一个鹅卵石样的东西,那东西原本是纯黑色的,可当我师父将手电的光打在上面的时候,我就看到上面泛出了七种不同颜色的光泽。   师父将它放进了蛇皮袋子,又将袋子交给我,对我说道:“这颗七色舍利,是西晋年间的一个高僧留下来的,那时候玄奘大师还没有西行,传入中土的经文十分有限,这个僧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却能达到大乘的境界,其慧根和佛缘可以说是举世罕见了。这颗舍利对于当代的诸多僧人而言,也是意义非凡呐。”   一听到“玄奘”这两个字,我顿时来了兴致,就问我师父:“西游记上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我师父回头白我一眼:“当然是假的,你有时间多看看史书,连这种事也要问!”   之后师父又来到了宝库的角落,打开了其中一口箱子,我就看到箱子里只有一个青绿色的泥土坛子,那个坛子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坛面上也有些坑坑洼洼的小洞,一看做工就特别粗糙。   这时我师父带上了蛇皮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出来,一边还对我说:“这个炼蛊盅,这是我前几年从一个苗疆蛊师手里买来的,他们那一脉在六百年前,在苗疆蛊师中可以算得上是最鼎盛的一脉了。可到了现在,很多传承都已经断了。说起来也真是可惜。”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想用手去碰那个坛子。   我师父一脚把我的手踢开,朝我吼:“你这孩子,傻呀!这东西有毒!”   不就是一口破坛子吗,竟然还有毒!   我心里就觉得怪了,我师父怎么把这么一个毒物拿出来了,难道是打算拿来卖?可这种东西有人会买吗?   我师父也没再理我,径自走到了另外一口箱子前,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很久很破的白布,之后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在那说:“今年南洋的人没来,这块裹尸布想来也卖不出去,还是算了。”说完又将它放回了回去,将箱子锁上。   我师父就站在箱子前,沉思了一会,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阵风似地跑到宝库最末的一个架子前,从上面拿了一个鎏金盒子。   我和梁厚载心里好奇,也跑过去看,就看见我师父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一些鲜红色的细沙。   我不知道那些细沙是干什么用的,可我发现,当梁厚载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一双眼都在发光,他当时那表情,就跟狼看见肉了似的,把我吓一跳。   师父也留意到了梁厚载的眼神,笑着对他说:“这些丹砂今年是要卖的,可不能给你啊。”   可梁厚载分明就是很想要那一盒东西,即便我师父都这么说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师父将盒盖扣上的时候,他的眼就跟着我师父的手在动。   后来我师父也被他弄得有点不自在了,叹了口气,还是将鎏金盒子塞给了梁厚载,嘴里还说着:“唉,我这是哪辈子攒下的霉运,养了你们这两个狼崽子。省着点用!”   梁厚载赶紧冲我师父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装进了口袋里。   在这之后,师父又在那些宝物架上挑挑捡捡了大半天,才最终从一个宝物架的顶端拿下了一个细长的小布袋。   那里面装着一支做工十分简易的毛笔,就是一根光秃秃的细竹杆,顶端粘了一撮长毛。   像这样的毛笔,实验小学门口有的是卖的,好像是五块钱一根,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活动课要写毛笔字,还买过一根。不得不说,这样的毛笔特别不耐用,不怎么吸墨,还老掉毛。   可我师父却拿着那支笔在我眼前晃了晃,说:“这支紫毫,是取小龙潭的千年灵竹和五百年兔子精的毫毛做成的。据说这支笔,还是出自唐代制笔名家黄晖之手,放眼全天下,像这样的毛笔也只剩下这一支了。只不过,这东西价值连城,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能将它买走的金主。算了,爱买不买吧,就它了!”   当时我心里还挺不屑的,就感觉我师父是在吹牛,这么一杆破笔,反正我是哪哪都看不出好来。   师父从我这取回了蛇皮袋子,又将它和那个装着毛笔的细长布袋放在一起,才对我说:“来,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先把天罡剑传给你。”之后又转向了梁厚载,说道:“厚载啊,你自己在这里转转吧,箱子里的东西不要动。”   我师父这么说,其实就是告诉梁厚载,天罡剑涉及到我们这一脉比较深层的传承,等会师父教我的时候,他是要回避的。   梁厚载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明白了我师父的意图,朝我师父点点头,就跑到最后一排宝物架后面去了。   师父带着我来到仓库中一个比较空阔的位置,将天罡剑递给我,又对我说:“咱们这一脉的天罡剑法,很多地方和你之前练过的天罡锁是相通的,像天罡锁除了要快、很、准,还讲究一个奇字,天罡剑也是一样,讲究出奇制胜,出手的角度往往十分刁钻,但这一份刁钻,是要通过长期练习套路才能领略出来的,你现在是临阵磨枪,只需要记住一个字,那就是‘快’。这样把,你现在就用青钢剑,把天罡锁的套路打一遍,来吧。”   我也没迟疑,当场就拉开了架势,准备打一遍天罡锁的套路,其实天罡锁对基本功的要求很高,可论起套路却是非常简单的,前前后后也只有十来个动作,可当我准备打出起手式的时候,却犯难了。   天罡锁的起手式,是两臂下垂,双掌后翻,可我右手拿着青钢剑,如果这只手的手掌也向后翻的话,青钢剑正好扎在我大腿上。   我看了眼手里的青钢剑,又看向我师父。   就见我师父笑呵呵地看着我说:“怎么,手里多了一把剑就打不出套路来了?你这孩子,小时候脑子挺灵光的,跟了我几年,怎么越来越死板了?不要拘泥于套路和形式,随心所欲就行了。”   随心所欲吗?那岂不是说,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于是我就按照师父的意思,将天罡锁的套路打了一遍,每次感觉青钢剑可能会伤到我自己的时候,我都会随便换个姿势,就感觉整个套路被我打得乱七八糟的,更麻烦的是青钢剑对我来说很重,尽管我双手拿着它的时候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可当我要用单手来甩动它的时候,却明显感觉手腕上有些吃不住力。   打完一遍套路,师父似乎是不太满意,又让我再打一遍,当时我的手腕已经稍稍有些算了,在甩剑的时候,青钢剑险些从我手中飞脱出去。   我师父就在一旁冲我吼:“你傻了?一只手拿不动,不会用两只手吗?”   我仅仅腾出了一只手去拿青钢剑,天罡锁的套路就被我打得乱七八糟了,师父现在又让我换成两只手拿着,那这套路还怎么打?   可师父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逆着他来,只能用两手同时握着剑柄随便乱挥舞,只有步法和腰身,还是按着天罡锁的套路摆出相应的动作。 第八十六章 有进无退,以退为进   当时我就感觉自己的两条手臂和身子完全协调不起来,动起来跟只大螃蟹似的,没横着走就不错了。   可我师父竟然流露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还笑呵呵地自言自语:“嗯,不错,看来这几年没白练,也参透一点天罡锁的精髓了。”   也不知道我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我磕磕绊绊地将天罡锁的套路打了五六遍之后,师父才走上来,开始细心纠正我的动作。   之前师父也说了,天罡剑中蕴含的那一份刁钻,是要通过常年练习套路才能领会到的,可后来他又说,天罡剑的套路就是没有套路,   师父帮我纠正动作的时候还告诉我,天罡剑的招式只有两个:攻式和守式。这样的说法也太笼统了,哪一种武术的招式不是由攻和守组成的。笼统也就罢了,可我师父后来又说,天罡剑的攻式中处处留着退路,而在守式中却往往暗藏杀招。   师父还说,天罡剑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用法,在对付人的时候,要有进无退、以攻代守;在对付邪尸的时候,要以退为进、以守代攻。   虽然如今的我已经能将天罡剑娴熟的施展出来,可当初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总觉得我师父好像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番话说得我晕头转向。   我问师父:“有进无退是什么意思,以攻代守是什么意思?”   师父笑了笑,说:“天罡锁的前六个动作,就是有进无退,以攻代守。”   说起天罡锁的前六个动作。其中所用的步法,全都是用于拉近和对手的距离,以便于进行贴身肉搏的步法。每一次迈步的时候都要同时出手,在脚掌落地的同时,手指就要******之后师父又对我说:“天罡锁的后八个动作,就是以退为进、以守代攻。”   天罡锁的后八个动作,是用于在一击不得手的情况下,迅速后退,拉开与对手间的距离。不过后退归后退,在撤出脚掌的时候也要出手攻击对手。只不过和前六个动作不同的是,天罡锁的后八个动作讲究手快脚慢,意思就是先出手,再后撤。   可即便是师父这么说了,我还是感觉云里雾里的。   大概是见我一脸不解的表情,师父又向我解释道:“笼统点说吧,如果你的对手是人,当他攻击你的时候,你如果想躲闪,就要用天罡锁的贴身步法贴他的身,但要记住,出脚的同时,一定要出手。如果你的对手是邪尸,当你想用剑刺它的时候,你就要用天罡锁后撤的步法拉开距离,但也要记得,在后撤之前,要先出手。”   我就问我师父:“如果我的对手,既不是人又不是邪尸呢?”   被我这么一问,我师父当场就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很不高兴地对我说:“那你就别管其他的了,直接用剑攮死它。”   我点了点头,师父也没再多做计较,继续纠正我的动作。   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师父所做的事情就是让我配合着天罡锁的步法将青钢剑刺出去,每次刺剑的时候,都嘱咐我,出剑的时候看好两个点、一条线,出剑时沉住一口气,心无杂念,出剑要快,期间决不能有多余的动作。   所谓的两个点,就是我要刺的地方,以及剑刃目前所在的位置,而一条线,就是这两点之间最短一条直线。师父说,天罡剑要得就是直来直去、不拖泥带水,每剑刺出,都是走最直的那条直线。   在天罡剑攻式中,攻击的手法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刺”,师父说,当剑被刺出去,而不是砍出去、劈出去的时候,是速度最快、最难防御的。   而在天罡剑的守式里,防守的手法也只有两种,一种是挑,一种是架,这两种手法,都是由下向上发力。   过了一会又问我师父:“万一我的对手很厉害,我打不过怎么办?”   师父当时正在为我解释挑和架这两个动作的好处,突然被我打断了,他就变得有些不耐烦:“打不过还废什么话,能跑多快跑多快。”   我又问:“如果跑都跑不了呢?”   师父突然一瞪眼:“专心练你的功!”   我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地在师父的指导下作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对于我来说,套路清楚天罡锁练起来仅仅是消耗体力,可像天罡剑这种完全脱离了套路的功夫,练习的时候更多是靠感觉,几遍练习下来,我就有觉得身心俱疲了。   直到我将刺、挑、架这三个动作的要领都基本掌握了,我师父才舒了口气,说:“行了,这几招对你来说应该够用了。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我把梁厚载招呼过来,问我师父:“去哪睡啊,回旅店吗?”   我师父狠狠皱了一下眉头说:“镇门堂。”   对于镇门堂那个地方,师父从始至终都表现得特别反感。   我也是当天晚上才知道,让我师父反感的不是镇门堂那个地方,而是屯蒙、豫咸两脉的师兄师侄们,确切点说,应该是在师兄师侄们身上体现出来的那些繁文缛节。   在镇门堂,除了正对堂口的大厅,还有一个厨房,两个茅厕,以及两个专供门人休息的屋子,每个屋子里都有一个长长的通铺,男女分房,入了夜,所有人都要睡在这两张通铺上,除了我和我师父,还有梁厚载。   因为我们守正一脉要负责整个寄魂庄的安全,所以我和师父只能在大厅里打一个地铺,守着两个卧室的门口,梁厚载因为不愿意和生人待在一起,就和我们一起睡地铺。   之前我一直以为,屯蒙、豫咸两脉所谓的礼节,也就是见了长辈行一个抱手礼,说两句客气话而已,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我才明白事情远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师父睡觉一向很晚,每天睡觉的时间往往也不超过三四个小时,过去我也问过师父,怎么睡觉这么少,师父说,守正一脉的人在第二次种棺以后因为阳神受到不同程度的受损,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而我算是一个极特殊的个例。   夜半时分,我和梁厚载都已经入睡了,师父就坐在大厅里抽烟,有些人到了这时候是要起夜的,可不论是谁,经过大厅的时候看到我师父,还要憋着尿向我师父行礼,问我师父怎么还不睡,寒暄一小会之后,才说要上厕所,直到我师父点了头,他们才慌里慌张地朝茅厕那边跑。   就好像上个厕所也要经过我师父允许似的。   起夜的人不多,整晚上也就是两三个人,可每个人都要像这样跟我师父啰嗦一通,每次我都会被吵醒,当最后一个人和我师父寒暄的时候,我师父的语气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我师父通常会在早上四点到五年之间起床,五点半叫我和梁厚载起来晨练,这次也不例外,我师父本来是打算再指导这我耍一遍天罡剑来着,可他刚把我叫起来,很多师兄师侄也陆陆续续地起床了。   他们每个人都还是睡眼惺忪的,有个叫李壬风的师侄因为起得太急,连鞋子都穿反了,他们显然很不习惯在这个时间点就起床。   他们一一向我师父行礼,师父明明很不耐烦,可还要装出一副很有耐心、很慈爱的样子和他们说话。   在人群里,我看到了庄师兄和冯师兄,他们两个也是一脸很无奈的样子,可当着其他门人的面,他们还要一丝不苟地跟我师父行礼、寒暄。   因为门人大多起了床,师父也没时间看着我和梁厚载晨练,一个人跑到厨房准备早餐去了。   在古代,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不仅仅是寄魂庄的守门人,也是寄魂庄的伙夫,而这个规矩也一直延续到了我这一代。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我代替师父第一次为整个寄魂庄准备早饭的时候,也被累得够呛。   那可是三十个人啊,却只有我一个人做饭,除了要做主食,每张桌子上还要准备两荤两素四个大菜,外加六个凉拌的小菜,厨房的锅灶又小,只能一个菜一个菜地炒,想想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还好午饭和晚饭不需要我们守正一脉来准备,不然这三十多口子人的三顿饭,非把我累死不可。   而对于我的师兄师侄们来说,因为我师父的缘故,镇门堂同样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地方。就拿起床这件事来说吧,我师父作为长辈,早早起了床,他们就没有继续睡下去的道理,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起来。   我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庄师兄和冯师兄见到我的时候,会羡慕我们这一脉的“没规矩”。   就在我师父做饭的这段时间里,赵师伯也起来了,大家看见他的时候,都是一副看起来很糟心的表情,可依旧要跟他行礼,赵师伯对这些繁杂的礼数倒是很看得开,和后辈们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才来到堂口前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里依旧嘟囔了一句:“还是活着好啊。”   我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肯定是我赵师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诈尸”了,我听师父说过,赵师伯每天晚上入睡之后都是那个样子,这个毛病已经伴随了他很多年了。 第八十七章 脚行开张   直到门人各自去洗漱了,赵师伯才来到我身边,问我:“你师父昨天晚上是不是把天罡剑传给你了?”   我朝着赵师伯点了点头,赵师伯又对我说:“今晚门鼎脚行开张,你要特别留意一个手指很长的人,那个人,肯定就是给咱们寄魂庄捣乱的人。”   这时梁厚载凑了过来,问我赵师伯:“二爷爷,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昨天的乱子是谁弄出来的了?”   赵师伯点头,还很得意地说:“那当然,不就是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小贼,还能逃过我的法眼?”   梁厚载微微皱起了眉头,又说道:“既然都知道是谁了,为什么现在不抓他,非要等到今天晚上,让我道哥去犯险?”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赵师伯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了,白了梁厚载一眼说:“我们这么做,当然有我们的道理。大人的想法,你们这些小屁孩哪能看得懂?”   说完赵师伯就朝厨房那边去了。   梁厚载盯着我赵师伯的背影,悄悄对我说:“道哥,看样子,柴爷爷他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练练你,我觉得,他们既然是出于这样的打算,这次的事应该没什么危险。”   梁厚载声音很小,大厅里人多,也乱得很,可赵师伯竟然还能听到他说话,一边走着一边转过头来,又给了梁厚载一个大大的白眼,梁厚载赶紧缩了缩脑袋,朝我吐了一下舌头。   其实梁厚载说的,我之前也想到了,但如果说这件事没有危险,我却是不信的。我了解师父的性格,如果其中不是暗藏着凶险,他也不会火急火燎地将天罡剑传给我,虽然我刚入师门的前两年师父对我的授业是有些揠苗助长的嫌疑,可在我第二次种棺之后,师父授业的进程就突然慢了下来。   在传道授业这方面,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师父还是非常讲究循序渐进的。   早上吃过饭,师父又带着我在脚市里逛了几圈,这一次我们没进入任何一个店铺,就是沿着鬼市入口到门鼎脚行的几条小路反复地走,一边走,师父还一边算着时间。   师父说,昨天在鬼市作乱的人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既然敢留下来参与门鼎脚行的交易,就一定想好了退路,从门鼎脚行到鬼市的入口,最便捷的一条路由八条巽字路和七条震子路组成,其中贯穿着七条大路。   师父还叮嘱我,遇敌之后,不要急着下杀手,务必抓活的。如果对方很难对付,就想办法拖延时间,门鼎脚行里的同道很多,到时候我如果招架不住,他们肯定会出手帮忙。如果对方逃跑,就沿着这条路追下去。   就算师父不这么叮嘱我,我也肯定不会下杀手的,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杀人,无疑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而且从师父的话里我也听得出来,这一次,不管我会遇到什么,他都决计不会插手。不但他不会插手,在回到门鼎脚行的时候,他还叮嘱梁厚载不要掺和我的事。   这次的事,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回到门鼎脚行的会场之后,师父让我和梁厚载将会场仔细打扫一遍,他则将昨晚准备好的三样商货摆在高台上,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台面上闷闷地抽烟。   中午,庄师兄和冯师兄拿了几包压缩饼干过来,和我们一起就着矿泉水填饱了肚子。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门鼎脚行门外又聚满了人,我推开前门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高台上摆放的那个炼蛊盅,很多人就开始猜测那东西是什么,也有人在讨论炼蛊盅的价格,说真的,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价格在我看来就已经是天价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在人群中,还出现了我之前见到的那两个老僧人,他们对炼蛊盅似乎没有兴趣,也不参与其他人的讨论,全程只盯着我师父别在腰带上的蛇皮袋子出神,我就感觉,他们似乎能够感应到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晚上七点刚过了第一个刻钟,随着镇门堂顶端的钟声再次想起,门鼎脚行正式开张!   聚集在门外的人顿时鱼贯而入,在会场放置的几百把椅子转眼间就坐满了人,我师父朝我挥了挥手,又指了指门,示意我把门关上。   我关门的时候,门外依旧挤满了人,他们没有受到邀请,是不能参与门鼎脚行的交易的,可这样也阻挡不住他们心中的那份好奇,大门紧闭的那一霎,透过糊在门框上的白纸,我就看到有几个人立即凑了过来,虽然我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但从他们的动作上我就能猜得到,他们此时正把脸贴在门板上,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候,我师父解下了腰带上的蛇皮袋子,将它高高举起来,冲着会场中的人喊道:“西晋高僧圆寂,留下这一颗七色舍利,佛门至宝。”   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我师父就直接报出了价格。我很想把那颗舍利的价格说出来,这样可以更直接地证明我口中的“天价”是丝毫不做假的,可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在这里出售的任何一件商品,对外都不能直言其价格。   所以我只能说,那真的是天价,我不知道用“价值连城”这个词能不能准确地去形容它,但我脑子里也没有别的词了,总之那就是极大的一笔钱,我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一大笔钱。   对这颗七色舍利最感兴趣的,莫过于两个老僧人,可当他们听到我师父报出来的价格之后,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犹豫了。   我师父又带上蛇皮手套,将那个炼蛊盅推到了台前,朝台下喊:“一千年炼蛊盅,曾炼化出绝世无双金蚕蛊。”   就这么一口破坛子,价格几乎和西晋高僧的七色舍利相当了,我看到有几个苗人打扮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似乎是准备入手。   最后我师父又从细长布袋里取出了那支紫豪,喊道:“小龙潭千年灵竹、五百年兔子精毫毛所制,出自唐代制笔巨匠黄晖之手,普天之下只此一件。”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支看起来没有任何稀奇之处的紫毫,竟然是三样商货中最贵的一个,而对它感兴趣的,大多是那些道家的人。   坐在会场里的人,大概有三分之一是苗人打扮,一半左右是是道士打扮,除了两个老僧人之外,剩下人都穿着现代人的衣服,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   记得赵师伯今天早上还让我留意一个手指很长的人,我师父开始和台下的客人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就在会场的人群里仔细观察着。   过了一会,仙儿突然悄悄对我说:“你看第三排、第四列那人,好奇怪啊。”   会场里的座位太多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仙儿说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头发打着一层很厚发蜡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做工非常考究的西装,扎着藏蓝色的领带,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好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瓶润肤油似的东西,在手心和手背上反复抹着,我看到他的手指异常修长,比正常人要长出整整一大截,虽然上面泛着一层厚厚的油光,但即便是这样油光,也盖不住他手指关节上的那些老茧。   当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高台上的商货时,他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手,一副很自恋的样子。   错不了,肯定就是这个人!   我悄悄将青钢剑取出了包袱,慢慢向他身后靠过去。   周围也有人留意到了我的举动,但当他们看到我手里的青钢剑时,又都很配合地让出了一条路,每个人都是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一点动静。   他们肯定是凭着青钢剑知道了我的身份,应该也大概猜到了我想干什么。   当我来到那个人身后的时候,他没有留意到我,还是在手上不停地涂抹着油脂,我举起了手,本来是打算在他脖子上狠狠擂上一拳,把他打昏了再说。   可我犹豫了半天,就是下不了这个手,就怕万一掌握不好力道,把他给打坏了、打死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毕竟现在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具邪尸,而是个大活人啊!   这时候我师父已经最终确定下了七色舍利的价格,买家自然是那两个老僧人,不过付钱的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居士,他打算将七色舍利买下来赠送给僧人们的寺院,算是积一份功德。   不过七色舍利的要价太高,那个居士眼下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我师父收了他的魂票,才将七色舍利装进老僧人事先准备的一个木盒子里,又十分郑重地将盒子交到僧人怀里。   接下来,我师父又和几个苗人就炼蛊盅开始讨价还价,有两个苗人想看一看蛊盅的真伪,我师父就把蛇皮手套给他,嘱咐他们小心一点,蛊盅上毒性很大。   除了这两个苗人之外,还有人多人也凑到了台前,满心好奇地朝着炼蛊盅张望,这其中就包括那个手指很长的人。   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在人群后面踮着脚朝台上看,但我发觉他的瞳孔虽然正对着炼蛊盅,却没有聚焦,看样子,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炼蛊盅上,而是在用余光留意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第八十八章 无耻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刻都不敢走神,当那两个老僧人怀抱木盒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突然将手伸进了口袋。   我顿时感觉不妙,也没敢想太多,举起青钢剑,用力向他拍了过去。   其实我的第一反应是一剑砍在他肩上,可一想到锋利的剑刃会砍穿他的皮肉,让他血洒当场,我还是下不了这么重的手,在出剑的一瞬间转动了剑身。   也就在我出剑的一瞬间,他好像用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了什么东西,之后那只修长无比的手就朝着老僧人的脖子快速伸了过去。   啪的一声,厚重的剑身重重砸在他的肩膀上,他一下吃不住疼,我就看到一个极为锋利的薄刀片从他的两指之间花落下来。   当时真是千钧一发,刀片脱落的时候,他的手指离老僧人的脖子也就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他显然也没想到背后会有人突然出手,一脸惊愕地回头看我一眼,同时他的身子也后撤一步,和我拉开距离。   他转头的时候,我心里就没有来地紧张了一下,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见他在后撤的同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戳向了我的眼睛,还好我退了这一小步,不然肯定被他那双钢锥似的手指戳个正着,他的速度极快,如果不是因为我提前拉开了距离,他出手之后我再去躲闪,肯定是躲不开的。   可我师父这时还在台上冲我喊:“别后退,他是人!”   我还记得师父昨晚教我的那些东西,用天罡剑对敌,对手如果是人,就要有进无退、以攻代守。   可我一看到那个人的手指,长的跟钢锥似的,心里就发毛。   这时候他已经稳住了下盘,接着朝我扑了过来,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用出了天罡锁的步法朝他贴了过去,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不退反进,脚步稍稍顿了一下,我的脚步可没停下,一眨眼就到了他跟前,双手举着天罡剑就朝他下巴上挑了过去。   我确实是很怕看到他流血的,可当时我因为紧张,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了,所有的动作都出于本能。   他的反应极快,在我出剑的一瞬间猛地一侧头,竟然躲过了青钢剑,这时候还有个苗人冲我喊:“戳他眼!”   他大概也是很紧张的,那个人的话音一落,他想都不想就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腋下露出了很大的空挡,我就倒转剑身,用剑柄在他腋窝上狠狠顶了一下。   腋窝的确是个很容易受伤的地方,过去我和学校里的混混打架的时候,偶尔也会攻击这个地方,但下手都不敢太重,就是怕出事。可这一次,我却是拼上了全力。   坚硬无比的剑柄顶在他的左侧腋下,我就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痛苦,左手也软塌塌地耷拉下来,看样子,在一段时间内他那条左臂都没办法再动了。   师父之前就嘱咐过我,让我抓活的,我就单手倒提着青钢剑,同时伸出了右手去抓他的左肩膀,在天罡锁中有一招就是扣住肩膀和锁骨之间的那到缝隙,只要找对了位置、用对了力气,再厉害的人也会被瞬间擒住。   可我的手指刚触到他的锁骨,还没等发力呢,就听见咔嚓咔嚓几声脆响,他的左肩和锁骨竟然难以置信地拧在了一起,之后我就见他俯下了身子,像条泥鳅一样从我手里滑了出去。   这时候我还听到周围有人惊呼了一声:“缩骨功!”   这就是缩骨功?   他一下后撤了四五米远,之后就撞破了门鼎脚行的大门,眨眼间钻进了门外的人群里。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的时候,就听师父在后面喊:“还愣着,快追!”   我赶紧追了出去,门外那些人看到我手里的青钢剑,自行为我让出了一条路,透过这条人墙围起来的小路,我就看见那个人像阵风一样冲进了离门鼎脚行最近的那条艮字路。   他跑得比我快多了,我估计自己追不上,就叫出了仙儿,由她拉着一路飞奔地追了上去。   快进入艮字路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门鼎脚行,让我失望的是,我师父没有跟出来,连同门外的那些人也不再关注我,重新挤到门前,朝着脚行里面观望。   这些人对我漠不关心,对逃进艮字路的那个人也漠不关心,就好像我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抓住那人似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他们从来没见过我,当然也不会知道我的本事有几斤几两,但他们却又是确确实实地相信我,因为在我手里,还拿着守正一脉代代相传的青钢剑。   仙儿拉着我进了小路之后,没有多久就追上了那个人。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脸惊恐的朝身后张望,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画面就是我举着青钢剑,朝他的头顶砸了过去。   按常理来说,当时青钢剑的剑身和他的头顶只相距很短的一段距离,他就算反应再怎么快,也是绝对躲不开的。   我以为这下肯定能得手,可当青钢剑的剑身眼看着就要落在他头顶上的时候,从他身子又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就看见他的脖子瞬间缩短了一大截,他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朝旁边闪,青钢剑就差一丁点就能打中他,可他还是避开了。   这个人的身体实在太怪异了,我感觉他浑身的骨骼都能被他随心所欲地拆开、重组。   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是想不了太多的,就在他避开青钢剑的同时,右手已经伸向了我的脖子。   他没有攥起拳头,也不是向我拍过一掌来,那五根手指就是像五道钢锥一样直立着,朝着我的脖子戳了过来。   若是在以往,我肯定会本能地向后躲,可昨天晚上在师父的教唆下演练了无数遍天罡剑,我下意识地挥动青钢剑,朝他的手掌挑了过去。   就听见当的一声,剑刃和他的手指撞在一起,竟然发出一阵金属碰撞般的声音。   那应该是剑刃和他的骨头相撞的声音,我看到青钢剑像割开薄纸一样划破了他手上的皮肉,鲜血顿时从伤口中喷洒而出,可在这之后,我却能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阻力,青钢剑好像撞上了一个非常坚硬的东西。   整个过程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立即收回了手,我也收回了青钢剑。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疼得咬牙切齿。我心里也在为刚才的情形感到后怕。   这个人的手指不正常,绝对不正常!他的速度很快,如果刚才我不是反手挑出了那一剑,而是后退躲闪的话,现在我的脖子上说不好已经多了五个血窟窿。   我早就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可能会很麻烦,但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如此的危险。   说真的,从小到大,我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的凶险,可还从没像这次一样,生与死,全在一线之间。   我心里变得非常紧张,一边紧张着,一边还在暗暗地琢磨着,怎么能尽快把对面的人干掉。我知道,现在我能在他面前讨到便宜,是因为他不了解我的套路,可我毕竟是初生牛犊,他敢到鬼市来捣乱,说不好是个老江湖,一旦我的路数被他摸清楚了,那我可就危险了。   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去,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我这么一个半大孩子逼到现在这种境地,外加我手里还拿着青钢剑,这把剑对他来说,应该也有不小的震慑力。   我们两个都在犹豫着,谁也没出手,我是担心主动出手会被他看到破绽,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份警惕。   这时候仙儿在旁边提醒我:“他的速度比你快多了,你要先出手,抢先机。”   仙儿的话音刚落在我耳朵里,对面人突然后退,我心里一惊,赶紧贴上去,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符箓,他的速度太快,我看不清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符,只看到他手腕一抖,那张符就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他左手不能动,右手拿着符,我一看这下有戏,立刻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这招我还是跟学校里的小混混学的,他们中有些人打架的时候,就习惯先朝对方脸上吐一大口唾沫。   不得不说,这种招数虽然看起来有点下三滥,但非常好用,这一口唾沫吐过去,不管是谁,第一反应肯定是躲。   那个人也不例外,看我朝他吐出了唾沫,立刻一脸反感地朝旁边躲闪。   我看准了时机,左脚点地,将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脚掌上,一记精准的鞭腿,狠狠抽在他的裤裆上。   论腿上功夫,我比不上梁厚载,可这些年久练八步神行,这一脚的力气也不是闹着玩的。   就见他的身子非常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里的灵符也掉了,他单手捂着裆口,双腿一软就跪下了。   他嘴里一直发出那种唧唧歪歪的声音,表情扭曲地等着我,还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无……耻……”   我当时就觉得这人特矫情,我都命悬一线了,哪还有心情管有耻无耻的? 第八十九章 赵德楷   这时他伸出了手,忍着剧痛,有气无力地朝我抓了一把,我稍稍退了一步,没让他抓着,然后又向前一步,双手将青钢剑抡一个大圈,在他侧脸上结结实实来了一下。   我肯定是没胆量用剑砍他的,只是用剑身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青钢剑本来就十分厚重,加上我这下又用上了一股狠劲,他当场就被我拍得昏了过去。   师父千交代万嘱咐,让我务必要抓活的,这一下,我应该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吧。   不过想想他用五指戳向我脖子的那一幕,我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后怕。   仙儿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切,这样你就怕了?你们守正一脉的人,本来就是天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以后这种命悬一线的情况还多着呢。也就是你命硬,要不柴爷当年也不会死皮白赖地非要收你这个徒弟。”   我看了眼那个昏过去的人,问仙儿:“现在咋办啊,总不能把他扔在这吧?”   仙儿很无奈地说:“你是吓傻了么?柴爷不是说了让你抓活的,知道‘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这时候从旁边一家店铺里跑来一个人,指着我手里的青钢剑问我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我说是师徒,他点点头,到店里给我拿了一根绳子,又乐呵呵地回去了。   这一下把我弄得一头雾水的。   仙儿就对我说:“很快这里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柴爷的徒弟,鬼市的摊子你早晚是要接手的,刚才那人是在巴结你呢,你这次得了他的恩情,以后他在这开店,你就要多给他一些方便。至于这条绳子收还是不收,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看了眼手中的绳子,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在了那家店的门口,之后又将那个被我打昏的人扛在肩上,朝着门鼎脚行的方向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就觉得,如果我今天收了人家的实惠,以后那个店主就算把什么禁物带到的鬼市,我念着这次的事,也没脸赶人家走。   自从我爸经历过那场破财风波之后,他就常对我说:“人这辈子啊,本来就是有撞大运的时候,也有倒大霉的时候。一般来说吧,撞大运的时候少啊,倒霉的时候多。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嘛,这也是挺正常的事儿。可如果哪一天,要是有人平白地给你什么好处,那可能就不是好处了,你觉着像是撞到大运了,可能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   就算到了今天,我也觉得我爸这番话对我来说是很受用的。   我扛着那个人,就这么一路走着,他的个头不算矮,身子看上去也很结实,却没什么重量,大概也就是一百斤出头的样子,我这些年每天早上跟着师父打熬力气,这点重量对我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来到门鼎脚行的前门口,冯师兄和梁厚载一早就在这等着我了。   冯师兄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见我没大碍,才将那个人从我肩上拖下去,又找了三根手指头粗细的尼龙绳子,将那人好一顿五花大绑,我看到冯师兄还特意在那人的十根手指上分别打了几个死扣。   梁厚载则围着我,一双眼睛在我身上反复打量着,似乎是想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伤。   我就朝着梁厚载摆了摆手:“我没事。”之后又指着地上那人问我冯师兄:“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冯师兄打好了最后一个死结,才抬起头来对我说:“应该是百乌山的人,自从北宋开年,寄魂庄从他们手里接管了鬼市,他们就常常到鬼市来作乱。”   那时候的我虽然不怎么看史书,但也知道,隋朝可是排在宋朝前头的,刚进鬼市的时候我就听庄师兄说过,之前我们走的那条密道,原本就是鬼市的旧址,只不过那地方在隋朝末年被有心人发现,受到了朝廷征剿,寄魂庄门人才不得已将鬼市挪进了如今的溶洞里。   我心里觉得奇怪,就问我冯师兄:“那就是说,现在这个鬼市,最早就是他们建的?”一边说着,我还指了指那个被我冯师兄捆起来的人。   冯师兄摇了摇头:“在唐朝年间,鬼市原本有三个,蜀南一个,黄土高原那边有一个,长安城下还有一个。长安的那个鬼市最早就是朝廷在经营的,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武曌时期就被废弃了。百乌山从西汉到五代十国的千多年里,一直经营着黄土坡的鬼市,可在唐代,黄土高原就开始大片沙化,地质变迁导致鬼市崩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百乌山经营的鬼市开始没落,到北宋开国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的鬼市,只剩下咱们寄魂庄这一个,可百乌山的人总觉得自己是鬼市正宗,向来把咱们寄魂庄视为眼中钉。”   之后我们就在门鼎脚行外面干等着,过了一阵子,冯师兄又对我说:“咱们寄魂庄在同行中也算是有口皆碑的,唯独百乌山总和我们过不去,你以后在外行走,碰到百乌山的人一定要防着点。尤其是当你到了陕北,那里是百乌山的大本营,就更要小心了。”   我冲着冯师兄点点头,冯师兄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份我看不懂的深意,好像有一点调侃的味道,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兴奋。   也就是因为冯师兄的这一道笑容,让我对陕北那片土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兴趣。   大概到了晚上十点多钟,门鼎脚市开张四小时以后,门里门外的人才开始渐渐散去。   七色舍利卖给了佛家,炼蛊盅被苗疆的蛊师买走,那支紫毫则不出意外地被道家人入手。   直到人流都散尽了,我师父才端着烟杆出来,先是锁了前门,又来到我的面前。   我师父一边大口大口地喷着烟,一边围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在我身上仔细打量着。别看从头到尾,我师父表面上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担心我的安危。   其实我师父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我没事了,可他还是放心不下。   见我确实没受伤,我师父才长长舒了口气,之后他看看那个五花大绑的人,又很简介地对我说了两个字:“不错!”   我刚才都快把命搭上了,结果我师父只是说“不错”!不过我也习惯了,这几年跟着师父,他向来是极少夸我的,别人要是说他收了个好徒弟,他也常常是摆摆手,对人家说:“好什么,中看不中用!”   也不知道我是哪得罪他了。   师父让冯师兄背起那人,就带着我们回到了镇门堂。   持续两天两夜的鬼市看样子也要结束了,一路上,我就看到很多店家已经关了店门、取下了灯笼,有些店家已经背上了行囊,和大路上的人流一起朝着鬼市的出口慢慢挪动。   回到镇门堂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正在统计退回来的魂票,顺便也算一算今年的鬼市赚了多少。   我也是接手了门鼎脚行之后才知道,每一个在鬼市开张的店铺,不管是换来的东西还是赚来的钱,寄魂庄都有一成的分红,如果他们入手的东西不能分割,就由寄魂庄估算东西的价格,店家取货价的十分之一交给寄魂庄。   赵师伯见我们进了堂口,就放下手中的计算器,走了过来。   他一眼看到冯师兄肩上扛的人,还很得意地冲我师父笑着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就是百乌山的人在作乱。”   我师父闷闷地“嗯”了一声,说道:“自从我接手门鼎脚行到现在,百乌山每到大市都会来这么一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边说着,我师父就到侧屋里拿了一捆纱布和药水出来,让冯师兄把那人放在椅子上,又帮那人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而我夏师伯则拿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出来,喂那人吃了下去。   过了一小会,那人就迷迷糊糊地醒了,一睁眼,先是看到我我师父师伯的正对着他的三张老脸,又一脸阴霾地朝我这边看了眼,最后他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捆住了。   我师父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长长吐了一口烟雾,问他:“你是哪个堂口的人?”   他就用一种十分阴沉的目光盯着我师父,也不说话。   冯师兄这时在我师父身旁说道:“我之前翻了翻今年的邀请表,百乌山的人咱们只请了一个,他是百炼堂的堂主赵德楷。道德的德,楷模的楷。”   我师父笑了笑,用手指着我,问那个叫赵德楷的人:“你觉得我这个还没出师的徒弟,怎么样?”   师父这么说,明摆着也是在奚落他,他堂堂百乌山的堂主,竟然在我这么一个寄魂庄小徒手里栽了跟头,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我不知道会对百乌山造成什么影响,但他这个堂主是别想再当下去了。   赵德楷的脸顿时红得跟什么似的,可他依旧盯着我师父,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你们寄魂庄的人,全都是无耻之徒!”   我师父冷冷一笑:“说我寄魂庄无耻,你也配?你在我的商行里行刺佛家人的时候,想过‘无耻’这两个字吗?佛家的人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在我的地方找佛家人下手,是想让佛门与我寄魂庄为敌吗?” 第九十章 以和为贵   我本来以为赵德楷听我师父这么说,至少会愧疚一下,可他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还冲我师父吼:“我就是要让你们寄魂庄身败名裂!你们的传承不如百乌山,基业不如百乌山,只有区区三十几个门人,凭什么经营鬼市?我们百乌山,才是鬼市正宗!寄魂庄,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   我就看见师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反感,又听他对赵德楷说:“基业不如百乌山?我们寄魂庄两千年古刹至今建在,你们百乌山呢,千年来攒下的那点基业现在还剩多少,我想你比我清楚吧。再说传承,千多年前,我们寄魂庄和百乌山比,也只能说守正一脉的传承比不上你们。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守正一脉吸纳百家之长,各种术法经过历代门人钻研和改良,一代比一代强。再看看你们百乌山,一千多年了,只知道吃老本,没什么发展不说,很多传承都断了,现在的百乌山,还敢说自己的传承强过守正一脉,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这时候夏师伯也说话了:“想当年,黄土坡的鬼市崩塌,我们的先祖就曾提议,和百乌山共同经营蜀南鬼市,可你们百乌山的人看不上寄魂庄,断然拒绝了。你可是知道,当年百乌山的没落,是天灾,不是人祸,和我们寄魂庄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这些年总称自己是鬼市正宗,可你们的鬼市呢,在哪?你们如果真的有心,就重开一个鬼市,到时候我们寄魂庄一定鼎力相助,可你们没有这份心意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和寄魂庄过不去,每到大市,我们好心请你们来,可你们却每每搅局,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百乌山的门人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师父和师伯说了这么多,如果换成是我,明知道自己理亏,肯定没脸再争辩下去了。   可赵德楷还是那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怒瞪着我夏师伯,依然用咬牙切齿的口气说:“夏宗明,你真虚伪!好心请我们来,你那是好心?你那是讥讽!你不就是想让我们看看,你们经营的鬼市规模多么大,人多么多?你不就是想证明,寄魂庄比我们百乌山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寄魂庄两千多年来,就是一心想把我们百乌山踩在脚下!”   赵师伯冷冷“哼”了一声,很不屑地说:“这种事我们根本不需要想,你们百乌山早就被寄魂庄踩在脚下了。过去我还想不明白,百乌山千年基业,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现在我明白了,百乌山之所以衰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门人,张口闭口,喷出来的全是一股子怨气。满门的怨夫怨妇,百乌山不衰败才真是有鬼了。依我看,这样的百乌山,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你们干脆就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赵师伯这人说话就是这样的,他跟我夏师伯偶尔拌嘴吵架,每次吵起来,句句都戳着我夏师伯的痛处,而且是哪疼戳哪,一点不留余地,每次我夏师伯和他吵完架,血压都会上升一大截。   我就看见赵德楷的脸变得比之前更红了,他脸上的皮都在不停地抽搐,他一直张着嘴,过了半天,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我师伯吼:“赵宗信,我跟你没完!”   他一边吼,一边挺着身子站了起来,我师父一把扯住他身上的绳子,半拖半扯地将赵德楷弄出了堂口。   我看到师父拉着赵德楷朝不远处的一条小路走过去了,本来也打算跟过去,可赵师伯却伸手拦住了我:“你就别过去了。”   我问赵师伯:“我师父这是要带他去哪啊?”   赵师伯指了指鬼市出口的方向说:“赶他走呗,还能去哪?”   这时梁厚载也问了一句:“就这么放他走了?”   赵师伯很无奈地叹口气说:“不放他走还能怎样?你是想把他拉出去游街啊,还是怎么着?不管怎么说,百乌山在曾经也是名门大派,有些事也不好做绝,多少要给他们留几分面子。”   梁厚载想了想,又说道:“可百乌山都知道鬼市在哪了,他们会不会举报咱们,让人来征剿吧,就像隋朝那样。”   赵师伯笑了笑,对梁厚载说:“傻小子,你以为鬼市是怎么撑到现在的?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要是没有国家护着,这个溶洞,包括寄魂庄所在的那片野山,早就被人开发了。包括寄魂庄每年的开支,国家也是要补贴一部分的。”   听赵师伯这么一说,我也感到一阵惊讶:“还有这种事啊?我咋没听我师父提过呢?”   赵师伯还是一脸笑容:“你们守正一脉向来比较自由,除非是出了天大的事,上头也不会找你们。像我和你夏师伯可就惨喽,我们年轻的时候啊,都算是公家人吧,每天朝九晚五的日子,我们过了大半辈子。其实你想想有义和你庄师兄就知道了,他们俩不也是公家人?”   冯师兄我是知道的,至于我庄师兄,我却一直不知道他从事什么职业,于是就问赵师伯:“我庄师兄是干什么的啊?”   赵师伯就有很神秘地对我说:“他呀,在特殊机关供职,至于具体干什么嘛,这个要保密的,我可不能说,是吧,夏师兄?”   就见我夏师伯先是点了点头,又对我说:“等你再大一些,有学自然会告诉你。”   关于庄师兄所在的那个单位,确实有其特殊性。庄师兄实际上是带军职的,和部队里的大部分军人一样,对于组织上的机密,庄师兄是需要严守终身的,我后来也算是他的下线人员,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庄师兄到底在哪个机构供职,我是不能说的,现在不能说,以后也不会说。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一个新闻,说是有那么几个人,偷取国家的机密出售到国外,说实话,当我看得到这种新闻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恶心。像我庄师兄这样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和生命去守卫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最后在他们背后捅刀子的竟然是生长在同一片土壤上的自己人。   一个人,或许他对自己的生活、处境怀有这样那样的怨言,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出卖他们的祖国。这无关乎情操,而是良心。   一说起这些,我就忍不住多说两句。   我去过西藏,见过国雪山脚下上的边防战士,在他们当中,有些人的年纪还不过双十,他们在那种极度严酷的环境里守卫着这片国土,守着实十几亿国人的家庭和孩子。我有时候都没办法想象,如果没有这些人,没有我庄师兄他们那样的人,这个国家会是什么样子。   可在祖国最温暖、资源最丰富的地方,竟然有那么一小簇人在他们背后捅刀子,我很想问一句,这些人的良心何在?那些印着外国人头像的钞票,对他们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人都是要生活的,这我能理解,可一群连国家机密都有办法弄到手的人,连生活费都赚不到吗?最后我还是要再问一句,这些人的良心何在?   我知道,这个问题没人会回答我,但在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好了,还是言归正传吧,那天晚上的十一点钟过后,所有的店家和客人都已离开,鬼市又变成了那个无比安静的溶洞,直到绝大多数门人都回到镇门堂之后,我师父也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他前脚刚迈进堂口,就喊:“有学回来了吗?”   我庄师兄赶紧从人群里出来,朝我师父抱了抱手:“师叔找我?”   我师父一看到庄师兄,迈进堂口的那只脚又撤出了门槛,一边说道:“快快快,你开车送我去趟大理,有急事。”   庄师兄就朝我夏师伯看了一眼,我夏师伯就冲着他挥挥手:“去吧。”   看我庄师兄的样子,似乎早就想离开镇门堂这个地方了,夏师伯话音刚落下,他就跟着我师父的步法出了堂口,我和梁厚载也赶紧跟上去。   没想到冯师兄竟然也跟过来了,就听赵师伯在大厅里喊:“有义,你干什么去?”   冯师兄头也不回地回应道:“天太晚了,我和庄师兄轮换着开开车。”   我也没回头看我赵师伯当时是什么表情,反正冯师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我赵师伯也没再拦着,任由冯师兄跟我们一起走了。   我们离开鬼市,还是要走之前走过的那条密道,师父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对于这条路上的机关,他似乎比庄师兄和冯师兄还要熟悉。   路过密道里的那块猫眼琉璃时,我还朝外面瞅了一眼,如今的前市也已经人去棚空了,只留下两三个土房,孤孤单单地立在那里。   我实在是没办法想象,鬼市里这么多人,是怎么在一个小时之内全部撤离的,就算鬼市的大门能容纳这么多人同时穿过,可干枯河道上的那条吊桥,似乎也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吧。   我师父一心想着赶紧见到师伯,也没跟我多做解释,我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说:“等你接手了我的摊子,很多事自然就想通了。” 第九十一章 上坟   一直回到翡翠山庄,我才看到饭庄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似乎是打算吃过夜宵再走。   我师父冲进饭庄里拿了两袋包子出来,让我们几个垫垫肚子,之后我们就上了车,由庄师兄开车,驶上了盘山公路。   我和梁厚载吃了几个包子,没多久靠在车座位上睡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开车的人已经换成了冯师兄,庄师兄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闭目养神。   当时的天色已经大亮,车也从盘山的小路开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看着道路两旁的混凝土建筑,我突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鬼市里的一幕幕还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心里想着那些古老的土房子,眼睛里看见的却是从车窗前一闪而过的高大楼盘,我看到路前方有人推着小车在卖烟,当汽车从他身边闪过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大钞,这又让我想起了出现在鬼市中的那一张张魂票。   仅仅是在鬼市待了这么两天,我竟然觉得自己和外面的世界有点格格不入了。   我师父此时就靠在车窗前望着外面,一脸焦急的表情。   庄师兄睁开眼,转过头来问我师父:“师叔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大理了?是二龙湾那边出问题了吗?”   我师父回了回神,说道:“确实要去二龙湾那边,有学、有义,你们两个把我们送到车站就行了,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冯师兄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别介啊,反正我们也来了,一起去二龙湾吧。小时候经常听我师父提起那个地方,还从来没去过呢。”   我师父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之后,说出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我这次去二龙湾,是去见我师兄。”   庄师兄本来刚想把身子转回去,听我师父这么一说,又把脸转了回来,一脸吃惊地问我师父:“赵宗典?”   本来我以为冯师兄已经猜到了我们要去干什么,毕竟还是他建议我师父去见何老鬼的。   可庄师兄说出“赵宗典”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却明显看到冯师兄的身子颤了一下,他手握着方向盘,以至于连车身都跟着颠簸了一下。   就听我冯师兄也是满腔惊讶地说:“何老鬼真的知道赵宗典在哪?”   我师父叹口气说:“他得到我师兄消息至今,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了。我也不确定师兄还在不在二龙湾,不过我还是打算去看一看,顺便上上坟。有义啊,你等会留意一下路边有没有寿衣店,我想买件寿衣,再捎点纸钱过去。”   冯师兄没再说什么,只是背对着我们点了点头。   我师父又对庄师兄说:“这次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你师父了,他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专程去上坟的。”   我就在旁边问我师父:“给谁上坟啊?”   师父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涣散:“一个在三十多年前过世的女人,她是你师伯的发妻。”   我师伯还有老婆吗?可我当初看到师族谱的时候,在我师伯的名字旁边,却没有其他人的名字啊。   我心里好奇,可我师父这时似乎又在想什么事情,已经想得入了神,我又看向了庄师兄,庄师兄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就转回了身子。   在大理境内,冯师兄还真在路旁找到了一家寿衣店,师父从里面挑了一件寿衣,又买了一袋“元宝”和一把香火,之后就上了车。   我之前就一心想到大理来看看,可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来到这里,却还没等看清楚她的样子,冯师兄就开车离开了城市,驶进一条乡间的小路。   刚开始乡路还比较平坦,可前阵子这里似乎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走着走着,路就开始变得泥泞起来,泥路之后又是盘山路,庄师兄接替了冯师兄,开车在山路上艰难地前行。   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一个很偏僻的小村落,这里交通不畅,村里的房子看起来都很陈旧,我想,这地方大概也极少有车辆来往,当庄师兄将车停在村口的时候,还有两个半大孩子扒在院墙上朝我们这边观望。   下车之后,师父没进村子,而是领着我们走向了村旁的一座小山岗,在山岗的背阴面,就是一大片土坟。   师父在这片坟头中寻觅了很久,最终才在一个十分简陋的小坟堆前停了下来,这座坟,就是一个简单的土堆,前面立了一个半人高的木牌,刻在上面的字经过岁月侵蚀已经有些不成样子了,只能依稀看出“淑芬”这两个字。   虽然简陋,但坟前的一小块地被精心收拾过,上面种着一些清新的花草,花草之间还能看到一些新烧的纸灰。   冯师兄走到坟前,仔细看了看坟顶上的黄土,对我师父说:“这些土里还带着潮气,是新添的,赵宗典不久前来过!”   我师父没有说话,一个人蹲在坟前,插上香火,又让庄师兄将寿衣和元宝点燃了,就在坟头前静静地烧着。   之后师父又让我到坟前磕头,直到那把香火烧了快一半的时候,他才对我说:“这座坟,就是你师伯母的,她是个好女人啊。以后啊,你有时间给她烧点纸钱,祭拜祭拜。”   我就问师父:“师族谱上怎么没有我师伯母的名字?”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师伯的这门婚事,你师祖一直是反对的,你师伯虽说不像我这样阳神不完整,可他天生阴气重,是不能结婚生子的。你师伯过去的性子执拗,很多事他都不信邪,他这婚是结了,却害了好好一个女人。你师伯母当初下葬的时候,连件像样的寿衣都没有。就连你师伯的儿子,自出生起也是阴德不全,没活到二十岁就过世了。”   庄师兄和冯师兄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师伯还有家室,他们两个很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庄师兄问我师父:“赵宗典还有个儿子?”   我师父点上旱烟,长吐了一口烟雾,才慢慢地说道:“有些事,我原本是不想多说的,可你们三个,毕竟是要接手咱们寄魂庄的三脉传承,这些事你们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其实有俊那孩子,就是我师兄的亲骨肉啊。他随母姓,生下来没多久,师兄就这带他入了寄魂庄的师门,关于这件事,你们的师父都是知道的。”   师父找了条树枝,翻动着在地上燃烧的纸钱,又继续说道:“当初夏师兄给有俊算过,说他活不过双十。我师兄的脾气倔,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从有俊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想尽了办法给有俊攒功德、补阴德,一心想着能改变有俊的命数。可天命难违啊,有俊终究也没活过二十岁。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师兄舍不得这个孩子,竟然不顾寄魂庄的禁忌,就在有俊临死前的那天晚上,他竟然把有俊炼成了活尸。”   之前就听我师父说过,当初他把我师伯逐出寄魂庄,就是因为我师伯犯了炼活尸的禁忌,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把自己的亲儿子炼成一具活尸,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我心里都感到无法接受。   我师父还在慢慢叙述着那段旧事:“那时候我刚从新疆回来,有俊刚过了二十岁的生日,我看到有俊还活着,心里也为我师兄高兴,还以为是他这些年为有俊积攒的功德起了作用,给有俊续上了寿元。直到两天以后我才发现有俊不对劲,他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有我师兄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会有所反应,其实那时候我就猜到了,我看到的有俊,很可能已经死了。”   这时候,香火已经烧完了,师父站起身来,长吐一口浊气:“唉,最后有俊的尸身还是我镇住的,为了这,师兄和我大吵一架。我了解他的性子,他倔,爱钻牛角尖,他把有俊练成了尸,只是等有朝一日有把俊炼出了心智,有俊说不定还记得他,对于我师兄来说,这样有俊就如同一直活着。可他这是自己骗自己啊,邪尸的心智,那还是生前的心智吗?”   听过师父的这一番话之后,我心里有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我师伯的这段经历有种说不出的悲凉,虽然我师父在说话的时候,语气一直保持着平静,很多事也没有说得太透,但我就是感觉到了几分悲戚戚的味道,可在这种悲戚之外,我还能从那件事上体味到一种扭曲的人格。   把自己的孩子炼成活尸,什么样的人才能作出这种事?之前仙儿就说我师伯是个怪人,他不是怪,而是扭曲,在人格上扭曲。   过去我在心底里就对师伯有着极大的好奇,可是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直到寿衣和纸钱完全烧尽了,我师父才灭了烟锅:“走吧,去村里看看,说不定有人见过我师兄。”   师父说话间就走下了小山岗。   来到村口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小孩子正往庄师兄的车窗上糊泥巴,我庄师兄赶紧跑过去,不但不骂,还从车里拿出了两盒饼干分给孩子们吃,让他们看好我们的车,不要让其他孩子来搞破坏。 第九十二章 王大富   村里的孩子身上都透着几分淳朴,他们吃着庄师兄给的饼干,很认真地对我庄师兄点头。走进村口的时候我回头去看,还看见有两个孩子不只从哪弄来了一块布,正小心清理着车窗上的泥。   当时的时间好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天气不错,可在村子里却几乎看不到人,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一些老房子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有的门板都裂开了很大一道缝隙,从缝隙看进去,也能看到屋里的地面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在一条比较宽敞的土路旁,还立着一根旧木头打造的电线杆子,上面还贴着一张不知道什么年月的大字报,因为常年被风雨侵蚀,已经看不出大字报上的文字。   师父停在了路中央,皱着眉头,沉思了很长时间,才又带着我们走进了左边的一条小路。   小村里的房子都是很没规律地排布着,在这里走上一会,我就没办法分清楚东西南北了,只知道前后左右。   师父来到一个门面看起来十分老旧的房子前,敲响了门:“是王大富家吗?”   屋子里很快想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那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给我们开了门,我看到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农,他披着一件旧外套,肩上还搭着汗巾,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   他盯着我师父看了好半天,很疑惑地问:“你是谁啊?”   我师父只是问他:“你是王大富?”   他点了点头,还是一脸疑惑地盯着我师父。   我师父一脸笑意地说:“你大概忘了我了,我姓柴,柴宗远。”   王大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很兴奋地拉着我师父的手:“哎呀,柴师傅啊,我怎么能忘了你呢?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一下也没认出来,别在外头站着啦,快进来快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们请进了屋。   进屋以后,我师父就向他一一介绍了我们几个,最后一个介绍到我,师父拍拍我的后背,对王大富说:“我徒弟。”之后师父又对我说:“这是你王爷爷,他可是这座村子里的大英雄。”   我就很有礼貌地朝老人鞠躬,叫一声“王爷爷”。   谁知王大富却叹了口气:“唉,什么大英雄,我当年干的那些事,可是都是作孽啊!罢了,过去事不提了,柴师傅,你们喝水不?”   我师父摆了摆手,又对他说:“我这次来,是来找我师兄的,想问问最近村里有没有人见过他?”   王大富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赵师傅啊?应该是没来过吧,嗨,他就是来过,也不一定有人见过他。你们进村的时候已经也看到了,现在村里没几个人了,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当初到这来的人,很多也都过世了,就剩下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帮着村里种种地,照看照看孩子。”   这时候冯师兄在插嘴问了一句:“王大爷不是本地人吧?”   其实我也听出来,王大富说话的时候有很多卷舌音,当地人说话肯定不会这个样子的。   王大富冲冯师兄点头说:“我老家河北的,刚建国那会,为了支援建设才来到这地儿。当初要不是二龙湾子那边出了事,我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呵呵,年轻的时候想走走不了,现在人老了,对这地方有感情了,不想走,也走不动了。”   我很好奇二龙湾那里到底出过什么事,可在场的人也没一个人问。   过了一会,还是我师父问他:“二龙湾那边,这些年没出什么问题吧?”   王大富笑呵呵地点头:“没事,还是赵师傅手段高明啊,那东西被他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不过……前阵子我听邻村的人,二龙湾那边好像在搞开发,也不知道他们动没动那座桥,这两天我一直想去看看来着,可地里忙,一直没得空。”   我师父皱起了眉头:“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搞开发?”   王大富想了想,说:“听说好像是个旅游公司,说是想开发二龙湾子那边的一个什么地下大峡谷?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都是听邻村人说的。”   在王大富说出“地下大峡谷”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就看到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大富也看出我师父的表情不对劲,十分担忧地问我师父:“柴师傅,你说这二龙湾子底下的东西不会再出来作乱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东西难不成还活着?”   我师父点上了旱烟,闷闷地走到窗边,用一根手指挑开了窗棂。他朝外面瞅了一眼,脸色很沉重地说:“起雾了。”   我感觉我师父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可王大富还是在一旁搭上了话:“嗯,起雾,和过去一样,每天到了这时候,二龙湾子那边就会飘过来一阵子雾气。”   师父在墙上磕了磕烟锅,转过身来对王大富说:“雾气不散,就是阴气凝聚的结果。”   虽然我不知道二龙湾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我能听懂我师父的话,他的意思其实再明了不过了,二龙湾之所以阴气凝聚,就是因为镇在底下的东西还活着。   王大富当然也明白师父的意思,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沉重,颇为担心地问我师父:“柴师傅,你说,在二龙湾子施工的那些工人伙计,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师父关上窗户,笑了笑,说:“不碍事,看这股阴气,比我当初到这的时候淡多了,说明那东西还被压着。对了,张家婶子最近还好吧?”   王大富叹口气:“唉,老人家十年前也过世了,当年和我一起过来支建的人啊,走的走,死的死,现在就剩下我和李二蛋了。老李去年得了脑血栓,一下给栓住了,一直躺在床上,现在脑萎缩了,已经不认得我喽。”   我师父咂了咂舌,没说话,就听王大富又是长叹一口气,接着说:“要么我就说,那件事,真真是作孽啊,要不是当初见钱眼开了,我们这些个人哪,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师父还是站在窗前,闷闷地抽着烟,我庄师兄则问了句:“现在这村子里,就剩下你们两个老人和几个孩子了吗,年轻的都出去了?”   王大富摇摇头:“也不是,出去能混上口饭吃的,那算是顶有本事的人了。也有些三四十岁的人,在外头混了几年混不下去,就回来种地了。我那儿,柴师傅还记得吧,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壳子,一直傻里傻气的,他如今就留在村里种地。现在大概是跟着他婆娘打牌去了,再过阵子就回来了。”   我师父又问王大富:“嫂子也过世了?”   王大富苦笑两声:“死了,几年前就死了。唉,死了好啊,也是个解脱。”   一边说着话,王大富拉开了桌板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纸卷的草烟,点上火,狠狠抽了一大口,又笑呵呵地说:“就前阵子,我侄子从河北老家来看我,还非要带我去医院查了查身子,我说我不查吧,可他拗得很,非让我查,你看看,这一查就查出肺癌来了,还整了个晚期。我估摸着我也没几天了,嘿嘿,也不知道我和李二蛋谁走在谁前头。”   就在王大富刚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屋门被推开了,就看见一个身材严重发福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精瘦精瘦的女人迈进了门槛。   说句实在话,那女神虽然瘦,但模样很好,一双眼睛里闪着精光,让人感觉是个有眼力劲、脑子活泛的人。可那男人看上去却很怪异,他的长相嘛,中规中矩吧,可那一双比我还小的眼睛却没什么神采,眼神很涣散。   一进门,男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烟,傻里傻气地对王大富说:“嘿,给你,烟!”   王大富当时就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嘴里嘟囔了一声:“我这憨儿哦!”   这时那个精瘦的女人将男人手里的烟一把抢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全都掰成了好几节,扔出了门外。   之后她又在房里扫视了一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王大富,又用手指分别指了指我们几个。   王大富不说话,那女人的表情的变得烦躁起来,嘴里“啊啊”叫着,两只手还不停地比划着什么。   我这才知道她是个哑巴。   王大富也不管那个女人,只是问我师父:“柴师傅,眼看着天不早了,今晚上就住这吧。”   其实我是不想住在这的,倒不是嫌王大富家不好,当初我在王庄住的时候,大舅家的老房子比他们家破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王大富一家的样子,我心里总觉得堵得慌,而且我看得出来,那个哑女人对我们并不友善。   可我师父长吐一口烟之后,竟然出乎我意料地点了点头,淡淡说了一声:“也好。”   其实想一想也是,当时已经下午四点,再等两个小时天就黑了,到时候即便是熟悉山路的庄师兄,要在泥泞的山路上开夜车也是极其危险的。   可我师父应承下来之后,哑女人就变得更焦急了,不停地用作出数钱的动作。   王大富突然一瞪眼:“柴师傅是咱们村的恩人!你滚一边去!” 第九十三章 二龙湾女尸   王大富大概在家里的威望很高,那女人见他瞪眼了,也不敢再闹,缩着脑袋退到了傻男人身边,傻男人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憨憨傻傻地说:“嘿嘿,让你不听话,挨骂了吧?嘿嘿,让你不听话。”   我师父灭了烟锅,走到男人面前,问他:“大强子不记得我了吧,也是,你出生的时候啊,我还抱过你一次,从那以后咱俩就没再见过面。”   当时我师父背对着王大富,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几张一百块的大钞塞给那个哑女人,女人朝王大富那边偷瞄了一眼,又很麻利地收了钱,装进了口袋里,之后就冲着我师父笑了笑。   她明明是个很市侩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里却又透着一种很干净的淳朴。   在女人收钱的时候,傻男人就一直冲我师父傻乐,好像看到我师父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   之后,我们就被王大富邀请着,一起坐在了餐桌前,期初,王大富还和我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家常,可到后来,整张桌子上的人却都不说话了,这其中也包括我和梁厚载。   沉默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当一群人一起沉默的时候,小时候经历过的所有不好的事都慢慢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感觉时间变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钟都特别地难熬。   晚饭很简单,一盘青菜,一盘咸菜,然后就是一人一小碗稠稠的米粥,王大富的儿子儿媳没和我们一起吃,哑女人端上了饭就匆匆走了,她走得时候,我留意到她拿走了王大富所有的卷烟。   这件事王大富也看到了,可他也就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吃过饭,王大富帮我们收拾了一间屋子,我们人多,一张床睡不开,王大富又在屋子里帮我们打好了地铺,之后还很歉意地说家里就这么大点地,让我们将就一下。   之后王大富就回了自己那间屋子,熄灯睡下了,那天晚上,王大富的傻儿子和他那个哑巴儿媳都没回来,应该是到同村的人家借宿去了。   床上透着一股很重的潮气,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见我师父也睁着眼似乎在想什么事,我闲得难受,就跟我师父说话。   本来吧,我最想问的是,二龙湾过去出过什么事,可我师父摆明了不想告诉我,他想告诉我的话,我不用问他他自己就说了。   于是我就想办法饶他的话,一上来我就说:“王爷爷家挺可怜的哈?”   我师父正在想事,冷不丁被我打断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笑说:“算不上可怜,这都是过去欠下的债,该还的,总归是要还的。唉,他们当年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我又做出一副愤愤的样子,说:“我看王爷爷的儿媳妇不像个好人啊,又市侩又不孝顺,今天她临走的时候,把王爷爷的烟全都偷走了。”   我师父白我一眼:“你怎么就看出人不孝顺了?王大富是肺癌,烟是绝不能抽的,她把烟拿走……也是为了王大富好。不过说起这女人,市侩确实是有一点,可你……注意到她和王大强的身材没有?王大强一个傻子被她养得白白胖胖,说明……这个女人,应该是很知道疼人的。”   我师父说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一番话说下来,中间要中断好几次。   我就问我师父:“师父,你在想啥?”   师父摸着自己的下巴,边想边说:“我在想,你师伯现在,指不定已经下墓了。”   我又问:“下什么墓?”   我师父又走了一回神,才又对我说:“在二龙湾下面有个龙王墓,当初王大富他们就是因为觊觎墓里的东西,才差点酿成大祸。后来还是你师伯在二龙湾的河道上建了一座桥,才把龙王墓里的东西给镇住。”   我很小心地留意着师父的眼色,一边又很小心地问:“龙王墓里的东西,是个什么东西啊?”   这时候,我师父突然转头瞪了我一眼:“熊孩子,想套我话不是?”   我吐了吐舌头,没敢再多问。   可过了一会,我师父却主动说起来了:“其实二龙湾那地方,在王大富他们搞建设的时候,是个临时的木材厂。二龙湾之所以叫二龙湾,就是因为那个河口,连着两条不较大的河道,在河口中,还有两颗很尖很长的石头,像两颗龙牙一样露在河面上,上游的河水流到这,被两颗龙牙挡住,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涡流。”   最近这段时间,师父的烟瘾似乎比过去大了很多,这时候他又点了旱烟,美美吞吐几口烟雾,才接着说:“也有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从上游被冲下来,到了二龙湾这地方,进了涡流就不走了,就那么一直旋在河口里。王大富他们支建那时候,刚过了兵荒马乱的那个年代,从河道上游冲下来的啊,经常能见到一些陈年的尸体。”   我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庄师兄和冯师兄也趴在地铺上,竖着耳朵偷听。   原来他们两个也没睡。   我师父一边抽着烟,一边慢慢向我们叙述着王大富他们当年遇到的那些事。   师父说,二龙湾这个地方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头了,附近这片地区没有水葬的习惯,但凡是被冲到二龙湾的尸体,都是非正常死亡,这样的尸体盘在二龙湾的河道里,日子久了,就让二龙湾变成一个怨气、阴气沉积的大凶之地。   在二龙湾这地方,尸体是不会自然腐烂的,那些尸体受到此地怨气和阴气的影响,很容易尸变,尸变之后,尸首体内的尸气淤积就会沉入河底,随着漩涡进入龙王墓。   原本二龙湾的水是很浑的,谁也不知道在河道地下还有一个墓口,想当初王大富他们能发现这个墓口,还是因为一具女尸。   他们的木材厂就建在河道旁,河里头经常有上游漂来的尸体,对于木材厂的人来说,吉利不吉利还是其次,可他们毕竟靠着河道生活,河里老是出死人,总归是怪瘆人的。   当时王大富他们那伙人早年都上过战场,性子泼辣,胆子也大,就被木材厂分到了河道附近的那片林场。   王大富刚来到这片林场的时候,就看见二龙湾里已经堆积了十几具尸体,将河道堵住了大半。他就找了几个人,用竹子在涡流上方搭了一座桥,之后就将一些火钩子绑在竹竿上,站在桥上捞尸。   十几具尸体,捞起来也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可就在王大富他们捞尸的过程中,有一具尸体竟然顺着涡流沉下去了,当时王大富也没多想,就把钩子伸进了漩涡里头,想把那具尸体给钩出来。   河道水浑,看不清有多深,不过王大富早年行军的时候,蹚过水,渡过河,像这样的小河道他见过不少,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样一条不足五米宽的小河,水应该不会太深。   为了捞尸,王大富他们用的竹竿都是很长的长竹,每根大约都在七八米左右,他把竹竿整个捅进了河里,竟然还触不到底。   不过王大富也没多想,就拿着竹竿在水里搅了一会,还真钩到了一具尸体。   可这一具尸,却不是刚才沉下去的那具,之前那具尸虽然已经有些腐烂了,可还是能粗略看出来那是一具男尸,可王大富勾上来的却是一具女尸,一具异常不但没有丝毫腐烂,而且还异常鲜活的女尸。   根据师父的描述,我大概也能想象出那具女尸的样子。   我师父也是听王大富说,那具女尸身上穿着一件火红的旗袍,光着脚,头发很长,手上、脖子上,还带着金灿灿的首饰,女人一点没烂,脸上还带着点血色,起初王大富他们还以为她是个活人,可摸了摸鼻子,却一点气息也没有。   而且自从被拖上岸之后,女尸身上就变得特别臭,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烂了,可就是特别的臭。   其实师父说到这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女尸身上的臭味,应该就是邪尸特有的那股尸臭。   可王大富他们哪里懂这些,只是觉得那具女尸邪性,就想先把她处理了,不管是烧了可也好埋了也好,总之就是先处理了再说。   在王大富那群人里,有个叫栓柱的人,那人的祖父是个神汉,从小听多了神神鬼鬼的故事,人也比较迷信,当时他就对王大富说,从河里捞出来的这个女人,说不好就是二龙湾子的河神,还劝王大富不要坏了河神的身子,赶紧把河神放回河里去。   王大富当时也有些怕了,就信了栓柱的话,将女尸重新沉进了漩涡里,说来也怪,那女尸一入水,就好像身上灌了铅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沉了下去。   王大富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尸横遍野的场面他都见过,虽然刚见到那具女尸的时候,他心里也跟着突突了一阵子,可事情过后,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过了没两天就把这事给忘了。   王大富是忘了,可别人却惦记着呢,别忘了,女尸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上可是带着黄金首饰的。 第九十四章 尸毒   都说死者为大,死人的东西不能随便乱碰,可就是有不信邪的,非要觊觎女尸身上那点金首饰。   就在第二天的深夜里,几个人背着王大富回到了二龙湾,趁着夜色在河道上捞尸,他们几个,是想把之前那个女尸给捞上来。   结果忙了大半夜,什么也没捞着,有个叫嘎子的人大概是有些急眼了,他从小在海边长大,水性好,为了找到那具尸体,也不管水浑,一个人潜了下去。   至于他下水之后的具体细节,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摸到了漩涡底下的一个洞口,那个洞口,就是龙王墓的墓口。   师父没说龙王墓里面是什么样的,只是说嘎子进了龙王墓,还真在墓口附近找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   嘎子从墓口找到了几个金盒子,里面满满当当装得全是珠宝。   这几个人财迷归财迷,但十分仗义,有了好处,就想着让大家都尝尝甜头,有了钱,也要大家一起分一分的。   他抱着这些东西回到岸上之后,几个人就商量着,叫着他们的老班长王大富一起干,把洞里面的宝藏都弄出来。   当天晚上他们就把这事告诉了王大富,有这种好事,王大富肯定是答应的,那天晚上,嘎子还把珠宝分了,王大富得了一个纯金的大金盒子,小队里的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好处。   在所有人眼里,这是老天眼给的关照,他们马上就要骑驴翻身了。   可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嘎子疯了,见人就挠,见人就咬,就在一夜之间,他的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牙齿好像都比原来锋利,队里有几个被他抓伤、挠伤了,栓柱的大拇指都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大队里来了人,说嘎子这是犯了狂犬病,就把嘎子抓走隔离了。之后又来了几个医务兵,给被嘎子抓过、咬过的人打了狂犬疫苗。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王大富心里就沉沉的,嘎子昨天晚上还能下水,怎么第二天就发了狂犬病呢,他觉得事情可能有蹊跷。   这天晚上,又有几个人想到二龙湾去捞金,被王大富制止了,王大富觉得,嘎子突然犯病,可能是因为喝了二龙湾的水。那地方的水,有问题!   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栓柱也疯了,他的症状和嘎子一样,也是挠人、抓人,不只是栓柱,另外两个被嘎子抓伤的人也有些不对劲。就连王大富自己,也觉得精神头不对,总感觉的肚子里憋着一股火,总想着要发出来,看谁都不顺眼。   依旧是大队上来了人,将栓柱带走隔离了,之后又来了几个医务兵给王大富他们做检查,可就在医务兵来到那片林场的时候,大刚子也疯了,他是小队里的炊事员,没跟着王大富他们去捞尸,也没被嘎子和栓柱弄伤,可他疯的时候,状况比嘎子和栓柱还要严重。   嘎子和栓柱只是指甲长了,牙尖了,可大刚子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的眼是黄的,眼里还流着脓水,一张嘴就是漫天的臭气,王大富就觉得大刚子像是从身子里头腐烂的一样。   眼看着跟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变成了这样,王大富最终咬了咬牙,将二龙湾发生的事上报了组织,把嘎子之前从龙王墓里弄出来的那些财宝也都交了上去。   命比钱重要,在这一点上,王大富还是很理智的。   当时夏师伯还没退伍,二龙湾的事经过组织内部的分析之后,认为是一起非常态事件,就将它转交给了夏师伯所在的组织,也就是如今庄师兄供职的那个单位。   在将来的日子里,庄师兄每次碰到这种事,肯定会让我和梁厚载去处理,所以我说我是庄师兄的下线人员嘛。而夏师伯的下线,就是我的师父师伯。   我师父说,那年也是刚过完鬼节不久,他和我师伯正好在寄魂庄里,夏师伯通知他们之后,他们两个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来到了二龙湾。   也就是王大富他们命大,我师父来到这之后,就发现他们身上中的尸毒已经很深了,赶紧和我师伯一起给他们祛毒,我师父说,要是他们再晚来几个小时,王大富那个小队的人全都会尸变,到时候整个木材厂都会受到牵连。   给王大富他们祛完了毒,我师父又跑到大队里找到了被隔离的嘎子他们,当时体质最弱的大刚子已经彻底尸变,嘎子因为下过水,接触尸气最多,当时也没救了,我师父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长出了长长的白毛。   栓柱身上的尸毒是祛除了,可他中毒太深,五脏六腑全部被侵蚀,即便是拔除尸毒,也没能活过当天晚上。   二龙湾的河水中确实浸着尸毒,不过河道里的水,所带的毒性并不深。从龙王墓里流出来的大部分尸毒都盘踞在墓口附近。   而嘎子之前从墓里拿出来的那些财宝上,也带着很烈的毒性。所以不只是王大富他们,就连后来负责接管这些东西的人,也无一例外地全部中毒了。   我师父那时候虽然年轻,但由他经手的邪尸没有上百具也有几十具了,师父说,他过去也见过尸毒很烈的邪尸,但从来没听说过金银珠宝上还能残留尸毒,尤其是黄金打造的东西,原本应该是极难被尸毒侵蚀的。   当时我师伯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他要带着招魂幡进龙王墓,当年我师父道行还浅,每次碰到棘手的事情,都是我师伯打头阵。刚开始我师父对于师伯的决定是坚决反对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墓穴里到底有什么,冒险下墓的危险性极大。   可我师伯就是那么个倔脾气,而且他也有他的理由,他说如果不摸清楚墓穴里到底有什么,就没办法镇住它,加上因为支建队大量伐木,破坏了当地的风水,很难说会不会对墓穴造成影响。   万一因为风水的改变,把墓穴里的东西惊醒了,到时候弄不好就会祸害一方。   我师父也想跟着下墓,可师伯还是坚持一个人去,让我师父在岸上等着,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需要留一个在外面撑住场面。   我师父见他劝不住师伯,原本也是想先联系我的师祖,让师祖过来主持大局。可我师伯急着下墓,我师父最终也没能拦住。   至于我师伯下墓的过程,以及他在墓穴里见到了什么,我师父也说不清楚,师伯也没有详细说明,只是在他上岸之后,说墓穴里有一具尸蛟,毒性极烈。   那座墓之所以被我师父称作龙王墓,就是因为这具尸蛟的缘故。   再后来,师伯就让人拆了二龙湾的两颗龙牙石,又将龙牙石打碎,在二龙湾的河口正上方建了一座石桥。   说来也怪,这座石桥建起来自后,二龙湾的河水很快就变得清澈起来,连河道中常年积攒下的怨气都渐渐消散了,可怨气散了,阴气却依旧在龙王墓的墓口上方盘踞着。   保险起见,师伯又设法堵上了墓口,可即便是这样,阴气依旧不散。每到傍晚时分,二龙湾的阴气就会发散出来,催生出一片覆盖几十里山地的大雾。   我还记得当初在南实小遭遇尸婴的事,那时候,除了尸婴,夭婴子河的上百只婴灵都集中在了南实小的操场上,可如此众多的邪祟聚集在一起,所产生的阴气却还是无法和龙王墓中的阴气相提并论。   当初,操场虽然也起了一片雾,可那片雾气最终也没能穿越教学楼,只是在操场上滞留了一段时间而已。可这里的雾竟然能延绵几十里!   师父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一边灭了烟锅,一边又缓缓说着:“王大富也算是他们那个小队的英雄人物了,那时候,龙王墓里的大把财富可以说已经摆在他面前了,可他为了队里的几十条人命,还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如果换一个人,可未必能有他的这份果断!二龙湾出事之后,建设队就撤走了,王大富他们没走,就在二龙湾附近组了村子,和他们一起留下的还有医务班的那些女兵。她们那个班的班长张淑芬,后来还成了你的师伯母。”   对于我师伯母的事,师父似乎并不愿意多谈,他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从二龙湾出事,一直到三十多年前,你师伯常常到这个村子来。每次他来到这个地方,都要打开龙王墓,进去看一看。那时候你师祖还建在,番天印和青钢剑也还没传到我手里,那时候的我,不管是心性还是修为,和你师伯比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你师伯怕我跟着,每次他都是挑在深夜里一个人带着招魂幡偷偷下墓,其实这些事我都知道,只是一直没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这时候我庄师兄趴在地上插嘴道:“赵宗典三番四次地进龙王墓,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我师父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也知道,很多门人都说我师兄性子怪,做事不讲原则、不择手段。其实他不是这样的人,正相反,我师兄是我见过最坦荡、最单纯的人,他不让我跟着他下墓,只是担心我遇到危险。他之所以屡次下墓,应该就是想找到彻底镇住尸蛟的办法吧,不管怎么说,淑芬姐就在二龙湾附近生活,这地方的阴气太重,对活人是有影响的。而在淑芬姐去世以后,在我的印象中,师兄就再没来过这个地方,甚至没再过去大理。” 第九十五章 河道上的施工队   冯师兄也开口说话了:“可这一次,赵宗典怎么又回来了?”   我师父想了想,说:“我想,师兄大概是找到了镇住尸蛟的办法吧。也许他还是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只不过咱们不知道而已。”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师父的语气中也透着几分难以确定的味道。   之前王大富还说,有开发商想开发二龙湾的地下大峡谷,我就在想,他们口中的地下大峡谷,会不会就是二龙湾河道下的龙王墓?   而我师伯又正好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了,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呢?   师父给我盖了盖被子,又抬起头来对大家说道:“明天早上,咱们也去二龙湾那边看看吧。不管怎么说,我师兄既然来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还是会去龙王墓看一看的,运气好的话,咱们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他。好了,都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既然我师父都不想再说下去了,我们也不好再多问。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不只是因为床铺上的潮气重,还因为屋子外面的阴气太猛,这样的一股阴气,总是让我觉得心里紧得慌,就好像整晚上都有一条绳索勒着我的胸口,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也不知道村里的这些人,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起床的时候,王大富就准备好了饭菜,依旧是一盘子青菜,一小碟萝卜咸菜,只不过米粥换成了米饭。   王大富的儿子儿媳还是没有回来,我们吃过饭之后,就由师父带着出了村子。   我们走出村口的时候,就发现庄师兄的车已经被干草堆给埋起来了,看到那一大捧一大捧的干草,我心里就直乐。   肯定是昨天那帮孩子将庄师兄的车伪装成了这个样子,看看这一道比一个成年人还高的草堆,也知道那些孩子昨晚上一定花了不少气力。   说起来,最初我看到他们在车窗上抹泥的时候,还觉得这帮孩子挺讨人厌的,可现在看来,那其实也是一群很可爱的孩子。   庄师兄看到自己的车变成了干草堆,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从村子到二龙湾,之间是一条很难走的狭窄山路,这样的山路,车肯定是开不进去的,师父就带着我们徒步进山,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听见远处出来一阵机械的轰鸣声。   我师父皱了一下眉头,立刻加快了步伐,我们也紧紧地跟上。   很快我就看见两辆挖土机正在一条四五米宽的河道旁挖土,似乎是想拓宽河道,河当中有一道三拱门的石桥,此时已经被拆掉了一半。附近还有很多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正推着推土车,将一些十分粗壮的钢筋运到河道旁边。   冯师兄大体扫了一眼,就对我师父说:“柴师叔,这地方不太对劲。”   不对劲?哪不对劲了,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我师父朝冯师兄点了点头,又侧过头来,小声对庄师兄说:“有学,你尽快出山,想法办从附近的部队调些人过来,要有战斗经验的,快去!”   师父话音一落,庄师兄转头就要走,同时还拉上了我和梁厚载,想带着我们一起走。   可我师父却挡了我庄师兄一下:“有道和厚载留下。”   庄师兄朝着河道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说:“可这地方,说不定会有危险的。”   我师父皱了皱眉头,只说了一句话:“温室里的鸡崽,长不成凤凰!”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庄师兄也没再说话,快步离开了。   直到庄师兄走远了,师父和冯师兄才一前一后地走下山路,朝着河道方向过去了。   那些工人打扮的人一看到我们,似乎就变得非常警惕,他们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看。   这时候挖土机也停了下来,有一个人从里面伸出了脖子,朝着后面的人喊:“怎么都停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正好能从余光里看到我们。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从挖土机上跳了下来。   他匆匆忙忙地跑到我们跟前,一点不客气地喊着:“你们几个干嘛的?没看这正施工呢吗?小赵、小刘,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把这几个人赶走!”   冯师兄平日里几乎不抽烟,但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却常常备着一盒价格不菲的高档烟,这时候他很有眼力劲地把烟递了过去,一边说着:“来来来大哥,抽口烟,我们就是路过这,听着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   就在冯师兄说话的档口,我师父朝河道走了几步,几个工人模样的人立刻跑上来拦住我师父。   之前从挖土车上跳下来的那人也一阵风似的扑到我师父跟前,又是推又是拉地将我师父从河边扯了回来。   他没收冯师兄递过去的烟,只是嚷嚷着:“我们这边正施工呢,你们别在这捣乱,耽搁我们的工期。那个谁,小赵、小刘,把这几个人赶走!麻利的!”   他一边喊着话,就有两个人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这两个人可不是工人打扮,他们身上穿着类似于保安的衣服,但头上都没带帽子,这两个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一路走过来,就一直不断地扫视着我们几个,他们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这两个过来以后也不废话,就推着我师父和冯师兄朝山路那边走,我和梁厚载对他们来说只是两个半大孩子,他们也没管我们,反正只要大人被赶走了,我们俩也要跟着走。   一边走着,我还回头看了眼刚才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人,此时他正眯起了眼睛,阴恻恻地看着我师父和冯师兄的背影。   他的这种眼神,让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在背后捅刀子的人,我感觉事情可能不太妙。   我就很小心地留意着驱赶师父师兄的那两个“保安”,进了山路没多久,我就看到他们两个同时从腰里拔出一柄进三十厘米长的匕首,对准我师父和师兄的后背心,举手就要刺过去。   本来我还想开口提醒师父和师兄,可还没等我说话,他们两个就同时转身,师父单手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一掰一扣,***那人当场就昏了过去。冯师兄麻烦一些,他先是朝另一个快速贴近一小步,一拳打在对方喉咙上,跟着又在那人的后颈狠狠来了一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师父和师兄就放倒了这两个人,弯着腰、俯着身子,将他们拖进了灌木丛里。   师父一手拖着个人,还用另一只手朝我和梁厚载招手,示意我们两个也进去。   进了灌木丛之后,师父和师兄又沿着一条小路上了山,一路上谁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一直来到半山腰上,我们距离工地已经很远了,师父才让冯师兄去找了一些藤条,将那两个人捆在树干上,又堵了他们的嘴。   说真的,这种场面我过去也就是在电视里见过,怎么也没想过它会发生在我的现实生活中。   之后师父和师兄又从那两个人身上搜刮了一阵子,我之前就看这两个人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师父和师兄搜了一阵子,就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两把手枪,六梭子子弹,还有一颗手雷,后来冯师兄还发现,在这两个的小腿上还各绑着一把开山刀,腰带的夹层里还有逃生用的刀片。   冯师兄将两把开山刀交给我和梁厚载,他和师父则将匕首和手枪别在腰里。   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悄悄地问我师父:“师父,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师父皱着眉头说:“现在还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好人。”一边说着,师父小心凑到山腰上的一簇灌木丛前,朝着工地方向观望。   本来是好好的一个早晨,气氛突然变得像要打仗一样,让我一时间很难适应。   冯师兄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苦笑着自言自语:“只是来找赵宗典的,怎么还碰上这样的事情?”   冯师兄说的这些话,也正是我心里现在想的。   就听我师父笑了笑说:“你们就知足吧,现在这年头,比起我年轻的时候来可是太平多了。在那个年代,我和你师父他们不但要对付邪祟、邪尸,还要对付敌特。常常是九死一生,有时候还要被人算计。”   这些话从师父嘴里说出来,给人一种稀松平常的感觉,可我看到山下工地中不时飞扬起来的烟尘,心里就不由地紧张起来。   在这之后,冯师兄爬上了山顶附近的一棵枝叶十分茂盛的大树,坐在树干上朝着工地里观望。   师父说,冯师兄所在的那个地方隐蔽性更好,不容易暴露,让我和梁厚载也爬上去。   我和梁厚载坐上树杈之后,也跟着冯师兄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工地。   可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挖土机在挖土,工人们有些的运送钢筋,有些则把河道旁的泥土运走,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我就在想,河道施工,不都应该是这个样的吗?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第九十六章 林子里有脏东西   我知道这些人肯定不对劲,刚才那两个全副武装的人,就是最好的例证,可我就是看不出来他们到底还有哪不对。   后来我就忍不住问冯师兄:“师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冯师兄指着那些人,问我:“你数数这里有多少人。”   我也没真的去数,只是说出了一个估测的数:“一百来个吧大概。”   冯师兄又对我说:“你再看看他们的年龄。”   我们离得远,在这个距离上,已经很难看清出一个人的长相,不过我回想了一下他们的样子,又远远看了看他们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才对冯师兄说:“大概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   冯师兄摇了摇头:“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所有人都处在这个年龄段上。一般来说,参与这种大型工程的工人,都是由几个施工队拼凑而成。一般情况下,这一百多个人中,很多人的年龄差距是很大的,一大片工地,一百多号工人,所有人都处在一个很窄的年龄段上,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除非是建设兵团的军人在这里施工,不然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可二龙湾是个很特殊的地方,这个地方在你庄师兄单位肯定是有备案的,如果是部队在这里施工,地方上肯定要通知你庄师兄的,可他并不知道这里施工的事,这就说明了,这一百多人也不是军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来自一个比较大型的雇佣军团,如果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那些工人,你一定会发现,他们中有很多是外国人。”   冯师兄的话很长,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就忍不住惊愕,我记得我们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冯师兄只是大略在工地上扫了一眼,就告诉我师父这里不对头,我知道他是老刑警,观察能力比一般人要强,但我也没想到,他仅仅在打眼一扫的瞬间,脑子里就想到了这么多事。   过了一会,冯师兄又对我说:“咱们寄魂庄的三脉门人,不管干什么都是这样合作的。屯蒙一脉负责把控大局,我们豫咸一脉的人则是在侦查啊、风水啊一类的事情上发挥作用,可不论怎么说,到最后能把事情解决的,还是你们守正一脉的人呐。只不过夏师伯之前帮你算过,对你来说,以后为你侦查敌情、看风水的人不是我,是刘尚昂和李壬风,还好不是我,我现在的工作太忙了,很多事情就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李壬风我还的记得,之前在鬼市镇门堂,他早上因为起得着急,还穿反了鞋子。我知道他是豫咸一脉的门人,师承于我一个叫做黄有奇的师兄,听我师父说,李壬风虽然是我的师侄,但他和我其实是同年生人,生日比我还要大一些,这个人平日里总是浑浑噩噩的,但对风水堪舆有着很高的天分,算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怪才。   至于刘尚昂,他以后能帮我,我当然很开心,可听到我庄师兄的话之后,我就有点质疑地问:“刘尚昂?他能行嘛?”   冯师兄笑了笑,说:“谁知道他行不行,可夏师伯就是这么说的。刘尚昂那小子现在跟着包师弟,如果他能将包师弟的本事全都学到手,以后帮你搞搞侦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总觉得冯师兄这是在安慰我,因为我一想起第一见包师兄时的情形,就觉得包师兄这人好像也是个极不靠谱的人。   就在冯师兄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之前被他打昏的那个人已经醒了过来,我就看到我师父走到那人跟前,用手在他后颈上用力一顶,那个人就再次昏迷过去。   在这之后,我们四个人就一直注意着工地里的情况,我不知道师父和冯师兄是什么样的状态,反正我和梁厚载是一刻也不敢分神。   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那个开挖土机的人又跳了出来,召集几个工人到跟前,指手画脚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人就分成两队,朝着山路这边摸了过来。   冯师兄从树上掰了一根树枝扔到我师父脚边,我师父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指了指山下,又无声地做出了几个口型:“有人上来。”   我师父立刻将那两个被捆在树上的人松了绑,但很快又用藤条将他们的手脚捆住,之后我师父三步两步地上了树,又和冯师兄合力将两个人拉到树上来。   在这期间,那两个人一直没醒过来。起初我还担心他们会不会死了,试着用手指探了探他们的鼻息,还好,他们两个还有气。   过了没多久,我就看到那几个工人模样的人从树下穿行而过,树上的枝叶极其旺盛,我们能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他们,他们却没有留意到我们。   毕竟在这样的大山里,像这样的树有很多,谁也不会特别去在意其中的某一棵。   他们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我留意到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把手枪。   就在他们刚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树后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就看到其中一个人突然转身,朝声音传出的地方开了一枪。   他的反应速度非常快,转身、举枪、射击,所有动作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在他开枪的时候,枪口中只传出了一阵很轻很尖锐的声音。   看样子,在他们的手枪上应该是装有消声器的。   另有一个人朝树后的灌木丛快速移动过去,他的脚踩在堆满碎石子和干树枝的路面上,显得非常轻盈,就像是一只野猫行走在草丛里,不发出一点声音。   如果工地上的一百多号人都像他们这样训练有素,就算庄师兄带着两倍于这个数量的人来,恐怕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就看到那个人已经凑到了树下,他向着灌木丛里张望了一眼,之后就转过身,朝着另外几个同伴摇了摇头。   我能看到从灌木丛里迸溅出来的血液,刚才那一枪,应该是打中了某个恰巧从这里路过的兔子、刺猬或者是蛇一类的东西。   片刻之后,那些人就快速离开了这片区域,我师父看着他们的背影,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冯师兄的脸色一样不太好看。   直到我看到他们离开山路重新回到工地上,才问我师父:“他们几个,是来找这两个人的?”一边说着,我还指了指斜挂在树杈上的那两个俘虏。   我师父却摇了摇头:“不一定,他们如果是来找同伴的,行动的时候,就该处处考虑到同伴的安全。可刚才只是听到一点点动静,这些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开枪射击,如果这些动静,是他们的同伴发出来的呢?”   这时冯师兄也在旁边说了一句:“这片林子里可能有脏东西,而且眼前这群人,不久前应该着过那东西的道。”   将师父和冯师兄的话联系在一起,我想了好半天也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更想不明白,我冯师兄到底是怎么得出“林子里可能有脏东西”的结论的。   可看冯师兄的样子,又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心里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脏东西,无外乎就是鬼物、邪尸,二龙湾的阴气这么重,不管这林子里的东西东西是什么,受到了那股阴气的滋养,都必然会变得非常麻烦。   那几个人回到工地上以后,就都凑到了挖土机前,似乎在朝挖土机里的人喊话。   又过了一阵子,挖土机里的人又出来了,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似乎是拿出了手机,在打电话。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不停地挥动左手,电话里的人似乎激怒了他,他的动作很急、幅度很大。   在这种深山里,普通的手机肯定是没有信号的,他的手机应该是特制的。   我师父干咳了两声,默默点上了旱烟。   冯师兄一看到我师父划开了火柴,就忍不住劝阻道:“师叔,你在这抽烟,说不好会被发现的。”   我师父摆了摆手:“离得远,不碍事。”   最近这段时间,师父的烟瘾真的比以往大了很多,在过去,以师父做什么事情都认真谨慎的脾性,他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抽烟的。   冯师兄说得没错,师父在这个节骨眼上抽烟,确实有可能暴露行踪的。   可毕竟是离得太远,当烟雾从树叶的缝隙中扬起的时候,工地上的人却丝毫没有留意到。   这时候,我看到那个开挖土机的人突然将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之后他就举起了手,好像喊了一句什么话。   工地上的所有“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朝他那边围了过去。   他应该是这群人的大头目,我看到他将几个人叫出了队列,指手画脚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人就纷纷离开了。   我看到他们走到了另外一辆挖土机上,从操作间里拿出了一些东西,距离实在太远,我只能看到那是几个体积很大的包裹,另外还有几根很长的绳子和三四把铁镐。   之后这些人还换上了潜水服,他们潜入了二龙湾,在河道的中央区域沉了下去,之后就没再上来。 第九十七章 大雾消散   我知道,这些人肯定是进了龙王墓!   我师父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这些人不怕尸毒么?”   谁知道他们怕不怕尸毒,说不定,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那水里有毒。   在这群人下墓之后,岸上的人就摆出了一副戒严的架势,我看到他们拆开了挖土机的外壳,里面竟然是满满的枪械。   那时候我还不懂枪,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手里配备的全是清一色的德产MP5冲锋枪。可在国内,不管是在部队还是警队,这种枪械都是绝对没有可能出现的。   像这种在国外生产组装的MP5想要流入国内,只能通过非法途径偷运进来。   师父抽着烟,远远看着那些人手中的枪械,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但他也没多说话,就是一口一口地抽烟。   我们就这么一直坐在树上等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工地上的人却没有点灯,趁着天空中的最后一抹光线还没有消失之间,我看到他们都隐蔽在了河道附近的灌木丛里,另外还有三四个保安模样的人从河对过的林子里走出来,之后也端着一把冲锋枪,躲在了河道旁的灌木丛里。   他们将龙王墓的墓口层层包围起来,但凡是有人靠近那个地方,瞬间就会被密集的子弹打成筛子。   在这期间,那两个俘虏醒了两次,每次刚一睁眼,我师父就一指头按在他们的耳根后面,他们大概还没等发觉自己正被吊在树上,就再次昏迷过去。   而冯师兄口中的脏东西也没有出现。   二龙湾又起了大雾,看不到天上的月亮,只是感觉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这地方是阴气的源头,雾气也比村子更加浓密。   大雾升起之后没多久,庄师兄总算是回来了。   好歹我庄师兄也是屯蒙一脉的大弟子,不难算出我们几个的大体位置,我们看不见他,只听到树下传来两阵脚步声,片刻之后,又听到庄师兄在树下悄声叫我们:“师叔,师弟,你们在哪?”   我师父用烟杆敲了敲树干,庄师兄立刻会意,也爬上了树杈,和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   那个军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出头吧,他剃着平头,脸上涂着迷彩,我只能大概辨认出他的五官,看得出来,他人长得很憨实,可那一双泛着白光的眼睛,却像两把刀子,眼神里透着一股犀利。   他看到我师父,顿时就咧嘴笑了:“柴大伯!”   师父看到他,也笑了:“哟,这不是梁子吗?我都忘了,你们那支特战队就在这一片驻扎来着。梁子,你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那个叫梁子的人和我师父好像很熟络,就听他乐呵呵地说:“听庄大哥说今天晚上可能有场硬仗,我带了二十多个人过来。”   师父点了点头:“你们的话,二十多个人应该够了。现在在二龙湾河道一带的灌木丛里埋伏了大概一百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枪械,有些可能还有手雷,你们等会行动的时候,小心一点。”   梁子看了眼周围的雾气,皱了皱眉:“柴大伯,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些雾气驱一驱。”   我师父说没问题,梁子就憨憨地笑了笑,打算从树上下去,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问我:“你就是左有道吧,柴大伯的徒弟?”   我冲他点了点头,他就拿拳头在我肩膀上擂了一下,一边笑呵呵地说着:“才多大点孩子,这个头,快赶上我了。”一边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梁子的拳头特别硬,上面还带着一层厚厚的老茧,他擂我的时候好像也没用多少力气,可我的肩膀上却一阵阵地疼,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   一直等到梁子从树上下去了,师父才小声地问我庄师兄:“怎么就来了这么点人?”   庄师兄一脸苦笑地回应道:“最近几个军区搞联合军事演习,精兵全都调去参加军演了。梁子手底下除了这二十几个老兵,剩下的,全是一水的新兵蛋子。”   我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冯师兄则在一旁说道:“这些人,会不会就是看准了各大军区联合军演的时机,趁着附近的驻守军力减弱才对龙王墓下手的吧?”   庄师兄摇头:“应该不会,军演的开始日期和结束日期都是重要机密,这些人不可能搞到手。”完了又对我师父说:“柴师叔,这一次咱们也要下墓吧?”   师父沉思了一会,摇头道:“墓肯定是要下的,但只有我一个人下去,你们几个在岸上等着我。”   师父要一个人下墓?他这番话说出来,庄师兄和冯师兄就出口反对了。   庄师兄说:“师叔啊,咱们这一趟来得急,番天印和青钢剑都没带来,师叔你就这么下去,恐怕是很危险的。”   我师父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番天印和青钢剑都在后备箱里,我回一趟村口把它们拿来就是了。”   对,番天印和青钢剑现在就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我师父心也是够大的,也不怕这两样东西被人偷了去。   紧接着,冯师兄又对我师父说:“师叔你忘了,白天的时候就有几个全副武装的蛙人进了墓穴,你一个人下墓,万一遭遇到那些人……”   没等冯师兄说话,我师父就把他打断了:“这也好说,给我一把枪,再加上几梭子子弹,我带着枪进去,总行了吧?”   顿了一顿,师父又说道:“呵呵,我知道你们担心我,这份心意我领了,可这墓,我还是要下的。我师兄现在很可能就在墓里,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下去看看的。你们不要劝我了,也别想着跟我一起下墓,龙王墓凶险万分,你们几个下去了,说不好我还要腾出手来保护你们,到时候你们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我的累赘,拖累我。好了,不要劝我,就这么着吧。”   等师父把话说完,我也忍不住问了句:“师父,我也不能去吗?”   我师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对我庄师兄说:“我下去以后,你可要看住有道和厚载,别让他们两个做傻事。”   言外之意就是,师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着我和梁厚载下去,那之前我庄师兄想带我离开这的时候,师父为什么还要我和梁厚载留下呢,还说什么温室里的鸡仔长不成凤凰?   说真的,龙王墓我是很想下去看看的,即便为了抵御尸气、尸毒要吃一大堆尸油做糖块,我也认了。我就是想看看师父口中的那具尸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没想到师父压根就没想带着我。   庄师兄和冯师兄大概是感觉劝不动我师父,就不再说话了,而我师父则沿着树干滑到了地面,沉下一口气,心至思存,而后踏出了罡步。   师父踏出来的罡步依旧给人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这一次我瞪着眼睛去看,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身形,恍恍惚惚间,我又看到师父同时踏出了七只脚,每一脚都踩在北斗七星的星位上。   最近这两年,我几乎每天都跟着师父练习走罡,可看到师父的步法之后,我就觉得,我练习的罡步和师父走出来的罡步,好像完全不是同一种术法,尤其是师父在走出罡步的前一刻,身上会多出一分难以名状的神韵。   我只能简单地将他身上的那股气势描述为“神韵”,其实在这股气势里不但有神、有韵,其中还掺杂着一道无形的威势。   这一道威势和我师父平时展现出的那股威势不同,平日里,我师父身上的威势是很压人的,那种威势会让人不敢和他对视,严重的时候甚至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可当这股神韵在身的时候,我师父身上的威势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和感,就是,明明知道那股气势是不能忤逆的,可又总想着用双手去触碰那股气势,好像它确确实实是可以用双手触碰到的。   可就在师父的身形开始晃动的时候,那股巨大的压力又从天而降,瞬时间落在我的肩膀上,不只是我、梁厚载、冯师兄和庄师兄能感到这股压力,就在树下不远的地方,我还听到梁子轻声喊了一句:“全体卧倒!”   然后就听到呼呼啦啦的一阵声音,树下的二十多个特种兵同时趴在了地上。   我听到下面还有一个人在说:“我去,咋回事啊这是?这老头子咋这邪乎呢?”   接着我就听见“当”的一声,好像是有人在他的钢盔上甩了一巴掌,再然后就听梁子在骂:“别说话!”   我们受到了压力的影响,二龙湾散发出来的阴气,也被这股力量给压住了。   在师父走出罡步的过程中,我都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阴气正变得越来越稀薄,连同那些雾气都跟着变淡了许多。   而当整套罡步走完,阴气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雾气也开始大规模地散去。   我坐在树梢上,揉着有些酸麻的肩膀,就看到树底下的梁子他们已经爬了起来,他们猫着腰,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林子里。   这时候我还接着月光朝二龙湾那边看了一眼,阴气和雾气突然间散了,之前埋伏在灌木丛里的那些人似乎也感到十分意外,我还看到有几个人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朝着河道中央观望。 第九十八章 术法和子弹   他们不知道我师父的存在,大概是以为龙王墓里发生了变故,才导致了阴气和雾气的消散。   庄师兄和冯师兄托着那两个俘虏,沿着树干滑了下去,我和梁厚载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地面上。   我师父看着月光照耀下的二龙湾,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我也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   之后又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在二龙湾的河岸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道很强的白光。   那道光就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爆发出来的,虽然我离河道很远,可当光芒出现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正冲着它,仅仅一个瞬间,我就感觉眼睛一阵刺痛,接着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险些摔倒,冯师兄赶紧过来将我扶住,他嘴里一边嘟囔着:“怎么连闪光弹都用上了?”   因为眼睛被晃了一下,接下来二龙湾河畔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没看见。只是听到一阵雨点般的交火声,其间还伴随着少量的爆破声,此外还有哀嚎声不绝于耳。   现实中的枪战和电视里的枪战完全不是一个样子的。   现实中的爆炸声很短暂,常常是“嘭!”的一下就结束了,完全没有电视上那么震撼。   可现实中的子弹,比电视上的子弹威力大太多了,尤其是步枪的子弹。   看电视上演的,一个人中了好几枪还能忍着疼,在敌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说句实话,那样的剧情纯属扯淡。现实中如果中了弹,身上绝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弹眼这么简单,子弹如果打中了一个人的手臂、大腿,这只手、这条腿,很可能直接被打飞,血肉四溅。   电影里的子弹,可以穿透一个人,可现实中的子弹,却可以很容易地撕裂一个人。   二龙湾河畔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就来自那些被子弹打中的人,中弹的瞬间没有感觉,但在几秒钟之后,巨大的痛觉沿着痛觉神经入侵大脑,在一瞬间就能让人彻底失去战斗力。有些人甚至来不及喊疼,紧紧一个瞬间就因为剧烈的疼痛昏迷过去。   我记得大概是在十一岁那年,我问师父:“师父,为什么我夏师伯说,现在会法术的人越来越少了呢?”   我师父说:“因为再厉害的法术,也打不过一颗子弹。”   之后我又问了师父另一个问题,具体内容记不太清楚,大概就是问他,既然我们代代流传下来的术法,比不上现代的热兵器这么实用,为什么我们还要一代代地将它传下去。   师父就说:“因为再厉害的枪械,也干不过法术。”   这不是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吗?   可师父是这么解释的,他说,术法和子弹哪个更厉害,主要还是看谁能占到先机。   师父打比方说,比如,我手里拿着一把枪要杀了罗有方,可我又不知道罗有方在哪,这时候罗有方只要弄到我的生辰八字,给我做一场法事,就算我一直没见到他,他照样能要我的命。   可如果我和罗有方当面对质,我手里拿着枪,他非要用术法来对付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术法,施展起来都是需要时间的,而开枪只需要一瞬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罗有方就是道行再高也不是我的对手。   其实那时候的我还不能理解师父这些话的意思,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术法的厉害我是见过的,可论起子弹,我对其威力的了解,也仅限于电视上的那些影视作品,更何况我课业这么紧张,本来也很少看电视。   但当庄师兄带着我来到二龙湾的河畔上,我看到那些被子弹撕裂了身体的人,整颗心一下就揪到了嗓子眼上。   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那一枚看起来小巧光滑的弹头,竟是如此凶猛狠毒的东西。   梁子这一仗可以说是完胜,托了最初那颗闪光弹的福,聚集在二龙湾河口的一百多雇佣兵全被他们放倒了,而梁子这边,只有一个人被崩飞的弹片割破了眉角,其他人虽然也有受伤的,但都没见红。   我虽然没看到梁子他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但我也知道,他当时面对的可是五倍于他的兵力,能将对方全歼,还能保证己方没有人员伤亡,应该是非常难的了,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梁子就是做到了,他好像很习惯于这样的战斗,这时一边指挥其他人打扫战场,一边和我冯师兄搭话聊天:“冯哥,咱俩有几年没见了吧?哎,我明年就退伍了,你们那边还缺人不?”   冯师兄也没回答他,只是问:“你走了,你这个队谁带?”   梁子笑了笑:“我走了自然有人接我的班,对了,柴大伯哪去了,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他呢?”   他正说着话,我庄师兄就走过去了,一边对梁子说:“师叔回去拿东西了,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回来。梁子,你让人打几个帐篷,今晚咱们就在这守夜吧。等一会我师叔要下墓,咱们得在岸上给他把着风。行军的帐篷你们带了吧?”   梁子点了点头,旋即又显得有些失望:“当然带了,哪次跟着你门寄魂庄的人出任务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带帐篷我们睡哪?嗨,之前听你说这地方有个墓,我还激动了一下子,可听你这意思,柴大伯这次是不打算带着咱们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冯师兄也叹口气说:“柴师叔这次下墓,主要是为了见一个人。”   梁子就很好奇地问:“见谁啊?”   可冯师兄却朝他摆了摆手,说:“这是我们寄魂庄内部的事,不能告诉你。”   梁子笑着摇了摇头就走了,之后他找了两个人,又由我庄师兄、冯师兄帮忙,很快搭起了几个帐篷,其他人收收拾好战场之后,就在河岸上守着。   我估计,之前下墓的那几个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外面的世界此刻已经天翻地覆,他们的同伴已经全军覆没,河岸上的守卫者也换成了特战队的战士。   一个小时之后,我师父拿着一长一短两个包袱回来了,梁子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会。   我师父一阵风地走到河边,从地上捡了一杆枪,又朝我喊道:“你和厚载老老实实在岸上待着啊。”   说完,我师父就纵身跳进了河里,一眨眼就没人影了。   我看着河中央那一道道荡漾不止的涟漪,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知道师父没打算带我进龙王墓,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着急,他临走前,甚至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师父本事大,这我知道,可师父也说了,龙王墓里凶险万分,虽然我也知道他习惯小题大做,常常把原本没什么的事描绘得很可怕、很恐怖,也常常过分地谦虚,比如他常常说,我们这一脉在辰州符上的造诣不深,可事实上似乎不是这样的。   我猜想,师父说龙王墓凶险,可能又是在吓唬我,他只是怕我偷偷跟着下墓,对于我师父来说,当时的我无异于一个小拖油瓶,我跟着他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他的累赘。   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师父下墓以后,我心里就就没由来地忐忑,总觉得他好像会出什么事。   仙儿知道我的心思,她从我肩膀上露出了头,好心劝我:“你放心吧,柴爷的道行深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可心里还是不停地忐忑。   这时梁子也走过来了,他朝着河道中央看了眼,又咂了咂舌说:“这水够浑的啊。”   我还是担心师父的安危,忍不住问梁子:“梁子叔,你说我师父不会有危险吧,不行你派几个人下去吧?”   梁子朝我摆了摆手:“你叫我梁子就行,什么叔啊哥的,把我给叫老了。派人下去肯定是不行啊,刚才庄哥说了,柴大伯这次是铁了心要独自下墓,我要是带着人下去了,一来柴大伯肯定不高兴,二来嘛,我们这些人到了墓里,说不好还成为他的累赘。行了,你先别琢磨这些了,先过来吃点东西。”   说完,梁子就拉着我朝其中一个帐篷那边走,我看到庄师兄和冯师兄已经升起了火,敞开几个牛肉罐头,将它们放在火堆旁慢慢烘烤着。   梁厚载看到篝火的火光,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在这里升篝火,不怕被人发现吗?毕竟还有这么多尸体没处理干净呢。”   梁厚载的话传进了梁子耳朵里,梁子就笑了:“别看你年纪不大,心还挺细的,放心吧,在这附近都有我们的暗哨盯着呢,不会出问题。”   我也问梁子:“刚才那些人全都死了吗?”   我说话的时候是尽量保持了平静,可心里却不停地突突,毕竟是一百多号人啊,就这么死了,虽然我也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可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对我来说,还是很难接受的。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虽然天色黑暗,我没能彻底看清那些尸体的样子,但我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火药味的血腥,也偶尔看见了一些残肢。   事后,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小时见识过了邪祟的恐怖,光是看到的那些断肢,我可能都要当场被吓昏过去。 第九十九章 那东西来了   梁子冲我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的,危险性太高,如果不迅速击毙的话,受损失的可就是我们了。而且已经有两个俘虏了,我们也真没必要再去留下几个活口。再者说了,那些人也不全是我们击毙的。”   我有些纳闷:“啥意思?”   梁子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阴影区域,那里大概是他们堆放尸体的地方,之后就对我说:“其实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是不可能每枪都能打准的,大部分起初只是受了伤,并没有被击毙。可他们见我们围上来的时候,有些人大概是认为自己逃不掉了,立即饮弹自尽。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雇佣兵,见任务失败,为了防止被俘就自杀,关键他们自杀的时候都非常果断,几乎没有一点点犹豫,就好像,好像是舍身取义一样,让人实在无法理解。”   梁子带着我和梁厚载来到火堆旁坐下,冯师兄递给我一个热腾腾的罐头,之后他又问庄师兄:“那些尸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庄师兄一边嚼着牛肉一边说:“已经联系了上面,明天早上会有后续部队过来接管,这些雇佣兵的身份说不定很特殊,上面估计是打算调查一下这些人。”   一边说着,庄师兄将几个银白色的金属牌子递给梁子,说:“这些铭牌都是从尸体身上拿下来的。”   梁子借着火光,仔细翻看着其中一个铭牌,我就坐在他身边,也能很清楚地看到铭牌的样子。   那就是一个极普通的金属牌子而已,一面很光滑,另一面则简单地刻着“葬—17”这样几个文字。   梁子又拿起第二片铭牌看了看,和之前那一个一样,也是一面光滑,另一面刻着:葬—233。   粗略地看了一下所有牌子,规格都是完全一样的,一面光滑,另一面刻着一个“葬”字,后面跟着几个数字。   就听庄师兄在一旁说道:“我怀疑那个葬字,应该是某个组织的名称,至于后面的数字,有可能是组织成员的代号。”   梁子将一个铭牌放在手里,皱着眉头说:“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组织的规模可不小啊。”   我看到他手里的铭牌上刻着:葬—77632。   这个数字是不是就意味着,带着这个铭牌的人,就是这个组织的第77632个成员,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确是一个规模非常大的组织。   梁子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大罐牛肉罐头,之后就将那几个铭牌扔进空罐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问我和梁厚载:“你们俩抽烟吗?”   我和梁厚载立即摇头,庄师兄也白了梁子一眼,说:“别带坏了我师弟!”   梁子悻悻地笑了笑,又对我说:“烟可是好东西啊,能压惊。呵呵,说起来,我这辈子抽的第一根烟,还是十年前,你师父给我的。那年我大概才二十出头吧,这支特战队还没组建起来,那是我刚进侦察连的第二个星期,连长突然说有个机密任务,让我也参加,你知道是啥任务吧?嘿嘿,就是跟着你师父下墓、除尸,那可是我头一次见邪尸,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没什么战斗经验,胆子也小,差点给吓尿了。还是柴大爷在我嘴里塞了根烟杆,让我一边抽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他那烟真是烈得很,我刚抽了第一口,就被熏得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从墓里出来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烟,用力吸了一口,他这一口烟大概是抽得太狠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之后我又问梁子:“最近不是联合军演吗,你们怎么没参加?”   梁子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着气,一边说:“我们要是也参加军演了,柴大伯现在到哪找人去?嘿嘿,我这一队人,从编制上来说属于特战队,可大部分任务我们都不参加,只负责两件事,一是配合当地扫毒,二嘛,就是配合你们寄魂庄行动了。不过寄魂庄的事,只有我和少数的几个老兵知道,其他人不参与寄魂庄的任务,我们也不会主动将寄魂庄的事告诉他们。”   这时候梁子总算是顺过气来了,就听他继续说道:“说句实在话,你们寄魂庄的那些事,我们是能不说就不说。我们这些人,干到一定的年纪就要退伍的,谁不想退了伍以后过几年安稳日子?我倒是希望那些新兵蛋蛋子一辈子也别掺和寄魂庄的事,省得心里以后都留着一大片阴影,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   听到梁子的话,庄师兄就笑了:“你既然不想掺和寄魂庄的事,怎么还老想着跟我柴师叔下墓?”   梁子叹了口气说:“唉,你是不知道,自从十年前跟着柴大伯下了一次墓,见了那些东西之后。我现在有时候做梦都能梦见那时候的事,这些年,你们不联系我,我也联系不上你们,有段日子我就在想,你和柴大伯说不定都是我梦里的人,我没见过你们,也没下过墓,所有的事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庄大哥,我说句实在话吧,你要是再不来找我,说不定我真能变成神经病了。”   就在梁子说话的时候,有人从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里伸出头来,冲梁子喊:“那两个人醒了!”   我们的俘虏醒了!   梁子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朝帐篷里的招了招手,说:“先晾他们一会,来,过来吃点东西。”   那个人笑呵呵地就跑过来了,梁子就向我介绍:“这是邢伟,我们队里的神枪手,平时我们都叫他大伟。十年前,他也是跟着柴大伯下过墓的。”   说完梁子又指了指我,对大伟说:“这是柴大伯的高徒,左有道。”接着他又指了指梁厚载,顿了一下,问我:“你这哥们叫什么来着。”   我就对梁子说:“梁厚载,他是赶尸人一脉的传人。”   梁子笑了笑,对梁厚载说:“哟,你也姓梁啊,和我还是本家呢,我大名叫梁国华,以后多关照啊。”   就在梁子说话的时候,大伟也凑到了梁厚载身边,十分好奇地问梁厚载:“你是赶尸人啊,湘西真的有赶尸人啊?我老家就是湘西那边的。”   梁厚载向来不擅长和生人打交道,大伟的热情更是让梁厚载非常不自在,他只是点点头,也没回答大伟的话,就是抱着牛肉罐头,一个人闷闷地吃。   大伟估计也没想到梁厚载会是这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气氛变得很尴尬。   庄师兄有些看不过去了,就和大伟聊起了家常,意在转移大伟的注意力。   梁子就悄悄地问我:“你那哥们是咋回事啊?”   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接告诉他梁厚载人比较腼腆,碰到生人有时候会害羞,相处一阵子就好了。   我说话的时候梁厚载也是能听到的,他也不介意我这样说他,还冲我笑了笑。   梁子笑呵呵地拍了拍梁厚载的后背,说:“嗨,好好一大小伙子,有啥放不开的?”   梁子个头不高,人长得也瘦,但力气很大,梁厚载被他拍得,整个人都左摇右晃的,看着梁厚载那个局促的样子,我就在一旁乐。   可就在梁厚载身子晃动的一刹那,我突然从眼角的余光里瞥到了一抹红色,在这道红色上,我还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阴气。   我立刻转头去看,可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红色,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一片草场和远处的一棵老榕树,此时没有风,可榕树上的枝条却在轻微地晃动着。   梁子大概是感觉到我脸色有些不对,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问我:“你咋了这是?”   他说话的时候,庄师兄和冯师兄也放下了手里的热罐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没接梁子的话茬,而是一边盯着老榕树,一边问我冯师兄:“冯师兄,我记得你白天的时候说,这林子里可能有脏东西是吧?”   就听冯师兄说:“只是推测。”   我还是盯着那棵树,对我冯师兄说:“冯师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不过那东西,现在已经来了。”   随着榕树枝条不断地摆动,我能明显感觉到树后面的阴气正在慢慢变强,这股阴气和二龙湾散出来的那股阴气不一样,二龙湾的阴气中掺杂着轻微的怨气,可这股阴气,就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阴。   片刻之后,梁厚载也感觉到了这股阴气,他放下手里的罐头盒,迅速凑到我身边。   我也不知道榕树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大声说话,庄师兄则小声地对梁子说话,让梁子尽快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   梁子和大伟迅速猫着腰离开了篝火,开始将其他人集中起来。梁子大概也知道在当前这种情形下不宜开口说话,他和其他人的交流完全靠手势和眼神,我完全看不懂梁子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可他的战友能看懂。   从前到尾,梁子没说一句话,可在短短几十秒钟之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篝火堆前。   火焰中蕴含着非常猛烈的阳气,是可以用来抵御邪祟的,我想也正是出于这样一个原因,庄师兄才让梁子将所有人聚集在这里。   之后,庄师兄就不断朝火堆里添柴,以保持火焰的旺盛。   冯师兄则凑到我跟前来,小声问我:“有道,接下来怎么办?” 第一百章 开风走水   被冯师兄这么一问我才反应过来,如今师父不在,守正一脉的门人就剩下我自己了。在这种情况下,守正一脉的门人是要主动挑起大梁的。   在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很行,这些年跟着师父练功,普通的邪祟、邪尸,应该都不在话下了吧。可此时,这样一份重担毫无征兆地落在我的肩上,我突然意识到梁子他们的命现在都攥在我的手上了,心里就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里除了我们这些人,在西北方向的帐篷里还有两个五花大绑的俘虏。   先不论这些俘虏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论他们到这里来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作为守正一脉的门人,我现在都有必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我师父说过,在邪祟面前,人就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梁厚载见我一直盯着西北方向的那座帐篷,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他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后就走出了人群,朝着那座帐篷飞奔了过去。   梁子带来的那些人中,绝大多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有一个人多嘴去问,在梁厚载跑出去的我就发现,如今在篝火堆的每一个方向都有人在持枪戒备,他们围城了一道圆形的人墙,将我、庄师兄还有冯师兄围在其中。   其中还有两个人给梁厚载做好了掩护,他们端着枪,枪口正指着梁厚载的两侧。   梁厚载很快进了帐篷,接着又拖着那两个俘虏奔了出来,就在梁厚载冲出帐篷的那一刹那,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帐篷附近陡然出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阴气。   我有心想帮梁厚载,可我离他太远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在阴影中快速浮现出来。   还是那两个帮梁厚载打掩护的战士扣下了扳机,两声清脆的枪响之后,有一颗子弹打在了帐篷上,另一颗打在了草地上。   由于那个身影和梁厚载之间的距离太近,加上夜间的视线比较模糊,那两个战士如果贸然朝着那个身影开枪,极容易误伤梁厚载,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鸣枪警示。   梁厚载反应也快,就地打了个滚的同时,从怀里摸出两张符,反手就朝身后扔了出去。   自从经历了铜甲尸那次的事之后,梁厚载就习惯于在身上带几张驱邪镇阴的灵符。   可灵符飞出去之后,那个红色身影却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连同空气中的阴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厚载也不敢耽搁,倒拖着那两个俘虏,拼尽全力朝我们靠了过来,等他来到人墙外围的时候,梁子和大伟赶紧上去帮忙,将俘虏拖到了火堆旁。   那两个俘虏此刻都是醒着的,只不过被堵了嘴,暂时说不出话来。   我问梁厚载:“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吗?”   梁厚载摇头:“没看清,不过应该是邪尸,它身上有股子尸臭味,虽然很淡,但的确是有。”   冯师兄扯出其中一个俘虏嘴里的东西,问他:“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你们之前应该见过吧?”   俘虏的嘴就是用布条堵住的,用这种方式堵嘴,通常要堵得很深很满,在将舌头彻底压住的同时,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呼吸不畅。   那个俘虏先是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缓了缓才说:“是个……是个穿红衣的厉鬼。”   看得出来,他此刻的表情异常紧张,似乎也是对林子里的脏东西非常惧怕。   我又看了梁厚载一眼,梁厚载皱了皱眉头,说:“确实有尸臭,我应该没弄错。”   梁厚载的话我当然是没理由怀疑的,可如果那东西是邪尸,它是怎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呢,这样的事,好像只有鬼物能做到吧?可如果它是厉鬼,身上为什么会有尸臭?   不管是什么样的灵体,身上都不会有任何的味道。   这时冯师兄又问那个俘虏:“你们之前是怎么对付它的?”   俘虏摇头:“没办法对付,只知道它好像对二龙湾有着很深的忌惮,从来不会靠近河道。”   冯师兄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问他:“是谁告诉你们,它从来不会靠近河道的?”   那个俘虏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似乎并不打算回应我冯师兄的问题。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我冯师兄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呢?话说这些雇佣兵既然接触过那个所谓的厉鬼,就算了解到了它的一些特点、习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而且从那个俘虏一脸惊慌的表情上看,冯师兄猜得没错,在他们背后,的确是有人指点,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人的身份是不能轻易说出来的。   这让我想起了之前那个在挖土机里跳进跳出的人,他最后打出去的那一通电话,会不会就是在和他们背后的高人联络?   其实我也就是想想而已,有我冯师兄在这,这些事还轮不到我来操心,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对付邪祟,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这时冯师兄对我说:“他说那个邪祟从不靠近河道,应该没有骗我们,不然他们也不会守着这么一只邪祟,还敢在河道附近施工。只不过,之前师叔用罡步镇住了河道的阴气,导致这里的风水气场发生的变化,之后那只邪祟会不会靠近河道,不好说。不过我想,二龙湾墓口的气场,对于它来说应该还有有些震慑作用的。”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篝火,又转身望了眼二龙湾的河道,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   不管那只邪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一点是很显然的,它怕篝火,尤其怕篝火上的阳气,可这样的一堆火早晚是要烧完的,篝火一灭,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不好说。   可我们所在的位置里二龙湾的河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贸然撤到河边去,我们就失去了篝火的保护,到时候邪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也不好说。   但不管怎么说,要想对付林子里的脏东西,最好的办法还是借助龙王墓中的气场。   我小声问冯师兄:“师兄,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将龙王墓的气场引到外面来。”   冯师兄的表情也有些举棋不定:“引出来是没问题,可墓穴里的阴气太重,将那股气场引出来,篝火可能会被扑灭。”   说到这冯师兄顿了一下,又对我说:“不过火堆里的柴料不多,估计过不了一个小时,篝火一样会熄灭。”   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和冯师兄简单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龙王墓的气场引出来,将邪祟赶走。   冯师兄要用二龙湾的河水做一个阵,我和梁厚载跟着他一起走出了人群,一左一右地护着他,梁子也跟着出来了,他朝我们举了举手中的枪,意思是要给我们打掩护,我和梁厚载也没有拒绝,任由他跟着。   说真的,我和梁厚载表面上镇定,心里其实都紧张得不行,有梁子这一人一枪跟着,我们心里多少也踏实一些。   我们护着冯师兄来到二龙湾河边,冯师兄驻足观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从梁子头上摘下了钢盔。   冯师兄蹲下身子,将钢盔没入水中的时候,他的身子好像被某种力量猛地拉扯了一下,要不是我和梁厚载眼疾手快,拉住了冯师兄,他几乎掉进水里。   冯师兄站起身来之后,还看着河道中央舒了口气,对我说:“河道中央有股暗流,吸附力很强,龙王墓的入口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我一边听着冯师兄说话,一边留意着周围。   本来我以后,当我们几个人离开篝火的时候,那只邪祟说不好就突袭我们,可直到现在,它却一直没有出现。   二龙湾的河岸上静得让人胆寒,除了冯师兄说话的声音,我只能听到轻微的流水声,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远方的几棵老榕树却依旧摇摆着枝叶,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摇摆着。   冯师兄抱着盛满河水的钢盔,带着我们走到了山路的入口,他望着河道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的:“内三里外三里,开风走水,这地方的风水,只能摆五虎擒羊的凶阵啊。唉,麻烦事儿。”   我不懂风水,也听不懂冯师兄话里的意思,只是一直留意着附近的动静。   梁厚载和梁子看起来也是一脸的紧张和警惕,此刻在我们几个人中,只有我冯师兄依旧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   他将钢盔倾斜了一下,将一小捧河水倒在地上,一边又对我说:“二龙湾的风水非常特殊,我摆出的这个阵,恐怕也只能将龙王墓的气场引出一两成来,到时候不一定能赶走邪祟,如果邪祟不走怎么办,你要早作打算啊。”   没等我点头,冯师兄就朝着山林边缘的一棵老榕树走了过去。   我也是后来才听冯师兄提起过,在二龙湾河畔的这几棵榕树都是很不寻常的,几乎每一刻老榕树都长在了凶位上,加上这些树木常年受到龙王墓阴气的侵蚀,本身也有了灵性,可这样的灵性,却是真真正正的恶灵。 第一百零一章 捻地尸   可正是这样的灵性,让这几棵树足以成为五虎擒羊阵的阵眼,反倒给我冯师兄提供了一些方便。   五虎擒羊阵总共有六个阵眼,第一个就位于山路的路口上,其中四个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四棵老榕,前面五个阵眼对应五虎,最后一个代表着“羊”的阵眼,就位于二龙湾的河道旁边。   布置前五个阵眼的时候,邪祟一直没有出现。   冯师兄抱着钢盔回到河道旁的时候,没有立即洒水,而是对我说:“羊眼布置好的一瞬间,王龙墓的气场就会挥发出来,到时候阴气外泄,篝火瞬间就会被扑灭。”   听冯师兄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更紧张了,梁子则朝着篝火旁的人墙做了一个手势,我就看到大部分都在第一时间带上了护目镜,另有三个人将护目镜摘了下来,扔给梁子。   梁子将三个护目镜分别交给我、梁厚载和冯师兄手里。   这种护目镜原本是为了抵抗强光和弹片的,带上以后看到的东西都会灰暗很多,我心里还奇怪,这大晚上的,梁子他们为什么要带上护目镜呢?   梁子一边举枪警戒周围,一边对我说:“带上护目镜,篝火一灭,立即摘下来!”   他的口气很严肃,我也没敢多想,立刻带上护目镜,果然,视野被护目镜的淡黄色笼罩之后,就感觉整个世界都跟着暗了下来。   冯师兄也带上护目镜,并在同一时间将钢盔中的最后一点水洒在了河岸上,也就在最后一滴水落在土壤中的一瞬间,我们身后的二龙湾中突然扬起一股很重的阴气。   紧接着又有一阵阵夹杂着阴气和怨气的狂风从河道上方吹过,直直吹向五虎擒羊阵的另外五个阵眼,每一道风都从篝火上方走过,就像是一盆盆冰水泼在了火堆上,让篝火的火势瞬间变得异常微弱。   当第五道狂风从篝火上方掠过的时候,火苗突然剧烈地颤了几下,接着就熄灭了。   光线骤然间弱了下来,我赶紧摘掉护目镜,却发现篝火虽然灭了,可我此时看到景象,却和透过护目镜看到的景象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正常来说,当一个人从比较亮的环境突然进入一个相对较暗的环境,因为一时间无法适应光线的变化,视觉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很弱。可因为我之前带着护目镜,以至于在篝火熄灭之前就提前适应了黑暗。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梁子他们的战斗经验,这种经验经过了长期的沉淀,已经形成了他们独有的一种智慧。   这时梁子又朝其他人做了一个手势,之前围在篝火旁的人快速朝我们这边移动,另有四个人抬起了俘虏,打算将他们也弄到河岸附近。   其中一个俘虏很轻易就被抬了起来,可另一个俘虏的身子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样,任凭那两个战士怎么拉扯他,就是无法将他拽离地面。   我和梁厚载一看不对劲,就赶紧冲了过去。   有一个战士一手抱着俘虏的脖子,抬头朝梁子喊:“有人在下面拉他!”   这时候我和梁子已经到了那个俘虏身边,我看到他的身子有一小半已经陷进了泥土里,在他的腰上,有一只纤细的小手,正扯着他的皮带,仿佛是想将他拉入地下!   当时我看到那个俘虏已经翻起了白眼,他的身子也在抽搐,我就预感那只小手上可能有着很重的毒性,再僵持一会,那个俘虏恐怕就没命了。   我不敢再耽搁,立刻拔出腰里的开山刀,沿着地面一刀挥过去。   这种宽头开山刀是精钢打造的,极为锋利,而且挥动起来势大力沉。刀刃沿着地皮划过,我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阻力,就将那只手从中砍断,顿时有一小股黑乎乎的粘血从断臂中飞溅出来,水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强烈的尸臭。   梁厚载则一脚将那个俘虏踢开,防止那些带着尸毒的黑血溅到他身上。   我朝着地面上看,却发现除了那截断臂和几星黑血之外,什么都没有,地面上连个洞口都没有。   另外我还留意到,这支断臂的手掌纤细而且看起来很轻盈,应该是属于一具女尸,在它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些十分精美的金银饰品。   可这只手是怎么从地底下伸出来的?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却发现他也是一头雾水的表情,看起来,我们这一次又碰上了《九尸图》上都没有记载的怪东西了。   我和梁厚载护着那个俘虏退到河道旁的时候,庄师兄也上来搭了把手,还问我:“刚才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应该是邪尸,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尸我没看见。只有一只手从地底下钻出来了,可地上没有洞口。”   一旁的冯师兄皱了皱眉头:“遁地!”   听冯师兄这么一说,庄师兄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凝重,就听他说:“难道说是遇上了捻地尸?麻烦了。”   以当时情景,我也没有心情问庄师兄捻地尸是一种什么样的邪尸,只是知道那具邪尸会遁地的时候,我心里就忍不住颤了一下。   怪不得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没能感觉到邪尸身上的阴气,原来它在地下。我感觉不到它的阴气,也无法确认它的位置,万一它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我再不济还有黑水尸棺护身,邪尸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如果它的目标是梁子他们,这么多人,我没办法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   梁厚载大概也在考虑着相同的问题,不过他脑子比我快,片刻之后,我就听他问我庄师兄:“咱们这么多人在场,那具邪尸为什么偏偏要对这个人下手呢,是巧合还是什么?”   庄师兄朝那个俘虏的脸上看了眼,摇头道:“应该不是巧合,看这人的面相,耳灰眼黄,泪堂发黑,他是纵欲过度,精元不足体质阴虚。通常来说,邪祟更容易对这种人下手,鬼物是这样,邪尸也是这样。加上龙王墓的气场能在一定程度上镇住这具邪尸,它现在应该是么有能力对其他人下手。”   庄师兄这边刚把话说完,冯师兄突然开口说道:“小心点,龙王墓里可能出了变数,气场在变弱!”   听冯师兄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空气中的阴气,竟真的比之前稀薄了几分。   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将龙王墓的气场引出来,可还没见它发挥作用,竟已开始变弱了。   我心里一阵烦躁,同时又开始为我师父担忧,冯师兄说龙王墓里除了变数,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数,谁也说不清楚。我只希望我师父没出什么事。   我心里还在担心着师父的安危,这时候梁厚载凑到我耳边说:“道哥,咱们得把邪尸引出来。”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神才问他:“什么意思?”   梁厚载就对我说:“冯大哥从龙王墓中引出来的气场本身就很弱,不然的话,邪尸也不会在篝火熄灭之后立刻就有所行动。这股气场还在持续变弱,现在邪尸只能对眼下这个俘虏下手,可再这么等下去,在场的人都有危险啊。只有你背上的黑水尸棺能镇住邪尸了。”   梁厚载说得没错,等到龙王墓的气场再减弱一些,邪尸就能自由行动了,必须先把它引出来,能镇住最好,就算镇不住,至少先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可怎么把它引出来呢,我心里一边犯愁,一边将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那个俘虏身上,就是那个刚刚才被邪尸袭击过的俘虏,而且我发现,梁厚载此时也正看着他。   把这个俘虏扔出去,说不定真能把邪尸钓上来,但他可是一个大活人啊,即便他是敌人,我们也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我和梁厚载都在犹豫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们身边的梁子突然走了过去,扛起那个俘虏就吵之前燃尽篝火的方向奔了过去。   我们几个的对话,梁子一句不落地全都听到了,他知道我们的打算,也替我们作出了决定。   我和梁厚载赶紧跟上梁子,梁子将俘虏放在地上的时候,还拍了拍那个俘虏的肩膀说:“今天也是没办法,拿你当个饵。你放心,如果你今天晚上真的嗝屁了,来年的今天,我多帮你烧两张黄纸。”   那个俘虏的嘴被堵着,可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恐惧,他面对着梁子,拼命扭动身子,从鼻子里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哼哼”声,似乎是在抗议。   梁厚载将脸贴在了地上,似乎是想感知到邪尸身上的气息。   可那具邪尸大概是入地太深,梁厚载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我们几个谁也不能确信这个俘虏能把邪尸引出来,目前这么干,也是没别的办法了,而且我现在最担心的已经不是邪尸了,而是这个俘虏的生死。   如果他就这么死在我面前,我绝对会愧疚一辈子。   梁厚载又在附近的地面上贴了几张灵符,只在西北方向故意留了一个缺口,我知道梁厚载的意图,有这些灵符做屏障,邪尸想动手,就只能从西北方过来,而我们也可以集中精力,只留意西北方的动静。 第一百零二章 暗流   那一刻,我几乎是将所有的注意力和所有的感觉就聚焦在了西北方的缺口处,心至思存之下,我还真的感知到地面以下正有一道淡淡的阴气在靠近,它的速度很慢,而且小心翼翼。   这具邪尸懂得潜藏,也能抓住最好的出手时机,所以我知道,它肯定是有心智的。虽然我也说不清楚它为何会对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俘虏这么执着,但它就是来了。   我攥紧了手中的开山刀,表情大概也变得严肃起来,梁厚载现在也许还感知不到邪尸身上的阴气,但他留意到了我的变化,我透过余光看到他从腰里抽出了开山刀。   估计此刻的梁子,应该也全神戒备地端起了枪。   在距离我两米外的地下,那股阴气突然停了下来,我感觉它好像在盘算什么,又或者是在等待时机。   我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   如今,我的道行还称不上道行,除了凝聚一点点念力,师父交给我的那些术法,我都只能发挥出不到一成的威力,如果邪尸出现,我要么用黑水尸棺迅速将它镇住,要么就被它给耗死。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几秒钟,也也可能是几分钟,太紧张了,已经没办法准确计算时间了。   我只知道那是在某个毫无征兆的刹那间,阴气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上了地面,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纤细的手臂已经从土壤中钻了出来,眼看就要抓住那个俘虏的头皮。   还是梁子反应最快,也就在那只手臂破土而出的一刹那,梁子开火了。   他的枪口对着地面,瞬间打出了一梭子子弹。   梁子的枪法很准,每一枪都打在地面上,泥土飞溅中,有一个红色影子冲出了地面。   那具邪尸终究是被梁子给逼出来了。   邪尸出现的同时,梁子松开了扳机,我和梁厚载则一前一后冲上去,来不及看清那具邪尸的样子,我们两个人,两把开山刀一起挥动,朝着邪尸的脖子上砍了过去。   邪尸的躯干竟然在半空中猛地缩了一下,它避开了刀刃,可梁厚载这时已经将灵符贴在它的腿上,那是一张镇尸符,当年我们在道观里镇住铜甲尸的时候,梁厚载就用过一次。   也就是从那一次之后,梁厚载这段时间可是在辰州符上下足了功夫,如今和镇尸符比之当年,威力大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刚一接触到灵符,邪尸的整个身子都像触了电一样,猛烈颤了几下,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转过身,将后背重重贴在邪尸的胸膛上。   黑水尸棺在一瞬间发挥威力,一股阴气从我背后涌出,涌进邪尸体内,将它体内的尸气、阴气全部搅乱,并在下一个瞬间将邪尸身上的这两种气场吞噬殆尽。   我朝着邪尸那边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她看上去十分的鲜活,就好像是一个沉睡的女人,她的一只手之前被我砍断了,另一只手的手腕和脖子上,则挂满了做工精致的金银首饰。   看到这个女人,我突然想起了王大富他们曾经捞出来的那具女尸,记得我师父说,当时那具女尸就是红旗袍、外表鲜活,身上带满了首饰。   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对,不管王大富他们弄出来的那具女尸是不是邪尸,都不该惧怕龙王墓的气场,毕竟它原本就是从那座墓穴里出来的。   我这边还对着女尸出神,冯师兄就远远朝我喊了一声:“捻地尸是子母尸,肚子里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冯师兄的话音刚落下,就看见女尸的腹部突然瘪了下去,我就感觉一股极度强烈的阴气从它的下体冲出,直奔俘虏而去。   我隐约看到那股阴气里包裹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可它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只听到那个俘虏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塞在他嘴里的布条竟然被他咽了下去,不对,不是咽下去,而是被什么东西顶进了他的胃里。   之前为了防止他说话,那些布条拧成了一个疙瘩,塞满了他的嘴,那是非常大的一团布,当这团布进入他的食道时,直接将他的食道和脖子上的血管撑裂,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我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先是极短暂的痛苦和绝望,但在几秒钟之后,他的脸上就没有任何表情了,我只看到他翻起了白眼,在他的额头上,暴起一根根青紫色的筋。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他身上的生气消失,代之以非常浓重的尸气。   他竟然尸变了,以这么快的速度发生了尸变!   我不知道刚才冲进他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我知道,这种东西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那个俘虏的身子还被绑着,可他竟然呼的一下,直挺挺地从地上立了起来。   我立刻冲过去,举起开山刀,对着他的腹部猛地刺过去,这一系,我虽然用上了天罡剑的手法,出手的速度也足够快,可当刀锋眼看就要触到他的身体时,我还是犹豫了一下。   就在几秒钟之前他还是个活人啊,可紧紧一眨眼间,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他之所以遭遇尸变,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再让我用刀去刺他,我真的下不了这个手!   可当时的情景,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了,哪容得我想这么多。   也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竟然挣断了绳子,我知道不能再拖了,可还是没办法将刀子捅进去,索性就心一横,直接拿后背去顶他的胸口。   藏在他胃里的东西已经见识过了黑水尸棺的厉害,在我向前冲的时候,他也拼命地后退。   他的速度快得出奇,一眨眼就退出去三四米,和我拉开了距离。   这时候大伟举起了枪,一枪打中了他的胸口,他顿时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击倒在地,我赶紧冲上去,也不敢再犹豫,举起开山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胃部。   我能明显感觉到,刀刃穿过了他的皮肉之后,又扎到了一个十分坚硬的东西,而他的身子也瞬间软了下来。   呼,有惊无险,看样子,那个塞进他胃里的东西,总算是死了。   可我在松了一口气之余,看着开山刀上的血迹,心里又特别不是滋味,他的身上此时还带着生前的体温,他的血是热的,这让我感觉,我刚才那一刀,杀死的不是什么邪尸,而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梁厚载和梁子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还保持着将刀刃刺进他体内的那个姿势,脑子里嗡嗡直响。   梁子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也别内疚,这种事……小心!”   梁子说话的时候,那个本来已经死透的俘虏突然睁开了眼,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出现了瞳孔!   他没死,一个历经了彻底的尸变,脖子上的血管都被大量撑裂的人,竟然没死!   他在睁眼的一瞬间抓住了我的领子,猛一后退,将我拉进了二龙湾。   事发太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当场就落进了水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入水的一刹那屏住呼吸。   二龙湾表面平静,可在河水的下层却有一股暗流,这股暗流来势很猛、很急,其中附带着一股直通河底的吸附力,入水之后,我的身体几乎是丝毫没有停顿地沉了下去,冰凉的河水顺着我的皮肤流过,极速带走我身上的热量,当我的双脚触到河底的时候,脚掌几乎没有触地的感觉。   好在我没有惊慌失措,心里还算冷静。   河水很浑,河底的光线非常暗,我突然感觉到左手的关节处传来一丝阵痛,那个俘虏抓着我的左手臂,正用力反转我的关节,我还隐约看见他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拔出了自己肚子上的开山刀。   在水中,水压和阻力都很大,他的动作很慢,我憋着气,用右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尽浑身的力气******在阴暗的河水里,我只能勉强看清半米之内的情景,我看到他因为吃不住手腕上的剧痛,猛然张开了嘴,大股河水顿时灌进他的嘴里,我怕他会淹死,犹豫一下之后还是松开了他的手腕。   他用力蹬了一脚地面,迅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游走,他在水中游动的时候,我还能看到从他脖子上渗出来的鲜血,那些血液融在水中,变成了一大捧一大捧的血雾。   他流了这么多血,竟然还能在水中游得这么快,更加上他刚才已经尸变过一次,一个普通人类的生命力,绝对不可能这么强!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浑浊的河水中,我也不敢再耽搁下去,立即摊开手掌朝着河面上游泳去。   快到河面上的时候我才发现,二龙湾的河水被分成了两层,从河面向下十厘米左右的区域,就是清澈安静的河水,而在十厘米再向下,就是浑浊奔涌的暗流。   暗流和平静的河面之前没有任何瓜葛,暗流自顾自地汹涌,河面却依然平静,就好像是在一大锅沸水上面覆盖了一层古怪的油脂。   我将脸伸出水面之后,长长喘了一口气,梁厚载和梁子同时伸手来拉我。 第一百零三章 坠入深渊   梁厚载当时的表情是十分紧张的,我看到他的额角上都是冷汗,他一边伸手来拉我,一边长长松了口气。   当他们两个抓住我的手腕时,我还冲梁厚载笑了笑:“我没事,可惜让那个俘虏跑了。”   我说着话,他们已经将我的整个上半身都拉出了水面,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河面下的暗流却突然变得异常湍急。   我就感觉有一股非常大的力量钳住了我的双腿,拉着我坠向河底。   梁厚载和梁子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我看到梁子一手拉着我,另一只手伸向了河道旁的一棵小树,可河面下的力量来得太突然,梁子还没等把手臂展开,就听见“扑通、扑通”的两声闷响,他和梁厚载几乎是同时落入了水中。   当时庄师兄就在梁子旁边,他伸出手想拉住梁子,可梁子的落势太猛,庄师兄没能拉住。   暗流翻涌,我们三个人同时被卷到了河底,在这么湍急的暗流面前,我们三个就是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无法冲上河面。   可在暗流突然变急的同时,河下的水竟然意外地变得比之前清澈了一些,我能看到在两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在洞口附近的还挂着几个索钩,上面连着很粗的绳索。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洞就是龙王墓的入口。   师父不让我进去,肯定有师父的道理,可就当时的情况来说,如果我不进去,肯定要被淹死在二龙湾的河道里。   我赶紧拉上梁厚载,又拉着梁子,朝着洞口游了过去。   离洞口越进,暗流就变得越急,本来我还想抓着一条绳索,慢慢探进洞口,可我离洞口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从暗流中传来的吸力已经让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吸进了洞里。   之后我的眼前就是一片漆黑,我在水中盘旋着下沉,进入洞口的时候,我的左手撞在了洞壁上,剧烈的痛楚让我松开了手指,梁子的手腕从我手掌里滑了出去,现在我的右手还紧紧抓着梁厚载。   我也说不清楚,这个下沉的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在我马上就憋不住气的时候,周围的水流突然间消失了,之后就感觉整个身子都失重了一样,头发、衣服,全都向上飘了起来,慢慢的,我的五脏好像也全都顶到了我的胸腔,想从我的嘴里挤出来一样。   我胃里翻江倒海,脑子也晕晕乎乎的,刚开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朝着自己脚下看的时候,才看到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抹飘飘忽忽的幽光,借着这些光,我又看到一颗颗巨大的石钟乳从我的周围快速掠过。   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在极速下坠,而万丈深渊底部的那些幽光,就是我的终点!   意识到这些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嘶喊:“啊——”   之后梁厚载的尖叫声也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在当时的情况下,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了,尖叫也是完全没办法控制的。   片刻之后,我的耳边穿来一阵水花飞溅的碎响,我和梁厚载再次落入了水中。   大口的水灌入我口中,那水很涩、很咸,这些水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感觉有点粘稠,而且浮力很大,一感觉自己不再下沉了,我就赶紧摆动着手脚游上了水面。   我上了岸之后,心里还是不停地打哆嗦,说真的,如果深渊的下面没有这么深的一潭水,如果我在落水的时候身子不是竖着钻进水里,而是以趴着的姿势拍在了水面上……想到这些,我脑子里就显现出一个血肉横飞的景象。   这时候,梁厚载也爬了上来,躺在我身边,也是一脸惊慌未定的表情。   我望着漆黑不见五指的洞顶,脑子乱糟糟的,过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就是龙王墓?我就这么进来了?我没死?我该怎么出去?   这些问题同时交织在我的脑子里,它们反复地出现,反复地交织在一起,每个字都是胡乱交叉着,我当时只知道脑子里乱,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梁厚载慢慢地爬起身来,怯生生地问了我一声:“道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被他这么一问,我才回了回神,但也没回应他的话,不是我不想回应,而是当时嘴唇都在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沉着一口气,朝四周观望,才看清这里的样子。   之前我看到的那些幽光,就来自于我们面前的那个水潭,不是水潭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而是整潭的水都泛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辉。   我和梁厚载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这种水,以至于现在我们身上也泛着蓝色的光。   在水潭四周,是一圈高大的石钟乳,这些石钟乳被水中的光泽照耀着,衬出一种十分油腻粘滑的光泽。   另外在我和梁厚载的身后,还有一条非常深邃的隧道,虽然里面漆黑一片,我只能看到一个洞口,但我站在岸上,就能感觉到洞口正有一阵阵凉风吹出来,也能隐约听到十分幽长的风吟声,所以我知道,和这个洞口相连的就是一条隧道。   这时候梁厚载又问我:“梁子怎么没下来?我记得之前他应该是和我一起下水的吧?”   我沉了沉气,才对梁厚载说:“进洞的时候就散了,也不知道他进没进来。”   和那次在道观上碰上了封门阵时一样,我在说话的时候,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的口吻。只不过那一次是担心梁厚载和刘尚昂会紧张崩溃,我刻意装出来的,而如今的这份镇定,有一半应该是真实的。   这些年来,数次与生死擦肩的经历,让将近十四岁的我,与刚刚入行的时候相比,在心智上已经沉稳了一些。   说完这番话,我再次朝四周观望了一下,除了我们背后的这条隧道,似乎也没有其他可以走通的路了。   但我还是打算等等梁子。   其实我是很希望梁子也下来的,他的战斗经验丰富,手里还有枪,能有他跟我们在一起,我心里也能更踏实一些。   同时我也在担心,万一梁子没能被暗流吸入洞口,他一旦被困在二龙湾底,现在肯定是凶多吉少。   片刻之后,梁子的钢盔落进了水潭,激起一大捧水花。可又过了很久,梁子依旧没有出现。   看样子,梁子的确没能进洞,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没有被困在二龙湾底,而是被庄师兄他们弄上了岸。   我在水潭周边的钟乳石林里扫视了很久,一直没能看到绳索的踪迹,那些挂在龙王墓入口的绳索,似乎也没有足够的长度通到这么深的地方。   之后我又仔细看了看我和梁厚载站立的这个地方,从我和梁厚载身上滴落的水在地上发出一抹蓝色的幽光,可除此之外,岸上也没有其他的水渍。除了我们两个,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不管是那些雇佣兵还是我师父都没来过。   我推想,除了我们身后的隧道,在我们头顶上方的岩壁上,应该还有其他入口。可那面垂直的岩壁就像一面镜子,上面反着水潭里的光,看上去真的是光滑无比,连个突起的石头都没有。我和梁厚载手里什么工具都没有,这样一面岩壁,我们两个无论如何也是爬不上去的。   梁厚载和我一样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过了一会,他又有些紧张地问我:“道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不去看不远处的隧道,可我看得出来,他的视线虽然正对着我,可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那个隧道。   梁厚载不想进那个隧道,他一边想让我拿个主意,一边又一定是不希望我带着他进隧道。可就目前来说,隧道的确就是我们唯一一条路了。   说实话,从那个隧道里吹出来风总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虽然离得远,但我还是能闻到那阵风里带着轻微的尸臭,我也不想进那个隧道,里面肯定有邪尸。   我长出口气,对梁厚载说:“现在咱们得先去找我师父,我觉得师父既然能进来,肯定就有出去的办法。除了这一条路,咱们也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不过这里面的阴气太重,就咱们两个的道行,如果不及时补充阳气,在这种地方最多能撑上几个小时,等到阴气把咱们身上的阳气耗尽了,不是我发狂就是你发狂,不是我杀了你,肯定就是你杀了我。所以我觉得,咱们现在还是应该去找我师父。”   我故意将话说得长一些,让语气沉稳一些,我希望梁厚载能觉得我很冷静,这样他也能冷静一些。   梁厚载沉默了一阵才用力点了点头:“对,应该先去找柴爷爷。可咱们到哪去找他?”   我没说话,指了指梁厚载身后的隧道,可梁厚载没回头,他的表情一下又变得紧张起来。   其实这两年我和梁厚载也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他向来是比较镇定的,甚至在很多时候比我都要镇定,可是现在他却表现出了一种和他的性格不太相符的紧张情绪。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高空坠落中缓过劲来,他可是患有非常严重的恐高症,从上岸至今,梁厚载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 第一百零四章 一潭死水   我让他在岸上等我一会,然后就下了水,游到水潭中央将梁子的钢盔取上岸。   上一次置身于水潭的时候,因为我内心极度紧张,也没有察觉到水的异常。可这次下水我才明显感觉到,这一潭水中,竟然没有炁场。   炁场这个词,有时候也可以写作气场,两者的念法是一样的。所谓的炁,大概就是世间万物都会具备的一种能量,当我能够进入思存境界并从中提炼出念力之后,只要不是弱到一定境地的炁场,我都能感知到。   可这潭水中,明明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炁场,在别人眼里看来,当我在其中游动身子的时候,水面上还微微荡起了浪花,可对我来说,这潭水就是无比地平静,别说是浪花,就连一丝丝涟漪都没有,它安静得就像是死了一样。   一潭死水!   我将梁子的钢盔灌满了水,又试着晃了晃,不愧是军工制品,整个钢盔严丝合缝,连螺冒和盔板之间都没有一丝缝隙,一点水都没有漏出来。   梁厚载问我:“你这是在干嘛呢?”   他平时脑子比我转得快,可是现在,梁厚载的思维能力显然被紧张限制住了。我就向他解释:“隧道里面太暗,拿这些水做个光源。”   说完我就朝着隧道那边走,梁厚载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来到隧道入口,我就能明显感觉到风中夹杂着大量的尸气,那是一种非常烈的尸气,他们随着风侵进我的皮肤,很快就冲进我的五脏六腑,我背上的黑水尸棺也在这时候激发出了那股熟悉的寒气,寒气很快遍布我的全身,眨眼间的功夫就将那些尸气逼了出去。   如果是一具新死的尸首被陈放在这个风口上,不超过五分钟,必然会发生尸变,可是活人受到这些尸气的影响会变成怎样,我却说不清楚。   我回头看了一眼梁厚载,他站在我身后,正皱眉盯着隧道深处。   他紧跟在我背后的时候,我背上的黑水尸棺确实可以保护到他,可一旦他和我的距离超过一米,我也是鞭长莫及,护不了他。   我思考了一会,才对梁厚载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镇尸符?”   梁厚载愣了一下,回应我:“二十多张吧,怎么了?”   二十多张?还有这么多!   我就对他说:“那就好办了,你拿出几张符贴在身上,挡一挡尸气。”   梁厚载这才会意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打湿哒哒的灵符,不过这一打符不是镇尸符,而是辟邪符。   我担心梁厚载是因为紧张拿错了,还提醒他:“这是辟邪符。”   梁厚载朝我点了点头:“嗯,镇尸符不能往身上贴的,还是用这个吧,辟邪符也能祛尸气,效果不比镇尸符差。”   这些辰州符都是梁厚载用特质的朱砂画成的,即使沾了水也不会掉色,只是浸水之后威力会稍微差一些。   由于那些灵符全都粘在了一起,梁厚载刚开始下手重,不小心撕破了两种,无奈之下只能将它们丢在地上。之后他小心了一些,将三张辟邪符贴在了自己的咽喉和两边的胸口上,才对我点点头,说行了。   我这才举着装满水的钢盔,小心翼翼地进了隧道。   钢盔中的水光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隧道内部很宽,但高度只有三米左右,借着钢盔上的光,我就能看到隧道的顶端有很多拳头大小的凹槽,有些凹槽是空的,有些凹槽里镶着一种玻璃石样的圆球,因为水光本身是蓝色的,那些圆球也被映成了亮蓝色,它们原本的颜色,应该是汉白玉一样的纯白。   从外观上看,那似乎就是一些白色的石球,可上面却散发着很浓的尸气和尸臭。   随着我们越走越深,尸臭的味道就变得越来越浓烈了,我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捏住鼻子,我看到梁厚载也将衣服领子竖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鼻孔。   太臭了,尸臭绝对是天底下最臭的味道之一。   又走了没多远,前方就出现了大量的石钟乳,这些石钟乳全部都是拔地而起,钟乳最尖锐的顶端全部指向隧道顶端。   我和梁厚载只能在石钟乳的缝隙里艰难地前行,钟乳排布的越来越紧密,缝隙变得越来越小,到后来,我和梁厚载几乎是慢慢地向前挤。   那些石钟乳上都挂着一层层十分黏腻的墨绿色液体,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苔藓一类的东西,可当我的身子从石钟乳表面蹭过去的时候,那些液体竟然全部黏在了我身上,虽然上面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可我心里还是一阵阵地犯恶心。   这些石钟乳先是变得密集,之后又渐渐稀疏起来,而在隧道的远处,也出现了一点点亮光。   我还没傻到以为那是外面的阳光或者月光,从进隧道至今,我和梁厚载最多也就是走过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绝对不可能走出地面的,前面之所以有光,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隧道外面,又是一个发光的水潭。   哒——哒——   就在我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像是滴水声又像是脚步声的怪声音。   我和梁厚载同时转身去看,可身后除了那些石钟乳,就是纯粹的黑暗,除此以外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两个当时最担心的,就是背后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正跟着我们。这里到处都是石钟乳,空间狭窄,一旦遇上了麻烦东西……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耳边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隧道空旷,这真声音出现的时候还伴随着连绵不断的回音,让我完全无法判断声源在哪。   只感觉好像有无数只虫子,正在我的脚边飞快地爬过。   悉悉索,悉悉索,悉悉索索,那声音变得大、越来越密集,我总算能模糊判断出它就出现在我的左边。   我小心翼翼地举着钢盔,朝左侧照过去,才发现在我隧道左侧的墙壁上就连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就在我举起钢盔的时候,那声音突然停止了,可它只是停了一瞬,接着就以更猛烈的频率响了起来。   这声音弄得我头皮发麻,梁厚载也赶紧拉上我,朝着光亮传来的方向走,当我们离开洞口一段距离之后,那个声音又停止了,直到我们走出隧道尽头,它都没再出现。   隧道之外,果然又是一个发光的水潭,而在水潭的对岸,又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只不过这里的水潭上方不是高耸的岩壁,而是一块厚重的石板,那块石板就由四根石钟乳支撑着,每根石钟乳都异常粗壮,高度大概都有四五米的样子。   石板的形状很不规则,加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手腕粗细的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   现在摆在我和梁厚载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前进,要么退回去。如果前进,我们肯定要下水,从水潭里游到对岸,可我看着水潭上的石板,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那些洞里钻出来。可如果我们退回去,又是死路一条。   我看了一眼梁厚载,他似乎已经从高空坠落的惊恐中缓过神来了,现在也正皱着眉头,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过了片刻,他才对我说:“道哥,我觉得这些水潭有问题。”   我也知道这些水潭有问题,或者说我也知道潭水有问题,但我还是问了梁厚载一句:“什么问题?”   我试图让他多说两句话,这样也许可以缓解他的紧张。   可梁厚载的答案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他对我说:“道哥你仔细看,这个水潭,和之前咱们碰到那个水潭,形状是一模一样的,我记得之前那个水潭的左侧有三根交叉在一起的石钟乳,这里也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水潭左边指了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三根细长的石钟乳正交叉着排布在一起,我也还记得,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水潭左侧,的确也有这样的三根石钟乳。   只不过那个水潭的上方少了这样一块蜂窝状的石板。   这时候我们背后的隧道里突然又想起了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刚开始声音很小,可仅仅过了几秒钟之后,那声音却陡然增大,当这个声音增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像是有无数指手指正奋力在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子上滑动。   这样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之后,先是在我脑海深处扎了一下,之后就有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噬咬着我浑身的骨头,剧烈的痒加上触电一般的麻痹感,几乎一瞬间就封住了我的所有感官。   梁厚载朝我张了张嘴,我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一头扎进了水潭。   他入水时激起的水花打在我脸上,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也没再犹豫,立即跳下水,那些死透了的潭水涌进我的耳朵,瞬时将那些声音挡在了外面,我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是一阵轻松。   可还没等我庆幸一下,水潭上方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震荡,我抬头向上看,就看见水潭上方的石板剧烈摇晃的两下,然后就落了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白石头   这么厚重的石板落下来,即便潭水的浮力能稍稍阻挡它一下,可如果它砸到我和梁厚载的头顶上,我们两个连一丁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回到身后的岸上去,可那个石板是斜着落下来的,我一回头,正好看到它的边缘重重砸在岸和水的交汇处,激起一道大浪。   当时那种情形,我和梁厚载都没敢多想,赶紧朝着对岸拼命地游。   轰隆一声,从水潭的潭底传来一道巨响,接着就有一道大浪从我们身后盖了过来,将我和梁厚载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岸上。   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浪头拍在身上的感觉,那中感觉就像是浑身上下突然压了好几个人,尤其是背上,就好像有七八个人同时将我压住,我都能感觉到胸腔的骨头在那一瞬间都被压得变了形,嗓子眼里有股又腥有咸的感觉,仿佛要喷出血来。   还好水潭里的水不算太多,浪也不算太大,沉重的潭水很快沿着岸边退回了潭里,我先是感觉到一阵极短暂的轻松,之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朝梁厚载那边看,他正趴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动也不动一下。   他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跑过去将梁厚载的身子翻过来,还好在我翻动他的时候,他的身子就猛地抽了一下,接着大声咳嗽两声,从嘴里吐出一大口带荧光的潭水。   我长长松了口气,回身朝着水潭望去。   就看见那块蜂窝状的石板此时就立在水潭中央,它的宽度正好和水潭一样宽,高度则可以从水潭的潭底直通溶洞的洞顶。   现在我们就算是想退回去,也没有退路了。   这时候梁子的钢盔又附在水面上,沿着大浪之后的余波漂漂荡荡地来到了岸边。   梁厚载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试着拍了拍胸口、清清嗓子问我:“还往前走吗?”   刚刚被水呛到,又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嗽,梁厚载此时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   我拿起钢盔,又装了一些潭水进去,才问梁厚载:“你身上的灵符还在吧?”   梁厚载解开扣子看了看,那两张辟邪符还贴在他的胸口上,喉咙上的那道符也没有脱落,他扣上扣子,朝我点了点头,而我则举起钢盔,小心翼翼地进了隧道。   一样的水潭之后,又是一条同样的隧道,隧道的顶端还是充满了那种尸臭强烈的白球,而当我们走了一段路之后,拔地而起的石钟乳林又让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隧道,我心里说不上怕,可走在着黑暗的环境里,我却忍不住紧张,当时的我尤其担心刚才那个声音还会出现,而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每次走进隧道的时候,我总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我,远远盯着我。   梁厚载显然也有这种感觉,我看到他在走路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像身后张望。   可隧道里的光线极暗,我们转身去看的时候,除了被水光照亮的石钟乳,就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哒——哒——   就在我和梁厚载刚从两个石钟乳之间蹭过去的时候,在距离我们身后很近的地方突然传来这样一阵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光脚踩在了水坑里,但之后却没有液体飞溅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立刻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了钢盔。   借着钢盔中微弱的水光,就看到离我不到一米的一根石钟乳旁边窜过了一个隐约反光的影子,那个影子大概只有拳头大小,它的速度很快,加上光线暗,我根本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可过了片刻之后,它又出现在了隧道的顶部。   这时候它的速度慢了下来,我才看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人脸,只有拳头大小的人脸,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耳朵,都像极了一个熟睡中的婴儿。可除了这张脸之外,它却没有身子,在这张脸的两腮上,长着几十根软塌塌、肉呼呼的触手,这些触手卷曲着,上面还带着一些吸盘似的东西,乍一看,就像是在这张脸上长出了七八只乌鱼。   而在人脸的后脑勺上,还有一根锯齿样的尾巴,很长,大概有二十厘米的样子。   我和梁厚载盯着它看的时候,它竟然也睁开了眼,它的瞳孔就是一个黑黑的小点,就像是在大片的眼白上凿出了一个很深的窟窿。   这样的眼睛顿时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李老太太,浑身鸡皮疙瘩刷的一下就起来了。   它似乎没有看到我们,睁了睁眼之后,就将锯条一样的尾巴插进了顶部的凹槽里,之后它又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去,之露出一个光滑的后脑勺,看上去就像是镶嵌在隧道顶端的白色石头。   借着头盔中的水光,我看了眼隧道的顶部,背后的寒毛在一瞬间竖了起来。   仅仅是我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有上百个这样的“白色石头”,仔细去看我才发现,有一些“石头”正在微微地颤动。   它们是活的,全都是活的!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捻地尸,想起捻地尸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我还记得开山刀穿透俘虏腹部的皮肤之后,扎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当时那种感觉,分明就是一把钢刀扎进了石头里。   再看看这些泛着大理石光泽的东西……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拉上梁厚载,拼了命地朝隧道外面挤,我几乎是用上最快的速度了,梁厚载也十分紧张,他从两根石钟乳之间挤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挤掉了一只鞋,也没去理会。   在这个隧道的石壁上,一样有一个漆黑黑的洞穴,这一次当我们从洞口走过的时候,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当我和梁厚载拼尽力气从隧道里走出来的时候,隧道外面果然又是一个发光的水潭,可这个水潭上方没有石板,而是高不见顶的岩壁。   我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低头朝着地上看,就看见距离隧道入口不远的地方,有两张被撕破的灵符。   那是梁厚载第一次进入隧道之前扔在这的,我们两个竟然又回来了!   我心里正惊愕的时候,又看到水潭旁的一棵石钟乳上挂着一杆步枪,枪身虽然已经折断了,可从枪头和枪身的构造来看,那应该是梁子他们的枪。   不对,应该说这支枪就是梁子的。   我记得梁子入水的时候,他的枪就牢牢挂在胸前。这支枪能出现在这,也就是说……梁子也进来了?说实话我不确定。   我不知道梁子进没进洞,但我能确定他肯定没有落进眼前这个水潭,水潭很深,潭水一直散发出轻微的蓝色亮光,但这并不影响潭水的清澈,站在岸边,一眼就能望穿潭底,里面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岸边依旧只有我和梁厚载之前留下的那两滩水渍,除了我们,也没有其他人爬上岸。   梁子如果真的进来了,我想,他大概在进洞的时候抓住了一条绳索,沿着这条绳索荡进了岩壁上的个某个洞口。   我现在也可以确信岩壁上肯定是有其他入口的,不然就无法解释那些雇佣兵和我师父下水之后去了哪。   梁厚载回头看了眼我们身后的隧道,对我说:“道哥,我看咱们还是在这等救援吧,隧道走不通。”   他这么跟我说话,我就知道他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于是朝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身后的那条隧道,也未必就是走不通的,别忘了在隧道的石壁上还有一个洞口,而那个地方我们还没进去探索过。   可那个洞,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光是站在洞口我都能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不安,光是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就能在一瞬间让我失神,如果真进了那个地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救援了,虽然这里的阴气很重,我和梁厚载在这里持续待上几个小时弄不好就会发狂,可不管怎么说,终究能支撑一阵子。   我随手将钢盔扔在一旁,之后就找了一个还算干爽的地方坐下,开始安静地等待。   我和梁厚载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这里的温度很低,坐了没多久,我的小腿肚子就冷得开始发颤,梁厚载也好不到哪去,我朝他那边看的时候,他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我们两个只能紧紧靠在一起坐着,相互取暖。   其实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想把仙儿召唤出来,她活得比我们长得多,见多识广,说不定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可每次一到这种关键时候仙儿就幺蛾子,她这会睡得很沉,我在心里唤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回应。   我和梁厚载就这么坐一会,起来活动一会,刚开始还能勉强维持身上的热量,可时间一长,肚子里的那点牛肉罐头就消耗光了,就算再怎么活动还是会觉得冷,而且越是活动,就越觉得饿。   我没办法计算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长时间,我只是惊奇地发现这里的阴气对我们来说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心智没有被扰乱,梁厚载也没有。 第一百零六章 潭水上涨   可这一点也不值得庆幸,我知道,就算阴气对我们来说没有危害,长时间的寒冷和饥渴也会要了我们的命,最让人没办法忍受的其实是口渴,我们面前就有一潭水,但我和梁厚载都知道,那里面的水肯定不能喝。   之前我被大浪拍在岸上的时候就有不少水呛进我的嘴里,虽然我第一时间将这些水咳了出来,可那水有毒性,到现在,我的舌头整根都是麻麻的,嗓子眼也有种针扎似的轻微痛觉。   刚开始我们还能抵御住水源的诱惑,可虽然口渴变得越来越严重,我看着眼前那潭死气沉沉的水,突然觉得那些水一定特别甘甜可口,更恐怖的是我的眼睛根本没办法从那潭水上挪开,别说是水,以我和梁厚载口渴的程度,就是给我们一桶汽油,说不好我们两个也能喝下去。   终于,梁厚载朝着水潭迈出了一步,我想伸手挡住他,可我还没伸出手去,就听到背后的隧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哒——哒——”声,之后就是一阵液体飞溅的声音。   这就是脚掌踩进水洼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而且踏入水洼之后,也出现了溅水的声音。   听到这阵声音,我的第一反应是兴奋,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出现了水源,即便是个小水洼,可里面的水说不定是能喝的。   可等我回了回神才感觉到事情不对头,隧道里有人!   梁厚载几乎是和我同时反应过来,我们两个立即转过身,朝着隧道那边望过去。   水潭中的幽光,只能勉强照亮隧道入口的外围,在隧道的入口左侧,有一根两人高的石钟乳,而在这根石钟乳后面,就趴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从轮廓上看,那像是一个人类或者邪尸的影子,但我没办法确认他到底是人还是邪尸,从他身上,我能感受到轻微的尸气,但这股尸气里还混杂着活人的生气。就好像是,半人半尸。   我承认我见识短,但我也知道,人就是人,尸就是尸,除非是行将就木的植物人,否则绝不会出现类似于半人半尸的东西。   他不是植物人,他会动。   当梁厚载一脸戒备地取出开山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影子突然动了一下,他好像是朝着我们迈了一步,可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将脚步收了回去。   我和梁厚载全神戒备地盯着他,我知道,他此时也正目不转睛地偷窥着我们。   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敢轻举妄动,我想,他大概是忌惮我背上的黑水尸棺,也不敢扑过来。   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周围的环境静得出奇,可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饥渴还是怎么了,耳朵里一直在嗡嗡嗡地耳鸣。   这时黑影突然离开了那个石钟乳,我的心脏瞬间紧了一下,可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扑上来,从形态上看,他似乎是挺直了躯干,不知道在干什么。   过了一小会,他突然朝我们“啊!”地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很急,我又看到他好像抬起来手,朝着我们拼命地挥舞,他好像是在招呼我们两个过去。   可我和梁厚载谁也不敢贸然向前。   他挥了一会手之后,就转身冲进了隧道中。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我心里非常纳闷,梁厚载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也就在我和梁厚载对望的同一时间,我耳边的嗡嗡声变得更剧烈了,我这才知道这真声音根本就不是耳鸣,而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地面在颤动,颤动的幅度很小,但频率却异常高,同时水潭中央也传来了沸水般的咕嘟声。   我看到水潭中的水位在上涨,发着荧光的水没过了那边的钢盔,钢盔入水之后,突然发出“嗤啦啦”的一阵噪音,紧接着,钢盔的外形开始扭曲,之后上面就被腐蚀出了蜂窝状的小孔,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整个钢盔竟然溶进了水里。   水潭中的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变化,竟然变得极具腐蚀性!   我和梁厚载哪还敢多呆啊,赶紧朝着隧道狂奔,水潭中水位的上涨速度已经变得非常快,几分钟的功夫就漫过了隧道的入口,我和梁厚载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隧道中间的那片石钟乳林。   透过石钟乳间的缝隙,我就看到隧道尽头的蓝光变得比之前耀眼了很多,不用想也知道,隧道另一边的水潭肯定也漾出水来了,现在的隧道两头都被淹没了。   如今我们面前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就是位于不远处的石壁上,发出怪声音的那个洞口。   生死攸关啊,我和梁厚载根本想不了太多,奋力从几根石钟乳的缝隙里挤过去之后,丝毫没有迟疑地冲进了漆黑的洞穴。   刚进入这个洞穴的时候,水光还没有照进来,周围就是漆黑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就是拉着梁厚载拼命地跑,我能感觉到进入洞穴之后,就是一段坡度很大的上坡路,有几次我的脚抬得不够高,还险些摔倒。   周围又响起了那种“悉悉索索”的噪音,这种声音围绕在我身边的时候,没有经过隧道的扭曲的放大,反而没有那种手划玻璃的感觉,虽然一样让人头皮发麻,但我还能勉强适应。   我能感觉到,有很多东西正从我的头顶上和旁边的洞壁上爬过,我看不到那些东西的样子,只知道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来自它们,而且它们的数量,极有可能很庞大。   潭水淹没了隧道之后,也慢慢涌进了这个越来越狭窄的小洞穴,潭水的水光照亮了这里。   我才发现从我头上爬过的,是大群大群拇指大小的甲虫,这些虫子有着很光亮的壳,头上长着一对非常粗大、尖锐的上腭,又几只甲虫从我身边飞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虫翼下面都有一片圆形的花纹,外面一圈是白色,里面一圈纯黑,在白色的地方似乎还有一丝丝鲜红,看上去就像是人的眼珠子。   我向来是不怕虫子的,尤其是这样的甲虫,记得小时候还抓蜣螂来玩。一只虫子不可怕,可怕是在这个小洞里,除了我和梁厚载脚下的一小片地方,到处都是虫背上泛出来的亮光。   洞顶、洞壁、地面,目光所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洞穴里的情景,就像是有无数的流沙正汇成一股,朝着洞穴上方逆流而去。   好在这些虫子似乎对我和梁厚载没什么恶意,我们从它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它们还会自发挪到一边,避免被我们踩到。   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周围的空间也变得越来越狭窄,刚开始我们还能站立着行走,慢慢的,我的额头已经蹭到了洞顶,我们两个只能低下头,弓起腰继续沿着上坡路行走。   可洞顶越来越矮,后来我们只能趴在地上,四肢并用地爬着走,最后洞顶和地面的距离只剩下两尺多高,我和梁厚载只能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   我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了,潭水上升的速度也在变慢,梁厚载跟在我身后,那些在离开水潭之后,已经掺杂了大量杂质的浑水就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从这些水涌进洞口之后,就一直和梁厚载保持着这样一个距离。   洞顶依旧在变矮,我的趴在地上,后背几乎能贴在洞顶上。   在这样一个无比狭窄的地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封闭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困住手脚之后,又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罐子里,在这里面,我的手和脚都无法自由活动,只有脚踝和躯干可以配合着让身体挪动。   那是一种异常压抑的感觉,我明明可以正常呼吸,却觉得胸口里总有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得难受。   那些虫子就从我的耳边窜流过去,我都能感觉到它们身上那种可有可无的温度,我看到它们节肢状的脚,还有脚上那一簇簇硬毛似的东西,头皮就忍不住发麻。我总觉得那些虫子会趁我不注意,突然从我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钻进来。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地上的到处都是又潮又硬的石头,我趴在上面,胸口就被硌得生疼,外加我还要忍着这种疼痛蠕动,有时候碰到一些非常尖锐的石头,我就能感觉到那些石头尖从我身上重重的划过,之后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我知道自己身上一定多了很多伤口。   一边艰难地前进,我一边还要朝身后的梁厚载喊话,告诉他哪里有尖锐的石头,让他小心一些。   梁厚载的个头比我小,身子也没有我这么厚实,过去我还常常为自己的身高体型感到得意,可直到我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才发现这样一副身躯已经成为了我巨大的累赘。   我们所处的位置距离水潭和那个布满石钟乳的隧道已经很远了,可透过洞穴的地面,还是能感到轻微的震感,耳边依旧回荡着时强时弱的“嗡嗡”声,而在这种声音中,还夹杂着另外一种听起来非常凄厉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微弱,很难分辨,我只是隐约觉得那声音很像杀猪的叫声。就好像是一个手法不熟练的屠夫在杀猪,一刀没捅死,猪感受到剧痛,就会发出“吱——”的一阵惨叫。洞穴里那阵声音,和这样的惨叫声好像有些相似,都是长长的一声悲鸣,说不出的揪心。 第一百零七章 墓中人   而且我感觉,那阵声音好像是从我的头顶上发出来的,我心里顿时犹豫了一下,可那些蓝色的水光映在洞壁上,正渐渐变得明亮,我知道,潭水还在上涨,我不能停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爬,不时叫一声梁厚载的名字,我怕他没跟上来或者出什么意外,好在每一次梁厚载都会回应我,他一直紧紧跟在我身后。   又向前蠕动了一段距离,出现了一个拐角,起初我也不知道那是拐角,只是看到前面的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直到我发觉洞壁上的虫群改变了方向,朝着洞壁的左侧蜂拥而去。   我慢慢挪动着身子,跟上去看,就看到洞壁的左侧有一个非常宽的洞口,正好能让我的身子调转方向,而且从洞口中还闪烁着一种浅黄色的光芒。   我钻进洞口之后,才发现洞口内部的空间突然宽敞起来,我终于能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梁厚载也爬出来了,他同样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说真的,在刚才那种极度幽闭的环境里,就算那些虫子不会对我和梁厚载做什么,紧紧是那份压抑就能让人崩溃。   也就是我们两个刚刚舒了口气的功夫,散发着蓝色光亮的浑水也从洞口中溢出来一点,我和梁厚载不敢再耽搁,立刻朝着淡黄色光亮传来的方向走。   之前我以为洞口中,又会是一条很长的隧道,我猜对了一半,这里确实是一个隧道,但距离很短。   我们两个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敞开了一道缝隙的石门,那道石门非常沉重,我试着推了推,没能推动,只能和梁厚载一前一后地从门缝里挤出去。   梁厚载还好说,他从门缝里出去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可我刚把头伸出来,就发现胸腔被卡住了,梁厚载拉着我的手臂,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才把我从门缝里拉出去。   我超门缝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浑水在距离石门五六米的地方停止了蔓延,之后甚至开始以很慢的速度回退。   当发觉那些蓝色的光不再向我们靠近的时候,我心里的感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劫后余生啊!   真心地庆幸自己还活着,但又忍不住一阵阵地后怕。   梁厚载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脖子被石头擦伤了,渗出一点点血迹,贴在脖子上的灵符也不知道去哪了。   说真的,这时候的我突然开始怀念我平时最讨厌的学校了,怀念教室里的桌子、椅子,讲台和黑板,还有经常在窗户外面偷窥的那个惹人厌的班主任。   而最让我怀念的,是每天早晨从照进教室窗户的那几缕阳光。   梁厚载喘了一会粗气,对我说:“活着真好。”   唉,还是活着好啊,不过我心里清楚,我们只是暂时活下来了,这个龙王墓诡异得很,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   我朝梁厚载笑了笑,又定了定神,之后才抬头朝着四周张望,刚才只顾着庆幸了,还没观察周围的情况。   我们现在位于一个非常幽长的墓道中,整个墓道是用一种很规则的方砖堆砌起来的,在墙壁上,每个一米就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灯,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灯,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黏在墙上的卵,只不过从这些卵中发出了淡淡的黄光,给墓道带来了一丝光亮。   可惜每颗卵上的光芒都很微弱,墓道被包裹在这样的黄光里,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明亮,反而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   另外,在这些不知道是灯还是卵的东西周围,还有三四个婴儿手臂粗的洞口,甲虫从石门中爬出来之后,就分成了好几股,全部沿着这样的洞口钻了进去。   隧道非常长,不管我朝着哪一端张望,都看不到隧道的尽头。   梁厚载扶着墙壁,很艰难地站起身来,苦笑着问我:“道哥,现在咱们朝哪个方向走?”   我也试着站起来,可当我挺直了身子,准备用腿支撑着上半身起来的时候,却顿时感觉双腿一阵酸软,不只是腿软,连身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梁厚载刚才根本就不是在苦笑,他那个咧嘴的表情,根本就是疼的。   最终我也只能扶着墙,沿着墙壁一点点地起来,也朝梁厚载咧了咧嘴,手指了指前方说:“往那边走走看吧,唉,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得想办法找点水和吃的。”   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和没说一样,在这样一个地方,到哪去找水去,到哪去找食物?   不过我和梁厚载都清楚,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停下来等死。   我们两个都有些站不稳,走路也要相互依靠着才能稳住重心。   “啊!啊!诶!”   我们两个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喊声,我心里顿时哆嗦了一下,梁厚载也非常紧张,我感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   我们两个同时转过头,朝着身后望过去,就看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一个人。   那是一个头发和胡须都非常长老人,他身上衣服的破旧,但看起来还算干净,在他的背上,还有一杆很长的老式步枪。   他此时就站在我们身后十来米的地方,在他左侧的墙壁上开了一道门,他此时就是一只脚踏在门里,一只脚踏在门外,一边朝我们“诶诶啊啊”地叫,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   这个人身上的气场很怪异,既有活人的生气,又有着浓浓的尸气,他就是之前出现在隧道入口的那个“黑影”。   他大概是见我们只是盯着他,没什么反应,表情就变得紧张起来,他指着我们本来要去的方向,艰难地喊出了几个字:“……绰……哇吓!”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见他说完之后,又朝我们奋力地挥手,好像是让我们过去。   在这样一个地方,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没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没人知道他是谁,我更没办法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信。   我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看了眼他背上的步枪,还是艰难地调转了身子,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这个人可是带着枪的,如果他想对我和梁厚载不利,在隧道口遇见他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没命了。   可他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让我不得不对他产生防备。之前在水潭附近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对我们有着很深的提防,现在却主动出来接近我们,这期间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对我们放下了戒备,还是说,他是别有所图?   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身边的梁厚载也是一脸的紧张,他的手紧紧攥着开山刀的刀柄。   在距离老人两米左右的地方,我和梁厚载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梁厚载拔出了开山刀,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试探着问:“你是什么人?”   老人大概是见我们不信任他,叹了口气,之后又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在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谁也弄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手舞足蹈了一阵子,见我们两个没有反应,很沮丧地在自己的头发上抓了一把。之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侧过身来对着我们,一只手不停地朝自己背上指指点点,另一只则指着我。   我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背上抓了一把,这时候我才发现背上的衣服被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一下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了,就问他:“你认得黑水尸棺?”   他很欣慰地长出一口气,又朝我伸了伸大拇指。   看样子我猜对了。   就在这时候,在墓道的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紧跟着又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嚎声,而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我和梁厚载之前要走的那个方向。   老人听到这阵声音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惊慌,又朝我们两个招了招手,接着就见他退到了门中。   和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石门一样,这道门也是只开了一道缝隙,不过这道缝隙比较宽,足够我侧着身子进去了。   门的另一侧通着一条稍微窄一些的墓道,和外面那条墓道不同,这个墓道的墙壁上没有那种卵子一样的灯,只是粗略地挂了几支火把,有些火把还亮着,有些已经熄了。   老人随手从墙上拿了一个火把,在前面带路。   他光着脚,走路的时候不时露出脚掌,我看到上面有一层非常厚的老茧。他的头发很长,好像很多年没有理过了,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头发中只有极少量的黑丝,其余全都是白色的。看的出来,这个来人很爱干净,不管是头发还是胡子都梳理得十分干净。   我和梁厚载腿脚都有些软了,走不快,老人的步伐倒是很矫健,我们两个跟不上他,他每走一段路就会停下来,等一等我们。   说心里话,对于眼前这个老人,我还是无法信任,看他的样子,我总感觉他好像已经在这个大墓中待了很多年了,可这样一个墓穴真的能生活吗,先不说这里面浓烈的阴气和尸体,这里有水吗?有食物吗?没有这些东西,一个人如何生存。   另外,在见到老人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还有他身上那种同时拌杂着生气和尸气的气息,处处都透着诡异。 第一百零八章 真假王大富   他带着我们在墓道中走了很久,最后来到了一个和学校教室差不多大的墓室。   一进墓室,就看到中央位置陈放着一口黑色棺材,那棺材好像是用金属做的,在火光照耀下,上面泛着一层很柔和的金属光泽。   之后老人点亮了墓室中的另外几支火把,墓室中的情形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我没猜错,眼前这个老人确实就是墓穴中的人,我看的墓室中有泥土垒起来的炉灶,生火的工具、干柴,墓室角落的地板塌陷下去打一片,露出一个很大的坑洞,在坑洞的下方应该是有水,我离那里不远,能感觉到从坑洞中散发出来的潮气。而在坑洞的旁边,还有一个生锈的脸盆和一个烧水壶。   不管是脸盆还是烧水壶,还是炉灶上的锅子,肯定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眼前这个老人不是被困在这里的,他是自己带着这些生活用具进来,而且进来之后应该就没打算离开。   可什么样的能会把自己关在这样一个墓里?   我心中正奇怪的时候,梁厚载好像看出了什么,突然问老人:“你认识王大富吗?”   为了说出这句话,梁厚载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要他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话,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人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冲梁厚载笑了笑。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老人和王大富很像,怪不得我刚才觉得他眼熟。不对,确切地说不是很像,而是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他比王大富要消瘦一些,因为头发和胡子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也要苍老一些。   可除了这些,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王大富!   这该不会是王大富的孪生兄弟吧?   就听梁厚载问他:“你是王大富的亲戚?”   老人挑了挑眉毛,摇摇头,之后他又跑到棺材旁,用力推开了棺盖,我这才留意到棺材里放着几床被窝。看样子,老人平时应该就是睡在这口棺材里。   他在棺材里面翻找了一阵子,又拿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跑了过来。   他指着照片让我和梁厚载看,我就看到照片上有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年轻时的王大富,另一个人是个矮个子,他长得很瘦,头却很大,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一顶尖尖的鹰钩鼻,再加上那薄薄的嘴唇,这猫头鹰一般的长相,不是我师伯还能是谁?   他指了指照片上的王大富,又不停地指他自己。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就感觉脖子后面生出一阵寒意。梁厚载则瞪大了眼,脱口问了一句:“你是王大富?”   老人很灿烂地笑了,不停地点头。   他是王大富?那我们在村子里遇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心中惊愕了这么一下之后,又在想眼前这个老人会不会在骗我们,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和王大富这么像?   那个老人也没再理我们,他将照片收回口袋之后,就跑到墓室角落的坑洞那边去了。   梁厚载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事情变得非常诡异,我们必须小心一些。   过了一会,我就听到坑洞中传来一阵水花飞溅的“哗啦”声,老人正抓着一根草绳,猛力一拉,将一个芦苇编制的小框拉了上来,框里还有两条不知名的鱼。   老人晃了晃小筐,朝着我们咧了咧嘴,之后他又拿着鱼到了炉灶那边,杀鱼、取内脏,片下鱼肉,他从炉灶后面提了一个小盒出来,从盒子里刮出一点油脂倒在锅里,又用火把点了炉灶,鱼肉下锅,墓室中顿时飘起一阵香味。   闻着空气中的鱼香,我突然有点回不过神来,那个坑洞里竟然有鱼,眼前这个老人竟然在墓室里生火做起了饭,这种事我长这么大,想都没想过。   之后老人又从坑洞里打了一点水出来,他将水倒在锅里,盖上了锅盖。   在这之后,他又从棺材里拿了一个牛皮本子和铅笔出来,看那意思,好像是要和我们交流。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又将本子正对着我,我就看到上面写着:“你是守正一脉人?赵宗典这辈不收徒,你是柴宗远徒弟?你怎到这来的?”   他似乎极少和人交流,以至于忘掉了一些基本的语法,不过这些文字的意思倒是很容易看懂。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老实回答他的问题,可他看起来和我师伯很熟的样子,我也想从他嘴里套点话。   我就对他说:“我师父是柴宗远,我是被二龙湾的暗流冲进来的。你和我师伯很熟吗?”   老人在纸上写道:“他,每年会来一次,带点东西。今年也快。”   我看着纸上的文字,问:“你是说,今年我师伯也快来这了?”   老人点点头,又在纸上写:“柴宗远没来?”   我不敢向他袒露太多,就摇头说不知道,之后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就住在墓里的?你没办法说话吗?”   就见他写道:“三十多年,淑芬死了我进来了,以前说话,三十年,没人跟我说,不会了,能听懂,识字。”   他忘了怎么说话了,但能听懂,也能识字。   本来我还想问他,我师父知不知道他进墓的事,可还没等张口,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就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跟打雷似的。   老人笑了笑,跑到炉灶那边掀开了锅盖,一股浓郁无比的香味顿时涌进我的鼻子里,这一下我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饿过,整个胃好像都开始翻动起来。   锅里的鱼看来已经熟了,老人直接把锅端到我们面前,又从炉灶后面拿了两个铁勺子出来,递给我和梁厚载。   我们两个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老人,甚至我心里还在怀疑,这一锅鱼说不好是有毒的,可以我们时那种饥渴的程度,再加上闻到了锅里飘出来的香味,我们两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人抓着一把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对于吃惯了师父做的饭菜的我和梁厚载来说,老人的手艺大概算不上好,可在饥饿中,这样一锅鱼汤,无异于是山珍海味,汤的味道很鲜,里面似乎还放了盐,带着一点点的咸味。鱼肉吃起来口感有些发柴,但每一根肉咬断以后都很有弹性。   我和梁厚载用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就把一整锅汤全都灌进了肚子里,如果不是因为烫嘴,我们两个应该还能吃得更快。   老人就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见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   吃过东西之后,我就明显感觉胃里有一股暖流渐渐流向我的全身,酸软的手脚也渐渐有了力气。在这之后,疲惫感和困倦就涌了上来,我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就想打瞌睡。   这时候,老人又拿来了本子,在上面写:“你们怎进二龙湾落水?”   鱼汤里面没毒,从始至终,老人在我们面前,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他,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气息,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最终,我还是打算隐瞒实情,只是说:“到二龙湾河边摸鱼来着,一不小心就落了水。”之后我想了想,又对他说:“对了,我们过去摸鱼的时候,还有几个穿着潜水服的人也在那,我看到他们腰上都带着绳索,而且好像还配着枪。不过具体的我也没看清楚,我们刚到二龙湾的时候,这些人已经下水了,下水之后就没再上来。”   我困得不行,这一番话说得明显有些不合逻辑了,不过当时我也没察觉出来。   其实我把蛙人入水的事告诉老人,主要是怕他着了那些人的道,毕竟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如果是敌,我向他袒露太多,可能会害了我和梁厚载,弄不好也会害了我师父,可万一他是朋友呢,而且人家也表现出足够的善意了,我也总不能让他对那些蛙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知要老人看出我对他有所防备,还是得知有其他人进墓之后心里变得有点沉重,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一下,可之后又朝我笑了笑,在本子上写道:“睡会,等赵宗典来,带你们出去。”   我看着本子上的文字,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虽然还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可那股困意根本就是无法抵挡的,我几乎是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我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记得我睡得很深、很沉,期间好像连一个梦都没做。   我是被一阵嗤嗤啦啦的碰撞声吵醒的,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老人正蹲在我对面,那一支生锈的锯子在子弹的弹头上划出几道很深的痕迹。而在我身上,还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我朝着身旁看,就看到梁厚载也刚刚睁开眼。   老人见我们醒了,就朝我们笑了笑,之后他又指了指炉灶的方向,我看到炉灶上的锅子里有热气飘出来,墓室里还飘着浓浓的香味。   我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伤口也用绷带包扎了起来,在梁厚载的脖子上一样缠着一层绷带。   我的头还有些懵懵的,看了看身上的绷带,又看了看老人脚边的两盒子弹,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一百零九章 软尸   老人笑呵呵地捡起本子,在上面写:“赵宗典,每年,带一些进来。”之后他又指了指我们身上的绷带,指了指那些子弹,又指了指炉灶那边,我想,他所指的应该是那一盒半固态的油脂。   老人又在本子上面写道:“你们休息,我出看看。”   之后他就将本子和铅笔小心地放进了黑棺材,盖上棺材盖子,然后背上步枪,带着一盒子弹离开了墓室。   梁厚载这时也爬了起来,喃喃地说:“看这个老人,应该是我们这一边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梁厚载语气中,却也能明显听出一丝疑惑。   老人对我们的确是没有恶意的,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了,如果他想图谋不轨的话,不管在隧道入口碰见他的时候,还是我们喝鱼汤的时候,或者是我们刚才睡觉的时候,只要他愿意,都能轻轻松松要了我们俩的小命。   可他没有,不但没有,还帮我们包扎了伤口。   可我就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他,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实在太过诡异了。   我甚至觉得他有可能不是人,而是某种介于活人和邪尸之间的东西。   更何况,他说他就是王大富,如果他是王大富,外面那个王大富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不是,那他又是谁?   我心里乱糟糟,一边仔细回想着和老人短暂接触的这段时间中,老人有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举动,一边又在回想村里的那个王大富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可想来想去,只是发觉到自己临睡前说的那番话里有一个天大的漏洞,其他的,则一点头绪都没有。   至于那个漏洞,就是我之前说,我是和梁厚载到二龙湾摸鱼的时候落水的。想一想,我当时真是脑子被狗啃了,二龙湾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龙王墓的入口,我竟然说我到那地方去摸鱼!   先不说二龙湾里面有没有鱼吧,只说二龙湾地处偏僻,算得上是人迹罕至了,****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不远万里从山东跑到云南来,就是为了到二龙湾这么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摸条鱼?   这种事,只要脑子稍微动一动就知道不对头。我能到这个地方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师父带着我来的。我师父可是知道二龙湾下面是什么,如今我落水进了龙王墓,我师父绝对没有不进来找我的道理。   既然赵宗典可以在龙王墓中自由出入,我师父当然也可以。   现在老人肯定已经想到了,此时此刻,我师父就在龙王墓中!   他背着枪出去,不会是去找我师父吧。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变得紧张起来。   先不说二龙湾里面有没有鱼吧,只说二龙湾地处偏僻,算得上是人迹罕至了,****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不远万里从山东跑到云南来,就是为了到二龙湾这么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摸条鱼?   这种事,只要脑子稍微动一动就知道不对头。我能到这个地方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师父带着我来的。我师父可是知道二龙湾下面是什么,如今我落水进了龙王墓,我师父绝对没有不进来找我的道理。   既然赵宗典可以在龙王墓中自由出入,我师父当然也可以。   况且我还说,我看到了几个荷枪实弹的蛙人,我能看到人家,人家看不到我吗?   现在老人肯定已经猜到龙王墓里出现变故了,他肯定也能猜到,此时此刻,我师父就在龙王墓中!   他背着枪出去,是去找那些蛙人了,还是去找我师父了?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变得紧张起来。   梁厚载想必是发觉我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就用胳膊肘子顶了我一下,问我:“怎么了?”   我立即掀开被子,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对梁厚载说着:“不行,咱们得快点找到我师父。”一边朝着墓室外面跑。   梁厚载也一阵风似地跟了上来。   临出墓室的时候,我还特意靠在门边,朝着外面观望了一会。确认老人不在当前这条比较窄的墓道之后,我们两个才离开墓室,沿着原路返回了大墓道。   本来我以为,我和梁厚载进入大墓道的时候,说不定会遇上老人,可当我从石门中偷偷露出半张脸,朝着墓道两端观望的时候,除了幽长无际的石壁和遮云般的黄色亮光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龙王墓对我和梁厚载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迷宫,要想找到我师父,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踪那个老人。   我不知道老人去哪了,只是感觉他应该没有进大墓道,又或者是进了大墓道之后,又从别的出口出去了。   这时候,梁厚载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地面,我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就看到在不远的一块地板上,有一小片淡蓝色的光泽。   我顿时反应过来,那些光泽,应该来自于老人的足迹。   其实,除了梁厚载手指的那个方向,大墓道的地面上还有很多这样的光泽,可只有他指的那个位置,是我们两个都没有去过的。进入墓室的时候,我和梁厚载身上都沾满了这样的水渍,这些水渍滴落在地,老人在墓室中走动的时候,脚面肯定也会沾上一些。   我立刻朝着带有蓝色光泽的地板跑过去,又仔细在附近寻找,果然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小片这样的光泽。   寻着老人的足迹,我们又是来到了一个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石门前。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我才突然发觉这个墓道的结构很怪异,明明站在远处看的时候,墓道的石壁都是连贯而成的一大片,丝毫看不出墙上还开了这么多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石门,而且每道石门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缝隙的大小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挤进这扇门之后,先是看到一段大概有十来米长的墓道,而在这一段墓道的尽头,则连接着一个天然的隧道。   我从墓道的墙壁上取了一根火把在前面探路,梁厚载则守着我的背后,进入隧道的时候,他还在脖子上贴了一张新的辟邪符。   刚看到这样一个隧道的时候,我心中最担心的,就是猛一抬头,就看到头顶上全都是那种惨白色的圆形石头。   还好,当我用火把将隧道的顶部照亮的时候,除了如竹笋一样倒吊在隧道顶端的石钟乳,什么都没有。   我和梁厚载同时松了口气,之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地面上,仔细寻找老人留下的足迹。   除了火把照亮的这片区域,隧道深处的光线非常暗,这反而上老人足迹上的那点亮光更加有迹可循。   我们两个沿着他的足迹慢慢走着,但不敢走得太快,隧道两侧石壁内不时传来轻微的流水声,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应该有一条暗河,河水流动的速度不算快。   隧道中有很多的弯道,石壁上还有很多洞口,在这样一个地方是非常容易迷路的。好在地上发光的足迹成了我们的路标,就算最终找不到老人,我们也可以沿着原路返回。   不久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怪异的石壁前,这里应该算得上是隧道的终点了,但说它是终点的话,也不确切。   因为在我们面前的这面石壁上,布满了可供一个人穿行的洞口,石壁很宽很高,上面的十几个洞口毫无规律地排布着,从其中的几个洞口中,还有一些墨绿色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来。   我能感觉到从这些洞口中吹出来的风,里面夹杂着很重的潮气,还有让人背脊发凉的阴气和尸气,除了风声,从这些洞口中还不时传来一阵阵怪异的杂音,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声,又像是人的叫喊声,又像是一座离我们很远的大钟正被人敲响,空洞、幽长。   我有种很不敢的感觉,只觉得面墙壁就像是某种邪尸的巢穴,上面的那些洞口,似乎就是它孵化室。   老人的最后一个脚印就出现在石壁底部的一个洞口外,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摸了进去。   由于洞口狭窄,我只能伸出手,平举着火把前行,火焰燃烧时产生的黑烟由风吹到我的脸上,让我有些睁不开眼,地面上全是那种墨绿色的黏粥液体,脚踩在上面的时候,有种难以名状的黏腻感。   大概又走了五六分钟之后吧,在我们面前,又出现了一面布满洞口的石壁,而在我们进入之前那个洞口之后,老人的足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脚掌上的水渍,全部融进了地面上的粘液中。   我仔细观察着地面,完全没有留意到头顶上情形,这时候梁厚载轻轻戳了一下我的后背,我回头看他,他则一脸紧张地指了指我的头顶上方。   我抬头去看,当我看清楚头顶上的景象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看到在顶端的一根石钟乳上,盘着一具尸体,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景象,那具尸体就是像条蛇一样盘在石钟乳上!   它的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潜水服,除了头骨,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碾碎了一样,整个身子都是软塌塌的,从它的七巧里不停流出那种墨绿色的粘液,淡淡的尸臭味在空气中弥散。 第一百一十章 找到梁子   尸体的脸就正对着,这张脸上依旧带着临死前的表情,它的眼睛瞪得很大,眉头和鼻梁都紧紧皱在一起,那种表情,好像是极度的愤怒,可它的嘴角却高高地扬起,露出一个异常诡异的笑容。   这就是一具未经尸变的死尸,可他的死状,实在是让人无法想想,这个人在临死的那一刻到底经历了什么。   梁厚载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沿着原路退回去。   可当我们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回不去了,在我们身后的那面石壁上,也布满了大量的洞口,我已经无法判断我们是从哪个洞口出来的了。   之前进入那个洞口的时候,因为见到了老人的脚印,我断定老人既然敢进去,就说明这个洞至少是比较安全的。   可是现在失去了路标,谁也说不好这些洞中会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在原地等着老人回来?目前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可要在这样一个地方面对着这样一具尸体,我实在没有待下去的胆量。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些洞口中的风声突然被放大了,连同夹杂在其中的怪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阵声音,就是有人在喊叫,那个人应该是说了一句很完整的话,但由于风吹过时带出了很大的杂音,无法分别出那句话的具体内容。   我和梁厚载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倾听着。   过了一小会之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我听到一个人在喊:“你是谁,为什么……”后面半句又被风声掩盖了,我没能听清,只是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   梁厚载愣了一愣,突然对我说:“梁子。”   那是梁子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叫喊声再次响起:“别过来!”   这次我也听出来了,这确实是梁子的声音,他遇到麻烦了!   我和梁厚载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如此同时,在某个洞口中又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我和梁厚载立刻凑到石壁上,仔细分辨声音是从哪个洞口传出来的。   直到梁厚载指了指离我不远的一个洞口说:“在这。”   梁子的情况可能很危急,我也没时间多想,立刻钻进了那个洞口,梁厚载紧紧跟在我身后,也进了洞。   前方的打斗声非常激烈,我的心脏几乎是全程吊在嗓子眼上,玩了命地飞奔。   在洞穴的尽头,我就看到一抹幽幽的绿光正在不停地闪烁,我不知道那道光是来自什么,但我知道,如果再不找到梁子,他真的就危险了,因为这时候打斗声渐渐变得稀疏起来,洞穴另一端的战斗,似乎也到了尾声。   梁子也许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对付活人,他比任何人都专业,可如果他现在碰到的是邪尸,那就麻烦了。   一个没有道术的寻常人碰上了邪尸,不管他本事有多大,也是九死一生。   梁厚载心中也是万分的焦急,他脚力比我好跑得也比我快,到了洞穴后半段的时候,我几乎一直是被他推着向前赶。   冲出洞口的时候,脚下的粘液变得非常浓稠,我前脚迈出去之后,后脚被粘液粘了一下,顿时失去了重心,梁厚载立即抓住了我的腰带,我才没倒下。   如今我们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异常宽大的洞窟,这里没有钟乳石,发着绿光的网状物质,就像是巨大的蜘蛛网一样悬挂在洞顶,在地上的粘液中,还散落着一些类似于白色碎瓷片的东西。   而梁子,此时就站在洞窟的正中央,他背对着我们,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迷彩军装,腰上的手枪不见了,手上却攥着一把开山刀。   此时的梁子正不停地喘着粗气,在他脚边还躺着一具尸体。   我远远朝着梁子喊了一声:“梁子!”   他非常警惕地转过头来,见是我们两个,才长吐了一口气,之后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我和梁厚载赶紧跑过去扶起他来。   借着火光,我打量了一下梁子身上,他除了脖子上有点淤青之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   我和梁厚载也松了口气。   还好,梁子没事。   我朝不远处尸体看了一眼,那具尸体上附着了厚厚的粘液,没办法辨认出它是谁。但想一想也知道,这具尸体应该就是之前逃走的那个俘虏,梁子的开山刀应该就是从他手中夺过来的。   梁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催促我:“赶紧……呼……赶紧出去,这地方……邪性。”   我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架着梁子来到了洞口,可洞口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梁厚载就问梁子:“你现在能撑得住吗?先休息一会吧。”   梁子似乎对眼前这个洞窟充满了戒心,他转身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吃力地朝我们摆摆手:“撑得住,走!”   说完他就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快走。   我平举着火把走在最前,梁厚载走在最后,将梁子护在中间。   穿过洞穴之后,梁子一眼看到了盘在钟乳石上的那具尸体,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我就让梁子不要向上看,之后就带着他,随便找了一个洞口钻了进去,之后又在洞中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石头,让梁子坐在上面休息。   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到处潜伏着危险的地方,停下来休息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可梁子快撑不住了,一路走过来,梁子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重,他的气息中带着一份很重的虚脱感,在这么走下去,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我和梁厚载自身都难保,更别说是保护这样的梁子了。   梁子背靠在冰凉的石壁上,长喘了一阵粗气,之后我就见他将有些颤动的手腕伸进了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点上。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梁子除了裤腿上沾着一些粘液之外,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包括他的烟也没有被河水浸湿。   这太奇怪了,要知道梁子可是和梁厚载一起掉进河里的。   梁厚载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等梁子稍微缓过气来了,我就听他问梁子:“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没湿啊?”   梁子愣了一下,朝自己身上看了看,也是一脸无比疑惑的表情。   我问梁子:“梁子,你是怎么进墓的?”   梁子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才说:“落水以后,你拉着我朝洞口方向游……后来我感觉手腕撞在了一个很硬的东西上,之后就和你失散了。我看到你和本家一起被吸进了洞,当时我呛了几口河水,意识不太清醒了,只记得……洞口上好像有索钩,我抓住了一条绳索,好像是顺着滑进了洞里……好像有人在我后脑上重重打了一下,后面的事我就记不清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枪和头盔都没了,那时候我好像是在一个石头搭成的隧道里。”   说到这的时候,梁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沿着隧道走,想找你们两个,然后那个俘虏……他不是人,不是人啊,我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脖子都断了,脑袋就……就耷拉在胸口上,可他还举着刀,追着我要杀我,他的力气很大,我打不过他,就跑,后来就跑到了刚才那个地方,他追进来,扯下那些绿网缠在自己脖子上,我就看见他的脖子又……又长好了,他朝我扑过来,张着嘴想说话,可他发不出声音来,那些绿网缠在他脖子上之后,他的力气就小了很多,我和他打,夺了他的刀,一刀刺进他胸口,可他还是死不了。”   梁子说话时的表情实在太紧张了,这些话说得时断时续的,我就试着引导他:“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梁子的表情又变得疑惑起来,想了半天才应声:“我不知道,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我砍了他很多刀,可他就是死不了,不停地朝我身上扑,他一直张着嘴,想说话,可他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对了,最后一下,我砍在了他的头上,他的身子一下就瘫下去了,死了。再然后,你们俩就来了。”   说完这番话,梁子就不再吭声了,闷闷地抽起了烟。   进入龙王墓以后,梁子的记忆似乎就有点残缺不全了,至于他身上的衣服为什么没有湿透,他自己也解释不了。   梁厚载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了句:“弱点在头部?”   我也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是问我,或者是在问梁子。   我和梁子同时朝梁厚载看过去,就见梁厚载怀抱着双臂,正低头沉思什么,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来问梁子:“二龙湾外面的那些雇佣兵,一些人是饮弹自尽,剩下的呢,是不是都被子弹击中了头部?”   梁子想了一会,突然一脸惊愕地点了点头。   我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那个俘虏是被砍中了头才死的,外面的雇佣军也全部是因为头部受到重伤才……难道说,所有的雇佣兵,全都是那种生命力顽强的东西!   这时梁厚载一脸担忧地转过头,朝着我们进来的那个洞口望过去。   在洞口外面的石钟乳上,还盘着那具怪异的尸体。 第一百一十一章 蛟骨   那具尸体身上穿着深紫色的潜水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雇佣兵里的那几个蛙人,身上穿的好像也是这样的潜水服,而且看刚才那具尸体,身上的骨骼虽然被碾碎了,可它的头颅,却是完好的。   想到这些,我突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梁厚载也转回头来,对我说一声:“快走!”   我们两个赶紧将梁子拉起来,朝着另一侧的洞口摸了过去。   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谁知道那具尸体会不会突然活过来,如果它是一具邪尸,我和梁厚载说不定还能对付,可现在,谁知道那些雇佣兵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还有一件事让我无法理解,如果说,那些雇佣兵拥有如此强悍的生命力,为什么当梁子他们在二龙湾展开突袭的时候,他们不是顽强反抗,而是选择饮弹自尽呢,就算梁子他们再怎么善战,这些雇佣兵单单是靠着那股强大的生命力,也完全足够扭转战局了。   我又想起了雇佣兵身上的铭牌,那个“葬”字,还有那些数码编号,难道真的意味着他们隶属于某个组织?难道说,是他们的组织高层下了死命令,他们一旦被人发现,就要将自己毁灭?   是什么样的组织才能制造出这种怪物一样的雇佣兵,又是什么样的组织,可以如此轻易地让一个人自甘放弃生命?   这时候,我又想起冯师兄曾说过,罗有方背后可能有人在接应,在他身后,可能有一个秘密组织,我又想起罗有方偷炼活尸的事,又再次联想到那些怪物一样的雇佣兵。   罗有方、组织、葬、活尸、怪物,这些似乎有什么关联,可又好像毫不相关的词织成了一张大网,不断在我脑海中出现,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住了我的心脏,挤住了我的肺,让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让我难以呼吸。   我心乱如麻地走在洞穴里,一边还在担心着,那个身子像蛇一样被压碎的尸体会不会跟上来。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一种类似于心力交瘁的感觉。   我知道,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首先应该想的是怎么保命,可这种感觉就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悉悉索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我们三个同时停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原地。   听那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距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快速爬行,那个声音显然就是朝我们那边来的,而且它的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它就到了我的耳旁。   借着火光,我就看到一个腮帮上长满了章鱼触手的婴儿脸以极快的速度爬了过来,它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直接从我脚边穿了过去,可当它到了我身后的时候,悉索声却突然停下了。   空间太狭窄,我的体格比梁厚载大很多,没办法向他那样随意的转身,我看不清身后的情形,但我能猜到,那个婴儿脸样的东西,恐怕是盯上了梁子。   紧接着,我就听到背后传来“啪、啪、啪”三声,之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并以极快的速度离我们越拉越远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刚才的声音应该是梁厚载在梁子身上贴了三张灵符。   可梁厚载却似乎更加紧张了,我听到他在后面焦急地喊:“道哥快走,要尸变!”   乍一听这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可转念一想,那个婴儿脸似的东西,不会是去找盘在石钟乳上的那具尸体了吧?   那具尸体极可能会尸变成捻地尸!   我也不敢耽搁了,赶紧朝着洞口那边俯冲,在我身后,梁子和梁厚载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出了洞口,我们面对的又是一个布满窟窿的石壁,可这面石壁上的绝大部分洞口都堵上了一层厚厚的黄泥,那些泥巴常年被粘液浸染,上面还带着一抹抹的墨绿色,整面石壁上,只有一个洞口是敞开的。   而在我们背后的洞穴中,又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就像是一条蛇正在满地的粘液中蹚过。   那具尸体果然还是尸变了!   在这种时候,我没办法再考虑太多,直接钻进了那个敞开的洞口,尽管我也能闻到,在这个洞口的深处,正不断飘来浓烈的尸臭味,弄不好在这个洞穴的尽头,还有一具更难对付的邪尸。   梁子跟在我身后,用手戳了戳我的后腰,之后又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我低头一看,那是几张灵符。   梁厚载也在后面冲我喊:“镇尸符!”   梁厚载肯定也意识到了,等我们进入洞穴深处的时候,说不好会面临被前后夹击的危险境地。   我一边向着前面俯冲,一边将镇尸符塞进了裤子口袋里,一手平举着火把,腾出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扯下了背上的绷带,将黑水尸棺整个露了出来。   之后我又沉着一口气,在心中默练定禅,以最快的速度勉强达到思存境界。   洞穴先是变得越来越狭窄,之后又变得宽敞起来,当我们冲出洞穴的时候,眼前又是一个遍布着发光绿网的大型洞窟,而在这个洞窟的中央,则陈列着一堆巨大的骨骼。   浓烈的尸臭味就是从那些骨骼上散发出来的。   那是一排巨大脊椎骨,以洞窟的中央为中心盘转成了一个类似于漩涡的形状,每一块骨骼都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这些骨头在这个地方似乎经历过无数个年代,棱角几乎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呈现出灰黄色的骨骼上还带着大片的斑纹。   我站得很远,就能感受到这幅骨骼上散发出来的强横炁场,它似乎是在刻意彰显着曾有过的那股巨大力量,我师父说龙王墓里可能有一具尸蛟,这些骨骼,也许就是蛟龙留下来的。   小时就曾听我师父说过,蛟龙这种东西在古时候的一些深山老潭里偶尔也是能见到的,师父说,蛟龙一旦进入江河,就会兴风作浪,泽野千里,如果遇到雷电暴雨,那些修行百年的大蛟必将扶摇直上腾跃九霄,渡劫后可化为龙。   我想,我这辈子也未必能见到蛟龙渡劫的景象,也不会知道一条活着的蛟龙,会是怎样一种摄人心魄的存在,可仅仅是这一堆骨骼所展现出的那种压迫感,就让我手脚都有些发凉。   可在这一副骨骼中,却唯独没有头骨,也没有留下爪子一类的骨头。   梁子和梁厚载显然也是被眼前的情景给震住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三个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洞口外,谁也没有说话。   可我们这边不出声,身后那阵嗤嗤啦啦的声音却在慢慢地靠近,直到它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洞穴中时,我们三个才回过神来。   我这才想起来身后极可能还有一具邪尸,而且它现在恐怕已经追上来了。   我赶紧拉着梁子和梁厚载朝洞窟深处跑,在奔跑的过程中,梁厚载脖子上的一张灵符和梁子背后的三张符几乎是同时脱落了,我回头朝身后的洞口张望的时候,亲眼看见这四张符飘在空中,在一瞬之间被某种力量点燃,顿时化作灰烬。   就连梁厚载胸前的绷带也被点燃,好在仅仅一瞬间那火就熄灭了。   梁厚载紧紧皱起了眉头,对我说:“我的辟邪符抗不住这里的阴气。”   我朝身侧不远的那堆骨头看了一眼,之前在洞口的时候,梁厚载的辟邪符还没出问题,可一到了龙骨附近,突然间就燃了。   这些巨大的骨头上的确有很重的尸气,可我却没感觉到多少阴气。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离这些骨头太近了。   整个洞窟,除了我们进来的那个洞口,三面都是石壁,我只能带着他们跑到离骨堆最远的角落里,之后就紧贴着石壁,注视着远处的洞口。   梁厚载又拿出了灵符,先在梁子身上贴了三张,又在他自己身上贴了三张。   和我预计的一样,离骨堆远了一些,辟邪符上的灵力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在一瞬间彻底耗尽。   我问梁厚载:“你还有几张符?”   梁厚载目视着洞口的方向,音色有些沉重地回应我:“辟邪符全都用光了,镇尸符还有不少。”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等会离开这个洞窟的时候,我们还要经过龙骨,到了那时候,所有辟邪符全部耗尽,就连修行多年的梁厚载都抗不住龙王墓里的强烈尸气,更不用说梁子了。   就在这时候,远方的洞口中传来一阵粘液被翻动的声音,透过骨堆间的缝隙,我就看到一条蛇一样的东西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   它就是那具曾盘在石钟乳上的尸体,它浑身的骨头全都碎了,只能靠着肌肉的收缩一点一点向前蠕动,它在距离龙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紧接着,我就见它原本应该是腰部的地方猛地收缩了一下,上半身呼的一下就直立起来。   它的手臂中没有骨骼的支撑,当身子立起来的时候,软塌塌的胳膊和手掌晃个不停,它胸腔中的骨头和肩胛骨全都碎了,整个身子看上去又细又长,显得头部不成比例地巨大,它的颈椎骨大概也碎裂了,硕大的脑袋就歪在一边,流着粘液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们这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尸气弥漫   它肯定是被婴儿脸盘似的邪尸寄生了,如今已经尸变成了一具捻地尸。之前我就察觉到了,捻地尸身上的尸气并不算浓郁,这具新生的捻地尸更是如此,我几乎感觉不到它身上的尸气。   它没有遁入地面,就是停在骨堆前,死死盯着我们看。   我感觉,它似乎是在忌惮蛟龙的尸骨。   过了一小会,它竟然转过身,又扭动着身子,从洞口爬了出去。我长出一口气,没想到眼前的这一对龙骨,竟然挡住了捻地尸。   可我们三个现在怎么出去?   我看了眼梁子背后的辟邪符,虽然现在我们距离骨堆有一段距离,可我还是能明显看出来,辟邪符上的朱砂已经变得有些发污了。   梁厚载碰了碰我的胳膊,对我说:“那不是你们守正一脉的封魂符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龙骨那边指,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发现其中一块骨头上贴着一张灵符,之前我的所有精力都投注在洞口的方向,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张灵符的存在,现在仔细看了眼灵符上的符文,不是我们守正一脉的封魂符还能是什么?   不过那张符看起来已经贴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黄纸已经有些掉色,呈现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花白,可即便如此,灵符上的朱砂却依然鲜艳无比。   我朝梁厚载点点头:“确实是封魂符,应该是我师伯贴上去的吧,怎么了?”   梁厚载沉思了一会,才对我说:“灵符已经褪色了,该换了。之前那个……王大富不是说你师伯快来了吗,我觉得,你师伯如果能来的话,说不定回到这里来更换封魂符。”   我皱了一下眉头:“你的意思是,等我师伯来救咱们?”   梁厚载立即点头,还有些担忧地说:“在咱们现在这个位置,我的辟邪符大概能支撑七八个小时左右吧,可如果再经过龙骨一次,辟邪符就彻底没有了。外面的尸气太重,咱们撑不了多久的。”   其实我和梁厚载还好,关键是梁子。   梁厚载说的也没错,梁子现在的身子太虚脱了,我不知道我们没找到他的这段时间里,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可如果现在带着他出去,他绝对撑不过一个小时。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希望在辟邪符尚未失效的这七八个小时里,我的师伯赵宗典,能像预想中那样出现在这个洞窟中。   梁子知道我们暂时走不了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闷闷地骂了句:“娘个蛋的!”   我和梁厚载也是满心的烦躁,尤其是面对着那样一堆骨头,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梁子将一根烟抽了大半,突然问我:“哎,柴大伯是什么时候收你做徒弟的?我咋记得,前些年见他的时候他还说这辈子不收徒来着。”   梁子大概是想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低头看向梁子,正要开口,突然发现梁子脚边的土壤裂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地面上就鼓起了一个包。   梁厚载也看见了,离开抬脚将梁子踹开。   也就在梁子倒地的时候,地底下传来“嘭”的一声,一只软塌塌的手臂破土而出,朝着梁子那边甩了过去,梁子的反应非常快,单手撑着地面,一记扫堂腿狠狠抽在了那只手臂上。   可手臂是软的,梁子这一脚刚触碰到它,它就像条蛇一样沿着梁子的裤腿“爬”了上去,卷住梁子的小腿就往地下扯。   梁厚载抽出开山刀,一刀砍将那只手臂砍断,鲜血顿时间飞溅得到处都是。   捻地尸身上的尸气不重,可血液中的尸气和尸臭却异常浓烈,我和梁厚载赶紧将梁子拉开,防止尸血溅在他身上。   拉开梁子的时候,我就看见地上那些散碎的泥土全都朝着软臂破土而出的那个洞口聚集过去,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洞口的位置就回复了原先的样子,就好像刚才那只软臂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太大意了,实在是太大意了,第一次遇见捻地尸的时候,我就领教过它的狡猾,可刚刚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那具捻地尸走了。   它只是要放松我们的警惕,然后在我们毫无戒备的时候,突然袭击!   在我们三个人中,只有梁子没有经历过任何修行,于是就成了它的首选目标。   我和梁厚载将梁子夹在中间,小心留意着地面上的动静,梁子也攥紧了开山刀,全神戒备着。   梁厚载一边拿出了镇尸符,一边对我们说:“道哥,捻地尸的本体是它肚子里的另一具邪尸,等会它一出现,直接****的肚子。梁子,捻地尸看来不怕辟邪符,你小心点。”   我也顾不上点头,只是用火把照着地面,捻地尸刚才被梁厚载断了一只手,此时正有大量尸气混合着尸臭从它的创口上散发出来,它现在离我们很近,我能大体判断出它的位置。   刚才的一击未能得手,捻地尸就静静地藏在地下,很久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   捻地尸也不敢妄动,它在忌惮我背后的黑水尸棺。   时间几乎被定格了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我的四肢开始变得麻木,手中的火把似乎也变得异常沉重。   捻地尸在和我们对峙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慢慢地后退,一直到它回退了大概十来米之后,我已经无法感知到它的位置。   可我心里很清楚,它肯定还会回来。   梁厚载感觉到捻地尸远离,立刻取出镇尸符,在我们周围贴了整整一圈。   在这之后,就是异常难熬的等待,我们都知道捻地尸会回来,可没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样的方式。   时隔多年,我再次体会到了当年和大舅躺在炕上,等待飞僵出现的那种感觉。   就好像有一把钢刀悬在我的头顶上,刀尖只冲着我,我明明知道那把刀一定会落下来,可它就是悬在那里,慢慢消耗着我的勇气,在这种时候,首先被毁掉的常常不是生命,而是理智。   捻地尸,我真怀疑那玩意儿到底是不是邪尸,它不但有心智,还拥有很高的智商,甚至能精准地揣摩猎物的心思。   我们三个现在就是捻地尸的猎物!   我额头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梁厚载也是一脸的惨白,反倒是梁子显得要更镇定一些,说实话,虽然我和梁厚载更了解邪尸,可论心理素质,在梁子这种身经百战的军人面前还是不够看。   梁子大概也发觉了我和梁厚载内心的紧张,他从口袋里拿了两根烟出来,点上,又把烟递给我和梁厚载。   小时候跟刘尚昂一起偷着抽过他爸的烟,从那时候开始,我对烟这种东西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可当梁子将烟递给我的时候,我却丝毫没犹豫地含在了嘴里。   师父说过,烟这种东西是可以压惊的,我当时真是紧张得不行了,的确需要这样一根烟来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   就怕这根神经再这么绷下去,就要崩断了。   我嘴里叼着烟,吸了一小口气,就感觉一道辛辣的烟雾越过我的喉咙,涌进我的肺里,我强忍着不咳嗽,之后就感觉脑袋轻微地昏沉,可除此之外,我心中的那份紧张,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梁厚载却受不了烟劲,当场就把嘴里的烟给吐了,之后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梁厚载这边的咳嗽声刚响起,我就突然感觉头顶正上方飘来一股刺鼻的尸臭,我立即吐了烟,拿着火把就往头顶上撩。   举起火把的时候,我的视线同时移到了头顶上,就看见捻地尸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梁子扑了过去。   它太快了,我的火把根本没碰到它,仅仅一瞬间,它已经缠在了梁子身上,没等我反应过来,梁子的下半截身子就陷进了土中。   万幸的是梁厚载的镇尸符在这时候起了作用,十几张镇尸符在同一个瞬间全部点燃,捻地尸感受到灵符上灵火的热浪,身子当场就被定在了原地。   我和梁厚载赶紧抓住梁子的两只手,用尽浑身的力气想把他从土地里拉出来。   骨堆上的尸气过重,镇尸符受那股尸气的影响,只发挥了几秒钟的作用,之后就完全燃尽,化成一捧捧灰烬四处飞扬。   这时候的捻地尸又回复了活力,在力量上,我和梁厚载完全不是这具邪尸的对手,它只是稍一用力,梁子的胸口就已经沉了土里。   “黑水尸棺!”   情急之下,梁厚载冲着我大喊。   眼前的情形太危急了,我竟然在恍惚间把黑水尸棺给忘了。梁厚载话音一落,我立刻转过身,用后背去贴捻地尸那软塌塌的身子。   当时梁子和捻地尸几乎都要没入地面了,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躺在梁子头顶上。   我的后背已经有一半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突然就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极大的冲击力,我根本来不及躲避,顿时就被顶翻。   我看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梁厚载举起了开山刀,朝着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下去。   倒地之后,我立即翻身站起来,就看见梁子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身旁,还有一个和他的肩膀一样宽的地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虫群   而梁厚载的刀则扎中了捻地尸的一条腿,将捻地尸钉在地上。   可刀伤对于邪尸来说通常是没什么影响的,就见捻地尸扭动着身子,软乎乎的小腿在刀刃上划过,大片血口被划开,而它也脱离了梁厚载的控制。   在这之后,捻地尸就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土里,再次远离了我们。   周围再次变得无比寂静,只能听到我和梁厚载的喘息声,还有梁子从鼻子和嘴里吐出来的阵阵粗气。   片刻之后,梁厚载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很快的语速对我说:“道哥,你的后背刚才还没碰到梁子!”   我微微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梁厚载的意思,连忙躺在地上。   我的后背没有碰到梁子,更不可能碰到捻地尸的身体,黑水尸棺仅仅有一半触碰到了地面,就已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我躺在地上,就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尸气就在梁子脚下,它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冲向地面。   梁厚载也感觉到了,他连忙将梁子推到一边,我则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梁厚载。   烈火对于邪尸来说,是一种最为常见的大杀器。   几秒钟之后,梁厚载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突起,又是嘭的一声巨响,捻地尸破土而出,它从地里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它身上出现了大量灼伤似的伤痕,上面几乎还能看到星散的火光,就像是身上沾着一滩滩正在燃烧的熔岩。   地面在受到黑水尸棺的影响之后,对于捻地尸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熔岩池。   可黑水尸棺似乎只能影响到地表以下的区域,捻地尸来到地面上之后,又转过身,抄着了梁子扑了过去,梁厚载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这具捻地尸的动作快得惊人,梁厚载一刀挥出去,竟然只划破了捻地尸身上的衣服,他手中的火把甚至还没来得及挥动。   捻地尸扑向梁子的同时,梁子则直接将开山刀的刀背贴在自己胸前,刀刃向外,开山刀足有一尺多长,从梁子的胸口一直延伸到他的小腹部。   捻地尸将梁子缠住的时候,肚子正好就装在梁子的刀口上,那刀太快了,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就将捻地尸的肚子整个划开了。   血液、胃液、内脏,那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恶心的画面,梁子是得手了,可尸血同样溅了他一身。   捻地尸突然就停止了动弹,我和梁厚载赶紧冲过去将捻地尸的尸身从梁子身上拉开,我的手触到捻地尸的时候,就感觉捻地尸皮层下血肉在轻微地颤抖。   而当我们将它从梁子身上拉开的时候,它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已经不能说是抖动,而是在晃动了。   我担心一旦松手,它又会缠上梁子,忍着剧烈的尸臭,死死地抓着它。   可就在这时候,捻地尸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就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从他的肚子里掉了出来,直冲着梁子的嘴奔了过去。   我一早就预想到了会有这种事发生,在这团白色出现的一瞬间,也朝梁子嘴上抓了过去。   梁厚载则朝着梁子的脸一脚踹了过去,我们两个的举动,说实话都很容易误伤到梁子,可在这种时候,先把命保住,其他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有精力去考虑。   那团白东西的速度很快,可它是先落到梁子身上,才朝着梁子嘴边冲了过去,而我和梁厚载是在它出现的一瞬间就出手了。   在下一个瞬间,我的手指就触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邪尸还是梁子的牙,就想也不想地使出了天罡锁的手法。   在练习天罡锁的时候,有一种练法就叫“抓圆”,我平时用的那些石锁中,其中一道锁就是用光滑的瓷石打造的,同时乌黑圆润,光滑无比,我也是将天罡锁练到第三年的时候,才能勉强将那道锁抓起来。   我手中的东西显然比瓷石打造的石锁还要粗糙一些,而且它只有拳头大小,我稍微一用力就将它抓了起来。   而梁厚载那一脚直直踹在了梁子脸上,梁子没等闷哼一声就“扑”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梁厚载应该是发现我得手之后收了几分力气,不然梁子弄不好会被他一脚踹昏过去。   我抓在手里的东西,就是那个两腮长满触手的婴儿脸,它似乎很惧怕我,我抓着它的时候,它的眼睛不停地到处乱张望,满脸的触手也在不停地扭动,可它的眼不论怎么张望,都没有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知道,它怕的是我背上的黑水尸棺。   “这是什么东西?”梁子在一旁说话。   我摇了摇头,朝梁子那边看,才发现梁子不是在问我手里抓的是什么,他正指着自己的胸口,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婴儿脸”脑后的那根锯齿状的尾巴断了一大截,此时那一截断尾,就差插在梁子的胸口上,梁子胸前的军装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我看到锯齿状的尾巴就是斜着插进了他的胸肌,透过梁子胸口上的皮肤,还能隐约看到一条五六公分长的影子。   被这样的一段“锯齿”扎入肉中五六厘米,梁子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抓着露在胸口外面的一段尾巴,想将它拔出来,可那样的倒齿入肉之后,要想拔出来可就难了,梁子伤口中渗出了大量鲜血,整块胸肌都被他扯动了,可那一截尾巴就是拔不出来。   我手中的邪尸一看到梁子在拔动它的断尾,似乎就变得激动起来,一直盯着梁子,还不停地摆动触手,想从我手中挣脱出去。   留着这样一个邪尸毕竟不是个办法,我就背过手,将它贴在了我的后背上。   那阵熟悉的寒气又出现了,它从我的后背涌出去,进入“婴儿脸”的体内,仅仅一瞬间,就将它体内的阴气和尸气全部吞噬干净。   我将彻底死亡的邪尸扔在一旁的时候,心里的那根神经一下就松弛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和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梁厚载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梁子跟前,梁子正举着开山刀,似乎是想将那一截断尾从胸口中挖出来,梁厚载赶紧阻止他:“别乱来!这地方尸气太重,你弄出这个大一个伤口来,辟邪符也保不住你。这半截尾巴上没有阴气也没尸气,先带着吧。”   梁子看着胸口上斜生出来的锯状尾巴,很无奈地朝梁厚载笑了笑,之后他又去摸烟,却发现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烟盒也在这半截尾巴插入他胸口的时候拦腰截断,梁子叹了口气,取出半根烟,又摸出了火机,他的火机是那种金属壳的柴油火机,这时候也坏了,火机顶盖和顶盖下的划火器直接不知去向了。   “操。”梁子骂了一声,索性将烟盒和火机奋力扔了出去,两样东西在空中划过了一个长长的弧线,落在了巨大的骨堆之中。   梁厚载望着散落在骨堆中的香烟,有些不解地问梁子:“你怎么把烟扔了?”   梁子叹口气说:“点不着火了都,留着干什……”他说话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梁厚载手中的火把,之后就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再之后,就望眼欲穿地盯着骨堆的方向。   梁子心里也清楚,那一堆骨头,是绝对不能靠近的。   “嘿嘿……”过了一会,梁子突然笑了两声,他还转过头来,指着胸口上的半截锯齿尾巴问我:“你看我现在像不像外星人?”   梁子的心太大了,刚才他差一点就没命了,现在还有心思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   说实话,我觉得他这玩笑开得挺没品的,可不知道我就是笑出声来了,梁厚载的脸上也带着一份藏不住的笑容。   只可惜,还没等梁厚载脸上的笑意完全展开,地面突然间微微震动了一下,我们三个人脸上的笑几乎是同时僵住了。   又是几秒钟之后,地面再次开始震颤,而且是高频率、连续不断地震颤起来。   刚开始,地面震荡的幅度非常小,如果不是因为频率足够快,几乎难以察觉,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这样的震动也变得起伏越来越大,在远方的洞口中,还传来一阵山呼海啸似的巨大噪音。   那声音虽然是从一个小小的洞口中传出来的,却让我觉得那声音好像已经充满了整个龙王墓,整个洞窟的地面、石壁、洞顶,全都和这阵声音发生了共鸣。   那是一阵非常细碎、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摩擦声,又像是拿簸箕筛豆子的声音。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愣愣地盯着远方的洞口。   两三分钟之后,一大堆油光闪烁的青绿色颗粒从洞口中涌了出来,直到它们中的其中一些落在地面上,我才发现它们竟然是会动的,这些颗粒一落地,就分成了好几股,朝我们这边爬了过来。   仅仅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内,这样的小颗粒就铺天盖地地占领了整个洞窟,它们聚在一起,真的就像一道海浪一样越过了巨大的骨堆,以巨大的势头朝我们这边扑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步罡踏斗   直到这道诡异的大浪快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些小颗粒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种虫子,此时的它们堆积在一起,金属般的甲克反着火把上的火光,就像一道光辉闪耀的金属城墙一个慢慢向我推进,我在内心颤栗之余,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其实在发觉眼前的东西是这些虫子的时候,我反而不怎么怕了,我知道它们对我们大概没什么兴趣,之前我和梁厚载在冲群中走过的时候,这些虫子还会特意避开我们来着。   它们的目标是那张彻底死去的婴儿脸和捻地尸的尸身,我看到有一只虫子爬上了“婴儿脸”的头顶,它扬了扬尖锐粗壮的上腭,然后猛地一钻,竟然在脑壳上钻出一个洞,之后就扭着身子钻了进去,在它之后,虫群蜂拥而至,瞬间将“婴儿脸”彻底覆盖。   我看不到那张婴儿脸被它们啃成了什么样子,只看到在虫群将那张脸覆盖之后,先是形成了比拳头稍大一些的突起,可仅仅一秒钟之后,那个突起就瘪了下去,那张脸竟然在一瞬之间就被这些虫子给吞噬了!   上次我们见到捻地尸的时候,还猜测那具捻地尸忌惮龙王墓的气场,捻地尸或许对龙王墓气场确实会有一些忌惮,不过现在看来,捻地尸真正忌惮应该不是墓中的气场,而是这些虫子!   只不过眼前这只捻地尸,以及它肚子里的“婴儿脸”,因为生在墓中,出不去罢了。   之后,虫群又扑向了捻地尸的尸身,那原本应该就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了,可当大量甲虫朝它爬过去的,我却发现那张脸在最后的一瞬间露出了无比恐惧的表情。   我绝对没有看错,更没有产生幻觉,它当时就是露出了那样的表情,那是一种只属于活人的表情。   他竟然还活着!   我当时下意识地想救他,可没等我迈出脚步,大量的甲虫已经像一大瓢水似地扑上了他的身,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的整个身体也被吞噬殆尽,还好有虫群挡着,我看不到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想象那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吃了婴儿脸,吃了捻地尸的尸身,可那些虫子还是没有退散,离我们最近的几只虫子正不停抖着头顶上的触角,悉悉索索地爬来爬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其中一只虫子在地上转了一个大圈之后,突然昂起了头,触角正指着梁子的方向。   我立刻明白它要干什么了,立即朝梁子吼:“你胸口那东西,拔了!”我说话的时候,那只发现了梁子的甲虫也扑腾着虫翼飞了起来,我顿时伸出手,一把将它抓住,中指和拇指用力一捏。   这种虫子的腹部很软,当场被我捏得粉碎,可它背上的甲壳却非常坚硬,而且边缘很锋利,我的手指被它划破之后,就有种火辣辣的疼痛。   这时候梁子非常果断地在胸口上切了一刀,将那截锯齿状的尾巴取了出来。   说实话,也就是梁子,如果换成是我,就算是为了保命,让我拿刀割自己,我想我多少也会犹豫一阵子,更何况梁子将自己胸前的肉切开的时候,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连哼都没哼一声。   梁子将那截断尾仍在地上的时候,虫群就丰胸而上,瞬间将它吃得一干二净。   这一截断尾上既没有阴气也没有尸气,所以我以为,只要梁子将它取下来,应该就不会成为虫群的目标。   可在这之后,虫群依旧没有退去,离我们最近的那几只虫子依旧开始寻寻觅觅起来。   梁厚载在我背后惊呼了一声:“是气味!”   断尾上本来就没有阴气和尸气,这些虫子是怎么锁定它的位置的,气味,一定是气味。如今梁子身上也带上了这股气味,而且在短时间内都无法消除了。   我和梁厚载立即将梁子推到墙角里,然后就挡在他和虫群之间,梁子身上的气味也许比较淡,那些虫子还没找到他的位置,可这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我背后的黑水尸棺对这些虫子无效,之前在那个狭小的洞穴中我就发现这一点了,当时我在洞穴中爬行的时候,背后的洞顶上也有虫子爬过,它们对于我的后背,可以说是毫不避讳。   梁厚载的辟邪符用完了,还剩下几张镇尸符,可虫子身上又没有尸气,镇尸符也不会起任何作用。   我手里还有一把开山刀,梁厚载手中还有火把,可数量如此庞大的虫群,用刀去砍,用那一点点火去烧,不用想也知道是杯水车薪。   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了梁子,难道现在就要看着他被这些虫子吃掉么?   虫群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又有几只虫子加入搜索的行列,在我们脚边至少聚集了上千只甲虫,它们全都昂着头,晃动触角,似乎是要将我们身后的梁子找出来。   眼下已经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对一把。   我将开山刀交给梁厚载:“厚载,你先帮我挡一下。”   梁厚载犹豫了一下才将开山刀接过去,他朝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现在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不过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朝他笑了笑:“禹步,走罡!”   梁厚载的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一道惊愕和担忧的表情,可在这之后,他却很认真地对我点了点头。   走罡这门功夫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加上我已经可以达到思存境界,一旦在走罡的过程中出了问题,将会受到极大的反噬。平时如果师父不再身边,我也不敢独自练习。步罡踏斗、三步九迹,区区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得很,可要做到这八个字,对于我们守正一脉的门徒来说,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梁厚载一个人挡在梁子身前,我则走到了虫堆里,那些虫子大概是怕被我踩到,连忙给我让出了一点点空间。   耳边全是虫群翻涌的噪声,我心中默背着道德经、三尸诀,强行让自己沉静下来,右手施无畏印,左手与愿印,默练定禅。定禅由佛门传入守正,这两种手印也都是佛门中的手印,佛门中的定禅中,最常用的手印是大概禅定印,但守正一脉的定禅只有施无畏印和与愿印这两种手印。   渐渐地,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七星的星光,星光与我脑中灵光辉映的那一刹那,我立刻感觉身上多了一份沉重的压迫力。   师父总说要思存九天,其实连我师父也不知道九天是什么样子,别说是九天,我仅仅是感应到天罡北斗的星力时,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事实上,我也说不清楚,脑海中那些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星光,到底能不能称之为“星力”。   我一边咬牙支撑着,一边站立在天英星星位,默念法咒,踏向天任星星位,在踏出罡步的时候,脑子里除了思存和星位,必须无一丝一毫的杂念,当时的我已经进入这样的状态了,周围发生了什么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甚至于对梁子的担心,都在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蓬七星,步罡踏斗、三步九迹,守正一脉的罡步走下来,要一气呵成,每一次迈步都不能有任何的迟疑。   当我心中念毕最后一道咒文的同时,身子已经站立在了天蓬星的星位上,在这之后,脑海中的星光骤然消失,一股巨大的虚脱感顿时了上来。   我双腿一软,当场就跪坐在地上,之后我就转过头,朝梁子那边看。   还好,在我对外界没有感知的这段时间里,梁子和梁厚载都没出事。   只不过梁子的额头上此时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正不断地流出血来,将梁子的半张脸都洇成了红色,另外,梁子额尖上的头发也被烧焦了一小撮。他坐在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而在他的大腿上,还落着一只被烤糊了的甲虫。   梁厚载也是一副无比紧张的表情,他举着火把,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梁子的额头。   看到他们两个的表情,我又将视线挪到梁子额头左侧的伤口上,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极不好的念头,难道说,有只虫子沿着这道伤口钻进去了!   我连忙跑到梁子跟前,梁子却朝着我长长吐了口气,说:“我还活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大腿上烧焦的虫子,又是长舒一口气:“呼……我刚才还以为自己死定了,说真心话,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险的事,刚才那虫子已经把我头上的皮给割开了……唉,活着好啊,活着真好啊。”   看到梁子没事我就放心了,梁厚载这时候也走到了梁子身边,他显得有气无力地,慢慢地弯下了腰,又重重地坐在地上,之后就不停地喘粗气。   梁子伸出拳头,在梁厚载胳膊上轻轻擂了一下,说:“多亏了你啊本家,要不然我真完蛋了。”   梁厚载十分虚脱地摇了摇头,很艰难地抬起手朝我这边指了指,对梁子说:“你还是谢道哥吧,要不是他走出来的罡步,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唉,不过这罡步的力量消耗得很快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见到师伯   梁厚载一边说着,一边在我们的周围扫视了一圈。   我也朝着周边望去,才发现虫群还在前仆后继地朝我们涌来,可我们周围好像有一道不透明的墙,这道墙是有弧度的,它将我们三个护在了洞窟的角落里,又将虫群隔离在外,距离我三四米的地方,无数只甲虫在墙外翻涌,可当他们触碰到这面墙的时候,立刻就会被一股莫名出现的压力碾碎,就连他们背上的坚硬甲壳都被压成了碎片。   我曾听师父说过,由罡步产生的力量对于身上没有邪气的常人来说,其作用是要大打折扣的,可对于邪物来说,就是这这样的力量却会被放大千百倍,堪比万钧大山压在身上。   可上一次师父走出罡步的时候,我和梁厚载都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了,也没见尸鬼受到什么“万钧大山”般的压力,那要真是万钧大山压在身上,还不一瞬间就把尸鬼的身子给压爆了?   可如今,我看着满地的甲壳碎片,又感受到我肩膀上那一点点蜻蜓点水似的压力,我才知道师父没有骗我。   也是在这时候我才知道,师父看似轻轻松松就能镇住的那具尸鬼,其肉身之强悍,恐怕要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虫群不停地涌向那面无形的墙,我们周围这片“真空”区域正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慢慢缩小。   刚才我抬头望向虫群的时候,虫群离我们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可这才过了多久,虫群距离我们就只剩下不到两米了。   活着的虫子和破碎的虫体同时翻滚着,就像是搅拌机里的碎石和泥土,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整张头皮都是凉飕飕的。   再走一次禹步?不可能啊!那时候的我在思存状态下只能完整地将禹步走完一次,强行走第二次的话,光是感知到天罡北斗星力的那一刹那,就能要了我的命,那样的行为,就无异于我拿着一把尖刀,直插进自己的心脏。   就算我的命再硬,这一刀下去也没得救。   罡步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弱了,虫群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变得越来越近,梁厚载把他的开山刀递给我,他就手持火把,全身戒备地盯着翻涌的虫群。   梁子看着越来越近的虫群,脸色也有些怯了,可过了一会他竟然笑了,就听他在我们身后说:“左家小哥、本家,你们俩快走吧,我看出来了,这一回啊,我是撑不过去了,你们俩还年轻,别陪我在这耗着了,赶快走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想要推开我们两个。   这时候虫群突然向我们靠近了一大截,我和梁厚立刻朝梁子贴了过去,将他挤在墙角里。   梁子身子虚弱,手上没力气,根本推不开我们两个,他显得有些焦躁了,不停地扭着身子想挣脱开我们,嘴里还在喊:“快走啊你们,在这跟我耗着有意思吗,快走!”   不管他怎么说,我和梁子肯定是不会走的,我们虽然不是电视上那种有大情怀大抱负、可以舍身取义的英雄豪杰,但若让我们扔下朋友自己逃命,我们做不到。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哥们死在我面前,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如果现在不管梁子,我和梁厚载也许能活下来,可如果现在扔下梁子,光是那深深的愧疚就能毁掉我的后半生,与其那样生不如死地活一辈子,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痛快。   我知道,我这样想可能有点不负责任,尤其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爸妈,对不起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我身上的师父,可如果是换成我爸或者我师父,他们肯定也会作出同样的事。   这时候,那些虫子也不刻意避着我和梁厚载了,片刻之后,已经有虫子爬上了我的裤腿,它们对我没有兴趣,一爬到我身上之后,就嗖嗖地朝着梁子冲了过去,可那几只虫刚到了我的腰部,就被那股力量压碎了,从它们破碎的身体中挤出一股脏乎乎的绿色汁液,崩了我一脸。   这几只虫刚被碾碎,大量的虫子已经爬到了我身上,一只虫子的重量很轻,可它们的数量太过巨大,一层叠着一层,我感觉自己的脚趾都快被压断了。   梁子不停地在后面推搡着,他顶用手撑着我和梁厚载的后背,想把我们两个推开,可他太虚弱,几乎用不出一点力气,他最后只能扭动着身子,一边朝我和梁厚载大吼大骂。   梁子骂得很难听,连我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可我们两个谁也没离开他,况且现在我们已经被虫群死死压着,就算想离开梁子也不可能了。   “左有道,你他娘的快滚!”   梁子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只虫子已经飞到了我的肩膀上,眼看就要飞进梁子的嘴巴里,好在我走出的罡步还残存着一点点余力,那虫子在半空中被压成了碎末。   “里……人……是……道吗?”   在虫群的外围,突然响起了某个人的叫嚷声,这不是幻听,我切切实实地听到了,外面就是有个人叫喊,可周围的声音太大,我又没挺清楚他喊得是什么。   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里面的人是有道吗?”   附近的噪音明明非常重,那声音不大,音调也不算高,可每一个音节都能清晰地打在我的耳膜上,甚至震得我双耳深处都隐隐约约感觉到疼痛。   我不知道外面喊话的人是谁,这个声音我不熟悉,但我还是立即回应:“是!”   不管他是谁,既然他认得我,说不定也会救我,当然,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想不了这么多,之所以回应,完全是出于直觉和求生本能。   紧接着,我就听外面的人喊了一声:“驰!”   在下一个瞬间,我们面前的虫群竟然被某种力量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抹黄色的光以肉眼很难捕捉的速度从这道口子中飞驰而过,最终落在梁子的额头上,梁子好像受到了重击一样,后脑勺狠狠撞在了石壁上。   这也就是梁子,后脑勺肿起了好大一个包,表面上还跟没事人似的,也不喊疼。   我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在梁子的额头上,多了一道我们守正一脉特有的封魂符。   这道封魂符出现以后,虫群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呼呼啦啦地向后退却,他们退到骨堆附近的时候,我才看到在两块巨大骨骼的缝隙里,正有一个老人慢慢地走出来。   他穿着黑色的短衫,头发花白,却梳成了一个油光瓦亮的大背头,他的个头不高,身材消瘦,可步法却异常矫健,走路的时候,他的双臂十分有力地晃动着,一看就是常练上三路的练家子。   其实在看到封魂符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外面喊话的人是谁了,可当他离我更近一些之后,看到他那猫头鹰一样的面相,我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师伯!”   他就是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师父和师伯见面时的样子,可我做梦都没想想到,我会再一次独自见到师伯,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看到师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激动,之后又变得有些拘谨,再之后,就是慌乱。他出现得太突然了,我师父找了他几十年,可他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太突然了,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让我毫无心理准备!   在看到师伯的那一刹那,刚才经历的凶险情形竟然一瞬间从我脑海中消失了,我心中只剩下了慌乱。在见到师伯之前,我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现在面对师伯,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叫了那一声“师伯”之后就沉默了。   师伯则来到我面前,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又问我:“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宗远呢?”   师伯说话的时候,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非常的自然,非但不让人觉得陌生,还给我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那种熟悉感,只有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才会有。就比如,我和我师父。   我不了解师伯是怎样一个人,师父总是说他脾气倔,也提起过他将自己亲儿子炼成活尸的扭曲人格,仙儿说过他是个古怪的人,而赵师伯他们则将他视为寄魂庄的叛徒。   当年师伯带我入行的时候,一具铜甲尸差点要了我的命。   可如今师伯出现在我面前,却展现出了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亲和。   师伯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不知道,也猜不透。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面师伯,他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盯着我,可过了很久,我也没想好怎么回应。   师伯突然笑了:“还在为入行那件事记恨师伯呢,你这孩子,呵呵,小心眼。”他一边笑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塞进我手里,又对我说:“这种糖以后要常带在身上,看看你这张脸,印堂都有点发乌了,这一看就是阳气消耗太重。”   师伯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每天待在一起的亲人才能带给我的熟悉感觉,他在我面前十分的随性,将糖块塞给我之后,又一个人信步闲庭地朝着骨堆那边走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怪脾气   我将糖块分给梁厚载和梁子,虽然我和梁厚载都知道这种糖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可此情此景之下,谁还管糖的成分是什么,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梁子将糖含在嘴里,就大呼苦味太重,差点就将嘴里的糖吐出来,我和梁厚载赶紧阻止了他。   我又将视线转向师伯那边,师伯这时候已经走到骨堆前,身后揭下了贴在蛟骨上的封魂符。   就在封魂符被揭开的那一刹那,一股强横无比的精纯阴气迅速从蛟骨上散发出来,几秒钟的功夫就占据了整个洞窟,梁厚载和梁子身上的灵符顿时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为灰烬。   而我们口中的糖块,也在同一时间变得更加苦涩,那味道,就像是在我嘴里塞满了黄连,黄连细长的根茎紧紧压在我的舌头上,一直蔓延到我的后舌根,让我忍不住一阵阵地干呕。   这时候师伯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封魂符,贴在蛟骨上,我隐约看见封魂符的表面突然绽放出一抹黄光,光芒转瞬即逝,在这时候,洞窟中的阴气又骤然减弱,仅仅用了几秒钟功夫,刚刚还将整个洞窟填满的阴气场,几乎无迹可寻了。   而之前扑向我们的虫群,也沿着洞口缓缓离开了这个洞窟。   师伯将那张旧的封魂符叠好,放进口袋里,之后就面对着那些蛟骨,发起了呆。   在师伯面前我会慌乱,可对于师伯这个人,我心里又充满了好奇,在我心里也有很多的问题,想向师伯问个明白。   我最终鼓了鼓勇气,走到师伯身后,师伯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师伯那张猫头鹰似的脸,在这样一个阴暗的坏境中,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他突然这么一回头,让我身子都跟着猛地颤了一下。   师伯冲我挑了挑眉毛:“你哆嗦个什么?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刚才你还没回我呢,你怎么跑这来了,你师父呢?”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我师伯不是好人,可除了罗有方炼活尸那一次,师父对于师伯,一向都显得非常信任。   我这也仅仅是第二次见到师伯,对于他,我绝对说不上信任,可我相信师父的眼光。   我就对师伯说:“师父从何老鬼那里得知了你在大理,就带着我们来找你,到了二龙湾……”   我嘚啵嘚啵地说了很长一串话,将我们从鬼市到二龙湾这一路上的见闻都大体说了一下,也说道了那些雇佣兵的事,我告诉师伯我们已经见过了王大富,还说起了外面的村子里还有一个王大富,最后又说到了那些雇佣兵匪夷所思的生命力。   师伯听过我的叙述之后,脸上立即露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气闷闷地说了句:“庄有学和冯有义,这两个兔崽子怎么也来了!”   说话的时候,师伯的口吻中除了厌恶,还有深深的不屑。   可对于王大富和那些雇佣兵的事,师伯好像一点兴趣也没有,他顿了顿,又问我:“有道啊,你这些年跟着你师父,都学了些啥?给师伯说说。”   我就说:“三尸诀、道德经、定禅,从入师门到现在一直都在背,在练。还有天罡锁、走罡、八步神行,上次在鬼市里,师父还教我天罡剑。”   师伯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担忧地嘀咕着:“你入师门才几年,宗远就教你天罡剑了,唉,基本功还没夯结实呢,宗远果然还是太着急了。”嘀咕完这句,师伯又问我:“刚才我隐隐觉得,虫群里面有星宿之力下沉,是你走的罡步?”   和师伯说了这么一会话之后,我受到他那种随性自然气质的影响,心中也跟着放松下来,这时朝师伯笑了笑,点头。   不过我还是不理解,师伯在提到庄师兄和冯师兄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那样一种态度。   师伯也笑了:“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能独自走罡了,你比你师父小时候可是强多了,他那时候,都快二十岁了才能达到你这境界。也还好你走了这套罡步,要不是感觉到星宿之力,我大概也不会唤你那一声,呵呵,更不会出手救你。”   师伯的话让我心中一阵恶寒,听他的意思,他明明知道虫群里压着活人,可如果那个人不是我,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也不会出手相救。   而且师伯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依然透着那种随性和轻松,好像他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我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师伯也看在眼里,他那双眼中的神韵和我师父很像,被他看一眼,就莫名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能直刺到我的心里,我心中所想的事情,在他们面前,好像都能被一览无余。   师伯冲我笑了笑,说:“人命这东西,何其轻贱,与我无关的人是死是活,呵呵,与我无关。”   说完,师伯又转过了头,对着蛟骨出神,我就站在他身边,又不不知道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了,于是我也盯着那些蛟骨发起了呆。   又过了一阵,师伯再次转过头来,问我:“你师父还没教你画符吗?”   见我摇了摇头,师伯就叹口气:“唉,按说以你现在的道行,应该可以学画符了,回去以后啊,你要主动让你师父教你,他那一手画符的本事可厉害着呢。”一边说着,师伯指着蛟骨上的封魂符,又说道:“宗远从十五岁就开始学画符了,这张符,是他四十岁的时候画出来的,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呵呵,他也是画符二十五载,才能有这样一份功力啊,想当年,他刚跟着师父学画符的时候,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张符纸。师父严厉,每次他把符纸给坏了,师父就把他关在小黑屋里,一整天不给饭吃,我啊,就从那个黑屋的墙底下掏了个洞,一到宗远落难的时候啊,我就偷偷给他送饭,这件事师父一直是知道的,可从来没点破过……”   师伯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过去的事情,语气中是满满的怀念。   我一直都觉得,师父和师伯的感情一定特别好,要不然我师父也不会刚一得到师伯的消息,就不管不顾地往大理这边跑。   我忍不住打断了师伯,问:“师伯,这些年你去哪了呀,师父他一直在找你。”   师伯停了下来,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一脸无奈地叹口气说:“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呵呵,有些事吧,你还小,我就是说了,你也理解不了的。”   我又问师伯:“师伯,我师父已经来找你了,你不会向上次一样偷偷溜走吧?”   其实我从刚才开始就担心师伯又会悄悄避开我师父,就像我入行那次一样,我更害怕见到师父失望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师伯的消息,走了好远的山路才来到这里,如果这一次师父依然见不到师伯,他肯定会非常失落的。   师伯想了一会,问我:“庄有学和冯有义没进来是吧?”   我点了点头:“应该没有。”   师伯又问我:“那,还有没有其他寄魂庄门人进这个墓?”   我摇头:“没有了,跟我们一起来的就只有庄师兄和冯师兄了,除了那几个蛙人和我们三个,只有我师父一个人进来了。”   师伯先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还好我没从二龙湾那个入口进墓,不然弄不好又要碰上屯蒙和豫咸两脉的人,呵呵,还好还好。”之后他又对我说:“既然宗远是自己来的,当然要见一面的,几十年不见了,我还真有点想他了,呵呵。”   说完,师伯就朝着梁厚载和梁子招了招手,一边拉着我的手腕,朝洞口那边走了过去。   快到洞口的时候,师伯对我说:“王大富三十年前就到墓里来了,当时还是我把他带进来的。只不过这三十年间我一直没再进过那个村子,至于外面那个王大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好说。”   我注视着师伯,很长时间都没回过味来。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既然里面的王大富是真的,那么村里的那个王大富肯定是其他人假扮的了,可师伯说话时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透着一种深深的疑虑和担忧,我师伯在担心什么?   我注视着师伯,师伯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洞口,他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之后又再次摇了摇头:“不好说。”   我也不知道师伯这一次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话,他说完这句话就走进了洞口,我跟在师伯身后,前脚刚迈入洞口的时候,师伯突然转过头来,一脸愠怒地瞪着我。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这时候师伯脸上的怒意又突然消退了,他冲我笑了笑,又摆了摆手,示意我朝旁边靠一靠。   洞穴狭窄,我非常用力地将身子贴在洞壁上,师伯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一脸怒意地瞪着我身后的某个人,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师伯瞪的人是梁厚载还是梁子,直到我师伯大吼了一声:“别动你头上的符!”   我这才知道他吼的是梁子。   我没听到梁子应声,师伯又吼了一声:“跟你说话呢,耳聋了!”   这时候梁子才满腔不爽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阳支阴支   莫名其妙就被人吼了这么两嗓子,换成是谁,心里都会感到不爽。   师伯又朝我背后投去一个大大的白眼,才转过身,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看着师伯消瘦背影和十分矫健的步法,我突然有种感觉,我觉得师伯有可能确实是个非常难打交道的人,他对我还算亲和,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都是守正一脉的门人,也有可能因为他和我师父的感情很好,他爱屋及乌,才对我慈爱有加。   对于龙王墓中复杂无比的洞穴和墓道,师伯似乎了如指掌,他带着我们走出洞穴之后,当面对那面布满洞口的石壁时,师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钻进了东南角的那口洞。   这个洞穴格外地长,但洞穴中还算宽敞,两米多高、两米多宽,地面上也没有那种墨绿色的粘液。   师伯走在前面,冷不丁地问我一句:“宗远的笔记你看过没有?”   笔记?什么笔记?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了,没发现师父有记笔记的习惯啊。   见我不说话,师伯又问我:“你入师门至今,也有些年头了吧,也见过不少邪尸了吧?”   我回应师伯:“见过不少了,小时候见过飞僵,师伯带我入行的时候见过铜甲尸,后来也见了一些毛僵,见过尸魃,在鬼市里见过尸鬼,在这里,也见识了捻地尸,还有那种婴儿脸似的邪尸。”   我说道“尸鬼”这两个字的时候,师伯的脚步微微好像顿了一下,但他也没说什么。   直到我把话说完了,师伯才笑呵呵地说着:“婴儿脸似的邪尸?呵呵,有时间啊,你要找你师父,要他的笔记来看看,如今这天底下所有类型的邪尸,他那个本本上应该都有记载。你说的那种邪尸,叫做踞胎尸,在咱们守正一脉来讲,这种邪尸是三大寄生尸中的一种,另外两种寄生尸,是踬胎尸、跻胎尸,三大寄生尸,也叫三大胎尸,你运气不错,碰上的踞胎尸,如果碰上了另外两种寄生尸,以你现在的道行,呵呵,肯定对付不了。”   师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从他右侧的石壁上抓下了什么东西,他转过头,手掌在我面前摊开,我才看清他手中的东西,就是之前差点要了我们命的小甲虫。   师伯将虫子仍在一边,又对我说:“这种虫子叫鬼眼锹,它们是寄生尸的天敌,在苗疆,很多蛊师也会驯养一些这样的虫子。这个龙王墓应该是某个古代高人建的,呵呵,他在墓穴中养了大量了踞胎尸,又养了大量的鬼眼锹。因为鬼眼锹的存在,踞胎尸平时不敢随便在墓穴里走动,可一旦墓里进了生人,人身上的阳气被墓穴里的阴气消耗殆尽的时候,踞胎尸就会躁动起来,不顾危险占据人身,成为捻地尸,可一旦他们寄生在活人体内,气息就会外泄,鬼眼锹在墓里饿了成百上千年了,闻到了踞胎尸的味道,能不躁动吗?”   我就有些纳闷了:“那个建墓的人,在墓里安置一些机关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呢,万一捻地尸从墓里逃出去,那不麻烦了吗。我在二龙湾外面就碰到过一具捻地尸。”   师伯嘿嘿一笑,说:“二龙湾外面的捻地尸,是我三十年前放出去的。”   我愣了一下,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外面那具捻地尸竟然是我师伯放出去的,就不怕它伤了人命吗?   师伯则继续说着:“二龙湾这地方,风水怪得很,那里的阴气常年滞留,举而不散,捻地尸只能在阴气重的地方活动,所以啊,它不会离开二龙湾的,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害。而且它只有晚上才会出来,二龙湾一到晚上就是大雾连天,如果不是心怀不轨,极少有人会在晚上到这来。再说了,就算是个无心的路人恰巧在晚上路过,碰上捻地尸,出了事,呵呵,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再不然就是道行不够,连一个小小的捻地尸都斗不过。这样的人是死是活,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师伯说这番话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意思:人命轻贱。   师伯似乎也不在乎我怎么想,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又说起龙王墓的结构。   师伯说龙王墓从上到下其实是有五层的,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是第四层,发光的水潭就是第五层。   前三层中,第一层是个巨大的虫巢,鬼眼锹的数量何止亿记,一般来说,鬼眼锹会特意避开人类,可当底层出现了捻地尸的时候,虫群奔涌,原本平静的第一层就会变得异常凶险。   虫群的力量我算是领教过了,说真心的,这些虫子虽然不会随便咬人,可如果它们在狭窄的墓道中汇成一股的时候,光是那重量就能把人体活活压碎。   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迷宫,一般来说,入墓的人被困在在这两层,身上的阳气慢慢耗光,之后就会被踞胎尸寄生,变成捻地尸,第二层和第三层的墓道都是木头和金属打造的,捻地尸的遁地能力在那个地方是无法施展的。   另外师伯还说,在第三层的中央区域有一个隐藏的大型墓室,蛟龙的头骨就被放置在那个地方,同时存放在墓室中的还有一小块某种玉器上的碎片,整个龙王墓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一小块碎片。   我问师伯:“那块玉很特别吗?”   师伯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嗯,上面阴气极重,而且非常精纯,有道,你还记得黑水尸棺吧?”   “记得。”   “那块玉上面的阴气,比黑水尸棺还要精纯,那是一种很难想象的大精大纯,就好像……那块玉不是玉,而是一小团凝结成固体的阴气。”   气场这东西能凝结成固体?这种事我是不会信的。   要知道气场可不是一种气体,其实在很多时候,这个“气”字应该写为“炁”,我能感知到炁场这种东西,但很难去描述它,它大概是一种力场、磁场或者说就是某种感应,但不管怎么说,炁场不是一种物质,它是无形的。   它可以流动,也会在特殊情况下囤聚在某个地方,但绝对不可能凝结成什么东西,就像声音不可能凝结成固体一样。   可师伯说话的语气很严肃,又不像是在骗我。   过了一会,师伯又说道:“在龙王墓下面,还镇着一尾尸蛟,水潭里的那些水,就是它的*******我问师伯:“洞窟里的那些骨头,就是蛟龙的骨头吗?”   师伯回过头来,朝我点点头,接着说道:“对,那些骨头就是蛟骨,这也是整个龙王墓最让人不解的地方,那些古代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尸蛟的骨头整个抽了出来。你可知道,蛟龙就已经非常难对付了,更何况是尸蛟,文献中记载,尸蛟一物,其凶悍的程度比起真正的龙,都要厉害几分。可建墓的人,竟然能在尸蛟身上剥筋抽骨!如今被镇在龙王墓下的那条尸蛟,实际上只剩下一张蛟皮和一堆腐肉了。”   听着师伯的话,我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师伯还在继续说着:“五层以下到底有什么,说实话,我也没挖开来看过。当初我也是见水潭中的水有些怪异,特地查了一些典籍,才知道那是尸蛟的***呵呵。”   在这之后,师伯没再说话,我还沉浸在尸蛟带给我的惊愕里,也一直沉默着。   师伯带着我们走过了几条洞穴之后,一扇开出一条缝隙的石门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缝隙之外,是那种淡淡的黄光。   师伯回头看了看我,大概是估测了一下我身子的尺寸,他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石门前,踏出弓步,将一只手掌按在门上,之后猛一用力,那扇沉重无比的石制门板,竟被我师伯整个推开了。   师伯发力的方式很怪异,他是右脚点地,将身子挺成一条直线,然后由脚掌开始发力,一开始我以为他会像我使出天罡锁的时候那样,下一步就会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上,可师伯没这么做,他的力是不连续的,尤其是在脚掌发力之后,腰部和肩膀都做了两次卸力的动作,之后前臂和手掌突然发出一股巨力,可在我看来,师伯的肩膀当时松松垮垮的,应该没办法发出这么大的力气才对。   我盯着师伯的肩膀,又是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师伯推开石门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大概是发现我站在他身旁发呆,他就冲我笑笑说:“这门推手功夫,是我几十年前从一个江湖艺人那讨来的。呵呵,以后有机会,可以教给你。”   这时我突然想起冯师兄说师伯和我们的传承不一样来着,就问师伯:“师伯也练过天罡锁和八步神行吧?”   师伯摇了摇头:“八步神行是每个守正门人都要练的,至于天罡锁嘛,我也会,不过在阴支这边不叫天罡索,叫“七十二路擒拿术”。呵呵,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们那一支凡是带‘罡’字的术法我基本都不会,我这一支比较特殊的功法都带一个‘煞’字,天罡地煞嘛,就是阳支和阴支的差别。”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守墓人一脉   在石门外面,就是那条十分宽阔的大墓道了,师伯迈着大步进了墓道,我跟在他身后,又问他:“我师祖是阳支还是阴支?”   师伯有些莫名地叹了口气,说:“守正一脉的历代掌门都是阳支,而论及守正一脉的千年传承,主要也是指的你们阳支,我们阴支呐,呵呵,就是你们阳支的影子,像我和你师父这一代人是阴阳两支都有传人,可很多时候却是只有阳支没有阴支的,到了你这一代不就是这个样子了?唉,当初我和宗远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候,宗远算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亲徒弟,我呢,师父教我基本功之后,扔给我几本典籍,让我自己去摸索。这些事没办法的事,毕竟对于阴支的传承,呵呵,师父自己也没什么了解。”   师伯的前面一段话是对我说的,后面这一段,就是在自言自语了。   沿着大墓道走了没多远,我们就回到了王大富居住的那间墓室,此时王大富还没有回来,炉灶上还放着他临走前烹好的一锅鱼,而在墓室的正中央,又多了几个很大的皮袋子,每一口袋子都被称得圆滚滚的,里面应该是装着师伯带来的物资。   我路过其中一个袋子的时候,随手扒开来看了一下,才发现这个袋子里面全是一盒一盒的子弹,另外还有几把带着刀鞘的长刀。   师伯笑呵呵地对我说:“老王在这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呵呵,我就特地给他弄了点防身用的东西。”   我有些不解地问师伯:“王大富在这么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三十年啊?”   师伯点了点头,正要对我说什么,这时候梁厚载也满心好奇地扒开了一个袋子,立刻就引来我师伯一阵怒吼:“你干什么!那些东西让你碰了吗!”   刚才还好好,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发飙了?   梁厚载被我师伯吓了一跳,梁子也是一脸懵,我师伯又瞪了梁厚载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我,对我说:“呵呵,当初老王说他要来守墓的时候,我也问过他来干什么,可他只说他既然进来,肯定有他的道理,其他的事却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   师伯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有恢复了之前的亲和,可他在吼梁厚载和梁子的时候,又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和现在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这时候师伯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当时我就觉得怪,这些年我经常在河北、陕西一带走动,对于老王的事情多少也进行了一些调查。我见过他侄子,借个由头看了他们的族谱,王家的族谱很长啊,他们家的初代祖先是咸阳人士,姓岑,从族谱上看,他们的祖先有可能是先秦的氏族,可到了汉代初年的时候,举家改姓为‘土’,到了东汉末年又改姓王。”   土这个姓氏,确实是有的,在某些地区姓土的人好像还比较多,可对我当时的我来说,土姓,却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姓氏,我周围的亲人、同学,包括电视剧里的那些角色和课本上出现的名人,一个姓土的都没有。   以至于我以为这个姓氏是不存在的。   就听我师伯继续说道:“看到那份族谱之后,我就隐约感觉,王大富当初到二龙湾来,有可能也不仅仅就是来支援建设那么简单,他可能一早就知道二龙湾下面有个龙王墓。”   说到这,师伯突然问我:“有道,平时看史书吗?”   我摇头,师伯有些责备地看了我一眼,说:“以后要看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懂不懂?呵呵,以后要看的,干咱们这一行的人,一定要懂史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师伯就突然打住了,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我还以为他又要突然发飙了,一时间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看,过了一阵子,我又听师伯说:“一定要懂史。”   这一次,我赶紧作出一副非常谦虚认真的样子,冲师伯点了点头。   师伯的表情顿时软了下来,又笑呵呵地对我说:“从老王这个家族两次改姓的年代上来推测,他应该是守陵人的后裔。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将秦始皇陵的地上部分系数摧毁,汉高祖刘邦建立大汉之后,令人对始皇帝陵进行过简单的修缮,又从当地调拨二十户人家驻守皇帝陵,当时先秦遗族岑氏家族的聚居地,就离皇帝陵不远。后来,因为这些守陵人守墓有功,又被汉高祖赐姓为‘土’。呵呵,这和老王家族谱上的第一次改姓时间,正好能吻合起来。”   师伯说的这些事,我听得也十分新奇,这些东西在历史课本里根本没有。   之后师伯又说,汉高祖刘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见始皇帝死后陵墓被毁,意识到了自己死后,墓地总有一天也会被后人盗掘,就在守陵人中挑选了十八个人,世代为他镇守长陵,这是十八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公输班的第十三代徒孙,也正是这个人,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和朝廷的支持,建立了一个以守墓镇墓为己任的正道门派,后人称之为守墓一派,而门中的徒子徒孙,就直接被称作守陵人。   最早,守墓一派只分布在长陵一带,直到西汉末年,王莽篡汉,守陵人全部被逐出长陵,从那个时候开始,守墓一派就成了真正的江湖门派。   从王莽篡汉到汉灵帝驾崩的这段时间里,守陵人极少在江湖上出现,没人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只是有在当今的河南一带有关于他们的传闻,据当时的一个术士说,守墓一派发现了气通九州的九座大墓,守陵人已经分成九批驻守在九座大墓附近,防止贼人掘墓。   那个术士在散播出这个消息之后就死了,而且是被人刺杀的。我也是听师伯说,寄魂庄收藏的一个古本典籍中对这件事有详细记载,上面说那个术士“无当之夜,殁于刀俎。”师伯还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术士死的那天晚上天有异相,他当时是被人按在砧板上,用刀砍死的。   再后来就到了三国时期了,曹孟德为了充军资,组建摸金校尉,传说有一次摸金校尉发现的一个古墓,正好就是守陵人镇守的墓穴,没人知道守陵人和摸金校尉之间碰撞出了什么样的火花,古书上只是说,经历了那次的事情之后,曹丞相曾派人寻找过守陵人的据点。   也不知守陵人是怕曹操打击报复还是怎么的,所有门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匿迹,除了元朝末年他们又短暂地出现过一次之外,史料中再没有关于他们的记载。   师伯说,寄魂庄中至今还收藏着很多古代的史籍,那些典籍中记载的,大多是一些官史涉及不到的隐秘,那些书对于我们这些经常在古墓中走动的守正门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料。   最后师伯又说道:“据说,守陵人早年发现的那九座大墓都和九州鼎有关系,我也曾以为这个龙王墓就是九大墓中的一个,呵呵,后来我才发现我想多了。这个墓穴我翻遍了,邪尸倒是见了不少,却一直没发现类似于鼎的东西。   对于师伯这些话,我也是半信半疑的,什么秦始皇陵,什么九大墓九州鼎啊,听起来太玄乎了。   关于九州鼎,在我还没进师门的时候,师父就提过一两次,按我师父的说法,九州鼎确实存在过,从夏朝初年到周朝末年,九州鼎一直是皇权象征,在历代君王手中代代相传,直到秦统一六国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在秦朝以后,传国宝物就由九州鼎变成了传国玉玺,到了五代十国,一个叫李从珂的人抱着玉玺在玄武楼****而死,从那以后传国玉玺也无迹可寻了。   师父说,传国玉玺是用一块没有温养过的宝玉雕刻而成的,那块玉历经战乱,又被不同的人易手,因为沾得人气太多,沾得邪气也不少,灵韵早就被破坏了。可九州鼎是大禹做铸,而且上面有九州山河图,如果如今还在的话,应该可以算得上是神器了。   另外我师父还说,自秦朝以来,史学家对于九州鼎是一只鼎还是九只鼎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定论。   反正不管九州鼎是一口鼎还是九口鼎,几千年来肯定有无数人找过它或者它们,既然传言中都说了,守陵人发现的九座大墓和九州鼎有关,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试图通过守陵人来寻找过九州鼎。   师伯说守陵人自东汉末年以后就几乎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也是没办法轻信的,那些守陵人也许能避开管家的眼线,可自古以来的江湖中都是奇人无数,朝廷找不到他们,江湖上的门派也找不到他们吗?别说是古代,就是到了如今这个年代,不是还有九封山?还有何老鬼这种人?   其实说句真心话吧,对于王大富的事,我顶多也就是心中疑惑和好奇,但也算不上特别关心,我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罗有方的事。   可冯师兄之前也说了,罗有方虽然是我师伯的弟子,可师伯好像根本不待见他。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在师伯面前提罗有方这个人,和师伯接触了这么一段时间,我也看出来了,我师伯这人的脾气不太正常,时好时坏的,我也怕哪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万一他突然发飙……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召鬼   想来想去,我还是打算从那些雇佣兵的话题入手,我一直有种感觉,那些雇佣兵背后的组织,和罗有方说不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于是我就对师伯说:“师伯,你对那些雇佣兵的事怎么看啊?之前梁子推测,他们铭牌上的那个‘葬’字,可能是某个组织的简称或者代号。”   师伯好像还沉浸在九州鼎的事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雇佣兵,嗯,有可能,很有可能。如果他们真是你说的那样,呵呵,诡异得很,这些人真是诡异得很呐。”   说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师伯就没有下文了。   过了一会,他又笑呵呵地对我说:“你是担心你师父吧?呵呵,放心放心,不就是几个小兵嘛,生命力再怎么强,也是平常人而已。宗远不会有事的,呵呵。”   说完之后,师伯就直愣愣地盯着炉灶上的那口锅,发起了呆。   对于师父的安危,我还真是没怎么担心过,他进墓的时候可是带着青钢剑和番天印的,临下墓的时候,我记得他还带了一杆步枪来着。   又过了一阵子,师伯突然将脸扭向了我,表情异常严肃地盯着我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一惊一乍的了,我又被他吓一跳,身子颤了一下。   师伯皱了皱眉头,问我:“招魂幡呢,我给你的那支艮字幡呢?”   我定了定神,回应师伯:“师父帮我收起来了。”   师伯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对我说:“那支幡你一定要好好守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落在恶人手里,尤其是不能落入一个叫罗有方的人手里。”   冯师兄猜得果然没错,师伯将艮字幡交给,就是防着罗有方呢。   借着这个机会,我赶紧问师伯:“罗有方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他也是师伯的弟子吗?”   师伯盯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惊讶,他先是说了句:“你知道罗有方?”之后又恨恨地说:“罗有方是什么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个孽畜!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师伯顿了顿,接着说:“呵呵,你啊,先别想太多了,安安心心等王大富回来,他回来以后,咱们就去找宗远吧,几十年不见,还真是有点想他,有点想他,呵呵。”   说这番话的时候,师伯的表情非常怪异,他的目光散乱而没有焦点,嘴角上扬,似乎在笑,可眉头却皱着,眼角也耷拉着,好像在为什么事发愁,又好像是在生闷气。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表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师伯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我师伯哪哪都不对劲。   我突然觉得师伯身上有种很危险的气质,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觉得他可怜,我觉得师伯可能是疯的。   师伯也没在意我看他的眼神,过了大概有两三分钟之后,他那张脸就放松下来了,上面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瞳孔也重新有了焦点。   在这之后,师伯看了看手表,说是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就热了鱼汤,让我趁热吃了,还说我正在长身体,要按时吃饭。   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从我进入龙王墓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   我招呼着梁厚载和梁子一起吃,师伯很不爽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吃过饭没多久,王大富终于回来了,他一进墓室,第一眼看到我师伯,很兴奋地“啊!”了一声,然后就快步走过来,伸出双手,好像要和我师伯握手。   可师伯之前提起王大富的时候,还很亲切地“老王、老王”地叫着,如今王大富到了他面前,他却又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王大富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看都没看王大富一眼。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王大富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一阵子,最终只能又将手收了回去,可尴尬归尴尬,王大富对于师伯的举动似乎并不恼怒。见我师伯不理他,他就一个人走到那些皮袋前,仔细清点起了里面的东西。   王大富将袋子一个个地翻开,我才知道只有一个袋子里装得是武器,其他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还有油、盐、大米、面粉这样的食材,而在最后的一个袋子里则装满了书籍,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当年的报纸和杂质。   开始我还在想,师伯大概是看王大富一个人在墓里太寂寞了,带着这些东西进来,给他解解闷。   可师伯这时却对我说:“老王在这里面待得太久了,可他早晚是要出去的,让他知道这些年外面的变化,也不至于从墓里出去以后适应不了社会,没办法生活。”   王大富听到了师伯的话,向师伯投来一个感激的笑容,可我师伯当即白了他一眼,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弄得人王大富又是一阵尴尬。   怪不得仙儿说我师伯是个怪人了,就他这份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对于外人来说,也真是怪到极致了。   更何况他精神方面还不太正常。   王大富将师伯带来的屋子分门别类放好,期间我想过去给王大富帮帮忙,可师伯却伸手将我拦住,让我在一边看着就行,不要插手,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还好梁厚载和梁子一直忙前忙后的,给王大富提供了不少帮助。   待王大富收拾好之后,我师伯才朝着王大富招呼了一声:“走,去中央墓室。”   这是王大富自回到墓室以来,我师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之后师伯就走出了墓室的大门,王大富刚收拾了那么多东西,他虽然也算是老当益壮吧,可跟我师父师伯还是没办法比的,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可还是背起了枪杆,忙不迭地跟上了师伯的脚步。   临出门的时候,梁子还悄悄凑到我跟前,小声地问我:“你这个师伯是啥来头啊,怎么对谁都凶巴巴的?”   按说他声音很小,离得稍微远一点就听不到了,可我师伯这时候突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梁子一眼,说:“小崽子,你说什么?”   师伯的话一说完,就有一股很重的阴气突然出现在梁子身后,梁子走路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嘴唇也开始不停地抽搐。   我朝梁子背上一看,就看见一个浑身长满绒毛,身形像猴子似的灵体正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后背上。   这时候我师伯又说了一句:“以后说话小心点!”说完就转过头,继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而梁子背上的东西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梁子的身子看起来不那么僵硬了,嘴唇也不抽搐了,可现在他的额头上和脖子上,却满满的全是冷汗。   走在路上,师伯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猛一闪身,来到了王大富面前。   要说王大富能在这样一个墓穴里独处三十年,应该算是一个非常有胆识的人了,可当我师伯那张怪异的老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我越发觉得我师伯这人脑子不太正常了。   等王大富定了定神,师伯才问他:“你刚才出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还带着枪?”   墓穴里有那么多踞胎尸和鬼眼锹,王大富带着枪,好像也符合常理吧,而且他现在背上不也背着枪呢?   王大富指着右手边的墙壁,张着嘴“哇哇啊啊”地喊了一通,可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我师伯作出了非常怪异的举动,他伸出手抓着王大富的领子,朝王大富吼:“说人话!”   王大富不会说话,师伯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看着师伯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以及王大富在师伯面前的怯懦表情,我真心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想走上前,制止我师伯,可王大富看到我的举动,还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多管。   师伯松开了王大富的领子,又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就见师伯解开了扣子,将上衣敞开给我看,我就看到师伯的衣服内侧还缝着三面五角黑旗,这些黑色的旗子,不是招魂幡又能是什么?缝在师伯衣服上的招魂幡,分别是坎、离、兑三幡。   师伯对我笑了笑,说:“让你看看招魂幡的妙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左手的食指,在王大富头上点了一下。   立刻就有一股异常狂躁阴气从王大富身后拔地而起,我赶紧朝王大富身后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女鬼正从地面上缓缓冒出头来。   鬼物身上的磁场强大,它们会通过影响人的思维,让人看到它们想要呈现出的样子,可我因为开了天眼,在一定程度上能看清鬼物的真实面貌,对于我来说,怨气不重的鬼物就是一抹淡淡的光泽,既看不到它们的身体,也看不到它们的脸。   而普通的厉鬼冤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的视觉,我能看到它们的身体,但通常是看不到它们的长相的。   除非是仙儿这样,生前就有灵性,死后依然炁场强大的鬼物,我才能看清楚她的样子。   换句话说,我的天眼,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摆脱磁场影响,看穿鬼物的本质。   可如今,师伯用招魂幡招来的那只女鬼,却露出了一张白惨惨的脸,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我只能看到她突起的额头和鼻子,以及两瓣红得发黑的嘴唇。   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阴场,让我背后的寒毛在一瞬间全都竖起来了。   女鬼伸出手,勾住王大富的脖子,王大富好像能感觉到它一样,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 第一百二十章 黑索   我感觉王大富已经快崩溃了,可我师伯竟然还一脸轻松地对我笑:“坎字幡招出来的鬼物,都是可能读人心的。”说完,他又问王大富:“你出去干什么了?”   王大富没说话,却有一个幽幽的女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生人……黑衣……瘦……快。”   她说出来的话很不完整,可怪异的是我竟然能知道她的意思。   她是说,龙王墓里进了生人,王大富出去查看,在靠近中央墓室的一个洞窟附近,他看到了一个身材很瘦的、穿着黑衣的身影,那个人的速度非常快,他试着去追,但没有追上。   我怀疑王大富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我师父,虽然我师父穿的不是黑色的衣服,可墓穴中的光线那么暗,就算王大富看错了也不稀奇。   虽然我有心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那个人影的信息,可我看得出来,王大富已经快撑不住了,他的脸现在完全失去了血色,双腿在颤抖,嘴角也在不停地抽抽。   而在他的印堂上,也呈现出了大片黑色,这已经不是心里上害怕这么简单了,现在王大富身上的阳气已经被大量侵蚀,再这么下去,他会出事的!   我师伯口中一直在说“人命轻贱”,如果我认为师伯只是嘴上说说,那我可能大错特错了,他现在根本不顾王大富的死活,嘴上还在问:“然后呢?”   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又见我师伯也没有放过王大富的意思,我就拿了一块糖放在嘴里,嚼碎,然后将一口混着糖渣的口水吐向了王大富身后的女鬼。   蓍草中既然含得阳气很重,当然也有震慑鬼物的作用。   女鬼是没有形体的,可当我的口水从她身上穿过之后,她就像触电似的颤了一下,接着就消失了。   我师伯还在一边很不解地问我:“有道,你这是干什么?”   说真的,我现在特别不愿意搭理我师伯,可他毕竟是长辈啊,问我话,我还是要回的。   我就特别简短地应了一声:“救人。”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塞进了王大富嘴里。   师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大富,之后就不再说话了,他那张老脸整个耷拉下来,就跟生闷气似的。   我也懒得理他。   不管他是不是我师伯,他做得这些事我都没办法认同,不对,不是无法认同,而是反感,极度的反感。   等王大富的脸色好了一些,我又问王大富:“王爷爷,你离开墓室,是打算去找那些蛙人的么?”   王大富点了点头。   我又问他:“你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是不是光线很暗?那个人是不是个头很高,又特别的瘦?”   师伯听我这么一说,也明白我的意思了,直接问王大富:“你看到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宗远?”   王大富摇了摇头,指了指墓道墙壁上鸡卵状的小灯,又指了指我师伯。   看他那意思,应该是说,他见到那个影子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和这个地方一样明亮,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和我师伯一样,都是那种很纯粹的黑色。就算他不是这个意思,也八九不离十。   难道他看到的,真的不是我师父?可我记得,好像没有穿黑衣的人进入龙王墓吧,那些蛙人身上的衣服是紫色的,我师父穿着淡蓝色的旧军装,包括庄师兄冯师兄,还有梁子他们,甚至是那些雇佣军,好像没人穿黑衣吧。   我感觉有些不妙,又问王大富:“王爷爷,你确定是黑衣服吗?”   王大富皱着眉头,好像是仔细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非常严肃地冲我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除了蛙人和我师父之外,龙王墓中还混进了其他人。   师伯好像并不信任王大富似的,他一语不发地盯着王大富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对我说:“还是先找到宗远再说吧,我估计他现在已经快到中央墓室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师伯的表情、语气都是很平常的,可说完话之后,他又瞪了我一眼,然后就作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朝着大墓道深处走。   看着师伯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刚才为什么突然问王大富干什么去了,王大富带着枪在墓穴里走动,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可我师伯为什么会起疑呢?   这种事我越是想,就越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师伯这个人,确实很怪异,可他与我说话的时候,思维还是比较正常的啊,说明他也能用正常人的方式来思考问题,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王大富呢,再没见到王大富之前,师伯在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中似乎都带着一份敬意。   我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师伯已经钻进了一道石门的缝隙里,我们几个也前后脚地跟着他进去。   挤进门缝之后,我才看清楚,这道石门之后,是一个坡度非常大的斗坡,在坡道上挂满了黑色的粗壮铁链,每条铁链,大概都有一个成年人的大腿那么粗,而在铁链的末端,都带着一个巨大的钩子。   师伯转过头来对我说:“这里是一个刑场。据我推测,这个地方,大概就是尸蛟被剥骨抽筋的地方。顺着这些索钩爬上去,可以直达龙王墓第三层。爬的时候小心点,那些钩子非常锋利。”   说话的时候,师伯的表情和语气依旧正常,可他说完话之后,又变得气闷闷的了,也不再理我,率先登上陡坡,抓着一根索钩,开始慢慢向上攀爬。   师伯这种性格,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了,总之就是怪,跟他接触了这么一小段时间,我感觉我的心理好像都有些变形了。   唉,也不知道我师父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师伯爬上坡道之后,王大富也手脚敏捷地跟了上去,我和梁厚载跟在王大富后面,梁子走在最后。   铁链上的钩子确实锋利,王大富攀上铁链的时候,步枪的枪托在铁钩上蹭了一下,立刻就被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刚开始师伯说钩锁锋利,我还真没当回事,可就在这时候,一道强风从坡道上方吹过,布满坡道的那些巨大索钩竟然同时晃动起来,索钩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叮当”声音,就像是大一堆风铃同时响了起来,可那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却让我的头皮都跟着一阵阵地发麻。   在这种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位于我身子左侧的一弯钩子还随着铁链荡了过来,我赶紧出脚,一脚将它踹开。   那支钩子飞脱出去的时候又在我小腿上勾了一下,我只听见非常轻微的一阵“嗤啦”声,再低头去看脚腕,才发现左侧的裤腿由小腿肚向下被割成了两半,正有少量的鲜血从我裤腿角流出来,慢慢洇红了我的袜子。   过了几秒钟之后,我才感觉到小腿肚子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索钩太锋利了,它割开我小腿上的肉时,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阵风来得急,走得也快,风力消失之后,坡道上的索钩用了很长时间才停止了摆动。   师伯转过头来,冲我们喊:“十五分钟之内不会再有风了,想活命的都快点!”   说完,师伯就像只灵敏的猿猴一样,沿着锁链飞快地爬了上去,在这个地方,只有从石门缝隙照进来的那一点点光线,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师伯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坡道上方的阴影中,而他身后的锁链还在以很小的幅度不停晃动。   王大富挎了挎背上的步枪,也转过身来,朝我招了招手,之后才慢慢地向上爬。   坡道虽然陡峭,可我们抓着铁索,爬起来还算轻松,别看王大富一大把年纪了,可他的动作很矫健,一点不输给年轻人。   渐渐的,我离开了黄光照亮的区域,进入了巨大的阴影中,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之后,才看到在身下的这个坡道上,布满了拇指盖大小的方形颗粒,我看不清那是些什么东西,只能看到这些颗粒上面都散发着非常微弱的蓝光,那些光芒真的非常微弱,接着这些光点,我只能非常模糊地分辨出手中那条铁链的轮廓。   这时候,走在我前面的王大富停了下来。   在这个地方,我也是看到王大富的,他的身体挡住那些蓝色小光点的时候,也会呈现出一个黑漆漆的轮廓。   我看到王大富正摸索着坡道上的铁链,一点一点地朝右侧移动,不只是王大富,我位于王大富身后,一样能看到师伯的身影也正朝着右边移动着。   我就扭过头,朝着右侧望过去,周围的光线太暗了,我的视觉范围大概只有三四米的样子,在这样一个视距中,我能看到的,只有附近几条锁链的轮廓,和坡道上密密麻麻的光点。   这时候坡道的右上方出现了师伯的声音:“朝右边爬,找个洞口进来。”   我师伯明明就在王大富的头顶上,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离我很远很远,大概有十几米的样子。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突然就看到王大富身前爆发出一道火光,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又听到“嘭”的一声枪响,再之后,就是子弹打中铁链发出的声音。 一百二十一章 兑字幡   我隐约看见王大富头顶上的那个影子好像扭动了一下身子,仅仅一瞬间之后,那影子就不见,我也不确定它是融进了黑暗里,还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师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有枪声?”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黑暗中冲进了一道火光,立刻照亮了我们周围的环境。   这时候我师伯正站在右侧的一个洞口边缘,举着火把朝我们这边观望。   师伯所处的位置,离我至少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刚才那个黑影……不是我师伯!   可我朝着四周观望了一圈,这里除了王大富、我、梁厚载和梁子,根本没有第五个人。   师伯大概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连忙朝我们招手,我们几个赶紧朝着师伯所在的洞口移动。   几分钟之后,王大富和我前后跳进了洞口,我们两个站在洞口旁,将梁厚载和梁子也拉了进来。   也就在梁子踏入洞口的那一瞬间,坡道上突然吹过一道很急的强风,坡道上发出一阵比上次还要急促的“叮当”声。   火把的光芒被左右摇摆的索钩反射回来,呈现出一种非常滑腻和散碎的光泽,这些光泽映在我的瞳孔里,让我忍不住后怕。   师伯之前说再过十五分钟之内不会再有风的时候,我还以为十五分钟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很充裕的,可这十五分钟,明明刚好足够离开坡道,稍稍延误一会,我们几个就可能被这些索钩把命都勾了去,然后经过常年风干之后,变成一条条皮包骨头的干尸。   刚才我竟然忘了,对于我师伯来说,人命何其轻贱!他才不会在意我们几个的死活。   可我师伯看到我腿上在流血的时候,又变得紧张起来,他跑过来,很着急地问:“怎么了这是,流血了?伤口深不深,疼不疼?”   我这会一点也不想和师伯说话,随便应付了一句:“没事。”就转过头去问王大富:“王爷爷,你看清刚才那个人影了吗?”   王大富无奈地摇摇头。   在那么暗的环境下,他当然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我多此一问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防止师伯跟我多说话。   师伯好像也明白了我意图,他瞪我一眼,之后就气闷闷地朝洞穴深处走。   对于师伯心里是怎么看我的,我一点也不关心,虽然他不久前才救了我,可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他,而且这种讨厌完全是来自内心最深处。   刚刚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影,师伯本事大,他可以不在意,可我们几个却不得不小心谨慎,洞穴还算宽敞,我招呼着梁厚载和梁子,让他们离我近一点。   王大富端起了枪,让我们三个走在前面,由他来殿后。   师伯引着我们走出洞穴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一个宽敞的墓道,这个墓道和龙王墓四层的大墓道非常相似,两侧墙壁也是用平滑的石头垒起来的,地上的砖板大小也差不多,只不过这里的墙壁上没有那种卵状的黄灯,每隔三四步左右,两侧的墙壁上都有九根火把。   这些火把悬挂的方式很奇怪。每一个火把都是用三个铁环横向固定在墙上的,九根火把又以横三排、竖三列的方式形成一个小方阵,也不知道建墓的人将火把摆成这个样子有什么样的意图。   师伯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突然很兴奋地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宗远已经来了。”   我看了看地面,上面没有脚印,又看了看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想问师伯,是怎么看出我师父已经来了的,可刚才是我先不理他的,现在又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更何况我也不想跟他说话。   没想到师伯竟然主动对我说:“这个迷宫,布置的手法和封门阵非常相似,不过破阵比较麻烦,必须用这里的火把摆出一个后天八卦的卦形,利用火光中的阳气,改变墓室中的气场。呵呵,咱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就是先天八卦的巽位,可火光却摆出了一个坤卦。这肯定是宗远做的,换成是别人,就算了解了迷宫的格局,也想不出破解的手法。”   师伯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兴奋,可他说完之后又瞪了我一眼,闷闷地不吭声了。   对于师伯的古怪脾气,我实在是没办法适应,反正他不理我,我也不想理他。   不过既然师伯这么说了,我还是朝火把亮起的地方看了眼,就看见九根火把被点亮了六根,每一排火把的中间一根都没有点亮。   这样的九根火把组合在一起,果真形成了“坤”卦的卦形。   师伯说这个地方是先天八卦的巽位,是不是意味着,这里就是墓穴的西南方向?还是说,因为坡道上有风吹过,这地方才成为巽位。   像这种问题,师伯不说,我肯定想不明白,不过我也没打算请教他。   师伯一语不发地走在前面,在我看来,这条幽长的墓道就是笔直的,可师伯每走一阵子都要停下来朝着左右两侧观望,好像是在确认方向似的。   不只是我师伯,有一次我转过头跟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就发现走在我们身后的王大富也停了下来,他也像我师伯那样左顾右盼的,似乎也是在辨别方向。   我心中不解,这条墓道,应该就是笔直的吧?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概走了有十来分钟之后,师伯再次停了一下,前几次他停下来的时候,只需要很短时间就能“辨别出方向”,可这一次师伯停下来之后,却在原地站了很久,刚开始他还左顾右盼的,可到了后来他就抱起了手,一动不动地站着。   师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以我猜测,他兴许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回头朝王大富那边看了一眼,此时的王大富也是一脸疑惑的神色。   这时候我师伯自言自语地说话了:“方向没错,可路错了,有人动了这一层的阵……应该不是宗远。”   我怎么也想不清楚,不就是一条笔直的墓道么,什么叫方向没错,在这样一条墓道里,除了向前进就是向后退,而且眼前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啊,怎么路就错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脑子里越乱。   不只是我,梁厚载和梁子此时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师伯又站在原地,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了些什么,他离我太远,声音又小,我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片刻之后,师伯身上突然散发出一股很重的阴气,之后我就在朦胧间看到师伯的身体周围发出一阵紫黑色的光芒,我知道,这样的光芒,是念力的一种体现。   其实说师伯的念力是紫黑色的并不确切,事实上,师伯的念力是一种纯黑色的光辉……我同样却不确定那能不能叫做光辉了,我师父的念力是淡黄色,那样的念力形成的光,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光吧,可是光有黑色的吗?   至于在这股念力中掺杂的那一抹紫色,并非来自我师伯本身,而是来自他身上的招魂幡,当师伯从思存中提取出念力的时候,招魂幡和他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鸣,就像番天印对于我师父一样,当这种共鸣出现的时候,招魂幡上的力量也被我师伯激发出来了。   我能隐隐感觉到师伯身上的气场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他身上的阴气好像被某种力量扯出了体外,在此之后,在师伯的脚掌处又生出了一股煞气。   这股煞气我太熟悉了,当初我在道观里见到铜甲尸的时候,铜甲尸身上的煞气,和师伯脚下的煞气,几乎一模一样。   很快,师伯脚下的那股煞气和冲出他体外的阴混合为一体,两股气场团聚在一起之后,又产生出另外一股非常浑浊的阴气。   我特例移动了一下位置,以便能清晰地看到师伯那边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感觉到师伯身前的三道气场同时沉入地下,在这之后,三道气场同时消失,第四道阴气陡然出现在地下,这股阴气非常精粹,它在慢慢上扬,破土而出。   这道阴气来自于一只老鬼,它背对着我,慢慢浮出地面,那似乎是一个老妇人的鬼魂,它披散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腰,身上穿着一件非常大的红袍子,那袍子非常宽大,上面还绣着不只是龙还是蛇的金色图案。   我看不到老鬼的正面,只觉得在它前面亮着很强的白光,我推测它手中应该是提着一盏灯。   师伯抱着手,恭恭敬敬地朝着老鬼作揖,嘴上还十分客气地说:“兑婆婆,请为我指路。”   刚开始我以为师伯说的是“对婆婆”或者“队婆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师伯口中的第一个字应该是“兑”,我记得师伯缝在衣服里的招魂幡,有一面就是“兑”字幡,眼前这只老鬼,应该就是从兑字幡中招出来的。   老鬼头也不会地从喉咙里“嗯嗯”了两声,那声音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就是含混不清的“嗯嗯”声,可这声音通过我的耳膜传进我脑子里的时候,我却莫名地知道了这阵声音的含义。 一百二十二章 所谓”传承“   它在说:“我来引路,我来引路,归去,归去,天南地北,由此向东。”   更怪异的是,我竟能感觉到它声音非常幽长,我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明明就是一阵极短暂的嗯嗯声,可我却感觉,这阵声音就好像一道长风从峡谷中掠过,无比悠远。   师伯又是毕恭毕敬地朝老鬼深深作揖,老鬼才移动脚步,向着正前方走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走出,墓道中的情形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不是说我眼睛看到的东西发生了变化,正相反,在我眼中,墓道依然还是那条墓道,可在我的脑海中,这条笔直的墓道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我脑海中的墓道不是笔直的,它有着很大的弧度,而且每走一段路,就会遇上三四条通往不同方向的支路。   那种感觉非常的怪异,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样子,可呈现在脑子里的却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我又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也知道脑子里的画面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就好像我明明是清醒的,明明睁着眼,可脑子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我的神经一半处于现实中,另一半,却在做梦。   我也不知道脑子里出现的画面为什么和眼睛看到的不一样,我朝梁厚载看了一眼,梁厚载此时正紧盯着墓道的墙壁,从脑海中呈现出的那些画面来看,再走几米,应该就是一个岔路口了。   于是我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墓道的墙壁上,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我眼前的那面墓墙竟然短暂地闪动了一下,我立刻跑过去看,却又发现那面墙没有什么异常,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面墙壁。   我又望向梁厚载,梁厚载此时也是一脸的疑惑。   这时师伯回头看了我一眼,冲我喊:“跟上,别乱跑,小心迷路!”   他说完又瞪我一眼,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这次师伯说话的时候,我能隐约感觉到他的语气比之前虚弱了一些,从兑字幡中招出这么一只鬼物,对于师伯来说,似乎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老鬼行走的速度很慢,我们一行人跟在它身后,就这么慢慢地走,期间我不时会回头看一眼王大富,怕他掉队。   其实说起来,王大富对于龙王墓的了解,恐怕比我师伯都要多一些,我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可之前出现的那个黑影,却是让人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半个小时之后,师伯已经开始喘粗气了,那个被他称作“兑婆婆”的老鬼停下脚步,又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嗯嗯”声。   那声音传进我脑海中之后,却是这样的:“东南,莫回,莫回,离去,离去。”   它的话总是让人感觉莫名奇妙的,可师伯却好像听懂了,连忙朝着它作揖行礼,师伯对着它的背后一揖到地,在这之后,老鬼的身形就变淡了。   直至老鬼的身影消失之后,呈现在我脑子里的那种怪异画面也跟着消失了,而我师伯则直起腰来,长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老鬼消失之后,师伯身上又短暂出现过那种紫黑色的光辉,同时有一股淡淡的阴气从师伯体内涌出,钻入了地下,那股阴气入地很深,以至于极难察觉。   我也没办法计算我们到底走了多久,直到我的两腿都有学发酸的时候,在距离我们不远处的墙壁上,九支火把被点亮了七根,摆出一个“艮”卦的卦形,师伯看到那几支火把之后,就松了口气似地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走对了。”   他说话的时候,我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很怪异,好像是在期待什么,但期待之余,在他的眼神中,又透着满满的担忧。   我们继续朝着前方行进,此时的墓道终于不是笔直的了,在我们面前,经常出现分岔的路口和道路扭折的拐角。   在其中一个岔路口附近,我们还发现了两具蛙人的尸体,和我们之前在墓穴四层见到的蛙人尸体一样,这两具尸体全是被人压碎了浑身的骨骼,像两条蛇一样盘在地上。   第一个发现这两具尸体的自然是我师伯,他看到那两个人的死相,也吃了一惊。   师伯举着火把来到尸体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之后又伸出手,扒开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皮。   当时我就跟在师伯身后,当那具尸体的眼皮被扒开的时候,我看到那只眼睛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他的眼睛还能感光,他竟然还活着!   师伯的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朝王大富招呼了一下,王大富赶紧跑了过来。   师伯指了指那两具尸体,说:“还活着。给个痛快的,打头。”   说完,师伯就拉着我向前走,一直到我们走远了,身后才传来两声枪响。   这一路上,我都不愿和师伯说话,可这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师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蛙人的弱点在头部?”   师伯的脸色很沉重,他想了一会,才对我说:“五十年前,我见过这种东西,他们生命力非常顽强,唯一的弱点是大脑。”   注意,我师伯说的是,他在五十年前见过“这种东西”!   对于师伯来说,那两个蛙人仿佛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某种外形类似于人的异类。其实不只是师伯,当枪声在我身后响起的时候,我没有为那两个人的死感到一丝一毫的悲哀,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只是在内心深处,我希望他们不是,如果他们是人,而我又不觉得他们的死有什么不对,那我岂不是变得和师伯一样认为人命轻贱了?   我很想问师伯他们到底是不是人,可犹豫了很久,我最终也没张开这个口。   我怕师伯会告诉我,那些蛙人就是人类,只不过他们的生命力顽强,所以在很多时候,看上去和常人有异。   我怕师伯再对我说一次人命轻贱。   师伯看向了我,他好像一眼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缓缓对我说道:“他们不是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肯定不是人,肯定不是。呵呵,你也不要想太多,宗远这些年,肯定告诉你‘人命关天、生命厚重’这样的话,他没错,人命这东西,千金不换,贵重得很呐。可我说得也没错啊,在很多时候,人命就是无比的轻贱,更何况那两个家伙也不是人。好了好了,不要想太多啦。”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以为师父能看穿我心里的想法,尤其是当我脑子里想着一些对我来说难以面对的事情时,不用我开口,师父就会帮我解开疑惑。   现在我才知道,不只是师父,连师伯也是这样。   曾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这是守正一脉门徒的通性,等到我长大了,也收了徒弟,我也会变得和我师父师伯一样,能一眼望穿我徒弟心里的想法。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师父和师伯的确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但我们守正一脉可没有类似于读心术这样的术法,师父和师伯之所以能在特定的情境下知道我心中所想,是因为我正经历的事,他们也曾经历过。   在他们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跟着师祖置身于一个类似的墓穴,或者行走于一个似曾相识的老林中,经历着和我相似的经历。他们大概也曾疑惑过,师祖也曾像这个样子为他们解惑。   师父平日里总说“传承、传承”,其实守正一脉的传承,又何止是那些学问和功法,最重要的一道传承,就是这样的口耳相传,许多文字不见于门中的典籍,只存在于一代代门徒的脑子里,只通过一张嘴、一对耳朵,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   师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我。之前我还觉得师伯令人反感,可现在他又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我师伯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于他生活的这个世界,还有这个和他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都充满了敌意,好像整个世界都欠他的。可对于师父和我,师伯的感情却是非常真挚的。   对于我和我师父来说,寄魂庄就是我们的根,可我师伯对于整个寄魂庄的感情不深,确切地说,他对屯蒙和豫咸两脉向来非常反感,可心里却唯独放不下守正一脉。而且对于他来说,我和师父大概是师伯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当然,这些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慢慢看清的,刚和师伯接触的那几个小时里,我对师伯的了解还远没有这么深刻。   过了一会,师伯又在自言自语地说:“等一会就能见到宗远了吧,唉,他现在肯定被挡在墓室门外了。我见了他,该说什么呢,他不会还在为有俊的事怨我吧?唉,见到他说什么好呢?”   我在旁边对师伯说:“当年的事情,师父应该不会挂心上了。”   我了解我师父的为人,从他着手寻找师伯下落的那天开始,张有俊的事,就早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如果不是前不久出现了一个炼活尸的罗有方,张有俊的事,我师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提。   可师伯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他还是闷闷地走在前面。   片刻之后,我们又走过了最后一个拐角,在对面的墙上,六支点燃的火把摆出“坤”卦的卦形,看到那几支火把之后,师伯就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一百二十三章 三十年重逢   刚开始,师伯每走出四五米的距离都会停下脚步来,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过上一小会之后,他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可到了后来,师伯就要站在原地,沉思很长时间才动脚,可走不了几步,他又会停下来。   我觉得,师伯大概还在想,见到我师父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很久,我们才来到了墓道的尽头,这是一个死胡同,在我们面前的一块石壁上,刻着一个小篆体的坤字,除此之外,只有那面石壁的左侧挂着一支点亮的火把。   而我的师父,此时就抱着青钢剑和番天印,倚靠在石墙下小睡。   我不知道师父是怎么走到这来的,可看他的样子,这一路上肯定经历了不少事情,如果不是累到了极点,师父绝不会在这样一个地方睡觉。   我们过来的时候,师父听到了声音,猛然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了我,之后目光从我身上扫过,落在了师伯的脸上。   师父看到师伯的那一刹那,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那个一向怪里怪气的师伯,此时也变得十分局促,他的手背在背后,却不停用右手的拇指掐着左手手掌,他犹豫了很久,才很勉强地朝我师父露出一个笑脸,又过了很久,才慢慢说了一句:“师弟,你也老了。”   师伯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而在那一刻,我师父已是老泪纵横。   两个此生最亲近的人,却在三十多年的岁月中相望于天涯,我至今也没有办法去理解师父和师伯再次相见时心中是怎么想的,毕竟,对于人生还不足三十年的人来说,也不可能有他们那样的经历。   王大富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他又叫上梁厚载和梁子,拉着我们退到了最近的一个拐角处。   师父和师伯许多年没见,的确需要一点空间。   直到走远了一些,我才听到师父对师伯说:“唉,三十多年了,确实老了……”   王大富领着我们走到拐角另一侧的时候,我已经听不到师父的声音了。   梁子朝师父师伯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我:“哎,你那个师伯什么来头啊?怎么感觉他怪里怪气的,之前从那个墓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瞪了我一眼,我背后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上了似的,就跟……跟被鬼压了似的。他是不是对我施了什么邪术啊?”   我没好意思告诉梁子,他当时就是被鬼压了,只是对他说:“别瞎说!我师伯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接触多了就好了。”   开玩笑,那可是我师伯,我可以觉得我师伯不好,可别人说师伯不好我是不乐意的,虽然梁子是朋友,可他不但说师伯的不是,还说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是什么邪术。也就是我这些年跟着师父,脾性被磨得没什么棱角了,要是放在过去,我这会可能已经跟他吵上了。   我和梁子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就在一边环抱着双臂,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   我戳了梁厚载一下,问他:“想什么呢?”   梁厚载抬头看我一眼,问我:“道哥,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奇怪吗,你师伯离开坡道之后,他为什么扮成你师伯的样子,出现在王爷爷上面呢,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说真的,这个问题我还真是没思考过,可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当时那个黑影是在我师伯出现在洞口之后才消失的,也就是说,他对我的师伯十分惧怕,可这不是重点,以师伯当时的速度来看,爬完整段坡道也就是三四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之后的十余分钟里,那个黑影就一直趴在那里,等着我们慢慢接近。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在坡道上,我是先看到了王大富向右移动,之后才听到师伯的呼喊声,而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影子也和王大富一样正缓缓向右移动着,他这么做,似乎也是要骗过王大富,将自己伪装成我师伯的样子。   他骗过了我王大富,也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直到师伯的声音响起,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王大富举枪射击。   可他仅仅是骗过我们而已,却没有作出其他举动,如果他想偷袭我们,这样的举动完全说不过去,而且如果他要偷袭的话,也应该从队伍最末的梁子开始下手,当时坡道上的光线很暗,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可以有很多办法,可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前面呢?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此,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连在我看来最聪明的梁厚载,在思考了一阵之后也叹了口气,似乎是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了。   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是那个黑影会不会再次出现。   还有那几个蛙人的离奇死状,也让我内心无法平静下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将一个人的全身骨骼全部压碎?   不过担心归担心,我却没感觉到怕,毕竟现在师父师伯都在我们身边。   几分钟之后,师父举着一支火把过来了,他没说话,只是朝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们来到那面刻着坤字的石墙前,师伯正在那面墙上摸索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我问师父:“师伯在干嘛呢?”   师父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在找墙上的机关,不过这座墓好像被人动过手脚,有些东西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过了一阵子,我就看到师伯敲了敲那面墙壁,在他敲击的地方立刻有一个瓦片脱落下来,在瓦片内,则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钥匙孔。   这时候王大富也走上前去,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长方形的挂坠,并将那个挂坠插进了墙壁上的孔洞里,用力一拧。   就听到石墙中传来“啪”的一声闷响,紧接着,王大富巴粗了挂坠,正面石墙在剧烈晃动了一下之后,缓缓陷入了地下。   在墙壁另一侧,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室,从中散发出强烈的腐臭味和滔天的怨气。   我师父拿出几块糖,让我和梁厚载含在嘴里,之后他又分别给了王大富和梁子一块糖,当我师父将糖块递给梁子的时候,还问了一句:“你怎么也进墓了?”   梁子憨憨地笑了笑,也没多说话。   在这之后,我师父和师伯就一人举着一支火把,进了墓室。   和王大富居住的那个墓室相比,眼前这个墓室确实要大得多,可墓中却没有棺材,在巨型石板铺成的地面上,陈放着一个两人高的巨大龙头骨架。   说那是龙头骨其实并不确切,至少在这副头骨的额骨两侧没有想象中的鹿角,只在额头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突起。   早就听师父说过,蛟和龙的样子是不太一样的,至于两者间的区别具体是怎样的,师父大概也说过,可我记不太清楚了。   一看到那个头骨,我师父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重的怨气!”   师伯在旁边笑了笑,说:“当初我第一次到这来的时候,也被这蛟骨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具尸蛟曾受了多大的痛楚,才能激发出这样的怨气。想想建立这座墓的人也真是厉害,竟能将一具尸蛟给活剥了。还好这种墓穴不是给死人用的,不管是谁葬这地方,受了尸蛟这股怨气的影响,再加上墓穴里本身阴气极重,很容易催生出尸魃来。”   说实话,在龙王墓里,又是踞胎尸又是鬼眼锹的,如果真弄了一具尸体进来,很快就会变成捻地尸,然后被鬼眼锹吃掉。除非,放入墓中的尸体被什么东西隔离起来了,不管是踞胎尸还是鬼眼锹都碰不到它,只有这样,尸身不坏,才有机会在长年累月中受龙王墓气场滋养、洗涤。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王大富睡觉用的那口棺材,于是问我师伯:“王爷爷住的那个墓室里,不是有一口棺材吗?”   师伯“嗯”了一声,说:“当初我也以为那棺材里可能镇着什么不好的东西,或者是建墓的人刻意将自己的尸身葬在那里,以便于有一天能将自己练成尸魃,因为尸魃这东西,是带着一些生前的记忆的,如果真能变成尸魃,也算是一种长生吧。当然,我的这些推想后来都被证明是错的,当我将棺材的棺盖推开的时候,才发现那里面除了一些殉葬品什么都没有。而且那棺材是黑曜石打造的,里面还被刻上了咒文,那些咒文似乎是古藏语的,我虽然看不懂,不过大概能猜到这些咒语是用来挡邪煞的,那口棺材在龙王墓里放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可里面的气场,至今都非常纯净。”   我师父听完师伯的话,点了点头,说道:“那口棺材,应该原就是给人睡的,龙王墓中有大玄机啊,的确需要有人长期守在这里。”   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视线投向了王大富那边。   可王大富并没和我师父对视,从进入墓室之后,他就一直盯着蛟龙的头骨出神。   而在看到眼前这个王大富的时候,我师父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不知道之前师伯对他说过什么。   王大富对着蛟骨发了一会呆,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疑惑起来。 一百二十四章 墓室中的黑影   我师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王大富的脸,这时也忍不住问:“怎么了?”   王大富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就朝那颗蛟骨冲了过去,他三步两步地攀上头骨的前额,之后就趴在一个黑漆漆的眼窝上朝里面看。   观望片刻之后,王大富突然直起身子,一脸惊慌地看着我师伯,同时还指着头骨的眼窝,口中不停地喊:“啊,呃!呃!”   我师伯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朝王大富指了指,那个穿红衣的女鬼又一次出现在了王大富身后,它像上次一样,伸出一只手揽住王大富的脖子,王大富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子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王大富大概是看不到女鬼的,可被鬼压的感觉,的确不是那么好受的,更何况这只女鬼还是一个灵力很强的厉鬼。   我师伯问王大富:“怎么回事?”   王大富有失语症,这个问题他根本不可能给出答案,而且就他当时的状态,嘴角都在剧烈地抽搐着,更不可能说出话来。可靠在他肩上的女鬼却代替他张开了嘴,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一次女鬼离我比较远,我很难分辨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是怎样的,但那阵冥冥之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依然能明白其中的含义:“玉没了,藏在蛟骨中的那块碎玉,没了!”   师伯此时也变得紧张起来,他大手一挥,散了女鬼,之后又给了我师父一个眼神。   我是看不懂师伯这个眼神中蕴含了什么样的意思,可师父却会意了,他朝师伯点了点头,然后手腕猛地一甩,将青钢剑掷向墓室门口。   漆黑在剑身在同样漆黑的环境中划出一道风声,然后就插进了离墓室大门不远的一块石板中。   青钢剑虽然锋利,可这里的地面毕竟不是松软的土壤,青钢剑只有尖端一厘米左右的部分没入了石板,剑身不停地晃动着,俨然一副摇摇欲倾的样子,可不管怎么摇晃,青钢剑就是不倒。   而自从青钢剑插在门前之后,我就能明显感觉到青钢剑上散发出一股很强的炁场,比蛟骨上散发出的怨气和阴气还要强,那道炁场以青钢剑为源头,慢慢覆盖了整个墓室,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蛟骨上的阴邪之气挡在门内,防止外泄。   不过我师父想要封在这间墓室中的,可不仅仅是蛟骨上的气息。   师父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我:“你和厚载护好梁子,可能有东西混进来了。”   我立刻将梁子拉到我身边,梁厚载也围了过来,和我一起,一前一后将梁子夹在中间。   王大富也端起了墙,全神戒备地扫视着周围。   几乎是在一瞬间之内,整个墓室突然变得极其安静,每个人都将呼吸声压得很低,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墓室太大,太暗,在这样一个地方,眼睛有时候远不如耳朵的作用大。   嗖嗖嗖……   在我们头顶上,突然出现这样一阵非常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掠过头顶的风声。   可我却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墓室的天顶上爬过去了。   那东西的速度非常快!   师父显然也留意到了那个声音,我看到师父先是朝头顶上瞟了一眼,之后他又眯起眼睛,紧盯着墓室门口的方向。   而师伯这时则悄悄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沉静片刻之后,在我的头顶上有传来“嗖”的一声轻响,这一次,那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快、更急。   在这声音出现的一刹那,师父和师伯同时动了,师父甩动手腕,一道灵符“哗哒”一声就朝门口那边飞了过去,我师伯则挥动手臂,顿时就有一股很强的阴风从我的侧脸呼啸而过,也朝着墓室门口吹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墓室的大门口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色影子,它是从墓室的天顶上落下来的,速度极快,比我师父的灵符和师伯的阴风还要快。   我只是模糊地看到那好像是一个非常消瘦的人影,他落在青钢剑附近,却似乎被青钢剑的炁场挡住,短暂落地之后,又纵身一跃上了天顶,而直到他跳离地面之后,灵符才在阴风的吹动下从青钢剑上方掠了过去。   我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知道他大概是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天顶上,而后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火光无法照射到的阴影中。   师伯一阵风似地冲向黑影消失的位置,举起火把驱散了天顶上的阴影,我师父和师伯的步调非常一致,在师伯举起火把的时候,师父也掏出了灵符。   可被火光照亮的那片区域,除了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石板外,什么都没有。   嗖嗖嗖……   头顶上又传来了那阵轻盈的响声,我立刻辨认出了声音就出现在墓室西北的角落里,当下也没多想,卯足了力气,朝着那个方向扔出了手中的火把。   火把是盘旋着飞出去的,闪动的火光随着火把运动的轨迹照亮了大片区域,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黑影的本来面目。   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具邪尸,可这时候我才看清,它就是一个纯粹的影子。它的形态有些像人,拥有和人类一样的躯干,还有非常纤细的修长四肢,可它从头到脚就像是被浸在了沥青里,一片漆黑,它有一个类似于人类的头颅,可黑乎乎的脸盘上根本看不出五官的形状。   火光在它身上身上停留的极其短暂的几秒钟,之后火把从它身前掠过,它的身形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我扔出去的火把,落地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可也就是这短短几秒钟,师父和师伯已经一前一后地赶了过来,我师父一边奔跑着,一边甩手扔出了灵符,师伯则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用力挥了几下,这一次师伯离我比较近,我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招魂幡。   一呼一吸之间,我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是灵符贴在了什么东西上。   可当师伯举着火把去看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那个黑影又躲过了,此时我师父的封魂符就贴在天顶上。   我对师父说:“师父,那玩意儿太快了,你还是用罡步镇住它吧,我和梁厚载守着门口,不让他出去。”   我师父却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看好梁子,其他的事情不要管。”   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在东南方的角落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嗖嗖”声,师伯想追过去,我师父却拉了他一下,说:“不对劲,别过去。”   我也是听师父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此刻,正有一股非常浓重的尸气从墓室的东南角散发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异常刺鼻的尸臭味。   虽然我之前一直以为那个黑影属于某个邪尸,可它身上却是没有尸气和尸臭的,此刻,墓室东南角的气场和味道完全是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出来,让我一时间难以决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一具捻地尸出现在了那个地方,也只有拥有遁地能力的捻地尸,可以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我也记得,捻地尸身上的尸气是很淡的。   师伯挥动两下招魂幡,立刻就有一道阴风吹向墓室东南角,说来也怪,这阵风一吹过去,那里的尸气和尸臭就散了。   师伯皱了皱眉头,对我师父说:“不是邪尸。”   我师父点了点头,稍微顿了顿,又用很快的语速对师伯说:“那东西速度太快,咱们抓不住它。我看有道说得没错,最好的办法还是用罡步镇它。师兄,我走罡的时候,青钢剑的炁场会变弱,帮我守住正门!”   师父说完这番话,就走到了墓室中央,而我师伯则径直朝着墓室门口走了过去。   火把还在师伯手中,他走远了一些之后,我们周围的光线就暗了下来。   我怕梁子会出什么闪失,伸出手,去拉他的胳膊,可当我的手指触摸到他的时候,手指尖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触感,我摸到了一个滑不溜丢、湿乎乎、软乎乎,像泥鳅一样的东西。   那一下,我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惊叫一声:“梁子!”   光线太暗了,我一边惊呼着,一边朝梁子那边看,模模糊糊看到样子身上好像缠着一条粗硕的蟒蛇。   当时那只蛇样的东西力气好像很大,梁子的身子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十分扭曲,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压得有些变形了一样。   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全身骨头被压碎的蛙人!   师父刚刚来到墓室中央,还没开始走出禹步,在我惊叫的时候,师父转过身,甩手将灵符掷向了梁子。   那张符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直直打在了那条“蛇”身上。   紧接着,另附上暴出一阵火光,紧接着空气中就扬起一阵类似于橡胶皮燃烧时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   借着火光我才看清梁子身上的东西根本不是蛇,而是那个黑漆漆的影子,它的身子竟然是可以拉伸的,此时正盘成了几个大圈,将梁子紧紧套在里面。此外,它还伸出了两只手,将梁子的嘴巴死死捂住。 一百二十五章 阴阳大阵   此时被我师父的灵符灼伤,黑影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身子剧烈地扭动几下之后,就从梁子身上滑了下来。   我立刻冲过去,伸手抓住了它的一只手,可它身上的皮实在太滑了,我一下没抓住,竟然被它滑脱出去,同时它还反过身来,一脚踢在我的腰上。   它太快了,我根本没得躲,就感觉腰上一沉,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我的后背顶在梁子的胸口上,梁子当时站都站不稳,被我这么一顶,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后退了四五米远。   梁子后退的方向,正对着墓室的大门,他最后不是自己停下来的,而是被我师父的青钢剑绊倒的。   梁子重重摔在了地上,而青钢剑受到他的碰撞,在摇曳了两下之后,也跟着倒下来。   青钢剑一倒,上面的炁场几乎是在瞬间消散。在这之后,我都能明显感觉到有个东西从我身边快速掠过,直奔墓室大门。   一直没有动静的王大富这时端起了枪,对准墓室门口抠下了扳机。   “嘭”的一声,枪口处短暂爆出一道火光,然后我就听到有个很尖锐的声音“嗷”了一声,那声音同样非常短暂。   王大富这一枪真的打中了那个行动异常迅捷的黑影,借着师伯手上的火把,我看到墓室门口迸溅了许多黑墨水似的液体,这种液体,大概就是那个黑影的血液吧。   在外面的墓道中,也有不少这样的液体。   我师父在墓室中央喊了一声:“沿着痕迹追!”   他这句话是对我师伯说的。   师父一边说着话,人已经跑到了门口,可师伯却没动,师父来到墓室门前的时候,师伯还伸出手,挡住了我师父。   我师父有些不解地望向师伯,师伯看了看洒在门外的液体,咂了咂舌,对我师父说:“不要追了,刚才那个东西应该已经将碎玉盗走,接下来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   说到这,师伯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那具尸蛟,恐怕要醒过来了。”   这时王大富也来到了墓室门口,我望着门外那些黑水,紧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又极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王大富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可从他的眼神中,却意外地有着一抹释然的光彩。我隐隐预感到,王大富好像一早就意识到,那块我从未见过的碎玉,在今天会被盗走。   师伯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大富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他转过身,又问我师父:“宗远,你现在能催动番天印吗?”   我师父苦笑两声,说:“我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催动番天印了。直到今日,我也只能从上面借力。”   师伯却点了点头:“能借力就够了,宗远啊,等一会尸蛟一醒,咱们必须合力镇住它。你还记得两仪阵的摆法吗?”   我师父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就非常会心地笑了:“当然记得。唉,上一次咱们合力摆出两仪阵,还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听到师父的话,师伯好像也回想起了一段很久远的往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涣散了,过了一会才对我师父说:“那时候咱们都年轻啊,两个人摆出来的两仪阵,还不如师父一人走出的禹步威力大。唉,一眨眼,竟然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师父长吐了一口气:“是啊,如今师父他老人家,也过世这么多年了。”   “唉,行了,”师伯拍了拍我师父的肩膀,语气淡淡地说:“咱们啊,先把尸蛟镇住,然后重新找个地方,喝一壶老酒,好好叙一叙旧。”   师父也笑着点点头,又对师伯说:“师兄,这次你就不要再走了吧,跟我回寄魂庄吧。”   师伯也笑了,可他的笑容却有些尴尬:“这件事啊,呵呵,再议再议。”   深藏在龙王墓底的尸蛟正在苏醒,可我师父和师伯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聊天。   片刻之后,地面突然颤了一下,又是几秒钟过去,地底深层传来一阵巨大的波动,整个墓室都剧烈震颤起来。   可我师父师伯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两个人信步闲庭地来到墓室中央,几乎是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师父从腰间解下番天印,将它慢慢举过头顶,又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摆阵。”   地面在剧烈地摇晃,王大富险些从蛟骨上摔下来,我们几个此时也很难保持重心,只能趴在地上。   可看看师父和师伯,他们却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师父举着番天印,岿然不动,连他站立的那一小片区域,地面似乎都没有明显的震荡,而师伯则敞开了坏,将招魂幡从衣服上扯了下来。   之前他将艮字幡留给我的时候,我就发现这种黑色幡子的布料很特殊,摸起来像丝绸一样绵滑,可论厚重感,却又像是很厚的帆布,而且和帆布织成的东西一样,这种幡子异常结实,怎么扯都扯不破。   这时师伯身上的衣服随着“嗤啦嗤啦”的几阵长音被撕出了好几个大窟窿,可招魂幡却一点事也没有,而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师伯这次是将五面招魂幡全带来了,离、坎、兑三面幡被缝在他胸前的位置,而震和巽两只幡,则缝在了他的后背上。   师伯手持着五支招魂幡,冲我师父点了点头。   而后,我师父就举着番天印,踏出了禹步。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禹步,师父教我的那套禹步中,讲究一个三步九迹、步罡踏斗,可此时师父走出来的步法,只有步罡踏斗,三步却变成了九步,至于是九步多少迹,师父的脚步太快,我没办法数清楚。   在师父踏出这种怪异禹步的时候,师伯也以我师父为重心,走出了一个圆形的轨迹,这样的步迹肯定是无法脚踏天罡北斗的星位,可奇怪的是,当师伯走出这样的步法时候,我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特殊的灵韵。   这种灵韵,大概就是星宿的星力吧,我在不久前才走过罡,还记得星宿之力带给我的感觉。   不管是师父还是师伯,在他们走出这样的步法时,应该都是要达到思存境界的,可我开着天眼,却无法看到他们身上的念力,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师父身上的黄色光芒和师伯身上黑光糅杂在一起之后,就互相中和了。不过被中和的仅仅是念力生出的光芒而已,他们的念力却受到对方的加持,变得比平时更强了,我能感受到,师父和师伯身上的炁场,都在以缓慢的速度渐渐增强。   而在师父和师伯分别迈开脚步之后,地面的震荡就变得很轻了,虽然还能隐约有一些震感,但这种程度的震颤已经不影响站立了。   师伯每迈出两步,就在地上插上一支招魂幡,他一共走了十二步,手中却只有五支幡,最后一步落下的时候,师伯长吸一口气,坐在我师父面对的正前方。   我想,这个方位,原本应该是插下艮字幡的地方。   师父此时也走完了禹步,他弯下腰,将番天印重重地扣在地面上。   我能清楚地看到番天印上发出的淡蓝色光芒,可招魂幡上的紫光此时却变得非常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和上一次师父使用番天印的时候一样,上面的蓝光一亮起,就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从我胸膛穿过,我的内心又一次有了一种被洞穿的感觉。   好在这种让人难受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番天印落地之后,地震立刻停止了。   可师父和师伯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样子,一动也不动。   大概过了几秒钟之后,地下的深层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震荡,这一次的震荡非常急、非常猛,我的身子都险些从地面上弹起来,可它又异常短暂,只是快速出现了一下,就又突然消失了。   我朝着师父师伯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两个此时都是眉头紧蹙。   又是几分钟过去,地底再次传来震感,这一次的震荡,刚开始极弱,可随着时间的延续,却以数量级的方式在几句增强。   伴随着这阵震荡,同时从地底传来的,还有一股异常凶悍的阴煞之气,我当时就趴在地上,这股气息几乎是从地上的石板中喷发而出,扑在我的身上、脸上,扰的我的心智都跟着烦躁起来。   师父和师伯现在没有多余的经历管我们,我只能一边在心里默背三尸诀、道德经,一边慢慢靠近梁子。   我来到梁子身边的时候,梁子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心智已经受到很深的影响了。   这时候梁厚载也爬了过来,和我一左一右将梁子压住,防止他暴起伤人,梁子身上有伤,被我们两个压着,几乎没办法动弹。   我又朝着王大富那边看了一眼,他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片刻之后,一股中正炁场以番天印为重心,波浪般地散发出来出来,一瞬间就净化了墓室中的阴煞,之后,这股炁场就沿着地面缓缓下沉,似乎是要将那股阴煞彻底压回地底。   可我同样能感觉到,地面深层的阴煞气息还在不断变强,它想要冲出地面,却又很难冲破番天印上的中正大大气。 一百二十六章 镇蛟   可阴煞还在变强,番天印的气场也很难再压制住它了,最后,阴煞炁场增强到了极点之后,就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渐渐减弱,而此时番天印上的炁场,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磅礴了。   两股炁场在地面深层互相角力,似乎谁也无法完全压制住谁。   师父双手抵住番天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可豆大的汗珠却不断从我师父滑落下来,师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我能看出来,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接下来,就看耐力,看我师父师伯和地底的尸蛟谁先支撑不住。   人的体力是很有限的,可尸蛟只是一具邪尸,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对于邪尸这种东西来说,都是无穷无尽的。   我已经能感觉到番天印的炁场正慢慢被阴煞炁场顶回地面,而且这个速度还在缓慢地加快。   这时候,师伯突然喊了一声:“走罡!”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师伯的意思,直到师伯又喊了一声:“有道,走罡!”   这下我也不敢迟疑了,赶紧站起身来,快速进入思存境界,踏出了罡步。   这一次走罡,我依然能感应到星宿的星力,可当我踏出第二部的时候,脑海中竟第一次呈现出了星宿的样子,那些星,在我看来是红色的,红中带着一点点青黄,就像是一团团火焰一样。   北斗天罡的星位在我脑海中出现了仅一瞬间,在这之后,我眼前的世界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样,那个画面非常怪异,就好像,我被罩在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星宿原本就被纹刻在这个罩子上,而当我的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整个罩子轰然崩碎,星宿消失,可它们的光芒却留在了空中,这些光芒先是变得非常涣散,之后又聚在一起、凝成一股,朝我的身子奔涌而来。   当这样一抹光芒从我的头顶上掠过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眼前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我看到了一个非常深邃的巨大洞穴,师父和师伯一左一右地看在我身旁,他们全神戒备地,似乎在和洞穴中的某个东西对峙。   片刻之后,洞中传来一阵非常狂躁的气息,一堆闪着深黄色光芒的眼睛在黑暗的洞中亮了起来,那双眼睛中带着非常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突然间,那双眼睛以极快的速度向我靠近,而其中的眼神也变成了暴怒,我感觉,洞穴中的东西,在下一瞬间就会冲出来。   可它又十分突然地停了下来,在它停下的时候,我感觉到手上变得沉甸甸的,低头去看,就发现番天印此刻就在我手中,而在我的正前方,还有一口附着着黑色液体的红木棺材,那棺材红得像血,附在上面的水不断涌动着,就像是刚煮沸的沥青,这不是黑水尸棺,还能是什么?   在我的感觉中,番天印和黑水尸棺的气场相互呼应,好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继而产生了一股中正炁场,围绕在我的身边。   洞穴中的东西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它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闭上。   而这时的我,心中却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我将番天印抱在怀里,朝着洞口深处,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走。   当那双眼彻底闭合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刺痛,就像是有一根尖锐的针,直直扎在了我的心脏上。   我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然后就从这场似真似假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此时的我,还站在墓室中,身子还保持着踏出最后一道罡步的姿势,番天印还在我师父手中,我身前也没有出现黑水尸棺。   可这时的地面已经不再震荡了,师父怀抱着番天印,坐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师伯似乎也耗尽了所有力气,此时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   而离我不远处的蛟骨,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碎成了一块块手掌大小的碎片。   我又看向梁厚载,他这时还趴在地上,可他那一双眼睛,却带着极为惊愕的眼神朝我望了过来。   我想给梁厚载一个笑脸,可我还没等笑出来,脑子里就“嗡”的一声,之后就感觉膝盖一软,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之后我就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好在神志还算清醒。   师父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来到我身边,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塞进我嘴里。   师父常备在身上的糖有两种,一种是用蓍草和尸油混起来的那种奶糖,另一种,则是裹了一层糖衣的尸丹,现在师父塞在我嘴里的,就是一颗尸丹。   尸丹这东西,有点类似于动物身上的“宝”,比如牛宝、狗宝这一类的东西,可像牛宝、狗宝,大多是不溶于水的,而且久置不腐。尸丹也不会腐烂,而且如果它不触碰到人的唾液,上面还有一阵类似于麝香的味道,可它一旦进了嘴里,被唾液包裹之后,那是入口即化,而且味道惊人。   什么味道?臭啊!我将它含在嘴里之后,从嗓子眼到胃里,就都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臭味,弄得我直想吐。   可对我师父来说,这些臭烘烘的尸丹他一向宝贝得不得了,当着他的面我又不敢真的吐出来,赶紧囫囵着将尸丹咽了下去,那东西进了我的胃之后,还是不停地往上返臭气。   臭得我直皱眉头。   我师父还在一旁问我:“什么味道?”   我只想着回应师父的话,可一张嘴我就想吐了,用了好大力气才强行忍住,之后又特别艰难地朝我师父吐出了一个字:“臭。”   听到我的话,师父脸上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唉,还好还好,阳神没有受损。”   我心里还觉得怪,不就是走了一套罡步吗,阳神怎么会受损呢。   这时候我师伯也十分吃力地做了起来,他看起来不但虚弱,脸上的表情还惊魂未定的,他沉默了很久,好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定住神,之后才问我师父:“宗远,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师父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不过,也许是因为有道的体质比较特殊,才出现了刚才那样的状况。”   师父的话弄得我云里雾里的,我一直等到嘴里的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问我师父:“怎么了啊师父,刚才出了什么事啊?”   师父仔细思考了一会,才对我说:“你走罡的时候,番天印、招魂幡,还有我和你师伯背上的两个黑水尸棺,四道炁场全部移到了你身上。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你的阳神完整的缘故吧,不过也不好说的,这种事情过去从来没发生过。”   怪不得师父担心我的阳神会受损呢,三道黑水尸棺的炁场加持在我身上,那种炁场是一种极其精粹的阴场,确实很容易伤到阳神。   可黑水尸棺的炁场在我身上聚集,似乎还说得过去,可番天印和招魂幡是怎么回事,以我现在的修为,明明还无法从番天印上借力,而招魂幡,我身上阳气精纯,那玩意儿我这辈子都无法使用。   师父的话同样引来了师伯的惊讶,就听我师伯远远朝我师父吼:“有道第二次种棺的时候,阳神没受损吗?”   被我师伯这么一问,我师父显得有点得意:“嗯,的确没有,不但阳神没有受损,在第二次种棺的时候,有道还见到了一世祖的魂。”   师伯愣了一下,又非常惊讶地看着我,从师伯的眼神里,我不仅仅看到了惊讶,还能感受到其中带着几分兴奋。   他就这样盯着我看了很久,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的,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过了一阵子之后,师伯又带着些埋怨地对我师父说:“宗远啊,不是我说你,二龙湾的危险你是知道的,这样一个地方,你怎么能带着有道来呢?咱们守正这一脉,千多年了才有了有道这么一个阳神未损的弟子,他现在应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传承上,连我都知道,在咱们这一脉流传着一些秘法,就得要背负黑水管又要具备完整阳神的人才能修习和钻研。宗远啊,你可是掌门,这种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听着师伯的话,我师父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说:“守正一脉的术法之所以能传到现在,还不就是因为历代门人不断地实践和改良,咱们这一脉的传承,不都是通过实践验证出来的?师兄别忘了,咱们年轻的时候师父可是反复叮嘱过,咱们这一脉,每一种术法,都要反复地实践,才能修到大成境界。我要是总把有道放在家里,溺着他护着他,反而是耽搁了他,害了他。”   师父有师父的道理,师伯也有师伯的道理。   他们两个虽然没有争吵起来,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却隐约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这时师伯又说道:“现在趁着有道的阳神完整,就应该早让他多花些经历,钻一钻先辈留下来的那些个秘术,你这样整天带着他到处跑的,可不就是耽误了他?万一出点意外,有道损了阳神,那些秘术,就失去了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啊。” 一百二十七章 留下来吧   说真的,跟着师父在外面跑或许会遇上一些危险,可我宁愿这样,也不愿意整天对着一大堆古文发呆。再说我师父也没带着我到处跑啊,我平时还要上学,很少有机会跟着师父出来的。   师父朝师伯摆了摆手,说:“有道不会那么容易就出意外的。当初还是你说的,温室里的鸡仔,养不成金凤凰。怎么到了我徒弟这,你又说这种话了?”   我师父说“我徒弟”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特别重。   师伯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了,语气也变得闷闷的:“有道的情况很特殊,对咱们这一脉来说,他也算是一个契机了,他是有责任将咱们这一脉的秘术发扬下去的,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吧,你是掌门,我可不是,咱们这一脉的传承,可是落在你的肩上,不是我。有道需要历练,这没错,可他现在道行太浅了,要历练,也该等他大一些、道行深一些再说,你现在就带着他到这种地方来,才真是害了他呢。”   这一次,我师父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师兄啊,你说的都没错。可咱们都老了,有道拜师太晚,现在趁着我还能保得了他,多带着他走一走,看一看,让他多一些历练,也是为了他以后行走在外,能多一份经验,你也知道的,对咱们这一脉来说,多一些经验,性命就多一分保障。”   师伯也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又说:“你那本笔记,也该让有道看一看了。他刚进墓的时候,对踞胎尸和鬼眼锹完全不了解,更不用说怎么对付那些东西,如果不是我碰到了他,光是几只小虫子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我知道,你在那里面记下了一些寄魂庄的辛秘,可守正一脉也没有其他传人了,有些事,有道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听师伯这么说话,我心里就是一阵恶寒,什么叫几只小虫子,当时困住我们的可是大片的虫群啊。不过说起师父的笔记,我确实是很想看一看的,至于寄魂庄的隐秘,说实话我兴趣不大,可我就是想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我没见过的邪尸。   虽然师父总说我们这一脉,就是要经常和邪尸打交道的,大部分传承也都是用来对付邪尸的。可对于邪尸这种东西,我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心中也难免会好奇。   师伯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师父有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师伯也没再说什么。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墓室里,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直到梁子问我师父:“柴大伯,咱们什么时候出去?这地方怪邪性的。”   我师父还是没说话,师伯则在一旁说道:“现在就出去吧,尸蛟被镇,十年之内,它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动静了。如今这里的玉也丢了,刚才那个黑影似的东西,想必已经离开龙王墓了吧?”   师伯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王大富。   王大富叹了口气,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我总感觉王大富好像早就知道碎玉会被盗走,而且他这些年守在龙王墓里,似乎也是为了那块碎玉。   可他如果早就知道碎玉将要被盗,为什么刚见到我师伯的时候却不说出来呢?而且看他发现碎玉失踪时那副焦急的样子,明明又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于王大富心中的想法,我师伯似乎是知道一些的,他有些无奈地白了王大富一眼,又对王大富说:“你也一起出去吧,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听到师伯的话,王大富显得有些犹豫,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我师父又在问师伯:“师兄,这次你就跟着我回寄魂庄吧,最近这几年,寄魂庄也不太平啊,你能回来的话,我身边也能多一份助力。”   师伯只是朝我师父笑了笑,却没说话。   我走到梁子身边,想把梁子扶起来,可我刚拉了他一把,他就护着自己的左肋,脸上露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我师父跑过来看了看梁子的伤势,说梁子可能是肋骨断了,现在最好静卧,不能活动,毕竟现在也说不清楚梁子断的是那根肋骨,断到什么程度,贸然活动的话,断骨很有可能扎入肺部,那样的话可就危险了。   可墓穴里的阴气太重,我们又不能在这干等着,后来我师伯想了个主意,他和王大富回一趟王大富住的那间墓室,正好那里还有一些被子木头之类的东西,他们可以拿那些东西做一个担架,抬着梁子出去。   但我师父大概是怕师伯又不辞而别,就让我师伯在原地等着,由我师父和王大富去弄担架,对此,师伯也没什么异议。   可等我师父走远了之后,我就觉得师伯有点不对头了。   从我师父离开墓室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蹲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外面的墓道。   我担心师伯会突然跑了,就一直站在他旁边,守着他。   后来师伯大概是太累了,他背靠在门沿上,不一会就打起了鼾,这下我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梁厚载让梁子先休息一会,之后他就来到我身边,小声和我聊了起来。   梁厚载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哥,我觉得王大富有问题,他发现碎玉失窃的时候明明比谁都紧张,可那个黑影逃走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奇怪,他好像,原本就希望那块玉被人盗走。”   我咂了咂舌,对梁厚载说:“我也留意到了。师父和师伯应该也察觉到了王大富当时的表情,不过不管是师父还是师伯都没说什么,所以我想,这里面可能还有些别的隐情吧。哎,对了,之前我走罡的时候,一直感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梁厚载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感觉你身上突然发出一道很强的炁场,你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五六分钟吧大概,我就看到你转过身,对着蛟骨拜了拜,然后那块骨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哗啦一下就碎了,你身上那股炁场也跟着消失了。道哥,我觉得你那时候,有点,有点……”   梁厚载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我就忍不住催他:“有点什么?”   他环抱着双手,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过了一会才对我说:“就是有点不像你了,你当时没和我说话,也没作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可我就是觉得你不像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刚开始我心里也有点不太自在,可回头一想也就释然了,想当初在南实小的时候,师父第一次带着番天印到学校镇住尸婴的时候,我也觉得师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记得那一次,师父仅仅是将番天印拿在手上,性格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刚才番天印的炁场直接落在我的身上,我想,我应该也是受到了影响吧,梁厚载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有时候他比我自己都了解我自己,当我被番天印影响之后,眉宇间的气质肯定发生了一些变化,而梁厚载肯定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   我也是听师父说,番天印的确是可以从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性格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包裹番天印的那个红布就是用火蚕丝织成的。火蚕丝这种东西,虽然算不上特别名贵,但它却可以封住番天印的炁场。   也正是因为火蚕丝并不名贵,而且还特别难以采集,以至于这种东西在当今这个年代已经极其罕见了,师父手中的那块火蚕丝布还是从明朝初年传下来的。   不过我虽然想明白了,却没办法向梁厚载解释,毕竟番天印算是我们这一脉的圣物了,和它有关的事情该不该告诉梁厚载,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所以我也只是朝梁厚载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师父让师伯回寄魂庄的时候,师伯也只是笑了笑,师伯当时应该也和我一样吧,对师父的建议拿不定注意。   当时我还在想,师伯应该也是想回寄魂庄的,他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应该也有难言之隐吧。   就在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靠在门旁小睡的师伯侧了侧身,我以为他要醒过来了,可他只是迷迷糊糊地说了两句梦话,之后又打起了鼾。   过了一阵子,梁子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我和梁厚载都被吓了一跳,赶紧跑到梁子身边查看。   梁子护着自己的左肋,疼得整个身子都蜷缩着。   我跑到他后面,扶着他的后背,梁厚载举着火把朝梁子身上照,借着火光,我就看到地上有一颗镶银边的黑扣子。   那颗扣子,分明就是从我师伯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梁子咬牙忍着疼,恨恨地骂了一句:“娘的,这地方这特么邪乎,我躺得好好的,刚才就有个东西在我肋骨上狠狠打了一下。” 一百二十八章 终究还是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惜已经晚了,我师伯此时就站在门外,他伸出手,好像是触动了墙上的某个机关,我先是听到“咔嚓”一声,在这之后,墓室的石门就以极快的速度升了起来。   仅仅一瞬间之后,石门就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而在墓室之外,则传来了师伯奔跑的脚步声。   其实从一开始,师伯就没想过要留下,他先是装睡,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悄悄从衣服上摘下一颗扣子,看准了梁子的位置,将那枚扣子狠狠扔向了梁子受伤的左肋,借着梁子调开了我和梁厚载之后,师伯最终还是逃走了,怕我们追,他竟然还关上了墓室的大门。   此时的墓室中只剩下火把上的一抹火光,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连墓室的石门也被掩藏在阴暗中,我看不到那扇门,只能听到师伯的脚步声正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做梦都没想到,师伯竟然就这么走了,当着我的面走了。他是蓄谋已久,走得果断,走得突然,以至于过了很长时间,我都没回过神来。   梁厚载从地上捡起那颗扣子,在手里颠了颠,将它递给我,说:“金属的。”   我接触到那颗扣子的时候,将它放进了裤子的口袋。   在这之后,我就开始担心,我怕师父回来的时候会责怪我,他临走的时候,肯定是希望我能看住师伯,别让师伯逃跑,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无法理解师伯的举动,他和寄魂庄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对寄魂庄如此的反感,就算他不愿意回寄魂庄,完全可以不回去嘛,跟着我们回山东,和师父做做伴不好吗?   师父三十多年都没见到师伯了,过去,每次师父提起师伯的时候,语气中都是说不出的思念,我看得出来,师伯对师父还是很挂念的,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不辞而别,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过了很久,墓室门外才响起了师父的王大富的脚步声,师父来到门前的时候,我听到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到那扇紧闭的石门,师父应该也意识到师伯已经走了,可当王大富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师父第一眼看见我,还是问了一句:“你师伯呢?”   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师父却一直盯着我看,似乎是在期待我给他一个能够接受的答案,我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对师父说:“走了,我没能拦住。”   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师父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失落,可过了一会之后,师父又无奈地笑了笑:“唉,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师兄根本不想跟我回去。唉,罢了罢了,反正他要走,谁也拦不住他。来,有道、厚载,你们两个搭把手,把梁子放在担架上。”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和王大富一起抬过了担架,而我和梁厚载则小心将梁子抬起来,放在担架上。   本来我是打算和梁厚载一起抬着担架,将梁子运出去。可师父却嫌我们两个没力气,将我们支开之后,他就和王大富一前一后地抬起担架,慢慢走出了墓室,我和梁厚载则一左一右地护在梁子身边,生怕他受颠簸。   这一路上,师父都没说话,我一直注意着师父脸上的表情,却见他一脸轻松的,好像对于师伯的不辞而别,师父并不是特别在意。   见师父没什么不妥我也就放心了,只不过在走完最后一段墓道的时候,我听到师父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到了。   离开墓道之后,我们又沿着一个洞口回到了那个布满索钩的坡道,因为梁子受了伤,这段路变得格外难走,师父先是把梁子绑在担架上,然后又由我们四个人每人腾出一只手抓着担架的一端,另一只手则抓着铁链,一点一点地向上爬。   好在临上坡道之前,师父用番天印镇住了附近的阴煞,一路走下来,坡道上也没再起风。   沿着坡道,我们一直爬到了龙王墓的顶层。这一层的结构不像后面几层那么复杂,就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宽敞大厅,在大厅的地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上面都带着非常烈的尸毒。   别说是当年的王大富他们,我也算是在鬼市里见过一点市面的人了,可当我看到那些泛着璀璨光芒的黄金珠宝,还是有些动心。   梁厚载也一边走一边盯着那些东西,有次没顾上看路,还险些跌倒。   我师父则刻意加快了步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这一层的尽头,连通着一个隧道,而在这条隧道的尽头,就是我和梁厚载之前跌入的深渊,站在隧道末端的洞口旁,能感受到从头顶上方传来的潮湿气息,伸出头去朝着下方张望,还能隐约看到水潭中发出的淡蓝色光芒。   在洞口外面,还垂着几条绳索,这几条绳索就是那些蛙人留下来的。   师父将梁子绑在其中一根绳索上,然后招呼着我们几个一起顺着绳索向上爬。   沿着绳索爬行十米左右,我的头顶就能触到二龙湾的河水了,我抬着头向上看,就看见头顶上有个一米宽的洞口,一道浑浊的水正形成的一个漩涡。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那些水好像不受重力影响似的,就在我头顶上盘转着,也不下落。   此时正跟在我身后的梁厚载说了一句:“天水!”   我低下头去看梁厚载,本来想问他天水是什么,可我刚一低头,呈现在我面前就是身下那个幽深无比的深渊,我就感觉心脏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头也变得晕晕乎乎的,连抓着绳索的手指都有些软了。   这时候师父就在我旁边的一条绳索上,他伸手扶了我一下,冲我喊:“不要看下面,赶紧往上爬!”   我立刻仰起脸,憋住一口气,用尽浑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头顶上的涡流中。   说来也怪,我们进龙王墓的时候就是被水流卷进墓口的,当时水流的力量是向下的,可这一次,当我在此冲进二龙湾的水中时,那股浑水却是盘旋着将我托了起来,我几乎不用自己用力,就被这股水流送出了墓口。   从再次入水到浮出水面,整个过程很短暂,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刹那,我就感觉整个人都是一阵轻松,终于又回到外面的世界了,看着飘着白云的天空,呼吸着带着些潮气的新鲜空气,看到岸上的庄师兄和冯师兄,我心里就说不出来的畅快。   在我之后,师父、梁厚载、王大富也一一浮出了水面,师父将手里的绳索交给庄师兄,让他找几个人把梁子拉上来。   之后师父朝着冯师兄和几个战士招了招手:“你们几个跟我来。”说完师父又向王大富招招手:“你也跟我一起回村子。”   听师父提到了“村子”,我才想起来在村子里还有一个王大富,顿时就猜到师父想干什么了。   我和梁厚载赶紧爬上岸,一路小跑地跟上师父的步伐。   快要离开二龙湾地界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梁子已经被庄师兄他们抬出了水面。   我和梁厚载紧跟着师父,王大富在我们两个身后,再之后,是五个荷枪实弹的战士。   王大富此刻也是一脸纳闷的表情,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在龙王墓的外面,还有一个他。   师父的脚步特意加快了脚步,他带着我们穿过了大片林地,很快就来到了小村外。   时间大概是正午前后,艳阳当空,村口的老槐树被阳光直射,泛着一层灿烂的阳光,我们来到村口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树叶摇动间,发出一阵阵轻盈的沙沙声。   可除此之外,整个村子却静得出奇,村里村外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那些聚在村口嬉闹的孩子也不见了。   庄师兄的车还停在村外,上面的干草堆已经被人拆走了,只有一些干草的碎末还附在车身上,那些草末是淡黄色的,远远望去,就像是在车身上掩盖了一层薄薄的黄沙。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我觉得庄师兄的车好像在村口停滞了好多个年头,连同眼前的小村子,都像是被荒废已久了。   师父拔出了青钢剑,率先走进了村子,我们依旧紧紧跟在师父后面。   之前看到村路上没人,我还以为是因为到了午饭时间,村里的人都回家吃饭了,可走进村子我才发现,这座村子真的变成了一座荒村,这里的大多数房子都敞着门,可我朝着门中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在村中央的那条大路上,还立着那根老旧的电线杆子,只不过上面的大字报换成了新的,我离得很远,就能看清用毛笔写在红色大字报上的文字:“我们走了,不要找我们!”   师父来到电线杆前,对着大字报发了很长时间的愣,之后才转过身来,对几个战士说:“在这里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人留下。”   战士们走了以后,师父叹了口气,对王大富说:“老王啊,你在这世上,还有没有兄弟?”   王大富笑了笑,点点头。 一百二十九章 难得清闲   师父又补充一句:“我不是说你河北那个表弟,我是问,你有没有孪生兄弟,和你长得很像的孪生兄弟。”   这一次,王大富则摇了摇头,还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师父。   师父紧紧皱起了眉头,没再说话。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几个战士回来了,说在村子西北方向的一幢破房子里,发现了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们还说,那个老人的神志好像不是很清晰。   我师父赶紧朝西北方向赶。   当我跟着师父来到村子西北角的一个破房子附近时,就听到从房子中传来一阵很沉重的喘息声。   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土房,在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里,放了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几条凳子,在靠窗户的地方还有一个黄泥垒成的炉灶,炉灶旁放着一堆已经有些发潮的柴火。   房子中没有看到床铺,只在不见光的角落里有一个用干草和被子搭成的地铺,上面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那阵喘息声就是从他那边传出来的。   我和师父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慢慢地转过了头,用那双无神的眼睛静静看着我师父,他的喘息中带着一种很沉的摩擦声,就好像是气管被什么东西阻住了一样。   师父对着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辨认了很久,突然唤了他一声:“李二蛋?”   我师父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老人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抹光泽,但我仔细去看他的眼睛时,他的瞳孔又变成了之前那种无神的样子。   这时候王大富从后面冲了过来,一下蹲在地上,紧紧握着老人的手,他看着老人,嘴里发出一阵“啊、啊”的声音,可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记得村里的王大富曾经说过,当年跟着他来到这里支建的人,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叫李二蛋的人还活着了,从那个王大富当时的语气里,我能感觉出他对李二蛋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可对于眼前这个王大富来说,李二蛋,无疑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在看到王大富的那一刹那,李二蛋的眼睛里也有了一丝光彩,这一道光彩一直在他的眼中停留着,他看着王大富,似乎想说话,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却只有那种粗重的喘息声。王大富也想说话,可在龙王墓中与世隔绝三十年的他,却早已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几分钟之后,李二蛋眼中的光彩终于还是涣散了,在这之前,他突然扬了扬嘴唇,冲着王大富露出了一个笑脸,从喉咙深处传出来的喘息声,也在同一时间停止了。   李二蛋死了,也许在很多年以前他的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可他还是苦苦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王大富回来,他也许知道王大富进了龙王墓,他也许也知道村里的王大富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到底像这样等待了多少年,可不管怎样,王大富回来了,在见到王大富的那一刻,他终于可以咽下那口气了。   我突然想起村里的那个假王大富提起他的亡妻时说,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其实对于李二蛋来说,死亡,说不定真的是一种解脱。   我师父拉着我们离开了那间小屋,让王大富单独呆一会。一直回到村中央的那条大路上,师父点上旱烟,闷闷地抽了起来。   村子里安静得惊人,过了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王大富的哭声。   那哭声听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凄凉,我听在耳朵里,心都被揪了起来。   师父就一直闷闷地抽烟,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临近黄昏的时候,庄师兄和冯师兄也回到了村子。梁子伤得很重,除了左侧肋骨断裂之外,左腿的股骨和右腿胫骨也断了,当时已经由另外几个战士送往医院。   不过冯师兄也说了,梁子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他身体素质好,像这样的伤,三四个月就痊愈了,让我不用太担心。   庄师兄他们到村子没多久,王大富抱着李二蛋的尸体回到了他自己家里,王大富给李二蛋的尸体做了清理,又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按照李二蛋老家的规矩,人死后,过完头七才能下葬,王大富决定待在村里,为李二蛋守灵,直到他下葬。   师父给王大富留了电话号码,又让庄师兄到县里取了些钱交给王大富,让王大富处理完李二蛋的后事之后,到CD找我们。   当天晚上,我们离开王大富生活的小村庄,回到了大理,并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打算暂住一晚上,明天再赶路回四川。   师父给王大富留了电话号码,又让庄师兄到县里取了些钱交给王大富,让王大富处理完李二蛋的后事之后,到CD找我们。   当天晚上,我们离开王大富生活的小村庄,回到了大理,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打算暂住一晚上,休整休整,明天再回四川。   我们住进旅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庄师兄从车站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碗方便面回来,烧一壶水,帮所有人都泡上了。   师父当时就坐在床铺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抽烟,他从进了宾馆就一直烟不离手的,整个房间里全都是他的烟味。   冯师兄将一碗泡面端给我师父,一边说着:“我听梁子说,师叔这次进墓,见到赵宗典了?”   结果我师父竟然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没见着。”   庄师兄也转过头来说:“可今天下午梁子明明说……”   我师父立刻将庄师兄打算:“龙王墓阴气太重,梁子神经错乱了,你们别听他的,他肯定是记错了。”   说真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我师父睁着眼说瞎话,庄师兄和冯师兄肯定也知道我师父是在糊弄他们,可见我师父是这样一个态度,他们也不好多问。   而且我感觉,有关于我师伯的事,师父似乎也不想让庄师兄和冯师兄知道得太多。至于师父为什么会这样,我就说不清楚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我就想着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开口问梁厚载:“对了,之前从龙王墓里出来的时候,我听你说‘天水’来着,天水是什么?”   梁厚载一边端起桌子上的泡面,一边对我说:“就是天上的水呗,银河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那个银河。神话故事里不都说天上有条河吗,我小时就想过,天上有河,河水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没想到在二龙湾里真见到这种浮在头顶上的水了,我当时就忍不住喊了一声天水,就是天上的水。唉,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也知道银河是星星。”   说完之后,梁厚载又问我师父:“柴爷爷,龙王墓顶上的那些水,为什么不会落下去呢?”   也就是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师父此时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在他手里,还捧着冯师兄递给他的那碗泡面。   最近师父不只烟比过去抽得凶了,人好像也变得特别容易累,不过想想也是,师父他先是在龙王墓里辗转了一天多,身子原本就很累了,后来他又见到了师伯,可还没等高兴多久师伯又不辞而别,心情也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   想必现在的师父,身心都已经到极限了吧。   我拿过师父手里的泡面,将它放在一边,师父感觉到手里的东西被人拿走,醒了一下,我就让师父在床上躺好,又帮他盖好被子。   直到我们几个吃过了饭,师父还是沉沉地睡着。   旅馆看起来虽然简陋,可设施还算齐全,有浴室,也有24小时的热水。我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都松弛了下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强大的疲惫感瞬间占据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几乎是在脑袋触到枕头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非常安稳,直到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庄师兄和冯师兄才叫我起床。   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师父正站在镜子前整理衣服,他今天换了一身我从来没见过的行头,原本穿在身上的旧军装已经洗过了,这时就挂在浴室的门梁上,而我师父此时身上穿的是一件黑黄相间的运动服,脚上的老布鞋也换成了旅游鞋。   听冯师兄说,师父这套行头是今天早上才买的,就连我和梁厚载,师父也一人给准备了一套这样的运动装。   师父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正好到了大理了,我想了想,还是先不回四川,今天放你们一天假,不用做功课。今天啊,你们就跟着我在这里转一转,看看这里的大山大水,见见世面。”   一听说有得玩了,我心里就乐开花了,梁厚载也是一脸的兴奋。   我师父这时候也转过身来,朝我和梁厚载招招手说:“赶紧起来吧,先去吃点东西。”   不得不说的是,我师父虽然一身的行头换了,可他面对我的时候,我看着穿着运动服的他,脑子里呈现出来的却依然是他穿着旧军装的样子。   这种事实在没有办法,师父穿着旧军装的样子已经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了,不论他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他在我印象中的样子。   师父拿了两套运动服扔在我和梁厚载床上,一边还在催促我们:“快点起来了,麻利的!我知道一个不错的粑粑店,赶紧赶紧的,收拾一下,我带着你们吃粑粑去。” 一百三十章 粑粑   估计很多去过大理的人都知道,粑粑是当地的一种名吃,那东西有点像我平时吃的火烧,但用料和制作的手法更细致。听说粑粑的种类很多,我是没有口服把所有的粑粑都尝试一遍,只吃过喜洲的破酥粑粑。   这种破酥粑粑口感松脆,咸甜适中,吃在嘴里的时候,还有股子说不出的鲜美。我最后一次吃到它还是七年前的事了,可时至今日也是念念不忘。   可对于十五年前的我来说,粑粑这个词,只能代表一种东西。   师父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心里就是一阵恶寒。   粑粑?那不就是……那啥嘛!难道我师父觉得尸油、尸丹还不够恶心,决心要吃那玩意儿了?   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试探着问师父:“师父,你刚才说,要吃啥去?”   我师父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用非常慢、非常清晰的语气说:“粑、粑。”   我勒个,真的是粑粑!   看着师父脸上无比诡异的笑容,我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看向梁厚载,却发现梁厚载脸上的表情竟然很期待,看他那样子,好像是非常愿意尝试一下粑粑的味道。   不只是梁厚载,我看庄师兄和冯师兄也是一脸平淡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吃粑粑有什么不对的。   梁厚载小时候在贵州长大,在贵州,还有很多被称作粑粑的美食,像糕粑、洋芋粑粑,都带着一个“粑”字。   不只是贵州,庄师兄长居的四川也有以粑为名的名吃,冯师兄虽然和我是同乡,可他见识广,也知道师父口中的粑粑是什么东西。   只有我一个人以为师父要带我去吃……那啥,我还以为除了我一个人,师父师兄他们全都疯了。   那天中午,师父果真带着我来到了一个“粑粑”店,那个店有一个很大的门牌,上面先是刻了一个很接地气的店名,在店名后面,又加了“粑粑店”这样一个后缀,一开始我还想怎么还会有这种店,可进店门以后,我却发现整个大厅里坐满了人。   当时我心里就特别疑惑,粑粑这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吃呢?   更可恨的是,那天在粑粑店门口还有一个炸臭豆腐的,我不知道那个人炸的是什么,可闻到他锅里飘出来的味道,我还以为那就是粑粑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我的心情都特别的复杂,就想着师父他们不会真的点了粑粑吧,直到吃完饭,我还没有看到想象中那副不堪入目的画面。   师父很早就吃完了,一直坐在我旁边,带着一脸怪异的笑容看着我,等我吃完之后,师父就嘿嘿笑了两声,问我:“怎么样,粑粑好吃吗?”   我非常惊愕地看着我师父:“我没吃粑粑啊?”   我这么一说,梁厚载和两位师兄都向我投来了十分不解的目光,然后我就听师父说:“你刚才当酥油饼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就是粑粑。”   我当场就惊叫一声:“不会吧,那些饼是用X(那个字我实在不想打出来)做的?”   梁厚载刚喝了一口茶水,这时“噗”的一声全喷出来了,再然后他就和我庄师兄冯师兄一起大笑起来。   当时他们三个的笑声是这样的:“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啊哈,唉,呵!呵!呵!呵!咳咳,嘿嘿嘿……”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笑成这个样子,是完全控制不住的那种笑,笑到最后,我都担心他们会笑抽过去。   多恶心的事啊,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后来还是我师父跟我解释:“你吃的那东西就叫粑粑,云南这边的粑粑又叫饵块,都是用米做的。唉,你这孩子也真是,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就为了这件事,梁厚载和庄师兄冯师兄他们三个足足调侃了我一下午。   吃过饭之后,庄师兄就开着车,带着我们在大理一带转了起来。   师父之前说要带我们在大理玩一天,可大理这地方,一天时间哪里玩得完啊,除了大理,我们还去了丽江和玉龙雪山,光是这两个地方就耗费了我们整整三天的时间。   好在师父也没像过去那样老催着我和梁厚载写作业,整整一个星期,他都带着我们在大理附近的各个景点中游玩。   那一次,应该算是我从小到大玩得最爽的一次了,虽然在这之后我也有过很多远足的经历,也到过很多风景秀丽的地方,但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可以这么没心没肺、毫无顾忌地跟着师父游山玩水。   直至今日,对于我来说,只有三个地方是让我念念不忘的。第一个是寄魂庄,那里是我我的根;第二个是生我养我的那片故土,而第三个,就是大理。   七天之后,我们离开大理,回到了四川。   鬼市已经结束近十天了,大部分商客都已经离川,寄魂庄名下的那家小旅店又变得冷清下来,而庄师兄也照例为我们安排好了房间。   入住旅店的当天晚上,王大富就打来了电话,说李二蛋的事他已经处理好了,不过他还是决定先不来四川了,打算跟着几个战士回一趟部队,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军籍档案。   当时给我们打电话的不是王大富本人,而是跟着我们一起进村的一个战士,他也是见王大富一大把年纪了,一个人待在村里不安全,就向部队提了申请,在李二蛋还没下葬的这段日子里,一直留在村里陪着王大富。   据那个战士说,他在电话里对我师父说的话,都是王大富写在纸上,让他照着念出来的,他有时候念错字或者发音不准确,王大富还在一旁“啊!啊!”地喊叫,好像是在帮他纠正。   挂了电话之后,师父又和庄师兄他们聊起了假王大富的事,冯师兄可以算是推理断案的高手了,可对于王大富的事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同一天晚上,梁子也打电话来报了平安。   第二天一早,冯师兄买了火车票,同天下午,我终于坐上了返回山东的列车。   离家短短半个多月时间,从鬼市到龙王墓,我也算是从生死边缘上走了几遭又回来了,可不管我经历过什么,生活这东西,最终还是要归于平静。   至少,在表面上要归于平静。   这一次回到山东之后,距离我人生中的一次大考——中考就不远了,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当时我才十三周岁,怎么就快要面临中考了呢。   这里不得不解释一下,我是87年九月初九生人,2001年鬼节过后,我还差一个多月就到14周岁,而在鬼节之前,我已经升入了初三。   我上初中那会,正好赶上教改,小学由五年变成了六年,初中由四年变成了三年。所以我只上了五年小学外加三年初中,九年义务教育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事实上只有八年。   而且上了初三以后,我就明显感觉学习的进度加快了很多,强度也比从前大了,我所在的那所初中在当地也算是名校,和实验中学齐名,这两个学校是竞争对手,一到初三,各种各样的模拟考试接踵而来,两家学校都想在来年的中考中狠狠压对方一头。   以至于后来有很多人说,当时两家学校的竞争,害苦了我们这些学生,还有一些家长抗议,说要搞什么教育改革。   我本来就不爱学习,所以当这种言论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学校竞争中的工具,心里特别不舒服。   可我师父不这么看,我师父说,得亏我们那个县级市有两个质量差不多的学校,还能搞搞竞争,要是一家独大,吃亏的才是我们。如果没了竞争,两家学校也不会一边苦心积虑地钻研教学,一边到处拉钱,提升学校里的基础建设。   至于我越来越大的课业压力,我师父也说,这种事也要分开来看,一方面吧,因为学校之间有竞争,我们的课业确实要更多一些,可换一种角度看,这也算是一种历练。   师父说,我们上学时候经受的压力,和走上社会以后承受的压力是不一样的,上学时的压力只来自于课业,每天考虑的只是学习成绩,走上社会之后呢,则是生存压力、人情冷暖。不过不管怎么说,抗压的能力不管在人生中的哪个阶段都是有用的。他还让我将课业重看成是一种挫折,告诉我有些人碰到挫折,会越挫越勇,也有些人一碰到挫折就退缩了,至于我想成为哪种人,师父让我看着办。   在我上初三的那段岁月里,师父没少像这样对我说教,其内容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东西。   我也是在很久以后回想那一年师父说的话,才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就是让我把那时候的压力当做一种修行,磨练出一种坚韧顽强的脾性。大概也想让我成为不怕挫折的那种人,让我碰到问题不要抱怨,不要逃避。   而在很多年以后,我也将对自己的弟子进行同样的说教,可说教中的这些个内容,其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做到,我师父大概也做不到。 一百三十一章 远方来信   说一千道一万,这样的教导,充其量只能算是对后辈的一种期望。   言传身教,包括师父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只能做到言传,至于身教,太难了。   由于那段时间课业压力实在太大,我很少有精力去关注其他的事情,以至于现在回想起那一段时光,除了总能想起摆满课桌的试卷和课本,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下记忆的碎片了。   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初三下半学期,学校要从所有班级中抽出两百号人,组成两个艺术班。   分班的时候,师父建议我去学美术,倒不是因为我师父多么有情操,而是因为我作为守正一脉唯一的传人,必须能清晰而细致地将黑水尸棺绘制出来,以便于在我以后收徒的时候,能把黑水尸棺完整地纹在我的弟子背上。   可我对美术这东西,一没天分二没兴趣,虽然我当时有点厌学,可经过师父几年的摧残,我竟然喜欢上了数学、物理一类的科目,偶尔也会心血来潮,找一些比较难的题目来自虐一下。对,我小时特别讨厌数学,可到了初中,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那种解题的过程,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如果让我将草稿纸换成画纸,将三角板换成绘图用的铅笔和橡皮,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我都觉得头疼。   最终师父没能做通我的工作,而学习比我好的梁厚载则代替我,报名参加了艺术班,这样一来,以后我若想收徒,梁厚载就必须在场,黑水尸棺也要经由他手传给寄魂庄的下一代门徒了。   为了这事,我心中对于梁厚载除了友情,更多了一份感激。可梁厚载说他学美术不是为了我,只是兴趣使然,但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画过画。   大概是初三开课第二个月的一场模拟考试前后,我师父去找了一趟陈道长,向他询问了乱坟山的情况。   陈道长当时说,他先前去地下墓穴看了一下,确实有人进去过,还强行收集过魃血。不过自从他镇守乱坟山之后,就没再出过什么乱子。   那一次,陈道长又从我师父手里讹走了一些东西,时间太久了,我也忘了师父具体被他讹走了什么,好像是烟叶,又好像是几块特质的奶糖,唉,真的记不清了。   除了这些,在那段日子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应该是王大朋了,自从王倩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们姐弟俩就双双辍学了。王倩辍学的时候已经成年,之后就一直在市里打零工,有段时间她还在我妈工作的那个饭店干过几天。   至于王大朋,这家伙心思活泛,从一中退学之后,就和他二舅合伙干起了倒卖二手手机的买卖。   在那个年头,手机这东西在校园里还是很罕见的,我记得我上初三的时候,整个年级有手机的人,用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而王大朋的主要客户,就是学校里的学生。   那时候的手机已经不是早年的模拟机了,性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体积也变得和现在的手机差不多,甚至还要小,可即便是这样,当时的手机和现在的智能机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顶多也就是拿来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上面带着几个类似于贪吃蛇、推箱子这样的益智游戏。   那时买手机的学生,绝大多数也不是真的为了通讯方便,就是为了显摆。家庭条件好的吧,父母有那个能力给他们卖几千块钱一块的新机子,家境不好或者家里不给买的,却又像显一显的,就从王大朋那里买二手机。   我听王大朋说,他那的二手机成色新的能卖到小一千,旧一些的也能卖个两三百。当时文化路上有很多学校,几乎每一个学校里面都有他的客户,那一两年时间,王大朋好像还真赚了不少钱。   也就是那段时间,学校里出现了很多借钱不还的事儿,想想也是,几百块钱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算得上是很大一笔钱了,问家里要,家长不一定给,就得从伙食费里节省一部分出来,最后不够了,就只能借了。   当时因为欠钱闹掰的人好像还挺多的,我们班上有一对发小,就是其中一个人买手机欠钱不还,两个人平时都挺文静的,那天在走廊里大打一架,一直到毕业互相都没搭理过对方,完全就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为了那么一块并不实用的手机,连朋友都丢了,这种事到底值不值得,仁者见仁吧。   这一档子买卖王大朋干了大概有五六年,可只有前两年赚钱,后来很多人看到王大朋赚了钱,觉得二手机这个市场不多,也都加入了进来,人一多,利润就很微薄了。   我上初三的那段时间,王大朋经常往我们学校跑,每次来到学校,他都会到我班上来看看我,跟我扯扯皮。   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王大朋这人虽然和刘尚昂一样,嘴上没把门,爱吹牛,性格也比较冲动,可论起人品,王大朋其实本质并不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一切都很平静。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骑着自行车,带着梁厚载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传达室的大爷突然叫住了我,说是有我的信。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刘尚昂给我们写信了,就和梁厚载一起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传达室,可当我们拿到一个包裹的时候,才发现东西不是刘尚昂寄给我们的,在包裹上的寄信人信息那一栏里,只写了一个座机电话号码和一个对于梁厚载来说无比熟悉的名字:李良。   四年了,李爷爷一直音讯全无,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主动给我们寄来了邮件。   而且那个包裹不是寄给梁厚载的,而是寄给我的,在收件人一栏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我意识到这个包裹对于梁厚载来说可能非常重要,就跑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和梁厚载一起拆了包。   我觉得李爷爷出走四年,突然寄了这么一个东西给我,这里面说不定会有什么玄机。   可打开包裹之后,我才知道我想多了。   包裹里只有四样东西,一封信、一张照片,还有两本很厚的书。   其中一本书的封皮是木制的,打开封皮之后,里面没有纸张,全是一张张的皮革,那好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摸起来温润而滑腻,书中的文字全部是用黑线绣在皮革上的,那些文字不是中文,从形状上看有点像是甲骨文。   另外一本书则是一本手抄的古书,封皮上写了三个小篆体的繁体字,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第一个字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到后面三个字是“語辭典”。我大体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这本书大概就是一部字典,专门用来解释前面那本书中的奇怪文字。   我想,这两本书大概是李爷爷寄给梁厚载的,所以就没多看。   至于照片,就是上次在四川,李爷爷强行为我师父拍下的那张全身照,当时我师父正站在黑水尸棺的棺室里,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师父的表情十分木讷,在他身后,是红色和黑色相间的黑水棺。   我知道,这张照片,是李爷爷专程寄给我的。   我从书包里拿出了日记本,将师父此生唯一的一张照片夹了进去,在这之后,我才展开了那封信,和梁厚载一起看了起来。   之前我提到过,初三那一年因为课业压力太大,每天都被埋在试卷的海洋里不能自拔,在那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很多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李爷爷跟我通信这件事,其实我也早就忘了,甚至在看到师父那张照片时,我只记得这张照片是李爷爷照下的,却忘了它是怎么到我手里的了。   直到前阵子出远差,我路经故乡,回家看望了一下父母,父亲从地下室里搬了一个箱子给我,说里面装的都是我落在老家的一些东西。   上次我回老家,原本是想收拾一下东西,把该带的、能带的都带走,可我一来是懒得收拾,二来也真是不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最终只拿了师父留下来的一些小物件和初中时的日记本,就匆匆离开了。   没想到在我离开老家之后,父亲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回去了一趟,还帮我淘了淘早年留在家里的一些老物件,整齐地收拢进了这口木箱里。   在这些老物件里,其中之一就是李爷爷当年留下的这封信,直到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才回想起来师父的照片是怎么到我手中的。   信中也没提及什么隐秘,只说了一些十分琐碎的事。   以下,就是那封信的内容。   有道:   几年不见,你和厚载都长大了吧。你可能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和厚载在哪里上学的,也会奇怪,我为什么不把包裹寄到你家里,而是寄到学校。嘿嘿,你觉得奇怪就奇怪吧,反正我也没打算解释。   厚载还好吧?想必跟着你师父,生活上,他肯定冻不着饿不着的,可在练功这件事上面,老柴的要求太严厉,头几年,我还真是担心厚载扛不住,不过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反正他现在跟着老柴,我也是鞭长莫及,能不能扛得住,全靠他自己的造化,我担心也没鸟用。   你师父的照片也在包裹里,你留意一下。这张照片你好好收起来吧,你师父这人,唉,迷信得很呐,总说什么,每照一张相,三魂七魄都会被摄走一些,照相照得多了,人就会对照相这种事上瘾,到那时候,元气和三魂都破损了,再也不补回来了。其实我了解他,那都是他的借口,他是因为自己长得丑,所以才不想照相。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可能是你师父这辈子唯一一张照片,你好好保存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给梁厚载寄了两本书,其中有一本用木壳封订的古书,上面记载的是我们夜郎族的古巫术,另一本是对古夜郎文字的注解。这两本书你务必要交给厚载,切记切记,这件事可是涉及到我们这一脉的传承呐。   另外,这封信不要让厚载看到,他看到我的字迹,闹不好又要哭鼻子的。   告诉厚载,我现在很好,让他不要寻我,到了该见面的时候,我们师徒两人自然会见面的。   好了就说这么多吧,我这里还有一些麻烦事要处理。   祝,一切安好。   李良   2001年3月21 一百三十二章 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封信,李爷爷是在写完后的第九个月,才寄到我手里的。   而且写信用的信纸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好像曾浸过水,可师父的照片和两本书上却没有水渍。   当年我第一次展开这封信的时候,梁厚载就站在我身边,信上的内容他也看在眼里。不过梁厚载没像李爷爷说的那样掉眼泪,他看过信之后,就抱起了那两本书走了,我在后面喊他,他头也没回一下。   那时候我还以为梁厚载是因为他师父背着他给我写信,心里有些埋怨,可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骑车带着梁厚载回家,他却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跟我有说有笑的。   梁厚载就是这样,大部分时候,他对我都非常坦诚,可偶尔,他也会像这次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摸清了梁厚载的规律,每次碰上和夜郎古巫术有关的事情,他都是这样一副模样。   以至于就算到了今天,我也只是偶尔见梁厚载施展过几次古巫术,除此之外,我对于夜郎古国的那些巫术,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没办法,梁厚载捂得太严实了。   2002年六月底,中考总算是结束了,以我和梁厚载的成绩,只要发挥正常,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没有任何难度。   对了,之前还有一件事忘了说,其实从92年开始,我们那地方就不是县,而是县级市了,不过老一辈人还是习惯“县城、县城”这么叫,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我也忘了那年是几月份下的成绩了,反正我和梁厚载的成绩都算是意料之中,和平时比不算好,也不算坏。   这一段最难在我人生中留下什么印象的初三经历,也在中考之后画上了休止符。   师父常常说,一个人,这辈子不管经历过什么,最终都要归于平淡。   可对于年少时的我来说,这样一份平淡,几乎可以和枯燥画上等号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个行当中的人来说,那种只需要考虑柴、米、油、盐的平静生活,几乎是一种奢求。   在多少年以后,我也很想对自己说一句:“生活就是柴米油盐,我的生活也是柴米油盐。”可惜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因为这样的生活离我太遥远。   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应该算是人生中最轻松的长假之一,可对于我和梁厚载来说,却是无比煎熬的一个假期。   早在中考结束之前,师父就将我们的这个假期安排得满满当当,在这两个月里,他又开始了揠苗助长式的疯狂授业。   不过师父也不算太心狠,在中考结束之后的第一天,师父大发慈悲地放了我和梁厚载一天假,让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连那天早上的晨练都免了。   可那时候的我和梁厚载也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事,两个人完全没有珍惜这无比宝贵的一天假期,窝在家里看了一天电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正做着美梦,师父的吼叫声就在我耳朵边上响了起来:“快点起床,几点了还睡,快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眼卧室墙上的挂钟,当时的时间是早上四点半。   这时候梁厚载也跟在师父身边,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正不停地揉眼睛。   我就问我师父:“这才几点啊,不是六点晨练吗?”   我师父也不回应我,撂下一句:“少啰嗦,快起床!”说完就带着梁厚载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我的卧室。   这么早要我起床,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我又不敢逆着我师父,只能带着满脑袋的困意硬撑着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草草洗漱了一下,来到师父家的院子里。   师父一看见我,立刻就说:“走罡。”   我刚开始还怀疑我是听错了,开什么玩笑啊,我这才刚起床,人都没清醒过来,这就让我走罡?我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呢,能不能进入思存境界都是一个问题,怎么走罡?   可师父见我没动,又说了一遍:“走罡。”   我这才知道自己没听错,而且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腰上解下了番天印,还用一种很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师父招手让我过去,然后直接将番天印塞进了我怀里,第三次对我说:“走罡。”   他说话的时候,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指了指院子里最宽敞的一片空地。   我看了看手里的番天印,又看看师父,有些担忧地问:“在家属院里走罡,真没问题吗?院里还住了这么多人呢。”   师父笑笑说:“没事没事,就你那点道行,掀不起什么风浪,放心走吧。”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当时就有种痛处被狠狠戳穿了的感觉,我道行浅我知道,可师父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而且他是笑着说的,明显就是在嘲笑我。   其实我师父平日里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经常是每一个词、一个字都要反复拿捏。可每每到了我这,师父却从来不在意我心里怎么想。   这时师父又拍了拍我,指了指空地的方向。   他已经连着催了我好几次了,如果我再不照办,很可能又要复习几十遍道德经。   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抱着番天印来到空地中央,沉下一口气,凝练心神,默练起了定禅,试图达到思存境界。   可我那时候才刚刚起床,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这一静心,还没等进入思存呢,困意先涌上来了,我半睁半闭着眼睛,感觉头沉沉的,整个人险些睡过去。   但就在我想要闭眼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一阵凉意从我的头顶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我的全身。   我顿时打了个机灵,朝着身上看,就看到我的衣服上全都是水,师父就站在我旁边,手里端着一个脸盆。   师父晃了晃他手里的脸盆,对我说:“醒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倒也不生气,听语气,还是乐滋滋的。   我朝师父点了点头,师父则冲我微微一笑,又朝我扬了扬手,示意我继续。   这一下我是彻底醒过来了,定住心神,思存九天,从思存中提炼出念力,然后长吐一口浊气,吐故纳新,走出了罡步的第一步。   按理来说,在踏出罡步前的一瞬间,我应该能感知到天罡北斗的星力,然后每踏出一步,这股星力就会以极大的威势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走罡,我也是在感知到星力之后才踏出第一步的,可这一脚刚刚抬起来,那股星力就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气息从番天印中喷薄而出,它就像把利剑一样,一经出现就刺进了我的身躯,贯穿了我的前胸后背。   与此同时,我就感觉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正窥视着我的心扉,虽然当时我的脑子里几乎没有杂念,一直保持着类似于“无心”的境界,可我还是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翻出来了,我也说不好那些被翻出来的东西是什么,那好像是一份很久远的记忆,又好像是某种对未来的幻想。   那种感觉真是很难描述,就好像是有一个陌生的意志冲进了我的脑海,它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但又无比的陌生。我甚至没办法说清楚,那究竟是一股意意志,还是某种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力量。   而当我的脚掌落在地上的时候,这股意志,或者说力量,就突然消失了,我先是感觉自己的身心好像在一瞬间和番天印达成了某种共鸣,可在这一瞬间之后,我身上的力气就像流水一样,以极快的速度被番天印吸走。   我真的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腿上、身上的力气正在快速减少,我的膝盖迅速变得酸软起来,连背上的肌肉也开始抽搐和酸痛。在双腿和身躯越来越乏力的时候,我手臂上却好像比过去更有力量了,感觉番天印的重量似乎毒变轻了很多。   但在片刻之后,手臂上的力气也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被卸掉,首先是肩膀,然后是肘部,最后是手掌。   当我手上的力气卸尽之后,番天印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我当时没能承受住它的重量,两手一松,番天印就从我手掌中滑脱出去。   还好我师父反应快,在番天印落地之前连忙将它接住。   而我则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番天印不但吸走了我的力气,连同我好不容易达到的思存境界也被它破了,我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手脚发麻,身上全是和凉水混在一起的虚汗。   万幸的是在思存消失之后,即便是我中途停止走罡,也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反噬,只是稍微有一点头晕。   我师父十分紧张地来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概是见我的体温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问我:“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突然停下了?”   什么叫好端端的?看看我身上的虚汗,也不可能是好端端的吧!   那天,师父总是给我一种非常急迫的感觉,但我又想不明白他在急什么。   师父伸出手,试着将我拉起来,可我从膝盖到脚踝全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一百三十三章 祭   说真的,当时那种感觉真是让我很难受,我明明不觉得累,脑子也很清醒,可身上就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的肌肉还一阵阵地酸麻胀,整个人几乎虚弱到无法活动。   师父看到我这个样子,也开始怕了,他开始不停地问我身上哪不舒服,还不停地帮我揉搓关节,直到师父碰到我身上的关节时,他才发现当时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凉意,只有我额头上的温度是正常的。   当时我张嘴都很困难,也没有回应师父的话,师父就一直在帮我按摩关节,这时梁厚载也跑过来了,对着我身上又是揉又是捏的。   如果不是在几分钟之后我总算是渐渐缓过劲来,我真的会以为自己从今以后都只能瘫痪在床了。   说心里话,第一次催动番天印的经历,真的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对,我说的是第一次催动番天印的经历,虽然那天我什么都没做,可我依然催动它了。   一直到我能站起身来,正常活动了,我师父才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一边后怕,一边回应师父:“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番天印里出来,进了我的身,然后我身上的力气就被番天印吸走了。”   我师父的表情变得十分疑惑,他咂了咂舌,自言自语地说:“力气被吸走了?不会吧,我从番天印上借力的时候,应该是番天印中的炁场流入我的体内,古籍上也是说,若想催动番天印,必先‘取其力’,才能‘得其韵’吗,在这之后,才是……”   说到这,师父突然抬头看向我,非常用力地吐出了一个字:“祭!”   我被师父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接着就听他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祭。呵呵呵呵,原来是这样。”   师父这番话好像不是对我说的,我感觉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就问他:“师父,你说的这些,什么意思啊?”   我师父朝我“嘿嘿”一乐,说道:“你知道吧,你刚才,很可能已经催动番天印了。”   我还是没听明白师父的意思,向师父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师父依然是笑呵呵地看着我,问我:“你说,番天印里有什么东西进了你的身,当时是什么感觉?”   我就把之前那种前胸后背被贯穿、内心仿佛被看透的感觉说了出来。   师父笑得跟朵花似的,对我说:“咱们寄魂庄的古籍上记载,当年一世祖催动番天印的时候,就感觉番天印‘摄其心智,神识广开’,在这之后就达到了‘祭’的境界。你刚才的感受,和一世祖当年催动番天印时的感觉是一样的。呵呵,这番天印,我研究了一辈子,也只能达到从上面借力的程度,从来没感知到上面的韵,我想你和一世祖当时的感觉,应该就是领会到了番天印上的‘韵’。然后你身上的力气被吸走,肯定就是传说中‘祭’的境界了,错不了的,肯定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刚才已经催动了番天印?我真的能够催动它!   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守正一脉两千年一见的旷世奇才了,连我师父都催动不了的番天印,我竟然可以催动它。   我竟真的可以催动它!   可还没等我高兴几分钟,就听师父又说道:“可你终究还是道行太浅啊,以你现在修为,就算能催动番天印,可光是达到‘祭’的境界,就已经耗尽全力了。这样一来,就算番天印在你手里,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你呀,还是好好练功,先把修为提上去再说吧。”   我师父就是喜欢这样,在我最兴奋的时候泼我的冷水。   在这之后,我师父顿了一顿,又说道:“正好,趁着这个暑假你们两个都没有课业压力,是该好好修行了。”   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是很轻松的,我还以为他说的好好修行,也就是每天多抽出一两个小时加加练什么的,我和梁厚载平时除了练功,总归还是有大把时间可以玩。   可惜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一个暑假,我和梁厚载别说是玩,就连每天多睡一会,都是一种极大的奢侈。   当天中午,师父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让我和梁厚载美美地吃了一顿。   饭后,我和梁厚载看了一会电视,就在师父的安排下睡了半个小时的午觉,而就在那一天的下午,师父的疯狂授业就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对于此,我和梁厚载丝毫没有准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在那天下午,师父给了我两本书,一本《行尸考录》,另一本书则没有名字。这两本书都是手抄本,里面的字迹不用说,当然全都是我师父的。   《行尸考录》的原身其实就是我师父的那本笔记,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师父将笔记中的内容反复考证和校对之后,又做了适当的整理,整编成了这么一本书。   从书名上看,这本书似乎就是对世间各种各样的行尸做了一个比较系统的考录,可实际上,这本书中的内容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有很多内容是守正一脉门人代代相传的一些典故,也有我师父走南闯北几十年的见闻,当然,论这本书说中提及最多了,说白了还是各种各样的邪尸,谁让我们这一脉的门人就是和邪尸打交道的呢。   至于另一本无名书,里面记载得全是我们守正一脉代代相传的秘术,因为有些秘术年代久远,几十代人传下来,也没人施展过,所以在这本书中,绝大多数的术法都只是一种假设。也就是说,从理论上来说,那些术法应该是可以施展的,但在施展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以及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那可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除了这两本之外,那年暑假的末期,师父还给我买了一本袁枚先生所著的《子不语》,让我看《行尸考录》的时候,拿这本《子不语》来做一下对照。   其实《子不语》这本书我一直也没翻过几次,不过据师父说,他的《行尸考录》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对《子不语》的一种印证。   同样,也是在当天下午,师父为我们的暑假拉了一个清单,上面分别写着我们每天要做的事,以及我们的日常作息时间。   过去我上学的时候,一般是五点半或者六点起床晨练半小时,每天晚上十点半睡觉,可在师父拉出来的这张清单上,我们每天早上的起床时间变成了四点半,晨练一个小时之后吃饭,早饭过后是四个小时的练功时间,然后是半个小时的午饭时间、半个小时的饭后休息时间,再加半个小时的午睡时间。   中午起来之后,连续练功五个小时,晚饭之后还要“读书明智”,说白了就是我要在师父的监视下研究《行尸考录》和无名书,而梁厚载则要钻研李爷爷寄过来的那两本书籍。   而在每天晚上的九点之前,我和梁厚载必须在师父的监督下准时入睡。   算上晨练的一个小时,在那个暑假里,我和梁厚载一天要练十个小时的功,虽然师父将我们的饮食搭配得非常好,几年下来,我们两个的身子骨也养得不错,可也经不住这么个折腾法吧。而且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也不符合养生规律。   可师父拉出来的那张清单上就是这么安排的。   那段日子里,白天练功的时候,梁厚载比我轻松一些。晚上看书的时候,我比梁厚载要稍微舒服一点。   毕竟我的传承全部来自于师父,练功的时候师父死盯着我,我根本没办法偷懒。而梁厚载修行的东西都是自家传承,我师父对他们那一脉的传承了解很少,梁厚载练功的时候偷懒没偷懒,我师父也看不出来。   可到了晚上看书的时候,我还有一本《行尸考录》可以让人提起兴趣,可梁厚载手里只有一本术法书和一本字典,那段时间,每次他面对这两本书的时候,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那段时间,我感觉师父几乎是将守正一脉的所有传承一股脑全都灌输给我了。   天罡锁、神行八步、走罡、定禅这些都不用说了,我连着练了好几年的东西,在这一个月里依然没落下。之前师父传我小推算术,我只学了一个大概,从来没用过,在两个月的暑假里,师父却要求我要融会贯通。   在鬼市的时候,天罡剑我只学了一点点皮毛,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师父也要求我要练到身形具备。   除此之外,师父还传我三尸诀、背尸,以及画符的方法。   这里的三尸诀,其实还是我小时候背过的那篇三尸诀,师父只不过是教我在思存状态下背诵三尸诀,他说这样一来,三尸诀不但可以用来斩三尸,还能提升念力,也能在被邪祟迷惑时清净心神。   至于背尸,其实就是教我黑水尸棺的一些具体用法,教我如何提取黑水尸棺中的炁场去镇住邪尸。 一百三十四章 画符   事实上,黑水尸棺的用法,可不止用后背去顶邪尸胸口这一种,不过不可否认,这种用法,应该是所有用法中最直接、效果最好的一种。   至于其他的用法,大多是用念力和黑水尸棺沟通,再将黑水尸棺的炁场聚集在身体的某个地方。比如我可以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手指尖上,然后用手指去触碰邪尸,就能对邪尸造成伤害。   按照师父的说法,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只要有了念力,很容易就能将黑水尸棺的炁场提取出来。不过因为我的道行太低,一次只能提取出极少量的炁场,就算将这些炁场全部凝聚在一点,也无法对邪尸造成可观的伤害。   本来我自以为得到了一世祖的认可,说不定稍一动念力,就能从上面提取出完全出乎我师父预料的强劲炁场。可惜在这件事上,我发现我想多了。   第一次用念力和黑水尸棺取取得共鸣的时候,我从里面提取出的炁场,微乎其微,几乎很难被感知到。   不过师父说,我的长处在于能以很快的速度和黑水棺取得共鸣,可我终究还是道行太浅,要想任意支配黑水尸棺的炁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用念力加持三尸诀,还是提取黑水尸棺上的炁场,对我来说都不算太难,真正把我难倒的,其实是画符。   论起手法来,我们守正一脉画符的手法比正统的辰州符画法要简单很多,如果比较熟练了,一张符画下来,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可守正一脉画符,不讲究手法,但非常讲究心念。   守正一脉所说的心念,就是一念一心,先念,后心,但心比念重要。   具体地说,所谓念,就是念力,而心,则是诚心。我们这一脉严格来说不属于道教,可在画符的时候,却要请道家的神灵相助,先请三清,后请炎、黄、蚩尤,最后请巫咸大神,对于此,还有一种说法,叫作“附神”,意思大概就是将神力附在将要画出的灵符上。   在请神的时候,没有多余的仪式,只求内心虔诚。师父说,只有心够诚,才能得到七位大神的助力。   可我们寄魂庄从来不供奉神祇,也没有什么宗教信仰,虔诚这东西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真的是个非常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何况那时候的我,连巫咸大神都没有听说过。   后来我师父就对我解释说,其实对于我们守正一脉来说,所有的神祇,都可以看作是天地灵气的具象化或者人格化,先不论这些神祇到底存不存在,只要我在心里对天地有着足够的敬畏,同时保持内心的清静自然,就能产生一种与天地完全融为一体的感觉,好像我就是天地,天地就是我,又好像天地之间的我根本不存在。只要有了这种感觉,就说明我已经足够虔诚了。   师父还说,这有点类似于道家的天人合一。   起初学习画符的时候,说真心话,我对“心念”中的这一个“心”字并不在意,总以为只要念力够了,符就能画好。   毕竟请神力这种事,对于我来说实在太玄乎了。师父刚开始说要请神力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忽悠我玩的。   也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浪费了十几张张符纸,却只画出了一堆废符,我的念力附在上面,很快就散尽了,然后那些符纸就变成了一张张画着各种图案的普通黄纸。   一连浪费了这么多符纸,我师父嘴上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可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愠怒了。   我也是有些怕了,才试着去“请神”,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虔诚,只是在小时候见我妈烧过香,于是就学着我妈的样子,一边提起毛笔,一边在嘴里小声念道:“三清保佑,黄帝保佑,炎帝保佑,蚩尤大神保佑,巫咸大神保佑……”   我这边正念叨着,我师父就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朝我吼了一句:“噤声!”   我闭上了嘴,可心里还在不停地默念那些东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变得虔诚,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达到那种天人合一的状态。   可诡异的是,在我不停地念叨这些东西之后,我下笔画符,那张灵符上真的产生了一丝灵韵,虽然那丝灵韵非常非常微弱,几乎可以等同于无,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它,毕竟这股灵韵中,还夹杂着我的念力。   对于我来说,能画出这样一张灵符,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可对于我师父来说,这张符,依然是一张废符。   一直到那个暑假结束,我也没能画出一张让师父满意的符箓。而这也成了我师父当时的一块心病。   时隔多年以后,我和梁厚载偶尔也会聊起我刚学画符的那段经历。   梁厚载说,其实他们那一脉画辰州符的时候,也是要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不过他第一次学画符的时候还是在贵州的深山里,在那种环境下,更容易感知到天地的灵韵,从理论上来说,也更容易领会天人合一的真谛。而我学画符的时候身在城里,到处都是车水马龙和钢筋混凝土建筑,到哪去感知天地灵韵去?   当时师父见我画符屡屡不成,也将我失败的原因归咎到了环境上。以至于在那个假期之后,师父总是找着各种机会带我到一些深山老林里走动,就是希望我能领会到天地灵韵的所在。   直到我和梁厚载熬过了这个为期两月的暑假之后,终于以高中生的身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   在我上小学上初中的时候,对于师父来说,学业和传承同等重要,哪一个都不能落下。可在我上了高中之后,在师父眼里,传承就变得比什么都重要了。   我想,师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大概是因为师伯在龙王墓说得那番话,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也就是从上了高中以后,师父为了传承,几乎强行剥夺了我所有的时间,让我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学习,这让我一夜之间从优等生变成了所谓的差生。   虽然我对这种事原本也不怎么在意,可师父对我的学业却依然有要求。   记得那大概是高二的一次模拟考试之后,我的成绩在整个年级都排在了末段,那是我上高中之后师父第一次看到我的成绩单。   那天他把我叫到屋里,将成绩单摆在我面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有道啊,这些年,我为了咱们这一脉的传承,确实耽搁了你的学业。你不要怪师父,师父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可不管怎么说,你至少要考上大学吧,平时有多余的时间,看看书,补一补落下的功课,不要一有机会就跑去上网。”   说到这不得不多嘴一句,那时候的我,确实迷上了网络。   其实想一想,我好像从小就喜欢这一类的东西,第一次见街机的时候我就迷街机,上初中的时候见别人玩PS我也迷得不行,我估计,对游戏机没兴趣的人可能会将我口中“PS”误认为是处理图片用的Photoshop软件,其实这里的PS全称是PlayStation,一种光盘游戏机,游戏发烧友对这款机器应该熟得不能再熟了。   当然,像这样的游戏机除了PS还有很多,不过我小时候只在一个小型游戏机厅见过这一种机型。   上了高中之后,我也是因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去了一次网吧,从那以后就迷上了网络,不过我几乎从来不看网页,对着电脑只干一件事,就是打游戏,玩得最多是红警和暗黑2,当时CS在网吧里也很火爆,可惜我对射击类的游戏不感兴趣。   好在,入迷归入迷,我因为从小跟着师父沉练心性,还不至于上瘾。而且我平时也没有时间去网吧,偶尔去一次,顶了天也就是待上一个小时左右。我记得挺清楚的,那时候我玩暗黑2,最远只打到过第一幕场景中的血鸟。   网络的事先聊到这吧,现在还是说一说考大学的事情。   当时我师父对我说了这番话之后,我就忍不住辩解道:“可是师父,从我上高一开始,你就一直带着我东奔西跑的,哪有时间学习啊?”   没想到师父直接回避了我的问题,他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说道:“如果你考不上大学,我是要亏欠你爸妈一辈子的。”   师父说这话的会后,不管是语气和表情中,都透着一份深深的内疚,我也没忍心继续辩驳下去。   反正不管怎么说,不管我师父占用了我多少学习时间,也不管高中的课业对我来说有多难,在师父眼中,我都必须考上大学。   在传承和我的学业之间,师父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平衡,于是他就将这个巨大的包袱丢给了我,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破罐子破摔。   至于梁厚载,他虽然也跟着我师父东奔西跑的,可成绩一直没落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艺术生,考试的试题比较简单,更因为梁厚载的脑子确实很灵光,我觉得很难东西,他往往是稍微研究一下就会了,高中三年的数学课程,他用两个月时间就能学完。 一百三十五章 闲话家常   梁厚载应该是属于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高智商了吧,对于他的这种天赋,我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尽的羡慕。   除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年,对于学业上的事情,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对于学校里的同学,更是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毕竟在那段时间里,我很少去学校上课,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才算是真正踏入了师父所在的那个行当。   记得那是高中开课的第二个星期,我们刚刚经历了整整一周的军训,学校给所有高一新生放了两天假,让我们养足精神,回到学校的时候,全身心地扑在学习上。   那时候,盛夏还没过,我和梁厚载离开学校的时候,仙儿突然嚷嚷着要吃雪糕,我身上正好还有五块钱,本来是打算留着去打游戏来着,可耐不住仙儿不停地嚷嚷,我没办法,就到校门口的小卖铺给她卖了一根雪糕。   自从师父将养魂玉带在我胸前之后,仙儿每天被那块玉滋养,一个月前,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吃东西,从那以后就经常觊觎我的零花钱。每天我上学前,师父都会给我五块钱零花钱,这些钱,仙儿至少会花掉四块。   其实仙儿所谓的“能吃东西”了,并不是她真的可以直接对食物下口,而是说我在吃东西的时候,她可以感受食物的口感和滋味,说白了就是吃东西的人还是我。   原本我见放学比较早,想去打会游戏来着,可现在手里的钱也不够了,只能乖乖回家。   我吃东西向来很快,仙儿坐我肩上,斜眼看着我说:“哎,我说,咱能不能吃慢点啊?你这样狼吞虎咽的,我还没尝到味道雪糕就没了。”   我白她一眼:“有本事你自己吃。”   仙儿的表情变得气闷闷的,狠狠瞪了我一眼就不说话了。   梁厚载走在我身边,就偷偷地笑。   也是在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里,梁厚载通阴的能力有了一个质的提升,他现在也能看见仙儿了。   起初梁厚载第一眼见到仙儿的时候,也被仙儿的样子给镇住了,当时仙儿看上去已经颇具妙龄少女的姿态了,加上她的五官本来就无比精致,梁厚载第一次见到她,顿时惊为天人,说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当时可把仙儿给乐的,说梁厚载不光脑子灵光,眼神也比我好,说我从小到大天天跟她在一块,从来没夸她漂亮过。   可梁厚载说仙儿漂亮,有且仅有那么一次,后来他和仙儿接触了几天,才发现仙儿那张脸,完全弥补不了她性格上的缺陷。   仙儿这丫头,长相确实没得挑,可她的性格是个大问题,有时候你会发现她满肚子全是坏水,总想着在背后阴别人,有时候吧,她又特别不拘小节,就跟个小糙老爷们似的。   反正自从仙儿成了我的伴生魂之后,我大多数时候就没把她当个女的,梁厚载和她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大概也把她当哥们来看。   仙儿一眼看到梁厚载在偷着笑她,就有些不乐意了,冲着梁厚载嚷嚷道:“我说梁大仙,咱笑的时候,能不能笑得豪爽点,你非要笑得时候抿着个嘴吗,我也是惊了,看你那样,竟然还能笑出一种花枝乱颤含苞待放的感觉。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这些年,仙儿被养魂玉滋养得,不但身上的灵韵却来却强了,嘴好像也变得越来越贫了,她现在吵架功夫一流,每次我和她拌嘴,都要冒着被她骂得体无完肤的危险,我就是有十张嘴也吵不过她。   另外,自从梁厚载第一次见到仙儿的时候,仙儿就管梁厚载叫“大仙”了,梁厚载这个外号,一直沿用到2012年初的那个冬天。   梁厚载虽然平时话不多,可他和仙儿吵架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常常是仙儿说一大堆,他只需要一句话就把仙儿给顶回去了。   这次也是一样,梁厚载先是脸色一僵,然后又露出了笑容,用非常严肃郑重的语气对仙儿说了句:“嗯,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如你像男人。”   刚开始仙儿还愣了一下,好像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过了一会,她就气势汹汹地站在我肩上,和梁厚载展开了一场旷世大决战。   两个人都是打嘴仗的高手,仙儿擅长耍贫,梁厚载擅长挖苦,两个人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而无辜的我被他们夹在中间,同时经受着两边的炮火。   这样的情形,和小时候刘尚昂对着我唠叨的情形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强迫自己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就这样一边开着小差,一边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进家属院大门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小面包车几乎是和我同时进了院门,我打眼一看,就认出了那辆车是王强的。   王强,就是刘寡妇的儿子,和我大舅一起做生意的那个王强。   这两年大舅和王强做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也算是赚了个满盆满钵,可这辆老面包车却多少年了都没换过。   我大舅因为瘸腿的缘故没法考驾照,所以一直都是王强开车拉着他在省里跑生意。至于王强嘛,这个人特别念旧,一年前大舅就曾劝着他把车换了,可他说老车开出感情来了,突然就这么换了它还真有点舍不得,还是等到车的年限到了再说吧。   这时我认出了王强的车,大舅也在车窗里看见了我,他摇开车窗向我招手,王强也将车停了下来。   大舅从车上下来之后,王强就找地方停车去了。   这几年,我很少有机会见到大舅,可每次见到他,还是像过去那样觉得亲切。   日子富裕了以后,大舅的一身行头也变得精致起来,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穿着一身很宽松的西装,腋窝里还夹着一个小皮包,可不管大舅如何捯饬自己,他身上那股淳朴的气质,却从来没变过。   大舅这两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也多亏了他的这份淳朴,我也是后来听我爸说,很多和大舅做生意的人,都是看中了他的为人,诚信、实在,不管生意大小,从来不会缺斤少两。   不过大舅虽然待人真诚,却并不迂腐,该精明的时候他比谁都精明,这大概也是得益于他曾经在金行做学徒的那段经历。   大舅远远地望着我,脸上就挂满了笑容,我笑着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张开双手,结结实实给了我一个熊抱,连腋下的小皮包掉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梁厚载蹲下身子,帮大舅把包建起来,大舅则拍了拍我的后背,抬头望了望我的头顶,笑呵呵地说:“看你这个头,老柴头这两年是咋养的你啊,你现在得一米九多了吧?”   “没呢,还差两公分。”我一边说着,一边搀起大舅的胳膊,扶着他朝胡同口走。   其实说起来,我小时候身子确实长得快,上高中那会就一米八八了,可再后来,我就没再长过个子,一直固定在这个高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基因在这摆着,师父就是再怎么给我进补也没用。   不过我师父也说了,干我们这一行,因为要经常下墓,身高也不易太高,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正好,我这已经算是大幅超标了。   我扶着大舅走在胡同里,大舅就一直跟我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大舅说,我师父最近打算搬回王庄去住,他今天来,主要就是想问问我师父打算什么时候搬,他好提前帮我们安排一下。   师父要搬回王庄?这件事他怎么从来没对我提起过呢?   这一天正好是周六,我爸休班在家,我妈也请了假提前回来。   我和大舅进家门的时候,我就看见院子里支起了一个长长的黑色炉子,就是路边烤羊肉串的那种炉子,我爸妈一人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炉子旁边,将一些红色的肉串到铁签上。   没多久王强也进了院子。因为大舅的关系,这几年王强和我们家走得很近,他进门以后也不客气,先是跑到屋里喝了口水,然后就洗了洗手,去给我爸妈帮忙了。   我给大舅也搬了一个马扎,他就坐在我爸旁边,跟我爸聊起了家常。   我本来也想给我妈帮忙来了,可我刚伸出手去抓盆里的肉,我妈就把我挡开了:“行了行了,你就别沾手了。去,把你师父叫来,今天晚上咱们在家吃烧烤。”   我看了眼院子里的黑炉子,又看了眼我妈手里的铁签,问我妈:“这些东西哪来的啊?”   我妈一边将腌好的肉块插在铁签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这不到夏天了吗,店里头弄了这些东西,打算做烧烤的买卖。知道你爱吃,我就把它们借回家来用一天,给你做顿烧烤。”   说完我妈又抬头对梁厚载说:“厨房里有瓜,自己切着吃。”   梁厚载在我们家和在自己家一样,也没有好客气的,喊了一声“诶”,就自顾自地跑进屋了。 一百三十六章 老主顾   他前脚刚进屋,我妈又冲他喊:“电视柜上有钱,你吃了瓜,出去买点啤酒回来。”   梁厚载在我们家也这么多年了,我妈也一直拿他当亲儿子待,该疼他的时候像疼我一样疼他,可吩咐起他来,也和吩咐我的时候一样。   我就听见梁厚载又在屋里“诶”了一声。   当年李爷爷走的时候,师父就嘱咐过我,要想对待亲人一样对待梁厚载,如今梁厚载早已成了我真正的亲人。   不只是我这么认为,就连我爸妈还有我大舅,哪个不是拿他当至亲对待?   这时我妈又拿起一根铁签,在我大腿上轻轻打了一下,一边催促我:“还在这愣着,赶紧的,叫你师父来咱家吃饭。”   我嘿嘿地笑了笑,就跑出了家门,直奔我师父家去了。   来到师父家门前的时候,那扇红色的铁门像平时一样关着,我敲了很多下师父也没应门。   这种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有时候师父想事情想得入神,常常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所以我也是和过去一样,爬门进了师父家的院子。   院门虽然关着,可师父家的屋门却敞着一条缝隙,我也没打招呼,直接推门进去了。   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北边的小屋里亮着灯光,里面不时传出师父的声音,他好像是在读什么东西。   我跑到北屋一看,就看到我师父正坐在写字台前,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对着台灯阅读一份书信。在写字台上,还放着一张黑白照片,我离得远,也看不清照片上的内容。   最这几年,师父的视力变得越来越差了,就算带着那副花镜,他也很难看清信上的文字。   我扒着门框,远远朝我师父喊:“师父,我妈叫你来家吃饭。”   师父好像被我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赶紧将手里的书信收起来,又摘了花镜,转过头来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敲了,师父你没听见。”我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了写字台前。   这时候我才看清照片上的内容。那张照片看起来应该是新拍的,而且也不是什么黑白照片,只不过因为拍摄时的光线很暗,很难分辨出上面的色彩,乍一看就像是黑白的一样。在整张照片的中央,是一根棕黄色的人类头骨,头骨上还附着一些类似于青苔的东西,只不过正常的青苔,颜色应该介于新绿色和墨绿色之间,可头骨上的那些苔藓,却是深蓝色的。   我指着那张照片问我师父:“这是什么?”   师父将照片拿到台灯下,仔细看了一会,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个头骨,有可能是来自于某个养尸人的遗骸,不过……也不太好说。”   养尸人的头骨?师父给我的那本《行尸考录》中提到过,养尸人因为常年与邪尸为伴,身体常年被尸气侵蚀导致阴气入骨,很多养尸人在死后,尸骸会发生一些异变,尤其是骨骼,常常呈现出异色。   可这样的异色究竟是什么样的颜色,《行尸考录》上却没有提及。   这时,师父已经将照片收了起来,又问我:“你们这次放假,放几天?”   我很干脆地回答:“学校说是两天,其实就一天半,后天下午就正常上课。”   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告诉我师父这次放假的时间很短,生怕他再借着我和梁厚载放假的机会,让我们两个疯狂练功。   毕竟放假时间短啊,要是再像暑假时那么个练法,我和梁厚载肯定又要累得半死不活的,后天下午开学,我们俩肯定缓不过劲来,这课也不用上了。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就皱起了眉头:“就放一天半啊?唉,看样子,还得让有学给你们请个假,后天一早,你们跟我去趟东北。”   师父一说要出远门,我立刻来兴致了,就问师父:“去东北干什么啊?”   师父一边将花镜装进眼镜盒里,一边对我说:“咱们的一个老主顾出事了,必须过去看看情况。”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老主顾?”   “对,就是老主顾。”师父扶着写字台边沿,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身来,一边向我解释道:“咱们这一脉,不但要经营门鼎脚行,平时在外走动的时候,也做一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东北老黄家,自明朝年间就常和咱们有这样的生意往来,可不就是老主顾了吗?唉,他们家但凡是出事,那就是大灾大难,麻烦得很呐!”   师父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阵,师父又接着说道:“这次老黄家不只请了咱们,青峰观的李道长和禅宗的澄云大和尚已经先咱们一步去了东北,还有你包师兄也去了,这一次,你说不定还能见到胖墩。”   听说能见到刘尚昂了,我先是一阵兴奋,可兴奋过去,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自从刘尚昂跟着包师兄走了以后,这都几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连过年过节他都没回来过。这些年过去了,说我不想念刘尚昂,那肯定不是真心话,可他这几年连封信都没给我写过,我在心里又多少有些埋怨。   不只是我,就连刘尚昂的爸妈也后悔当初让刘尚昂跟着包师兄走了,一别几年都没有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有几次,刘尚昂他妈还跑到我们家来要人,说什么,刘尚昂是让我们家人给拐走了。   每次我师父都要苦口婆心地跟刘尚昂他妈解释很久,刘尚昂的父母对我师父一直保留着几分尊敬,要不然,就刘尚昂******性子,非把我们家翻个底朝天不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其实刘尚昂他妈也知道,当年让刘尚昂跟着包师兄走的提议是我师父提出来的,和我们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我总觉得,她在我们家这么闹,也是闹给我师父看的。   可谁家的爹妈不疼孩子,谁家的孩子一下失踪好几年没音讯,父母不着急的?所以对于刘尚昂母亲的所作所为,我们谁都没有去责怪她什么,只是希望刘尚昂能给家里、给我们通个信,告诉我们他现在是否平安。   连同包师兄也是一连几年都没有音讯,我师父和冯师兄虽然知道他在哪,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可包师兄这些年做的一些事情,好像还挺机密的,以至于师父和冯师兄一直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次如果真能见到刘尚昂,我肯定要好好收拾他一下,这家伙太不像话了!   师父站在原处,伸了伸要背,又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慢慢悠悠地朝屋子外面走去。   在过去,师父虽然看起来上了年纪,可行动起来总是雷厉风行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分矫健。可最近一年中,我却感觉师父一下子老了很多,有时候他早上醒来,身子就像僵了一样,要花好大力气才能下床。   好在,师父只要活动开了手脚,动作很快就会变得敏捷起来,和过去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感觉师父可能是在龙王墓的时候伤了一些元气,养几年应该就没事了。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事情,师父就已经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地走出了院门,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嘱咐我一声:“锁好门。”   等我给师父家的大门上锁的时候,就听到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师父已经和大舅寒暄起来了。   大舅见到我师父的第一句话就是:“柴大爷,你啥时候搬家呀?”   而我师父则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问我大舅:“上次给你介绍的小媳妇儿,你中意不?”   就听大舅叹了口气:“唉,人家嫌弃俺是个跛子,觉得跟着我出门丢人,死活不肯跟我好呢。我就觉得吧,我这辈子注定是个鳏夫,以后,还得指望着阳阳给我养老。我现在啊,就多赚点钱,给他留着,别介到时候他嫌我一穷二白的,不愿意待见我。”   听大舅这么一说,师父就笑了:“就你那点钱,好像我徒弟多稀罕似的。”   大舅也笑呵呵地反驳我师父:“这一口一个徒弟叫的,当初要不是我,你能不能收阳阳做徒弟,那还真不一定呢。”   在这之后,我爸我妈,还有跟着大舅一起来的王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我爸妈说起了我还没入师门那几年发生的事,王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到了我偷西瓜的典故。   我们家那个巴掌大的小院子里,这一下也变得热闹起来。   听着院子里的声音,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师父还是老柴头,我的大名还叫左康。   我不算是一个特别喜欢回忆往昔的人,可每次想起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那天晚上,师父喝了很多酒。他酒量不算大,可偏偏爱逞强,其实最初几杯啤酒下肚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有些醉意了,可王强又是那种既好酒又能喝的人,这一晚,我师父算是和王强杠上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我师父其实早就已经抗不住了,可还是硬撑着。   后来王强大概是看我师父快不行了,就假意说自己喝大了不能再喝,这下可把我师父给乐的,开始胡话满天飞,无意间还把我跟着他进龙王墓的事说了出来。 一百三十七章 踏上旅途   要知道龙王墓的事我可是从来不敢跟我爸妈说的,其中的个中凶险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跟我师父抱怨了,可没想到我千防着万防着,就是没防住我师父那张嘴,他竟然自己给抖出来。   想当年也是这样,如果不是他因为喝大了,说了不该说的话,飞僵事件之后,我就该入师门了。   果不其然,我师父描述龙王墓那段过往的时候,自己说得眉飞色舞的,可我妈脸都吓白了。   不过师父说那番话的时候也不算完全没担待,他只是说龙王墓里阴气重、地势险,可对于捻地尸、踞胎尸还有鬼眼锹这些东西,他却一个字都没提。   也多亏他没提这些事,要不然,师父要带我去东北,我妈肯定是不同意的。   师父说着说着,这话题可就扯远了,我也忘了他最后是怎么聊起了昆曲,只记得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昆曲的忠实票友,说是当年我师祖健在的时候,时不时还会带着他到梨园听戏。   说到兴头上,师父还开了嗓,当着所有人的面唱了一曲《牡丹亭》,就我师父那破锣嗓子,唱得昆曲不像昆曲,秦腔不像秦腔的。反正那时候不管是我还是我爸妈,谁也不懂戏曲,还以为牡丹亭原本就是这么唱的,师父唱罢,大舅和王强顿时拍手叫好。   只有仙儿爬在我肩膀上,一脸鄙夷的表情,还不停地朝我师父翻白眼。   我师父见仙儿在鄙视他,那张老脸就搁不住了,当场就和仙儿嚷嚷起来。   连我爸妈都不知道我身子里还住着仙儿这么一个鬼魂,大舅和王强就更不用说了。我记得当时我师父只顾着和仙儿争辩了,也没留意其他人是什么反应。   可我师父没留意到,我可是留意到了。   那一次,在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我师父对着空气大喊大叫的,所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煞白的。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他们看不到,可我师父这种人却能看到。那种东西,就是鬼。   至于王强是怎么知道我师父能看到鬼物的,我就不是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和我师父之间,好像也有一份很深的渊源。   也就是从那以后,我暗暗下了决心,以后我师父再跟我大舅这样的平常人一起喝酒,我说什么也要拦着他。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梁厚载将有些不省人事的师父扶回了家。   我搀着师父来到卧室,让他躺在床上,梁厚载则跑到厨房给我师父倒水去了。   我正帮师父把鞋脱下来,这时候,师父突然莫名奇妙地对我说了一句:“有道啊,可不能丢了传承啊。”   可当我抬起头,朝师父脸上望去的时候,却发现他闭着眼,胸口缓慢地起伏着,显然是已经熟睡了。   对于师父来说,最让他放心不下的,终究还是守正一脉的那些传承。   传承,传承,对于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来说,传承对于我们来说,既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也是一分永远无法摆脱的心病。   我担心师父会半夜起来找水喝,就一直没敢离开师父的家,和梁厚载一起在北屋的小床上将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师父还是早早起床,带着我和梁厚载晨练,可他昨晚的酒好像还没完全醒过来,整个人看起来特别萎靡。   直到快七点的时候,从我们家院子里传来了我爸的咳嗽声,师父听到动静,就风风火火地朝我家那边跑了过去。   当时我爸拎着一个小筐,正打算到家属院门口买油条,见我师父过去,就笑着跟我师父打招呼:“柴大爷,大早上的,找我有事?”   我师父跟我爸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打算带着孩子去趟东北,估计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我爸先是笑着点点头:“去呗……”可紧接着又发现不对,有些担忧地问我师父:“大半个月啊,那阳阳的学习怎么办?”   我当时就趴在师父家的门边上,朝我们家那边看,就见我师父有些尴尬地说:“我就是想说这事来着,你看,有道的学校到现在也没把课本发下来,他就是想自学,也没教材不是?你看,你明天下午能不能请个假,把有道的课本领一下,我给你个地址,你把有道的课本给寄过去。”   我爸当即点了点头:“哦,行啊。有柴大爷看着他,功课肯定不会落下。那什么,我得买油条去了,过一会人就多了,得排队。柴大爷,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吧,明天我领了课本,直接邮寄过去。”   说完,我爸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师父就在后面远远地朝我爸喊:“收件人写我的名字,别忘了!”   “好嘞!”我爸应了这么一声,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胡同的拐角处。   在这之后,师父又给我妈打了电话,说要带我去趟东北。   我妈初听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时间,刚开始也有些犹豫,后来又千叮咛万嘱咐地拜托师父抓好我的功课。我师父也没给我妈作出什么具体的承诺,只是说过两天我爸会把课本寄到东北去。   其实我师父是不敢做出什么承诺的,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师父还能辅导我的功课,升入高中之后的那些课程,我师父可就玩不转了。按照我师父的说话,我上高中之后学的那些知识,他多少也了解一些,但了解不深,辅导不了我,也没那个精力去辅导我,能学到什么样,就全看我自己的了。   我妈最后又在电话里问起了师父这次行程的目的、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师父只是让我妈放心,说这次我肯定不会出事,可对于这次行程的目的,他却不愿意提及。   当时我就是在电话边上听了几耳朵,后来师父就把我支开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师父究竟是怎么说服我妈的。   反正从那次通话以后,师父再带我出远门,我妈就不怎么过问了。   当天下午,我就收拾了行礼,随师父一起到车站,坐着15路公交车赶往地级市,大概在晚上九点左右,我们才坐上了开往东北的火车。   以往我们要到地级市赶火车,通常都是冯师兄开车送我们去的,可不久前冯师兄就到省城开会去了,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2002年的时候,动车、高铁这一类的快速列车依然还没有出现,从地级市坐车到东北,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因为课本还没有下发的缘故,这一次我和梁厚载都没有带着功课,刚开始还有说有笑的,可过了一阵子就感觉无聊了。   当时因为赶上各大院校的开学季,大量学生返校,卧铺车厢里人满为患,师父原本是打算睡一晚上,养精蓄锐,可他又看见车厢的过道上有几个背行李的大学生,就将自己的下铺让给了他们,让他们坐下歇一歇。   要说起来,这些在外地上大学的学生也真是很不容易,我们从山东到东北,坐火车就要一天的时间,而那些家在南方的学生,很多地方都没有直达车次,一路上要经历数次转车换乘,到达目的地至少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加上一路上极少能买到坐票,很多人在三四天的旅途中,几乎是全程站着挺下来的。   每年的放假和开学对于他们来说,想必都很难熬吧。   我师父也是看几个学生一脸的疲态,才好心腾出了床位,可睡在我师父对面的一位小青年却对师父的举动相当反感,见我师父领着这么一群人进了我们的车厢,他就嚷嚷起来:“哎,老头子,你干么呢?你弄这么些人进来,我怎着睡觉啊!”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我就看到他胸口上有个很大商标,好像是某个很名贵的奢侈品牌子。他把商标露在外面之后,就用一种非常鄙夷的眼神看着刚进车厢的那几个学生。   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听那个人的口音,竟然还是我的家乡人,我的脸顿时就感觉火臊臊的,原因无他,就是觉得丢人。我们那的民风向来都是很淳朴的,反正我接触过的人,不管身份高低贵贱,接人待物都是透着几分真诚的。可今天怎么碰上这么个奇葩?   我师父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那个人,突然间两眼一眯缝。   然后那人就不说话了。   我师父身上那股子威势,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我还记得第一次师父像这样眯眼看我的时候,吓得我差点给他跪下。   师父让那几个学生坐在下铺,之后他就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我实在是觉得无聊,就想跟仙儿聊聊天,可这时候仙儿又沉睡了,自从我带上养魂玉后,她就变得特别能睡,每天只有八个小时是清醒的。据仙儿自己说,等她被这块养魂玉滋养八年之后,她就能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过到了那时候,养魂玉上的灵力也被消耗殆尽了。   仙儿还说,等她完全恢复之后,就不用一直住在我身上了,到了那时候,我的道行应该也够深了,就算她离我十万八千里,我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我特别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心想到了那一天,我就能彻底摆脱仙儿了。 一百三十八章 东北老黄家   仙儿没办法和我聊天,我又将视线转向了梁厚载那边,就看到梁厚载正抱着一本小说,很认真地在读。   自从度过了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之后,梁厚载的性格比之过去就有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身上就多了一种略带小资情调的文艺气质,喜欢看小说,也喜欢现代诗,小说只看卡夫卡的,诗只读海子的。这两位文学界的大师都是典型的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作品也就那么多,可梁厚载还是每天抱着他们的书,一遍又一遍反复地看。   而且每次他看书的时候都特别入神,我跟他说话他也不愿回应,每次都是嗯嗯啊啊地应付两句就过去了。   眼见着没人理我,我就扒着床沿朝我师父那边张望,师父这时候正好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端起自己的茶杯,小抿了一口。   趁着师父这会没想事想入神,我就赶紧跟他说话:“师父,我听大舅说,你要搬回乱坟山去住?”   “嗯,”师父也没抬头看我一眼,只是放下杯子,慢慢地说道:“过段时间,老陈要回道观处理一些事情,乱坟山那边没人看着不行。到时候你和厚载都跟着我去王庄那边。”   一边说着,师父又默默看向了窗外。   我怕师父又像刚才那样发呆,那就真的没人理我了。于是又问师父:“东北的老黄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为什么包师兄也去了?”   师父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对我说道:“太具体的事情,现在不方便说。至于他们为什么请你包师兄,呵呵,等你去了就知道。行了,你不要没话找话了,赶紧休息一会吧。”   说完这番话,师父就不再理我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坐在我师父床位上的几个大学生下了车,可师父依旧一直望着窗外出神。   我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   昨天晚上因为一直担心师父,几乎是整宿都没睡好,以至于这一次我睡得很沉、很长。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火车已经驶入了东北大地,四个小时以后,我们在这列火车的终点站下车。   走出车站的时候已是午夜,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早已等候在了马路旁。   我们从那辆车旁边走过的时候,驾驶室的车窗被摇了下来,一个女人从车里伸出头,朝我师父挥挥手,又喊了一声:“柴师傅!”   天色比较暗,我师父眼神不太好,他朝车窗那边凑了凑,眯着眼朝仔细看了那个女人一会,那女人也不说话,只是开了灯,让车厢变得明亮起来。   借着灯光我才看清,这个女人的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她的脸上早已蔓延出了皱纹,可五官却罕见的精致,在眉宇之间,还有几分淡淡的妖娆。   想必这个女人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艳绝一方的大美人。   这时候我师父笑了笑,问她:“我要是没记错,你应该是黄昌盛家的丫头吧?”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三十多年不见了,想不到柴师傅还记得我呢。柴师傅,快上车吧,我们家老太爷可是等您很久了。”   师父也不客气,直接带着我和梁厚载上了车。   那个女人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又问我师父:“这两个小伙子,就是柴师傅在信里提到的助手?”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中还透着几分慵懒,不知道她平时说话是不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的话,那种慵懒在我看来就变成嫌弃了,她是嫌我师父带了我们两个累赘。   第一次见面就把对方往坏的方面想,这不是我平时的风格,可眼前这个女人除了相貌姣好之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懒洋洋的气质,却让我没由来地反感。   这时候我就听师父对她说:“也不算是助手吧。个头高的是我徒弟,另一个是赶尸人一脉的弟子,这次带着他们来见见世面。”   车子已经驶上了公路,女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到她说:“我听老太爷说,这次的事可能相当的麻烦,他们两个没问题吧。”   师父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小子命硬得很,不碍事。对了,现在老黄家的祠堂还在林子里吧?”   女人依旧是语气慵懒地回应道:“前两年村子扩建,老林子现在已经变成黄家庄的一部分了,祠堂就在庄子里头。庄子里都是自己人。”   听到女人的话,师父脸上的表情似乎稍微有些失望,我感觉,师父这次好像很想带着我进东北老林子看一看。   过了一会,女人又问我师父:“柴师傅,我们家老太爷前些日子是不是给您写信了?”   我师父“嗯”了一声,女人又说道:“那就省了我的功夫了,柴师傅肯定也了解事情的经过了。”   我师父点了点头,问她:“照片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女人却摇头:“不知道,李道长和澄云大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上面的尸气异常。”   她说话这番话之后,师父就没再跟她交流,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直到过了近一个小时之后,梁厚载突然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之后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东北老黄家,我小时好像听我师父提过。”   我看向梁厚载,等着他继续说出下文。   可梁厚载还没说话,开车的女人却说话了:“你师父是谁?”   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发动机的噪音都比他的声音大,所以按照常理,坐在驾驶位上的女人是听不见他说话的。   可那个女人竟还是听到了。   梁厚载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毕竟他现在也知道,李爷爷是为了躲避仇家才出走的。   谁知道东北的老黄家,是不是李爷爷的仇家之一。   还是我师父在旁说了一句:“他是李良的弟子,叫梁厚载。”   前面传来了女人慵懒的笑声:“哦,呵呵,想不到李大爷也收徒弟了。上次见到李大爷的时候,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听老太爷说,他当时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我们家躲了一阵子。”   我师父也附和道:“嗯,就因为那个人,李良现在也是到处逃难,唉,也是造孽啊。”   一听到李爷爷的事,梁厚载立刻变得有些激动,他扒着前排的车座椅,对着正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师父说:“我师父这些年到底是在躲什么人,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听得出来,梁厚载问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是带着怨气的。   想必自从他得知李爷爷是为躲避仇家而出走的那一刻开始,就对这个所谓的“仇家”,充满了怨恨吧。   这时候,我师父和开车的女人同时回了梁厚载一句:“一个女人。”   我依然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表情,可我师父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大概是防止梁厚载再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开车的女人转移了话题:“你师父提到我们黄家的时候,告诉你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了么?”   说真的,从师父提到东北黄家开始,我就一直好奇他们家是干什么的,梁厚载估计也和我一样好奇。   可梁厚载还挂着他师父的事,没有回应。   反倒是我有点憋不住了,问那个女人:“干什么的?”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留意到她的眼睛映照在后视镜中的时候,几乎弯成了一道倒扣的月牙,我就知道她在笑。   可她脸上在笑,语气依然和之前一样,听起来有些慵懒:“我们家祖上其实不姓黄,而是姓苏,我也是听老太爷说,我们老黄家在元朝年间是在江浙一带买卖私盐的盐贩子。元末明初的时候,天下大乱,老祖宗弃了原来的买卖,举家迁至山东,做起了响马的勾当。你知道响马是什么吧?”   响马,不就是过去说的马贼吗。这些人拦路抢劫过路商旅的时候,常常以放响箭为号,响箭一响,马贼就会从埋伏的地方冲出来,杀人越货。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马贼又被称作“响马”、“响马子”。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女人就继续说道:“后来到了明朝中期,山东治匪,我们混不下去了,就逃到了河北,又举家干起了偷盗的勾当。刚开始就是小偷小摸的,偷的东西也都是一些珠宝首饰类的东西。可在明朝末年的时候,天下又是一场大乱,清军入了山海关,我们老苏家又举家到了东北。临出关之前,苏家的先辈据说是从一个古董店里盗出了一本古书,起初谁也不知道这本书是干什么用的,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   说到这,女人顿了顿,从车门上的储物盒里拿出两个长方形的牌子,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扔,正好将那两个牌子扔到我和梁厚载怀里。   那是一种看不出原料来的金属牌子,十厘米长、五厘米宽,牌子有六个棱角,其中一个棱角上还缠了金丝线。而在牌子的正中央,还刻着一个“通”字。   我师父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两个拿好这个六棱牌子,手里没这个牌子,是进不了祠堂大门的。” 一百三十九章 祠堂口   师父说完之后,女人又继续说道:“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家里的祖辈发现那本书上的内容,全都和寻龙点穴有关。就是借着这本书,我们老苏家又干起了寻龙穴、盗古墓的勾当。”   先是私盐贩子,然后是响马,再然后是盗贼,最后又盗墓,听她这么说,他们家自从元朝至今,就没干过什么正经行当啊。   可师父不是说,在明朝年间,老黄家就和我们守正一脉常有生意往来吗,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候的东北老黄家还是河北老苏家,那时候的苏家上下,还都是游迹于市井的盗贼。   问题是,我们守正一脉怎么会和这样的盗贼世家走到一块去呢?   女人还在继续说着:“整个满清年代,苏家就是游蹿在东北这片地上的一群土贼,一直到了……大概是光绪年间吧,老苏家在一片老林子里发现了一条龙脉。至于这条龙脉在哪,是什么样子的,如今只有家里的老太爷知道。我所知道的事,就是在龙脉出现之后,老苏家就变成了老黄家,当年的东北土贼也变成了靠山吃山的参商,一直到现在,我们老黄家,还是靠着山里的宝贝过活,只不过当年卖的是参子,现在卖的是别的东西。”   到这里,女人就算是说完了,之后就专心开车。   我心里就觉得奇怪,按她的说法,老黄家在清朝末年就已经把自己洗白了,成了正经生意人,而他们之后所做的生意,也和过去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黄家从元代到清末的那段过往呢,虽然她也没有说得太细致,可我总觉得那些话非常多余,毕竟从盐贩到土贼的那段过往,似乎并不怎么光彩吧?   这时我师父却说话了:“咱们守正一脉的历代掌门,都是老黄家的监理人,从明朝年间就是了。对于老黄家的那段过往,你以后还要详细地了解。”   听到师父的话,我依然很纳闷:“监理人?什么是监理人啊?”   师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对我说:“现在告诉你这些还太早了,到你接过我的摊子时,这些事情自然会知道的。不过现在可以告诉你,在咱们这个行当里有六大世家,老黄家是其中一个,每个世家都有一个监理人,黄家的现在是我,以后是你。”   我师父这边说完,正在开车的女人也接着说道:“其实我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全都不是你们那个行当里的人。可我们这些世家和监理人之间,又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关系。我们少了你们不行,你们要是少了我们,一样不行啊。要是没有我们老黄家,存在门鼎脚行里的宝物,至少要比现在少一半。”   少一半?   对于女人的话,我内心是十分质疑的。   要知道门鼎脚行可是从鬼市出现的时候就有了。《行尸考录》上说,我们寄魂庄经营的鬼市,其建立时间其实是不可考的。虽然门中有几本典籍说鬼市是建立于东汉末年,可鬼市最早的账簿却出现在隋朝元年。   换句话说,鬼市最晚也应该是在隋朝元年就有了,门鼎脚行最晚也是在那个时代出现,可老黄家的历史是在元朝年间才有的。   我在这里不得不多嘴说一下,那时候的我虽然已经学过中国古代史,但我学历史仅仅是为了应付考试,远远不能达到学以致用。至于隋朝元年到元朝之间到底经历了多少个年头,我是很难凭借从课本上学来的知识进行推算的,这些知识不是课本上没有,而是经历了一个暑假之后,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书本上的东西我记不住,师父写在《行尸考录》上的内容我却记得非常清楚。   《行尸考录》上说,在隋朝开朝和南宋末年,寄魂庄都出过一件大事。   隋朝开皇三年,屯蒙一脉的掌门人曾推测出寄魂庄在三十五年后将有一场大劫,而且他也预测到了寄魂庄会被“付之一炬”,并在之后的五十年内一蹶不振。在隋恭帝登基的第二年,十全道人一把大火几乎将整个寄魂庄焚烧殆尽,正应了屯蒙掌门三十五年前的推测。   在十全道人火烧寄魂庄的事件旁边,师父特意标注了一个年份:公元618年,向前推三十五年就是公元583年。《行尸考录》上说,“开皇”是隋朝的第一个年号,隋朝元年就是开皇一年:公元581年。   而在南宋于崖山海战一役被蒙军灭亡的同年,守正一脉曾深入崖山一代寻找过宋怀宗的尸体,不幸被驻守的蒙军发现,当代守正掌门为了掩护门人逃走被蒙军俘获,为了防止门人冒险对他施救,入狱当天就自缢身亡了。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是公元1279年底。   先人的事,作为后辈的我无权去评判什么,我之所以将这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来,只是为了说明我是通过这两件事推算出了从隋朝元年到宋朝灭亡相隔的时间。   公元581年到公元1279年,整整698年时间。   开车的女人说他们老黄家的历史是从元开始的,整个元朝也就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就算他们家族的历史是从南宋灭亡开始的吧,到如今,也就是七百来年的时间。   她说如果没有他们黄家,门鼎脚行里的存货要少一半,可我们门鼎脚行可是从鬼市建成之后就开始囤积奇货了。从门鼎脚行出现到老黄家出现,七百年,从老黄家出现至今,又是七百年。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从他们老黄家出现在江湖上之后,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就不再自己寻找奇货了,所有囤聚在门鼎脚行中的货品,全是由黄家全权提供的?   可过了一阵子,我又突然想起来,师父说过,我们守正一脉是在明朝年间才和黄家开始有生意往来的。   也就是说,从明朝至今,老黄家提供给我们的奇货,比守正一脉门人历经几个朝代积累的总量还要多!   而门鼎脚行中囤积的那些奇货,每一件,都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私盐贩子、响马、窃贼、土贼,这些词语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不管我将哪几个词组合在一起,都无法和门鼎脚市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联系在一起。   我心里琢磨着这些事的时候,女人已经开车驶入了城外的一条偏僻小路。   这条路的路况很差,车子走在上面之后,就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其实刚开始还好,尽管路况差,可毕竟那还是一条水泥路,可后来女人竟然将车开到了山路上,不是盘山公路,而是真正的山路。   那条路一看就是很久没有走过了,杂草丛生不说,在杂草之下,还有大量的碎石头。   要说这女人开的车也是够能扛的,这一路走下来竟然都没散架。   一路上的颠簸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最后女人终于又将车开上了正常的马路。我看到马路的左侧是一个映着月光的水潭,而在马路右侧的不远处,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   女人最终将车开到了村中央的一座祠堂门口。   我下车的时候,腿脚还有些发软,师父走到我身边,对我说:“把牌子拿出来。”   我从口袋里摸了一把,就摸出了女人扔给我的那个六棱牌子。   一直等我缓过劲来了,师父才带着我走向了祠堂大门。   可还没等我的脚迈过门槛,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柴师傅,柴师傅,等一下。”   我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匆匆走了过来,天色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他的身材圆滚滚的,又矮又胖。   我师父笑呵呵地朝他抱了抱拳:“李道长。”   那人走到我师父面前的时候,将脸转向了我和梁厚载,不过他显然对我们两个不感兴趣,仅仅是短暂地看了我们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对我师父说:“先别进去了,黄老太爷正和昌荣、昌盛他们议事呢。”   他说话的时候,车上的女人也过来了,她也朝着道士笑了笑,叫一声:“李道长。”   李道长点了点头:“哦,是玉莲啊,你也回来了?”   说完之后,他又转向了我师父,说:“老黄家这次的事,很是麻烦呐!”   我师父点了点头:“我知道,黄老太爷在信里都说过了。”   李道长“嗨”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烦躁说道:“柴师傅,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就在昨天晚上,老黄家又出事了!”   我师父就问他:“出了什么事?”   李道长回应道:“第二只龙角也裂了,从里面又掉出了异骨。包有用过去看过了,说龙角是被火药炸开的。”   什么龙角,什么异骨,我原本也不知道黄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当然也听不懂李道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但我听他提到了包师兄,既然包师兄真的来了,那刘尚昂是不是也……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就有人从祠堂门口走了出来,朝着李道长喊:“李道长,黄老太爷请你进去。”   当时的月光正好落在祠堂门前,我一眼就能看清那个喊话的人,这人长得精瘦,穿着一身对他来说过于肥大的迷彩服,他理着一个平头,身子虽然站得笔直,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很猥琐的气质,再加上那副尖嘴猴腮、长得像老鼠一样的面容,不是刘尚昂还能是谁? 一百四十章 石狮子   我一看是他,当场就喊了一声:“刘尚昂!”   我绝对不会认错,眼前的人就是刘尚昂,可我喊了他一声之后,他竟然看也不看我一眼,还是笔直地站在门外,目视前方。   这时候就听李道长对我师父说:“柴师傅,你既然来了,就跟我一块进去吧。这几天,黄老太爷可是盼星星月亮似地盼着你来呢。”   我师父点了点头,就径直进了祠堂门口,也没理会站在门边的“刘尚昂”。   当时我就想,我会不会是认错了,可那个人就站在我身边,我又仔细看了他两眼才确认自己没认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可能出现两个非常相像的人,但我不相信这两个人连耳垂上的胎记都能长得一模一样。   刘尚昂耳垂上那一小片深红色的桃花形胎记,我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我盯着刘尚昂的侧脸看的时候,刘尚昂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不自然,他很刻意地将脸扭到一边,好像是生怕我看出他是谁一样。   我靠,几年不联系,见了面还装不认识,我心里顿时火大,伸手就抓住刘尚昂的手腕,使出天罡锁的手法,用力一攥。   几年不见,刘尚昂比过去结实了很多,手腕上的筋络和骨骼好像也比过去硬实了,可我当时也是急了,差点用上了全力,就刘尚昂这小身子骨是绝对抗不住的。   他当场就哀嚎起来:“哎呀!疼疼疼疼……哥!哥!别闹,我这正执行任务呢。”   什么执行任务?我才不信呢,就他这鸟样能执行什么任务!   可这时候我师父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朝我喊了一声:“有道,不要胡闹。胖墩现在有任务,不能和你说话。”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就稍稍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依然用右手攥着刘尚昂的手腕,刘尚昂讪讪地朝我笑了笑,可依然没说什么。   直到师父朝我招了招手,朝我喊一声:“跟上!”,我才松开刘尚昂,追着我师父去了,临过门槛的时候,我又朝刘尚昂看了一眼,他又变成了那种笔直站立的样子,目视着前方。   梁厚载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眼珠都不转一下。   虽然我也不知道刘尚昂具体是在执行怎样一个任务,可看到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心中的火气顿时就散了,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喜感。   从小到大,梁厚载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猥琐味。我估计他这次的任务,其中应该也包括为老黄家的祠堂守门,可他站得再怎么直,我也不觉得他是个守门人,反倒像个潜伏在祠堂门口的窃贼,总觉得只要黄家人一个不留神,刘尚昂就会趁机钻进门来偷东西。   我知道,我这样想可能对刘尚昂来说不太公平,可我就管不住自己朝着这样方向想。   我甚至在想象,会不会是刘尚昂偷了老黄家的东西,才被罚在祠堂外守门的。   我心里想着这些,就听前方的李道长自言自语地说道:“石狮子都调到门内来了,唉,麻烦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一边说着,还转身朝着祠堂大门看。   我先是朝李道长的脸上看了一眼,想看清他的样子,可当时他就站在仪门牌坊的阴影里,那个黑漆漆的阴影正好挡住他的脸,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里反着月光,却依旧看不清他的长相。   之后我又朝着他视线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祠堂的大门内侧有两座一人半高的石狮子。   说实话,像这样的石狮子我小时候也曾见过,我们市西北方向有个菜市场,市场大门外就摆着这么两座狮子。可老黄家祠堂里的石狮,却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很不一样,过去我见的那些石狮,面相都被刻画得十分威严。可这两只狮子,一只垂着头、耷拉着眼,看起来精神非常地萎靡;另一只昂着头,狮目圆瞪,张着一张大嘴,口中还衔着一颗人头骨,它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极端的暴戾。   而且通常来说,像石狮子这样的镇门兽都是摆在大门外的,可这两只却放在院子里,背对祠堂大门。   老黄家的祠堂是那种三进门的古宅,进入大门之后,经过一个很小的院子,就是一座汉白玉打造的仪门牌坊,或者直接叫仪门也可以。两只石狮的目光就直盯着那座仪门,又或是盯着仪门中的什么东西。   可我朝仪门那边望去,却只能看到老黄家的宗祠大殿,既然是祠堂,在那个殿堂里,放得应该是老黄家历代先祖的牌位。   让这样两只面相不详的石狮子正对着祖先的牌位,也不知道黄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于此,我师父似乎没感觉有什么不妥的,他过了仪门之后,丝毫没有停留地绕过宗祠大殿,走上了一条小路。   我和梁厚载也赶紧跟过去。   李道长叹了口气,也跟了上来,我还特意转过头朝他那边看,就发现他的脸又被树叶的阴影挡住,我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   李道长也留意到我三番四次地朝他脸上看,我这次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就笑呵呵地对我说:“呵呵,你想看我的脸?哪有那么容易。同道中人都叫我无面道人,只要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长相,你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到的。”   无面道人?对了,《行尸考录》里还真记载了这么一个人,书上说他生于宣统二年,早年是个军人,在战场被毁容之后皈依道门,因为他天资聪慧,得到青峰观上代观主的垂青,继承正一道旁系衣钵,苦修五十年之后修得小成,之后就踏入红尘,在民间除魔卫道二十年,回到青峰观成为当代观主。   因为容貌被毁,无面道人研究出了一套秘法,可以将自己的容貌藏在“阴阳之间”,寻常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当然,《行尸考录》中对于他的记载是很长的,这里为了节省篇幅,我只能做一个简单的概括。不过我师父在《行尸考录》上的确是说他将容貌藏在阴阳之间,至于这里的阴阳之间是什么意思,我就没办法解释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一下,我第一次见到李道长的时候,他已经将近一百岁了。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可从他的体态和动作上来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而已。   这时候我师父回过头来,指了指我,对李道长说:“我徒弟。”   李道长又笑着说:“哦,你就是左有道啊。怪不得呢,刚才我就觉得你身上的灵韵和柴师傅有些相似。呵呵,我虽然是第一次见你,可你的名字我可不是头一次听说了,上次你在鬼市一举生擒赵德楷的事,当年可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啊,同道中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说完之后,李道长又看向了梁厚载,接着说道:“我还听别人说,左有道此生有两道生门,其中一道是李良的弟子梁厚载,另一道,则是一个叫刘尚昂的小子。刚才我听左有道管在外面守门的小伙子叫刘尚昂。那你应该就是梁厚载了吧?”   我和梁厚载都没想到,眼前的李道长竟然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当年在鬼市,师父是为了锻炼我,才让我独自处理赵德楷的事,当时能生擒他,说白了是运气,没想到竟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至于刘尚昂和梁厚载是我人生中两道生门这件事,好像除了我们三个当事人之外,只有包括我师父和两位掌门师伯在内的极少数寄魂庄门人知道吧,怎么连这个消息,也传到李道长的耳朵里了?   可我师父对李道长的话依旧不怎么在意,还是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   没过几分钟,师父就带着我们来到了祠堂大院的后堂,所谓后堂,在这种三进门的老院子里也叫后寝,既然带了一个“寝”字,那这间屋子的用途也就不言而喻了。   老黄家祠堂的后寝在南北两面墙上分别看了一扇大门,此时两扇门都开着,我的视线从穿过这两扇门,也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在后寝之后,还有一个南北窄、东西宽的小院子。   院子中央有两颗古松******一样盘转这生长在一起,而在整个祠堂的后门两侧,也有一睡一醒两只石狮,不过在这两只狮子中,醒着的那只狮子嘴里叼得不是人头骨,而是一簇用石头刻成的松枝。   我们来到后寝的时候,正冲后寝大门的地方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身材非常魁梧的老人,此时正闭着眼,仰靠在椅子上小睡。   我师父的前脚刚跨过门槛,太师椅上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他的眼中暴出了两道精光,那两道光就像刀子一样从我头皮上略过,惊得我顿时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等他睁开眼之后,我再去看他的眼神,心肝又跟着颤了一下,他那双眼中的神采,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犀利,不对,应该说是锐利,比钢刀的刀刃还要锐利。   老人先是用这样的眼神朝门口扫了一眼,在看到我师父之后,他又突然间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上前握着我师父的手,有些激动地说:“哎呀,柴师傅你可来了,可是让我一顿好等啊!” 一百四十一章 老黄家的辛秘   我跟着师父进屋,才发现在屋子的两侧还分别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其中一个身材高瘦,长得眉清目秀的。另一个则是五短身材,虽然其貌不扬,但大耳大鼻的,很有富贵相。   这两个身上都穿着一件老式的中山装,个子高的一个一身干净的白色,皮鞋也是白色的。身材粗短的一个则浑身上下清一色的黑,连鞋子和眼镜也是黑色。   我乍一看到他们,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黑白无常。   这时我师父将我拉到身前,对屋里的人说:“这是我徒弟,左有道,也是老黄家的下一代监理人。”   说完之后,师父又一一向我介绍了眼前这三个人。   坐在屋子中央的魁伟老人就是老黄家的当代家主,也就是李道长他们口中的“黄老太爷”,他叫黄文钦,和李道长一样也是宣统二年生人,我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近百岁高龄了。   另外两个人都是黄老太爷的孙子,穿白衣服、长相出众的叫黄昌荣,穿黑衣、长相富态的叫黄昌盛,在黄老太爷百年之后,他将成为老黄家的下一任家主。   顺带一提,之前给我们开车的那个女人叫黄玉莲,是黄昌盛的生女。黄昌荣也有个儿子,叫黄玉忠,在黄昌盛过世之后,黄玉忠就是下代家主。   由于黄玉忠当时还在江苏上学,我第一次来到东北老黄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   听说我是守正一脉的门人,黄老太爷在看我的时候,眼神都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可那一分锐利似乎早就融进了他的本性,我和他对视的时候,依旧感觉那双眼睛中就像是藏着两把钢刀,只不过在刚才,这两把刀锋芒毕露,现在却带上了刀鞘。   之后我师父又向他们介绍了梁厚载,得知梁厚载是李良的弟子之后,黄老太爷他们对梁厚载也变得客气起来。   黄昌荣和黄昌盛到不远处的厢房里搬了四张椅子过来,我师父和黄老太爷一左一右坐在屋子当中央,黄昌荣和黄昌盛坐在他们两侧,至于我、梁厚载和李道长,座位的排序就没那么讲究了,随便坐在哪都行。   师父落座以后,就问黄老太爷:“大和尚呢?”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说:“澄云大师已经到白水渡那边守着了。柴师傅,你可算是来了,这一回,我们老黄家可是遇上大麻烦了!”   “我知道,信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点上了烟锅,默默抽了起来。   就听黄老太爷接着说道:“唉,那封信,怎么说呢。当时我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所以在一些事情上,对柴师傅还是有些隐瞒了。”   我师父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候李道长对黄老太爷说:“老太爷,你还是跟我们通通气吧,把事情的经过完整地说一说,咱们这些人都是老关系了,大家知根知底的,你也没必要老是藏着掖着的。”   李道长说话的时候,我又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脸上,屋子的光线十分明亮,加上空间开阔,也没有大面积的阴影。原本我以为这一次应该能看清他的长相了,可当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头上不知道什么多了一顶草帽,光线无法穿透帽檐,又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重重的影子,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听到李道长的话,黄老太爷又是一声长叹:“行吧,可今天我把事情抖出来,各位可要帮我保守这一份秘密,万万不可说出去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很警惕的目光盯着李道长,似乎在整个屋子里,唯一让黄老太爷放心不下就是李道长,至于我们几个,则不在他的担心之列。   直到李道长点了点头说:“放心吧,没人会说出去的。”   黄老太爷也点点头,说起了从上月月初至今,在老黄家发生的一些事情。   如果放在三年前,我是不能把那番话的内容说出来的,毕竟我作为老黄家的监理人,在很多时候,是要帮他们保守一些秘密的。可如今,我们这个行当也不同以往了,过去的很多秘密就算被挖掘出来也无伤大雅,因为这些秘密,有些已经无处考证,也有一些,已经不存在了。   黄老太爷的话很长,而且他说得非常琐碎。我虽然能记得那段话的大体内容,但时隔这么久,我几乎是不可能将他的话详细还原出来的,所以我还是打算将黄老太爷那段话的内容拆分开来,以事情发生的时间为顺序,将老黄家那段时间的经历慢慢还原出来。   之前黄玉莲告诉我,光绪年间的时候,老黄家在东北老林里发现了一条龙脉,并从此金盆洗手,干起了正经行当。   她说得不完全错,老黄家在光绪年间的时候,确实在东北老林发现了一些东西,也确实是在那个时候转了行。   可老黄家转行之后,干的并不是黄玉莲口中的正经生意,至少在当年那个年代来说,绝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不过到了当代,他们家的产业已经合法了。至于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涉及到老黄家的一段辛秘,我确实不方便说。   我还是着重说一说老黄家在林子发现的东西吧,那根本不是什么龙脉,而是一座邪墓。起初发现那座墓穴的时候,老黄家的人还下去看过,黄老太爷也是听他的祖辈说,整座墓就是一条极长的墓穴,沿着山脉贯穿东西,至少有数百里长。   数百里,只是一个约数,其实谁也不知道这座墓到底有多长,因为当年下墓的人,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了,当时的老黄家还是老苏家,从墓里出来的人叫苏三通,他是苏家在当时的家主,在东北大地上,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土贼,因为名字里带着一个“三”字,同道中人就送了他一个雅号,叫他三爷。   关于三爷当年的事迹,黄老太爷没有多做提及,只是说当年三爷从墓里带出了一套金顶和尚的塑像,那是五个拳头大小的白玉人面雕像,每个人像都是秃顶加大襟长袍的造型,头顶上都贴了一层金箔,所以叫金顶和尚。   他出墓之后,就命人在林子里埋下火药,炸了墓穴的入口,当时那场爆炸还引发一场山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   山火灭了以后,三爷又带着族人邻山建了一座宅子,那座宅子,就是如今黄家祠堂的雏形。   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年,苏家改黄姓,又一年之后,三爷命人在白水渡一代挖了一座地宫,地宫中设五座石门,五个金顶和尚塑像,就是这五扇门的钥匙。   地宫建好之后又十年,三爷失踪,同年,白水渡附近发生小规模的地震,邪墓所在的那座山头出现了山体滑坡,在原本应该是山头的位置,露出了两根一人多高的天然石柱子。   巧合的是,就在不久之后,一个游学的秀才在林中迷路误入黄家老宅,看到了山头那两根下宽上窄的石柱,以为是龙角,就推测在这座山下,应该有一条龙脉。   后来这件事被秀才宣扬出去,人人都认为在老黄家的祖宅后面出了龙脉,而这种说法也一直被沿用至今,只有老黄家的老一辈人物,才知道那两根“龙角”下面究竟有什么。   说到这,有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当时老黄家守着龙脉的事被传得满城风雨,那毕竟是龙脉,朝廷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但听黄老太爷的说法,当时的朝廷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关心,从来没有过问过。而那个秀才,以及后来散播这个谣言的人,却大多死于非命。   在那之后,老黄家的一代代族人都守在这座祖宅里,直到荒野成村,祖宅也变成了宗族祠堂。   黄老太爷以为,在他有生之年,邪墓的事情应该都不会被人知晓了,这个秘密将在他临死前告知下一代家主黄昌盛,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再由黄昌盛小心捂住着这个秘密。   可就在上个月的月初,金顶和尚竟然失窃了。   金顶和尚虽然是老黄家的传家之宝,但除了黄老太爷,家族中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家族以外的人就更不用说。   那套塑像原本一直被存在黄老太爷家的砖墙里面,几十年前黄老太爷盖那座房子的时候,是直接将金顶和尚砌在墙里的,除了他自己,别人就算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几尊白玉和尚,也不可能知道它们被藏在了何处。   可就在上个月月初,黄老太爷去了一趟省城,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墙上被人开了一个洞,白玉和尚不知所踪。   这一下可吓坏了黄老太爷,他第一时间就联系上了我师父,但碍着金顶和尚涉及到老黄家的辛秘,很多事情又不好直说,只是说黄家出了一些事情,让我师父来一趟。   可我师父当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授业上,见黄老太爷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问他事态严重不严重,他也只是说不太严重。之后我师父就推说自己有事,让老太爷联络青峰观的李道长。   也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李道长才被黄老太爷请到了东北。可李道长的道行虽高,却没有我师父的江湖人脉,老太爷觉得单靠李道长一个人,也未必能找回金顶和尚,于是又将德高望重的澄云大师也请来了。 一百四十二章 杌齿   当时我还没见到澄云大师,可听黄老爷子说,这个大和尚的江湖人脉,一点也不比我师父差。   可李道长和澄云大师来到东北以后,还没开始着手调查金顶和尚的下落,老黄家又出事了。   山头上有一只“龙角”断了,从“龙角”断裂的缝隙里,还掉出了一个颜色怪异的死人头骨。   石头里面怎么会有颅骨呢?而且还是一颗带有异色的颅骨。   对于此,李道长和澄云大师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黄老太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请我师父来一趟,他让人给那颗颅骨拍了照,又给我师父写了一封长信。   其实那封信在半个月前就到我师父手中了,可师父当时正教我画符,依然抽不出多余的精力来。   毕竟对于我师父来说,守正一脉的传承,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但为了给老黄家一个答复,师父将老太爷的信交给了冯师兄,让他试着对断一下事情的始末。   冯师兄大略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又让庄师兄设法调取了离黄家庄最近的几处公路监控,最终推断出窃贼此时应该还藏身在黄家庄内,同时也推测到,这个所谓的窃贼,极可能就是黄家的族人。而杌齿断裂,应该也和这个人有关。   冯师兄口中的杌齿,就是祠堂后山的那两根“龙角”。   在堪舆风水这门学问上,我冯师兄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黄老太爷跟他通电话的时候只是大体说了说黄家祠堂后山的格局,又说了两只“龙角”的事,冯师兄就告诉黄老太爷,那根本不是龙角,而是杌齿,在这两根杌齿下面,肯定有邪气盘踞。   杌齿,就是梼杌的獠牙。至于冯师兄为什么管那两根石柱叫做杌齿,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这个词应该是来自豫咸一脉中代代相传的典籍。   没办法,在我们寄魂庄,三脉传承不能互通,任何事情,只要是涉及到了另外两脉的传承,我大多无法给出解释。   黄老太爷一边感慨于冯师兄的推断精确,一边又邀请冯师兄来东北帮助黄家,可不巧的是冯师兄当时手里有几个大案,上面已经定下了破案期限,他一时间也抽不出空来。   要说老黄家这次也是流年不利,先是我师父忙着向我授业,这会冯师兄又碰到了棘手的案子,而且冯师兄接手那几个重案的时候,正好是上个月初,和金顶和尚被盗也就相差三四天时间。   冯师兄因为自己去不了,就为黄老太爷推荐了包师兄,据黄老太爷说,冯师兄将包师兄推荐给他的时候说过了,包有用这个人,在风水上的学艺不精,撑死了也就是半瓶子醋,但他擅长收集情报,加上在外行走多年,见多识广,应该能帮得上忙。   于是乎,黄老太爷又请了我包师兄,还好包师兄刚从国外回来,也没推辞,刚一回国就赶到了东北。   包师兄是在昨天晚上来到东北的,可就在他到达老黄家的一个小时前,第二根“龙角”,或者说杌齿也发生了断裂,和上次一样,杌齿断裂之后,又有一根颜色异常的遗骨从里面掉落出来。   上一次是棕黄色的头骨,这一次,则是一根深蓝色的大腿骨。   包师兄抵达之后,黄老太爷带着他到杌齿那边看过,包师兄说,在杌齿断裂的地方,裂痕呈现出轻微的放射状,在杌齿附近还发现了少量的淡黄色粉末。   之后包师兄在那些粉末上做了测试,他用火机一点,黄色粉末瞬间开始燃烧,燃烧中还有非常轻微的爆鸣声。   显而易见,那些粉末就是火药,两根杌齿都被是人为炸裂的。可那两根异骨确实是从杌齿的断裂处掉出来的,包师兄用探照灯的强光照进杌齿的裂口中,就看到每根杌齿的裂口深处各有一个凹槽,正好能容下那两块骨头。   也就是说,两块异骨之前就是一直被封在杌齿里面,而这也是最让黄老太爷不解的地方。   虽然骨头的颜色异常,在骨面上,还有一些外形类似于苔藓的小颗粒,可除此之外,那似乎就是两块普普通通的骨头。   包师兄仔细辨认过断面上的石头纹路,说这两根杌齿就是两根天然形成的花岗岩,没有任何人造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两快骨头究竟是如何被嵌入杌齿之中的呢?   花岗岩属于火成岩,是岩浆冷却后形成的一种岩石,如果说这两块石头是在杌齿形成的时候就融入了岩浆中,又在岩浆冷却的过程中镶嵌在了……这种设想根本不可能成立,那可是岩浆!   黄老太爷这下越发感觉事情棘手,当天晚上又给我师父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通话,黄老太爷依然有所隐瞒,他只是说黄家的家传宝物阴阳鼓有被盗的危险,可依旧没有提及杌齿下的那座邪墓。   我师父当然知道黄家有一面从元代传下来的阴阳鼓,那只鼓对于黄家来说,可以说是意义重大。   所谓阴阳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人皮手鼓,老黄家的这面阴阳出自南北朝时期的梁朝,由一位得道高僧和一位同样修得大成的比丘尼的头盖骨和人皮做成,上面镶嵌着二十八颗冰魄琉璃珠,其价值几乎难以估量。   虽然这种鼓是人的骨骼和皮肤打造,但当年不管是高僧还是比丘尼,都是自愿在死后捐出尸骸来铸这面鼓,上面不但没有邪性,还带着一股平和安详的中正大气。   尤其是对于佛教密宗来说,这面手鼓,还是一件意义非同寻常的法器。   当初黄家先祖将这只鼓传下来的时候就说过,只要阴阳鼓不丢,黄家后代可享万代兴盛,可一旦阴阳鼓丢了,黄家就会在一夜之间迅速衰败。当然,那时候的黄家还是苏家。   而黄老太爷说阴阳鼓有丢失的危险,也绝不是诓骗我师父。   当年苏三通在白水渡修建的那座地宫,据说就连通着杌齿下方的邪墓,地宫中设五道万斤石门,五个金顶和尚虽然是这五扇门的钥匙,可如果手中只有金顶和尚,依旧无法开启石门。   黄老太爷向我们坦白了,若要开启石门,必须先在石门前将阴阳鼓的两面分别拍打三次,这叫做“门前三通鼓”,三通鼓后,金顶和尚才能打开石门。   黄老太爷自己也没进过白水渡的地宫,不过三通鼓配合金顶和尚才能打开石门这件事,是苏三通亲手写在族谱背面的,肯定不会有错。   老黄家的族谱,一直保存在历代家主手中,包括家族填了新丁,其姓名也是有家主一人添入族谱的。   从苏三通挖掘地宫开始,黄家族谱就从来没被家主之外的第二人看过。   以上这些,大概就是黄老太爷那番话中所含的全部信息了。   黄老太爷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把这些事和盘托出,等他把话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在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师父一直在闷闷抽着烟,直到老太爷把话说完,我师父才磕了磕烟锅,对黄老太爷说:“老太爷的意思是,盗走金鼎和尚的窃贼,就是为了进入那座邪墓。”   黄老太爷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连续说了整整一夜的话,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这时候李道长又问道:“苏三通当年从邪墓出来之后,提没提过,那墓里有什么?”   黄老太爷摇头:“肯定没有,如今就算是我,也不知道邪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之后接着说道:“而且祖辈从邪墓出来之后,先是一把火烧了山林,后来又出现山体滑坡。我就一直觉得,那里就算有座墓,也早就该塌了。”   我师父又点了一锅新烟,慢慢说道:“当年,苏三通既然让人在邪墓上放了火,还烧了山,看起来,似乎是不想让人找到这座墓,他让族人在此定居,似乎也是为了守住邪墓的入口,防止外人进入。可如果他真想要将这座墓藏起来,为什么还要在白水渡建立那座地宫?黄老太爷,听你刚才的说法,那座地宫,是和杌齿下的邪墓连通的?”   黄老太爷有些不太确定地摇摇头:“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听别人说的。那座地宫我也没进去过,它是不是通着邪墓,我也不知道。”   我师父皱了皱眉头,又问他:“白水渡有地宫这件事,除了你还是有谁知道?是谁告诉你,地宫通着邪墓的?”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被我师父这么一问,黄老太爷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他愣愣地坐在太师椅上,几次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一阵子,我师父长吐了一口烟雾,说:“究竟是谁告诉你白水渡地宫可以连通邪墓的?”   黄老太爷又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片刻之后,他仿佛是怕我们没听懂他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我只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可那个人是谁,我却……”   师父挥了挥手,将黄老太爷打断,然后又望向了李道长。 一百四十三章 白水渡   李道长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难道说,是有人给老太爷托梦?”   我师父咂了咂嘴,道:“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我倒是认为,老太爷也许是中了别人的术,而且这一道术,可能至今还没有解除。老太爷,你还记得族谱放在什么地方吗?”   黄老太爷的脸色虽然变得有些难看,但好在语气还算平静:“就在的宗祠大殿的牌匾后面。”   师父朝我和梁厚载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去看看。”   我和梁厚载不敢耽搁,赶紧跑到宗祠大殿门前,梁厚载三步窜上门梁,我身子太重,不敢爬到门梁上去,怕把门梁给压折了,就站在地上,仰头望着梁厚载。   梁厚载将眼睛对准牌匾和门梁的缝隙,观察了大半天,之后他才跳下来,朝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而且牌匾周围非常干净,一点灰尘也没有,显然是最近有人打扫过。”   我又和梁厚载一起跑回后寝,并将我们的发现原原本本告诉了师父。   黄老太爷一听牌匾后面什么都没有,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连他的眼神中都没有了之前那股锐气,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   师父低头沉思了一会,问黄老太爷:“你之前清理过那块牌匾?什么时候清理的?”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昨天下午。”   师父又问他:“清理完牌匾之后你干什么了,接触过什么人没有?”   就见黄老太爷摇头:“想不起来了。”   之前黄老太爷对我们说起这段时间黄家发生的那些事,极细微的细节他都能清楚地记住,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李道长这时有些担心地说道:“看样子,老太爷确实是中了别人的术。依我看,还是先让老太爷去澄云大师那吧。”   我师父点了点头:“嗯,目前来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老太爷,阴阳鼓还是先交给我保管吧。”   黄老太爷很无奈地点头,对我师父说:“阴阳鼓,现在还放在老地方。”   之后我师父又对黄昌盛和黄昌荣说:“昌盛,你带着老太爷去白水渡那边找澄云大师。昌荣,你去通知包有用,让他在祠堂周围做好警戒。”   说完,我师父就拉着我和梁厚载朝门外走。   李道长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似乎是想跟着我们一起走,我师父却在临出门的时候转头对他说:“李道长,最近这几天,祠堂这边恐怕不会太平,你还是留在这撑撑场面吧。”   听到我师父的话,李道长将刚刚迈出的右脚又收了回去,他先是朝我师父点了下头,之后又问我师父:“你呢,去哪?”   “我去杌齿那边看一看。”   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跨出了门槛,之后就一阵风似地出了祠堂的后院大门,径直朝着后面那座小山去了。   我和梁厚载也一路小跑地跟上我师父。   出了黄家祠堂的后门,一眼就望见到从山顶蔓延下来的那条山路。   远远看过去,那就是一条普通的山间小路,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些绿色的植被,道路两旁的树木被清晨的阳光拉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这些影子交织在一起,在山路上形成一片巨大的林荫。   山路两旁确实长了很多树木,远看的时候,这些树似乎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可走进一看,却发现这些树木全都是阴阳树,向南的一面枝叶繁茂,向北的一面却只有光秃秃的树干,一片叶子也不长。   有风吹过的时候,南边的树叶立即哗哗作响,北面的树干却纹丝不动。   不只是山路两边,整座山上都是这样的阴阳树,给人一种极度不协调的感觉。   这时候师父停下来了脚步,朝着山顶上观望,我走到师父身边,问我师父:“这座山这么怪异,在当地应该很出名吧?”   我师父先是“嗯?”了一声,过了片刻之后,才转过头来对我说:“老黄家在这地方布下了迷魂阵,只有通过祠堂后门才能上山,从其他地方是上不了山的,而且这座山从远处看,和其他的小山也没有太大区别。”   我又问师父:“老黄家到底是干什么的,还会布迷魂阵?”   我师父又开始朝着山上走,一边对我说道:“玉莲丫头不是说了吗,老黄家从元代到清朝光绪,历经盐商、响马、市井盗贼、土贼四种身份。不过你可不要以为老黄家是普通的私盐贩子、普通的响马。元朝那会,天下私盐,九成出自黄家先祖之手。他们做响马的时候,手底下也掌管着天下第一马帮,不但在山东一代劫富济贫,还为当时的各大义军提供战马,当年朱元璋横扫元朝铁骑的时候,军中战马一半以上也是老黄家的先祖提供的。他们做盗贼的时候,也很少偷东西,他们偷的,其实是人。”   “偷人?”我有些惊讶地说:“他们是人贩子?”   师父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明朝中期,阉党祸乱天下,锦衣卫你知道吧?东厂西厂知道吧?老黄家的祖辈进入河北的时候,正好是汪直统领西厂的那一年。那时候汪直专权,借着西厂在手,大肆残害朝中大臣。老黄家的先祖们偷人,其实就是设法混入西厂,将那些蒙冤被抓的大臣们救出来,再让江湖上的人将这些大臣藏匿起来……你知道汪直吧?”   乍一听汪直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像还真有点印象,可仔细一想,又想不起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于是就冲我师父摇了摇头。   我师父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老生常谈地说一句:“有时间要多看史书。”   我也很无奈地看了我师父一眼,心说我平时哪有时间看那种书啊。   师父看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就重新将话题转移到了老黄家的身份上:“在明朝末年的时候,老黄家的先祖们原本是李自成部下,后来清军入关,李自成兵败,他们才逃到东北,干起了寻龙点穴的事。那时候的老黄家,说起来也算是反清势力的一支生力军吧。”   说到这,师父又停下脚步,朝着山顶方向观望了一会,之后才继续对我说:“从元朝到清朝光绪年间,老黄家的江湖地位都是非常高的,以他们家的背景,能搜集到一些奇门异术,摆几个简单的迷魂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完这番话之后,师父就不再张口,静静朝着山顶方向前行。   这座山原本就不高,沿着山路走十几分钟,就到山顶了。   在山路上看山顶,只能看到山顶上长了一片非常葱郁的树林,可上了山顶,才发现在这片林子中央是一个人工修建的平台,平台中央用青石垒砌了一道半人高的围墙,而在围墙内,就是那两根下宽上窄的石柱。   用“杌齿”这个词来形容这两根石柱,其实是非常形象的,石柱是直接从地面中斜生出来的,底部粗大,越向上越窄,其中一根石柱已经断成两截,另一根只是在中部出现了一道又宽又深的裂缝,整体上还算比较完整,它的顶端则十分尖锐,柱身还略微有些弧度,远远望去,可不就像是一根青灰色的獠牙么?   师父越过围墙,来到其中一根杌齿旁,伸出手在杌齿的裂痕上摸了一下,顿时皱起了眉头。   我也翻进了围墙,也学着师父的样子摸了摸杌齿上的裂痕,但除了感觉到裂痕的断面有些粗糙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这时师父就对我说:“把黑水尸棺的炁场集中在手指上。”   我就试着和黑水尸棺取得共鸣,从黑水棺的炁场中牵引出了一小缕,将它凝聚在右手的食指尖上,然后就用这只食指触了触杌齿上的裂痕。   这一次,我能隐约感觉到一股非常轻微的阴气正从杌齿的裂痕中挥发出来,那股阴气实在是太微弱,其中还夹杂了另外一股更加微弱的气息,那种气息,有点像活人身上的生气。   我师父拿出烟杆来,点上一锅旱烟,一边慢慢地抽着,一边对我说:“下面那座墓有古怪。”   我问师父:“杌齿上的气息,是从墓里传出来的。”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可能,但也不一定。有道、厚载,你们朝那个方向看,几里之外的那片水塘就是白水渡。”   我和梁厚载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黄家庄一代的能见度非常高,师父口中的水塘离我们虽然很远,但站在山顶上,依旧能隐约看到水面上泛出的光泽。   我们所处的这座山是沿着东西方向蔓延出去的,黄老太爷也说了,山下的那座墓穴也是沿着东西方向蔓延,可白水渡却在距我们几里之外的正南方向。   白水渡附近的地宫能连接邪墓?怎么连接?难道当年苏三通在地宫和邪墓之间,还挖了一条数里长的地下隧道?   问题在于,苏三通为什么要将地宫设在离邪墓这么远的地方,是因为白水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心里这么想着,又将视线移到了位于小山和白水渡之间的黄家庄,从我这个位置向下俯视,能清晰看到黄家庄的全貌,那看起来就是一座非常普通的村落,除了村子北部的祠堂,所有的平房都和其他乡村里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   可就是这样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很普通的村落,却给我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但我一时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让我感到别扭。 一百四十四章 人皮手鼓   直到梁厚载突然在我旁边嘀咕一声:“怎么没有农田?”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村落最怪异的地方,就是没有农田!方圆几里地之内,一片农田也没有。   我师父抽了一口旱烟,慢慢对我们两个说:“这地方的土壤土质异常,恐怕庄稼是种不活的。而且老黄家的人,也不用靠种地来养活自己。”   这时候梁厚载又对我师父说:“黄家人如果不种地的话,他们在清朝的时候吃什么呢?老黄家毕竟是在深山里,清朝那会交通不便,物资肯定是很难运进来的吧。老黄家如果人丁不旺还好,每个月差几个人下山买点生活用的物资就行了。可如果人很多的话,不种地肯定是不行的。”   我师父向梁厚载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点头道:“还是厚载想得细致,我之前也没考虑过这些事情。其实老黄家自从元代开始,家族中就一直算是人丁兴旺。如今黄家有些没落了,却依然有三百多族人。再者,老黄家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多年,关于物资供给这个问题,他们应该也有很多门道。”   梁厚载想了想,又对我师父说:“柴爷爷,其实我刚才就在想,黄家庄的那片土地也许在清代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在那个年代,就算有其他门道解决物资供给这个问题,他们应该也要耕种。毕竟,自耕自给,才是最有保障的。”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就感觉他好像话里有话。   过了一会,我就听师父问梁厚载:“你是说,黄家庄的地,是在近几年才出问题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梁厚载回应道:“我认为,老黄家早年发现的那座邪墓,应该是在最近几年,或者最近几十年中出现过一次动荡。里面的邪气外溢,才造成了当地土壤的变异。”   我师父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有这种可能。”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师父突然笑了,拍了拍梁厚载的后背说道:“以后有你跟着有道,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师父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看中了梁厚载身上那股聪明劲。   我转过头,朝梁厚载笑了笑,梁厚载则是一脸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他也憨憨地朝我笑笑,又伸出手来挠了挠头。   我师父看着我们两个,也是一脸的笑意。   清晨的初阳慢慢升高,直到一缕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落在左侧的杌齿表面。师父看了看杌齿上被阳光照亮的那片区域,咂了咂嘴,对我和梁厚载说:“走,我带你们去看看老黄家的阴阳鼓。”   正说着,师父就下了山顶,走上了向西北方向蔓延的一条小路。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已经算不上一条路了,路上杂草丛生,肆意生长的灌木丛几乎覆盖了八成以上的路面。只不过相对于被怪树占据的山林深处,这条所谓的路,还算稍微好走一些。   我师父带着我们一路前行,一直走到西山的山头。   在这座山的山头上,有一棵看起来十分粗壮的老槐树,我师父攀上树枝,从树干顶端的小洞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六边形的黒木盒子。   盒子的大小应该是正好可以容纳一个足球,盒面非常平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师父从槐树上下来之后,先是将木盒放在地上,又带着我和梁厚载一起,恭恭敬敬地朝那个盒子拜了三拜,在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打开。   就见盒子中装着一把足球大小的双面手鼓,鼓身上贴着金箔,还镶了一圈红绿相间的珠宝。可除了珠宝和金箔比较名贵之外,整面鼓的做工看起来却十分粗糙。   师父将那面鼓递到我和梁厚载面前,朝我们挑了挑眉毛,说:“摸摸看。”   我伸出手指,在阴阳鼓的蒙皮上轻轻触了一下,就感觉那张暗黄色的皮面微微有些柔软,摸上去还有几分滑腻。   师父对我说:“这就是人皮。”之后他又指着鼓身,说:“这是头盖骨。”   说真的,自从得知我从小吃的那种奶糖是用尸油做的,我在心理上对于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免疫了。当时心里也没感觉到不适,而当我的手指从鼓面上划过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上面传来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   师父说过,被蓍草净化过的尸油,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所以我想,用头骨和人皮做出来的这面手鼓,大概也不是什么邪物。   师父一边将人皮手骨收进盒子里,一边对我说:“像这样的阴阳鼓,在咱们门鼎脚行也有一把,那一把手鼓,比老黄家的这把还要名贵。有道,你可要记住,门鼎脚行中的那只人皮手鼓,理论上来讲,咱们是不卖的,可如果碰到了有缘人,就要不计报酬,将那面鼓送给人家。”   我有些疑惑地问师父:“我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有缘人?”   师父略带深意地笑了笑,说:“等你遇上这个人的时候,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你,你也能知道她就是有缘人。”   师父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更觉得奇怪了,我总感觉,师父好像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可他似乎又不想说得太直白。   将人皮手鼓收进木盒之后,师父又抬起头来,朝着杌齿所在的那座山头望了过去。   自来到后山以后,师父就经常停下来眺望一阵子,每次都望向杌齿所在的那座山头。一开始我还以为,老黄家布在山中的迷魂阵和寄魂庄竹林中的迷魂阵一样,每走几步都要判断一下方向,以免误打误撞走过了路。   可入山之后,一路走下来畅通无阻,就算什么都不去管,只沿着山路一直走下去,也肯定能到达山顶。   既然如此,我师父为什么还总是要停下来观望呢?   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我师父:“师父,你在看什么?”   我师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着远方的山头出神,我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又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对着我说:“我在望气,哦,就是用小推算术推算邪墓里的炁场属于哪一种炁。你刚才也触摸了杌齿的裂口,没感觉不对劲吗?”   我想了想,回应师父:“的确很不对劲,当时我感觉石柱的断口中,散发出了一些生气,那种气息,应该是活人身上才有吧?”   师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没错,就是生气。这种炁场可不是人类独有的,所有活着的生灵都会有这种气息。邪墓中的生气竟能穿透厚厚的土层,又沿着杌齿传到地面上来,这很不寻常。如果我没猜错,在邪墓中,应该有一个生命力非常强的生灵。除此之外,从进入山林开始,土壤中就常常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妖气。如果土壤中的妖气和杌齿上的生气来自于同一个东西,那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他稍微顿了顿之后,又接着说道:“寄魂庄的古籍上说,只有道行在数千年的大妖,肉身几乎达到了成圣的境界,才能同时拥有这么强的妖力和和生命力。”   对于师父的话,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真的有活到千年以上生灵吗?”   我师父沉思了一会才对我说:“生灵啊……这世上最古老的树木,的确有活到四五千岁的。至于动物嘛,我没见过,但没见过,却未必没有。”   我又问师父:“如果邪墓里真有一只活了几千年的大妖,师父你能镇得住吗?”   “这种事……你就不用想了,”师父无奈地冲我笑了笑,说:“我虽然没见过那样的大妖,可寄魂庄的古籍上说,这样的大妖一经出现,就是山呼海啸,十万里山河化为一片泥沼。你还记得龙王墓里的那具尸蛟吗?尸蛟和那样的大妖比起来,就好比是拿家猫和猛虎做比较。”   当初光是镇住龙王墓里尸蛟,师父和师伯就几乎用上了浑身解数,那一次,我们虽然靠着番天印镇住了尸蛟,可那毕竟是运气使然,如果再有那么一次,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如今师伯不在,光靠我和师父两个人,别说是大妖了,恐怕单单是一具尸蛟都对付不了。   可我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说邪墓中真的有这么一只大妖,那当年建造这座墓的人,是怎么将它镇在墓中的?还有建造龙王墓的人,竟然能将尸蛟剥骨抽筋,甚至连头骨都能完整剥离出来,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联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心中顿时浮现出了另一个怪异的念头:“建造这两座墓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这也不能怪我胡思乱想,毕竟这两件事都太过匪夷所思了,换成是谁,也难免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不过我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念头十分荒诞。   师父又朝杌齿所在的山头观望了一会,最终是摇了摇头,带着我们下了山。   下山之后,师父并没有带着我们回黄家祠堂,而是沿着山外小路绕了一个大圈,绕过黄家庄之后,又寻了另外一条小路,直奔白水渡。 一百四十五章 课本中的字条   也不知道黄家庄周围哪来的这么多小路。   这一路下来,师父走得很慢,时不时要停下身来,警惕地看一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发现我们之后,才会继续向前走。   达到白水渡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黄老太爷就站在渡口附近的一棵老槐树下,翘首观望着我们脚下这条小路,他远远望见我们几个之后,就奋力朝我们挥手。   师父连忙走过去,打开黒木盒子,将人皮手鼓交给黄老太爷,老太爷则朝我师父抱了抱拳,转身跳上了停在渡口旁的一条小船,之后就摇着船桨,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老太爷怎么说也是近百岁高领的人了,可当他摇动船桨的时候,看上去却意外得轻松。几分钟之后,小船就消失在了河道尽头。   而师父在目送黄老太爷离开之后,有抱着那个黒木盒子,领着我们两个沿原路返回后山,又从我们今天早上走过的那条山路回了老黄家的祠堂。   临进入祠堂后门的时候,师父悄声对我和梁厚载说:“你们两个记着,如果有人问起阴阳鼓的下落,你们两个就一口咬定,阴阳鼓就在这只黒木盒子里。”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在盒盖上拍了两下,我和梁厚载同时冲着师父点了点头。   之后师父叹了口气,又对我们说:“之前有义就推断,老黄家不但出了内鬼,而且还有其他人参与进了金顶和尚失窃的事情中来了。黄老太爷成名已久,江湖经验丰富,竟然中了别人的术,我就怕这次盯上老黄家的,不是一般人呐。”   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进了祠堂后院,后寝的两扇门依然开着,永远看不清长相的李道长正坐在屋里,在他的左手旁还放了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几道荤素搭配的菜。   我隔着四五米远,就能闻到从屋子里飘来的香味。   当时已经临近黄昏,我几乎是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一闻到这股香味,口水都险些流下来。   不只是我,师父也有些饿了,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进屋之后找一个马扎坐下,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开吃之前,我师父先将那个黒木盒子放在了他左侧地板上,而李道长当时就在我师父的右侧。   桌子上的菜很多都有被动过的痕迹,李道长显然已经吃过了,他见我师父将黒木盒子放在地上,立即伸手去拿那个盒子,嘴上还说着:“这就是老黄家的阴阳鼓啊?来来来,让我也开开眼。”   可我师父却伸手将李道长拦住:“这把鼓可是老黄家的秘传宝物,除了历代家主和监理人之外,其他人是不能看的。”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心中顿时对李道长产生了一丝防备。   只有历代家主和监理人能目睹阴阳鼓的模样?师父这分明就是在说谎,之前师父从老槐树上取下这面鼓的时候,梁厚载不是也看到那面鼓了,不但看到了,而且还亲手摸了那面鼓。   我感觉,师父显然对李道长不太信任。   不只是李道长,联想到我师父去白水渡时表现出来的那份警惕,我觉得但凡是村子里的人,师父都是有所提防的。   黄老爷子之所以会出现白水渡渡口,应该是在我师父来东北之前就商量好的,毕竟,他们只是说两人在之前的一个月时间里通过信,可谁都没看过那些信件里究竟都写了什么。   而且冯师兄也是在很早之前就告老太爷,黄家出了内鬼,可之前我们第一次来到后寝的时候,他才将冯师兄的推断告诉了黄昌盛和黄昌荣,我记得黄老太爷当时也说,家中出内鬼的事,昌荣和昌盛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黄老太爷和我师父对黄家的两位嫡孙和李道长有所隐瞒,难道说,他们认为,老黄家的内鬼,就是黄昌盛和黄昌荣中的一个,而李道长,兴许也和金顶和尚失窃有关。   可这样似乎又说不通,毕竟当初可是我师父向黄老太爷推荐了李道长,不然李道长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道长,他那张脸一直藏在帽子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也无从分辨出他脸上的表情。   而师父则腾出一只手来摁着地上的黒木盒子,只用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夹菜。   李道长沉默了一会,之后就默默地站起身来,从后寝的前门出去了。   师父一直目送李道长走远,才对我说:“有道啊,最近这段时间,老黄家的祠堂不太平。在这段时间里,村子里的人都不足以信任。”   我问师父:“也包括刘尚昂和包师兄吗?”   师父没理我,继续吃他的饭,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当天晚上,黄昌盛让人抬了四张大床过来,我、梁厚载、师父,还有李道长,就在黄家祠堂的后寝暂住。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道长没再过问阴阳鼓的事,我师父碰到闲暇的时候,要么带我去老黄家的后山练习画符,要么就是坐在太师椅上,一个人闷闷地抽烟,也极少和李道长说话。   这段时间里,黄家祠堂一直非常平静,黄老太爷估计是一直在白水渡待着,黄昌盛和黄昌荣倒是时不时地过来看看我们。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有见到包师兄和刘尚昂。   我记得,大概是我到东北之后的第五天,我爸就把课本邮寄过来了。   在我刚上高中的那几个月里,师父还是很在意我的学业的,课本寄到的第一天,师父就在黄家庄里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小屋,让我和梁厚载扎下身来学习。   我们两个心里都挂着老黄家的事,也挂念着有后山下的那座邪墓,根本没有学习的心思。   可师父强逼着我们看书,我们两个也没办法,每天都是装模作样地多在小屋里,随便翻开一本课本,然后两个人就开始聊天。   也就是在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样翻开数学课本,却无意间发现课本的书页中夹着一张字条。   整张字条上只写了三个字:罗中行,上面的笔迹我从未见过。   罗中行,突然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时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她盯着我手里的纸条,有些疑惑地说:“罗中行?这不是金子书卷上那个名字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回想起来,当初在鬼市,我师父给了何老鬼一支金字书卷,那支竹简上空空荡荡,只写了这么一个名字。   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罗中行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个人对于我师父和何老鬼来说,似乎是个非常不愿面对的存在。   可是,究竟是谁将这张纸条夹在我的课本里?   这种事我是不可能想明白的,所以我直接拿上的字条,拉着梁厚载一起去找我师父。   我来到老黄家祠堂的时候,师父正和包师兄站在门口,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这也是我来到老黄家以后,第一次见到包师兄。   我也不知道在我来之前师父对包师兄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包师兄唯唯诺诺的,好像刚被我师父训斥过。   他远远看到我,就如获大赦似地长出一口气,又草草对我师父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包师兄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还很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刘尚昂在村东头的房子里。”   他一边说着话,人已经从我身边掠了过去,我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包师兄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脸上的神态鬼鬼祟祟的。   师父这时候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大声问我:“你们两个不好好学习,跑这来干什么的?”   我连忙将字条递给我师父:“师父你看。”   我师父接过字条之后,先是看了我一眼,之后他的视线落在那张字条上,仅仅是一个瞬间,师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他抖了抖手中的字条,问我:“这是谁给你的?”   我说:“夹在我数学课本里的,这个笔迹我从来没见过。”   我师父点上了旱烟,先是闷闷地吐一口烟雾,又面带疑惑地说道:“这个笔迹确实很陌生,寻常人不这么写字。”   的确,我之所以认定字条上的笔迹从未见过,就是因为那个人写字的手法实在太奇怪了,他习惯于在竖线的末尾加一个勾,像“中”的中间那条竖线,和“行”字的双人旁,竖线末尾都有一个偏向右侧的小勾。   师父皱着眉头,将字条收进了口袋,又闷闷地抽了几口烟,之后他就一语不发地转身进了祠堂大门。   我想跟上去,梁厚载却一把将我拉住,还冲我摇了摇头。   罗中行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管是我师父还是何老鬼突然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仙儿坐在我肩膀上,望着我师父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唉,看样子,在罗中行这个人身上,肯定是大有文章啊。”   废话,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想不到了?   梁厚载则在一旁对我说:“咱们去找刘尚昂吧,我觉得你包师兄刚才的样子有点奇怪,不会是刘尚昂出什么事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又开始担心刘尚昂了。 一百四十六章 间歇性狂躁症   包师兄说刘尚昂在村东头的一座屋子里,我也没再耽搁,赶紧朝着黄家庄东侧冲了过去。   黄家村很大,其中大部分房屋都集中在东部,所以按理来说,要在这里找到刘尚昂,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可我和梁厚载刚跑到村子中央,就听到了刘尚昂的叫嚷声。   我也忘了他当时在喊什么了,只是依稀记得他应该是在骂脏话,他的声音,就是从村子正东的一个茅草屋发出来的。   整个黄家庄几乎都是白砖黑瓦的瓦房,茅草屋只有这么一间。   片刻之后,茅草屋里又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赶紧朝茅草屋那边跑。   来到屋门前的时候,我就看见刘尚昂正举起一个粗口坛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当时我包师兄就站在刘尚昂对面。   随着“哗啦”的一声碎响,坛子被砸得粉碎,有一些碎瓷片打在包师兄的衣服上,包师兄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而此时的刘尚昂表情特别狰狞,一双眼都是通红的,就好像是一头发怒的豹子。   我走上前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本来想问他怎么回事,可他转头来看我的时候,那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愤怒,当时和他的眼睛对上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我觉得,刘尚昂看我时的那种眼神,仿佛是动了杀心了。   我不知道刘尚昂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但他的举动立刻让我警觉起来,我瞬间和他拉开了距离,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只要他对我不利,我就可以控制住他。   可刘尚昂定睛看了我一下之后,眼神中的那种暴虐瞬间就消失了,连同他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他冲我嘿嘿一笑,叫我一声:“哥!”   如果不是刘尚昂刚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现在肯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他刚才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我犹豫了一会,只是将手从他脖子上拿了下来,却依旧和他保持着距离。   刘尚昂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吓到你们了吧?”   他这么一问,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包师兄那边。   包师兄看了看刘尚昂,叹了口气说:“间歇性狂躁症。尚昂跟我去索马里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刺激,得了这种病。不过医生说了,他现在还只是心理障碍,还没变成精神病。”   包师兄说话的时候,我朝地上扫了一眼,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是破碎的瓷片瓦片,也不知道刘尚昂在这里摔破了多少东西。   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我心里就对包师兄生出了一股恼怒,刘尚昂跟着他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多久不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包师兄似乎也非常愧疚,他一边躲避着我的目光,一边很无奈地说:“我也是没想到,刚到索马里就发生那种事。不过医生说了,只要尚昂在一个月时间内不犯病,这病就能好,只不过在这一个月里,需要有人来开导他。”   包师兄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想让我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陪一陪刘尚昂。   我冲着包师兄点了点头,包师兄则朝着我抱了抱拳,转身就离开了茅草屋。   直到包师兄走远了,我才问刘尚昂:“到底是咋回事啊?”   刘尚昂挠了挠后脑勺,朝我憨憨地笑了笑:“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们刚登陆索马里的时候,有个和我不错的人被流弹打穿了脑壳,死了。那时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事,一下受了刺激,就得了这种怪病。不过不碍事,见到你们两个我就好了。”   这番话从刘尚昂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给人一种轻描淡写的感觉。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当年他还因此受了刺激,可现在这条人命对他来说却好像无足轻重一样。也不知道刘尚昂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   刘尚昂时候还继续说着:“咱们国内的安保公司出境不能配枪,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靠一双拳头和那些荷枪实弹的海盗对峙,死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其实我们还算好的,上次去了二十个人,只死了一个,当时还有一个和我们同去的公司,也是二十个人,最后就只有十个人平安回国了。”   梁厚载忍不住问刘尚昂:“你们去索马里干什么?”   刘尚昂给了梁厚载一个特别神秘的笑容:“这种事老包不让说,反正不是坏事。”   梁厚载白了刘尚昂一眼:“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你们到底是去干什么的,赤手空拳地和海盗对峙也太夸张了吧。”   “嘿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说,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刘尚昂嬉皮笑脸地说道:“虽然我们也带着一些自卫的武器,但大多都是防爆盾、辣椒水这一类的东西,真碰上了海盗,跟赤手空拳也差不多。”   我从房子的角落里找来了笤帚和撮子,一边清理着地上的碎瓦片,一边问刘尚昂:“你这几年一直待在索马里啊?怪不得连封信都没给我们写过。”   在见到刘尚昂之前,我心里还一直埋怨他不联系我们,还总想着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却完全发不出火来了。   刘尚昂从我手里抢过笤帚,很尴尬地对我说:“哥,你别麻烦了,我自己打扫就行。其实吧,我在索马里也就待了一年,大部分时候都在老包的训练营里接受训练,可平时老包不让我写信,说是怕我暴露训练营的位置。这几年,我爸妈还好吧?”   提到刘尚昂的爸妈,我就有点无奈,但我又不想对刘尚昂说他爸妈这两年经常到我们家要人的事,只是对他说:“还行吧,就是挺想你的。你给家里写封信吧,我回山东的时候帮你带回去。”   “不用,”刘尚昂抬起头来对我说:“来东北的时候老包就说了,等老黄家的事结束了,放我半年长假,到时候我跟着你们一起回去。”   说到这,刘尚昂顿了顿,之后又很感概地说:“当年我跟着老包走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带着我混江湖来着。呵呵,结果他把我带到训练营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就后悔了,那种日子真是太苦太累了,我根本吃不消啊。我偷着逃跑过好几次,每次都被老包给抓回去,而且每次他抓我回去以后,就没命地给我加练。我那时候才多大,每次他给我加练,就是10公斤负重跑5公里,两百次单双杠,一千米障碍再加100个俯卧撑,那练法,真能练得我********。”   我感到有些纳闷:“包师兄不是做安保的吗,怎么听你这么说,你们那练法跟练特种兵似的。”   刘尚昂将扫好的碎瓦片装进一个麻袋里,一边跟我解释:“安保和安保也不一样啊,我们平时出任务,基本上都是去国外那种很危险的地方,索马里就不说了,像海地啊、津巴布韦这些地方我们都去。有时候是保护富商要员,有时候也和其他国家的安保公司合作,做一些类似于雇佣兵的事,还有一些事情就比较机密了,老包不让说。总之我们平时干的事,可不像学校门口的保安那么安逸。可不管怎么说,我们和他们也算是一个行当里的人。”   之前我也听说过,在安保这个大行当里还是分很多门类的,不同的门类之间,所做的事也有一些差别。   这时刘尚昂突然问我:“对了,课本你们收到了吗?”   刘尚昂怎么提起课本的事来了?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又同时朝刘尚昂点了点头。   “那就行,”刘尚昂将麻袋扔到屋子外面之后,又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的邮件还是我去邮局领的。这段时间老黄家正处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所有邮寄到黄家庄的包裹都要先由我和老包仔细检查。我看到那些课本,才知道你们都上高中了。”   刘尚昂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寂落,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包师兄,错过了本应在学校度过的这一段青葱岁月,因为荒废了学业,他的学历也最终停留在了初中没毕业的程度。   不过我也不确定,刘尚昂是不是因为这些才叹气的。   我记得刘尚昂过去是个挺没心没肺的人啊,可这次见到他,我怎么觉得他突然变得特别多愁善感了呢,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就听梁厚载在一旁问刘尚昂:“你们检查包裹,一般是怎么个检查法?”   刘尚昂想也不想地说:“就是特别特别仔细地查呗,还能怎么查啊?你们那个邮件,我和老包当时直接拆了包,每本书都仔细翻过。不过这件事吧,你们也不能怪我们太小心。去年我和老包就碰到过一件事,当时我们负责保护一个出国投资的富商,有人给他寄了一本圣经,那本圣经的内部其实是被掏空的,里面放着一颗威力相当于三公斤TNT的炸弹,引线就粘在书的封皮上。当时要不是老包及时发现,等富商翻开了封皮,我们在场的人全都得完蛋。”   听他这么说,我和梁厚载也都是一脸后怕的表情,看来刘尚昂这些年经历的凶险,似乎一点也不比我和梁厚载少。 一百四十七章 暗哨   这时梁厚载又问刘尚昂:“你们有没有在一本数学课本里,发现过一张字条?”   刘尚昂摇了摇头:“没有啊,你们的课本都是新的,从来没有人动过,哪来的字条啊?”   梁厚载点了点头,又对我说:“道哥,罗中行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柴爷爷看到字条上的名字时,人就变得怪怪的呢?”   我说:“我哪知道?其实不只是我师父,九封山的何老鬼当初看到罗中行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还记得何老鬼吧?”   梁厚载又点了点头:“记得。”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梁厚载就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尚昂则很疑惑地问我:“哥,你们说得都是些啥,我咋听不懂呢?”   我和梁厚载跟着师父去鬼市的时候,刘尚昂就已经跟着包师兄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   我冲他笑了笑,正想解释,可仙儿却突然提醒我:“有道,你还记得当初在鬼市,柴爷跟咱们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我在心里问仙儿。   就听仙儿说道:“当时柴爷说,罗中行这个名字,只有和柴爷、何老鬼还有咱们两个知道,还特意嘱咐咱们,绝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第五个人!”   听仙儿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从何老鬼的那间店铺出来的时候,师父的的确确说过这样一番话。   难道说,数学课本中的那张字条,是何老鬼夹进去的?可师父也说了,字条上的笔迹很陌生,一般人不会用那种方式写字。师父这么说,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没见过字条上的笔迹。   毕竟罗中行这个名字只有四个人知道,那张字条不是出自我和仙儿之手,不是出自师父之手,那就应该是出自何老鬼之手了。可看师父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提及何老鬼,是不是因为师父也不认为这张字条是何老鬼留下的?   而刘尚昂和包师兄在检查这些课本的时候没有发现字条,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那张字条是课本被运进黄家庄之后,才被人夹在我的数学课本中的?   这个人是谁?如果他不是何老鬼,那他是怎么知道罗中行这个名字的?他将那张字条夹进我的课本里,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的脑子里突然变得一团乱,思来想去也是毫无头绪。   刘尚昂大概是见我和梁厚载都不理他了,他脸上的表情就突然变得焦躁起来,还冲我们吼了一声:“你们想什么呢!”   我心里本来就乱,又被他一下打断了思绪,心里也是一阵窝火,瞪他一眼说:“闭嘴!”   梁厚载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对他说了声:“别说话。”   我和梁厚载这样的反应,完全可以说是条件反射了,以前和刘尚昂在一起的时候,刘尚昂因为嘴巴碎,经常在我们两个想事情的时候打断我们的思路,每一次我们两个都是这种反应。   可当我的眼睛和刘尚昂对上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很重的怒意,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一样。   我这才觉得事情不对,有些担心地问他:“你没事吧?”   刘尚昂愣了一下,之后他眼神中的怒气就散了,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唉,没事,就是一碰到什么事不顺我心意了,我就特别易怒,控制不住。”   梁厚载就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毛病的?”   刘尚昂想了想说:“一年多了吧。”   梁厚载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惊讶,惊讶中还带着些愠怒,他转过头来对我说:“瘦猴退学以后,你包师兄不会是直接带着他去索马里了吧?”   虽然在我的认知里,刘尚昂离开学校好像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可事实上,从他退学至今,总共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也忍不住朝着刘尚昂抱怨:“包师兄怎么搞的,你那时候什么都没经历过,他就带着你去索马里那种地方了?不受刺激才怪!”   索马里这地方太出名了,就算对时事新闻向来不怎么关心的我,对那里的情形也多少知道一些。   刘尚昂冲我笑了笑,说:“我也不是一退学就去索马里了,去之前,我还在老包的训练营了受训了三个多月呢。其实吧,这事也不能怪他,他也没想到去索马里的第一天就碰上海盗啊。再说当初也是我求着老包带我去的,你们别看他这人平时拗得很,可就是受不了别人求他。别管什么事,只要你求他,他一准答应。呵呵。”   梁厚载朝着刘尚昂投去一个责备的眼神,问他:“包有用没告诉你索马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说了,可惜我没当回事,结果去了以后我就后悔了。唉,行了,以前的事不提了,反正又不是治不好。”刘尚昂一边嬉皮笑脸地回应着,一边将地上的最后几个碎瓦片扫了出去。   之后他又从门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把形状怪异的手枪,对我和梁厚载说:“我得到村口守着去了,你们要是没事的话就陪陪我呗。我知道,这两天你们正在柴爷爷的威逼下和功课较劲呢。可给我看病的医生说了,有人陪着我的话,有利于我的病情康复。俗话说得好啊,治人一病,胜造五级浮屠。所以我觉得吧,你们陪我一下,柴爷爷肯定不会怪你们的。”   说完,刘尚昂就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如果放在别人脸上,可以说是灿烂如花了,可放在刘尚昂脸上,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猥琐的味道。   梁厚载也笑了:“治人一病胜造五级浮屠?这种话也就你想得出来。”   刘尚昂说:“我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可治病不也是为了救人,救人能造七级,治病怎么就造不了五级了。再说了,都是做功德嘛,治病和救人有啥区别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茅草屋。   我和梁厚载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脸无奈的笑容。   这时候屋外又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赶紧来啊,再过几分钟我就该和老张交班了。”   我和梁厚载于是也出了屋子,跟着刘尚昂一起朝西南方向走,黄家庄的出入口就在那个方向。   刘尚昂先是带着我们走了一段大路,之后又带着我们拐上一条没人的小路,一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让我们说话,好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出了村子之后,刘尚昂又带着我们来到了距离村口一百米开外的土坡上。   刘尚昂先是朝着村口方向张望一眼,确定背后无人,才冲着土坡左侧的灌木丛轻轻喊了一声:“老张,交班了。”   他话音一落,就有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这个人的身高和我相当,但块头比我大得多,粗略地看,怎么也有二百五六十斤的体重吧。可那片灌木丛也就是二尺多高,他这么大的一副身躯藏在里面,我竟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从灌木丛里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我和梁厚载,就问刘尚昂:“你怎么带着生人来了?”   他的嗓音十分厚重,加上他说话时吐字缓慢,这番话说出来,给人一种闷闷的感觉。   刘尚昂冲他“嘿嘿”一笑,说:“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的道哥和载哥,都是自己人,没事。行了,你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还是赶紧走吧。”   那个人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和梁厚载一眼,但终究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刘尚昂则蹲下身,将手伸进灌木丛里用力一拉,整片灌木丛竟然像掀锅盖一样被刘尚昂掀了起来,地面上露出一个两米多宽的大洞。   “快进去。”刘尚昂指了指洞口,对我和梁厚载说。   我也没多想,立刻钻了进去,梁厚载紧跟在我身后,刘尚昂走在最后。   这个洞挖得不算太深,从洞口到洞底,也就是一米左右的高度,好在洞里的空间还算宽敞,我们三个并排坐在里面也是绰绰有余。   而在洞口上方,则是一个带些弧度的金属圆顶,灌木层就覆盖在圆顶的表面。   另外,在我们所处的洞穴里,还有一股非常浓的烟味。   而在金属圆顶的正前方还镶嵌了两块墨绿色的玻璃,透过这两块玻璃,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黄家庄的入口,以及入口附近的两座瓦房。   刘尚昂用手敲了敲我们眼前的玻璃,说:“这种玻璃几乎是不反光的。包括这个暗哨,也是老包一手建起来的,每次他建这种暗哨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下手,我们想给他帮忙他都不让,神神秘秘的。”   听刘尚昂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包师兄也是豫咸一脉的门人来着。估计这种暗哨的布置方法,也涉及到豫咸一脉的传承吧,所以不能随便让人知道。   可这么一个加了掩饰的洞穴,就算不是豫咸一脉的人也能布置出来吧,我真看不出来挖这种洞能和豫咸一脉的传承扯上什么关系。   对了,之前我还听师父说过,包师兄在传承方面,好像没什么天分。   这时我就听梁厚载问刘尚昂:“你来的时候怎么还带着枪啊,不是说国内的安保公司不能配枪吗?” 一百四十八章 黄昌贵   刘尚昂从地上捡起那支手枪,对我们说:“信号枪,通风报信用的。”   他就算是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紧盯着村口的位置。   我也朝着黄家庄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从这样一个位置监控黄家庄,监控范围其实是非常狭窄的,远远比不上站在黄家祠堂的后山顶端,一眼望去,就能将整个黄家庄一览无余。   梁厚载大概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这时又问刘尚昂:“怎么把暗哨设在这里,除了村口的两间房,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刘尚昂的眼睛依旧注视着村口方向,可这也没妨碍他和我们说话:“你们来了好几天了,难道没注意到,整个黄家庄几乎没怎么住人?目前来说,除了灵堂附近的黄昌盛、黄昌荣两家,整个村子里,只有村口这两间房子里有人在住。”   之后刘尚昂又继续说道:“老黄家的人,平日里各有各的营生,其实是很少回来的,只有每年的年关,所有人才会聚在一起过年,但每一年过年,年夜饭的饭桌上总会少两个人。一个是在俄罗斯做家具生意的黄昌平,另一个是在南洋做古曼童生意的黄昌贵。在老黄家,生意做得比他们大的人多了去了,也有不少人分布在南北美,可每年不回老家过年的,却只有黄昌平和黄昌贵这两个人。”   刘尚昂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很熟练地点上。   我问刘尚昂:“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刘尚昂头也不回地笑了笑,说:“就是在索马里的时候学会的,在老包的公司里,十个人有九个会抽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平时神经绷得太紧,全指望烟这东西来缓压了。”   说到这,他吐了口烟雾,之后又说道:“可就在半前,黄昌平和黄昌贵几乎是同时回到了黄家。哼哼,这两个人,都是为了逃避债主才回来的。黄昌平是在国外赌博欠下了大笔的赌债,黄昌贵和他一样,也是欠了一身债,不过他的债是怎么欠下的,就没人知道了,只知道黄昌贵这个人喜欢钻研一些邪门的术法,而且为人很狡诈,心术不正。”   大概是怕我们两个被烟雾给呛到,刘尚昂将金属的圆顶稍微撑起一点,露出一个很小的缝隙,然后才继续说道:“不过黄老太爷至今还不知道黄昌平和黄昌贵在外面发生的事,只以为他们落难了,就让黄昌荣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   梁厚载就问他:“连黄老太爷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尚昂露出一个很得意的笑容,转过头来对梁厚载说:“这都是老包查出来的。这家伙,别看平时跟个半吊子一个,其实情报收集能力特别强,我有时候都怀疑他以前是不是专门干这个的。”   即便是刘尚昂将金属圆顶开出了一条小缝隙,可洞里就这么点空间,没一会就烟雾弥漫了,这时候刘尚昂又正对着我和梁厚载,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烟正好喷在我们两个脸上,我被他呛得难受,直接夺了他嘴上的烟,在洞壁上撵灭。   刘尚昂当时就火了,两眼一瞪,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架势。   梁厚载戳了他一下,玩笑似地对他说:“你别瞪眼,小心道哥弄你。”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刘尚昂立即哑火了,他看着被我仍在一边的烟头,撇了撇嘴说:“道哥,咱们不带这样的啊。我现在可是病人啊,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我就对他说:“包师兄也说了,你这还算不上是病,只是心理障碍而已。如果你自己都拿它当病,那你就真成病人了。”   梁厚载也附和着我说道:“就是嘛,心理障碍这种事,还是要靠你自己去克服。以后你再想发怒的时候,试着沉下心来,背一背道德经,你从小就跟道哥一起玩,道德经应该看过吧。”   “看过,”刘尚昂点了点头说:“我刚进训练营的时候,老包还逼着我背过道德经,说是能让人沉心静气什么的,可他说是这么说,我就算再怎么背,咋也觉得心里沉不下来呢?”   我说:“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心去背。背道德经的时候,你要让每一个字都在脑子里过一遍。”   我也不知道刘尚昂听没听进去,他只是“哦”了一声,就转过头去,一双眼睛又盯在了圆顶前方的绿玻璃上。   当时我看了一下表,时间是下午三点刚过一刻。   在这之后,刘尚昂就一直没再和我们说话,专心监视着黄家庄的村口。   在过去,刘尚昂是我们三个里头最没耐性的一个,可一年多不见,如今的刘尚昂,已经可以说是定力远超常人了。   在这个狭小的洞里,空气潮湿不说,也没有多少光线照射进来,寻常人就是待上几分钟,心里就未免烦躁。可刘尚昂竟然能在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黄家庄的村口,期间也不说话,从他的口中只传来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   说真的,像我这种从小就跟随师父锤炼心性的人,在四个小时之后都变得有些烦躁了,不只是我,连梁厚载也会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脚,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可刘尚昂却一如四个小时之前那样安静。   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暗哨旁的小路上远远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刘尚昂立即动了动身子,将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   片刻之后,一脸载满货物的皮卡从暗哨旁边走过,慢慢驶向了黄家庄的村口。   刘尚昂快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对讲机似的东西,但上面只有一个按钮。我就看见刘尚昂以某种特殊的频率在那个按钮上按了几下,之后又将对讲机收回口袋。   我小声问刘尚昂:“你在干啥?”   刘尚昂简单回了一句“摩尔斯电码。”,就没再说话。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透过眼前的绿色玻璃看见包师兄从村口跑了出来,将那辆皮卡车拦住。   开车的司机摇开的窗户,对包师兄说了些什么,包师兄就不停地朝那个司机摇头。   刘尚昂这时候又伸出手来,在金属圆顶上摆弄了一会,我的耳边顿时响起一阵类似于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忙音,又过了一阵子,忙音消失,我就听到了包师兄的声音:“你先下车,车上的东西我要检查。”   之后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都是些没用的旧货,有什么好查的?”   这个声音应该是来自车上的司机。   我远远看到包师兄朝着司机摆手:“一定要查,用不了多少时间,你先下车。”   那个司机的声音变得有些气恼:“你要查就查呗,凭什么让我下车?你们这荒山野岭的,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就在包师兄和那个司机说话的时候,村口左边的屋子里亮起了灯,一个脸色白皙的中年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虽然离得比较远,可车灯亮着,灯光正好打在这个人的脸上,我还是能大体看清楚他的穿着和长相。   就见那人带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睛,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上反着一丝金属光泽,上面应该是夹着钢笔或者胸针一类的东西,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拿白手绢捂着嘴,我看不清他的鼻口,可从眉眼上看,这个人的长相和黄昌荣多少有些神似。   这个人身上的气质中透着几分斯文,加上他的穿着打扮,乍一看,就像是那种出生在旧社会的老学究。   刘尚昂小声对我说:“这个人就是黄昌贵,别看他表面上斯斯文文,背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黄昌贵走到我包师兄跟前,对我包师兄说:“包兄弟,车上都是我从缅甸淘回来的一些旧货,就不用查了吧?”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一听就知道这个人身体羸弱、气息不足。   包师兄此时还是摇头:“不行,一定要查,老太爷之前嘱咐过,最近这段时间流入黄家庄的所有东西都要细查。”   我就看到黄昌贵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红票塞进包师兄手里,嘴上还说着:“通融通融,就是一些旧货,真没什么可查的。”   我见包师兄的次数不算多,可之前也听我冯师兄说过,包有用这人轴得很,也不是那种拿钱就能买通的人。   果不其然,包师兄大手一挥,直接将黄昌贵塞给他的钱扔在地上,之后就冲着黄昌贵吼:“你让那个司机把货卸下来,我要彻查!”   这下黄昌贵脸上挂不住了,也朝着包师兄嚷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就是些旧货,你还查查查,查你娘个蛋!”   包师兄瞪他一眼:“你才娘个蛋!卸货,查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屋檐下捡了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木棍,之后就瞪着车上的司机和黄昌贵,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梁厚载就在一旁问我:“你包师兄是做安保的吗,怎么跟个劫道的似的。”   我对包师兄了解不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像个混社会的。 一百四十九章 血蛾子   就听刘尚昂对我们说:“你们别看老包平时憨了吧唧的,其实要论精明啊,这家伙的心思比谁都老辣,是业界出了名的老狐狸。你们看着吧,眼前这辆车肯定有问题!”   包师兄正和黄昌贵对峙着,我师父已经赶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李道长和黄昌荣,我看见我师父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个黑木盒子。   黄昌贵一看到我师父他们就蔫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屋子那边退。   黄昌荣来到包师兄跟前的时候,看了一眼洒在地上的百元大钞,又看了眼黄昌贵,皱了皱眉,问我包师兄:“包老板,出什么事了?”   包师兄看都没看他一眼,盯着村口的皮卡说:“我要查车,黄昌贵不让!”   李道长这时候已经强行扯开了车门,将车上的司机一把拉下了车,我这才看到,那个司机下车的时候,左手还握着一把两尺长的钢刀。   李道长将他拉下车的时候,伸出手来在他的左手腕上一拍,我就听到“啪”的一声,司机手中的钢刀应声而落。   我师父也走上来了,他看了眼地上的钢刀,冲那个司机冷冷一笑:“哼,送个货还带着刀具。”   司机当时正被李道长按在车身上,可嘴上还在辩解着:“这地方荒山野岭的,我带把刀防身怎么了?”   我师父也没理他,直接跳上车,一脚将车上一个木箱子踹下来,哐当一声,一米见方的大箱子摔在地上,盖子当场被摔开,就见一口棕红色的坛子从里面滚了出来。   随着那个坛子的滚动,一股股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坛口不断荡出来,液体中还有一些指甲盖大小的颗粒在不停地游动,看起来似乎是某种泡在水里的虫子。   包师兄指着那些“虫子”质问黄昌贵:“这就是你说的‘旧货’?”   黄昌贵没说话,而是朝黄昌荣投去一个求助似的眼神,就见黄昌荣咬牙切齿地走到黄昌贵面前,对着黄昌贵的脸甩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的力气显然很大,就算没有金属圆顶上的扩声器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黄昌贵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都被打飞了,之后他就捂着脸蹲在地上,嘟嘟囔囔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黄昌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上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当初你回来的时候,就不该收留你!”   包师兄走到那个司机面前,朝坛子的方向扬了扬头,对司机说:“你不也说,车上就是些旧货吗?”   司机也朝着坛子那边看了一眼,咂了咂舌:“我真以为就是些旧货来着,那坛子里都装了些啥玩意儿啊,咋还会动呢?”   听他这么一说,包师兄就笑了:“装,接着装。呵呵,朱弘光,你以为我真不认识你啊?黄昌贵在南洋做的那些肮脏事,也有你一份!”   我包师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司机的脸色当场就变得铁青。   包师兄白了他一眼,就翻身上了车,配合着我师父将其余几个箱子也搬下车。   过了一会,包师兄突然又对朱弘光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还是通缉在案的走私犯来着,悬赏一万还是两万来着。嘿,你还别说哈,明天把你交到局子里,我还能多赚一两万块钱的外快。”   听到这番话,朱弘光立即紧张起来,他扭动着身子,似乎是想睁开李道长的压制,可李道长眼疾手快,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拍了一掌,在这之后,朱弘光好像浑身都没了力气,顿时瘫在了地上。   料理完朱弘光之后,李道长就斜着身子靠在车上看我师父和包师兄搬东西,也不说搭把手,帮帮忙。   反倒是黄昌荣朝着黄昌贵叹了口气之后,也来到车后方帮着往下卸东西了。   当最后一个箱子落地的时候,黄昌荣大概也是心中好奇,就随手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我师父当时刚掏出火柴来准备点烟,他看到黄昌荣的举动,立刻喊了一声:“别动……”   可惜已经晚了,黄昌荣已经掀开了箱子的封顶。   我就听到箱子中发出“嘶——”的一阵长音,那声音,就好像是人龇着牙吸气时的声音。在这之后,那只箱子猛地震荡一下,大片血红色的蛾子从箱子的开口处蜂拥而出。   所有的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包师兄好像早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妙,在血蛾飞出之前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黄昌荣扯到一旁。   我师父朝着李道长喊了一声:“别放跑了这些蛾子!”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灵符,手腕一甩,那张灵符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朝着蛾群飞了过去。   李道长也挥动着浮尘,朝着血蛾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当时不管是我师父、李道长,还是包师兄和黄昌荣,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放在了那群蛾子身上,却忽略了他们身后的黄昌贵。   我就看见黄昌贵借着混乱,猫腰沿着车子右侧跑出了村口,他的动作很快,脚步似乎也非常轻盈,我师父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他。   而他在出了村口之后,就朝我们这边奔了过来。   我本来想直接冲出去截住他,刘尚昂却拉了拉我的胳膊,对我说:“别慌,等他再近点。”   刘尚昂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镇定,我刚才的表现反倒显得有点慌乱了。   这时候仙儿也从我肩膀山伸出头来,对着我感慨了一句:“哟,刘尚昂这家伙,一年不见,脱胎换骨了这是。”   说完之后,仙儿也不等我回应,就钻回了我体内。   我也没工夫多说话,这时就和刘尚昂一起盯着黄昌贵的脚步,估算着我们冲出洞穴的最佳时机。   粗略估计的话,我们三个从洞里出去最快大约也要五六秒钟的时间吧,灌木丛里突然钻出了人,黄昌贵始料未及,也需要几秒钟时间作出反应,不过这个反应时间不好计算,短则一秒钟以内,多则……他可能根本反应不过来。   黄昌贵离我们太远,我们冲出去,他可以改变方向,如果离我们太近,我们冲出去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从暗哨旁边冲过去了。   这个时机还真是不太好把握。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刘尚昂已经站起来了,他当时就是突然一下站起身,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清新起来,还有一阵风迎面吹来。   那天晚上刮风的是东北方向的风,正好直吹着我的脸。   一秒钟之后我才看清楚刘尚昂正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头上的金属圆顶直接被他整个举了起来。   黄昌贵当时则是张大了嘴,一脸惊恐到极致的表情。   后来我回想起那时候的事,心里就总是觉得好笑。   在我看来,刘尚昂是举起了金属圆顶,可在黄昌贵看来,那就是山坡上的一片灌木丛突然飞了起来,在灌木丛下面还有一个乎黑乎黑的人影。   乍一下看到这样的诡异景象,黄昌贵说不定还以为是灌木丛成精了呢。   紧接着,刘尚昂怒吼一声:“弄死你!”,然后就将那个附着灌木丛的金属顶盖朝黄昌贵扔了过去。   我估计刘尚昂在吼出这一声的时候,他的间歇性狂躁症可能又爆发了一下,我因为熟悉家乡话的发音,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换在黄昌贵的耳朵里,从刘尚昂破锣嗓子里喊出来的山东话应该就和野兽咆哮差不多。   当时,黄昌贵看到这么大一坨东西朝他飞过去,竟然连躲闪都忘记了。   我就听见“哐当”一声,黄昌贵被砸了个结结实实,当场就翻倒在地上。   我们三个立刻冲上去,将黄昌贵死死摁在地上.   黄昌贵这时候大概还是没反应过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按着他的肩膀时,还感觉到他的身子正在微微地发抖。   这时候我师父他们也把血蛾压制住了,包师兄拿着一根绳子走上来,将黄昌贵五花大绑之后交给了黄昌荣,朱弘光还是浑身软绵绵地躺在车旁,他远远望着被我庄师兄捆起来的黄昌贵,一脸愤怒的表情。   他大概是觉得黄昌贵明知道黄家庄来了一群高人却不告诉他,害得他栽了跟头吧。   之后李道长也把朱弘光捆了起来,还拿出电话来报了警,说他抓到了一个通缉犯,让局子派人过来把犯人接走。注意,李道长当时说的是,他抓到了一个通缉犯,而不是我包师兄或者我们抓到了一个通缉犯。   我没听错,他就是这么说的,虽然当时和李道长之间有一段距离,可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此,包师兄只是朝我摊了摊手,做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但也没多说什么。   我师父跑到黄昌贵的屋子里拿了几瓶白酒出来,将酒全部洒在箱子上,又将一根燃烧的火柴扔到了其中一个箱子上。   小小的火苗很快变成一道冲天火墙,几口箱子在热浪的摧残下开始出现大片焦黑的痕迹。   可奇怪的是,自从箱子被点燃之后,我再也没看到有奇怪的东西从那些箱子里冒出来。   这时师父点上了旱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这才想起来下午的功课还没完成,之前陪着刘尚昂来暗哨的时候,也没对师父说一声。 一百五十章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远远看到师父脸上那种严肃的表情,心里就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可师父来到我面前之后,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劈头盖脸地骂我,他先是看了我一会,又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之后才问我:“你们三个怎么在这?”   我就回应道:“我和梁厚载陪着刘尚昂来这边守暗哨来着。”   我没提刘尚昂有心理障碍的事情,也没说是刘尚昂邀着我们两个来的,对于我师父来说,那样说无异于找借口、推卸责任,到时候我师父责罚下来,我和梁厚载会更惨。   但师父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预料,他点了点头,还冲我笑了笑,说:“嗯,不错,还好有你们三个,不然黄昌贵说不定就跑了。”   我没记错的话,这一次,大概是我第一次没有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却没有被师父责备。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师父就很少再对我的学业上心了。   师父吐了一口烟雾,又将视线转向了站在我们身后的包师兄,说:“那张字条你看了吗,能不能查出是谁的笔迹?”   包师兄摇了摇头道:“那个笔迹显然是刻意做过一些伪装的,就算要查,也需要一段时间。对了师伯,你还没告诉我,罗中到底是谁呢?”   包师兄当时说出的确实不是“罗中行”这个名字,而是“罗中”。看样子,师父交给他的纸条并不完整。   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会不会是何老鬼写的?”   师父看着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不会是何老鬼。”   我说:“那会不会是何老鬼告诉了其他人?”   “不可能,”师父摇头:“何老鬼不是这样的人。我现在担心,除了咱们几个之外,可能有人比咱们更早知道罗中……这个名字。”   包师兄这时候插嘴道:“师伯,我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聊些啥。不过你们俩聊的事如果和老黄家的事有关系,为啥不去问问那个黄昌贵呢,这家伙和金顶和尚失窃有着很大的关系。他就是金顶和尚失窃案的主谋也说不定呢。”   此时黄昌贵已经由黄昌荣押着,往祠堂方向去了,师父抬起头来,望着黄昌贵的背影长吐了一口云烟,之后笑了笑,对我说:“走,有道,咱们去会一会那个黄昌贵。”   师父一边说着话,就快步朝祠堂那边走了过去。   我本来想跟过去,包师兄却一把拉住我,问:“你进过我的暗哨没啊?”   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我刚才就是从暗哨里出来的,可心里虽然这么想,包师兄毕竟是我师兄,我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是冲他点点头:“进去了。”   包师兄立刻露出一副特别鸡贼的表情,又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就听包师兄说:“我这个暗哨,论精密程度,能比得上鬼市里的密道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乐了,开什么玩笑,就这么一个覆盖了灌木丛的小洞穴,能和鬼市的密道相提并论么?   但看到包师兄那一脸殷切的表情,我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只是问他:“包师兄,你去过鬼市吗?”   “你看你说的,我当然去过啊。”包师兄想都不想就回应道。   我真是有点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明明去过鬼市,那就说明肯定也走过那条密道,只要包师兄脑子没问题,就知道他弄出来的这个小暗哨和鬼市密道根本没有可比性啊,差距太大了。   可他为什么还要问我那种问题呢?   我思来想去也弄不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就觉得他不会真的脑袋有问题吧。   梁厚载大概也觉得包师兄不太对劲,赶紧拉着我走了。   我朝着祠堂那边走的时候,包师兄还远远朝我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回应道:“我忘了鬼市的密道是什么样了,明年我去鬼市的时候再帮你比较哈。”   包师兄竟然没看出我在敷衍他,还非常认真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真的弄不明白,包师兄到底是像刘尚昂说的那样大智若愚,还是真的大脑迟钝,很多事情转不过弯来。   那时候的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困惑,归根结底还是对包师兄了解太少了,后来和他相处的机会多了一些以后我才发现,他既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可同时又非常愚钝。   他的智慧来自于天生的一种灵性,而他的愚钝,则来自于他的执念。   梁厚载拉着我来到祠堂的时候,黄昌荣已经将黄昌贵拖到了宗祠大殿的门口,让黄昌贵跪在祖宗的灵位前磕足一百个响头。   而朱弘光就被李道长扔在了祠堂的大门口。   等黄昌贵将这一百个头磕完的时候,包师兄也带着刘尚昂过来了。   在此期间,黄昌荣一直站在大殿的楼梯上瞪着黄昌贵,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   包师兄走到黄昌贵身边,问他:“你在泰国做古曼童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黄昌贵低着头,不说话。   之后包师兄又说道:“你是怎么和朱弘光扯上关系的?”   这一次黄昌贵轻声说了句:“朋友介绍的。”   包师兄又问他:“你知道朱弘光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黄昌贵又回了一声:“不知道。”   我就看到包师兄脸上露出很清淡的笑容,他蹲下身子,盯着黄昌贵的眼睛问:“真的不知道?”   黄昌贵点点头。   包师兄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就听他笑呵呵地说:“可我怎么听说,朱弘光贩卖走私货的买家,都是你帮他联络的呢。啊,当然,你做的很隐蔽,我虽然说是这么说,却没有证据指证你。毕竟警察也不会相信,你是通过托梦的方式,和那些水货贩子联络的。你卖的那些古曼童,好像都是冒牌货吧。我说你也真是,竟然把没养熟的小鬼当古曼童卖。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的最后一单生意的客户,好像是叫……对了,巴颂。”   黄昌贵这时候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包师兄。   包师兄则继续说道:“还有朱弘光这个人,他过去就是一个江湖混混,十年前因为还不上赌债想出国避难,也是你通过托梦的方式,让他摇身一变成了游走于南洋的走私贩子。呵呵,说起来,朱弘光当年的启动资金,好像还是你给他的吧。哦,当然了,你这个人嘛,做事还是很小心的。朱弘光知道你的姓名,也大概知道你在泰国做的行当,可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真容。”   包师兄问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就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语气传到我的耳朵里时,我却莫名地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黄昌贵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惊恐了,他的嘴角抽搐着,音声有些颤抖地问我包师兄:“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包师兄笑了笑说:“我当然有我的门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敢动巴颂的生意,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可是不应该啊,你最初做这门生意的时候,巴颂不是还动用自己的势力,给了你一些便利吗?你既然认识巴颂,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还干出这么不要命的事呢?还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以来将你当做神明的朱弘光,为什么会在一个月前和你翻脸呢。对,我知道,他是在梦里和你翻的脸。”   朱弘光在梦里和黄昌贵翻了脸,这种事我包师兄怎么可能知道?我知道包师兄的情报收集能力很强,可情报收集的能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知道一个人梦里发生的事吧?   这时候的黄昌贵的脸色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包师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包师兄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笑容:“黄昌贵,你半年前回到黄家庄,应该是为了逃避巴颂的追杀吧?”   黄昌贵的嘴角一直在抽搐,过了很久,他才一脸紧张地说了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包师兄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自然有我的门道。其实呢,对于你回黄家庄之前做的那些肮脏事,我的兴趣不大。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把金顶和尚藏在哪了?”   黄昌贵先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问:“金顶和尚是……什么东西?”   他说出“东西”这两个字的时候,用了一种非常疑惑的语气,好像是并不确定包师兄口中的金顶和尚究竟是个人还是一样东西。   这一下,我看到包师兄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点不自然了。   仙儿从我肩膀上露出个头来,看了看黄昌贵又看了看包师兄,对我说:“看样子,金顶和尚失窃的事情,好像和黄昌贵没关系啊。”   我小声问仙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仙儿白我一眼,说:“你傻呀,您看看黄昌贵的反应,也知道他没说谎。”   我有点不服气:“万一他是装的呢。”   “那种反应是装不出来的,”仙儿对我说:“不过你包师兄刚才抖了黄昌贵这么多旧账出来,我觉得也不会是无的放矢。” 一百五十一章 连环计   我也觉得包师兄说那些话应该是有目的的,可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目的,我却想不明白。   这时候包师兄皱起了眉头,对黄昌贵说:“你让朱弘光将这么多毒虫运进黄家庄,有什么目的?”   黄昌贵盯着我包师兄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脸上刚刚还十分紧张的表情渐渐退去,在这之后,竟然还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个人心境的变化未免也太快了,而且随着他表情的变化,我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都变得诡异起来。   他盯着包师兄,包师兄同样也盯着他。   他们之间好像在进行着一种无形的博弈,我不知道他们在博弈什么,可我有种感觉,在这场博弈中,黄昌贵占了上风。   过了很久之后,黄昌贵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异常灿烂,他耸了耸鼻子,对包师兄说:“你猜呀!”   他这次说话的时候,变得不只是神态,连嗓音得又细又尖,听上去分明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那种声音,除了唱戏的戏子,像黄昌贵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再怎么装也装不了那么像。而且那声音听起来气息很足,可仔细回味的时候,却又有一种非常怪异的虚脱感,不对,那应该不是虚脱,而是一种空洞洞的感觉。   仙儿平时和我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也带有类似的空洞感。   难道说在黄昌贵的身子里,也住了一只女鬼?   我师父这时也走到黄昌贵跟前,在他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黄昌贵好像对我师父非常惧怕,我师父靠近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可就在我师父反复打量他的时候,他又突然挺直了身子,坐在地上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之后就唱起了歌。   他唱歌的时候,依然是用的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只不过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从黄昌贵嗓子里发出来的都是那种空洞的女声,而且不只是声音,连他的神态和肢体的动作都变得妩媚起来,好像真的变得成了一个女人一样。   包师兄一直皱着眉头,低头看着黄昌贵,一句话也不说。而黄昌荣此时则显得非常紧张,似乎是被黄昌贵的诡异举动给吓到了。   我师父长吐了一口烟雾,自言自语地说了声:“这个巴颂果然厉害。”   包师兄抬起头来问我师父:“师伯,黄昌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师父叹口气说道:“不好说,朝好的方向想,可能是中了魂降。朝着坏的方面想,黄昌贵有可能是直接被人换了魂,而且巴颂也确实有这个能耐。”   我很想问师父他们口中的巴颂到底是谁,可我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这时候李道长也来到黄昌贵身边看了两眼,有些疑惑地说:“黄昌贵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师父换了一锅烟丝,重新点燃,之后对李道长说:“巴颂有一门很特殊的降头术,叫作封口降。刚才有用揭露了黄昌贵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可能已经涉及到了巴颂的利益,他种在黄昌贵身上的封口降就在这个时候发作了。如果黄昌贵中得是普通的魂降还好,可如过他中的是巴颂的独门降术,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黄昌荣突然问我师父:“还有救吗?”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是刻意让语气显得平淡一点,但我听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担心黄昌贵的安危的。   我师父摇了摇头:“很难说,如果是普通的魂降,肯定能救的。可如果巴颂在他身上用了特殊的降术,我也不确保能救得了他。不管怎么样,都要先观察一个晚上再说。”   我师父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灵符贴在黄昌贵背上,又对黄昌荣说:“先用这张定魂符定住他的魂,这样一来,残留在他身上的残魂应该能支撑到明天晚上。昌荣、老李,这样吧,你们两个先把黄昌贵送回家,晚上嘛,也不用找人看着他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跑不了的。”   黄昌荣点了点头,就和李道长一左一右将黄昌贵架起来,又将他抬出了祠堂大门。   师父看着黄昌贵的背影,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可这时候包师兄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就听包师兄问我师父:“师伯,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黄昌贵今天晚上会趁夜逃走呢?”   师父吐一口云烟,说道:“看到皮卡上的东西,我就知道他今天晚上要跑路了。你让张大发盯紧点,估计黄昌荣和李道长离开之后,黄昌贵立刻就会动身。”   包师兄点了点头。   可我怎么听不明白师父和包师兄在说什么呢?   本来我是不想问得太多的,可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问我师父:“师父,你和包师兄在说什么啊?”   师父抽着烟,朝我笑了笑,却没向我解释。   反倒是包师兄对我说道:“来祠堂的路上,师伯就告诉我,让我想个办法让黄昌贵身上的‘降头术’生效。我之前调查过巴颂这个人,知道他会一种很邪门的封口降,黄昌贵原本就是巴颂的下线,肯定也知道这门降头术。所以我之前说了那么多,其实并不是想揭露什么,只是要让黄昌贵意识到,他身上的封口降该发动了。”   我还是一头雾水的:“可是来祠堂的路上,我师父好像没有跟你说话吧?我记得当时是师父先过来的,本来我想跟上来着,可你突然拉住我说话,等咱们朝祠堂这边走的时候,已经开不见师父的人影了,而且在进了祠堂以后,你和师父也没有交流啊。”   包师兄嘿嘿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对讲机样的东西,这个对讲机和刘尚昂身上的那个一样,只有一个按钮。   而我师父也掏了掏裤子的口袋,同样也拿出了这样一个对讲机。   我看着师父手里的对讲机,突然有些懵了,难道说,我师父也会用这玩意儿发信号?换句话说,当时他就是用这个东西和包师兄沟通的?   可那时候黄昌贵离我们很远啊,直接说话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包师兄带着一脸笑对我说:“我那时候拉住你,就是怕你问题多,万一师伯在前面给我发电码的时候,你突然指着这东西问一句‘师父,这是个啥?’。”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晃了晃自己手里那个对讲机,之后又对我说:“事情就很容易暴露了。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师伯先走一步,又通过电码和我交流,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是没有留意到啊,就在咱们拦在朱弘光的时候,住在黄昌贵对门的黄昌平,就趴在窗户上看着呢。金顶和尚失窃,这个黄昌平也有重大嫌疑。”   我的脑子有些回不过劲来了,在来祠堂的那条路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想了想,又问包师兄:“那黄昌贵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他突然变成一个女的了?”   这一次包师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摇了摇头,说:“本来吧,我以为巴颂应给是没有在黄昌贵身上下降头的。之前我说那些话,确实是前段时间对黄昌贵的一些调查成果,但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诓他。一方面告诉他,我们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让他紧张;一方面也是想试探着从他嘴里套出金顶和尚的下落。不过黄昌贵说出金顶和尚下落的可能性不大,他这种人,一旦我告诉他,我们怀疑他和金顶和尚的失窃有关了,他要么一口咬定不知道金顶和尚是什么,要么就佯装降头发作,蒙混过关。”   包师兄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不过也不点火,只是继续说道:“之前我和黄昌贵说话的时候,几次提到了巴颂这个人,就是在提醒黄昌贵,他是可以装作中了降头来蒙骗我们的。刚开始他学女人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果然中计了,这么一来吧,我就算是完成师伯交给我的任务了。可从黄昌贵刚才那副样子上看,我又觉得他好像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中了降头似的。”   说到最后,包师兄将视线投向了我师父。   就见师父摇了摇头,说:“现在我也不确定黄昌贵到底有没有中降头,他刚才的样子,确实太过怪异了。不过,如果黄昌贵是在做戏,等李道长和昌荣从他家离开之后,他肯定会逃走。到时候找几个人跟着他,说不定能找出指使他的人。”   我又忍不住问:“黄昌贵背后还有人指使?师父,你们怎么就确定金顶和尚是黄昌贵偷的呢?当时他听到‘金顶和尚’这四个字的时候,好像真的不知道金顶和尚是什么。”   师父点点头,道:“黄昌贵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胆子不大,按理来说,应该也不敢在黄老太爷的梦里做手脚。可他确实这么做了,我想,他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至于金顶和尚,黄昌贵肯定是没见过的,可将和尚盗走的人,应该就是他身后的人。唉,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要想找到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必须建立在黄昌贵没有中降……”   嘭!   我师父还没把话说完,祠堂外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巨响。 一百五十二章 江湖经验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了,包师兄和师父同时愣了一下,可在瞬息之后,我身后的刘尚昂突然惊呼一声:“有人开枪!”   这时候我也反应过来了,刚才那声巨响,很像枪声。   包师兄第一个冲了出去,之后是我师父和刘尚昂。对于这种事,我和梁厚载的反应似乎是最慢的,直到师父的背影快消失在祠堂门口了,我们两个才赶紧跟了过去。   在祠堂外,是一条比较狭窄的过道,我从祠堂门口出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李道长倒在血泊里,黄昌荣蹲在他身边,用手按着他的肩膀,而黄昌贵却不知去向了。   李道长即便是受了伤,却依然没忘记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   包师兄跑上前的时候,李道长拍了拍黄昌荣的肩膀说:“行了,你先别管我了,赶紧带人守住村子的几个出口,快去!”   黄昌荣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之后李道长又对我师父说:“柴师傅,你赶紧去白水渡,事情比咱们预想得还要复杂,我怕黄老太爷有危险。”   李道长说话的时候气息很平稳,看样子没有大碍。   这时候,黄昌荣正好从我身边走过,我才留意到他的手上和衣服上也全都是血,不知道这些血是他自己的还是李道长的。   我师父问李道长:“刚才发生什么事?”   李道长叹了口气:“唉,都怪我,太大意了,刚才黄昌平带着一群人突然从岔路上冲过来,那些人行动非常迅速,我还没反应过来,黄昌贵已经被他们劫走了。”   的确是够迅速的,我们几个听到枪声之后就冲出来了,可如今的祠堂外却只剩下了黄昌荣和李道长两个人,那些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道长毕竟是受了伤,说了这么些话之后,气息也有些乱了,他稍微歇了歇才又对我师父说:“柴师傅,你到了白水渡那边也要小心一点,那些人手里的武器很特殊。乍一看是枪,可打出来的子弹,他娘的还带着弧度。”   我师父朝着巷子的尽头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才对我说:“有道,我去白水渡找黄老太爷,你暂且跟着你包师兄吧。万事小心。”   说完我师父就走了,他和黄昌荣走得是同一个方向,也就是十几秒钟之后,我师父的身影就和黄昌荣一起消失在了巷子深处的阴影里。   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一时间回不过味来,同时又觉得师父他们的反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时候包师兄一手按住李道长肩上的伤口,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将李道长扶起来。   我发现李道长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左侧小腿上还有一处很深的伤口。   包师兄扶着他往祠堂里走的时候,还朝我们几个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跟他一起回祠堂。   进了祠堂,包师兄立即带着李道长去了后寝,这一次他却让我们几个回避一下,说是要给李道长处理伤口。   等包师兄走远了以后,我才有些疑惑地问刘尚昂:“不就是处理个伤口而已嘛,怎么还需要别人回避?”   刘尚昂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当有人受伤需要处理伤口的时候,除了伤员和‘医生’,所有人都要回避。我听老包说,这条规矩还是他刚创立公司的时候,他师父给定下的,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他刚说完,旁边的梁厚载突然对我说:“道哥,我咋觉得,刚才的事有点不对头呢?”   我问梁厚载:“什么不对头?”   就听梁厚载说:“按理来说,黄昌贵被黄昌平劫走了,为什么柴爷爷和你包师兄不是先去找人,而是一个去了白水渡,一个帮着李道长疗伤,只有黄昌荣带人去堵村口。可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黄昌荣和黄昌贵之间,似乎也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总觉得让他去守村口,实在是让人没办法放心啊。”   之前我就觉得师父他们的反应不对头,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对啊,当时师父和包师兄发现黄昌贵被劫走,以我师父的性子,第一反应肯定是先去追人,可他那时候的反应,却有点过分沉着了。   刘尚昂嘿嘿一笑,说:“载哥就是脑袋瓜好使,一下就能想到这么多事。黄昌荣和黄昌贵确实有关系,老包之前调查过,说他们两个好像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当初黄昌荣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原本是想将衣钵传给更有天分的黄昌贵的,可黄老太爷知道黄昌贵这个人心术不正,就用当代家主的身份强行将那一脉的衣钵传给了黄昌荣。所以一直以来,黄昌荣对于黄昌贵一直心存愧疚。不过你们可以放心,黄昌荣对于老黄家是绝对忠诚的,他如果真的碰上了黄昌贵,肯定不会徇私情。”   刘尚昂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正准备点,我立刻出手,将他叼在嘴里的烟夺了过来。他和我同龄,15岁的年纪,身体都没有完全长好,这时候抽烟,对于肺经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这么做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他的身体着想。   可刘尚昂竟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也不理他,直接将那根烟扔到地上。   好在刘尚昂也没再作出什么太出格的事,他看着地上的香烟,有点无奈地撇了撇嘴,之后又对我说道:“至于柴爷爷他们不去追人这件事吧,其实也很正常啊。当时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巷子里没有发出打斗的声音,可李道长却受了伤,说明对方是有备而来,贸然追上去是很危险的,而且才多大一会功夫,那些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说明什么呢,一来说明他们行动迅速,二来呢,也是说明他们非常了解黄家庄的地形。当时他们也许跑远了,也许就藏在暗处,如果咱们贸然地追上去,他们搞个突然袭击,咱们根本应付不过来。柴爷爷毕竟是老江湖啊,要是换成别人,现在怎样还真是不好说。”   梁厚载笑了笑,对刘尚昂说:“一年多不见,你也变成老江湖了。”   刘尚昂挠了挠头,笑得有些腼腆:“啥老江湖啊,我还差得远呢。不过老包说了,人在外,不管干什么的,都得有几分江湖经验,这样不容易吃亏。而且吧,我以后可是要给道哥帮忙的,我没啥本事,脑子也没载哥好使,可我也不能给你们当累赘不是?所以吧,我就趁着现在的机会,多从老包那偷偷师,以后好给道哥帮忙。”   听刘尚昂这么说,我心窝里都觉得暖暖的,可同时又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份压力。   师父说过,刘尚昂和梁厚载是我人生中的两道生门,过去我不知道生门是什么,可现在我知道了,生门中的一个“生”字,不仅仅是生命的生,也是人生的生,对于我来说,刘尚昂和梁厚载,绝对是我人生中绝对不可或缺的人。   可我是守正一脉的人,自从我踏进寄魂庄的大门开始,人生就变成了一条不归路,这是我们守正一脉门人的宿命。可他们两个跟我在一起,人生会不会走上一条和我一样的不归路,我又能不能保护好他们两个,对于此,即便到了今天,我也没办法给出答案。   包师兄花了很长时间才收拾好李道长的伤口,我记得大概是快到午夜的时候,包师兄才从后寝出来了,他嘴里依旧叼着那根没点燃的香烟,而在他手上,还拿着两根沾满血迹、形状类似于钢钉的东西。   包师兄看到我们几个,就朝着我们挥了挥手里的东西:“从李道长身上取出来的子弹。”   这东西是子弹?   我心里正疑惑着,包师兄就将其中一颗“子弹”递给我,又将另外一颗给了刘尚昂和梁厚载。   祠堂院子里的灯光还算明亮,借着这样的灯光,我也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离远了看,那就是一根普通的钢钉,可离近之后,才能发现上面大有玄机。   这种子弹,姑且就叫子弹吧,有我的半根食指那么长,子弹的表面有很多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小孔,内部则几乎是完全镂空的。   包师兄指着刘尚昂手里那颗子弹,对刘尚昂说:“之前李道长说从对方枪里射出来的子弹是带弧度的。看到这颗子弹我才明白,你看子弹表面上的孔,在子弹飞行的时候,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孔是用来吃风力的。”   一边说着,包师兄还一边用手比划着子弹的运行轨迹:“子弹受到风力影响,轨迹肯定会发生一些变化,而且因为是中空的,密度相对较小,受风的影响也比较大。不过风力这东西其实是很难掌控的,使用这种武器的人,必须非常熟悉武器的特性,才能有效命中目标。”   刘尚昂想了想,说:“那就是说,刚才袭击李道长的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嗯,”包师兄点点头说:“而且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特种训练。我估计,这种子弹在发射时的瞬间速度不会太快。因为上面多孔而且内部中空,不可能用火药来发射,那样的话火药很容易将子弹炸裂,弄不好还会炸膛。不是用火药发射,那就只能是簧发或者弦发,刚才我还问李道长对方用的是不是弓弩一类的东西,李道长说不是,那就排除了弦发了。” 一百五十三章 另一伙人   刘尚昂看了看手里的子弹,顺着包师兄的话继续往下说:“那就是用弹簧发射呗,这子弹颠一颠还觉得挺沉的呢,发射它们的簧肯定特别粗,对方的武器,在外型上应该挺笨重的吧。”   包师兄依然点了点头,说:“我觉得,这种武器说不定是他们为了下墓特意准备的。”   这时候梁厚载在旁边插上了话:“包大哥,听你这么说,之前袭击李道长的那些人,就是偷走金顶和尚的人了?”   可包师兄却摇了摇头:“我来到黄家庄之后,也勘察了一段时间了。虽然黄昌平和黄昌贵有重大嫌疑,可不管是黄昌平还是黄昌贵,似乎都仅仅是模糊地知道,祠堂后山下有一座邪墓,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知道地宫的事。你难道忘了,黄昌贵听到‘金顶和尚’这四个字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了?我感觉,他应该是确实不知道金顶和尚是什么。”   包师兄的话绕来绕去的,绕得我脑子痛,我干脆就问他:“你的意思是,盗走金顶和尚的是另外一伙人?”   包师兄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而且这一伙人比黄昌贵、黄昌平他们藏得更深,这一次,黄昌平和黄昌贵暴露了,可他们却还没有露出水面。”   梁厚载在一旁说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行不明白,黄昌贵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逃离黄家庄呢?还有啊,车上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包师兄回应道:“车上的东西,都是一些还没炼成型的蛊虫,除了那些血色的蛾子会夺人心魄之外,其他的,其实危害不大。黄昌贵大概是想偷偷将这些蛊虫散播在村子里制造混乱。至于他制造混乱的目的是不是为了逃走,也不好说。”   我问包师兄:“黄昌贵会不会是预感到快要东窗事发了,才决定逃走的?”   包师兄:“的确有这种可能。我们最近一直紧盯着黄昌贵的动向,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和朱弘光联系过一次,也没有和其他人通过信。但从种种迹象上看,最近这段时间,黄昌贵的确变得越来越紧张了,可他到底为什么紧张呢?”   说到这,包师兄就低下了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来对我们说:“李道长现在受了伤,柴师伯和澄云大和尚都在白水渡,你们最近这段时间也小心一点吧。”   之后包师兄说还有点事,就离开了祠堂。   晚上,刘尚昂和我们一起住在了后寝,他嘴上说是要帮我们一起照顾一下李道长,其实我和梁厚载都知道,他就是想多和我们待一会。   李道长也根本不需要我们照顾,我们进后寝的时候,他已经睡了,我听他呼吸均匀,时不时还哼哼两声,磨磨牙什么的,看来的确是没有大碍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梁厚载起来晨练的时候,李道长还在院子里看我们两个打拳,有时候还对我们指指点点的。   这几天和他住在一起,他每天早上都会在一旁瞎指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有一次我师父练养心功的时候,李道长也站在一边评头论足的,我师父就朝他喊了一句:“你行你来!”   结果李道长很不要脸地说:“你把你们守正一脉的养心功教给我,我打包票,绝对比你们练得好。就怕你不敢教!”   这时候我才知道,合着李道长是看我们练养心功眼馋。   还好我师父没上他的当。   说起来,觊觎我们守正一脉功法的,李道长还真不是头一个,当初我家乡的那个陈老道,不就从我师父手里把三尸诀讹去了?   事实上,不管是养心功还是三尸诀,都是从道家流入我们守正一脉的,只不过千多年过去,道家的养心功和三尸诀在岁月的颠沛和朝代的更迭中在很多门派中都已经失传,可守正一脉却将这些传承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不是道家人不爱惜传承,而是因为道家的传承太过博大精深,道家典籍、功法数不胜数,加上世事变迁,道家人根本不可能将所有传承都保存下来。   所以当陈道长和李道长发现,道家的养心功和三尸诀还被我们守正一脉完整保存的时候,未免会心理不平衡。   不过说起养心功这门功夫,李道长平时也是要练的,只是两种养心功的版本不一样而已。   这么说吧,守正一脉的养心功是原汁原味的道家原版,而李道长练的养心功,则是在原版残本的基础上重新编纂而成的新修版。   至于这两版的养心功那一个更好,我作为一个后辈,是不敢妄加评论的。   早饭过后,之前和刘尚昂交班的那个“老张”来了,他来的时候给刘尚昂带了一个真正的对讲机,说是老包给所有人统一配备的,因为黄家庄目前的情况变得比之前复杂了很多,那种只能发电码的对讲机已经不实用了。老张还告诉刘尚昂,最近这两天不用去暗哨了,刘尚昂有了新任务,就是保护我和梁厚载。   在刘尚昂与老张的对话中,我才得知老张的真名叫张大发。   张大发从祠堂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朱弘光。说真的,如果不是当时看到张大发把朱弘光扛在肩上带走,我都快把朱弘光这个人给忘了。   记得不久前李道长才报了案,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局子里也没派人来。   刘尚昂领了新任务,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我和梁厚载腻在一起。虽然黄家庄里的情况依然迷雾缭绕,但这也打扰不了我们三个重聚的高兴劲。   三个人聚在一起,就聊起了这些年各自的一些经历。   我和梁厚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鬼市和龙王墓,说起了罗有方和王大朋。   刘尚昂这些年的经历都是围绕着包师兄展开的,他现在收获了不少战友,也跟着包师兄练出了一身还算过硬的本事。刘尚昂说,包师兄明面上是干安保的,可他平时给刘尚昂安排的那些训练,简直就是要将刘尚昂培养成一个专业的杀手。   刚进入训练营的时候,包师兄就教会了刘尚昂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徒手击毙一个人,注意,我说的是击毙而不是击倒。他告诉刘尚昂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又告诉刘尚昂如何打击人体的这些位置是最快、最有效的。   虽然国内的安保公司不能配备武器,可包师兄还是教会了刘尚昂用枪,还教刘尚昂如何在远距离射击的时候判断风力和空气的潮湿度。即便这样的技能刘尚昂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   听刘尚昂说着这些事情,我心里也开始怀疑,包师兄过去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们三个说话的时候,李道长拄着一支单拐从屋里出来了,他的腿之前受了伤,不拄单拐的话就很难走路。   我们三个同时朝李道长看了过去,就见他坐在门槛上,靠着身后的门框晒起了太阳,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李道长都要像这样出来晒一晒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刘尚昂好像一直对李道长非常防备,这会他看到李道长,立即皱了皱眉头,对我和梁厚载说:“这地方怪闷得慌,咱们去村里走走吧?”   我和梁厚载也没什么意见,纷纷点了点头。   刘尚昂又朝着李道长那边看了一眼,就拉着我和梁厚载走了。   走在祠堂外的小巷子里,我就忍不住问刘尚昂:“我怎么感觉,你对李道长好像有敌意呢?”   刘尚昂撇了撇嘴说:“也算不上有敌意吧,我就是因为总看不到他的脸,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心里不踏实。”   何止是刘尚昂,我和李道长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打心底里不舒服,因为看不到他的脸上的表情,我总觉得他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我明明面对着一个大活人,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生气,可总感觉好像是面对着一具尸体,别扭得很。   黄家村里的路都很窄,但都修得很规整,大部分路面都是沥青和混凝土铺就的。在这样一个地方,很少有车辆过往,甚至连行人都很少,路面很少受到损坏,以至于每一条路看起来都很新。   村里房子大多还是用大块的石头砌起来的,看起来非常古朴,可九成新的柏油路和石头砌成的墙壁夹杂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身上穿着一件中学生的制式校服,说不出的怪异。   之前就听包师兄说要在村子里戒严,可我在村子里逛了一大圈,却一个人都没看到。   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我问刘尚昂:“包师兄这次来黄家庄带了多少人?”   刘尚昂一边环视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对我说:“老包的公司一共就二十口子人,除了两个回家探亲的,其余的人全都来了。”   我又问他:“可我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   刘尚昂当时就笑了:“所有人都在暗哨里藏着,道哥你肯定看不到他们呢。现在的黄家庄里到处都是老包布下的暗哨,他这个人,常常把暗哨布置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我除了平时经常蹲守几个哨点外,也不知道其他的暗哨在什么地方。”   他这边正和我说着话,贴在他胸口上的对讲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那个对讲机震动的频率非常高,但振幅很低,我如果不是离刘尚昂这么近,根本听不到从上面传来的震动声。 一百五十四章 暗井   刘尚昂就对我说:“公司里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是老包托人特别设计的,包括对讲机和之前你见过的那个电码发送器,在收到信息或者接通的时候几乎都不会发出声音。”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通了对讲机,在对讲机的另一侧立刻传来了包师兄的声音:“昂,有道在你身边吗?”   刘尚昂也没说话,直接将对讲机交给了我。   我接过对讲机:“我在这呢,包师兄。”   包师兄“哦”了一声,又说道:“你们几个赶紧到村子西北角来一趟,对了,柴师伯走的时候给你留法器之类的东西了吗?”   包师兄要法器干什么?我心里一边奇怪,一边回应他:“没有。怎么了?”   就听包师兄说:“我们在西北角发现了一口暗井,里面有尸气,现在柴师伯不在,你们三个过来一下吧。听说你入行的时候镇过铜甲尸,这事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当时我是和瘦猴、厚载一起镇住……”   我还没把话说完,包师兄就说道:“那应该没问题,赶紧过来吧。”说完他就终止了通讯。   我也没废话,赶紧和刘尚昂、梁厚载一起朝着黄家庄西北方向赶了过去。   来到村子西北角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包师兄正和张大发一人拿着一把工兵铲,守在一个井口旁边。   那的确是一口暗井,我就看到井口附近全都是被工兵铲铲碎的泥土,井旁还有一颗非常粗壮的老槐树。   包师兄看到我们,立即朝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从井中不断散发出来的阴气,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尸气,那尸气虽然淡薄,却让人非常难受,更诡异的是,井口中虽然散发出了尸气,却没有邪尸身上常有的那股腐臭味。   包师兄对我说:“今天上午老张审了朱弘光。据朱弘光交代,黄昌贵让他把那些蛊虫运进村子的时候,提到村西北的一棵老槐树,当时黄昌贵还说,这棵树下有条通道,他就是打算从这条通道逃走,还让朱弘光设法接应他一下。就因为这,我才和老张一起跑到这来,掘出了这口井。我刚才拿仪器测了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仪表似的东西给我看,我也不知道这个仪表是干什么的,只是看到表盘上指针此时正在剧烈地晃动着。   包师兄对我说:“这东西是专门用来测尸气的,你看看上面的表针抖成这个样子,下面的尸气肯定很重。”   我冲着包师兄点了点头,又凑到井口前,朝着里面观望。   这口井非常深,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包师兄拿着手电筒朝井里照了一下,他用的是那种穿透非常强的探照手电,可依旧无法照射到井的底部。   但当手电的灯光从井壁上掠过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抹非常刺眼的金属光泽,那阵光泽仅仅出现了一下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皱了皱眉头,从包师兄手中接过手电,朝着刚才出现光泽的区域照过去,就看到在井壁上好像钉着一颗钉子,不过那东西离我太远了,我也无法确切地看出它到底是什么。   我又用手摸了一下井壁,上面非常潮湿,同时也非常光滑。   我回过头来,对包师兄说:“太深了,看不到下面的情况。而且井壁过于光滑,徒手下去肯定不可能,需要绳子。另外,最好找一个比较重的石头过来,石头的体积能将整个井口彻底压住。”   包师兄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就让张大发去安排了。   之所以要这么一块石头,主要是担心井里面会有飞僵,以我现在的道行,加上背后的黑水尸棺,就算我镇不住飞僵,飞僵应该也是奈何不了我的,可万一飞僵从井里飞上来,包师兄他们即便再怎么训练有素,遇到这种非人的东西,没有武器也很难对付。   我下井以后,包师兄则要用那块石头将井口压住,防止飞僵出井。   张大发的效率很高,二十分钟之后,他就和另外六个人一起,抬着一块重量至少在一千斤以上的大石回来了,其中有两个人肩膀上还挎着长长的绳索。   他们将石头放在一旁,又将绳索系在一起,我目测了一下绳索的长度,大概有一百米左右,就冲包师兄点了点头:“这么长就够了。”   包师兄又让他们将绳索的一端困在槐树上,另一端困在我腰上。   我又对包师兄说:“等我下井以后,你们就用石头封住井口,如果没有我的信号,千万不要把石头挪开。”   包师兄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问我:“井口都被压住了,你怎么给信号?”   我一想也是,井那么深,井口又被压住,我就是从里面喊话,外面的人恐怕也听不到啊。   包师兄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你带着我的对讲机下去,这东西是特制的,功率非常大,在五十米的地下也能发出信号,我们放你下去以后,你试试看能不能和我们联系上,如果行的话我就把石头压上,如果不行就先拉你上来,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一旁的梁厚载有些担忧地说:“可一旦压上了石头,信号会不会就发不出来了?”   就听包师兄说道:“五十米的土层都挡不住对讲机的信号,这么一块石头,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我点了点头,就让包师兄他们放我下井了。   刘尚昂和梁厚载本来想跟着我一起下去,可我考虑到万一石头压不住井里的东西,梁厚载要留在包师兄他们身边帮忙,至于刘尚昂,我真的不想让他跟着我下井,就怕到时候井里的东西太难对付,我保护不了他。   我也知道他们两个是怕我有危险,于是就对他们说:“我背上有黑水尸棺,邪尸近不了我的身。你们两个就在上面等着吧,就这么一根绳子,也承受不了咱们三个的重量。”   说完我就从包师兄手里接过了手电筒,纵身跳进了井口,刘尚昂伸出手来拉我,似乎是不想让我下去,可我动作快,他的手指只触到了我的后背。   之后包师兄他们就开始慢慢地放绳子。   从井口向下看的时候,因为井里的光线太暗,我还以为这口井差不多有几百米深,可事实上它的深度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夸张。   包师兄他们下放绳子的速度很慢,可在几分钟之后,我的脚已经触到井底了。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周围,这里似乎是一个非常宽阔的空间,不管手电照向那里,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尸气应该是从这片空间最深处传过来的,我已经到了井底,可周围的尸气却没有变得更为浓郁,和井口外一样,我能感知到的主要是阴气,尸气仅仅是夹杂在其中,几乎可有可无。   我从地上抓了一小撮泥土在手里,用手电一照,才发现那些泥土都是纯黑色的,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黑色,几乎不反光,当泥土在我的手掌心散开的时候,就像是在我的手掌上开出了一片黑漆漆的小洞一样。   将泥土洒在一边,我又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向了井壁,试着寻找那个发出金属光泽的东西。   那东西并不难找,我只是拿手电在井壁上随便扫了两下,就看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钢钉似的东西。   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颗钢钉的形状和包师兄之前给我看过的那种子弹非常相似,也是半根食指长短,上面也布满了用于承受风力的小洞,只不过眼前这颗钢钉似乎更粗一些。我伸出手,试着将它从井壁上拔出来,可它钉得太紧,我没能拔动。   之后我又打开了对讲机,一阵忙音过后,对讲机里传来了包师兄的声音:“有道,你现在是不是到井底了?我们感受不到你的重量。”   我回应道:“到井底了,井不算太深,可里面的土壤不反光。另外,在井壁上有一颗钢钉,和你昨晚从李道长身上取出的那些子弹很像。”   正是因为这种土壤不反光,之前包师兄拿探照手电照进来的时候,才会有光线无法到达井底的错觉。   包师兄问我:“那颗钢钉你能取下来吗?可以的话最好拿上来让我们研究一下。”   我说:“不行,钉得太紧了。”   包师顿了一下,又问我:“现在要把石头压上吗?”   井里的尸体不算浓郁,可以预料到这里就算有邪尸,它和井口之间应该也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不过为了保护包师兄他们的人身安全,我还是肯定地回复道:“压上吧。”   片刻之后,我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鸣声,在这阵声响之后,还有散碎的泥土从上面落下来。   我抬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无法看到井口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了。   这时候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包师兄的声音:“有道,你现在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听到,非常清楚。”我在对讲机这一边回应道。   就听包师兄对我说:“我们在上面等你,你小心一点,对讲机不要关,随时和我联系。”   我“嗯”了一声,就将对讲机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然后解下腰上的绳索,朝着前方那片漆黑的区域摸了过去。 一百五十五章 一样的铭牌   随着渐渐深入,空气变得越发潮湿起来,阴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郁,可尸气却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稀薄得不像话,而且我依旧没有闻到腐臭味。   我看过师父的《行尸考录》,上面说,邪尸之中,只有尸魃和不化骨因为肉身停止了腐化,身上才没有臭味,心智较高的不化骨甚至可以掩藏身上的尸气。可不管是尸魃还是不化骨,一旦出现,黑水尸棺就能感应到。   而且《行尸考录》上也提到过,一旦黑水尸棺感应到了尸魃和不化骨,背负黑水棺的人就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可目前来说,我还没有这样的感觉。   见周围没有人,我就试着沟通仙儿:“仙儿,醒着吗?”   一开始仙儿没有回应,过了几秒钟之后,我的脑海里才传来她的声音:“干嘛?”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说实话,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紧张,就是想跟她说说话,壮壮胆子。   我回了一句:“没事,你醒着就行。”   可仙儿这时候却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在这个地方,除了从手电中射出的笔直光线,也没有其他的光源,可仙儿从我肩膀上钻出来的时候,我却能很清楚地看到她。   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天眼即便是在没有光的地方,也是能看到灵体的。那好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用眼睛去看,而是灵体的形态能越过我的视网膜,以一种特殊的形态直接投射到我的脑子里。   仙儿出来以后,先是白了我一眼,接着她又扫了眼周围的环境,一脸坏笑地问我:“哟,看着地方黑灯瞎火的,你叫我出来,不会是动了什么歪脑筋吧。哼哼哼,孤男寡女的,你想干啥?”   我也白她一眼,心想又不是我让你出来的。   仙儿也没理我,她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这里的空气,突然说:“这地方怎么有一股污秽的味道,难道曾有人在这里留宿过?”   “污秽,什么污秽?”我问仙儿。   仙儿没好气地看我一眼,说:“就是排泄物。唉,真是的,非要让我说得这么直白。”   这里怎么会有那种味道?   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也学着仙儿的样子,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但很遗憾,我的嗅觉和狐妖出身的仙儿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什么也没闻到。   我就问仙儿:“你再闻闻看,那股味道是从什么方向传过来的?”   “你当我是狗啊!”仙儿这时候已经杏眼圆睁地瞪着我了,可她瞪完我之后,又伸出右手来,朝着我的右侧指了指,说:“那边。”   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好像很不情愿帮我指路似的。   我就对她说:“帮个忙呗,回去请你吃雪糕。”   仙儿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看在雪糕的份上……朝着那个方向走五米。”   她一边说着,又一次伸出手,朝着刚才的位置指了两下。   连几米她都能闻出来,这鼻子,绝对比狗鼻子还灵啊。   我朝着仙儿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期间一直用手电照着地面,生怕踩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我多心了,这一路走下来,地上除了那种纯黑色的土壤,什么都没有。   走了大概五米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同样漆黑的石壁。   我用手去摸,就发现这片石壁非常光滑,就如同镜面一样,可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的异常,我就问仙儿:“你不是说这里有……污秽吗,怎么是一面堵死的墙?”   仙儿朝着那面墙扬了扬下巴,对我说:“就在这面墙的后面。我说你找那些东西干什么?怪恶心的。”   我说:“你不是能感知我心里想什么吗?这种问题还要问。”   仙儿闷闷地哼了一声,说:“你现在道行比原来高了那么一丢丢,有时候我能感知到你心里想的事情,有时候感知不到。唉,估计再过个两三年,我就彻底感知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随着我道行的精进,仙儿会越来越难感知到我心中所想,这对我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喜讯。   不管怎么说,那种被人随便窥伺内心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啊。   之后仙儿又对我说:“你别找那些东西了吧,怪恶心的。”   我一边在石壁上摸索着,想试一试上面有没有机关,一边对仙儿说:“你以为我想找啊。可不管怎么说,我都要亲眼看一下你说的那些污秽到底是什么,如果真的是人类的排泄物,就说明这地方的确有人待过,如果不是,事情可能就变得更麻烦了。我记得师父说过,在后山的邪墓里很可能镇着一只大妖,不管那是不是大妖,邪墓里肯定有生灵存在的,不然我触摸杌齿的时候,也不会感觉到生气……”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了师父教我的“背尸”,于是立刻和黑水尸棺取得共鸣,然后将黑水尸棺的炁场集中在指尖上,再用指尖去触摸面前的石壁。   也不知道是我的道行太浅,还是因为我无法很好地驾驭背尸这门术法,当带着黑水尸棺炁场的指尖再次触碰到石壁的时候,除了能感觉到石壁上的光滑触感,依然无法感知到更多的东西。   我有些沮丧地收回了黑水尸棺的炁场,继续在墙面上小心摸索着。   我沿着墙面慢慢向左走,片刻之后,竟然摸到墙面上有一个洞口,由于洞口中的颜色和石壁一样,都是纯粹的黑色,如果不是我触摸到了洞口的边缘,的确很难发现它。   这个洞非常浅,大概也就是一米多的深度,但洞中的横向空间却很大,我走进洞中,将后手电的光束照向右侧的地面,就发现地面有着大片污秽状的东西,万幸的是当时我看到的画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因为地上洒满了厚厚的石灰,也闻不到什么恶心的味道。   离开这个洞口之后,我又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子,又发现了另外三个洞穴。   第一个洞穴里面陈放了一些没吃完的罐装食物;第二个洞穴中则堆满了生活垃圾,大多是一些吃剩下的罐头盒子和矿泉水瓶;而第三个洞穴则相对宽大,里面摆放了十几个人的铺盖,还有一些洗漱用的东西。   这个地方的确曾住过人。从床位上看,至少有十二个人曾在这个地方寄宿过,我又目测了一下第二个洞穴中的那些生活垃圾,从垃圾的体积上看,我感觉那些人在这里寄宿的时间绝对超过一个月。   之前包师兄曾推测过,那晚袭击李道长的人,很可能是在很早以前就在村里埋伏了。   事实证明包师兄是对的。   钉在井壁上的那颗钢钉应该可以证明,之前寄宿在这里的人,和袭击李道长的应该是同一伙人。   之后我又回到了铺满床位的那个洞穴,想找找看那些人有没有留下其他的线索,临进洞之前,我让仙儿在外面等着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仙儿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和我说话,我的思路经常被她打断。   空气中的湿度很大,每一床被子上都带着很重的潮气,我用手翻动那些被子和枕头的时候,手上的皮肤很快就被浸湿了。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这种地方是怎么住下去的。   我发现他们在这里似乎也不是无所事事,在几个枕头下面,我翻出了一些潮湿的扑克牌、杂志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人的枕头下面放着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从年龄上看,应该是一对父母和子女的家庭合影,可让人觉得怪异的是,这三个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面部都涂上了黑色水彩,我根本看不到他们的长相。   我就这么一路仔细翻找着线索,最终来到了位于洞穴最深处的一个床位,在这个床位的枕头下,我找到了一个我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金属制的铭牌,上面刻着一个汉字和一个编号:葬—981。   看到铭牌上的文字时,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在一瞬间全都起来了。   我也说不出当时的感觉到底是惊愕还是恐惧,只感觉就像有人将一枚铁钉打进了我的脊椎,让我动弹不得。   难道说,如今嵌入黄家庄的人,和龙王墓的那些雇佣兵隶属于同一个组织?   就在这时候,仙儿突然跑了进来,对我说:“快出来看看,我有新发现。”   她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我手里的铭牌,又问我:“这是什么东西?”   我将铭牌递给仙儿,一边对她说:“上一次我们在龙王墓外碰到的那些雇佣兵,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一个牌子。”   之前在龙王墓的时候,仙儿全程都处于沉睡状态,可我在墓里墓外经历的那些事情她也不是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仙儿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我问过她,可她好像非常避讳谈及这个话题,所以一直也没有向我解释过。   仙儿接过铭牌仔细看了看,抿了抿嘴说:“这就是你说的那种铭牌啊?没什么稀奇的嘛。那些人不是雇佣兵吗,这一次说不定就是黄昌平或者黄昌贵雇他们来的呢。”   我对仙儿说:“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仙儿点点头:“是挺巧合的,也许老黄家后山的那座邪墓和二龙湾的龙王墓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一百五十六章 地下庭院   我瞪大眼睛看着仙儿:“你也这么想?”   谁知仙儿却很没好气地白我一眼,说:“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你现在正在这么想,我只是把你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了而已。其实我觉得吧,二龙湾的事和老黄家的事情也许没太大联系,这枚铭牌出现在这里,说不定真的就是巧合而已。”   对于仙儿的话,我实在是没办法苟同,叹了口气,不再理她了。   原本我还想在这个洞穴里多查探一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可这时的仙儿却嚷嚷着她有了新发现,还抱着我的胳膊,强行将我拉出了洞外。   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出了洞口的时候问她:“你到底有什么新发现,直接说不行吗?”   “不行,你必须看了才明白。”仙儿很强硬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将我拖到了一面石壁前。   仙儿朝着那面石壁扬了扬下巴:“就是这了。”   那面石壁也是如深渊一般的漆黑,壁面光滑无比,就像是一面平整的镜子。   之后我又伸出手来,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子,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有些纳闷地对仙儿说:“和之前的那面石壁没有什么区别啊。”   仙儿冲我一笑,接着我就看到她伸出手来,将羊脂玉一样的手臂插入了石壁内部。仙儿毕竟是一个鬼魂,她的身体原本就是可以穿墙的。   接着我就听到“咔嚓”一声,仙儿似乎是触动了石壁后的某个机关。   这时候仙儿冲我吆喝一声:“快躲开!”   躲开?怎么躲?往哪躲?   我愣了一下,没来得及作出动作,就有一个非常坚硬的东西突然砸在了我的肩膀上,顿时将我砸翻在地。   我被它砸得生疼,忍不住“啊”地惨叫一声。   对讲机里立刻传来了包师兄的声音:“有道,怎么了?听到请回话!”   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回应庄师兄:“没事,摔了一跤。”   包师兄在对讲机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又对我说:“万事小心。”   我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包师兄现在可以通过对讲机听到我和仙儿的对话。   我不知道包师兄能不能通过对讲机听到仙儿的声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包师兄肯定知道仙儿的存在。   不然的话,不管包师兄能不能听到仙儿的声音,我和仙儿对话的时候,他至少会询问我一下。   我爬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石壁竟然像一面两扇开的大门一样,从中间敞开了。   而刚才砸中我的,就是其中一扇石板。   也就是在石壁敞开的同时,空气中的尸气变得稍微浓了一点。   仙儿在一旁问我:“要进去吗?”   我冲仙儿点了点头:“进。”   一边说着,我已经起身走了进去,仙儿似乎对自己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感到非常得意,她走在我身边,一脸邀功似的表情。   我故意装作没看见。   这一片隐藏在石壁内侧的空间,其地面、墙壁,也全部都是那种纯粹的黑色,不过和外面那些黑土黑墙不同,当手电的光束照射在这里的地面和墙壁上上,还能微微反出一丝类似于玻璃的光泽。   仙儿在里面扫视了几眼,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有道,这些墙,这些墙,全都是黑曜石打造的,黑曜石啊!”   黑曜石我知道,好像不是什么名贵的石材吧,想不通仙儿在兴奋什么。   就听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看这些黑曜石,一点杂色都没有,而且灵韵很足,养魂的效果一定很好!有道,你快叫叫几个人来,把这些黑曜石弄出来,咱们全搬回家去!”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顿时一阵恶寒。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里的石壁全是用黑曜石打造的,那至少也得有好几十吨吧。全搬回家去,我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啊。   可仙儿却一直用一种非常期待的眼神盯着我,我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就对她说:“那什么,咱们还是先干正事吧。这些黑曜石啊,既然出现在黄家庄,说不定都是老黄家的财产。咱们先把金顶和尚找到,说不定到时候黄老太爷一高兴,就把这些黑曜石送给咱们呢?”   仙儿看了我一会,又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说:“也行吧。”   我立刻转移话题:“仙儿,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在这个暗室里,还能找到其他的机关。”   仙儿冲我点了点头,之后她就在附近的墙面上探查起来。   看到仙儿的身体不停地从黑曜石壁上钻来钻去,我就越发想不通她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构造了。   仙儿究竟是灵体还是实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很多年了,可直到如今,每当这个问题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去探究一下答案。   如果说仙儿是实体吧,可实体不可能在实心的墙壁上穿行。如果说仙儿是灵体,似乎更说不通。有一段时间,我曾假设过仙儿就是一个纯粹的灵体,我碰到她的时候有触觉,可能是她身上的某种灵魂离子体直接作用于我的神经,让我产生了一种触碰到她的错觉,而当她拉着我飞奔的时候,也是她体内的离子体刺激了我的神经,激发了我潜能,从而使我的速度变得跟她一样快。而在这种时候,我一样会产生一种“被仙儿拉着跑”的错觉。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推测也是极不靠谱的,因为后来我发现,仙儿可以直接拿起现实中的物体。之前她将手深入石壁之后,不就触动了石壁中的机关?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仙儿究竟是灵体还是实体这个问题,几乎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悖论。   就在我的大脑还在与这样一个悖论纠缠不清的时候,仙儿突然从墙壁上探出头来,朝我挥了挥手:“这里有个机关,我动一下试试,你躲远一点。”   我立刻闪得远远的,避免再被墙壁砸到。   片刻之后,我就听到那面墙的内侧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那石壁也变成了两面开的石门,缓缓开启。   顿时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从中涌了出来,让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随着石壁上的缝隙越来越大,一道明亮的光线照进了我所在的那个空间。   那道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这片黑暗的小空间中唯一的色彩,那是我衣服上的淡蓝色。   而当石墙完全展开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色彩斑斓的庭院。   我没看错,那就是一个封闭的庭院,正对石门的方向长着一颗非常粗壮的古树。   地上长满了杂草,那些草看上去很坚硬,它们从土壤中冒出来之后,就像是一根根利剑一样直立着向上生长着,而且每颗草的高度几乎都是一样的,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整齐。   仙儿跑到庭院里,摸了摸那些草,对我说:“长得跟刀子一样,摸起来却很软。”   仙儿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了庭院深处,她刚一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我立刻就感觉腿脚有些发软,于是也赶紧进了庭院。   那些外形像利剑一样的草的确是软的,我的脚踩在上面,它们立刻就被我踩得匍匐在地上,可当我将脚拿开以后,它们又会重新竖立起来。   庭院的四周都是高大的石壁,在庭院的顶端,还盖着一个天顶。我仰头望去,就看到天顶上有着许多碗大的孔洞,一道道柔和的光束从孔洞中照射出来,照亮了整个庭院。   那些光的颜色都微微泛着黄,似乎不是正常的阳光。而且从天顶到地面,距离也就是十米左右,可我下井的时候,却至少被下放了二十米,也就是说,在庭院之上,应该是十米厚的土层,那这些光是怎么照射进来的呢?   除此之外,此刻最让我介怀莫过于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那股味道好像没有源头,是从四面八方融入空气中的。   这时候走在我前面的仙儿回过头来,远远朝我招手:“我有新发现,快过来看!”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好像在这种地方探险对她来说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仙儿就伸手指着地面,对我说:“你看你看!”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在杂草之下的土地上,有一些按照某种规则排布的石头,有些石头上还有覆着青苔,以及一些类似于锈迹的斑痕。   不过这里的草实在太过旺盛了,我也很难弄明白这些石头到底被摆成了一个怎样的形状。   这一次仙儿感知到我心里在想什么了,她朝着庭院角落的那大树扬了扬下巴,对我说:“上树!”   我也没啰嗦,直接一个冲锋,使出神行八步的步法,三步冲上了树梢,我也是这才发现,树身上的血腥味,要比其他地方更浓一些。   这时候仙儿也漂漂荡荡地来到树梢上了,我就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这棵树不太对劲?”   仙儿挑了挑眉毛,说:“嗯,是不太对劲……”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着地上观望,我正等着她说出下文呢,她却突然转移了话题:“有道,我怎么感觉那个图案有点眼熟呢?”   我问她:“什么图案?” 一百五十七章 听天教   仙儿指了指地上:“自己看。”   当时我趴在树梢上,能非常清晰地看到杂草中的那些石头,它们被人为地排布成了一个怪异的图案。   那个图案非常抽象,看上去像是一条正卷着身子游动的小鱼,又像是一片有些卷曲的柳叶。   在图案的顶端,也就是“鱼头”的位置,还散发出一些散碎的金属光泽。   我问仙儿:“你见过这个图案吗?”   仙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觉得眼熟。”   仙儿是那种坐不住的性格,她总是喜欢一边说着话一边到处乱跑,这次也是,她一边回应着我的问题,一边飘下了树梢,直接朝着“鱼头”顶部的那片金属光泽过去了。   我也从树上跳下去,走到仙儿的身边。   这时候,仙儿正从地上捡起一个镶着金箔的器皿,那东西大概有拳头大小,形状和碗很像,可底部却没有底座,无法像碗那样平稳的放在桌子上。除此之外,器皿的边缘看起来十分的锋利,就像刀锋一样。   除了仙儿手里的这一个,地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器皿,“鱼头”附近的金属光泽,就是由它们散发出来的。   仙儿颠了颠手里的器皿,慢慢皱起了眉头,对我说:“我没记错的话,这种器皿,应该是一种祭器。可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了。”   说完之后,仙儿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久,她才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着散落在草丛中的每一只器皿。   当她的视线在那些器皿上扫了几次之后,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问她怎么了,她却没理我,又过了一阵子,我才听她自言自语地说:“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听天教专用的祭器……天呐,不会这么巧吧!”   我问仙儿:“听天教是干什么的?”   仙儿扔了手里的祭器,脸色有些沉重地说:“听天教是一百多年前出现在东北的一个教派,这个教派中不乏精通术法的奇人异士,他们常常和老林子里的精怪们过不去,那段日子里,山里头的小妖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就又是怕又是恨……”   这边仙儿正说着话,对讲机的另一边就传来了包师兄的声音:“有道,你在下面发现邪尸了吗?”   “没有。”我立刻回应:“我们在井底发现了一个封闭的小庭院,这里已经没有尸气了,但血腥味非常浓。”   包师兄:“我们?你身边还有人?”   没等我回答,包师兄又用一种恍然的口吻说:“哦,对了,听说你有个伴生魂来着,刚才光顾着招呼刘尚昂了,把这茬给忘了。”   我问包师兄:“刘尚昂怎么了?”   包师兄叹口气说:“还能怎么了,又发疯了呗,还好厚载在这,要不然我们几个还真降不了他。先不说这些,我听你刚才提到了听天教?”   我看了眼被仙儿扔在地上的祭器,回应包师兄:“我们在庭院里发现了一些黄金打造的祭器,听仙……我的伴生魂说,那些祭器似乎是听天教遗落在这的。”   接着我就听包师兄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想不到真的在这个地方。”   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包师兄先是反问我:“你难道没听说过听天教的事吗?”   我简短地“嗯”了一声,就听包师兄在对讲机另一边叹了口气,说:“有道啊,咱们寄魂庄存下的那些典籍,你有时间一定要看一看啊。”   包师兄已经不是第一个跟我提起那些典籍的人了,对于他们口中的典籍,我的确是充满了兴趣和好奇,可关键问题是,那些典籍之所以叫做寄魂庄的典籍,就是因为那些古书如今都封存在寄魂庄的藏经阁中,而除了每年的鬼市,当时的我几乎没有机会回川,更不用说是拜读那些典籍了。   顿了一顿之后,包师兄才接着说道:“听天教也叫辟邪教,是清朝末年兴起的一个小型教派。这个教派的人很少,大概也就百十来人吧,其成员除了少数能人异士之外,全部都是晚晴贵族。这些人之所以成立这么一个教派,原本是想挽救大清气数,他们认为,大清之所以国运动荡,就是因为九州之中邪气盘生。”   包师兄说话的时候,仙儿也凑到了我的对讲机前,竖着耳朵听着。   就听包师兄继续说道:“他们挽救大清的方式,也是辗转于全国各地,到处镇压所谓的‘邪祟’。典籍上说,由于满人发迹于关外,所以他们认为大清的龙脉就在东北大地上,也正因为如此,有传言称,听天教的老巢就设立在白水崖附近,而当年的白水崖就是如今的白水渡。不过这个教派存活的时间很短,清朝覆灭以后它就消失了,听说在民国年间,还有人寻找过他们的踪迹,但大多无果。”   我一直等包师兄把话说完了,才开口问他:“包师兄,听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庭院,就是听天教的老巢?”   “那也不一定。”包师兄说:“听天教的事情你先放一放,之前朱弘光不是说这口暗井是黄昌贵的逃跑路线之一吗,我怀疑地下应该有一条和暗井连同的地道,这条地道,很有可能是邪墓中墓道的分支。之前我调查过,自黄家庄建成至今,这口井就一直被埋在地下,所以我也怀疑,这口井,可能就是当年苏三通进邪墓的时候打出来的盗洞。”   包师兄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有些言之凿凿的味道,我也不知道他的推测有几分依据,但考虑到黄家庄的建立时间和听天教出现的年代正好可以对接起来,我有理由相信,包师兄的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之后我和包师兄交流了一下互相掌握的信息,我告诉他井下的情况,以及曾有人在此寄宿过的事情,包师兄则大体向我描述的了一下黄家庄的建筑格局,我也不知道他告诉我这样一个建筑格局有什么用,只是在通话的最后,包师兄对我说:“老黄家的先祖都是懂风水的,我感觉他们建设黄家庄的时候,应该是做过特殊的布置。有道,你在正西方向仔细找一找,说不定能发现玄机。”   正西方向?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试着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就很无奈地对庄师兄说:“我不知道哪个方向是正西。”   “你把对讲机翻过来,”包师兄说:“在对讲机的背面有一个翻盖,翻开之后能看到一个风水盘……”   他正说着话,我就听到对讲机的另一端有人暴吼一声:“让我下去!”   紧接着对面就传来一阵嘈杂,在这阵嘈杂中,我还听到梁厚载好像在嚷嚷什么。   不用说,刚才那一声暴吼声,就是从刘尚昂嘴里发出来的,他的间歇性狂躁症又发作了。   虽然有梁厚载看着他,我也不至于太过担心,可刘尚昂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这心里头,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个滋味。   我现在真是有些后悔,当初让他跟着包师兄走了。   直到包师兄那边稍微安静了一些,我才将手中的对讲机翻过来,掀开上面的翻盖,果然看到一个小型的风水轮盘。   我晃动了一下轮盘,它立刻顺应着地脉的磁场转动起来,片刻之后,轮盘不再转动,而我则朝着坎位所指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仙儿就跟在我身后。   在寄魂庄一脉,不管是屯蒙、豫咸,还是我们守正一脉,平时使用的八卦都是伏羲先天八卦,八卦中的“坎位”正对西方。   此时在我的正西方,就是一面青石砌成的石墙,我给了仙儿一个眼色,仙儿立即会意,身形一闪,就钻进了石墙之中。   大概过了三四秒钟之后,我就听到仙儿在石墙的另一侧冲我喊:“这边是一条暗河,水还挺急的。暗河上游好像有光,离得太远了,我过不去。”   我就冲仙儿喊话:“这面墙能不能打开,你看看里面有没有机关?”   这时候仙儿已经钻出了石墙,她朝我摇了摇头,说:“这堵墙是实心的,没有机关。要想进去的,恐怕只能把墙拆了。有道,还是叫你包师兄他们来吧,这种事你一个人干不了。”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井底有尸气,可我现在还没找到邪尸。让包师兄他们下来的话,会不会有危险啊?”   仙儿想了想,对我说:“应该没什么事吧,刚刚下井的时候,我也感觉到尸气了,可这一路走下来,尸气没有变浓,反而完全消失了。其实我刚才就在想,那些尸气,可能并非来自于邪尸。”   “尸气不是来自于邪尸?那还能来自于什么?”我问仙儿。   仙儿白我一眼,说:“这种问题我哪能想得明白啊。”   这时候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包师兄的声音:“怎么了有道……呼,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叫我来着。”   他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大概之前为了控制住狂躁中的刘尚昂,花了不少力气。   我就对包师兄说:“我的正西面有一座石墙,在石墙后面是一条暗河,听仙儿说,暗河的上游还能看到光,我想过去看看,但必须先把石墙拆除才行。”   包师兄又问我:“你在井底确实没有发现邪尸吗?” 一百五十八章 铁房子   “没有。”   在我应声之后,包师兄沉默了很久,才在对讲机里说道:“好了,我知道了。”   而在此之后,对讲机另一边又传来了一阵嘈杂,也不知道包师兄他们在干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井口方向传来一阵摩擦声,那声音不算大,可井底幽寂,我就是站在庭院之中,也能清晰地听到那阵声响。   我知道这是包师兄他们在挪动井口的那块大石,于是赶紧跑到井口下方等着他们。   又是几分钟过去,包师兄、刘尚昂、梁厚载,三个人先后下了井,他们下来的时候,还带了破拆石墙用的工具。   刘尚昂下来的时候,我特意拿手电筒在他脸上晃了一下,就看到他那双眼睛还是红红的,显然还没从暴怒中平静下来。   他看到我的时候,那种愤怒的表情立即变成了埋怨,显然是因为我不带着他下井而耿耿于怀。   看到刘尚昂的样子,我不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等所有人都落地了以后,包师兄拿了一把钳子,将嵌在井壁上的钢钉拔了下来。   包师将手电的光束正对着那枚钢钉,又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钉子的尾部,一边缓缓转动着那枚钉子,一边非常仔细地查看着。   片刻之后,包师兄用手颠了颠钢钉,似乎是想估测它的重量。在这之后,包师兄又重新查看了一下井壁上的嵌口。   包师兄将钢钉收进一个小铁盒里,又将那个盒子递给了刘尚昂,最后才对我说:“这颗钢钉的体积比我从李道长体内取出来的那些要稍微大一点。”   我心想你研究了大半天就得出了这么一个废话一样的结论吗,我刚下井的时候,单是大眼扫了一下,就知道眼前这枚钢钉的直径比李道长身上的子弹要粗很多。   可后面包师兄又说:“像这种子弹,体积增加一点点,枪械的体积就要增大一倍左右,不然无法提供足够的口径和弹力来发射这种子弹。所以我认为,这种大号的钢钉,应该是对方为了应对特殊情况而准备的非常规子弹。可他们为什么要在井里发射这种子弹呢,难道他们当时碰上了什么特殊情况?”   包师兄说话的时候,一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可这样的事情,连他都想不明白,我就更不可能想明白了。   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就讪讪地笑了笑,也没说话。   包师兄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也是毫无头绪,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我:“你说的那个庭院在什么地方?”   我从梁厚载手里接过一把铁锤,一边对包师兄说:“跟我来吧。”一边朝着庭院的方向走。   由于周围一片漆黑,离开井口之后,包师兄他们都是无法辨认方向的,不只是他们,我在这种环境里也是抓瞎,其实现在真正的领路人是仙儿,只不过不管是包师兄还是刘尚昂都看不到她。   进入庭院的时候,包师兄大概是闻到了空气中强烈的血腥味,我看到他猛地皱了两下眉头。   在这之后,我就从刘尚昂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了几个铁椎,和梁厚载合力,先用铁锤将它们打进墙面,直到石墙上布满锥孔之后,包师兄和刘尚昂就抡着锤子,开始对墙壁进行破拆。   这面石墙看起来厚重,可因为它靠着暗河,长年受潮,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结实,加上我和梁厚载之前已经打好了孔,包师兄和刘尚昂几锤子砸上去,石墙就整个裂开了,大量碎石混着泥土滚落下来。   估计黄昌贵当初将这里选作他的逃跑路线,也是打了这面墙的主意,他很可能知道墙后那条暗河的存在,也知道石墙经年受潮气侵蚀,已经变得非常脆弱了。   整个破拆过程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当石墙被打出一个两人宽、一人高的洞口时,潮气顿时充斥了整个庭院,随着潮气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更为强烈的血腥味。   包师兄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让我们几个拿好铁锤,之后就率先进了洞口。   之前仙儿说石墙另一面有暗河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墙的另一边应该是一个被河水冲刷而成的天然通道,可进了洞口之后我才看清楚,石墙后面其实是一个类似于下水道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看就是人工修葺而成的,青色的四楞砖在我们的头顶上支起了一个狭长拱顶,而在我们脚下,则是一条用青石铺就的石板路。   道路中间有一个一米多宽的凹槽,水就是从那里流过,因为光线很暗,我也说不清楚那条人工地河有多深,只能通过急促的流水声判断出这条河的水势很急。   而在地河的上游,的确像仙儿说的那样,能清晰地看到光亮,那里的光线似乎有些昏黄,不像是正常的阳光。   包师兄朝着光亮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着,我看到他两只手紧紧攥着铁锤的长杆,似乎非常紧张。   刘尚昂也是一脸紧张的表情,他紧紧跟在我身边,脸颊几乎要贴在我的肩膀上。   要说起来,刘尚昂这一年多跟着包师兄,也算是历经生死,可他大概也没有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待过。   反倒是我和梁厚载,因为有了在龙王墓里的那段经历,眼前的环境反而不会让我们太过紧张。   这条人工隧道很长,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才来到了位于河道上游的出口。   包师兄突然停了下来,先是朝着我们几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之后他又指了指刘尚昂和梁厚载,做了两个我完全看不懂的手势。   不只是我,当梁厚载看到包师兄作出的手势时,脸上也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只有刘尚昂冲着包师兄点了点头。   包师兄看到我和梁厚载的表情,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又用很小的声音对我们说:“快速冲出去,万事小心!”   说完,他就端着铁锤冲出了隧道,刘尚昂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   这一次,反而是我和梁厚载慢了半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和厚载是术士,包师兄和刘尚昂应该算是佣兵吧,身处在完全不同的行当,经历不同,考虑的事不同,行动起来,节奏也不一样。   隔行如隔山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其实我本来是不想这么快就冲出去的,打算先等一等,试着感知一下隧道外有没有邪祟的气息。   我估计梁厚载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可谁知道包师兄这么武断,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往外冲,我和梁厚载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走出隧道之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非常宽大的铁皮房子,包师兄放下手中的铁锤,开始朝着四周张望。   和之前我们经过的那个古怪庭院一样,这间房子也是四面封闭的,铁板铸成的墙壁上挂满了赤色的锈迹,房顶上有一个直径在两米左右的圆洞,洞口左侧吊着一面巨大的铜镜。   那面铜镜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上面沾满了灰尘,可镜面却依旧十分光滑,有一道光芒从圆洞中笔直地射向镜面,又通过镜面的反射落在锈迹斑驳的地板上,让地板上的锈迹呈现出一种类介于赤红和橘黄之间的怪异颜色。   在这个地方,血腥味变得更为浓烈了,同时弥漫在空气中的,还有一股非常醇厚的阴气。   梁厚载也环视了一下四面铁壁,有些疑惑地对我说:“这就是黄昌贵的逃跑路线?完全就是个死胡同嘛。难道是咱们走过路了?”   我摇了摇头,对仙儿说:“找找看还有没有机关。”   谁知仙儿竟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她又指着正对着我们的一面铁墙说:“还找什么机关啊,那里不就有扇门吗?”   她手指的地方正好是整个铁屋阴影最重的一片区域,那地方黑乎乎的,一眼望去,谁也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打开手电朝着那个方向照过去,果然看到在两面铁墙的夹角里有一扇非常窄的铁门。   梁厚载走过去,两手抓住门把猛力拉扯了两下,可那门上的铁锈已经将它和墙壁紧紧粘合在一起了,任梁厚载怎么用力,那扇门就是纹丝不动。   这时候刘尚昂突然冲了过去,抡圆了铁锤,对着那扇门狠狠砸了过去。   我先是听见“磅”的一声巨响,之后四面铁壁受到波及,一边剧烈地震颤着,一边又发出一连穿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我被这阵噪音弄得特别烦躁,一个箭步冲到刘尚昂跟前,夺了他的铁锤,狠狠瞪他一眼:“你干什么!”   当时我的手电光打在刘尚昂脸上,就看到他两眼发红,像只快发狂的豹子一样。   他避开了手电的光束,指着那扇铁门大吼:“我就是看它不顺眼!”   见他这个样子,我也恼了,就朝着他嚷:“扯淡呢!你知道外面有什么吗你就砸?后边待着去!”   我说话的时候,包师兄一直用一种非常紧张的眼神看着刘尚昂,好像是怕他突然暴起伤人似的。   刘尚昂身处在阴影里,我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他好像一直看着我。   过了一会,刘尚昂才对我说:“道哥,你别生气啊。我那什么,我也不是有意的,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百五十九章 血池   这一次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软下来了,我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也心平气和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情绪上来的时候,可以背一背道德经,别总是任着自己的脾气来。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好啊。”   刘尚昂“嘿嘿”地笑了两声,就跑到我身后去了,不远处的包师兄则长出了一口气。   我也没再说什么,又用手电照了照铁门,不得不说,刘尚昂突如其来的那一锤还是起了作用,至少门上的铁锈已经被震散了。   我试着拉了拉那扇门,就感觉它已经能顺着我的力道微微晃动了。之后我就沉下一口气,两手握着门把手,使出了天罡锁的手法猛力一拽。   随着哐一声巨响,门沿上铁锈膨飞,铁门被我拉开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行的缝隙,也就在同一瞬间,一股刺鼻到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就算是邪尸身上的腐臭味也无法和这股血腥味相提并论,这股味道仿佛能冲破我的鼻腔,直接涌入我的五脏六腑,我此时就连呼出来的气都充满了鲜血特有的咸腥味。   我能清晰感受到在这股血腥味中还带着一种非常怪异的生命气息,这股气息,和杌齿上散发出来的那道生气极为相似。   什么是生气?这种气场不同于阴气和阳气,或者邪尸的尸气,它不像是炁场,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气息,当它出现的时候,就像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看到他胸口的起伏,听到他轻微的喘息声。   平生第一次,当这种气息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会让我感到极度的不安。   包师兄似乎也感觉到了铁门另一侧传来的生气,他紧紧皱起了眉头,严阵以待地端起了手中的铁锤。   尽管那道铁门敞开了一道足够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穿行的缝隙,可谁也不敢贸然走进那扇门。   铁铸的墙壁还在微微震颤着,不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可空气却宁静得吓人。   最后还是仙儿壮了壮胆子,悄悄凑到门前,朝缝隙中看了一眼。   可她也就是看了那么一眼就立即退到了我身边,她抓着我的胳膊,怯怯地说:“到处都是血。”   看仙儿的样子,显然是被铁门另一侧的情景吓得不轻。   包括仙儿在内,在场的人都变得非常紧张,至于我,应该就是所有人中压力最大的一个。   师父的《行尸考录》上说,天眼,在守正一脉的古籍中又叫做“天灵开光”,像我们这种开了天眼的人,不但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邪祟,对于各种炁场和各种气息的感知也比寻常人敏锐得多。   而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这样的一份感知能力对于我来说绝对是极大的负担,我越是能清晰地感知到血腥味中夹杂的生气,心中就越是不安。   说真的,当时我已经有了退缩的念头了,我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东北老黄家,回到我那间不算宽敞的卧室里,就当我从来没来到过这个地方,不知道这里有一口暗井,也不知道在暗井深处,还有这样一扇曾被我拉开的铁门。   可是现实就摆在我的眼前,我又没办法不面对。   师父说过,我们守正一脉的人,就是要在红尘之中守护一方净土,当为难来临的时候,我们这一脉的门人就是硬着头皮也要顶上去。红尘证道,我们证的是一辈子无法看透的道,修得是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本心。可就算我不知道什么是本心,什么是道,也不能放下这一份责任。   当时我心里特别复杂,我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我也会害怕,可师父的话却偏偏在这时候不断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的确可以带着包师兄他们一走了之,可师父现在还在白水渡,如果他知道我临阵脱逃……我不是怕他责怪我,而是怕看到他那种失望的眼神。同时我也没忘了,我是守正一脉的门人。   我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背着三尸诀,去除杂念,同时用力将铁门的缝隙拉得大了一些。   这时候我也能看到铁门另一边的景象了。   那里同样是一间四面封闭的铁房子,地上全是粘稠的血液,放眼望过去,连墙壁都被染成了红色,从铁墙上的铆钉中,还不时有更新鲜的血水流淌下来。   仅仅是这样的一片赤红,大概还不会让我感觉到紧张,可当这样的一个血色空间和血腥味、怪异的生气一起刺激着我的所有感官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都被人狠狠攥住,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迈开脚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脚踩在血水中,一种黏腻、油滑的感就像是沿着我的脚掌向上蔓延的藤条一样,游遍了我的全身。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是仙儿此时就在旁边陪着我,我几乎要被强烈的血腥味刺激得昏迷过去。   可我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埋藏在遍地鲜血之下的东西,我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不断迎面扑来的生气,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随着我不断向前走,血水变得越来越深,此时已经能没过我的脚踝,在我走动的时候,周围荡起大片的波纹。   当血水刚刚没过我的膝盖时,血水下有一个柔软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腿。   我就感觉背后的寒毛一瞬间全都直立起来了。   那东西在碰到我之后就没了动静,我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又用腿踢了踢那个东西。   其实回想起来,我当时的举动是非常危险的,万一那东西就是我师父口中的大妖,我不踢它还好,这两下踢下去,它说不定就会突然暴起。可当时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也考虑不了这么多事情。   当我的脚踢那个东西上的时候,它似乎没有反应,还朝着血池更深处滑了一小段距离。   仙儿是我的伴生魂,我的触感也能反馈给她,这时候她变得更紧张了,死死抱着我的胳膊。   说真的,如果仙儿这时候没有这么紧张的话,我心里可能还轻松一点。可她生前也算是占据一方山头的妖首,现在还是一个灵体,却也被怕成这个样子。   我沉了沉气息,将手伸进了血池里。   仙儿在一旁很紧张地问我:“你要干嘛呀?”   “拉出来看看。”   我一边说着话,手掌就已经摸到了血池中的东西,它身上好像包着一层很厚实的布,我试着抓住了裹布的一角,用力向上一拉。   那东西还是很有分量的,我拉动它的时候,几乎使出了当时能用出的最大力量。   哗啦一声,血水飞溅,一具浑身沾血的尸体被我拉出了水面。   那就是一具尸体,而且是我非常熟悉的尸体,他浑身的骨骼都被某种力量碾碎,整个身子软塌塌地塌缩在一起,只有头骨是完好的,衬托出一张我从没见过的血红色面孔。   这样的尸体,当初在龙王墓的时候我就见过!   之前包师兄他们三个一直没进来,此时大概是听到了血水泼洒的声音,三个人也一股脑地钻进了门缝,我听到背后传来了他们急促的脚步声。   梁厚载第一个来到的身前,当他看到我手中那具尸体的时候,整张脸刷一下变得惨白。   接着是刘尚昂和包师兄,他们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具尸体,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刘尚昂紧张这我能理解,他才跟了包师兄一年,大风大浪经历得少一些。可包师兄也算是久经沙场了,他竟然也表现的无比紧张,这就让我有些难以理解了。   其实回想起来,当初我在庭院里和包师兄对话的时,当他说出“邪尸”这两字,我就感觉他的语气怯生生的,他好像对这种东西非常忌惮。   不过还是说句老实话吧,我当时依然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紧张,因为那具尸体离我最近,而且我当时还用手抓着它,光是从它传来的那份软塌塌、肉哒哒的触感,就让我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可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紧张来,他们就会更害怕。   我依然沉着气,又将那具尸体浸入了血池中,死者为大,面对这样一具尸体,我还是要保持最基本的尊重,至少不能一直用手拎着它。   可就在尸体的头颅将要没入血池的时候,包师兄突然说了一声:“黄昌平!”   这具尸体,是黄昌平的?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包师兄就又说了一次:“他是黄昌平!”   “黄昌平”这个名字,几乎是从包师兄的嘴里喊出来。   可他昨天晚上不是还带人偷袭了李道长?怎么今天尸体就出现在这里了?难道说,还有另外一条路能通向眼前这个铁房?   我看着包师兄,很期待他能给我一个答案,可包师兄却没了下文,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尸体沉下去的位置,脸色惨白。   我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绕过黄昌平的尸体继续向前走。   刘尚昂吓得不行,他也凑到了身边,悄悄对我说:“哥,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不行,这地方可能有邪祟,如果咱们就这么走了,一旦邪祟逃出去,可能会造成灾祸。”   说话的时候,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一些,但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一百六十章 女人皮   也就在我说话的当口,又有一个软塌塌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腿,这次我没犹豫,直接上手,将那个东西拉了出来。   和我预想的一样,这又是一具全身骨骼被压碎的尸,而当我看到它的脸盘时,立刻认出了这具尸体的身份:黄昌贵。   为什么黄昌贵的尸体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他还是以这种方式丧命。   我将黄昌贵的尸体放回血池,先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的墙壁,除了在离我最近的一面墙上有扇和墙体锈在一起的铁门之外,这个地方没有其他的入口……不对,入口的话,应该还有一个!   我抬起头,望向了房顶上的圆洞。   和之前我们经过的那间铁房一样,这座房子的顶部一样开了一个巨大的圆洞,而在圆洞旁边,也悬吊者一面极为宽大的铜镜。   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那个圆洞,就是唯一的入口。   我想起了上次出现在龙王墓的那个黑影,从它在主墓室里攻击梁子的方式来看,那些浑身骨骼被碾碎的尸体,应该也是它的杰作。   换言之,那个黑影也曾来到这个地方,并在这里杀死了黄昌平和黄昌贵。   只是不知道这个黑影,和那些带着“葬”字铭牌的雇佣兵有没有联系。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我试着朝血池深处蹚了两脚,当血水没过我的膝盖以后,血池的深度就没再发生过变化,之后我就沉着气朝血池中央走去,我此时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血池的中心,就是那股生气的源头。   梁厚载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辟邪符,紧跟在我身后。   刘尚昂原本也想跟上来,却被包师兄拉住了。   包师兄这样做是对的,在这样一个地方,刘尚昂在训练营里培养出来的那些素质是没有用武之地的,他如果跟过来,万一遇到突发事件,我和梁厚载还要腾出精力来保护他。   而刘尚昂大概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他被包师兄拦下的时候,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突然暴怒,而是站在包师兄身边,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和梁厚载。   我走走停停,每次停下来,我都会用脚探一探池底,确定前方没有障碍物,才继续前行。   直到我终于来到血池中央的时候,我最后一次伸出脚在池底试探,终于在池中央触到了一个非常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没什么重量,我脚上多用了几分力气,它就被我踢地向右滑动了一段距离。   我回过头来对梁厚载说:“池底有东西,我拉出来看看,如果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你就贴符。”   其实我说的完全就是废话,就算我不说,梁厚载也会这么做。可我当时就是想啰嗦两句,好像这样我就可以多拖延一下时间。说真的,我真的非常不愿意触碰池底的那个东西。   可梁厚载依然很认真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立刻就有大股血腥涌入我的五脏六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将手伸入池中,稍微探了一下,就摸到一个触感稍微有些粗糙的棒状物体,我猛力一拉,那东西本身也没有什么重量,瞬时被我拉出了水面。   在我之前的预想中,这一次被我拉出来,应该是某种用于施展邪术的法器,又或者是某具邪尸的尸骨。   可当我看到眼前的东西时却傻眼了,那确实是一件法器,但这种法器,却和邪术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一根和我的小臂差不多长短的降魔杵,对,就是佛教中常见的法器,降魔杵。   而在降魔杵的尖端还有一个雕工精致的六角盒子,这个盒子似乎是被人拿降魔杵以蛮力扎穿的,不但盒盖上多了一个破洞,而且整个盒子都扭曲变形得很厉害。   那就是一根没有念力加持的普通降魔杵,而在盒子里也没有散发出邪气。   我心里有些好奇,就拔下降魔杵,将它递给梁厚载之后,又打开了盒子。   由于盒盖被降魔杵扎破,里面已经浸满了血水,我稍稍将盒子倾斜,将一部分血水倒出来,就看到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从剩下的半盒血水中露了出来。   即便没有血水的覆盖,那个毛茸茸的东西上也没有散发出不正常的气息。   我这才松了口气,直接将它从盒子里取出来。   起初我还以为那就是放在盒子里的一团动物皮毛,可当我将它整个取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确实是皮,但不是动物的皮。   人皮,那是一整张非常完整的女人皮,它折叠成了很多层,堆放在盒子里,最初露出盒面的,就是头皮上的长发。   看到这么一个东西,我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同时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我没回头看当时的包师兄和刘尚昂是什么反应,只是感觉梁厚载猛地后退了一步,血池中顿时翻起一阵波浪。   而我则强忍着恶心,将人皮重新得好,将它放回盒子里,盖上盒盖,又将降魔杵扎在盒盖的破洞上。最后又将降魔杵和盒子放回了血池中央。   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我的手全程都在微微地颤抖。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掉岂不是更干脆?   但就当时的情形来说,没人知道这张人皮为什么会出现在池底的,而当我将它拿起来之后,也没人能说清楚之后会不会发生不好的事。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让这里的东西保持原样。   毕竟那个盒子里装得是一张人皮,加上又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我联想到在庭院里看到的那些祭器,就怀疑极有可能是有人在这个地方举行过某种仪式,而盒子里的人皮,似乎就是这场仪式中最非常重要的一个环。   梁厚载这时候走到我跟前,他刚才后退的时候将手里的辟邪符扔了,这时候我又看到他翻了翻口袋,准备拿两张新符出来。   我朝他摆了摆手:“别拿了,用不上。”   梁厚载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可是那股生气,不就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我所在的血池中心。   我冲他摇摇头:“生气的源头在地下。这地方诡异得很,还是让我师父来看看吧。”   我们几个折腾了大半天,最终还是要靠我师父。   听到我的话,梁厚载仿佛松了口气,嘴上还说着:“也对,还是让柴爷爷过来看看比较靠谱。”   我没再说话,蹚着血水朝远处那扇封闭的铁门走了过去。   仙儿一直在我身边跟着,忍不住问我:“你又要干什么啊?”   “阴气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必须进去看看。”我对仙儿说:“咱们进来这一趟,有可能已经破坏了这里的风水格局,我也不确定这样会不会出问题,所以我想,还是将这里彻底探查一遍,确定没事了再走。”   这时候的仙儿早已被吓坏了,她拉着我的胳膊,稍微有些焦急地劝我:“还是等柴爷来了再说吧。”   “师父现在还在白水渡,可能暂时来不了。”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双手握住了门把,先是猛力晃了两下,将门沿上的锈迹震碎了七七八八,之后就气沉丹田,用上天罡锁的手法用力一拉,将铁门拉开一道缝隙。   这一次,门缝里可没有血腥味扑出来,反倒是一阵阴风吹过,让血池上方的血腥稍微淡了一些。   门的另一侧很黑,不像之前的两座铁房那样有光线照入,我只能打开手电,朝着门缝中照了照。   我发现手电光只传播了很短的距离就被挡住了,这说明门中的空间很小。   仙儿一直拉着我,似乎不想让我进去,可我都到这里了,哪有停下来的道理,我就对仙儿说:“仅仅是阴气,应该没事。”   这时候仙儿才稍微松了松手,我就借着这个机会闪身钻进了门缝里。   门中的空间的确狭窄,我拿手电在四周探照的时候,就发现除了我背后的那面铁墙,另外的三面墙都是用青砖垒起来的。   而在我正对面的砖墙上,还有一扇似乎是青铜材质的大门。   那扇门的面积非常大,粗略估计,至少有十米宽,二十米高,门板上有一些浮雕,可因为常年经受腐蚀,我已经很难分辨出那些浮雕到底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我试着推了推那扇门,它太厚重了,我几乎是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可它依然纹丝不动。   这样一扇门,就算是用铁锤和铁椎进行破拆,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可我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不断涌向我的那股阴气,就是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的。   这时候包师兄他们三个也一个一个地挤进来了,我指了指铜门的顶端,对包师兄说:“那个位置,应该离地面不算太远了吧?”   包师兄仰头看了一会,之后我就见他从腰带上解下了对讲机,又将对讲机放在了贴近铜门的地面上。   “这些对讲机都是特制的,可以进行定位。”包师兄一边在对讲机上摆弄着,一边对我说:“这扇门看样子应该是用整块金属板打造的,无法破拆。如果想到对面去,只能在地面上打洞。” 一百六十一章 铜门   说实话,我也不想再留在这个鬼地方了,就对包师兄说:“那就先出去吧。”   包师兄点了点头,就带着刘尚昂出去了,我和梁厚载走在他们身后。   离开血池的时候,我又朝着血池中央看了一眼,那里依然有股股生气散发出来,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动。   张大发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一直在井口守着,包师兄在井下吆喝了一声,他们就将我们一个一个地拉上了地面。   当我们从井里出来的时候,张大发看到我们几个全都是一身的血迹,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我们也没多余的精力对他解释什么,包师兄一出井口就拿过了张大发的对讲机,在上面摆弄了一阵子,我就看到对讲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小光点,光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三点钟,120米。”   三点钟,应该是指得三点钟方向,至于120米,应该就是包师兄留在地下的那个对讲机和我们之间的水平距离了。   包师兄将对讲机交给了张大发,说:“去,弄几把铲子,然后找到这个位置。”   张大发点了一下头,就带着其他的人走了。   之后包师兄又对我说:“有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去换身衣裳,这样浑身是血地在村里走动,毕竟不是个事。我也去换衣服,十五分钟以后咱们在井口集合。”   说完包师兄就扭过头,朝着村东的方向一路狂奔。   刘尚昂对我说:“咱们快点吧,十五分钟以后回不到这里,老包肯定要骂我。”   在这之后,我们几个也开始奔跑,从井口跑到祠堂后寝需要六七分钟,返程依然需要这么长时间,而我们找衣服换衣服的时间只有一到三分钟。   好在我和梁厚载的手脚都还算麻利,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又回到了暗井旁,包师兄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包师兄用我身上的对讲机和张大发取得了联系,张大发说,目标地点已经找到了,可是情况有点复杂,让包师兄过去看一看。   张大发当时还说,他们就在黄老太爷的家里。   包师兄听到张大发的汇报,狠狠皱了几下眉头,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带着我们几个,径直奔向黄老太家的宅邸。   张大发就在门口等着我们,包师兄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很干脆地领着我们进了院子。   这期间,张大发手里一直拿着那个对讲机,我就看到对讲机上的文字在不断变化着。   五点钟,15米。   五点钟,14米。   13米……6米。   直到表示距离的数字降低到5米之内的时候,我们已经走进了位于院子旁边的一个小屋里。   这里是一个飘散着香火气息的佛堂。   别人家的佛堂供奉的一般都是佛祖、菩萨这一类比较温和的佛像,看在黄老太爷家的佛龛上,却矗立着两座怒目金刚像。两身塑像的眼睛,都是俯视着地面的。   而且这两身佛像都是开过光的,我能感觉到上面散发出一股精纯的灵韵,灵韵中那份特殊的沉静,是佛家特有的。   张大发朝着佛龛走了几步,将对讲机放在地上,我看到屏幕上的距离变成了0米。   而对讲机放置的那个位置,就是怒目金刚像眼神所指的位置。   包师兄又皱了皱眉头,对我说:“有道,这个地方咱们不能挖。我成立公司的时候,屯蒙的夏师伯就说过,我这一辈子,最忌讳破显圣之地,一旦破了,我就会有大灾难的。这件事公司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不信你问大发。”   不能破显圣之地,这个佛堂,的确也算得上是显圣之地了。   可事情怎么这么巧呢,铜门就这么巧地出现在佛堂下方,而包师兄又这么巧合地不能在这里破土。   我就问张大发:“包师兄不能动土,那你们呢?”   张大发摇了摇头:“我们都是老包的人,只要我们动土,这一层因果还是会落在老包头上。”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还是闷闷的,不过表达得还算条理。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仙儿说:“仙儿,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机关。”   我是想,这地方说不定有某个暗门是可以通向地下的,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可目前来说,除了寄希望于暗门的存在,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错,我和梁厚载是可以在佛堂里动土的,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挖,那要挖到什么时候啊?   之后仙儿就在佛堂里仔细探查起来,我则坐在佛堂的椅子上,心中有些焦急地等待着。   包师兄大概知道我的伴生魂叫做仙儿,所以当我和仙儿说话的时候,包师兄也没有觉得奇怪。而刘尚昂也是知道仙儿的存在的,虽然他看不到仙儿。   只有张大发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我看,我心里还挂着地底的两座铜门,也没向他多做解释。   仙儿在佛堂里飘上飘下,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之后她就钻进了墙壁,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左右,仙儿突然从我身后的墙壁上钻了出来,对我说:“佛龛下面有一道暗门,直通地底。”   这地方还真有暗门!   仙儿口中的暗门,就是位于佛龛正下方的一块旧石板,那块石板大概一米见方,非常重,我和张大发两个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挪开。   而在石板之下,就是一截直通地底的螺旋状石梯,石梯非常窄,一次只能容一个人行走,而且旁边没有扶手之类的东西,就是光秃秃的一截石梯,走在上面的时候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落。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石梯下方,在距离我们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手电的光束被挡住,那里应该就是地面了。   三十米,乍一看数字好像不算太高,可这样一个高度大概相当于九层楼了,我当时朝着下面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个黑暗不见五指的深夜,站在九层楼的楼顶上向下张望一样。   别说是下去了,仅仅是这样望了一眼,我就感觉有些头昏目眩了。   可是除了这条石梯,我们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包师兄也朝着石梯深处看了一眼,他用手摸了摸最上层的石阶,对我说:“太潮湿了,石阶很滑,就这么下去的话很危险。”   这种事,包师兄不说我也知道,我现在关心的是到底该怎么下去。   包师兄也没再多说,只是叫着张大发离开了佛堂,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时候梁厚载也凑过来,朝着石梯瞅了一眼,问我:“这地方很深吗?”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应该不算太深,十米左右吧,不过暂时还不清楚下面有什么,贸然下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当时我没敢开手电筒,梁厚载有恐高症,他如果看到石梯的高肯定会被吓坏的,就连之前他跟着包师兄下井的时候,也是全程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包师兄和张大发就回来了,包师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盏体积很大的柴油灯,而张大发肩上则挎着几根绳索。   我们将绳索套在身上,由张大发和后来进入佛堂的几个人拉着绳子的末端,之后就沿着石梯慢慢向下走。   原本包师兄是打算先将柴油灯点燃,用绳子放下去。包师兄说,这样一盏柴油灯的亮度相当于200W的白炽灯了,应该可以照亮这个石梯。   可考虑到梁厚载的恐高症,我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所有人人手一只手电,自己照着脚下的路。   台阶的表面非常滑,我们只能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   仙儿就在我附近飘来飘去的,她时常会钻进附近的石壁里,然后再钻出来,就像一只游魂……不对,她本来就是鬼魂。   垂直距离只有三十米的悬梯,我们几个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地面之后,包师兄点燃了柴油灯。   当柔和的黄色灯光一瞬间充满了我们身处的空间时,一扇巨大的同门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就是我们在血池外看到的那扇门,六层楼高,十米多宽,在门板上一样有着大片的浮雕。   不同的是,门这一侧的浮雕看起来要清晰得多,借着柴油灯的灯光,我也看清了,两扇门板上的浮雕,就是一睡一醒的两头狮子。   不管是形状还是神态,这两头狮子和黄家祠堂里的石狮子都一模一样。   我环视一圈,除了这扇门和我身后的石梯之外,就只剩下三面光秃秃的围墙,在这个面积不算大的空间里,也没有其他的摆设。   我当时就想,难道在某一面石墙上,还有一个暗门?   一边这么想着,我望向了仙儿,仙儿却冲我摇了摇头:“没有暗门了,我刚才看过,所有的墙都是实心的。”   我皱了皱眉头,又望向眼前的巨大铜门。   那两扇浮刻了狮子的门板上,此时正不断散发出强烈的阴气。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当初我靠近铜门的时候感觉到的那股阴气,并非是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的,那股阴气的源头,就是这扇铜门本身。   包师兄拿着手电在浮雕上照了照,也和我一样皱紧了眉头。   他问我:“门上的两座浮雕,怎么和黄家祠堂的石狮子一模一样?”   这种问题,我肯定是没办法给出答案的,其实直到现在我还在奇怪,老黄家祠堂里的石狮子为什么摆在内院而不是门外。 一百六十二章 影子煞   可包师兄根本不需要我的答案,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就开始自问自答了:“老黄家的石狮子原本是一对阴阳狮,醒狮为阴,睡狮为阳,阴气躁动,就是阴煞,阳气被压制以后,一旦冲脱束缚,就是暴戾。来得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老黄家为什么要在祠堂里放置这么两只石狮子,如果说,他们是想用阴煞镇住邪气,这还好理解,可是睡狮身上的戾气太重……”   包师兄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心里就在默默地想,那只睡狮身上有戾气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呢。   一边想着,我又仰起头,看向了那只眯缝着眼的睡狮浮雕,之前我看到它的时候,总是觉得它身上透着一股懒散气,可这次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形象,才留意到这只睡狮仅仅是前半身趴在地上,两只后腿则半蹲半站地支撑着后半身。   从它后腿的姿势上看,这只狮子似乎是想在下一刻一跃而起,可看它抱在一起的两只前爪,以及那颗耷在前爪上的硕大头颅,又的的确确是一副安睡的样子。   仔细想一想,黄家祠堂里的那头睡狮,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知道是石狮子的年代更久远,还是铜门上这些浮雕的年代更久远,但不论石狮和铜门的建造时间谁先谁后,当初那个将睡狮设计成这样的人,肯定有某种特殊的意图。   我心里正琢磨着这些事情,包师兄那边突然喊了一声:“老黄家这是要同归于尽啊!”   因为之前想事情想得入神,我也不知道包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喊这一嗓子,于是我就问他:“什么同归于尽?”   包师兄也不责怪我刚才没听他说话,立即向我解释道:“黄家祠堂的石狮,还有铜门的狮子浮雕,都是为了镇住邪墓里的东西,还有那个血池子……唉,怎么跟你说呢,这么说吧,石狮子、铜门、血池其实是黄家人特意做的风水,目的就是要用这种特殊的风水格局强行压制住邪墓的炁场。可这样一来,邪墓里的气场常年淤积,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而老黄家之所以弄了这只睡狮,就是等着在邪墓中炁场爆发的时候,让睡狮惊醒,依靠一股强横的暴戾之气将邪墓再次镇住。可这两种炁场都非常猛烈,黄家人的运势受到冲撞,在一年之内,所有族人都会暴毙而亡。老黄家这是打算……”   说到这,包师兄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同归于尽。”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包师兄,听你这意思,铜门另一边的铁房子,还有血池里的人皮,都是老黄家的杰作?”   包师兄点了点头:“老黄家既然能将人皮手鼓作当做传家之宝,当然也不介意用一张人皮来做风水阵了。”   这时候梁厚载也在一旁问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样的风水阵,还要用到人皮?”   包师兄沉吟了一会,才说道:“你们也知道,在堪舆风水方面我的学艺不精,也没办法向你们解释这种风水阵的原理。我也是几年前从寄魂庄的典籍上看到过一种叫做‘影子煞’的风水格局,这种风水格局其实很常见,由于危害不大,一般的风水师也不会过多地去在意它。可如果在影子煞中加入大量的血肉,影煞就会变成血煞,这种煞能镇邪,但同样可以伤人,是把双刃剑。我推测,这个风水局,应该是黄老太爷的子女做下的,你们也知道,黄老太爷之所以选择孙子黄昌盛做接班人,就是因为他的十三个儿子在五十年前全部暴毙,对于他们的死,江湖上众说纷纭,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应该就是被血煞阵冲了运才死的。”   之前来的时候我还奇怪,为什么老黄家只剩下了一个近百岁高龄的老太爷,我们却没能见到他的子女,只是见到了他的两个孙子和一个曾孙女,想不到,老黄家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典故。   我问包师兄:“师兄,你说,血池里那么多新鲜的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包师兄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可说不清楚,在东北的老黄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太多了,我听说,你不久前还和柴师伯去看了后山上的杌齿。怎么样?柴师伯有没有想明白,杌齿中落出来的那两根人骨是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在我看来,包师兄说这番话,似乎是在暗示我血池中的血液和杌齿中的人骨有关。   不过他大概也仅仅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至于这个想法对与不对,包师兄似乎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我对包师兄说:“把黄老太爷的房子拆了吧。”   包师兄“嗯?”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你说什么?拆房子?”   我点了点头:“对,拆房子,之前在血池的时候我就留意过了,那些血是从墙壁的铆钉上流出来的,我觉得现在很有必要弄清楚那些血到底是怎么来的。”   包师兄盯着我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之后,他才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的话外之音是,我们必须弄明白那些血到底是不是人血,如果老黄家一直背着我们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就有必要借这个机会将老黄家一锅端了。   我想,在包师兄点头的那一瞬间,他应该已经理解我心里的想法了。   之后,我们在张大发等人的帮助下沿着石梯回到了佛堂,包师兄又叫了几个人过来,大家准备了铲子和镐,准备对黄老太爷的房子进行破拆。   不过在破拆之前,包师兄还是先联系了黄昌荣和黄昌盛,让他们两个先进黄老太爷的家里看看,看有没有需要搬走的东西。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不管是黄昌荣还是黄昌盛,对于包师兄要拆房的事情都没有反对,只因为黄老太爷说过,包师兄在黄家庄可以便宜行事,他所作的任何事情,黄昌荣和黄昌盛都必须积极配合。   于是乎,黄昌荣和黄昌盛将老太爷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搬出来以后,也加入了破拆的队伍。   包师兄这次一共带来了十八个人,算上他自己就是十九个,除了有两个人留在暗哨里继续监视黄家庄的出入口外,其他人全都来了。   再加上我、梁厚载,黄昌荣和黄昌盛,这次参与拆房的人一共是二十一个。   黄老太爷原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在我们的摧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大堆砖瓦片,除了西面厨房中的一根烟囱和院子的佛堂我们没拆,其他的东西全都被我们摧毁了,连老太爷家院子里花池子我们都没放过。   之所以不拆佛堂,原因之前已经提过了,包师兄不能在显圣之地破土。   而之所以放过那根烟囱,则是因为那根烟囱里面大有玄机。   按照包师兄的说法,那根本不是什么烟囱,而是一根“引光柱”,柱子非常宽大,中空,在柱子的内部空间,镶满了大小不一的镜子,每个镜面面朝的方向、角度,都是以特殊的方式布置的,这些镜子存在的意义,就是通过折射将阳光引入地下。   我也是看到那根柱子的内部构造才想明白,地下庭院和铁房子里的光究竟是怎么来的。   据包师兄说,像这样的引光柱子在黄家庄中恐怕还有很多,他询问过黄昌荣和黄昌盛,问他们知不知道其他的引光柱分布在什么地方,可黄昌荣和黄昌盛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   听他们说,在黄家庄的东北方向有他们自己建的一座小型供热站,冬天集体供暖,而且村里通了煤气,家家都有油烟机,排烟孔都是直接设在厨房的墙壁上。所以就算是过年过节大家都回村里的时候,也是没有人点炉子的。   但由于村里的房子都是老房子,所以都留有一根烟囱,可这样一根烟囱,平时是不发挥作用的。   黄昌荣和黄昌盛没有骗我们,当我们清理了瓦砾,在房子下的那片土地上进行挖掘的时候,果真挖出了通热水的暖气管道。   那一天的夜晚是个无眠夜,当夜幕降临之后,包师兄从附近的房子里扯来了一根电线,接上电灯,所有人都在挑灯夜战。   将老太爷的房子破拆之后,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就挖出了一个废弃的地下室,那个地下室看起来很有年头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清朝末年的历史味道,它应该是在很早以前就被埋在地下的。   而在这个地下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专门用来动私刑的刑房。   不过让人费解的是,这间刑房中的刑具并不是清王朝的产物,它们大多来自古代欧洲。   我对于刑具肯定是没有什么了解,还是包师兄一边仔细查看着那些刑具,一边告诉我那些刑具是什么。   铁处女、犹太尖凳、碎头机,这些特殊的刑具都是金属打造的,即便经过了岁月的侵蚀,却依然能看出它们曾经的样子。   所谓铁处女,就是一种封闭式的人形立棺,这东西高约两米,在棺板上镶嵌了很多一尺长的钉子,包师兄说,用这种刑具来施刑的时候,行刑者会将犯人推进立棺中,然后关上棺门,那些长钉就会扎入人身上的非致命部位,一般来说,人不会马上死亡,他们会在长达几个小时的嘶嚎之后,伴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慢慢死亡。 一百六十三章 阉刀   棺门上的的钉子都是可活动的,有时候行刑者还会将那些钉子向外拔一点,让受刑人死得慢一点。   至于犹太尖凳和碎头机一类的东西,我实在是不想过多地去描述,我看到这些刑具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一种我非常不想面对的东西,那是一种扭曲的欲望,是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   即便是被埋在地下这么久了,可每一件刑具上,都带着非常强烈的怨气。   那股气息出现的时候,我的耳边仿佛有几百只冤魂对着我悲鸣,让我从头皮到脚掌都是麻嗖嗖的。   最后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赶紧离开了这间刑房,坐在我们挖出的坑洞边沿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刘尚昂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道哥,你没事吧?”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今天早上开始神经就一直绷着,看到那些刑具的时候,我真是有点绷不住了。”   梁厚载这时也过来了,他从坑边捡了一个水壶给我,我拧开壶盖喝了一小口,清水带着一股凉气,顺着我的喉咙浸入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过了一阵子,包师兄也上来了,他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把形状很奇怪的刀。   那把刀的形状和我们平时用的菜刀有点像,但是刀把长、刀身短,整个刀身看起来也就是有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手掌那么大,而且刀刃外凸,形成了一个弯弯的弧形。   另外,在刀身上好像还纹了一些花纹,不过由于被锈迹覆盖,很难辨认出那些图案的具体内容。   这把刀,不会也是刑具吧?   我心里好奇,忍不住问包师兄:“这把刀是干什么用的?”   包师兄此时正皱着眉头,听我这么一问,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能算是刑具。这是一把阉刀……就是让男人变成太监的那种剃刀。你看这里。”   说话间,包师兄就将那把刀朝我面前送了送,又用手指指了指刀把,我就看到刀把上刻着“十三衙门”四个字。   我正奇怪十三衙门是什么地方,包师兄就给我解释了:“十三衙门是大清国朝廷的内廷机构,这把阉刀,看样子应该是从紫禁城里流出来的。”   在一堆欧洲的刑具里混入了一把清宫内廷的阉刀,让人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包师兄将阉刀小心包好,之后又朝张大发挥了挥手,喊:“大发,带几个人去搞点吃的回来,其他人原地休息一个小时。”   的确是该休息一下了,从白天干到晚上,我们几乎就没有停过,就算体力再怎么好也要抗不住的。   包师兄从我手里接过水壶,又坐在我身边,看着不远处的刑房说:“有道,你说……黄老太爷知不知道他家的地板下面,还埋着这么一个刑房。”   我摇了摇头:“这种事说不好,而且我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充满了古欧洲刑具的刑房,为什么会出现在黄家庄地下。”   包师兄脸上的表情也和我一样疑惑:“这些事谁能说得清楚呢,说不定当年除了听天教,还有一群外国人来过这个地方。在清末,东北这片地上出现欧洲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在此之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张大发他们带会了食物,我们才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挖掘。   从老天爷家的院子向下挖掘二十米,应该就是血池所在的位置了,我们目前也不确定血池里到底有什么,所以不敢直接挖那么深,包师兄估测了一下血池的具体位置,之后他就带着我们挖了一条隧道,绕过血池之后,继续向下挖掘。   我们在黄老太爷家大费周折地动土,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弄清楚那些鲜血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次挖掘整整持续了几天。刚开始挖掘还容易一些,一铲子下去,就是普通的土层,可慢慢地,土层里面开始出现一些碎石头和一些虽然腐烂却依然粗大的树木根茎,挖掘工作变得非常困难。   我们也不是超人,第一个晚上过去之后,很多人就有点扛不住了,在那之后,包师兄就让所有人分批休息。   通常是十个人回去睡觉,剩下人继续挖掘,只有包师兄一直守在挖掘现场,不过到第二天的时候,他就很少亲自动铲子了。   我记得大概是第三天的下午,我正满身是泥地在祠堂后寝休息,包师兄突然拨通了我的对讲机。   包师兄说,他们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让我过去看看,说完就终止了通信。   我勉强支撑着还有些疲惫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这时候和我一同回来休息的刘尚昂和梁厚载也醒了,我看他们两个也是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别睡了,走吧。”我扶着床沿站起来,朝着刘尚昂背上轻轻拍了一掌。   刘尚昂看了看手表,嘴里一边嘟囔着“没睡够”、“才睡了一个小时”云云,一边很不情愿地起来。   而梁厚载这时候已经来到了我身边,他朝着后寝的大门外扬了扬下巴,对我说:“你看。”   我就看到李道长正靠坐在门框上,歪着脑袋,似乎是在小睡。   我冲梁厚载和刘尚昂分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跨过门槛。   就在我前脚刚踩到门槛另一边的地面时,李道长突然说话了:“干啥去?”   我被他吓了一跳。   他则正了正身子,接着说:“你们三个,才回来一个小时就要走啊?是不是小包那边挖到什么东西了?”   之前我们在黄老太爷的院子里挖掘的时候,李道长就想过去看看,当时张大发以李道长身上有伤,活动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他。上一次我回来休息的时候,李道长一直在我耳朵边上嘀嘀咕咕地问我们挖出什么来没有,我被他吵得睡不着觉,就敷衍他说,还没挖出东西来。   当时李道长就说,等挖出东西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看看,还说他经验比我们老道一些,能帮上忙。我当时只想着赶紧让李道长清静下来,就随口答应了。   我即便是答应了,可说句真心话,我并不信任李道长,也并不打算真的带他一起去。   这时候李道长又问我:“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   我就跟他打起了马虎眼:“李道长,你看你身子也不方便,就别去了吧,我保证,等会我回来,一定把那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李道长阴阳怪气地说:“呵,你这么说,是打算食言啊。守正一脉的人说话不算话?这种事,还真是几百年来头一遭呐,尸道宗教了一个好徒弟啊。”   我本来还以为他就算真的想去,多少也会跟我讨价还价一下,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反应,这番话说得太刻薄了,连带着我师父都拐弯抹角地骂上了,让我一时间特别难接受。   我就想,这李道长怎么说也是个道行高深的人,怎么这番话说起来,就跟个中年怨妇似的。   可李道长毕竟是长辈,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李道长,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要是真的想去,我还能不带着你啊?”   其实现在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一年我才十五岁,竟然一改小时候的耿直,都学会虚与委蛇了。不过说起来,这应该也不算是一件坏事,毕竟在社会上走动,这样的社交技巧偶尔还是用得上的。   听我这么一说,李道长的脸色也好了很多,可他还是坚持要去。   我最后也是被他弄得没办法了,只能背着他一起去了挖掘现场。   来到挖掘现场的时候,包师兄就蹲在坑旁抽烟,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点燃了嘴上的烟。   包师兄平时似乎并不常抽烟,那根香烟的烟劲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过了,就见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不停地咳嗽。   我来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正望着我们之前挖出来的一条隧道发呆。   我将李道长放下来的时候,李道长在我包师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发什么呆呢,是不是挖到什么东西了?”   包师兄摸着自己的头,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他仰起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道长,发了一会愣之后才对我说:“鲜血的源头,恐怕在后山的邪墓里头。”   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包师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边对我说着:“跟我来吧。”,一边爬下了坑。   我和梁厚载也一左一右地扶着李道长慢慢朝着坑下走,李道长一眼看到了离我们不远的那座刑房,问我:“哪来的刑房啊?”   当时李道长并没有进入那间刑房,更不可能看到摆在里面的大量刑具,我心里觉得奇怪,就试探着问他:“李道长怎么知道那是刑房的?”   李道长说:“这么重的怨气,再加上那股锈腥和血腥混在一起的味道,不是刑房是什么?”   说完之后,李道长又问我:“我怎么从刚才就觉得,脚底下总有一股子淡淡的生气,下面有人吗?”   我摇头:“没人,咱们脚下是个血池,池子中央的地板下好像压着一股生气,至于那股生气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就不清楚了。” 一百六十四章 石狮开眼   既然李道长来都来了,这些事我再瞒着他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   而李道长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也没再多问什么。   包师兄领着我们进了隧道之后,就一直朝着隧道深处走,之前在挖这条隧道的时候,包师兄就拉好了电线,准备了不少的灯泡。   此时所有的灯泡都被钉在隧道顶端,由于隧道本身并不算太高,我走在里面的时候,头顶都能感觉到那些黄色灯泡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另外,由于隧道位于十米土层的下方,以至于里面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潮气,偶尔有泥土从顶上掉下来,落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弄得我身上微微有些瘙痒。   大概走了有十分钟左右,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了。   李道长问我:“有人受伤了?”   一闻到那股味道我就有点犯恶心,也不太想回应李道长,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又是几分钟过去,包师兄带着我们来到了隧道旁的一条分岔路口处,他抬了抬手,示意我们停下。   我朝着那个斜挖在隧道壁上的洞口看了看,里面没有电灯,一片漆黑,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能闻到从中不断飘出来的血腥味。   包师兄转过头,朝着我们身后喊了一嗓子:“大发,柴油灯!”   我包师兄喊了这么一嗓子之后,张大发很快就拎着一个柴油灯跑了过来。   包师兄点亮了柴油灯,将它放在洞口中,这一下洞中有了亮光,我才看到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有一根和我的小手臂差不多粗细的银色金属管,血腥味就是从这根管子上散发出来的。   而除了这根管子以外,洞中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包师兄用手指弹了一下那根管子,对我说:“纯银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管子的末端,继续说道:“之前不知道土里还埋着这样的管子,第一个挖到它的人下铲太重,在管子上割出了一道缺口。”   我顺着包师兄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银管上有一个非常短小的缺口,不过由于缺口附近的阴影太重,看得并不算清晰。   我干脆走到洞里,拿起柴油灯朝着缺口所在的地方照了照,就看到一股股新鲜的血液正从那个缺口中慢慢地流淌出来。   换句话说,银管上的缺口,才是血腥味真正的源头。   站在一旁的包师兄对我说:“从银管的走向上看,它应该是连通了血池和黄家祠堂的后山。有道,我怀疑,这根管子应该就是通向邪墓的,血池里的鲜血,应该也是从邪墓里面引出来的。”   包师兄说话的当口,李道长也扶着墙壁,有些勉强地来到我身边,他伸出手,在银管的缺口处抹了一点血,又将手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之后才对我说:“这东西不是血。”   李道长说话间,就将沾“血”的那根手指举在我面前,让我闻一下。   我试着闻了闻,他手指上的液体明明就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股味道实在太刺鼻了,我仅仅是用鼻子抽了一口气,胃里就翻江倒海地犯恶心。   我不会闻错的,这股味道就是血腥味,李道长手上的红色液体不是血是什么?   李道长的脸正对着我,可他的五官依然藏在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他脖子上的皮肤带着一些灼伤的疤痕,过了片刻之后,他将手收回去,对我说:“怎么样,不是血吧?血的味道没有这么刺鼻。”   这一句话当场就点醒了我。   对了,虽然那些液体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闻起来和血腥味无异,但纯正的血腥味,不可能这么刺鼻。   当初我进入血池的时候闻到如此刺鼻的血腥味,还可以归结于血池中的血量很大。   可此时李道长手指上仅仅是抹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红色液体,为什么就会有如此强烈的血腥味?   我也从银管的缺口上抹了一点液体,再次将手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没错,这味道的确是血腥味,可正常的鲜血,却绝对不可能这么刺鼻。   回想一下,之前在血池中行走的时候,血池里的血,似乎也比正常的血液要粘稠很多。   李道长这时候又自言自语地说:“这种液体,竟然还带着一丝温度呢,嗯,和人的体温差不多,可是活人身上的鲜血,应该带着生气才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说的话我全都听在耳朵里,心里也开始疑惑起来。   李道长说得没错,这种液体的确非常像活人身上的鲜血,但这种“血液”中,却不带任何生气。   包师兄在旁边问我:“还要接着挖吗?”   没等我说话,李道长就制止道:“别挖了,现在咱们还不知道邪墓里到底有什么呢,这种银管子又和邪墓相连,你们再这么乱挖下去,说不好会挖出麻烦的东西来。小包啊,依我看,你还是设法联系一下柴师傅,让他回来一趟吧。”   包师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师伯临走的时候说了,除非是我有道师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包师兄,包师兄则朝我眨了眨眼。   我现在非常怀疑师父是不是这样嘱咐过他,我记得,师父当时走得很急,好像也没和包师兄多说话吧,还是说,他是想让我拿主意,让我来决定是否要将师父请回来?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李道长就看向了我,说道:“有道啊,你还是想个办法让柴师傅回来吧,我最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黄家庄,可能要出事。”   我还是不太信任李道长,听他这么说,我还真是有点打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该不该请我师父回来,毕竟预感这种地,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也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就请我师父回来吧,万一他在白水渡那边有更重要的事呢?   而且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包师兄应该和我一样,也不太信任李道长,他刚才说那番话,表面上是让我决定是否要请师父回来,可事实上,他只是不想担责任,于是将李道长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我。   靠,这个老狐狸!   李道长大概是见我有些犹豫不定,就对我说:“实话告诉你们吧,祠堂里的睡狮出变数了,柴师傅不来,这事没人能镇得住啊。”   睡狮出变数了?我现在可是知道了那只睡狮对于老黄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由地紧张起来,赶紧问李道长:“出什么变数了?”   “唉,”李道长先是轻叹一声,之后才说道:“如果不是听你说黄老太爷的房子地下有个血池,这件事我原本也是不想说的。祠堂里的两只睡狮,开眼了。”   石头雕的狮子能开眼?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信的,可看李道长说话的时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   不只是我拿不定主意了,连包师兄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最终我还是打算先回祠堂看一看再做决定,对于此,李道长也没反对。   我背着李道长回到祠堂,梁厚载和包师兄就跟在我后面。   一进祠堂大门,李道长就从我背上跳了下来,指着门旁的睡狮对我说:“你仔细看它的眼。”   我凑到睡狮面前,仔细观察了它那双紧闭的眼睛,就看到在两对眼皮的中间,都出现了一条非常细的裂痕,乍一看就像是睡狮正要将眼睛睁开似的。   包师兄用手摸了摸其中一条裂痕,心事重重地说:“是自然开裂,不是人为的。这下事情真的麻烦了。”   李道长也在一旁说道:“后门的睡狮也开眼了,状况和眼前这只一模一样。”   包师兄问他:“睡狮是什么时候开眼的?”   李道长干净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昨晚。”   在这之后,包师兄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对我说:“有道,这样吧,你对白水渡不熟,还是我去找柴师伯。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估计柴师伯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做法事。”   这番话说完之后,包师兄也不等我回应就急匆匆地走了。   李道长目送包师兄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巷子口,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之前小包不是说,柴师傅回不回来,应该由你决定吗?”   我有些尴尬地冲李道长笑了笑,李道长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又轻轻叹了口气,但终究也没多说什么。   由于祠堂的后寝没有洗澡的地方,我去了黄昌盛家,好好洗了一个澡。   我洗澡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就守在黄昌盛家的客厅里,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对黄昌盛不信任,另外,梁厚载和刘尚昂这两年也弄得浑身都是泥,也想好好清洗一下。   至于我包师兄为什么建议我洗澡、睡觉,其实很好解释。   睡狮开眼,就意味着血煞阵快要发作了,黄家人五十年前耗了十三条人命才做成这个阵,就足以说明这个阵法的厉害。包师兄之前说我师父有可能会做一场法事,这也不是胡乱猜测,虽然我认为,师父要想镇住血煞阵,最好的方法是走罡。   但凡事都没有那么绝对的,如果师父要做法事,当时候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就要提前净身,而且做法事这种事是非常消耗念力的,所以我现在也需要养足精神。   洗过澡之后,我们三个又回到祠堂的后寝,李道长此时已经帮我们换好了干净的床单。 一百六十五章 前往白水渡   看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我心里生出了几分愧疚,总觉得之前不该那么不信任李道长。可即便有这种想法,对于李道长,我却依然不信任。   所以当我看到他帮拿着新枕头一瘸一拐地走进后寝的时候,心里特别的矛盾。   毕竟当初师父带着人皮手鼓回来的时候,他对李道长表现出的那份防备,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李道长收了脏床单和脏枕头就走了,期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弄得我心里越发惭愧了。   直到他跨出后勤大门的时候,才转过头来冲我们喊一声:“快睡吧,过阵子柴师傅该回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留我站在床边发了好一阵子呆。   连着干了好几天的体力活,加上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一次我一躺在床上,闻到被子和枕头上淡淡的清香气,几乎是一瞬间就陷入了睡眠。   这一觉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天依然亮着,也不知道是还没到晚上,还是我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睁眼的时候,师父就坐在一把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抽着旱烟,他的眼睛望着门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概是听到了我起床时的声音,师父吐了一口烟雾,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醒啦?”   我刚醒,头还有些懵懵的,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问我师父:“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回回来的啊?”   师父朝呼呼大睡的梁厚载和刘尚昂瞅了一眼,笑呵呵地对我说:“昨天下午就回来了,看你们三个鼾声如雷的,就没好意思叫醒你们。”   我这才知道我们三个的确是睡了整整一天了。   同时我发现,此时那个装人皮手骨的黑盒子已经不见,我忍不住问我师父:“盒子呢?”   被我这么一问,师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代之以一种非常担忧的表情。   片刻之后,师父才叹了口气,说:“用不上了,黄启宵跑了。”   “黄启宵?”我疑惑道。   师父吞吐一口烟雾,才接着说道:“就是黄家的老太爷。你们在他家房子地下挖的那个洞我去看了,血池我也去过了。五十年前老黄家布血煞阵的时候,我也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他们把阵布得这么邪,同归于尽啊,这可是一个万劫不复的阵法。”   我心里关心的还是刚才那个问题:“黄老太爷跑了,怎么回事啊师父?”   师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黄启宵这个人,天生通灵,很多事情他都能未知先觉。我感觉,他大概是感觉到老黄家要大难临头了,这段时间他的一些举动都非常不合常理,我认识他几十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至于他为什么要跑,我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完这番话之后,师父先是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又说道:“不过黄启宵走的时候,是带着阴阳鼓走的,他有可能是想进邪墓。”   “我倒是觉得,当初黄老太爷带着阴阳鼓去白水渡的时候,就有进邪墓的打算了。”   在我身后,突然出现了梁厚载的声音。   我回头去看,就看见梁厚载已经穿好了衣服,刘尚昂也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了。   我师父也看了梁厚载一眼,之后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性,不过白水渡那边有澄云大和尚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又问师父:“对了师父,包师兄告诉你了没,我们在一口暗井里又发现了那种刻着‘葬’字的铭牌。”   “你们这两天经历的事情有用都告诉我了,”师父一边抽着烟,一边回应道:“在血池里,我也看到了黄昌平和黄昌贵的尸体,现在有用应该将他们两个下葬了吧。邪墓的事情,和出现在龙王墓的那群人似乎有一些联系,不过目前来说也很难说这是不是巧合。有道、厚载,还有胖墩,你们三个收拾一下,跟我去白水渡。”   刘尚昂刚才还迷迷糊糊的,一听我师父说要去白水渡,刷的一下就把衣服穿上了,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的成分,可他的速度真的非常快,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穿衣服能这么迅速。   而且他在穿好衣服之后,又非常麻利地将自己的被子叠了起来,叠得那叫一个快,叠完之后,还特地捋平了被子的表面和边角,让那团被子变得有棱有角的,跟豆腐块似的。   师父看了刘尚昂一眼,笑了笑说:“嗯,这几年跟着包有用,胖墩也算是练出来了。好了,你们跟我去黄昌盛家吃顿好的,咱们吃饱了喝足了,到白水渡找澄云大和尚聊天去。”   一边说着,师父已经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了。   路过祠堂门口的时候,我就看到睡狮的脸上贴了一张封魂符,李道长正贼溜溜地蹲在石狮子旁边,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正非常小心地将封魂符的符印画下来。   我师父从李道长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赶紧将那个本子揣在怀里。   师父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我们离开了祠堂。   我们来到黄昌盛家的时候,黄昌荣和黄玉莲也在,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黄玉莲只是在我们进门时帮着开了一下门,黄昌荣则一直坐在餐桌上,一个人喝着闷酒。   师父走到黄昌荣身边,拍了拍黄昌荣的肩膀,黄昌荣则长叹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师父就带着我们三个落座,他指了指满桌子的饭菜,对我们说:“抓紧时间吃,过一会咱们就走。”   我师父这边刚说完,刘尚昂就拿起筷子来夹菜了,他端了一碗米饭,将一大堆菜就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一下可把我看傻了,我记得刘尚昂过去吃饭一向是细嚼慢咽的呀,今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师父大概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对刘尚昂说:“不用那么急,你慢点吃。”   刘尚昂点了点头,可吃饭的速度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我师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拾起一双筷子吃起饭来,我师父那吃相,算得上是饕餮之姿了,他吃东西向来是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我和梁厚载也不敢再等着了,就看我师父和刘尚昂那副吃相,如果我们两个再不动筷子,很快就没有东西吃了。   我们吃饭的时候,黄昌荣和黄玉莲都没有动筷子,黄昌荣只是在一小盅一小盅地喝着白酒,黄玉莲则望着桌子上的菜发呆,一脸心事。   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黄昌盛回来了,他问我师父有没有什么要准备,我师父只是说让他看着办就行了,白水渡那地方他比我们都熟。   之后黄昌盛就叫着黄玉莲一起走了,时至黄昏,天边开始发红的时候,黄昌盛父女才回来,这次他们来,还一人背了一个偌大的帆布背包。   黄昌荣也从里屋拿了一个背包出来,对我师父说:“柴师傅,咱们是现在出发,还是再等一等?”   “还等什么?”我师父说:“你们三个行头都准备好了,我哪还敢再等下去啊。行,咱们先走一步吧,都这个点了,看样子,包有用是没办法过来跟咱们汇合了。”   听我师父这意思,包师兄原本也是要去白水渡的。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嘴上还说着:“就让有用留在村里吧,黄家庄确实也需要有人盯着。”   黄昌盛表情有些尴尬地说:“要不然,咱们还是再等会吧?”   我师父摆了摆手:“不用了,有用之前说过了,如果他四点之前来不了就是来不了了,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说话间我师父的前脚已经跨出了房门。   我身边的刘尚昂看了眼手表,我一眼看到了表盘上的时针,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从黄家庄到白水渡的渡口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们到达渡口的时候,夏季里的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了天穹的两端。   整个天穹,一边还泛着一丝火色,另一边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稀散的星辰。   黄昌盛带着我们走上那个旧木头搭建而成的小码头时,几双脚踩在上面,发出一阵阵“吱呦吱呦”的声音,而在码头正对的河道两旁,是大片的芦苇地。   一只小船就拴在码头上,这只船不是当初黄老太爷渡河用的那只小木舟,而是一只带着发动机的渔船,从船板上不时散发出一股有些刺鼻的鱼腥味,在船头上还有一只捞鱼用的网子以及一条刚死不久的鱼。   黄玉莲跳上船,回头对黄昌盛说:“鱼死了。”   黄昌盛点了点头,就招呼我们上了船。   渔船不大,但足以乘下我们这些人了,黄昌荣解开了栓船的绳子,又拉动了船尾的发动机,伴随着一阵让人心烦的“突突”声,渔船在不算宽阔的河面上开动起来。   除了发动机的声音和不时迸溅上来的河水,河道上显得异常平静,船上的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带着一份让人烦躁的压抑。   夏季的白天总是会在夜晚快要来临的时候变得非常倔强,二十分钟之后,小船穿过一片芦苇墙,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而在这个时候,天色依然没有完全暗下来。 一百六十六章 澄云大师   师父指着远处对我说:“老黄家地宫的入口,就在那个地方。”   我朝着师父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河岸的另一边完全被厚厚的白雾笼罩起来,在云雾之中有一篇面积非常大的阴影,看上去似乎是一座巨大的山体。   不过说来也怪,我们当时所处的位置离河对岸也不算太远,可雾气却完全没有影响到我们这边,只在河岸的另一层盘踞着。   黄昌荣最终将船停在了位于河道中央的一个小岛旁边,下船之后跨越一片芦苇地,就能远远望见一座纯木搭建的房子。   在房前的空地上还垦了几块菜地,地里种着些蔬菜。   看这个地方,倒像是一个修身养性的隐居之地,而且看那些蔬菜旺盛的长势,这个地方似乎也时常有人来打理。   来到门口的时候,师父让我们先留在原地等一等,他则一个人进了屋子。   片刻之后,我就听师父在屋里说:“什么是佛?”   立刻就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回应道:“我是佛,你也是佛,世间万物,花花草草,无不是佛……咦?柴施主,你怎么回来了?”   之后就听我师父在屋里面喊:“都进来吧。”   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木制的地板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邋遢的老人,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快碎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肩上,胡子同样很长、花白,也同样是乱糟糟的。   可这个人的面相非常慈祥,身上散发着一种和庄师兄类似的亲和气息。   黄昌荣和黄昌盛进屋之后,就双手合十,朝着老人行礼:“澄云大师。”   这个人就是我师父口中的澄云大和尚?可和尚不是应该没有头发吗?   可这种问题我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却不敢问出来,看澄云大师的年纪,肯定也是我的长辈了,而且我看得出来,师父和他似乎也是老交情了,如果我在这时候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师父可能要骂我的。   于是我也朝着老人抱了抱拳,说一声“澄云大师。”。   刘尚昂这时候却在一边问我师父:“这人是个和尚?怎么这么长的头发?”   师父笑了笑,没说话,澄云大师也笑呵呵地说道:“有头发就不是和尚了么?难道小施主换一身衣服,就不叫刘尚昂了?”   刘尚昂睁大了眼睛,很惊讶地看着澄云大师:“你认得我?”   可澄云大师的回答却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我未必认得你,你也未必认得我,我未必认得我,你也未必认得你。认得的,只是一具躯壳,不认得的,不过是浮云虚妄。认不认得,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老头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难不成是疯了?   我师父随手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笑呵呵地说:“大和尚说话总喜欢带着禅机,好显得他的道行比别人高。”   澄云大师也冲我师父笑了:“什么禅机不禅机的,看到年轻人,我心里高兴,就是想逗一逗他。不过我道行高是真的,你们谁对佛法感兴趣的,可以拜我为师,学费可以商量。”   说话间,他又看向了我,挑了挑眉毛说:“这位小施主,你难不成是开着天眼的?嗯,不错不错,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目中正,如果能够皈依佛门,肯定可以修得一份罕见的佛缘。要不然你拜我为师吧,只要供我吃喝就行,学费就免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师父就不停地皱眉头,等他刚一说完,我师父就在一旁说:“他是左有道,我徒弟!”   澄云大师很无奈地朝我师父翻了翻白眼:“你看看你,怎么还当真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你徒弟,逗他玩呢。”   我师父也显得一脸无奈:“你这是打诳语,犯戒。”   澄云大师就乐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又不是出家人。”   刘尚昂又忍不住插嘴了:“你不是和尚吗,怎么就不是出家人了?”   澄云大师:“和尚就一定是出家人了吗?出家人就一定是和尚吗?”   “和尚,不就是出家人吗?”刘尚昂有些不确定地问。   澄云大师:“和尚当然是出家人,这还用问?”   我师父大概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就打断了刘尚昂和澄云大师的对话:“行了,胖墩,你不要和大和尚讨论这种事,等一会你自己就被他绕进去了。”   完了师父又对澄云大师说:“黄启宵目前下落不明,我明天打算带着有道他们去一趟地宫那边,这事你怎么看。”   澄云大师摇了摇头:“大雾不散,很难找到地宫的入口。依我看,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那群人,早晚是要去那个地方的。”   在澄云大师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浮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师父盯着澄云大师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嗯,守株待兔,也好。”   澄云大师微微一笑,之后也不再说话,大概过了几秒钟之后,他身上的气质就变得十分安静祥和,似乎进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   我师父则点上了旱烟,慢慢抽了起来。   黄昌盛带着黄玉莲去收拾我们今晚要睡的床铺了,黄昌荣则坐在厅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酒壶,默默喝起了酒。   当时大概是六点钟左右了,从这个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木屋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这其中也包括我、梁厚载和刘尚昂,十点多的时候黄玉莲做了顿饭,吃饭的时候,只能听到筷子和碗的碰撞声,还有我师父狼吞虎咽的声音。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师父照例带着我和梁厚载练功,刘尚昂则自己一个人围着小岛边缘跑圈。   晨练之后,正常来说应该吃早饭了,可师父却招呼了刘尚昂,又将我们三个拉到了河边,对我们说:“你们三个把衣服脱了。”   刘尚昂嘴快,立即问我师父:“干嘛呀这是要?”   师父说:“正好靠着河,我现在教你们闭气功,以后你们三个啊,要经常结伴下墓,墓里面的事情是很难说的,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到,多一种手段,就多一份性命的保障。别废话了,把衣服脱了,下河!”   闭气功,师父当初教我游泳的时候提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我还小,师父说我的身子还没长好,不适合练,这些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门功法。   我们三个脱了衣服,一个个下了水。虽然时值夏季,可清晨的河水还是很凉的,我一入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师父指了指河面,对我们说:“沉下去,试试看能憋气多长时间。”   我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长吸一口气,沉下了水。   刚下水的时候吧,我和梁厚载他们两个还开玩笑似地互相使眼色,可没过几秒钟,我就明显感觉胸口有些闷了,也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就安安静静地憋气。   我和梁厚载历经几年的修行,气息都比较绵长,也知道如何让胸口中的那一缕气息凝而不乱,可刘尚昂就不行了,大概过了一分多钟他就冲出了水面,我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他正不停地喘粗气。   过了一会之后,我也不行了,只能冲出水面,也和刘尚昂一样狂喘粗气。   可梁厚载依然还沉在水中,我师父示意我和刘尚昂不要作出太大的动作,以防惊扰到梁厚载。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师父手里拿着刘尚昂的表,默默地盯着。   我和刘尚昂小心翼翼地爬上岸,刘尚昂盯着我师父手里的表问我师父:“柴爷爷,我憋了多久啊?”   师父一边盯着表盘上的秒针,一边回应:“你啊,一分半,还算不错。有道是四分钟,已经很厉害了。现在就看看厚载能憋多久吧。”   师父的话说完之后,我们就一起陷入了安静的等待。   我也凑到师父跟前,盯着他手中的表盘,十秒钟过去,三十秒过去,一分钟过去……梁厚载依然没有动,我担心梁厚载会出事,就像过去看看,可师父却伸手挡住了我,示意我不要妄动。   直到表盘上的分针走过了整整四个格,师父也变得紧张起来,他推了我一把,有些焦急地对我说:“快点,把厚载拉上来。”   师父这边刚说完话,我就听到“哗啦”一声,梁厚载自己从水里钻出来了,他和我们一样,出了水面之后就不停地喘粗气。   我师父看着他,一脸的惊奇:“将近九分钟啊,快赶上世界纪录了!”   当时师父应该就是这么说的,可他也没说世界记录到底是多长时间,为了这,刚才我还特地查了一下,现在的水下憋气世界记录是22分钟,不过那个好像是纯氧憋气,就是说在水下憋气的人先吸多长时间的纯氧再潜入水中,空气憋气的记录我没有查到,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梁厚载憋气时间能逼近九分钟,就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   梁厚载站在水里,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浑浑噩噩的。   我试探着问他:“你现在啥感觉,没事吧?”   他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对我说:“没事,就是头昏昏的。”   我师父当时十分惊讶:“厚载,你怎么能憋气这么长时间,你以前练过闭气功吗?” 一百六十七章 闭气功   梁厚载从水里上来之后反应就总是慢半拍,这次他同样是过了很久之后才说:“我平时练的功法里面,有一门龟息功是每天都要练的,我师父说,这门功夫练多了是可以延长闭气时间的。头两年我还把它教给道哥了呢。”   我师父又问我:“你也练过?”   我就朝师父点了点头。   师父这才有些恍然地说道:“怪不得你们两个能憋这么长时间。不错不错,李良的龟息功不但可以用来闭气,还能延年益寿,比守正一脉的闭气功要高明许多。有道啊,你带着厚载去休息吧,玉莲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你们吃过饭就去找澄云大和尚,他有话对你们说。”   刘尚昂就在一边问我师父:“那我呢?”   师父笑了笑,说:“你?给我好好练闭气功,什么时候能闭气超过两分钟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一听这话,我就看着刘尚昂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眼看着就要犯怒。   可就在这时候,我师父突然两眼一眯,在他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威势,刘尚昂当场就怂了,默默地下了水,沉到水面下头去了。   我和梁厚载这些年天天被我师父各种练,没想到今天也轮到刘尚昂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心里想到这些的时候,竟然莫名地有一点小欢乐,好像心里的某种东西被平衡了。   不过我能有这种心境,也就是因为整刘尚昂的是我师父,而且我觉得吧,我师父说不定能压一压刘尚昂心里的那份魔性。   当然了,我是绝对不会承认我当时有点幸灾乐祸的。   我和梁厚载回到木屋的时候,醉醺醺的黄昌荣递了两条干毛巾给我们,让我们把身上擦干。   我们两个把自己捯饬干了,又穿好了衣服,黄玉莲才唤我们去吃早饭。   不管黄家过去是匪盗出身也好,盐铁贩子出身也好,可人家毕竟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吃饭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非常讲究的,饭前先喝汤,吃完饭还有茶和甜品,我本来以为早饭也是这样,可这顿早饭却意外的简单,就是一碗素粥和馒头、青菜。   不过想想也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食材是不容易运进来的,有这些东西吃就不错了。   吃过早饭,黄玉莲就带着我们来到了厅旁的一个小间,澄云大师当时就坐在地上,他换了一身很干净的袈裟,手里还抱着一个紫金钵,头发和胡子也都梳洗过了。   此时的澄云大师身上除了平和,还散发出一种非常庄严的气势,我初看到他的时候,就仿佛是看到了一尊贴着金箔的佛像。   黄玉莲双手合十地朝澄云大师行了礼,之后就离开了。   澄云大师缓缓睁开眼,朝着我和梁厚载笑了笑:“来啦。”   人家毕竟是长辈,我也不敢太随意了,也朝着澄云大师抱了抱拳,说一声:“澄云大师。”   澄云大师笑着朝我摆了摆手:“别叫我大师,你还是和你师父一样,叫我一声大和尚就行了,听着舒坦。”   完了他又问梁厚载:“你是李良的弟子吧?”   梁厚载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见生人就变得有些羞涩。   说完之后,他又伸手从紫金钵里沾了沾水,将水弹在我们额头上,一边对我们所:“今天找你们来呢,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嘱咐你们,要好好孝敬你们的师父。离开的人总会回来的,身边的人早晚也会离开,好好孝敬他们吧。”   我不知道澄云大师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澄云大师这时又坐回了地上,说道:“我要做一场法事,三四天之内都不会和你们见面了,这些天,你们时不时朝地宫那边看看,一旦雾气散了,就带着黄昌荣和黄昌盛到河对岸去,老柴如果要跟着去,就让他去吧,如果他不去,你们也不要疑惑。见到黄老太爷的时候,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们都要保他万全,一定要让他活下来。好了,去吧。”   我们才刚来,想不到澄云大师就催我们走了。   离开小屋的时候,我还有些回不过味来,我总觉得澄云大师对我说这番话,好像是别有深意,又好像是他预知到了一些我们无法预知的是事情。   这时候小屋里已经传来了澄云大师念诵佛经的声音,梵语的经文我是听不懂的,但从澄云大师的声音里,我却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庄严。   梁厚载帮澄云大师关上了门,问我:“澄云大师这次做法,是要驱散地宫那边的迷雾吗?”   我有些不确定地回应他:“可能是吧,看起来咱们这一回是非进地宫不可了。”   说到这,我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在血池里见了那张人皮,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哆嗦呢,也不知道再进地宫,精神上能不能扛得住。”   梁厚载也叹口气说:“我也是,老黄家太邪性了。不过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在血池的时候特别镇定呢?”   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笑呵呵地点了点我的头,对梁厚载说:“这家伙啊,外强中干,表面上镇定,心里头虚着呢,他当时都快吓瘫了,还非要做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外强中干了,你才外强中干呢。当时在血池的时候,最紧张的就是你。”   仙儿白我一眼:“我跟你能一样吗,我是女孩子,在那种地方当然会怕了。”   就听梁厚载在一旁笑着调侃仙儿:“什么女孩子不女孩子的,你是不只狐狸吗?你呀,不能用‘女’来论,应该用‘母’或者‘雌’。你不是女孩子,而是母孩子,或者雌孩子,字典上……哎呀呀呀!”   梁厚载说话的时候,仙儿突然伸出手,掐住他胳膊上的一小块皮肉,用力一拧,疼得梁厚载直嗷嗷。他一边叫疼,一边还嚷嚷着:“你怎么还动手了,道哥,快管管你家女人,太不像话了,靠,你轻点——”   这话一出口,仙儿手上的力气就更大了,我也加入了战斗,三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了一团。   我们这边闹得正欢的时候,师父带着刘尚昂回来了,一看到我们三个在澄云大师的门口折腾,师父就朝我们瞪了一眼:“你们三个安静点,大和尚还在做法事!”   被师父这么一瞪,我们三个顿时安静了下来,仙儿默默地钻了回去,她的脑袋临没入我的肩头之前,竟然又伸出手来,在我脖子上掐了一把。   她这一下猝不及防,我没来得及躲开,就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当场闷哼了一声,原本我是要喊疼的,可当着师父的面我又不敢喊出来,于是就变成了一声闷哼。   师父又朝我这边瞅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带着刘尚昂去吃饭了。   刘尚昂坐在饭桌上的时候,我还听他问我师父:“柴爷爷,门口不就是我道哥和载哥两个人吗,你刚才为什么说是三个人啊?”   师父给刘尚昂盛了一碗素粥,一边说道:“不是三个人,是两人一鬼,有道身上住着一只小狐鬼,那是他的伴生魂,这件事他没跟你说过吗?”   说实话,仙儿的事情我其实是跟刘尚昂提过的,不过上次在他面前提起仙儿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以刘尚昂的破脑子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刘尚昂十分震惊地问我师父:“我道哥身上住着一只鬼?”   师父点了点头,又催促他:“赶紧吃饭,吃完饭跟着黄昌盛他们抓鱼去,你明天早上继续跟着我练闭气功,什么时候能闭气两分钟以上了,我就不管你了。”   刘尚昂听到我师父的话,脸上显现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有件事之前忘了提,我师父所说的闭气功,似乎也并不是沉在水中憋气这么简单,之前我和梁厚载从河边离开的时候,还听到我师父对刘尚昂喊:“力发全身,关齿,收魄门……”,也不知道沉在水里的刘尚昂听见没听见,如果他听见了,又能不能听懂。   当时我师父喊出来的内容比这还要多很多,不过我早就记不住了,而且守正一脉从我这一代开始就没有闭气功了,相应的,闭气功换成了梁厚载教给我的龟息功。   师父和刘尚昂刚吃完饭,黄昌盛和黄昌荣就来了。   黄昌盛问我师父什么时候去抓鱼,师父将碗筷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对黄昌盛说:“现在就去吧。”   师父话音一落,黄玉莲就从一间屋里拿出了帆布包和几个长柄叉子。   那种叉子看上去是纯金属打造的,杆子很长,大概有两米左右,在杆头上有一个巴掌大的三棱叉子,叉头被磨得非常锋利,在阳光的照耀下,上面犯这样一层有些耀眼的寒光。   黄玉莲将这种特制的长叉子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还特意对我说:“这是叉鱼用的鱼叉,分量有些重。”   我颠了颠手里的鱼叉,的确有二十斤左右的分量,金属制成的杆子上凉凉的,透着一种略带寒意的厚重感。   黄昌盛一马当先地走出了屋门,我们这些人则跟在他身后。   他带着我们来到了位于小岛正北方向的河岸,之后就和黄昌荣一起将鱼叉插在岸边的泥土里,又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鱼叉的杆子。   金属杆被拍动之后,像两根音叉一样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嗡嗡”声。 一百六十八章 布衣鱼   我心里有些不解,就问师父:“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师父眼望着黄昌盛他们说道:“这叫做‘望鱼’,是老黄家祖传下来的手艺,老黄家最早是江浙一代的私盐贩子,在那个时候,他们不但是贩盐的私商,也是靠海吃海的渔夫,这一门手艺就是从那时候传下来的。不过当初老黄家的人发明这门手艺只是为了裹腹,可历经几百年演变,这本手艺已经被老黄家的子孙改良,大部分时候都用来点龙穴测风水了。”   这时候黄玉莲也在一旁说道:“当初先辈们建立黄家庄的时候,就在河道中养了七十二条布衣,一旦地宫出现异动,布衣就会有所反应。”   “布衣是什么?”我问。   黄玉莲很耐心地向我解释:“那是一种原本只生在水墓里的鱼,这种鱼很古怪,它们一旦离开了墓地就会死,我听说,当初先辈们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这七十二条布衣活下来。它们一旦适应了白水渡的河水,只要地宫那边不发生大的变故,可以一直生存数百年。”   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一条鱼能活数百年,这有点违背科学常理了吧?   就在这时候,黄昌盛和黄昌荣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我们喊:“上叉!”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意思,我师父已经举着鱼叉冲到了河边,对着水面奋力一扎、一挑,水中顿时翻起一瓢硕大的浪花,我就看到一个体积非常大的东西浮出了水面。   看我师父的样子,似乎是想将那个东西挑上岸,可是那东西显然异常的沉重,我师父几次发力,都没办法将它弄上岸来。   我、梁厚载、刘尚昂也赶紧端起鱼叉过去帮忙,黄玉莲就在我们身后喊:“你们小心一点,鱼身上的毒性很烈!”   怪不得将鱼叉做得这么长,原来是因为鱼身上有毒。   就在她喊话的当口,我们三个已经来到了师父身边,同时举起鱼叉,扎中了水里的东西。   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那东西是个活物,鱼叉扎在它身上的时候,它还在狂扭着身躯,它的力量奇大,我们几乎无法控制住它。   黄昌盛和黄昌贵这时候又开始拍打竖立在河岸上的两根鱼叉,   随着音叉震荡般的嗡嗡声在空气中散播开来,被我们扎中的那个东西慢慢停止了扭动。   师父喊了一声:“把它挑出来!”   我们三个就和师父一起用力,奋力将水里的东西挑上了岸。   被我们弄上岸的东西是一条长达一米半的墨绿色大鱼,鱼身上没有鳞片,却附着一层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壳,其实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壳,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层墨绿色的、厚厚的布,像裹尸布一样将鱼身裹了起来,上面开了两道缝隙,露出了鱼鳍和鱼尾。   在看到这条鱼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它就是黄玉莲口中的“布衣”。   黄昌盛和黄昌荣停止拍打鱼叉之后,布衣鱼又在岸上扑腾了一阵子,二十多分钟之后才因为缺氧而最终死亡了。   黄昌盛来到布衣鱼的尸体旁,仔细看了看鱼尸身上的“裹尸布”,当他和黄昌荣用鱼叉翻转鱼身的时候,我才看到在鱼身另一侧的“裹尸布”上有一道非常深的口子,深可见骨。   我师父也凑过去,朝着那道伤口观望了一下,当场就皱起了眉头。这时黄昌盛则脸色十分焦急地说:“地宫真的出现异动了,柴师傅,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我师父沉吟了一会,抬头望向了被大雾笼罩的河对岸,叹了口气,说道:“昌盛、昌荣,你们准备一下,等大雾散去,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去地宫。”   黄昌荣则问我师父:“柴师傅,老爷子现在下落不明,咱们没有阴阳鼓,就算去了地宫,也开不了门吧?”   我师父点了旱烟,先是长吐一口云雾,之后才说道:“你们家老太爷之所以会失踪,说白了,还是为了进邪墓。”   黄玉莲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在一旁问我师父:“不可能吧,曾祖这些日子一直想把金顶和尚找回来,不就是怕邪墓开启……”   没等她说话,师父就将她打断了:“黄老太爷不是怕邪墓开启,而是担心邪墓无法开启啊,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对他来说,老黄家的安危,可是比什么都重要呐,这一次他为了进邪墓,可以说是处心积虑。可说一千道一万,他做的这些,还是为了老黄家的血脉能延续下去。邪墓动荡,如果再不镇住墓里面的东西,一旦血煞阵出现动荡,你们老黄家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黄昌荣和黄昌盛显然是知道血煞阵的事,听我师父这么一说,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可黄玉莲还是在问:“可就算老黄家这次要遭灾,曾爷爷也不至于开启邪墓啊。”   师父摇了摇头,说:“当初你爷爷他们布置血煞阵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不过对于那些往事,我也不方便说。这几天你安心准备吧,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了。”   我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木屋那边走过去了。   黄玉莲好像很不愿意相信老太爷要打开邪墓的事,师父走了以后,她也一直皱着眉头,望着我师父的背影出神,直到黄昌盛从帆布背包里拿出了一些刀具,又唤了黄玉莲一声,黄玉莲才回过神来,帮着黄昌盛肢解那只布衣鱼去了。   整个白天,我都在师父的监督下一遍一遍地练习画符,晚饭的时候,黄玉莲将那条布衣鱼给烹饪了,饭桌上总算是多了一道肉菜。   布衣鱼和河豚一样,体内都有一条毒腺,那种毒只要沾上一点点就足以致命,不同的是,布衣鱼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皮肤表面会渗出一些毒液,如果皮肤沾到了这种毒液,顷刻间就会长出一大片燎泡,半个小时之后,人就会在极度的痛苦中毙命。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布衣鱼要比河豚危险得多。   不过当布衣鱼的鱼皮和毒腺被清理干净之后,它的肉又是一种非常鲜美的食材,那种鱼肉非常有韧性,吃起来十分弹口,黄玉莲将鱼肉红烧之后,一口咬下去,浸在鱼肉中的酱汁也会渐入口中,散发出一种柔和的鲜美。   不得不说,黄玉莲做的那一锅红烧鱼片,味道简直和我师父亲手熬制的肉汤一样鲜美。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岛上的黄家人都是满怀心事,我和梁厚载像以往一样跟着师父晨练,梁厚载练得还是老一套,而我除了练习师父教给我的那些术法功法,还要和梁厚载一起练习龟息功。   至于刘尚昂,他还是每天早上起来晨跑,晨跑之后,就被我师父抓去练闭气功。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澄云大和尚除了偶尔出来吃点东西,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面做法,刚开始我还没觉得大和尚的这场法事有什么作用,可就在最近的一两天,我却感觉河对岸的雾气明显淡了很多。   记得有天我还问过师父为什么会怀疑黄老太爷要进邪墓。   当时好像是正在吃饭还是练功来着,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师父说,要进黄家祠堂的后山,必须经过祠堂后门,那里一直由黄昌盛守着,外人根本过不去,而且那个地方对于黄家子孙来说是一块禁地,黄昌盛继承家业之前,也是不能去的。   师父还说,他上次回黄家庄的时候查看过破拆黄老太爷房子留下的那片砖瓦,发现了一些火药粉末,包师兄做了测验,那些火药粉和杌齿附近散落的火药粉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当初将杌齿炸断的人,正是黄老太爷本人。   据我师父推测,黄老太爷应该是发现了邪墓有异动,才将杌齿炸开的,至于他发现了怎样的异动,又为何非要炸开杌齿不可,之中的缘由,恐怕就只有黄老太爷自己知道了。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当时就怀疑金顶和尚失窃,实际上是黄老太爷监守自盗。   师父却说黄老太爷没有必要那样做,他完全可以换一个理由将我们召唤到黄家庄来,而且要镇住邪墓里的东西,最终还是需要我师父出手,他更没有必要扯出这样一个天大的谎言,把师父蒙在鼓里。   同样是上次回黄家庄的时候,师父曾和包师兄讨论过黄老太爷失踪的事情。包师兄推测,金顶和尚应该就是袭击李道长的那群人盗走的,他们很可能早已得知没有阴阳鼓是无法开启地宫大门的,于是设法联系上了黄老太爷,黄老太爷为了打开邪墓的入口,不得不和这些人合作。   所以说,黄老太爷目前极有可能是和那些雇佣兵在一起的,那些人是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很有可能在利用完黄老太爷之后杀人灭口。   也正因如此,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找到黄老太爷,将他救出来。   当时好像是梁厚载推测,那些人既然找到了黄老太爷,现在说不定已经下墓了。这个推测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刘尚昂或者仙儿,可时隔太久,我的确是记不清楚了。 一百六十九章 地宫入口   可这样一个推测却被我师父否定了,师父说,地宫外面之所以常年被大雾笼罩,起因是当年苏三通在这里布下了一个八门金锁阵,从古到今,这个阵只有两个人能破,其中之一就是苏三通本人。   不管是黄老太爷还是那群佣兵,一旦入了阵,就会迷失里面,根本不可能出来,黄老太爷不会冒这个险,那些佣兵更不会。   不过在每个月的朔月之夜到第二天午时,八门金锁阵会暂时失效,这一点黄老太爷是知道的,他肯定会在那个时候进地宫。   而澄云大和尚做这一场法事,也是为了在朔月来临之前驱散山上的阴气,阴气一散,雾气也跟着散,到时候黄昌盛就可以利用他寻龙点穴本事,确定出地宫的位置。   到时候,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地宫,在当夜下墓,并在第二天午时之前出来,不然的话,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八门金锁阵里。   后来我又问起了那张字条的事情,对于此,师父依然无法给出答案。   那大概是在师父对我说了这些事之后的第三天下午,一场从西北方向刮来的大风席卷了整个白水渡。   起风的时候,我正在木屋外的菜园子里练习画符,那风来得非常突然,桌子上的符纸被惊扰得哗哗作响,师父当即皱起了眉头,朝着河对岸望去。   风势很大,连水面上都被吹起了大片波纹,可河对岸的雾气却依然没有消散的意思。   “柴师傅,柴师傅!”   这时候木屋后面传来了黄昌荣的惊呼声,他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嘴里喊着:“一塘的布衣全都死了,地宫肯定是有大异动。”   师父还是紧盯着河对岸的方向,当黄昌荣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风势陡然增强,河对岸的雾气就像是一整片落在地上的云层,随着风势,朝着东南方向快速移动起来。   大雾飘动间,一座体积庞大的山体慢慢显现在我的眼前,它就像一个伟岸的巨人一样,俯瞰着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岛。   师父连忙朝黄昌荣挥了挥手:“快,把昌盛和玉莲叫过来!”   黄昌荣也朝着雾气被拨开的河对岸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过身,朝着木屋后方飞奔过去,我师父则冲进木屋,取来了青钢剑和番天印,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起跟了出来。   看样子,师父这次是打算进地宫了。   黄昌盛过来的时候,还拿了一个风水罗盘和一张用羊皮绘制的地图,那张地图看起来很有年头了,上面标注的文字,也都是小篆体的古字。而黄玉莲和黄昌荣过来的时候,则一人背了一个硕大的帆布背包。   黄昌盛先是朝着河对岸的山体望了一会,又看了看地图,最后就对着风水罗盘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他突然举起手,指着山体的右侧山腰对我师父说:“地宫就在那个方位。”   我师父点点头,说道:“今天晚上就是朔月,可现在八门金锁阵还没解除,这样吧,咱们先过河,日落月出的时候上山。”   师父一边说着话,人已经走向了不远处的河道。   位于小岛和山脚之间的河道只有三米多宽,这样一个距离,乘船是多此一举,所有人泅渡过河,上岸之后,就是等待了。   我们上岸的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多钟,可这一天的日落却来得很晚,直到六点半之后,太阳才开始西落,巨大的火烧云像一个囚牢般将西天禁锢起来,而在东天的边缘,也泛起了一抹浓重的黑蓝。   在朔月之夜是看不到月亮的,当天穹的两极出现不同的色调时,就是“日落月升”的时刻了。   黄昌盛端着风水轮盘钻进了茂盛的林子,我师父转过头来,朝着余下的人招了招手:“上山!”   这座山至少被大雾覆盖了上百年了,百年间无人过问的山路上野草和灌木疯长,我们进了林子以后,只能一边用力拨开挡在眼前的杂草和树枝,一边很艰难地前行。   没走多远,黄昌荣就从背包里抽出一根皮鞭,退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他将皮鞭从背包中抽出来的时候,我大略地看了一眼,就看到那根皮鞭大约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却长达五六米,在鞭子的表面还闪动着很散碎的金属光泽。   我对黄昌荣说不上信任,当他手持这样一根长鞭退到我身后的时候,我心里就不由地有些忐忑。   师父也回头朝黄昌荣看了一眼,一边拨开眼前的树杈一边对我说:“小心点,林子里看来有危险。”   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我还看到黄昌荣从怀里摸出了他的酒壶,灌了一大口。   在这之后,没有人再说话,一路上只能听到枝杈被拨开的声音,以及裤腿和杂草摩擦的“沙沙”声,我时不时会朝黄昌荣那边看一眼,这一路上,他的眼睛一直在不停地变换焦点,一会看看附近的杂草灌木,一会朝我们身上看看。   我感觉黄昌荣好像在警戒着什么。   当我们跨过一片荆棘树丛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那东西又细又长,上面带泛着几抹依稀的银光,接着我就听到前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我知道刚才从我身边掠过的东西是什么,听到那声脆响,我先是一惊,然后看向走在我前方的师父,见他没事,我才松了口气。   路过一棵大树旁的时候,师父回过头来,指了指大树的枝杈。   这时候我才发现,在那根树枝上此时正挂着一条青绿色死蛇,蛇头受到过重击,已经被打碎了。   刚才黄昌荣用皮鞭打中的就是这条蛇吗?   可那条蛇的蛇头也就是和大母脚趾差不多大,黄昌荣和它相距四五米,竟然一鞭子就能抽中蛇头。回想一下,刚才黄昌荣挥动皮鞭的时候,黄昌盛好像就正处在蛇头的下方。   还好他出手果断,不然黄昌盛肯定出事。   可黄昌盛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毫无知觉,依然举着罗盘穿行在林中。   我又回过头,朝着黄昌荣看了一眼,就看到他正仰起头来喝酒,可那双眼睛,依然非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刚刚黑下来,我们已经来到了地宫的入口。   原先我以为地宫的入口应该和龙王墓一样隐蔽,可当我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就看到在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一扇体积巨大的青铜门。   我目测了一下,这扇门的高度、宽度与黄老太爷家地下的那扇铜门相差不多,铜门的顶端也都被做成了一个规则的拱形。而唯一的不同,就是眼前这扇门上没有狮子浮雕。   黄昌盛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粉末,均匀地洒在门前,之后他指了指铜门的顶端,对我师父说:“上面有一个气口,先进去躲一躲。”   他这边刚说完,黄玉莲就从背包里拿出了索钩,用力一扔,我就看到那只索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进了铜门上方的树丛里。   黄玉莲扯了扯绳索,我先是听到索钩在树丛中滑动的声音,之后又听到“嘡”的一声,那只索钩好像挂住了某个坚硬的东西。   黄玉莲也不废话,俯冲几步就跃上了铜门,然后抓着绳索,非常轻盈地登上了铜门顶端。   她的动作非常飘逸,脚步也非常轻,历经岁月腐蚀的铜门上原本已经布满了松散的铜锈,可她这几步踩在门上,门上的碎锈竟一丝都没有脱落下来,门板上甚至没有留下她的脚印。   这时黄玉莲又从铜门顶端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她爬上一棵斜长在山壁上的树,将绳索绑在树身上,又朝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爬上去。   我们这些人都没有黄玉莲那样的轻身功夫,如果踏门而上,必然会在门上留下脚印,这样一来,当那些雇佣兵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立刻就会意识到我们曾经来过。所以我们只能顺着悬空的绳子爬上树梢,在经由树梢进入黄昌盛口中的“气口”。   所谓气口,其实就是铜门顶端的一个洞穴,我不知道黄昌盛为什么叫它气口,只知道那就是一个天然的洞穴,洞口周围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洞中十分潮湿。靠在洞口上,可以将铜门附近的情景尽收眼底。   黄昌盛进洞以后,用一根小锯将洞口周围的植物修剪了一番,由于很多杂乱的枝叶都被他锯掉了,我的视野顿时变得更加开阔。   可是这样一来,铜门下的人,岂不是也很容易发现我们的存在?   我心里正担忧着,黄昌盛就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些毛玻璃似的东西,他将那些玻璃洒在洞口边缘,又在洞口旁点了一根蜡烛。   那根蜡烛中应该是掺了磷粉的,烛光呈现出一种很融合的绿色。   而当烛火的光亮投射到毛玻璃上的时候,光线在玻璃和树木之间反射几次,一片海市蜃楼般的树影赫然出现在我面前。透过这层树影,我依然能看到铜门下的景象。   师父在一旁对我说:“这叫水中望月,是老黄家的独门阵法,虽然是小阵,可用好了也是妙处无穷啊。现在啊,你能看到铜门下的人,铜门下的人看你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一片树影。”   刘尚昂显得有些惊讶:“想不到老黄家的人还有这本事呢。”   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我看到黄玉莲微微地笑了笑,她从背包里拿出两个望远镜递给我和师父,之后就走进洞穴深处了。 一百七十章 门前三通鼓   黄昌荣和黄昌盛就一左一右地站在洞口两旁,朝着远处眺望。   师父也拿起望远镜,朝着山林中观望着。而当我将眼睛凑到望远镜前的时候,才发现手里的望远镜还有夜视功能,即便是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我依然可以借助望远镜的镜片,看清楚林子中的大部分细节。   只不过用这种望远镜看到的东西,和真实景物之间有着很大的色差。   刘尚昂和梁厚载没有我和师父这么好的待遇,他们两个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和黄昌荣、黄昌盛一样,用一双肉眼朝着林子里面观望。   当时我还挺不理解的,为什么黄昌荣和黄昌盛也没有望眼镜。   直到二十多分钟之后,黄昌盛突然说了句:“目标出现,十点钟方向。”   我立刻朝左前方望去,就看到离河岸不远的林地中有大片树叶在晃动,距离太远了,即便是倚靠望远镜,我也只能依稀看到几个人影钻进了林子,似乎正朝着我们这边靠近。   就在这时候,黄昌荣又说话了:“二十一个人,全都配备了武器,老太爷也在里面。”   他一边说着,就朝我师父投来了一个稍显焦急的眼神,似乎非常担心黄老太爷的安危。   黄昌盛也问我师父:“柴师傅,咱们现在动手吗?”   师父摇了摇头:“贸然出手的话,老太爷很可能会有危险。还是等他们打开地宫大门之后再说吧。昌盛啊,你最好给老太爷留个信号,告诉他我们已经来了,让他有个准备。”   黄昌盛点了点头:“已经在铜门前做了些手脚,以爷爷的机警,肯定会有所发现的。”   一旁的黄昌荣又朝着远处眺望了一下,说道:“那些人行动速度非常快,现在距离我们还剩一千米。”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端起望远镜来观望,果然看到那群人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接近,但我过去极少使用望远镜这种东西,也无法通过它才推断出对方和我们之间的距离。   这时候,我心里突然变得极其疑惑。   黄昌荣和黄昌盛是怎么看到那些人的?他们手里有没有望远镜,在这样的光线下,这样一个茂密的林子里,光靠一双肉眼,寻常人绝对不可能将一公里外的情景看得那么清楚。   我心里这么想着,又朝着黄昌盛和黄昌荣那边望了一眼,他们的确都没有望远镜,就是凭一双肉眼看到那些佣兵的。   我看向黄昌荣的时候,黄昌荣也发现我正在看他,他大概是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于是笑了笑,对我说:“当年老黄家在山东做响马的时候,传下来一门练眼的功夫,据说当年族里有一个叫苏博考的祖先,练功十年之后登高远望,能看到百里之外的蚂蚱。这个传说肯定是有夸张的成分,可不管怎么说,这门功夫练久了,确实可以提升一个人的眼力的。”   师父朝我和黄昌荣摆了摆手:“别说话。”   本来我还想问黄昌盛,这种功夫练久了,是不是平时不管看什么东西,都比平常人看到得大很多?   可师父这么一说,我就没敢问出口。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佣兵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行走的速度的确非常快,茂密的树丛完全无法挡住他们的脚步。   黄老太爷就被这些人夹在中间,非常艰难地走着,虽然老太爷的身子骨很硬朗,可毕竟是近百岁高领的老人了,他要跟上那些佣兵的速度,是非常勉强的。   好在那些佣兵似乎也不想太为难老太爷,时不时还会让老太爷停下来休息一阵子。   直到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彻底消失的时候,这些人终于来到了铜门下。   黄老太爷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些人中间,对他身边的一个女兵说:“你们小心一点,听我的祖辈人说,这地方有山魈,你们可千万不要惊动了它们呐。”   那些佣兵此时都带着防毒面具,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可以从体型上分辨在场的佣兵里有四个女人,此时她们全都围在黄老太爷身边。   同时我还留意到,黄老太爷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朝着铜门前的土地上瞟了一眼,那里恰恰就是黄昌盛洒下粉末的地方。   一个身子异常魁伟的佣兵问黄老太爷:“这门怎么开?”   黄老太爷沉思了一阵子,说:“这是地王宫的第一道大门,三通鼓响之后,门上会出现一个槽,你将最小的和尚放进去,门自然就开了。”   那个佣兵朝着其他人做了几下散开的手势,当所有人散开之后,我就看到黄老太爷从怀里取出了人皮手鼓。   “门前三通鼓,鼓中有神通,一通通天,二通通地,三通通鬼神……”   老太爷嘴里一边念着这些奇怪的语句,一边在同门前的空地上跳起了大神。   黄老太爷当时的确就是在跳大神。他移动的步伐和禹步很像,但禹步走出来的时候需要思存九天,可我在黄老太爷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念力,而且不管是那个版本的禹步,都需要脚踏七星,步罡踏斗,可老太爷不但步伐散乱,踩的星位也不对。   我感觉黄老太爷这么做,是在那些佣兵面前故弄玄虚,开门可能用不了这么麻烦,只要简简单单在门前击鼓三通就行了。   我当时之所以这么想,是考虑到黄老太爷能在手持人皮手鼓的情况下和那些佣兵周旋,手里肯定是有筹码的,没有筹码,佣兵夺走人皮手鼓之后一样可以开门,老太爷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手里的筹码,大概就是击鼓之前这跳大神一般的前奏了,他将事情弄得玄之又玄,对方大概会认为,没有他,就算得到了人皮手鼓也开不了门。   当然,这些仅仅是我的推测而已,不一定准确。   此时黄老太爷已经跳完了大神,将人皮手鼓高高举起,击鼓九次,这是第一通鼓。   之后黄老太爷又胡跳了一阵,再次击鼓九次。   三通鼓,每一通都是九次击鼓,每次击鼓之前,黄老太爷都会跳一段大神。   直到鼓声时断时续地响了二十七次之后,铜门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其间还夹杂着一阵齿轮滚动的声音。   这时候刘尚昂悄悄凑到我的身边,小声跟我说:“坏了道哥,我想放屁。”   我转头白他一眼,很小声地说:“忍着点。”   说完,我又将视线移到了铜门下方,就看见那个身形魁伟的佣兵从背包里摸出了一个和他食指差不多长的金色物体。   想必那就是金顶和尚中的一个了。   他翻包的时候,我还特意朝他的背包中瞅了一眼,除了这个金顶和尚塑像之外,背包中没有其他金色的东西,至少我没有看到金光。   看样子,这些佣兵很有可能将五个金顶和尚分别放在了不同的人手中,他们很聪明,警觉性也很高。   由于视线受阻,我无法看到那个佣兵在门板上做了什么,只看到他到黄老太爷身边的时候,手上的金顶和尚已经不见了。   片刻之后,我的正下方传来一阵生锈金属被挤压时特有的“吱呀”声,那两扇六层楼高的青铜门板,竟然自己敞开了。   铜门开启的同时,从门中鹏起了大量的灰尘。   直到铜门完全开开,那些佣兵也没有轻举妄动,他们全都拿着手电朝门中照去,似乎是在探查门里的情况。   布!   这时候我身边突然传来一个非常急促的声音,那声音很响,我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怎么回事了,回头朝着刘尚昂望过去,刘尚昂也正一脸尴尬地对着我。   不只是我,师父他们也同一时间将视线转向了刘尚昂,大家的脸上不只带着责备,还有深深的担忧。   我现在也非常担心下面的佣兵会听到刚才的声音。   果不其然,这时候我就听到铜门下的有人在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除了放屁声还能是什么声音!   可这时候我就听黄老太爷用很紧张的口气在说:“不到妄动,可能是山魈!”   我重新朝着铜门下方望去,就看到有两个佣兵已经端起了枪,枪口正对着我们所在的位置。   而黄老太爷则朝着那个佣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师父很无奈地白了刘尚昂一眼,之后就朝着所有人摆手,示意大家后退,可就在我们蹑手蹑脚地后退的时候,刘尚昂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我一下就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了。   可还没等我作出反应,刘尚昂那边就传来一阵异常绵长的声音:布——   说实话,当时我想笑,可又笑不出来,我可是知道,此时站在铜门下方的那些佣兵,手里可都是有枪的。   这时候我就听到黄老太爷大吼一声:“是山魈!所有人进地王宫,快!”   黄老太爷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有人走火了,还是有人故意向我们这边射击,我就听到“嘡”的一声枪响,在同一个瞬间,洞口剧烈震颤了一下,洞口边缘碎石崩飞。 一百七十一章 最后一扇门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颗子弹击中的地方,就是我刚才露头的位置。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黄老太爷的声音:“谁让你开枪了,惹怒了山魈,所有人都得死在这!”   他的怒喝声消失之后,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进地宫!”   再之后,铜门下就传来了一长串急促的脚步声。   等这阵脚步声离我们远了,师父才长舒一口气,对黄昌盛说:“把玉莲叫回来吧,等一会咱们也进去。”   黄昌盛二话不说,立即走向了洞穴深处。   我师父这才很无奈地看了刘尚昂一眼:“你这孩子,尽添乱了。”   刘尚昂挠了挠后脑勺,很尴尬地说:“中午吃地瓜吃得有点多。”   写到这我才想起来,那天中午好像吃的是烤地瓜,刘尚昂从小就特别好这一口。   片刻之后,黄昌盛带着黄玉莲回来,此时的黄玉莲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在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铲子。   我师父问她:“怎么样,能打开通路吗?”   黄玉莲带着稍许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地宫的天顶是六米厚的黑曜石,没有特殊的工具,不可能打出盗洞。”   我这才知道黄玉莲之前不和我们在一起,原来是打盗洞去了。   师父点了点头,又对黄昌荣说:“探一探那些人走多远了。”   黄昌荣长鞭一甩就挂住了长在洞口边缘的一棵小树,接着就跳出了洞口,将自己的身子倒吊在铜门上。   他朝着门中观望了片刻,又使一个巧劲重新翻进洞内,对我师父说:“地宫里面看来是有隔断的,现在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   “走,咱们也进去!”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拾起黄玉莲之前放在洞口的绳索,沿着铜门的边缘滑了下去。   我们也紧随其后来到铜门下,黄玉莲从背包里取出了几根二极管似的东西,将它们分发个给每一个人。   那种管子大概也就一尺来长,两根手指粗细,我转了转管子底部的旋钮,那根管子立了亮起了幽幽的蓝光。   我忍不住好奇,就问师父:“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师父一边拧开旋钮,一边对我说:“手电的光射范围太远,容易被前面那些人发现,这种冷光灯虽然光线不算明亮,但照一照路是足够的。老黄家的人还是江湖经验足啊,一早就准备了这些东西。”   在师父说话的当口,黄昌盛已经举着灯管走进了地宫大门。   他进去之后就不断旋转着灯管底座的旋钮,我就看到灯面上发出的光变得越来越散、越来越柔,直到灯光能覆盖很大一片面积的时候,除了灯芯上还有一团很容易用肉眼识别出来的凝聚光之外,那些放射到灯管外的微弱光芒很容易被人忽略。   我非常用力地朝黄昌盛望过去,就发现他的整个身体看上去就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淡蓝色的稀薄雾气中。   黄昌盛进入地宫之后,黄玉莲和黄昌荣也一同进去,同时扭动灯管末的旋钮,让灯光变得稀薄飘渺。   剩下的人也有样学样,当所有人都聚集在黑暗的地宫入口时,七股灯光混合在一起,照亮的石板铺就的地面。   黄昌盛转过头来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然后就朝着地宫深处走去,我看到他一边走着,一边又从背包里拿出了风水罗盘。   我们走了没多远,在空旷的地宫深处又传来了老太爷“念咒语”的声音,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大片齿轮滑动的声音,由于地宫中的拢音效果很好,那阵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我也是这次才听清,那好像是无数个齿轮同时在转动,声音有轻有重,有缓有急,其中还有一些十分琐碎的声音,好像是某种金属片在轻微地震荡。   虽然我不怎么懂机械构造,可通过这一阵声音,我大概也能猜到地宫大门中有着某种极短复杂的机械结构。   要知道这个地宫可是建造于光绪年间,在那个年代,大清国的机械制造业好像还非常落后吧。   黄昌盛这时候已经辨明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一边朝着身后的人招手,一边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就算所有冷光灯中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也只能照亮我们身边的一小片地方,在这个巨大、空洞而又非常黑暗的环境中,黄昌盛似乎是唯一一个能辨认出方向的人,他走路的时候从来不抬头看路,一直紧盯着手里的风水罗盘。   片刻之后,从刚才齿轮声想起的地方又传来了铜门开启的声音,长年腐蚀,生锈的门板一经移动,门轴的位置就会发出一阵非常刺耳的噪声。   而且我能听得出来,那声音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黄昌盛抬起了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我们安静地等待了一阵子,前方又传来了雇佣兵的脚步声,黄昌盛朝大家招了一下手,我们才继续前进。   因为那些雇佣兵每次开门的时候老太爷都会拖住他们一会,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能追上他们。   可不管怎么说,黄老太爷毕竟还在他们手里,我们如果贸然跟进,老太爷说不定会有危险。   也正因如此,黄昌盛特意放慢了脚步,大约十分钟之后,我们拐进了一个岔路口,空间在经过这条岔路之后陡然变得狭窄,在我们面前还有一扇敞开的铜门,受到空间的约数,这扇门远没有地宫入口处的那一扇宏伟,只有三米多高两米多宽的样子。   站在铜门外,我们已经能依稀看到前方有手电的灯光,可那些光在一瞬间之后就消失了,看起来,在我们前方应该还有一条岔路。   黄昌盛也不急着前进,他匍匐在地上,好像在仔细寻找什么东西。   我看到他在地上爬的时候,时不时还会将鼻子凑近地面闻一闻。   我心里正奇怪的时候,黄昌盛突然直起腰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瓶子,拧开瓶盖,将一些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液体洒在地面上。   就见地面上很快显现出了一些发着微光的文字:“待第五门开。”   看样子,这些文字应该是是黄老太爷留下的,而且黄昌盛显然也知道老太爷会给我们留下一些信号。   黄昌盛将地上的文字抹去,就端着风水盘进了第二道铜门。   之前听黄老天爷说,金顶和尚一共五个,对应了地宫中五道大门,我们一边走,一边听着前方的动静,在黄老天爷的帮助下,那些佣兵先后开启了四道铜门,可在这之后,却迟迟没了动静。   我们目前还不知道老太爷让我们等待最后一道门开启是什么意思,可他既然留下了那样一个信号,就说明第五道门很可能和前四道门不一样。   进入第四道门之后,我们就灭了手中的冷光灯。   在我们灭灯后不久,前方就传来了光亮,那是一道有些飘忽不定的黄色光芒,似乎是某种火光。   光线亮起来的同时,我就看到正前方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堵高约两米左右的矮墙,光线就是从墙壁的另一侧传过来的。   在靠墙的位置有一张青铜打造的方桌,桌子上放着一支堆满了灰尘的拂尘和一件叠好的袍子。   师父走上前,用手轻轻将袍子上的灰尘拂去,就见一条龙形的刺绣赫然暴漏在空气中,师父也是一脸的惊讶,他又将袍子上的灰尘拂去一些,直到露出了龙兴刺绣的爪子,师父脸上的惊讶退去,代之以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件龙袍上,这其中也包括黄昌盛和黄昌荣,他们两个和我师父,在看到龙爪之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黄昌荣悄悄潜行到矮墙的另一侧看了看,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朝着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跟着他。   他带着我们绕过矮墙之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石墩子,那些石墩十几个连成一片,它们看上去像是某种建筑支架的基座,每个石墩的高度都和我的身高差不多。   黄昌荣示意我们躲在石墩后面,之后他就突然一个闪身,冲进了距离我们不远的一片阴影中。   我朝着黄昌荣那边看,就看到他的正前方立着一根十分宽大的石柱子,那片阴影,就是光线照在石柱上之后留下的投影。   而在我们和那片阴影之间,则是一片被光线直射的空地,我们可没有黄昌荣那么快的身法,贸然冲向阴影的话,很容易被人发现。   黄昌荣这时候也朝着我们摇了摇头,示意我们不要过去。   黄老太爷他们此时可以说和我们近在咫尺了,我们躲在石墩后面,就能听到他正在和某个佣兵争吵。   就听黄老太爷嚷嚷道:“用金顶和尚做鼓棒击打阴阳鼓,最后一扇门才会出现。”   就听那个佣兵回应道:“你把阴阳鼓给我,我来开门。”   “给你?有用吗?击鼓谁不会啊,可你们做不了仪式,一样是开不了门的。”黄老太爷说道:“已经到最后一扇门了,难道你们还是信不过我?”   佣兵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把做仪式的手法交给我,仪式我来做,鼓,也是我来敲。”   黄老太爷呵呵一笑:“看样子你就是信不过我啊。你想学,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可这种仪式做起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要做得丝毫不差,我教你容易,你要学会,可就难咯。呵呵,你可别忘了,明天午时之后,八门金锁阵就会生效。到了那时候,咱们谁也走不出这片山头。” 一百七十二章 无底洞   那个佣兵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在说一句:“别耍花样。”   而在这之后,黄老太爷就又开始跳大神了,看样子,最后一个金顶和尚已经回到他手里了。   他这一次跳大神的动作好像比之前都要大,我听到他的脚每次踩在地上的时候,似乎都非常用力。   石板铺就的地面被黄老太爷用力踩中之后,就有一阵十分轻微的震荡从地底下传过来。   我远远看到黄昌荣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他攥紧了皮鞭,从阴影里露出了小半边脑袋,紧盯着黄老太爷他们所在的方向。   这时候黄老太爷已经敲响了第一通鼓,黄昌盛也悄悄从背包里拿出了两个白色的丸子,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第二通鼓响起,师父从布囊中抽出了青钢剑。   三通鼓毕,地面开始以极高的频率震动起来,黄老太爷突然大喊一声:“动手!”   话音一落,黄昌盛和黄昌荣同时冲了出去,黄昌荣甩出了皮鞭,黄昌盛将手中的两颗药丸掷了出去。   由于我师父也跟着黄昌盛冲到了光线直射的区域,我也没多想,就紧紧跟在师父身后。   当我离开石墩的那一刹那,就看见黄昌荣的皮鞭已经缠住了老太爷的腰,而老太爷则高高跃起,将一个手臂般粗细的金顶和尚塑像狠狠砸向地面。   之前就听黄老爷子说过,金顶和尚就是在顶端包了金箔的汉白玉雕像,地上的石板都是用青石切割而成的,十分坚硬,常理来说,那个和尚雕像摔在这样的石板上,就算不被摔碎,至少也会出现崩裂的痕迹。   可黄老太爷手中的和尚塑像竟然“噗”得一声陷进了地板里,地面上似乎原本就有一个可以和它完美契合的洞口,它陷进去的时候没有出现激烈的碰撞声,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碎石飞溅,就是直接陷下去了。   黄昌盛扔出去去的“药丸”在落地之后,一股股浓密的烟雾顿时从中发散出来,只一瞬间的功夫,我的眼前就像铺上了一层浓雾一般,完全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了。   而在这层浓烟升起之前的最后一个瞬间,我看到一个佣兵将手枪的枪口对准了老太爷,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道寒光从半空中划过,因为在之后的几秒钟之内那个佣兵就被烟雾笼罩起来了,我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扣下扳机,但我看到他的食指根部突然滋出了一道鲜血。   雾气完全升起之后,黄昌荣立即将老太爷拉了出来,我就看到老太爷的右手上还握着一把没扔出去的飞刀。   这下我才想明白刚才那道寒光是怎么回事。   那个身材最为魁梧的佣兵也追着老太爷冲出了烟雾覆盖的范围,我师父正扶着老太爷站起来,那个人冲出来的时候端着枪,枪口正对着我师父。   当时如果换成是我被枪口指着,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朝一边躲闪,先避开子弹发射的轨迹再说。   可我师父在那人出现瞬间向前一步,竟然朝着枪口迎了上去,我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上了。   就见我师父在踏步的同时一剑刺出,正好刺中那人的肩膀,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喊疼,师父已经挥动青钢剑,宽厚的剑身重重拍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   以我师父的力道,这一下拍在脖子上,颈椎百分百会当场骨折,那个佣兵虽然身子魁梧,可再怎么魁梧的人,颈椎也不会比寻常人粗壮多少。由于当时比较嘈杂,我也没有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可那个人在愣了三秒钟之后,就如预想中一样瘫在了地上。   师父这时候已经扶起了老太爷,之后他又拉上我,快速向后撤。   我刚才太紧张了,一直没有留意到地面正在微微地震颤,直到师父将我和老太爷拖回石墩后面的时候,我发现地面上的灰尘正大量腾飞到半空中、头顶上还有泥土散落,才意识到地震了。   从我离开石墩到重新躲在石墩下,期间发生的事情好像全都被压缩在了一个很短暂的瞬间里,不对,不能这么说,应该说那些事情就是在瞬间内发生的。以至于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回想,才回想起来当时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在几秒钟的沉寂之后,位于石墩另一侧的雇佣兵开枪了。   嘡、嘡、嘡、嘡……   那枪声听起来沉重而缓慢,子弹击打在石墩上,引得石墩也震颤起来,我觉得子弹上所带的冲击力不算太大,却有着非常强的穿透力,有七八颗子弹击中了我身后的石墩,每颗子弹击中石墩之后,墩面上都会传来一阵十分持久的震颤,依靠这股震颤带来的触觉,我能依稀感觉到那些子弹在打断石墩表面之后,又在石墩中穿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说真的,我真怕那些子弹会直接将石墩贯穿。   黄老太爷这时候还和我师父聊天,他一边将飞刀放进怀里,一边对我师父说:“李道长和澄云大师怎么没来?”   我师父一边点上旱烟,一边说:“地宫下头的那个墓,关系到你们老黄家的一些辛秘。我也是想,他们两个来,恐怕不太合适。”   黄老太爷笑了笑:“还是柴师傅想得周到……那两个小子是干什么的?”   黄老太爷说话的时候,朝着梁厚载和刘尚昂指了指。   师父吐了口烟雾说:“这两个小子,你们老黄家的下一代监理人以后会常带在身边,这次的事我就没避讳他们。”   听师父这么一说,黄老太爷又看了我一眼,之后就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候有一颗子弹穿过了两个石墩间的空隙,几乎是贴着黄老太爷的头皮飞了过去,黄老太爷却浑不在意似的,对我师父说:“你那旱烟,给我来一口。”   我师父刚要把烟杆递给老太爷,黄玉莲却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抢了烟杆,带着些责怪地对老太爷说:“老肺病,不能抽烟!”   看他们几个人的样子,就好像是在饭桌上闲聊一样,一点也不把身后的枪声当回事。   我师父拿回烟杆,自顾自地抽着,一边问老太爷:“快了吧?”   老太爷眼巴巴地盯着我师父的旱烟,说道:“一百多年没人来了,铜门绣得厉害,看来还要再等等。”   这次我也没听明白师父和老太爷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刘尚昂大概是闻到了旱烟的烟味,烟瘾也上来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来点上。   老太爷远远看见他手里的烟盒,就冲他喊:“小子,分一根来!”   刘尚昂直接就自己嘴里那根烟扔给了老太爷,黄老太爷也不嫌他脏,接住之后就美美地吸了一口,从嘴里喷出大股的云烟。   黄玉莲给了老太爷一个大大的白眼,但也没再阻着他。   身后的枪声又持续了近一分钟之后,地底传来的震突然间变得异常剧烈,期间还伴随着“哐”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两块巨石在我身后猛烈地撞在了一起,巨响之后,震荡几乎是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紧接着,我就感觉一股混杂着潮气的冷风沿着石墩间的缝隙吹了过来,同时还听到了佣兵的惊叫声。   很多人都在惊叫,以至于那阵叫声显得非常杂乱,有人在喊救命,也有人是单纯地尖叫,可所有的声音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响起来的。   刚开始,叫声就出现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可那声音正以极快的速度离我原来越远,几十秒钟之后就完全听不到了。   黄老太爷这时才和我师父同时站起来,转身面对着石墩的另一边。   我也爬起身来张望,此刻,烟雾已经被风吹散,我就看见石墩另一侧的地面不见了,代之以一个正方形的巨大坑洞,冷风就是从这个洞中吹出来的。   这个洞口应该是突然出现的,刚才那些佣兵猝不及防,已经全部陷入深渊了。   我也是在过了片刻之后才想明白黄老太爷刚才为什么将金顶和尚掷向地面,为什么汉白玉的和尚塑像会毫无阻力地陷入地板中。   因为地宫中的最后一道门其实就在那些佣兵脚下,刚才金顶和尚陷进去的地方,就是大门的钥匙孔。   这时候黄玉莲拿出了手电筒朝着洞中照去,我就看到两扇门板正紧贴在笔直的洞壁上,而在一分钟之前,这两扇由大量青石板拼接而成的门板,还是被雇佣兵踩在脚下的地面。   师父望着幽深无比的洞口,问黄老太爷:“怎么下去?”   黄老太爷摇了摇头:“不知道呢,我手里只有地宫的布局图,至于地宫最后一道门后面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又抬起头来,对黄昌荣和黄玉莲说:“昌荣、玉莲,你们两个先下去探探风。”   黄昌荣和黄玉莲都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老太爷话音刚落,他们两个就各自从背包里拿出了绳索,将绳索绑在石柱上之后,开始沿着洞壁下滑。   在下洞之前,黄玉莲还特意抢了老太爷嘴上的香烟,扔地上给踩灭了。   黄老太爷当时只是很无奈地咂了咂舌头,直到黄玉莲下洞之后,他才转过头去问刘尚昂:“小子,还有烟吗?”   刘尚昂掏出烟盒来看了眼,指了指他嘴上叼的那根,对老太爷说:“最后一根。” 一百七十三章 地王宫   老太爷又将视线转向了我师父,我师父来东北的时候其实也没准备多少烟草,在黄家庄待了这么多天,烟袋眼看着也瘪了下去。   他大概是怕老太爷抢他的烟抽,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包有用把你家拆了。”   老太爷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拆了?”   师父灭了烟锅,将烟杆别在腰后,然后才对老太爷说:“前些天,有道和有用在你的老房子地下发现了血煞阵,为了搞清楚那些血是从哪来的,他们拆了你的房子,掘地十多米,在你的老宅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很老的刑房。”   老太爷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房子被拆似的,他“哦”了一声,说:“那个刑房啊,我知道,一百多年前就在那了,早年黄家庄不是碰上过山体滑坡吗,那个刑房就是在那次被埋起来的。”   这时候我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老太爷:“那个刑房里面,怎么都是外国人的刑具呢?”   老太爷说:“那个刑房本来就是老毛子建的,当初东北那边不是闹听天教嘛,血煞阵就是在听天教总坛的基础上建起来的。按说,听天教也不是什么邪门的教派,可毛子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听天教是邪教,里面的女人都是巫女,就在这地方建了这么一个刑房,说是要抓女巫男巫,可听天教的教众本事大啊,他们抓不着也惹不起,后来他们就从民间随便抓人,弄到刑房里去拷打审问,那些刑具你也看到了,只要是被关进去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的,被抓进去的人在严刑拷打之下都承认自己是巫婆神汉,唉,那些人的凄惨,我是没见过。”   说到这,黄昌盛从背包里拿了一盒烟给老太爷,老太爷当时就乐了,一边点烟,一边继续说道:“苏三爷为了寻墓来到这个地方,发现毛子在这地方对当地的百姓动私刑,一怒之下把驻守在这里的毛子全都杀了,在那个时候,咱们所在的这座山,原本是毛子屯兵的地方,苏三爷就在这里布了八门金锁阵,将那些红毛兵全都困死在了山上。”   原来当年苏三通在这里布下八门金锁阵,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地宫,而是为了对付老毛子。   我又对老太爷说:“我们挖出刑房的时候,还在里头发现了一把阉刀,包师兄说,那把阉刀是从大清宫廷里流出来的。”   其实我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阉刀的事情似乎不太适宜直接说出来,那毕竟是阉刀啊,弄不好老黄家在清朝的时候出过太监,对于这样一个延续数百年的家族来说,祖上出过太监,似乎不会是一件太光彩的事。   可我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还是将这件事说出来了。   听到我的话,黄老太爷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他欲言又止,面带警惕地朝梁厚载和刘尚昂那边看了眼。   梁厚载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说话,黄老太爷看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黄老太爷,厚载天生就是一颗玲珑心,立刻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拉着刘尚昂到一边聊天去了。   之后黄老太爷才说:“唉,老苏家为了反清,每一代人里都会挑出一个男孩,送到宫里当宦官,据说是为了方便对当朝皇帝下手,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大清气数未尽,老苏家送进宫里的人,没一个能成为天子近侍,行刺更是无从下手。苏三爷其实就是宦官出身,只不过到了光绪年间,八国联军侵华,苏三爷从宫里逃了出来,才拾起了点穴摸金的老本行,在这个行当里,三爷算得上是天纵奇才,很快就主掌了苏家的家业。”   黄老太爷的烟很快抽完了,他顿了顿,又点上一根,继续说道:“你说的那把阉刀我没见过,不过想想也知道,那大概就是苏三爷的东西了。你知道当初老苏家为什么该姓黄吗,一来嘛,是因为三爷和听天教有过节,改姓是为了避祸,二来,苏三爷当初在宫里认了一个宦官做义父,那个宦官就姓黄,苏三爷从小就受他照顾,离宫的时候也把他带到东北来养老。”   这时候师父插了一句:“怪不得地宫里有蟒袍和浮尘呢,原来苏三爷是宦官出身。”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秀在官袍上的是蟒,皇帝身上的袍子才有龙纹,其实蟒和龙的形象很接近,只不过四爪为蟒,五爪为龙。记得当时地宫那件袍子上的蟒纹,就是只有四爪。   穿蟒袍持浮尘的人,想一想,似乎也只能是宦官了。   黄老爷子摇了摇头,道:“苏三爷在宫里的品级很低,只有黄老太监那样的大太监才有御赐的蟒袍。这个地宫,其实应该算是黄老太监的墓冢了,那堵墙后面不是有个青铜台子吗。”   黄老太爷指了指那堵二米高的矮墙,又接着说:“那个台子,我估计应该就是黄老太监的棺椁。传闻老太爷死后尸变,只能烧成灰烬,将骨灰存在辟邪的青铜棺里头。按照苏三爷的说法,老太监五命属土,而且是****大煞的邪土,死后必须在土上加顶。我也不清楚三爷口中的加顶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土上加顶,就是王,所以这方又叫地王宫。”   一直等老太爷把话说完,师父才问道:“听天教的总坛就在黄家庄下面,这件事,苏三爷不会不知道吧?”   老太爷笑了笑,说:“其实听天教总坛原本是在长白山那边,后来苏三爷灭了毛子之后,黄家庄这一代来了一个年过花甲的云游道人,那个道人是听天教的教众,这个人很怪,老黄家明明和听天教有仇,可他来却不寻仇,还和三爷交上了朋友,老黄家地下的那口暗井就是他和三爷合力布置出来的。就连血煞阵,也是当年那个道士设计出来的,按理来说,这个阵法原本可以支撑两百年,没想到五十年就垮了。”   师父显得有些疑虑,又问黄老太爷:“听天教和老黄家,一个保清,一个反清,我听说听天教的教众,大多是皇亲贵族出身,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苏三爷混到一块去呢?”   老太爷摇了摇头:“那个年代,老黄家已经不反清了。当时东北有一种说法,说是大清一亡,东北就变成红毛子的天下了。中原这片地,不管是关内人主政还是关外人主政,关里关外,那都是一家人两兄弟,不管谁做主,天下终究还是自家人的天下。从感情上来说,老黄家宁愿让大清再延续几十年,也不愿意把东北拱手让给洋人啊。”   这时候师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我就看到师父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用试探的口气问黄老太爷:“那个云游的道士,是不是姓罗?”   我顿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是在怀疑,当初那个来到老黄家的道士,就是罗中行!   可老太爷也说了,当初那个云游道人来到黄家庄的时候就已经年过花甲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就算那个道人真的是罗中行,也早就过世了吧。   黄老太爷想了想,说:“哎呀,多少年前的事了,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那个道士好像自称是无失道人,至于名字,好像没听人提起过。”   我师父又问道:“苏三爷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黄老太爷说:“好像是我十岁那年吧,对,应该就是那一年,我记得那时候三爷回江苏祭祖,从那以后就没回来过。就是三爷失踪的同年,那个云游道士也离开了黄家庄,他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部经卷,布置血煞阵的手法就写在那部经卷上。”   “那部经卷现在什么地方?”师父问道。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唉,之前一直存在祠堂后寝,可十年前祠堂走水,一场大火把后寝烧了个精光,那本经卷也跟着烧尽了。”   师父无奈地点了点头,之后也不再说话,闷闷地抽起了旱烟。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黄玉莲和黄昌荣从洞口上来了,说在五十米下的洞壁上有一个盗洞,应该是苏三通当年留下来的。   我们的时间不多,师父让黄昌荣准备好绳索,所有人即刻下墓。   顺着绳索下滑的时候,梁厚载就显得非常紧张,他有恐高的毛病,眼前的深渊都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梁厚载抓着绳索的两只手都在不停地颤抖,可他还是跟着我们下来了,一句废话都没多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说真的,我当时真的担心梁厚载手上会突然脱力。我和刘尚昂一左一右地护在他身边,我腾出一只手来,一直抓着梁厚载的衣服,刘尚昂手上力气没有这么大,没办法单手抓绳索,只是不时朝梁厚载看一看,每次他望向梁厚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比梁厚载自己还要紧张。   好在这一路下来有惊无险,我将梁厚载送进盗洞之后,才我窝腰爬了进去,刘尚昂就跟在我后面,黄昌荣则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我身子太大,那个盗洞又十分狭窄,梁厚载可以蹲着步子行走,我却只能四肢着地爬着走,速度很慢,以至于刘尚昂和黄昌荣都被我拖累了,好在他们两个也知道我的苦衷,也没有催促我。   盗洞不算太深,爬行十来米之后,我们就进入了一个还算宽敞的走廊。 一百七十四章 地下的黑影   黄昌盛拿手电在走廊中来回照了照,我就发现这条走廊和通向血池的那条一样,也是人工建造的,顶部也是用四楞砖撑起了一个拱形,在走廊的中央也有一条水渠,里面有液体涌动。   刘尚昂从盗洞里出来以后,就没头没尾地问了梁厚载一句:“你咋还恐高呢?”   梁厚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没说别的。   之后黄玉莲从背包里取出了几个头灯,分发给每一个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叫不叫头灯,那就是一个有松紧的头套,在额头的位置上镶嵌着一个方形的白光灯。   黄昌盛将头套戴在脑门上,先是打开了灯,之后他又对着风水罗盘沉思了一会,才指了指走廊的一端,对身后的人说:“这边。”   说完之后,黄昌盛就走向了走廊深处,我们跟在他后面,一个个地打开了头上的灯。   我们沿着走廊右侧前行,七束灯光沿着同一个方向映在砖墙上,将走廊的墙壁照出一片硕大的惨白。可光线无法照到的另一侧墙壁上却是大片的漆黑。   在这个掺杂着黑白两色的幽长隧道中,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就只能听到勃勃的流水声了。   这地方常年通水路,以至于空气非常潮湿,除了弥漫的水汽,还能闻到一股烂树根的味道。   随着我们越走越深,温度逐渐变得有些闷热,我就看到刘尚昂竟然随手解开了扣子,直接敞开了怀。   我赶紧拍了他一下,小声对他说:“衣服穿好!”   刘尚昂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又把扣子系上了。   虽然目前隧道里还没有出现邪气,可现在没有,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有。我就怕万一突然出现尸气,刘尚昂敞着怀,心口上的皮肤会直接和尸气接触,如果尸气猛过于猛烈,就会透过皮肤直接进入心脉,刘尚昂当场就会中尸毒。   尸毒对于我和梁厚载这种从小修行的人来说危害不大,可对于刘尚昂来说,那可就不一样了。   师父也留意到了刘尚昂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守阳糖塞给刘尚昂:“赶紧吃了!”   刘尚昂拨开糖衣,将糖块塞进嘴里,接着就傻呵呵地乐了:“甜!”   我师父白他一眼:“别说话!”,之后就快走两步,跟上黄老太爷他们的步伐。   刘尚昂被我师父训了两句,好像很不服气似的,他嘴里嚼着糖,还冲我师父的背影翻了翻白眼,还好这个大大的白眼没被我师父看到,不然指不定怎么收拾刘尚昂呢。   自从进山以后,一直都是黄昌盛打头阵,黄昌荣断后,这次也不例外,而且和上次一样,黄昌荣手里也拿着那根长鞭,警惕地留意着我们周围的环境。   我们沿着走廊一路前行,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堵石墙,沿着黄昌盛指的这条路走了这么久,我们最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黄昌盛将脸贴在潮湿的墙壁上,似乎是在探听石墙另一侧的动静。   片刻之后,他又拍了拍那堵墙,就听墙上传来一阵咚、咚的响声,那声音悠远而空洞,我甚至能听到墙壁的另一侧出现了回声。   黄昌盛转过头来对我师父说:“对面的空间很大,应该没走错路。”   师父点了点头,回应道:“咱们时间不多,拆墙!”   话音一落,黄玉莲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三个黑色圆饼,而黄老太爷则示意我们后撤。   退了十来步之后,我就看到黄玉莲在那些圆饼上摆弄了几下,又将他们贴在了墙上,之后她抓起背包,快步撤到了我们身边。   走廊里很安静,我能听到那些圆饼中正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嘀嘀”声,随着那声音变得越来越急促,圆饼也开始快速地震动起来。   大概过了十来秒钟吧,石墙的表面突然鹏起了一股粉尘,紧接着,整面石墙突然间支离破碎,大量的石粉从墙上垮了下来,呈现出一个两米宽的大洞。   刘尚昂很多嘴地问黄玉莲:“那是什么东西啊,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粘性炸药来着。”   就听黄玉莲说:“微型共振器,一次性产品。”   我看刘尚昂好像又要说话,就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下墓的时候少说话!”   刘尚昂闷闷地点了点头,闭上了嘴。   之后黄玉莲又走到石墙的破洞前,将一个形状和对讲机类似的仪器放在洞口旁,过了一会她才将那个仪器收回背包里,又对我们说:“空气里有毒。”   其实就在墙上出现洞口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一股很微弱的尸气从洞口处发散出来。不用黄玉莲说我也直到,空气里面的毒,就是轻微的尸毒。   我师父也告诉黄玉莲那是轻微的尸毒,问题不大,之后师父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块糖,让我分给大家。   黄老太爷好像知道这种奶糖是用什么做的,他接过糖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将那块糖放进了嘴里。   之前说过,我们守正一脉特制的这种奶糖主要用途是祛阴补阳,就这种糖本身的效用来说,祛除尸气的效果其实是很有限的。不过人体内的阳元本身就有排解尸气的能力,吃过这种糖之后,阳元稳固,尸气是很难侵身的。   吃过糖之后,还是由黄昌盛打头阵、黄昌荣殿后,所有人排成一列,钻进了石墙的洞口。   穿过石墙之后,就是一个很大的山洞,洞顶隐隐有些光照进来,可这个洞看上去好像是封闭的,也不知道那束光是从什么地方照进来的。   山洞中央有一个非常大的水池子,这个水池就是走廊中那道水流的源头了。   黄昌盛没有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越过水池之后,他就径直走到一面爬满了藤枝的洞壁前,黄玉莲将那些藤枝砍断,一扇隐蔽的石门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那扇门也就是一米多高、半米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合了两扇门板的狗洞。   黄昌盛试着拉了拉门把,没能拉动,他朝黄玉莲招了招手,黄玉莲立刻会意,从背包里取出了两个黑色的圆饼。   可就在黄玉莲刚要将那两个圆饼贴在石门上的时候,我师父突然一把拉住了她,同时转过头来,超所有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当时我也感觉到了,在我们脚下的地底深处,游过了一股异常庞大的气场,那是一股夹杂着煞气和生气的怪异气场。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是我划着一只很小的船停留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上,在小船下的深海层中,一个朝着东北方向移动的巨大黑影突然出现,在那一刹那,我几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那股气场的移动速度非常快,可由于覆盖面积巨大,直到十几分钟之后,它才离开了我们脚下的那片区域,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师父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黄老太爷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悄声问我师父:“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师父摇了摇头:“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气场……邪墓里头说不好镇着一个大家伙,大家万事小心吧。”   说完,师父径直走到了那扇狭小的石门前,又朝我招手:“有道,过来帮忙!”   我立即走上去,和师傅一左一右握住石门的门把,猛力一扯,那两个青铜制的门把是直接镶在石门上的,经过不知多少个岁月的腐蚀,门把手已经非常脆弱了,就听啪、啪两声,把手吃不住我和师父的力道,竟然被我们两个扯下来了。   不过石门也被我们拉开了一道两指头宽的缝隙。   刺鼻的血腥味就从门缝里不断飘散出来。   我和师父又一人扒住一扇门板,又是一阵拉扯,我不知道师父用了多大力气,反正我当时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连拉带扯的,终于让石门完全敞开了。   石门开启之后,带着血腥的冷风不断从门的另一边灌入我们所在的山洞,我看到老黄家的人都在不停地耸鼻子,每个人都是一脸难受的表情。   黄昌盛强忍着极度刺鼻的血腥味,又是第一个钻进门,我们跟着他进去之后,也依旧是黄昌荣在后面殿后。   门中连着一条非常短的狭窄隧道,而钻过这条隧道之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隧道的出口处连着一个勉强能容纳我们七个人站立的石台,朝着石台下方望去,就是一片漆黑的深渊。   九条和成年人的腰身一样粗的青铜锁链从对面延伸过来,和石台连接在一起,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我们头顶上的灯根本照不到对面,也不知道这些铁链究竟是源自哪里,它们好像就是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黄昌盛盯着自己的风水罗盘看了一会,片刻之后,他就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对我师父说:“这地方磁场很强,罗盘失灵了。”   师父点了点头,之后就走到石台边缘,伸出手指,试着去触摸每一根锁链,每次师父将手指放在那些锁链上的时候,都会皱起眉头沉思一会。   我知道,师父触摸锁链的时候用上了“背尸”的手法,我能感觉到他背上传来的轻微寒意。 一百七十五章 锁链的尽头   摸到正对石台的那根锁链时,师父紧皱的眉头缓缓展开了,转身对我们说:“沿着这根铁链走。”   黄昌盛当时就想爬上那条锁链,师父却一把拉住了他:“前面的邪气很重,你到后面去。”   之后师父就将装着青钢剑的包袱塞给了我,对我和梁厚载说:“有道打头阵,厚载,你来殿后。”   师父好像对厚载有些不放心,又对厚载说了一句:“眼睛不要看下面。”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眼师父脸上的表情,当时师父的表情非常严肃,眼神里好像也是带着几分决绝的。   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梁厚载朝着石台下的深渊看了一眼,整个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可他抬起头来之后,还是冲我师父“嗯”了一声,担下了殿后的责任。   师父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他拍了拍梁厚载的肩膀,之后又对我说:“别愣着了,抓紧的吧。”   我将青钢剑背在背后,纵身爬上了粗大的锁链。锁环和锁环之间已经被厚厚的铜锈粘在了一起,我爬上去之后,那些锁环也没像想象中那样滑动和摇摆,整根锁链几乎变成了一道稳固的窄桥。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历经长年腐蚀的青铜锁环无法同时承受住七个人的重量。   我沿着铁链向前爬了一段距离,虽然锁链非常稳固,可从深渊中吹上来的大风却让人很难稳住重心,我也只能将整个身子都趴在锁链上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而最让我难受的是风中还带极重的血腥味,那股味道强烈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有些头昏目眩。   当我向前爬行了近二十米之后,黄昌盛也爬上了锁链,之后是黄玉莲、老太爷、我师父、黄昌荣、刘尚昂,最后是梁厚载。   我朝着梁厚载那边看的时候,就看到梁厚载死死抓着锁链,整个身子都在颤。   我特别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掉下去。   可师父却在这时候催我:“快走!”   我看了看师父,又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梁厚载竟然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咬了咬牙,回过头来继续向前攀爬。   虽然青铜锁链暂时承受住了我们七个人的重量,可我依然要非常小心,任何一个动作过大,都有可能让这根因为受腐而变得十分脆弱的锁链突然崩塌。   我的身子贴着锁链爬过的时候,都能听到锁链上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崩裂声,那声音非常微弱,可在这样一个情形下,却显得极其刺耳。   这根可以横穿深渊的锁链,其长度是非常惊人的,我们爬行了很长时间依然看不到它的尽头。   从深渊底部吹来的风变得越来越猛了,连锁链上的铜锈都被风撩了起来,扑进我的眼睛和鼻子里,我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捂着鼻口,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风声呼啸,可从锁链上传来的崩裂声却比之前更为清晰了,这时候我已经能感觉到整条锁链在轻微地晃动。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锁链的中段了,这是整条锁链最脆弱的地方,稍有不慎,所有人都可能坠入深渊。   我将本来就已经很轻的动作放得更慢了一些,同时用手抓紧身下的锁环,小心翼翼地向前爬。   爬过锁链中段之后,风变得小了一些,可我却感觉前方有大量的阴气和尸气扑面而来,从我身后的黄昌盛那里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干呕声,糖块里的蓍草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感觉到苦腥味,从我背后的黑水尸棺中传来了一股寒气,将阴气和尸气挡在我的身外。   又过了很久,头灯的白光终于照到了锁链尽头,就见锁链的尾端也连接着一个狭窄的石台,不过石台后面的洞口,却比我们之前走过的那个“狗洞”要宽敞得多。   和前方石台连接的只有我们身下的这一条锁链,朝着两侧张望,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其余八根锁链通到了什么地方。   从锁链上下来之后,我特意朝梁厚载看了一眼,他的眼里这时候已经闪着泪光,我知道他快到极限了。   黄昌盛上了石台之后,就和我一起接应剩下的人,当黄昌盛拉着梁厚载走上石台的时候,锁链方向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   那声音离我们很远,我听得不太真切。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锁链突然从很远的地方断裂了,沉重的锁身抽打在深渊的石壁上,在我们脚下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梁厚载朝着跌落的锁链望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我就看到他腿一软,整个人都朝着深渊倒了过去,赶紧伸出手将他拉回来,当我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胳膊时,才发现他身上全是冷汗。   其实不只是梁厚载,在场人的人脸上都是一片惨白,太险了,如果我们晚一步走上这个石台,现在坠落的可就不仅仅是那条锁链了。   在所有人中,最镇定的还是我师父,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可表情还是很镇静的,他走到洞口旁,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借着灯光也只能看到四五米范围内的洞壁。   师父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先进去。   我沉了沉气,迈步进了洞口,这个洞的高度接近两米,我在里面可以直立行走,可由于洞顶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是能蹭到我的头皮,加上洞**时宽时窄,我一路走下来,经常要侧一侧身子。   好在这个洞穴并不太长,几分钟之后,我就出了另一端的洞口,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大空间中。   尸气在这个地方变得更浓郁了,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尸臭味,好在尸气浓而不烈,就算前面有邪尸,想来也不难对付。   这一次师父代替了黄昌盛走在我身后,我出洞之后,师父就挡住了后面的人,让他们先不要妄动。   之后师父来到我身边,对我说:“咱们先进去看看。”   说完,师父灭了头上的灯,又招呼仙儿:“小狐鬼,借用一下你的狐灯。”   仙儿立刻就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朝我师父翻了翻白眼:“怎么老叫我小狐鬼,我没名字啊?”   她嘴上的语气虽然忿忿的,可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我胸口的位置抓了一支灯笼出来,这支灯笼我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就是一个用木片和纸随便糊成了一个灯笼的形状,灯芯的位置闪着青绿色的火焰。   可我记得仙儿当初为了对付蛇灵,已经把灯笼扔了啊,它怎么又出现在我身体里头了?   仙儿从我体内钻出来之后,朝着灯笼吹了一口气,里面的火焰顿时变得旺盛起来,柔和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是一个墓室,面积和学校里的教室差不多大,在墓室的尽头,还陈放着一口棺材,墓室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映着狐火特有的绿色,唯独那口棺材看上去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上面还反射着一抹金属特有的光泽。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场景非常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时候师父皱了皱眉头,说道:“尸气不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我也感觉到了,尸气的源头位于我们的右手方向,而棺材却在我们的正前方。   我和师父几乎是同时朝着墓室右侧望去,就看到墓室的角落里有三个碎石堆,就像是坟头一样立在那里,在石堆的顶端还分别贴了一张灵符,年代久远,符纸看上去已经十分破旧了,就连上面的符印都因为腐蚀而变得残缺不全。   这三道符,恐怕已经失去作用了。   师父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快步走到其中一个石堆前,用青钢剑拨开了那些碎石。   不出所料,压在石堆中的东西就是邪尸,尸体身上长满了钢针般的黑色长毛,看样子已经尸变为黑僵了。   这具邪尸是活的,我看到它的时候,它的视线一直在我和师父之间来回切换,大概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行动过,僵尸现在的身体非常僵硬,除了能动动眼,一时半会也无法起尸。   我用青钢剑切断了黑僵胸口上的硬毛,然后将它拉出石堆,用后背一顶,黑水尸棺顷刻间就化去了邪尸身上的尸气,当我将它仍在地上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具普通的尸体,浑身上下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   不过这样的味道,至少比邪尸身上那股强烈的尸臭好闻一些。   之后我又如法炮制地处理了另外那个石堆中的邪尸,这三具邪尸中,两个是黑僵,还有一个是最普通的紫僵,而且那具紫僵身上还穿着一件蟒袍,在埋葬它的石堆中,还有一顶斗笠式的红顶官帽。   师父先是朝洞口方向招了招手,让大家进来,之后又来到我身边,朝紫僵身上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刘尚昂进来以后,就径直跑到了仙儿跟前,一脸惊愕地盯着仙儿手中的狐火灯笼。   我伸手拍了他一下,问他:“你干什么呢?”   刘尚昂指着灯笼,用一种非常惊奇的表情看我说:“道哥,你现在都能招出鬼火来了?”   仙儿“切”了一声,冲着刘尚昂说:“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大惊小怪的。”   可是刘尚昂好像听不到仙儿的声音,也看不到仙儿,就是一手指着狐火,一边充满惊奇地看着我。 一百七十六章 先人遗骸   我师父面带不悦地弹了一下刘尚昂的脑门,训斥道:“跟你说几遍了,进墓以后不要乱说话,容易招邪祟上身。”   刘尚昂赶紧捂住嘴巴,可眼睛还是盯着灯笼里的狐火。   原本我还以为他跟了包师兄这一年多,世面也见过了,也经历过生死,脾性怎么着也该变一变了,可没想到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这样好像也不错。   当我将视线转向黄昌盛他们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梁厚载,所有人都盯着仙儿手里的灯笼出神呢。   很显然,他们都能看到灯笼里的狐火,但所有人似乎也都和刘尚昂一样,没有发觉仙儿的存在。   直到我师父走到黄昌盛跟前,对他说:“试试看罗盘能不能用。”   黄昌盛这才回过神来,他取出罗盘,我远远就看到罗盘上的磁针正疯了似的乱转。   片刻之后,黄昌盛收起了罗盘,朝我师父摇了摇头。   师父无奈地皱了一下眉,转过头来对我说:“有道,感应一下生气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自从进了墓之后,那股生气其实一直都弥漫在空气中,不过很微弱,不仔细去感知的话,很难察觉到它。   这样的气息,师父也是能感知到的啊,可他为什么要让我……我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师父就在地上坐了下来,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   自从来到黄家庄以后,师父似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虽然师父平时睡眠就很少,却从来没像这次一样,经常连着两三天几乎彻夜不眠,师父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一段时间下来,他也有些抗不住了。   我让梁厚载和刘尚昂照顾好师父,然后才在墓室里逛了起来。   那股生气太过微弱,墓室中又充斥了大量的阴气和尸气,我只能不断改变自己的位置,意图找到生气相对来说最浓郁的那片区域。   我下墓的时候就已经将天眼完全开启了,寻找生气的源头对我来说也算不上一件太难的事情。   当我走到墓室正中的那口棺材附近时,就能感觉到棺盖的缝隙里有微风吹出来,其间夹带的生气似乎要比其他地方更浓重一些。   原本我是想让师父多休息一会的,可师父大概是见我在黑棺前停留得时间长了,就远远地问我:“找到了?”   我这才朝着师父点了点头,师父又问我:“棺材里有尸气吗?”   我说:“有一些,但是很稀薄,比墓室里的尸气还要稀薄。”   师父沉思了片刻,朝我挥挥手:“开馆。”   棺材里有风吹过来,就说明棺椁中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要大很多,我猜测,在棺底的位置应该连着一条通道。   不过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至于棺材里面到底有什么,不打开棺盖谁也说不清楚。   我多了一份小心,一手倒提着青钢剑,另一只手则顶在棺盖上,猛地用力推了一下,棺材上的顶盖不算太沉,顿时开出了一条半尺宽的缝隙,我立刻后退,和黑棺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主要是怕棺材里有邪物,乍一开馆,棺里的东西就可能会破棺伤人。   可我的举动却让在场的人变得紧张起来,黄玉莲大概是真的以为我在棺材里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两个椭圆形的东西。   我当时只是用余光看到了黄玉莲的动作,没看清楚她手上是什么东西,但在她冲向黑棺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黄玉莲这才退到了我身后。   我再次走到那口棺材前,用青钢剑的剑柄顶住棺盖,慢慢将它推开,随着“嗤啦”一阵长音,棺盖从棺材上划开,重重跌落在地上,激起了大捧尘土。   我朝着仙儿扬了扬下巴:“仙儿,看看棺材里有什么。”   仙儿很无奈地叹口气,嘴里嘟囔一声:“好事从来想不起我来。”   之前师父让我开棺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要棺盖能正常开启,必须让仙儿先探探风,她是鬼,就算棺材里真有东西也伤不了她。   仙儿尽管嘴上抱怨,可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飘到了棺椁上方,她提着灯笼朝棺材里面照了照,转过头来对我说:“棺下是个暗道。”   我和仙儿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和老黄家的人都是一副很惊恐的表情,他们看不到仙儿,但大概也知道此时和我对话的东西是鬼。   我凑到棺材旁边,朝里面望了一眼,借着狐火,我就看到棺底开了一个很规则的圆洞,而在圆洞的另一侧,则是一截斜着向下延伸的暗道,在狐火的照耀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暗道里的石阶。   暗道的深处应该有一个风口,我靠在棺材旁,就能隐约听到棺底有很狂乱的风声,有一些杂风从圆洞中吹出来,其中夹杂的生气比墓室中浓郁得多。   我转过头,朝着师父他们招了招手,接着就跳进了那个洞口,仙儿也跟着我下来了,暗道很宽敞,仙儿跑到了我的前面,帮我掌灯。   暗道最开始的一段路是条斜向下的石阶,走过石阶之后,就是一条笔直的墓道了。   在墓道的墙壁上,有一大片彩漆绘制的壁画,可这个墓道显然曾受到过极大的震荡,两侧的墙壁和墓道顶端都有大片龟裂的痕迹,壁画的彩漆也是大片脱落,已经无法辨认出壁画的内容了。   在我进入墓道不久,梁厚载和师父也下了石阶,之后才是刘尚昂和老黄家的人。   师父来到我身后的时候特意嘱咐我:“生气越来越浓了,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狐火发出的光不算太强,照射范围却能达到百米开外,可这条墓道极长,在狐火无法照射到地方,依旧是一片漆黑。   随着我们不断地深入,墙壁和墓道顶端的龟裂痕迹变得越来越稠密了,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还出现了一具尸体。   远远望去,那就是一个靠坐在墓道旁的人,可我心里很清楚,在这样一个地方碰到活人的几率是很低的。   我示意大家小心一点,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朝那具尸体靠了过去,虽然墓道中的尸气不算浓重,可我还是担心它是一具邪尸。   直到距它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一副没有皮肉的骸骨,它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马褂,这种衣服我在电视上见过,好像是清朝特有的服饰,而在尸骸那干枯的手骨旁边,还有一把生了锈的洋枪,枪上镶着红、蓝两色的宝石,看起来非常名贵。   大略一想也知道,这幅骸骨的主人,应该就是当年跟着苏三通一起下墓的时候死在这里的。   师父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那副骸骨,而后就指着尸骸的颅骨对我说:“自杀。”   我这才留意到颅骨的侧面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破洞,联想到他手里的洋枪,我也能想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了。   这时候黄昌盛和老太爷也走过来,老太爷见是先人遗骸,连忙朝着那具骸骨鞠了三个躬。   可鞠完躬之后,老太爷竟然将尸骸手中的洋枪揣进了自己怀里。   估计老太爷是早年掘墓太多,已经成了惯犯了,土夫子的本性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以至于连先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师父向老太爷投去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对他说:“死者为大,先人的东西还是不要拿了吧?”   老太爷尴尬地笑了笑:“唉,金盆洗手五十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这毛病。柴师傅说得对,死者为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洋枪掏出来,可脸上的表情分明还是依依不舍的,当我师父伸手去接枪的时候,老太爷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洋枪上的宝石,迟迟不肯将它交给我师父。   我师父大概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伸出手去抓那把枪,可黄老太爷却突然将洋枪收了回去。   师父脸上的表情变得稍有些愠怒了,可老太爷这时候却盯着那把枪,脱口说了一句:“不对,不对劲!”   说话间,老太爷将洋枪翻转过来,朝着枪托的底部看了一眼,之后他就突然扔了洋枪,冲到尸骸那边,从尸骸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银壳的老怀表。   黄老太爷的举动让我觉得很奇怪,他跑到尸骸身旁的时候,就是直接将手伸向了装怀表的那个口袋,就好像他之前就知道里面有东西似的。   老太爷拿出怀表之后,他握着怀表的那只手就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老太爷?”我师父有些担忧地唤了他一声,可他却一直盯着那只怀表,迟迟没有回应。   过了很久,黄老太爷才转过头来,指着那具尸骸颤颤巍巍地说道:“三爷,这是三爷的尸骨!”   苏三通?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黄老太爷不是说苏三通是在回乡祭祖的时候失踪的吗,难道说他当时不是失踪,而是悄悄潜回了这个地方?   这时黄老太爷一把抓起了地上的洋枪,将枪托的底部朝向了我和师父。   我就看到枪托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三个小字:黄启宵。   黄启宵不是老太爷的名字吗?   老太爷指着那把洋枪,嘴角不停地抽搐,过了很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我刻的。”   似乎是怕我们领会不了他的意思,他定了定神之后又语气急促地说道:“这三个字是我小时候刻上去的,这是三爷的枪!” 一百七十七章 甲尸群   说完之后,老太爷又捡起了那个怀表,对我们说:“三爷的怀表,从洋人那缴来的,这上面这条划痕,是我六岁那年用刀子划上的,就是这。”   老太爷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着表壳,他手指的位置上确实有一道短而深的刻痕。   试想一下,老太爷已经是进百岁高龄了,竟然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记忆力惊人,就是因为眼前这两样东西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   回想一下他每次提起苏三通的时候,语气中都带着几分暖意,看得出来老太爷和苏三通的感情应该是非常好的。   师父从老太爷手里结果了怀表,仔细看了看之后又将它交给了我。   我翻看了一下怀表的两面,正面刻着一条五爪云龙,背面则刻着一行小字:“同治十年,虞衡清吏司”。   在古代,文字一般都是从右向左排列成句,可这一行字却很特别,是从左向右排列的。   当时的我只知道同治十年大概是一个年号,至于后面的虞衡清吏司,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我忍不住问师父:“虞衡清吏司是什么东西?”   师父当时正在检查苏三通的尸骨,没回应我。   一旁的黄昌盛则向我解释道:“这是清皇庭中专管制造各种官用器物的机构,属于工部下设的四司之一,这只怀表,看来也是从宫里流出来的。”   这时候师父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凝重地对黄老太爷说:“尸骨上有异变,看样子,苏三爷自尽的时候,身上已经出现尸变了。”   听到师父的话,我心里顿时抽搐了一下。   死前尸变,那不就是活人化尸吗,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尸骸的胸口上,师父刚才扒开了马褂,我就看到它的胸骨上长着一片斑痕状的凸起物,《行尸考录》上说,这种现象叫做尸斑入骨,这种斑痕在普通的邪尸身上是没有的,只见于一些发生异变的甲尸。而甲尸不可能自然成尸,必须由专门的养尸人进行炼化。   换言之,曾有人试图将苏三通练成邪尸。而且苏三通是破颅而死,脑子被破坏的尸体是绝不可能尸变的,他是在活着的时候被人炼化的,这不是炼活尸又是什么?   心里想着这些,罗有方的形象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老太爷看着苏三通的尸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师父叹了口气,对他说:“让苏三爷入土为安吧。”   我师父的意思,大概是让黄老太爷将苏三通的遗骸就地掩埋了。   可墓道的地板是用青石铺就的,也不可能说强行凿个坑把尸骨埋了,最后老太爷还是决定将苏三通的尸骨带出去,找个地方风风光光地葬了。   黄昌荣将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部分,将苏三通的尸骨装进去,老太爷原本想让我师父帮着苏三通做一做法事,毕竟随意迁移尸骨是对先人的不敬,老太爷的要求不算过分,可我师父压根就不会做这样的法事,守正一脉也没有这样的传承啊。   之后师父还是建议老太爷离开墓穴之后找李道长和澄云大和尚来做法事,完了又说时间不多了,催着我们继续朝墓道深处进发。   从我们下墓至今已经过了约莫两个小时了,明天午时就要找到出去的路,时间的确有些紧迫。   仙儿依旧打着灯走在前面,我提着青钢剑紧跟在她身后,师父则走在我的身后。   随着不断的深入,空气中的生气变得越发浓郁,连尸气都比之前强烈了很多,师父怕大家撑不住,又分发了一次糖,可耐不住人多,第二次发完糖之后,师父口袋里也没剩多少了。   墓道墙壁和顶端的龟裂痕迹变得越发稠密,走到后半段的时候,地上的青石板有些都是碎裂的。   而在那些散落在地上碎石中,还隐约能看到一些深色的粉末,由于在狐火的映衬下,墓道中的所有东西都晃着绿色,我也没办法分辨出那些粉末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只知道它们的颜色很深,应该比较接近于纯黑色。   黄昌盛从地上你了一小撮粉末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是黑火药,墓道里发生过爆炸。”   师父点了点头:“看样子,苏三爷当年是想炸毁这个墓道啊。”   这时候仙儿突然说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   我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黄昌盛和我师父身上,听仙儿这么一喊,才将视线转向了仙儿那边,就见仙儿指了指我们的正前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就看见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体积很大的黑色物体。   师父让我过去看看,并示意我多加小心。   我和仙儿向前走了一段,才看清楚那是一口黑色的火炮,粗细和我我的腰差不多,就是那种尾宽头窄的古代火炮,木制的基座已经腐烂了,整个炮身就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   而在炮口正对的方向,是一面被炸烂的石墙。   见没有危险,我才朝师父他们招了招手。   师父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先是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炮身,又望了眼被炸毁的石墙,对我说:“看样子,苏三通原本是想进入石墙的另一侧,可他为什么要炸毁墓道呢?”   师父的口气中没有询问的意思,而是在和我探讨。   我说:“大概是发现里面有对付不了的东西,才在逃离的时候炸墓的吧。可苏三通是怎么尸变的呢,是因为接触到了墓里的什么东西,以至于邪气入体发生的尸变,还是遭人算计呢?还有啊师父,你说这口炮到底是怎么运进来的呢,咱们走过的那条青铜锁链,应该承受不住火炮的重量吧?”   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和师父交谈。   师父伸手抓住炮口边缘,用力提了一下,没提动。   之后师父沉思了一会,又说道:“太重了,苏三通一个人运不进来,当时肯定有其他人跟着他一起下墓。”   我接着师父的话茬继续往下说:“可是墓道里却只有苏三通一个人的尸体。还有墓室里的那具紫僵也很怪啊,我咋觉得他身上的那件蟒袍和黄老太监留下来的那件这么像呢。”   师父“嗯”了一声,说:“当年苏三通下墓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死了太久,身上的魂魄都已经散尽,现在已经无法用小推算术去推演当初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推算术里包括一门名为“演魄”的推算手法,可以通过死人身上残留的魄推演出人死之前发生过的事,可惜那时候的我学艺不精,还没有将这种推算法完全掌握。   片刻之后,师父又朝着被炸烂的石墙扬了扬下巴,对我说:“咱们时间不多,先进去探探路,万事小心。”   我冲着师父点了点头,和仙儿一起走进了被火炮炸开的墙洞,后面的人又一次被师父挡在了洞口外。   墙洞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庞大的墓室,里面有狂风乱窜,我进去以后,那些尖锐的风声从我耳边划过,让我的耳膜都跟着不停地鼓动起来,我能感觉到风的另一侧有大量尸气盘生,只不过那些尸气被风吹散,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沿着墙上的洞口散发出去,于此同时,背后的黑水尸棺上涌起一股熟悉的寒意,避免尸气侵入我的体内。   借着仙儿的狐火,我能看到周围的墙壁上被凿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口,风就是从那些洞口中吹出来的。   在墓室的天顶上嵌着一条散发出浑厚生气的粗大锁链,从被炸烂的墙壁顶端一直延伸到墓室尽头的石门上方。   仙儿刻意放慢了脚步,紧靠着我慢慢向前走,我们两个穿过杂风覆盖的区域之后,一股无比强烈的尸气混杂着大量生气弥漫在了后半段墓室之中。   我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片石砖好像是被人掀开了一样,整块整块地堆在地上,而在没有石砖覆盖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地洞。   我朝仙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朝着地洞慢慢靠近,仙儿似乎有些怕了,直接将狐火灯笼递给了我,之后她就钻回了我的体内。   当时我已经能察觉到墓室中的尸气就来自于那个地洞,心里也是紧张得很,当我靠近地洞边缘的时候,拿着灯笼向里面一照,映入我眼中的就是几十个身穿甲衣的邪尸。   从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尸气来判断,我就知道那些东西就是邪尸,它们排成几列,整齐地站在地洞最深处,我粗略地目测了一下,每一具邪尸都比正常人要高大得多,而且在它们裸露在甲衣外的皮肤上还泛着一层类似于金属的光泽。   这些邪尸,竟然全部是清一色的甲尸,它们此时似乎是被某种力量镇住了,身上除了尸气之外,并没有散发出甲尸应有的煞气。   我也没敢在地洞附近多作停留,大体看了一眼之后就轻手轻脚地走向了墓室另一侧的石门。   在得知墓室里有数量众多的甲尸以后,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就怕一个不留神惊扰了那些甲尸,走路的时候,我还要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两眼。   来到墓室尽头,我试着推了一下那扇石门,出乎意料的是,那扇石门很轻,我只是轻轻将手放在门板上,门就缓缓地敞开了。 一百七十八章 悬空塔   一道无比强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生气味从门缝里涌了进来,我的鼻子和喉咙顿时就是一阵发麻,直想干呕。   可大量的甲尸就在我身后的地洞里,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强行忍住了呕吐的欲望,吐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息。   我想把冲进我鼻子里的血腥味都吐出去,可那味道前仆后继地朝我涌来,最后我还是没能忍住,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干呕声。   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最终只吐出了两口酸水,胃里不停地抽搐着,嗓子受到酸水的刺激,有种被灼烧过的感觉。   眼前这股血腥味,竟然比血池中的那股味道还要浓烈许多。   之后我只能用力捂住嘴巴和鼻子,又用脚将石门顶开,朝着石门外看了看。   就见那条从石门顶端横穿出来的青铜锁链越过了我的头顶,朝着黑暗的远方延伸过去,我又顺着铁链延伸的方向走了几步,才发现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又是一个巨大的深渊,血腥味和生气都是从深渊底端传出来的。   此时此刻,那股生气几乎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我隐隐有种感觉,在深渊的底部好像藏着一个庞然大物,在我俯视深渊的同时,它也在安静地看着我。   仙儿从我的肩膀上钻了出来,悄声问我:“现在怎么办啊?回去找柴爷吗?”   我又朝着深渊下看了一眼,摇摇头:“还是先看看前面有什么吧,老黄家的人都跟着呢,万一前头有危险,光靠咱们这些人也不一定能护得了他们。仙儿,你拿着灯,到前面看一看。”   听我这么说,仙儿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反感了:“怎么又是我啊?”   “你是鬼,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事情。”我这次说话的时候没有封好气息,血腥味又从我嘴里灌了进来,弄得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仙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过了灯笼,又对我说:“反正我也不能离你太远了,就一百米,我朝前走一百米就回来。”   我当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朝仙儿点了点头。   仙儿又白了我一眼,才磨磨蹭蹭地飘到了深渊上方。   狐火照亮了青铜锁链,我就看到锁链上有一些刻痕,那似乎是某种非常古老的符印。   《行尸考录》记录了一种唐末出现过的特殊符印,叫作“周天地印”,根据先人的一些记述,师父还特意在《行尸考录》绘制出了那种符印的图样,就是两只头尾相对的阴阳鱼围成一个圈,在两条鱼的中央,还横穿着一根树根样的东西。   铜锁上的符印和师父画出来的那种符印非常相似,也是两只阴阳鱼围成一圈,只不过眼前这道符印中,横穿阴阳鱼的东西不像是树根,更像是一把狭长的锯子。   仙儿向前飘行了片刻之后,狐火已经能照射到锁链的末端了,刚开始我只是隐约看到,在锁链末尾相连的地方好像又是一座石台。   可当仙儿又向前飘了一段路程之后,狐火照出的景象却让我傻了眼。   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台,而是一座石塔的基座,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数十根锁链从不同的方向穿过深渊,连在了石打的基座上,将那座耸入黑暗的石塔连同它的基座,一起悬吊在了半空中。   我也不知道那些锁链是从什么地方延伸过来的,在狐火照亮的那片区域中,我只能看到它们和石塔相连的那一小段。   我也不知道那座塔有多高,狐火根本无法照到它的顶端。   黄老太爷说过,苏三通是在光绪年间发现这座邪墓的,换言之这座墓至少是修建于一百年之前,可以当时的生产力和建筑技术,根本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地方造出这样一座被锁链悬在空中的石塔!   我有心想让仙儿再靠近一点看看,可这时候她已经离我太远了,我的两腿开始发软,头脑有些发涨。   仙儿能够感应到我的不适,她慢慢地飘了回来,有些担忧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朝着仙儿摆了摆手,之后又朝着石塔所处的黑暗中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找我师父。   也许师父能说清楚那座塔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藏在深渊底部的那个东西,没有师父在场,我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对付的。   我从墓室出去的时候,师父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我。   我向师父详细地说了一下墓室另一边的情况,提到石塔的时候,师父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看样子,就连我师父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可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我却发现黄老太爷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我师父察觉到了老太爷的异常,当场就问老太爷:“老太爷,苏三爷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提过邪墓里的石塔?”   老太爷先是一愣,之后他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嗯,确实提到过。柴师傅,现在咱们已经到这了,我也不瞒你,我这次下墓,就是为了镇在那座塔里的东西。三爷曾说过,石塔的顶层镇着一块邪玉,只要毁了它,就能将邪墓里的大妖一举镇住,千年内,它都不会再出来作乱。”   又是玉!我们上次进龙王墓的时候,在最中央的那个墓室中,不也是镇着一颗碎玉么?而且听老太爷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陈放黑棺的墓室,和王大富常年屈身的那个墓室非常相似,尤其是墓室中陈的两口棺材,几乎是一模一样!   同时老太爷的话也印证了我师父之前的猜测,在邪墓中,的确镇着一只大妖。   这时候我师父皱起了眉头,又问黄老太爷:“苏三爷说没说过,邪墓里头镇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当年,三爷第一次带人下墓的时候,曾在石塔下的深渊里看到一条大蛇,蛇身长达百米,一直匍匐不动。那时候三爷进墓,原就是来倒斗的,他们发现了悬空的浮塔,听三爷说,塔里好像有光闪动……好像是这么说的,时隔太久,记不太清楚了。他们进塔之后,有人无意间触动了塔底的机关,之后那条大蛇就突然暴起伤人,只有三爷一个人活着逃出去了。”   师父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老太爷说完,他才问道:“苏三爷是怎么知道破了邪玉就能镇住大蛇的呢?”   这一次,老太爷摇了摇头:“这我就说不清了,可三爷当初就是这么说的。我在五岁的时候就被三爷选作了下任家主,三爷就将很多关于邪墓的事告诉我了,不过那时候我真是太小了,三爷说的很多话我也听不懂,很多事,也只是记了个大概。”   师父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在这之后,师父让梁厚载发一发辟邪符,让所有人都在胸口上贴上一张,抵御墓室里的尸气。   我也是看到黄老太爷朝自己胸口上贴灵符的时候才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当年苏三通下墓的时候,如果身边没有我们这样的人跟着,似乎是没有办法抵御墓中的阴气和尸气吧,如果他当年下墓的时候被阴气入了体,就算从邪墓里逃了出去,不出三日也一样会毙命。   可他竟然在离开邪墓之后,足足活了十年之久。   对于没有道行的寻常人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事,师父突然拍了我一下,问我想什么呢,我就把心中所想的全都说了出来。   师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了,他转过头去问黄老太爷:“当初苏三爷下墓的时候,身边带了高人么?”   谁知黄老太爷却很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论倒斗,老黄家个个都是高人,可就像小师傅刚才说的,遇上了阴气尸气,我们老黄家的人就变成寻常人了,虽然祖上也传下来了一些对付邪气的手段,可碰上了这么重的邪气,我们是对付不了的。”   师父想了想,又问黄老太爷:“你确定,苏三爷离开邪墓之后又活了整整十年?”   黄老太爷点头:“这个我是不会记错的。”   就在这时候,梁厚载在很远的地方插了一句嘴:“我觉得苏三爷当年倒斗碰上邪墓,应该不仅仅是巧合。”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梁厚载就没下文了,我师父就冲他挥了挥手,说:“你接着说。”   我知道梁厚载为什么停下来,他刚才那番话是对我师父说的,可没想到话一脱口,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转向了他那边。他还是和过去一样怕生,被老黄家的人这么看着,他肯定会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梁厚载才有些扭捏地说道:“我就是一直觉得,苏三爷将黄家庄建在邪墓附近,好像不是为了看守邪墓,而是为了方便下墓。”   听到梁厚载的话,黄老太爷当即皱了皱眉头:“你凭什么这么说?”   梁厚载想了想,还有有些拘谨地回应道:“因为有件事一直说不通啊,既然老黄家在很早以前就和守正一脉深交了,为什么发掘出邪墓之后,苏三爷既然要镇住墓里的东西,为什么不找守正一脉的人来帮忙呢?”   黄老太爷这时朝我师父望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之后梁厚载又提出了几个疑点。   第一个疑点是苏三通为什么要在这里建造一座直通邪墓的地宫,而且地宫的大门都是可以开启的,如果他真的不想让邪墓重新被人发现,建造这样一座地宫显然多此一举。 一百七十九章 疑点重重   梁厚载还推测,当初苏三通建造这个地宫,原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次进入邪墓。   第二个疑点是黄老太监,之前老太爷也说了,黄老太监五命属土,而且是****大煞的邪土,可既然黄老太监的命格不详,为什么要葬在邪墓附近呢?邪墓是邪,邪土也是邪,从炁场上来说,两者靠得太近,很容易形成两炁相通的格局,这样一来,邪墓的炁场是非常容易外泄的。   第三个疑点出在苏三通自己身上,他既然要封住邪墓,为什么要借着回乡祭祖之名偷偷潜回地宫,并且还用火炮炸通了墓道,他分明是要进入邪墓的最深处。如果说苏三通回到邪墓是为了毁掉邪玉,镇住墓中大妖,这似乎说得通,可他既然做了这样的打算,为什么后来又要炸毁墓道呢?   第四个疑点是云游道人留下的那个血煞阵,梁厚载说他对这种阵法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它能不能镇住邪墓,他之所以觉得那个阵可疑,是因为阵中的“血水”是从后山的邪墓中引出来的,这样做,直接让邪墓的炁场泄了出来。   在说到血池的时候,梁厚载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张封存在池底的女人皮。当“女人皮”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发现黄老太爷的脸颊猛地抽搐了好几下。   第五个疑点,苏三通第二次进墓是从什么地方进的,如果经由地宫入墓,他当年是否动用过金顶和尚和阴阳鼓?如果动用过,这两样东西又是如何回到了黄家庄?   毕竟苏三通经由地宫入墓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还有其他的入口能直通地宫,苏三通似乎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弄这么一个地宫出来。   第六个疑点,苏三通是怎么知道塔顶上有邪玉的?又是怎么知道毁掉邪玉就能镇住大妖的?是他在第一次进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还是事后通过其他的途径得知了这些?或者说,苏三通所谓的“毁玉镇妖”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最后梁厚载说道:“假设‘毁玉镇妖’这件事是真的,苏三爷在第一次进墓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塔顶上有邪玉,就取决于他建造这座地宫的目的了。”   当梁厚载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壳都是嗡嗡的,他说出来的那些疑点,以我的智商肯定解不开,如果不是他提及了,我也根本发觉不了那么多疑点。   师父这时候问梁厚载:“我没听明白,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梁厚载就解释道:“我觉得苏三爷建造这个直通邪墓的地宫,无非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因为这是一个很富的富斗,他建造地宫,还是看上了墓里的宝贝。要么就是他早就知道‘毁玉镇妖’的事,建造地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邪墓,除掉深埋在后山下的隐患。”   虽然梁厚载解释了,可我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又问了他一次:“到底什么意思啊?苏三爷第一次下墓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邪玉的事啊?”   我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刘尚昂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厚载。   谁知梁厚载却摇了摇头:“现在不好说啊,如果苏三爷在第一次进墓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邪墓和大妖的事情,那他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绝对就不是单纯为了倒斗了。不过他也有可能是第一次进墓的时候得到了什么提示才知道这些的,也可能是他逃离邪墓之后,那个云游道人告诉他的,也有可能是通过其他途径得知的,这种事真的不好说。”   顿了一下之后,梁厚载又说道:“虽然这些都是假设,可我觉得,苏三爷当年在入墓之前就得知了邪墓的存在,也知道邪玉和大妖的事情,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苏三爷作为一个土夫子,能在这样一个充满阴气和尸气的墓穴中全身而退,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在未进墓之前就知道邪墓中的情况,提前做好了准备。”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如果苏三爷早就知道邪墓中的情况,为什么不找我们守正门人来帮忙,反而要带着族人下墓呢?”   梁厚载沉吟片刻之后,对我说:“这就是最让我无法理解的地方。我感觉,苏三通好像不想让守正一脉知道邪墓的存在。”   这时黄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三爷曾留下家训,后人不得将邪墓的事告知外人。我这次也是没办法了,才把陈年的那些旧事说了出来。而且……我曾听家父说过,当初三爷带着下墓的那些人,都和当初将他送进宫的人有关系。”   我师父在旁问了一句:“将他送进宫的人?”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说:“想当年,其实最早被家族选定入宫的人也不是三爷。那时候族里头有规矩,谁继承了下一代家主的位子,谁就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宫去。三爷入宫那年,正赶上前一代家主离世,新家主继任,当初新家主为了护着自己的犊子,就联络几个族老偷偷改了花名册,将年幼无知的三爷骗进了宫。那次进邪墓的时候,当年骗过他的几个族老都已经离世了,他就带着那些族老的后人……下了墓。”   听黄老太爷这意思,苏三通当年带着那帮人下墓,很可能就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啊。   父债子偿,所有在当年设计过他的人这一下全都绝了后,如果苏三通真的预先知道邪墓中的情况,那这个人也是够狠的。   在这之后,黄老太爷突然又问我:“你们真的在血池发现了一张女人皮?”   我点了点头。   黄老太爷则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当年做那个血煞阵的时候,我们可没往里面放过什么人皮啊,那个六棱盒子,是用来装降魔杵的。”   我师父也在一旁说道:“血池那边我也去了,确实见到了有道他们说的那张女人皮,那张皮非常完整,上面没有任何伤口,也不知道是怎么剥下来的。”   黄老太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样子,血煞阵被人动过手脚啊。怪不得五十年就垮了。”   师父摇了摇头:“就算没有那张人皮,血煞阵也支撑不了二百年,那种邪门阵法违阴背阳,大多撑不到百年就垮了。行了,血煞阵的事情以后再说。前面就是邪墓的中央地带了,凶险的很,有道啊,现在咱们是上塔,还是找条路离开墓穴,你拿个主意吧。”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当场就懵了。   怎么让我拿主意?师父这是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交到我手上啊!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担负过这么大的责任,平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很果断,甚至有点武断的人,可是现在,我却变得犹豫起来。   可师父又催促我:“快点,咱们时间不多。”   我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师父,师父则用一种很安静眼神看着我,似乎是在静静等着我作出决定。而且不只是我师父,老黄家的人在看我的时候,也全部都是那样的眼神。   这一下弄得我更加不知所措了,这时候儿仙儿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不就是做个决定嘛,有什么难的呀。你就说你现在是想上塔还是想离开这破地方吧。”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说了两个字:“上塔。”   这两字原本是回应仙儿的,可我说话时的声音却很大,师父立即朝我点了点头,说:“好,就这么办,上塔!有道,还是你来打头阵,厚载负责殿后。”   没错,我是很想去看看那座塔里究竟有什么,可这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不代表我希望所有人都跟我一起上塔啊。前面太危险了,万一老黄家的人出了什么事,梁厚载和刘尚昂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毕竟这个决定是我做出来的。   我原本还想跟师父解释两句,可还没等我说话,师父突然将一只手按在我的后背上,猛一发力,将我推进了墓室。   狂乱的风声瞬间就把我包围起来,我转头朝着身后望过去,就看见师父他们也都一一跟着进来了。   师父进来以后,第一反应也是朝着周围的墙壁看了两眼,当他看到墙壁上的洞口时,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越过乱风织成的风壁之后,我就朝着地洞的位置指了指,对师父说:“里面全都是甲尸。”   师父点点头,就朝着地洞走了过去,师父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也是怕惊动了那些甲尸,毕竟甲尸数量大多,就算我师父在场,恐怕也是很难经将它们镇住。   来到洞口附近之后,师父就弯腰蹲在了地上,他耸了耸鼻子,对我说:“这些邪尸是被丹辰沙镇住的。”   我见师父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洪亮,就知道这些被镇住的甲尸大概没有什么危险性,先是在心里松了口气,之后又问我师父:“丹辰沙是什么?”   师父说:“就是掺了狗血粉的朱砂,那种东西对普通的邪尸没有用,但可以镇住甲尸。你闻闻看,应该能闻到洞口附近有一股很淡的苦腥味。”   上次我来墓室的时候太过紧张了,加上地洞中散发出的尸臭非常强烈,我也没有特意去留意其中是不是夹杂了其他的气味,这时候我也像师父一样耸着鼻子闻了闻,果真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苦腥味。   我有些疑惑,就问我师父:“朱砂和狗血粉混起来怎么会有苦腥味?”   师父微微一笑:“你以为只要将这两种东西掺起来就是丹辰沙了?这东西需要炼制的,不过具体的炼制手法早就失传了,目前这种东西只有养尸人一脉还有些存货,不过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的养尸人也不知道如何炼制了。” 一百八十章 醒尸   梁厚载也凑到了洞口前,他看了眼地洞深处的甲尸,疑惑道:“这些甲尸,是造墓人放在这守墓的吗?”   师父点了点头:“应该是。”   梁厚载显得更加疑惑了:“既然是用来守墓的,为什么还要将它们镇住呢?”   “这很正常,”师父解释道:“甲尸在古墓里头虽然更容易受到坤气滋养,但无法吸收日月精华,身上的尸气很快就会消耗殆尽,造墓者将它们镇住是为了减少尸气的消耗。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守墓尸都会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被重新激活,造墓人常会在墓里设置一些机关,一旦机关被触动,守墓尸就会暴起伤人。多亏有人撬开了地上的青石砖,弄了这么一个地洞出来,要不然这些甲尸被埋在地下,咱们可能不可能找到他们。”   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这个洞会是什么人挖出来的呢?”   师父想了想,说:“很可能是苏三通第二次下墓的时候挖出来的,大概就是想给咱们这些后人提个醒。”   “可是苏三通怎么就知道地底下有甲尸呢?他又是怎么知道,在他之后,还有人会进到邪墓里来呢?”梁厚载又问。   师父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   师父和我们两个对话的时候,老黄家的人一直没插嘴,就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刘尚昂因为之前被我师父训过,也不敢乱说话。   我当时就有一种错觉,好像在这个硕大的墓室里,就只剩下了师父、我、梁厚载三个人了似的。   最后,师父又朝着地洞里看了一眼,就让我继续领路,所有人朝着石塔的方向进发。   当我们快要走到墓室尽头的石门附近时,混杂着血腥味的生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那股生气还好说,可空气中无比刺鼻的血腥味,却让人很难正常地呼吸。   好在黄玉莲也是早有准备,她从背包里取出了几个防毒面罩,分发给了每一个人。   老黄家的东西看起来都非常的高级,黄玉莲发给我的那种面罩我觉得称为防毒口罩会更为合适一些,那东西就是和口罩差不多大,将它套在鼻口上之后再进行呼吸,空气中的血腥味就显得很淡了。   而且这东西带上以后也不影响说话,只不过从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会比正常情况下粗哑一些。   等所有人都带上口罩了,黄玉莲才对我们说:“空气净化器只能在两个小时内发挥作用。”   她此时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而在她说话的声音里还间杂着一阵嗡嗡声。   那种嗡嗡声虽然听起来微弱,但音频却非常高,就像是某种昆虫在以极高的频率震动自己的虫翼。   刚开始我还以为那种声音是从黄玉莲的防毒口罩里发出来的,可仔细辨认了一下又感觉不太对,那声音,好像是从我背后传来的。   我转身去看,就看到黄昌盛正站在我身后,嗡嗡声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将挂在腰带上的把风水罗盘解下来。   他将罗盘上的盘盖打开的时候,我才发现罗盘中央的指针正在以极高的频率疯狂的转动,这样的高频率致使指针和轴心的摩擦声变得了那种急促的嗡嗡声。   黄昌盛看了眼疯狂转动的指针,不由地咂了咂舌:“这地方太邪性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罗盘,上面的指针越转越快,我离离黄昌盛不远,能感觉到指针和轴心摩擦产生的热度。   片刻之后,罗盘的轴心处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咔嚓”声,紧接着罗盘的指针就飞脱出去,直直钉在了黄昌盛身后的石门上。   过了几秒钟,在我们身后的墓室中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我心里顿时一紧,朝着墓室中望去,狐火的光透过石门,恰好能照亮靠近墓室中央的那个地洞,我就看到洞口上方扬起了一阵尘土。   我立刻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是从地洞里面传出来的。   师父也看到了地洞上方飘起的灰尘,在愣了片刻之后,突然大喊一声:“关上石门!”   当时梁厚载和刘尚昂离石门最近,他们两个反应都很快,师父话音刚落,他们就一人推着一扇门板将石门关上了。   在两扇门板彻底闭合的前一刻,透过门上的缝隙,我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从地洞中爬了出来。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些被镇压在地洞底部的甲尸醒了!可从进入墓室至今,除了黄昌盛的罗盘发生了一些异常,我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而且我们似乎也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吧。   难道说,问题就出在黄昌盛的罗盘上?   这些念头在一瞬间闪过我的脑海,而在下一个瞬间,石门另一侧的墓室中就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师父一个箭步冲到石门前,将一张封魂符贴在了门梁上,那时候,墓室中的脚步声已经离我们很近,可封魂符一出,墓室内外的气场顿时被隔离开来,甲尸的脚步声最终在石门附近停了下来。   邪尸之所以伤人,不管是不是为了食人血,归结其原因,其实还是受到了活人身上那股阳气的惊扰或者吸引。   而封魂符的作用主要就是化解和隔绝气场,石门上贴上封魂符之后,我已经无法感知到门对面的尸气,而对面的甲尸也感知不到我们身上的阳气。   可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除了我们七个人身上的阳气,还有极重的阴气,和来自于深渊底部的浓郁生气,阴气和生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非常强大的特殊气场,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封魂符上的灵韵。   我记得当初在龙王墓的时候,师伯将封魂符贴在蛟骨上,可以在三年内镇住蛟骨上的阴气,可在这个地方,仅仅过了十几秒钟,封魂符上的朱砂符印就开始有脱落的迹象了。   师父绘制封魂符的朱砂是特质的,正常情况下,只要灵符上的灵韵没有耗尽,一百年之内都不会出问题。   可我也是做梦都没想到,师父的封魂符在这个地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耗尽了灵韵。   此时师父也是一脸的凝重,他沉思了片刻,又取出三张封魂符贴在石门上,继而回过头,朝着青铜锁链延伸的方向望了过去。   当师父的视线落在了狐火无法照亮的那片黑暗区域时,突然对我说:“趁着封魂符上的灵韵还没有彻底耗光,抓紧时间上塔。   脚下是深渊,身后是甲尸,此时的我们除了上塔,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我也没再废话,猛地冲了两步,使出了八步神行的步法,三步蹬墙,然后翻身落在锁链上,眼前这条锁链还没有被锈迹完全覆盖,锁环也没有被铜锈粘连在一起,我落在上面的时候,整条锁链都跟着微微晃动起来,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哗啦”声。   我先是向前爬了一段,师父才跟着翻上了锁链,之后是老黄家的人,刘尚昂、梁厚载他们两个依然跟在最后面,所有人中,除了上了年纪的老太爷需要人搭把手帮忙之外,其他人翻上这条离地三米的锁链时,几乎都没费什么力气。   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刘尚昂,一年多不见,这家伙的身手已经变得非常矫捷了。   我俯着身子在锁链上爬行的时候,这条锁链上虽然没有发出崩裂声,可在我移动的时候,锁环和锁环之间的连接处却不停地晃动,让人很难保持平衡。   我回头看了眼锁链下的石门,狐火的光将石门上的封魂符照亮,我就看到有一张封魂被风吹得剧烈摇曳起来,眼看着就快从石门上脱落了。   师父拍了拍我的脚踝,催促我:“快点走,别犹豫。”   我又朝梁厚载那边望了眼,他此时正盯着不远处的深渊,一脸紧张的神色。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也顾及不上他了,咬了咬牙,转身朝着石塔方向爬了过去。   当我爬到深渊的正上方时,一股很强的气流自上而下从我身上吹过,笔直地灌入深渊之中。   风从外部吹响深渊地底部,就说明深渊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得多。   由于这股强气流的出现,我已经很难稳住身子了,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去,接过我手里的狐火灯笼,我才用两只手抱紧锁链,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   别说是梁厚载了,就连我也不敢正视身子下方的深渊,光是从余光看到底部的那片漆黑,我就隐隐感到有些头昏了。   这条锁链比我们之前爬过的那根要短一些,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已经来到了锁链中段。   石塔的重量让整条锁链都绷成了一条直线,但绷得不算太紧,我们来到中段的时候,锁链受到风的影响,已经开始微微地晃动了,我移动的时候,锁环和锁环之间的连接处晃动得更加剧烈。   我死死地抱着锁链,忍不住朝着身后喊了一声:“梁厚载,你撑得住吧?”   梁厚载先是“嗯”了一声,之后我又听他喊道:“那些甲尸已经出来了!”   在梁厚载说话的身后,他的声音完全是颤抖的。   我立刻朝着石门那边张望,这时候狐火的光线已经很难照亮石门附近的那片区域了,我只能依稀看到石门外的平台上有几个人影。 一百八十一章 石塔内部   我知道那些人影就是甲尸的影子,他们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攀上锁链,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石门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师父也朝那边看了眼,对我说:“咱们的阳气被周围的气场覆盖,甲尸已经感应不到咱们身上的阳气了。”   可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个影子突然跳上了绳索。   我的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上了,这一幕也被我师父看在了眼里,他连忙催促我:“快走!”   甲尸就在身后,在这么一条连保持平衡都极有难度的锁链上,我们就算有再高的道行也不是那种邪尸的对手。   当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即朝着石塔那边奋力爬行,不只是我,身后的师父他们动作也变得比之前大了很多,锁链晃动得比之前更加剧烈。   我将仙儿唤了回来,让她去照顾爬在锁链上的其他人,而我则将狐火灯笼衔在嘴里,为他们指路。   一向喜欢和我对着干的仙儿,这次也是出乎意料的配合,将灯笼交给我之后,她就朝黄老太爷那边飘了过去。   老太爷毕竟是年纪太大了,加上之前耗费了不少的体力,此时他已经有些力不能支了。   剩下的一段路我们走得很快,我时不时会留意一下梁厚载身后,可刚才那个影子自从跳上锁链之后似乎一直没有靠近我们,我连着回头观望了几次,都没再看见过它。   爬到锁链尽头的时候,我才发现此时晃动的不只是锁链,就连石塔的基座都也跟着锁链一起晃个不停。   而从石台晃动的幅度上看,这座被数跳锁链悬吊在空中的石塔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稳固。   我轻手轻脚地从锁链上下来,站在石台边缘,石台还在晃动着,我必须小心稳住重心,一边还要伸出手,帮着后面的人从锁链上下来。   当梁厚载拉着我的手臂从锁链上下来的时候,我再一次望向了石门方向。   这时候石门已经完全离开了狐火的光照区域,我朝着那个方向观望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师父他们下了锁链之后,也是一脸警惕地望着锁链上的黑暗。   可过了很长时间,之前跃上锁链的甲尸也没有出现。   我长长松了口气,对我师父说:“看这样,那具甲尸应该是掉下去了。”   师父朝我点了点头,可他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之后师父又问黄老太爷:“苏三爷活着的时候,说没说过当初他们在石塔上触动了什么机关,才把深渊里的大蛇惊醒的?”   老天爷摇头:“好像没有,年头太远,真是想不起来了。”   师父叹了口气:“那大家就多家小心吧,上塔!”   师父一边说着话,就将我推向了塔门,看样子今天我是注定要一路打头阵了,梁厚载依旧被师父安排断后,我来到石塔门前的时候朝梁厚载望去,他似乎还没有缓过劲来,脸上偷着用几分虚脱。   石塔的塔门和贯穿在深渊的那些锁链一样,也是青铜打造的,上面也一样挂满了铜锈。   师父站在我身后,朝着塔门观望了一阵子,对我说:“这扇门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我也是听师父这么一说才留意到,铜门的门轴位置挂着一层非常完整的锈迹,如果门曾被开启过,那片锈迹就算没有完全脱落,也至少会被挤碎而出现缝隙,不可能还是那么完整的一大片。   既然铜门没有被开启过,当年苏三通他们是怎么上塔的呢?   这时师父又对黄玉莲和黄昌荣说:“你们沿着石塔周围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入口。”   黄玉莲和黄昌荣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一左一右地朝石塔两侧摸了过去。   这一路走下来我也看明白了,在老黄家,黄昌盛应该是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而黄玉莲和黄昌荣的角色则类似于斥候,另外,黄昌荣还兼顾着殿后的职责。   过了片刻黄玉莲就回来了,说在石塔的正后方发现了一个盗洞,黄昌荣回来得晚一些,他在石塔的左墙发现了一个破洞,洞口附近有火药粉末,应该是被炸开的。   也就是说,通往石塔的路除了眼前这道石门,还有另外两条。   至于到底是钻盗洞还是钻墙洞,师父再次将决定权扔给了我。   为此,我还分别来到盗洞和墙洞那边看了一眼,那个墙洞一米多宽一米多高,我是很容易钻进去的,而地上的盗洞则十分狭窄,就是刘尚昂那种小身板要钻进去都十分费力。   于是我很果断地带着大大家走了墙洞。   钻墙之前,仙儿先我们一步进去看了看,她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很怪异。   我问她里面是不是有危险。   仙儿摇摇头,说:“没发现危险,不过塔里面很奇怪……你自己进去看吧。”   既然没有危险,其他的都是小事了,我钻进墙洞之前,又朝着我们爬过的的那条锁链看了眼,甲尸依然没有出现,锁链却依旧在不定地晃动。   我们从锁链上下来的时候,是锁链的晃动牵引了石台的晃动,而这一次,由于我们在石台上的走动导致了石台的颠簸,而这种颠簸,又牵引着周围的每一根锁链都不停地晃动起来,发出一阵阵由远及近的“哗啦”声。   仙儿还是先我一步钻进了墙洞,为我撑灯笼,而我直到进去以后,才明白仙儿口中的“奇怪”是什么意思。   钻进墙洞之后,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石桌和几张围桌摆放的石椅,这些椅子和桌子的雕制工艺非常粗糙,表面上坑坑洼洼的,就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样,而且这些桌椅就牢牢地镶嵌在地板上,它们和地板之间没有贴合的痕迹,看上去似乎是一体成型的。   另外,石塔内的墙壁和石顶表面同样也是坑坑洼洼的,在我正对面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这扇窗户在外面看是规则的正方形,可在里面看,却一种介于方形和圆形之间的不规则形状,整个窗子的边缘也都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在墙角的位置有一截斜着向上延伸的石梯,同样是表面极度不平,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坑洞。   石塔内部的东西,一眼看上去似乎都是天然形成的。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我觉得,这座塔说不定就是自己从石台上“长”出来的,就像是像土壤中的树苗那样破土而出,经过几十年上百年,才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师父进来之后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皱了皱眉头,之后就径直朝着铜门那边走了过去。   在我身处的塔层中,只有那扇铜门不像是“自然成形”的,门的正反两面完全一样,都是一扇平整的青铜板上嵌满了碗口大的圆形门钉,而且门板内侧一样是布满了铜锈。   “青钢剑我给。”师父走到门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我这边伸出了手。   我将青钢剑递给师父之后,师父用剑柄在其中一个门钉上敲了两下,那个门钉就剧烈地震荡起来,师父立刻取出一张封魂符贴在门钉上,几秒钟之后,那枚门钉才安静下来。   这时候老黄家的人和刘尚昂、梁厚载他们也一一从墙洞钻了进来。   师父又朝黄玉莲招了招手,指着贴了封魂符的那颗门钉,对她说:“把这颗门钉弄下来。”   黄玉莲将手探进身后的背包里,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形状十分别致的匕首,那把匕首看上去非常厚实,而且刀头带钩,手柄末端呈锥型,看上去也非常尖锐。   不得不说,黄玉莲的背包就是一个百宝箱,从下墓至今我已经几次看到她从里面掏东西了,每次她拿出来的东西,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稀罕物。   她走到铜门前,先是用手柄上锥子沿着门钉的边缘敲打了几下,震碎了门钉周围的锈迹,然后我就见她将锥头顶在门钉旁,用力一推,结实的青铜门板竟然被扎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洞,在这之后,黄玉莲翻转匕首,将刀头上的弯钩插圆洞中,接着手腕一抖。   我只听见“咔哒”一声,然后就见那颗贴着封魂符的门钉从门板上脱落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我的脚边。   这种古铜门上的门钉,其形状应该是和我们平时用的大头针很类似的,也是一颗结实的钉子,钉尾加一个金属的圆头。可那颗镶嵌在铜门上的门钉却不是这样,确切地说,那根本不是一颗钉子,而是一个嵌在门板上的铜球。   师父将青钢剑塞给我,又俯下身子将铜球捡起了,用力一掰,咔嚓一声,那颗铜球竟然被我师父掰成了两半。   我这才看明白,铜球的内部是中空的,里面装着一颗形状、大小都和鸡蛋差不多的东西,另外,在铜球的内壁上,还纹刻着和锁链上一样的阴阳鱼符印。   “这是鬼眼锹的卵。”师父拿着那个鸡蛋模样的东西,对我说:“这种虫子在成虫之后只吃邪尸,可在刚破壳的时候,则是见到血肉就发疯,活人和邪尸对它们来说没有什么什么区别,都是食物。”   之后师父又指着铜门,继续说道:“你看这两扇门上的门钉,横九路、竖九路,九是阳数之极,铜球里有纹着双阳符印,造墓者在这扇铜门上做了这么一个致刚致阳的布置,应该是为了稳住将三重天关的基底。” 一百八十二章 碎玉   师父话说得有些深了,我没能完全听明白:“三重天关是什么?那个符印,不是镇地法印吗?”   “三重天关啊,是南朝的大方士陶弘景创出来的一种镇法,镇压的镇。”师父耐心地向我解释:“传说当年陶弘景隐居句曲山的时候,当地有九婴作乱,他为了镇住九婴,才创出了这么一道镇法。寄魂庄的古籍上说,三重天关,入地不入天,就是说,要布置这种镇法,只能在地下。”   师父说话的时候,老太爷却显得有些着急了,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是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急躁。   我知道老太爷是想早点登上塔顶,可我当时一心想知道三重天关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将这件事说破。   其实有时候想想,我那时候心也是够大的,在邪墓里头,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我却还有闲心听师父讲故事。不过回过头来想想,也就是师父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能那么放松,如果师父当时不在场的话,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我估计我早就崩溃了。   师父似乎没有察觉到老太爷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过去也看过一些关于茅山宗的古籍……当初陶弘景隐居的句曲山其实就是茅山,古籍上说,茅山宗有一种专门用来镇压厉害妖物的阵法就是脱胎自陶弘景的三重天关。这种阵布置起来非常麻烦,需要先在天然洞穴中找到镇物,这里所谓的镇物,通常是一根从洞穴顶端向下生出的石柱或者石锥,这在三重天关中叫做镇天锥。之后取九十九条阳锁打入镇天锥中,最后找六十六个工匠将镇天锥掏空,将妖物禁锢在镇天锥中。只要阳锁不断、镇天锥不塌,禁在里面的妖物就永远也出不来。”   说到这,师父又指了指我的周围,说:“起初看到这座悬空塔的时候,呵呵,我也被震了一下,心想这样一座塔,是怎么被那些青铜锁链吊在半空的。后来才想明白,这座塔不是被吊上来了,而是它原身就是一根从洞顶生出来的石锥,造墓的人是先将锁链固定在石锥上,在有工匠耗费数年之功,将石锥雕琢成了一座悬空的宝塔。之后才开一个门洞,装上了稳固三重天关基底的石门,又在石塔之中掏出了硕大的空间。不过,石塔外墙雕琢得精细,到了塔的内部,工匠们的手艺却突然变得粗糙起来了,我想,当年造墓人建造这座塔的最后关头,应该是碰上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不得不草草完工。”   在这之后,师父又之指着铜球内壁上的双鱼符印说道:“镇地法印就是由陶弘景的双阳符印延伸而来的,你仔细看,这上面的符印和镇地法印是不同的,镇地法印是阴阳双鱼,而这种符印则是两条阳鱼。只要将这种符印纹刻在锁链上,就能让青铜锁链具备阳力,成为阳锁,据说,当初陶弘景创出这一道符印,就是为了配合他的三重天关。”   我朝着铜球内侧的符印仔细看了看,这才看明白,符印上的两条鱼的确是两条阳鱼。   在镇地法印上,阴鱼和阳鱼看起来是非常相像的,它们唯一的区别就在腮后的三条横线上,阳鱼腮后三条实线,阴鱼腮后是三条虚线,实线对应八卦中的乾卦,虚线则对应坤卦,乾阳坤阴,借此分出了鱼的阴阳两性。   师父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下去,可还没发出声音来老太爷就插上了话:“柴师傅,咱们什么时候上塔?”   老太爷当时一边说着话,人已经开始朝石梯那边走了。   师父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声:“去,领路。”   我赶紧跑到了老太爷前面,一马当先地走上了石梯。   说句实在话,我师父刚才的确是有些啰嗦了,本来时间就紧迫,邪墓里面情况又格外复杂,结果他还说那么多话,耗费了不少的时间。但我也理解师父的苦心,他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向我传道授业来的,对于我师父来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除了传承,还是传承。   石梯上几乎没有一截完整的台阶,我们只能踩着石梯上面的坑洞,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来到石塔二层的时候,在石梯附近还出现了一具穿着短衫的尸骸,尸骸身旁还落着一把洛阳铲。   看样子,这具尸骸的主人,应该也是老黄家的先人了。   可黄老太爷似乎对那具尸骸一点也不关心,他大概是怕尸骸挡了后面人的路,竟然一脚将骸骨踢到了一边,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可脚上的力气一点都不弱,那一脚踢上去,骸骨瞬间就散架了,飞得到处都是。   而黄家的其他后辈对于老太爷的这种做法似乎也并不感到奇怪,依然是各走各的路,黄昌盛甚至看都没看那副骸骨一眼。   我心里觉得怪,就向师父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师父却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嘴。   反倒是刘尚昂在后面嘟囔了一声:“这不也是老黄家的先人吗,咋就……”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嘴就被梁厚载捂上了。   老黄家的先人和我们没有关系,黄老太爷怎么对那副先人遗骨,那是黄老太爷自己的事,是老黄家内部的事情。我们这一帮外人没有权利指手画脚。   石塔比我想象得要高,我们爬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没有爬到顶层。   老太爷已经显得非常疲惫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也有些倦了,后来黄玉莲就提议大家休整一下再上路。   她从背包里拿出了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干净的,这时候防毒口罩上的空气净化器已经失效了,我们只能摘了口罩,强忍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草草吃了些东西。   好在塔底的铜门挡住了塔外那股阴邪的气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净化了空气中的血腥,不然的话,这一顿饭没人能吃得下去。   十五分钟之后,我看老太爷的脸色没之前那么虚脱了,就招呼了大家,继续朝着石塔顶层攀爬。   万幸的是爬得越高,脚下的路就越好走,渐渐的,石梯上面出现了完成的台阶,凹凸和坑洞也变得越来越少了,当我们走到最后几层的时候,石梯上竟然还出现了扶手。   师父一边爬着石梯,一边对我说:“看样子,当初建塔的时候,是沿着塔顶向下建的。三重天关,前两重是镇天柱和阳锁,最后一重关,应该就是造墓者存在塔顶上的法器了,通常来说,三重天关中的镇关法器都是威力惊人。有道,你登顶的时候小心一点。”   我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不得不说,在那个时候的我,定力和师父相比还是有着很大差距的。即便塔中的血腥味没有塔外那么强烈,可我还是被熏得喘不过气了,我师父竟然还能一口气说真么多的话。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在我眼前出现了一截贴满金箔的石梯,而就在我登上这一截石梯的时候,空气中的血腥味骤然消失了,同时有一道极其纯净的阴气迎面而来,黑水尸棺上立即涌出大量寒气,将这股阴气挡在我的体外。   我隐隐有种预感,走过这一截石梯之后,应该就是石塔的顶层了。   师父也在身后提醒我:“小心点。”   我一手握紧青钢剑,沉下一口气,快步登上了最后一级石阶,仙儿则在这个时候退到了身后。   和预料中的一样,石梯之后,就是石塔的顶层了。   这是一个由八面墙壁围的大大空间,地面上浮刻着先天八卦的卦象,而在八卦图的中央位置,还放着一口硕大的石棺。   那就是一口普通的石棺材,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在棺盖的当中央,还放着一只盛满水的杯子,杯口很大,杯子的底座却很小。   按理来说,这样的一只杯子,原本是不容易站稳的。   可它不但稳稳地站在了石棺的棺盖上,而且当石塔随着我们的走动而轻微晃动时,杯子竟然也跟着调整自己的位置,石塔向左倾斜,它就微微向****,石塔向****它就向****。   杯中的水一直处在水平的位置,竟然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而且杯子里除了水,还有一块墨绿色的碎玉,弥漫在空气中的精纯阴气,就是从碎玉上散发出来的。   这一颗玉,不管是颜色还是上面的气息,和龙王墓中的那颗阴玉都是一模一样。   黄老太爷登顶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杯子里的碎玉,他当场就冲了过去,却被我师父一把扯了回来。   老太爷转身望着我师父,眼神里透着疑惑。   黄昌盛也在一旁问我师父:“柴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师父一边放开黄老太爷,一边回应道:“这颗玉是不能毁的。”   黄老太爷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不能毁?三爷说过,只要毁了邪玉,就能将邪墓里的大妖彻底镇住,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苏三爷被骗了。这地方的大妖,原本就不是什么邪物,它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守这块碎玉,你若动了这块玉,那个潜伏在深渊里的大妖,肯定会暴起伤人。我估计,苏三爷当年进墓的时候,应该就是打了这块玉的主意,才……”   听到师父这些话,黄老太爷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愠怒了,没等我师父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师父:“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百八十三章 黄昌荣是假的   老太爷对于苏三爷似乎是很敬重的。如果说苏三爷是为了除掉大妖才有了第二次下墓,不论苏三爷是怎么死的,那最起码也是个舍身取义的义士,这样的事情,老太爷是愿意接受的。   可如果说苏三爷当年是因为贪图塔顶上的宝藏,才导致那些跟他下墓的族人在邪墓中殒命,这种事对于老太爷来说,似乎并不容易接受。   “我想,苏三爷第一次下墓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塔顶有邪玉了,”师父对黄老太爷说道:“他大概也是受人蛊惑,原本是想毁玉镇妖,可没成想,这墓里镇压的东西其实不是大妖,而是这块玉啊。”   其实,苏三爷当年下墓的时候知不知道墓里面的情形,这种事是谁也说不清的,我师父当然也说不清,而他之所以这么说,大概也是为了照顾老太爷的感情。   听师父这么一说,老太爷的表情果然好看了一些,他也叹了口气,问我师父:“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柴师傅怎么就这么肯定,茶盏里的邪玉,才是邪墓要镇压的东西呢?”   “在云南境内有一道二龙湾,二龙湾下有个龙王墓,”师父又提起了龙王墓的事情:“那个墓穴里也有这样一颗碎玉,墓里也镇着一条尸蛟,之前我以为,是碎玉镇住了尸蛟,当初碎玉被盗走,尸蛟立刻震动,似乎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可我后来问过夏师兄,按照夏师兄的意思,龙王墓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二龙湾下的一个水口,那地方坎气很重,尸蛟喜水,在那样一个地方放置这样一具尸蛟,只会让尸蛟变得更为凶猛,绝不是为了将它镇住。”   说到这,师父又转向了我,对我说:“你夏师伯说,之前咱们在龙王墓里见到的蛟骨应该就是建墓者从尸蛟身上抽出来的,为的是让那些蛟骨吸尽碎玉上的阴气,蛟骨被这股精纯阴气滋养数千年之后,就能重新生出血肉,到时候便可让尸蛟复生,化为应龙登天。这应该是建墓者和尸蛟之间达成的约定,尸蛟答应帮建墓的人镇守阴玉,而建墓者则帮它化龙登天。只可惜,我和你师伯当初都会错了意,竟然将尸蛟给镇了。”   我忍不住问师父:“怎么没听夏师伯提过这事呢?”   师父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说:“不想让你背那么大的债。”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初那条尸蛟,最后好像是被我拿番天印镇住的。   我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之前因为镇住了尸蛟,我还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以为自己成了英雄,可现在一转眼,我怎么感觉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呢。这种事,真的让人很难接受。   当时我突然有了一种和黄老太爷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时候,黄老太爷没头没尾地问了我师父一句:“那些话,都是夏宗明亲口说的吗?”   师父笑了笑,说是。   看老太爷的样子,应该是认识我夏师伯的,他先是很无奈地点了一下头,之后又带着些埋怨地问我师父:“这些事柴师傅为什么不早点说呢,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跑到这邪墓里来,闹了半天,竟然是白跑一趟。”   师父说:“当初我没看到这块玉,很多事情也不好下定论。而且咱们走这一遭,也不是白跑一趟啊。难道老太爷忘了血煞阵的事了?”   黄老太爷皱起了眉头:“血煞阵是为了镇住邪墓里的大妖才布置出来的,既然大妖不需要除,血煞阵垮了就垮了吧。”   师父摇头道:“可是守阵的睡狮已经醒了。”   黄老太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却没说话。   师父又说道:“我不知道那个云游道人究竟是什么人,可他和老黄家似乎有着很深的仇怨啊。血煞阵不但不能镇住邪墓里的东西,还致使大妖身上的炁场外泄,它被血煞阵削弱之后,只能从邪墓中吸取阴气来滋补,以至于邪墓中的炁场发生异变。血煞阵当初能成阵,主要就是靠阴阳平衡,它和邪墓相互制衡,邪墓一乱,血煞阵必乱。血煞阵一乱,睡狮就会开眼护阵。我估计这些事情都是那个云游道人一早就想好的,他这么做,极可能就是为了让你们老黄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说到这,师父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血煞阵的事呢,也不是彻底没救了,睡狮已经被我用封魂符镇住了。现在包有用他们应该已经开始破阵了。”   这时候刘尚昂忍不住插嘴道:“老包他行吗?”   我师父突然笑了:“就他那点修为,当然不行了。不过现在的黄家庄里,已经聚集了屯蒙和豫咸两脉的所有高手,两位掌门师兄也都来了。”   我又有些回不过神来了,夏师伯和赵师伯也来了?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师父之前完全没有提过这件事啊。   不只是我,黄老太爷也用一种非常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师父。   师父冲老太爷微微一笑,抱了抱拳,说道:“这一次,寄魂庄为了清理门户,不得已对您隐瞒了实情。老太爷,这一次多有得罪了,以后我再给您好好陪个不是。”   一听这话,我当时就懵了。清理门户是什么意思?这里除了我师父,好像只有我是寄魂庄的门人了吧?   黄老太爷也是一副很纳闷的表情:“不是,柴师傅,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师父带着一脸的笑意,将视线转向了黄昌荣,黄昌荣则面无表情地和我师父对视着。   片刻之后,师父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沉,对着黄昌荣说道:“罗有方,你藏得可是够深呐。”   黄昌荣怎么成了罗有方了?   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黄昌荣突然挥起了长鞭,鞭头上闪着金属光泽,挂着风声朝我飞了过来。   师父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就在黄昌荣挥动长鞭的一刹那,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到了黄昌荣面前。   黄昌荣完全没料到我师父突然来这么一出,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撞了个满怀,当场就是一个趔趄。   这时候,师父又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天罡剑,以攻代守!”   我这才想起来青钢剑还在我手里呢,立刻稳住了重心,对准黄昌荣的肩膀,举起剑来就刺。   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里,我练得最多的就是天罡剑,虽然还达不到师父那种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对付一个黄昌荣还是勉强够用的。   黄昌荣的反应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他身子一偏,竟然躲开了我出其不意的一剑。   而在他闪身躲避的时候,我已经朝着他迈出了一大步,同时手腕翻转,一剑挑向了他的腋下。   天罡剑和天罡锁一样,虽然招式不多,但招式与招式之间没有停顿,一招跟着一招,手、眼、脚一同行动,剑到的同时,视线已经落在了对方的下一个破绽上,步法在同一时间跟着变化,所有的招式不但连贯,而且非常急促。   黄昌荣这一次没能避开,腋窝下当场被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其实这还是我半道收了手,如果这一剑挑结实了,以青钢剑的锋利程度,黄昌荣的左臂现在已经保不住了。   让我对付邪尸,我该怎么出手怎么出手,可让我对付这样一个大活人,我一想到那副血肉横飞的景象就有些头皮发麻,无论如何也是不敢下手太重的。   可我这边一时心软放过了黄昌荣,他却一点也没有感激我的意思,在我收剑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扔了皮鞭,伸手朝着我的脖子抓了过来。   我看到他的食指、中指、大拇指前伸,成一个“鹰爪”的造型,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用的鹰爪翻子。   天罡锁就是脱胎于鹰爪翻子,我练了这么多年的天罡锁,又看到黄昌荣手指上那层厚厚的老茧,就知道如果他这是久练出功,手上的力气极大。这一下被他抓住,等他三指***我就是不被他掐死,也会当场昏厥过去。   我不知道鹰爪翻子的命门在哪,可我知道天罡锁的命门在腰、肩两个地方,只要把这两个地方的力气卸掉,就是手上功夫再深也使不出来。   他手上速度不算快,我一边偏过头,一边抬起一脚,狠狠踹向了他的左腰。   可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干似的,稍一侧身,我就感觉这一脚像是踹在了棉花上,顿时失了重心,这时候黄昌荣再次拧动腰身,竟然直接将腰部顶在了我踹出去的那只脚上,我本来就重心不稳,又被他这么一顶,瞬间就被他顶了出去,正好撞在师父身上。   我师父虽然看起来瘦,可身上的肉却硬得跟生铁似的,我的后背撞在师父的胸口上,师父纹丝不动,我背上却一阵阵地生疼。   黄昌荣借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要跑。   刘尚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黄昌荣的后腰,黄昌荣当时只顾着跑路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梁厚载已经到了他的跟前,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他的脸上。   梁厚载腿上力道非常大,我就听到“咔”的一声,黄昌荣的下巴当场就脱臼了,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双手拖住下巴,同时朝后踹了一脚,正好踹在刘尚昂的大腿上,可刘尚昂就是紧紧抱着他,只是疼得龇了龇牙,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一百八十四章 又现影尸   “还愣着,赶紧帮忙去!”师父这么一说我才回过神来,赶紧冲了上去。   黄昌荣只顾着对付刘尚昂和梁厚载,没意识到我已经到了他身边,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和手腕,用力将他的关节翻转,使出了天罡锁的手法,两手同时发力,******我当时已经用上了最大的力气,黄昌荣的肩、腕关节都被我捏得咔咔作响,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竟然还转过头来,张嘴就朝我手上咬。   刚才被他摆了一道,我现在也小心了很多,他一转头,我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妙,立刻松开了手。   他没能咬到我,当场就急眼了。   我也是没办法了,探手抓住他的另一只胳膊,一掰、一扣、一拉。   既然黄昌荣感觉不到疼痛,我只能卸他的骨头了,先是右手,然后是左手和两腿的膝盖。   跟着师父练了这么多年的天罡锁,这是我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黄昌荣的关节被我卸开之后,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老黄家的人还在愣愣地看着,至今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师父喊了一声:“绑了!”   黄玉莲才从背包里拿出了绳索,将黄昌荣的手脚全都捆了个结实。   我师父走到黄昌荣面前,伸手抓住他腮帮上的皮,用力一扯,那张面皮“嗤啦”一声就被我师父揭了下来,在这层面皮下面,是一层软塌塌的白色胶皮。   师父又将那层胶皮揭下来,罗有方那张看似俊俏的脸顿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易容,这种原本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桥段,活生生地在我们面前上演了。   一看到罗有方那张脸,黄昌盛突然冲了过来,他死死抓着罗有方的脖子,当场嘶吼起来:“你是什么人?我弟弟呢,我弟弟在哪?”   罗有方被黄昌盛掐着脖子,整张脸涨得通红,可他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不屑,丝毫看不出痛苦的表情。   罗有方这个人,好像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不对,不只是疼痛,他被掐着脖子的时候,就算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对他来说也像是没有任何痛苦一样。他好像没有知觉。   师父从后面拉了黄昌盛一把,对他说:“放心吧,昌荣这段时间就被关在县城的旧仓库里,庄有学现在已经把人救出来了。”   听我师父这么说,黄昌盛这才松开了罗有方,退到了我师父身后。   黄老太爷看着罗有方,紧紧皱起了眉头:“柴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师父也盯着罗有方,先是对老太爷说:“这些事等出了邪墓再解释。”,之后又对罗有方说道:“罗有方,都到这时候了,请你的朋友出来吧。”   罗有方的脸上刚刚还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可听到我师父这番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你怎么知道的?”   “罗有方,你太小看寄魂庄了。”师父沉着一张脸,缓缓说道:“你们养活尸的事,现在不只是寄魂庄,佛道两门都已经知道了,早在半年前,你们就已经成了修行界的公敌,这半年里,我们一直没有动静,就是等你们自己露出马脚。没想到你们竟然盯上了东北老黄家,这一次,寄魂庄和佛道两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逃不掉了。”   谁知罗有方却笑了:“天罗地网?呵呵,亏你也敢这么说。柴宗远,我今天才明白教主为什么忌惮你,你确实厉害,竟然能识破我的计划,可是你已经老了,你们寄魂庄也没落了,佛道两门也早已不是当年的佛学道统,别自以为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了,你们能抓住的只不过是几个小喽啰,组织的高层,就凭你们这些人是奈何不了的。”   师父和罗有方对视了一会,叹了口气:“师兄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弟子呢,瞎了眼了。”   罗有方竟然笑得更灿烂了:“呵呵,我师父从来就没认过我这个徒弟。可他认不认我是他的事,只要我认他这个师父,他永远都是我师父。”   听到罗有方的话,我心里顿时一阵恶寒,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这时师父又说话了:“罗有方,其实有件事我最近一直想不明白,你将那张字条夹在有道的课本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如何知道……那个名字的?”   罗有方在地上蠕动了两下,将后背靠在石棺上,才对我师父说道:“那是我师父吩咐我做的,我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指的谁。”   师父嘲弄似地看了罗有方一眼:“满口胡言,那张字条上的笔迹,分明就是你的。”   “想不到你连这种事都能查得到。”罗有方笑着回应:“不愧是柴宗远,厉害,厉害!如果我现在不是双手被绑着,一定要给你鼓个掌。呵呵,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不但认识,而且还熟得很呐,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柴宗远,你能把我怎样?哈哈哈哈……”   罗有现在是入瓮的王八,已经被我们捆上了竟然还这么嚣张,我最见不得被人用这种口气和我师父说话,心里气不过,冲过去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罗有方直接被我打翻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我的五指印,并慢慢隆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罗有方“呸”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颗沾着血迹的断牙,之后他就裂开了嘴,竟然朝着我笑了,他的后槽牙被我那一巴掌打断,此时满口是血,血迹从他的牙缝里流出来,淌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这让罗有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落魄和狰狞,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   他一边狰狞地冲我笑,一边又十分嚣张地说:“左有道,你这是动私刑啊?”   我师父将我拉到了一边,说一句:“不要冲动。”而后他又对罗有方说:“你的朋友看样子已经放弃你了,跟我回寄魂庄吧。”   “想得美!”罗有方突然收起了笑容,大喊一声:“天阳地火五路阴神,六道九转生死门开!”   我不知道他喊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一股极其狂躁的阴气突然从他体内喷发出来。   那些阴气已经淳厚到了肉眼能见的程度,我就看见罗有方的七巧中释放出了大量的黑烟,那黑烟,就是凝结成型的阴气!   当时,只有我、师父、梁厚载三个人能看到那股阴气,老黄家的人和刘尚昂虽然看不见它,但也能感觉到阴气的存在,刘尚昂的第一反应是后退,黄玉莲则再次从背包里拿出了三个防毒口罩,她自己留了一个,另外两个分别给了黄昌盛和老太爷。   在这种节骨眼上,黄玉莲只顾着自家人,已经完全把我们几个给忘了。   还是老太爷,接过防毒口罩之后,就直接将它递给了我师父,我师父一直紧盯着罗有方,没有留意到老太爷的举动,也没有伸手去接。   而老太爷也没有执意将那个口罩塞给我师父,因为他已经顾不上了,这时候他的视线也在罗有方那边,我不知道老太爷看到了什么,只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惊恐。   不只是黄老太爷,刘尚昂这时也惊叫一声:“影子!”   他惊叫的时候,脸正冲着我和师父,我感觉他好像是要提醒我们什么,可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师父却好像明白了刘尚昂的意思,立刻冲进了阴气形成的黑雾之中,我怕师父有闪失,也跟了上去。   那股阴气刚开始很强,但它从罗有方身上挥发出来之后,却又立刻变得稀薄起来,黑雾也稍稍淡了一些,透过雾气,我就看到罗有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影子正一手帮他解开身上的绳子,另一只手则帮他接骨。   这个黑影我太熟悉了,当初在龙王墓里,我们就着了它的道。   罗有方的关节一被接上,竟然立刻就能随意活动了,他呼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径直冲向了石梯。   梁厚载当时就站在石梯旁边,可他被黑雾遮住了眼,直到罗有方到了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急忙抬脚踹向了罗有方,可梁厚载还是晚了一步,在他抬脚的同时,罗有方已经从他身边掠过,一跃下了石梯。   “仙儿!”   情急之下,我叫了仙儿一声,又对她使了个眼色,仙儿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思,她拉上我,也跟着罗有方下了石梯。   不得不说,罗有方的速度非常快,可还是无法和仙儿相提并论,当时仙儿拉着我,我都感觉自己的身子直接飞离了地面,在下一个瞬间,我就来到了罗有方的背后。   罗有方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回头,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灵符,直直朝着仙儿贴了过去。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挡那张符,一手将仙儿拉到我身后,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去抓罗有方的手腕。   可罗有方竟然是虚晃一枪,在我出手的瞬间,他突然身子一缩,从身后的窗口钻了出去。   这里可是石塔的倒数第二层啊,罗有方如果从这个地方掉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的命,我竟然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把他拉住。 一百八十五章 逆走天罡   可他的动作太敏捷了,我没能抓住他,就见他出了塔窗之后,将手探进了背包里,摸出了一根很长的钢索,接着他用力将钢索的索头掷向了位于石塔上方的洞顶。   我之前看过黄玉莲带来的钢索,索头非常尖锐,上面还带着倒齿。   我立刻反应过来罗有方做的什么打算了,可这时已经晚了,就听洞顶上方传来“哒”的一声脆响,钢索的索头结结实实地扎进了洞顶,罗有方借着那根钢索荡进了黑暗笼罩的区域。   我有心想追上他,可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重量,仙儿拉着我奔跑还可以,但她是绝对不可能拖着我在天上飞的。   这时候,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罗有方狂妄的笑声:“左有道,你竟然还想救我!你的妇人之仁早晚会害了你。记住我的话,咱们后会有期……”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了,我的头皮却在一阵阵地发麻。   这个人太狂妄了,狂妄到让人心生恶心,可是他赢了,这么多人围着他,竟还是让他给跑了。   平生第一次,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罗有方刚才拿出来的那张灵符飘飘荡荡地落在了窗口边,那根本不是什么灵符,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仙儿凑到我身边,朝那张黄纸望了一眼,她看了看我,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   可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惭愧,如果我能再警惕一点,如果我能发现这是一张假灵符,罗有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地逃了。   仙儿揽着我的胳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两个就望着罗有方消失的地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可我们两个都忘了一件事,那个黑影现在还在塔顶上呢,现在可没时间让我们两个站在这发呆。   “玉!”   塔顶上突然传来了黄老太爷的惊呼声。   我顿时回过神来,立刻冲向石梯,那个黑影正好从石梯上跳下来,险些和我撞个满怀。   这东西身上有尸气,它是一具邪尸,我身上的黑水尸棺对它有着绝对的震慑力,它强行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我。   可我刚刚因为一时疏忽放走了罗有方,眼前这个黑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任它逃走的。   在他扭动身子的时候,我用最快的速度伸手抓住了它的脖子,同时转过身,用后背去贴它的胸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它的胸口,它全身都是纯黑色的,根本分不出胸口和后背。   可当我将背后的黑水尸棺正对着它的时候,它再次扭动了身躯想要避开,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可它的身子就像一根宽大的橡皮筋一样,在被我抓着胳膊的情况下,竟然还避开了我的后背,当时我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它的身子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它同时后退了一大步,整条手臂竟然拉长到了两米以上。   我抓着它的手臂,就能感觉到从它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阵彻骨的寒意,整个小臂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冻僵了,可我还是死死地抓着它,它大概是见挣脱不开,就一直在不停地后退,想把我拖倒。   它的速度太快了,我当时背对着它,就感觉整个人的重心几乎被它拖离了地面,眼看就要仰面摔倒在地。   “罡步!”   这时候,师父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耳边。   平时练功的时候,师父只要喊出了这两字,我就会下意识地让自己进入思存境界。   这次也不例外,当那个“步”字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就快速地进入思存状态,星力一现,步罡踏斗。   走了这么多年的罡步,七星的星位在我脑海中早就已经根深蒂固了,我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踏出了第一步,踩中了天英星位。   之后是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蓬六星,三步九迹,每一步每一迹,我都是下意识地踩出来的,完全没留意到,我当时是倒着走出了罡步。   当我的身形定在天蓬星位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压力顿时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也没功夫去理会这股压力了,只是感觉身后的黑影停止了后退,我立刻连着后撤了几步,直到后背上传来了一阵寒气。   我知道,这股寒气是从黑影的胸口上传过来的。   而在下一个瞬间,黑水尸棺中也涌出了一股寒气,用了不到一秒钟就将黑影身上的寒气化解,在此之后,黑影身上的尸气极速消散,而我攥在手中的那只手臂,也渐渐变得温热起来。   又是几秒钟过去,从我身后传来了强烈腐臭味,我这才从黑影胸膛上离开,转很去看,就看到它身上的黑色已经褪去,露出大片的腐肉。   眼前的黑影终究还是敌不过黑水尸棺的威力,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普通的腐尸。   之前我也见过被黑水尸棺镇住的邪尸,那些邪尸待身上的尸气散去以后,也同样会快速腐烂。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具散尽尸气的邪尸会腐烂得如此之快,几秒钟之后,它就化成了一滩脓水,连骨头都没剩下。   而在脓水之中,也慢慢浮现出了那块墨绿色的碎玉。   师父快速走到我的身前,一脸担忧地问我:“有道,你……没事吧?”   被师父这么一问,我才从刚才的紧张情绪中缓过神来,接着就感觉身上有些沉重,从头到脚都是麻嗖嗖的。   好在这样的感觉也算不上特别强烈。   我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才对师父说:“没什么事,就是身上麻麻的。”   师父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唉,你这孩子,让你走罡,可你怎么倒着走呢,还好没事。”   我身上的酸麻感觉消退得很快,就在师父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了,就咧开嘴,朝着师父笑了笑。   师父给了我一个很无奈的眼神,之后就转头对黄玉莲说:“找个容器,把无根水收了……就是鎏金茶盏里的水。”   黄玉莲很麻利地去了,老太爷却突然问我师父:“那个鎏金茶盏能带走吗?”   我师父看着老太爷,笑得有些无奈:“老太爷,你怎么还是……”   老太爷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尴尬,说道:“唉,既然下了墓,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出去吧,为了邪墓的事情,主家的生意已经一个多月没开张了。”   我师父顿时皱起了眉头:“老黄家现在还在做着倒斗的买卖?”   “那当然没有,”老太爷赶紧解释:“柴师傅你也是知道的,自从五十年前,我们老黄家就和倒斗这个行当没有一点瓜葛了。可最近出了这些个事,主家的生意也没个人搭理,再不弄点值钱的东西,账本上是要走赤字的。”   可师父听完老太爷的话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既然是墓里面的东西,还是不要拿了吧。”   黄老太爷显得有些不悦了:“可柴师傅现在不也是要将邪玉带出去吗?”   “邪玉是邪玉,茶盏是茶盏,两码事。死者为大,茶盏不能拿。”   师父这番话说得很坚决,老太爷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我又看了眼落在地上的墨绿色碎玉,问师父:“师父,你之前不是说这块玉不能动吗,怎么现在又要拿走它了?”   师父解释道:“这颗玉原本的确是不能动的,玉一动,大妖必动。可刚才那个黑影子出手太快,我们没能拦住,现在玉已经被动过了,可塔下的妖物却迟迟没有动静,我估计,你夏师伯他们应该已经将那只大妖镇住了。”   “夏师伯他们也进墓了?”我有些吃惊地问道。   师父却摇了摇头:“你夏师伯和庄师兄他们在杌齿附近布下了三才阵,那种阵法用来对付起妖物来是非常强悍的。”   三才阵,这个阵法在《行尸考录》上也有记录,说它是用天、地、人三种正气成阵,可镇一切邪煞,对于修炼出灵识的妖物来说,威力更是大到难以想象。   这种阵法是在明朝的时候传入屯蒙一脉的,创立这种阵法的人还是当年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当初戚继光创出的鸳鸯阵,在后来被演化成了大三才阵和小三才阵两种阵法。屯蒙一脉的三才阵,就脱胎自其中的大三才阵。   不过由于这种阵法涉及到屯蒙一脉的传承,师父在《行尸考录》中只记录了它的布阵原理和用途,至于这种阵法究竟如何布置,我们守正一脉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我有些不理解夏师伯他们的做法,又问我师父:“可那只大妖不是为了镇守邪玉才留在这儿吗,它的本性应该并不坏吧?”   听我这么说,师父就笑了:“你说得对,大妖在这个地方驻守多年,只是为了一份职责,从未难为过附近的生灵,它的本性,确实是好的。你夏师伯他们摆出三才阵,只是让大妖沉睡,等到它的造化到了,自然会醒过来,到时候破茧升天,也能修成三世正果。”   师父的话说到后半段就有点玄乎了,我也不知道破茧升天、修成正果这种事该不该当真,可既然夏师伯他们没下死手,我也就释然了许多。   这时候黄玉莲拿着一个军用水壶从石梯上下来,说无根水都装在里面了,师父又捡起了碎玉,将它从壶嘴塞了进去。 一百八十六章 离墓   “走吧。”师父将水壶别在腰上,开始下塔了。   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刘尚昂这会好像是憋不住了,跑到我师父跟前嚷嚷着:“柴爷爷,咱们这次下墓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一开始说要除妖,后来又说玉不能动,现在你又把玉拿走了,咋回事啊到底是,我咋转不过弯来了呢?”   说实话刘尚昂问的这些问题,我也想问来着。   我们这次下墓,到底是为了啥呀?   师父看着刘尚昂,突然两眼一眯缝,对刘尚昂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啰嗦,闭气功今天还没练吧?”   刘尚昂一见我师父眯缝眼,当场就哑火了,没敢再说话。   我心里有些许多许多的疑问,可现在也不敢再说话了,我师父那样样子,明显就是压根就没打算向我们解释。   邪墓里头的大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对于这个问题,我尤其想知道答案,虽然老太爷也说了那是一条大蛇,可大蛇究竟是什么蛇,长什么样子,只有苏三通见过,老太爷也是说不清楚的。   从塔里出来的时候,深渊中的生气已经消失了,阴气也比之前淡了很多,看样子,邪墓里的东西,的确是被夏师伯他们镇住了。   下塔之后,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朝着前方行进,爬过连接石塔的阳锁之后,途径几个墓道,终于找到了离开邪墓的盗洞。   这个盗洞和杌齿相连,是当年苏三通他们挖出来的,早年山体滑坡的时候原本已经被填死,是夏师伯他们找到了盗洞的位置,又重新将盗洞打穿,我们才得以在正午时分之后安全离开墓穴。   这一路走下来,我也试探着问过师父大妖的事,可师父就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弄得我抓心挠肝的。   而且我感觉,师父对于罗有方逃走的事情好像也不怎么关心。   我们从盗洞里出来的时候,夏师伯、赵师伯、庄师兄、冯师兄他们都在,屯蒙和豫咸两脉的“有”字辈门人也都聚集在了老黄家祠堂的后山上。   师父将装着邪玉的军用水壶塞给了赵师伯,一边说:“我累了,得休息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唉,困了困了,老了,不中用了。”   赵师伯白了我师父一眼:“在我跟前说自己老,你也好意思的。”   我师父没理他,和老黄家的人一起下了山,可我和刘尚昂、梁厚载他们两个却不怎么想走。   庄师兄上来拍了拍我,说:“有道,你也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我说:“我还是留下吧,很多事情都没弄清楚呢,我问师父,师父也不给我解释。”   这时候夏师伯走了过来,问我:“你师父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最近没休息好吗?”   我点了点头:“是呢,从来到老黄家以后,师父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也是累坏了。”   听我这么说,夏师伯先是点了点头,之后他又朝我师父的背影望了过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师伯则远远地招呼我们几个:“留下来也好,正好我这边缺人手呢,过来帮忙!”   当时我们三个也累得不行了,听说要过去帮忙,都不愿意过去,可赵师伯又说了一句:“顺便和你们聊聊邪墓的事。”   这句话一下就刺激到我们了,我们三个赶紧忙不迭的跑过去。   之前我留下来,本来是想从庄师兄和冯师兄那边探探口风,看看他们知不知道邪墓里头的事情,没想到赵师伯竟然要主动告诉我们,这对我们三个来说,绝对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赵师伯带着我们来到了杌齿附近,又给了我们一些镐和铲子,指着那两颗杌齿对我们说:“把这两块破石头给我挖出来。”   刘尚昂顿时嚷嚷起来:“卧槽,大爷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两根石头可是从邪墓里头生出来的啊,这得挖到哪辈子啊?”   赵师伯在刘尚昂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什么卧槽,怎么小小年纪就学人说脏话呢。谁告诉你这两根石头是从邪墓里生出来的?”   刘尚昂说:“是老包说的啊。”   我赵师伯当时就露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说:“包有用啊,就他那点能耐……”   没等赵师伯把话说完呢,刘尚昂就把他打断了:“不只是老包啊,老黄家的人,还有我柴爷爷都是这么说的。”   赵师伯被刘尚昂打断,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让你挖你就挖,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再跟我这唧唧歪歪,我让你把整座山都给我挖了。”   刘尚昂直接吧手里的铲子一扔:“我就不挖,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赵师伯和刘尚昂都是这种驴脾气,两个人如果真杠上了,事情弄不好会很麻烦。   我这边正担心着呢,就听赵师伯慢悠悠地说:“我听大和尚说,你最近跟着柴宗远练闭气功呢吧?回头我得跟柴师弟说说,让他好好操练操练你。唉,你这个脾气啊,确实是个问题,回头我跟他说说,让你抄抄道德经什么的,养一养心性。”   别说,就前两天,刘尚昂不好好练功,我师父还真让他抄过道德经。   抄经书的痛苦,刘尚昂也是有亲身体会的,被我赵师伯这么一说,他的脸色都变得红一阵绿一阵的,可终究还是捡起了铲子,很不服气地说:“挖就挖,谁怕谁啊。”   说完就满脸不情愿地在杌齿旁边乖乖挖起了土。   第一铲子下土的时候,我还听他嘟囔了一声:“切,为老不尊。”还好当时他声音小,我赵师伯没听见。   赵师伯看着刘尚昂,脸上的表情一直乐呵呵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挖了两铲子土,就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阵酸麻,在不久之前我倒着踩了一套罡步,当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可之后又是爬锁链又是钻盗洞的,身子还真是有些吃不消,现在十几斤的铁铲拿在手里,都觉得特别费力。   赵师伯大概是看出了我身子有些不适,就朝我招了招手:“来,有道,休息一会,让他们先挖。”   让刘尚昂和梁厚载两个人在这里挖土,我一个人去休息,这种事我反正是坚决不会干。都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睡过觉,都是累死累活了大半天,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歇着。   这时候梁厚载也推了我一把,说:“你去歇歇吧,你们那一脉的罡步反噬太大,加上你又是倒着走的,身子肯定吃不消了。等会万一你晕倒了,我和刘尚昂还得抬着你下山。”   刘尚昂也在旁边符合着说:“载哥你别闹了!我反正现是没什么力气了,挖个土都费劲,就道哥那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反正他要是晕倒了,我坚决不抬,要抬你自己抬。”   说完之后,刘尚昂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啥是罡步啊?”   梁厚载冲他笑了笑,说:“就是道哥对付黑影子的时候踩出来的那种步法。”   刘尚昂很惊奇地说:“哦,原来那就是罡步啊,我滴个祖奶奶的,当时我就看见道哥一下子长出来了七条腿,可把我给吓坏了。”   过去我见师父踩罡步的时候,也是会在恍惚间看到师父突然长出了好几条腿,每条腿踩着一个星位。最初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师父的速度太快,我才产生了幻觉,也是后来师父告诉我,那是念力化形,当我们从九天借势的时候,身上的念力会瞬间暴涨,当念力强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就是用寻常人的肉眼也能看到一些幻想,这就是念力化形。   没想到现在我也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可是回想起在石塔中的情形,在我踩完罡步之后,那股从天而降的压迫感好像只出现了一瞬间,之后就消失了,当时似乎只有那个黑影受到了影响,仙儿就站在我旁边,却没有受到那股力量的压制。包括跟着我师父一起下来的黄老太爷他们都没有受到影响。   我越想越觉得费解,就问刘尚昂和梁厚载:“我走罡的时候,你们都没有感受到压力吗?”   刘尚昂眨眨眼,问我:“什么压力?”   梁厚载则直接冲我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当时只有我和身后那个黑影感受到了那股压力,可这是为什么呢?   赵师伯又在朝我招手了:“来,有道,喝口水。”   我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就对刘尚昂和梁厚载说:“都歇歇吧,养足了精神再干活。”   “行行行,都过来吧。”赵师伯忍不住笑了:“磨磨唧唧的,都过来,喝口水接着干。”   我们仨这才放下手里的镐和铲,凑到了赵师伯身边。   赵师伯则将一个水壶递给了我,让我们三个先喝口水。   附近也没有个能坐的地方,我干脆就盘着腿坐在了地上,猛灌了一大口水之后,将水壶递给了刘尚昂。   赵师伯望着离我们不远的一处山峰,淡淡地叹了口气:“唉,看来这座老山,终究还是要炸了。”   我问赵师伯:“师伯,你们要炸山啊?”   赵师伯也盘着腿坐在了地上,他今天穿着一条布料很柔软的黑裤子,裤腿蹭在地上的时候沾了大片的黄土,赵师伯也没去管,坐下之后就对我说:“山底下的墓不是邪墓,可山却是座邪山,这地方,风走两路,中间留一个风口,五个山头围着两颗杌齿,这是五虎擒羊的大凶格局……算了,这种东西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反正这座山肯定是要炸的,至于怎么个炸法,我和你夏师伯也没商量出个办法来。现在好容易才把山底下的大妖镇住,就怕这山一炸,又得把它给惊醒了。” 一百八十七章 都是传说   既然老黄家祠堂的后山是座邪山,可老黄家都在这住了上百年了,还不是一样人丁兴旺,好像一点不受影响似的。   不过风水方面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师伯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吧。   赵师伯好像是嫌坐着还不够舒服,竟然直接躺下了,还很惬意地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赵师伯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对我说:“我记得你刚才说,你有好些事想不明白来着,来吧咱们聊聊,正好我也有好多事儿想不明白呢。”   我说:“其实我就是特别想知道,邪墓里头的大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师伯想了想,说:“那只大妖啊,我也没见过,听你夏师伯说,那好像是一条千年前成精的大蛇,早在几百年前,曾是白水渡一带的大河神,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去镇守阴玉了。那条大蛇是天生灵物,不用化蛟渡劫就能登天成龙,按说以它的修为,应该早就能化龙了才对,谁也说不清楚它什么会一直守在这个破地方。”   刘尚昂瞪大了眼睛,问我赵师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啊?”   赵师伯笑了笑,说:“那都是神话里的东西,谁也没见过,有还是没有,不好说。”   “可你刚才不还说登天成龙什么的,怎么这会又变成不好说了呢?”刘尚昂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赵师伯瞪了他一眼,嚷嚷道:“你这孩子,和我抬杠呢!成龙登天,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我又没亲眼见过!”   刘尚昂又想张嘴说话,赵师伯却抢先一步说:“你再跟我唧唧歪歪的,让柴宗远罚你抄道德经!”   一听这话,刘尚昂又老实了,可还是气呼呼地瞪着赵师伯,好像他这样我赵师伯就会怕他似的。   不过说实话,别说是刘尚昂了,我听到“抄道德经”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都跟着哆嗦了一下子。   道德经的确是好东西,可耐不住十遍五十遍地抄啊,我这两年很少抄经书了,可头些年抄经书的经历,可以说在我心里埋下了很大的一片阴影。   赵师伯也懒得理刘尚昂,直接转变了话题,问我:“你就对大妖感兴趣啊,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识破罗有方的?”   识破罗有方的不是我师父吗,怎么到了赵师伯这,功劳又算在他头上了?   这种事我也没好意思说破,就顺着赵师伯的话继续往下问:“怎么识破的?”   赵师伯立刻来了兴致,说道:“罗有方的事啊,那说起来话可就太长了。你们下龙王墓的时候,有学可不只找了梁子,还联络了当地的佛家人和道家人,你们在龙王墓折腾的时候,佛道两家人已经开始调查那些佣兵了。”   刘尚昂突然插嘴道:“怎么调查佣兵还用的上佛家人和道家人了,找老包不是更好?”   赵师伯又白他一眼:“你别打岔,先听我把话说完。”   罗有方的事情解释起来确实非常麻烦,我赵师伯又是那种特别能侃的人,我忘了我们从邪墓里出来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时间了,只记得是刚过正午,太阳开始偏离蓝天的中央朝着西边移动。而当我赵师伯把话说完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了。   他的话太长,而且头绪比较乱,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将他的话整理一下做个叙述把,要是把他的话全都一五一十的写出来,弄不好要占用我好几万字的篇幅。   据赵师伯说,关于罗有方,以及他身后那个组织的线索,就是从龙王墓那次的事件中慢慢浮出水面的。   当时庄师兄找到佛道两家人,原本是想让他们帮忙镇一下龙王墓的邪气,我和师父进墓的时候,龙王墓里的邪气已经开始躁动了,就怕那股邪气万一冲出墓穴,会在当地引起很大的动荡,必须早做准备。   可冯师兄考虑到我师伯赵宗典有可能会出现在龙王墓,他年轻的时候作风乖张,和同道中的很多名门大派都结下了一些仇怨,冯师兄怕庄师兄请来的那些佛家人、道家人中会有我师伯的仇人,到时候两边碰上了,以我师伯的性子,肯定又要弄出很大的风波,事情极可能变得无法收场。   就因为这,庄师兄让那些同道中人暂时不要进入二龙湾,但人家都来了,却半路将他们挡在二龙湾外,实在是件很失礼数的事情。庄师兄和冯师兄商议之后,就找了个由头,说他们在二龙湾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组织,并担心这个组织极有可能在二龙湾外安插了眼线,以接应那些下墓的佣兵,让那些同道在二龙湾外保持警戒,设法找出那些接应。   这件事本来也是无心插柳,可意外的是,庄师兄请来的同道还真在靠近二龙湾的一个小县城里发现了六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那些人身上,也有一个刻着“葬”字的铭牌。   在这些人里,有一个是青云观的弃徒,叫刘小会。他曾经的授业恩师云中子就在大理参加一个道学交流会,听说二龙湾出事了,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也是造化弄人,刘小会在一个小卖铺买烟的时候,正好碰到前去买水的云中子。   当时庄师兄已经把铭牌的事告诉了所有前来助阵的同道们,云中子发现刘小会脖子上带着铭牌,非常果断地将刘小会和他的五个同伙当场制服。   我们在二龙湾碰到的那些佣兵,一看有可能被俘就当场饮弹自尽,俨然对他们身后的组织有着极高的忠诚。刘小会他们也是一样,可对于修行界的人,就算你管嘴巴再怎么硬,他们都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开口。   云中子和同道中人汇合之后,就把刘小会他们交了出来,至于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让刘小会开了口,没人知道。   不过不管是刘小会还是他的另外几个同伴,都是他们那个组织里最底层的人员,铭牌上没有编号,只有一个“葬”字。   刘小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在的组织叫什么名字,他起初是被一个南洋的降头师拉进了一个所谓散修协会,经过协会中这些所谓的同道连续几个月的洗脑,他开始信奉一个自号“化外天师”的人,两年以后,之前引他入会的那个降头师为他举行了一场所谓的仪式,在此之后,他就加入了组织。   既然说到了散修,我就不得不多提两句,在我们那个行当里,那些没有门派的修行者分为散修和隐修两种。   隐修,大多是一些深藏于名山大川之中老修士,这些人不图名利,只是一心求道,他们很少在红尘中现身,就算是天下出现大乱,只要和他们追求的“道”无关,也别指望他们出来救场。听我师父说,这些隐修大部分都是一些正道人士,可邪门歪道也不是没有,而且这帮人常年不理世俗清修,一般来说修为都非常高,偶尔碰到一两个邪道出山作乱,也够那些名门大派头疼好一阵子的。   至于散修,则是那些愿意在尘世中露面,但只有传承没有门派,或者门派极度没落的人。早年间的很多巫婆神汉都属于散修,只不过这些人现在已经极少见了,就算偶尔碰上那么一两个,指不定还是骗子。像刘小会这种因为犯戒被逐出师门,却没有废掉传承的人,也属于散修。   至于我们寄魂庄嘛,规模小,肯定不属于名门大派,但毕竟宗门还在,也不属于隐修和散修。   不管是名门大派还是隐修散修,都有自己的圈子。名门大派和宗教局协调发展,算是境遇非常好的,隐修也有一个固定的圈子,那个圈子好像和云中子所在的青云观还有关系,好像叫什么青云****,不过隐修嘛,都是不问世事,人人各扫门前雪,所以他们那个****基本上没人参与,形同废置。而散修的圈子可就多了,这些人中毕竟大多还是世俗中人,没事聚在一起交流交流心得,还是常有的,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鱼龙混杂,各种小道场小协会数不胜数,宗教局对他们也是很头疼。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道场,什么样的协会,建立之前都要到宗教局申请注册。   而像刘小会所在的那种协会,本来建立的动机就不良,当然也不可能注册在案。   云中子抓住刘小会的时候,刘小会进入他们那个组织的时间还不超过两年,加上他学艺不精,一直属于组织里的编外人员。而他潜伏在二龙湾附近的小县城里,主要任务就是观察二龙湾的动静,一旦二龙湾出了事,立刻向同样潜伏在云南境内的一个组织高层通风报信。   刘小会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高层,只知道他是一个南洋的降头师,同时,刘小会也没有见过那个自称“化外天师”的人,只是和那个人通过电话。而且每次都是化外天师主动和他通的电话,每次的电话号码都不一样,所以刘小会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上他。   刚加入那个组织的时候,化外天师也曾在电话里向刘小会透露过一些组织中的情况,说组织的建立者是教主,教主座下有两大护法,其中一个就是化外天师本人,另一个是个精通鬼术的隐修。   以上就是刘小会对他们那个组织的所有了解了,而和他在一起的那几个同伙,也都是组织的编外人员,对组织内部的事情还不如他了解得多。 一百八十八章 无孔不入   按说,以刘小会他们的身份,想从他们嘴里挖掘出更多的东西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可就在我们离开二龙湾之后,冯师兄觉得不放心,又折回了云南,重新提审了刘小会一行人。   也就是在那次提审中,冯师兄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那就是不管是刘小会还是另外几个人,都见过罗有方。   刘小会在社会上有一个看起来比较光鲜的身份,他是云贵一代的贩煤商人,三年前从商,至今生意一直很好,每一单生意几乎都是稳赚不赔,和他做生意的人都以为他是经商有道,可事实上,刘小会本身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他这些年之所以能赚得满盆满钵,全靠了身后的高人指点,而这个所谓的高人,就是罗有方。   刘小会并不知道罗有方的真实身份,一直认为他是山西的煤老板,两个人是在一场饭局中偶然认识的,刘小会觉得他和罗有方很谈得来,一直将罗有方奉为知己。   另外几个人的情况和刘小会几乎同出一辙,几个人都有自己的买卖,都是在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罗有方,几年来生意上的风生水起,也都是罗有方在背后指点。   乍一看,罗有方和刘小会所在的神秘组织似乎没有关系。可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正是因为罗有方的出现,才让刘小会一伙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中的绝大部分,都上交给了那个组织。   冯师兄当时就断定,罗有方绝对和那个组织脱不开干系,他表面上是在扶持刘小会这些人,可事实上,却是在为那个神秘组织广开财路、积累资金。   用我冯师兄的话说,罗有方这个人,行事诡秘,反侦察能力极强,就算是顺着刘小会这条线索挖掘下去,也未必能将罗有方给挖出来。   可在不久之后,东北警方查出了一桩经济诈偏案,却让冯师兄找到了关于罗有方的新线索。   罗有方这个人,论谨慎,恐怕极少有能比得上他,可论起狂妄了,寻常人也是望尘莫及。   他在东北做的那起案子,受害者是一个做装修生意的老板,这个人的名字我还记得,不过为了保护人家的隐私,姑且就称他为陈老板吧。   陈老板年轻的时候曾是黑龙江一代有名的青皮子,早年还因为故意伤人坐过几年牢。蹲了几年大狱以后也算是洗心革面,可因为有案底在身,加上在家乡名声不好,出狱以后就一直处于无业状态,生计成了大问题。不过这个人心思够活泛,和几个朋友借了点钱,离家来到吉林做起了买卖。   陈老板年轻的时候虽然做了不少业,但朋友也是有一些的,其中也有几个做正经行当的人,他靠着当地的朋友做成了几笔生意,发了家,那时候装修生意的市场不错,陈老板干脆变卖所有家当,又凑了些钱,开了一家装修公司。   创业之初,陈老板坏算是诚信厚道,生意一天做得比一天大,可慢慢的,钱多了以后,他的本性就露出来了。   从两千年开始,陈老板给人做装修就开始偷工减料了,也时常用廉价材料冒充高级建材,行骗无数,偶尔露出马脚,却也总能化险为夷,生意依旧是蒸蒸日上的势头。陈老板觉得他这一生是注定显贵,就算亏心事做尽,报应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人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就极容易变得狂妄自大,陈老板也不例外。但也就是在他最狂妄的时候,罗有方出现了。   至于罗有方是怎么骗了陈老板,赵师伯提得不多,只是说罗有方当时是和陈老板合伙,给一个大型企业做室内装修,借着生意的名义,罗有方从陈老板那里骗走了大批高级建材,还卷走了一笔数目很大的钱财。   可罗有方还没开工就跑了,所有的工程都落在了陈老板一个人头上,陈老板的生意虽然也算颇具规模了,可之前他的钱都用在买建材上了,那批建材又被罗有方卷走,陈老板剩下的资产和公司的财力,已经完全不足以承担那么大的工程。   陈老板报了案,可没人知道罗有方去哪了,后来因为工程迟迟不能开启,和陈老板签了合约的那个企业一直诉状将陈老板告上了法庭,连同他之前做下的那些肮脏事,都一股脑地被翻了出来。   在陈老板出庭的前一天,他回到家,却发现饭桌上放着几盘剩菜和一瓶喝剩的红酒,另外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没有太多内容,只是告诉陈老板,红酒味道不错,而在落款的地方,则写着“罗有方”三个字。   事发之后,罗有方竟然还大摇大摆地进了陈老板的家,吃了饭,喝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这不是赤裸裸的羞辱还能是什么?陈老板本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被罗有方这样奚落,顿时气得热血冲顶,心脏病突发,险些死在家里。   罗有方确实很自大,他书写那张字条的时候,特意在笔迹上做了手脚,以为这样就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查得到他。可一个人就算再怎么改变自己的笔迹,写字的习惯也是不会变的。   冯师兄见过罗有方留在陈老板家的那张字条,大体推断出了他的真实笔迹。而就在不久前,包师兄又将师父给他的那半张字条给了冯师兄。经过冯师兄的证实,我课本里的字条应该就是罗有方留下的。   可是自从我包师兄来到黄家庄之后,庄里就没有进过生人,所以他和师父就推测,罗有方肯定是在很早之前就潜入了黄家庄,一直藏在暗处观察我们的动静。   但黄家庄中到处都是包师兄安插的眼线,就算罗有方真的混进来了,按理来说,也是无处藏身的。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包师兄一直在留意庄里还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并没有怀疑到黄昌荣身上。   直到黄昌贵被抓,李道长遇袭,黄昌荣才露出了马脚。   那些雇佣兵出现的时候,李道长其实是知道的。庄里原本就没有什么人,加上当时周围极静,那些人就是再怎么压低声音,还是会有一些风吹草动。李道长的江湖经验非常丰富,他当时听到不远处的胡同口有一阵很细碎的声响,立即意识到那是人的脚步声。   原本李道长还想给黄昌荣一个警示,可他又一想,黄昌荣身上有老黄家的传承,从小就洗炼五感,不管视觉还是听力都远远超出常人,而且黄昌荣常年在外走动,江湖经验也算得上丰富了。   李道长认为黄昌荣肯定也听到了胡同里的动静,他之所以做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极有可能是为了麻痹敌人。   可李道长猜错了,当那些佣兵突然从胡同口冲出来的时候,黄昌荣竟然慌了一下,之后的事几乎就是顺理成章地发生了,由于对方手里有远程武器,李道长不占优势受了伤,而黄昌贵则被那伙人劫走。   后来包师兄帮李道长处理伤口的时候,李道长就将他心里的怀疑告诉了包师兄。   说起来,李道长当时也是以己度人,他长年不以真实面貌示人,见黄昌荣不对头,就开始怀疑眼前这个黄昌荣可能是别人假扮的。不过李道长也说,他的猜测也不一定准确,因为当时黄昌贵被押,黄昌荣心里多了个坎,一时失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师伯说,黄昌贵和黄昌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两个人的父母走得早,黄昌贵算是黄昌荣一手拉扯大的,两兄弟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得知自己的亲弟弟背叛家族的时候,常理来说,黄昌荣的确会难以接受。   不过包师兄却认为李道长极可能是对的,因为他在黄家庄布置暗哨的时候,曾询问过黄昌荣的意见,毕竟黄昌荣那一支在黄家庄里的主要职责就是保卫整个家族的安全,对于庄里的建筑布局是非常了解的。   之后朱弘光供出了暗井所在的位置,包师兄就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而在我进入暗井查探的时候,包师兄重新回忆了每一个暗哨的位置,才发现,从暗井到老黄家祠堂口有一条盲线,不在暗哨能够检测的范围之内。联想到黄昌荣也曾参与了暗哨的布置,包师兄当时就能确定,黄昌荣确实有问题!   同样是我下井的那段时间里,包师兄先是联络了庄师兄和冯师兄,让他们设法查一查黄昌荣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离开过黄家庄。   由于之前就已经确定罗有方混进了黄家庄,寄魂庄的人已经在几天之前就来到了黄家庄附近,不过我的师兄师伯们虽然是为了罗有方而来,主要目的却不是要抓捕他,而是想弄清楚罗有方背后的那个组织到底想干什么。   可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他们提前来到了黄家庄一代,才让后面的事情变得顺利起来。   和我师伯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佛道两门的一些同道。明面上,这些同道们来,是为了搜捕潜伏在黄家庄外围的神秘组织成员,可赵师伯说,其实这些人之所以专程走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抓捕罗有方,起因是罗有方曾借着他们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   我也是这时候才想明白,在罗有方逃走之后,师父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并不关心的样子,其实师父何止是不关心,简直就是长松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九章 掘齿   罗有方一旦被抓,远道而来的那些同道们弄不好会跟我们要人的,一旦罗有方到了他们手里,就很有可能把我师伯给牵扯进来,甚至于把整个寄魂庄牵扯进来。   虽然寄魂庄在行当里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可宗门和宗门之间打交道,这种事处理起来就是非常麻烦,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几代人攒下的交情,虽然不至于说破就破吧,可以后见了面,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   罗有方的事情,寄魂庄肯定是要处理的,可在处理他之前,必须先把他和寄魂庄的关系摘清楚。   赵师伯说,就算罗有方和寄魂庄没有任何关系,也最好先不要动他。现在我们还没摸清楚神秘组织到底是走的什么套路,罗有方是我们手里唯一的线索,放走他,让他继续折腾,以罗有方那种妄自尊大的性子,肯定还会露出马脚,我们只要顺着他这条线顺藤摸瓜,早晚能将他身后的组织挖掘出来。   当赵师伯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抵触的,他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罗有方这一走,还会有人着他的道,吃他的亏。   不过不得不说,罗有方的确是我们手中的一条大线索,正是因为他这次假扮了黄昌荣,神秘组织才露出了冰山一角,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那个组织和南洋降头师一脉有着很深的瓜葛。   庄师兄和冯师兄在调查黄昌荣的过程中,一个在南洋非常有名的降头师浮渐渐浮出了睡眠。这个人之前已经提到过了,他就是黄昌贵背后的“高人”,巴颂!   之前包师兄就曾怀疑黄昌贵的突然出逃和巴颂有关,包师兄是对的,黄昌贵确实是在得知了巴颂即将到来的消息之后才决定逃走的,只不过巴颂到了东北以后,并没有来黄家庄,而是一直潜伏在了市里的火车站。   黄昌贵私吞了巴颂的钱,巴颂当然会找他算账,不过除此之外,他此次来东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对付黄昌荣。   半年前,黄昌荣的儿子在大学里跟人打架,把人打成了轻伤,黄昌荣出于无奈,只能暂时离开黄家庄,跑去关照他的宝贝儿子。   罗有方也不知道是从怎么知道了黄昌荣的行踪,提前联络巴颂,让他在火车沾守株待兔,等着黄昌荣现身。   黄昌荣的本事确实很大,可巴颂是有备而来,早就占了先机不说,罗有方还将黄昌荣的生辰八字以及一缕头发给了他,没人知道这一缕头发罗有方是怎么搞到手的,可他就是搞到了。   当天黄昌荣下火车的时候,已经中了巴颂的降头术,几乎没反抗就被巴颂俘获了。   在这之后,真正的黄昌荣一直被关在当地一个废弃的工厂里,而罗有方则假扮成黄昌荣,混进了黄家庄。   庄师兄他们救出黄昌荣的时候,也抓住了那个巴颂,巴颂和罗有方身后的组织联系不深,但他和罗有方倒是常有往来,对罗有方也有些了解,据他说,罗有方是什么鬼生阴胎,天生没有味觉和痛觉,但灵觉天生优于常人,视力和听觉也非常惊人。   罗有方也正是因为自身的这种特质,才将主意打到了同样视、听两觉强大的黄昌荣身上。   同时巴颂还说,罗有方身后的组织在南洋也有分会,加入那个分会的,大多都是他这样黑衣降头,不过巴颂不是分会成员,会内的一些事情,他也是听同门师弟说的。   至于罗有方为什么要特意将那张字条留给我,赵师伯他们还是没什么头绪,这件事,恐怕只有罗有方自己能说得清楚了。   后来赵师伯又说起了听天教的事,关于听天教的事迹,在寄魂庄的两本杂物志上也有一些记载。说起来,这个教派的确算不上什么邪教,他们当初成立,只是为了保住大清的国运,虽然到处镇妖,但从来没伤及过无辜,所镇的妖物,也大多是一些四处为害的恶妖。   这个教派的建立者是亲王府的一个格格,她手下有两大护法,一个叫九言天师,另一个,就是当年来到黄家庄的那个云游道士——无失道人。可寄魂庄的杂物志上记载,无失道人在同治十年,也就是光绪皇帝出生的那年就已经过世了。   赵师伯推测,当年苏三通见到的那个无失道人,很可能是假的。   杂物志上还记载,听天教刚建立的头十年,教众曾走遍名山大川,寻找一种阴气非常强的法器,提到阴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们从龙王墓和邪墓里见到的那两块阴玉。   赵师伯也说,那种带着精纯阴气的碎玉,极有可能就是听天教当年寻找的东西。   而且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罗有方身后的组织,目前也在收集这种碎玉,但至于他们收集碎玉是要用来做什么,就没人说得清了。   当赵师伯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的时候,刘尚昂突然说了一句:“可是说来说去,能识破罗有方的身份,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赵师伯听到这话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地说道:“怎么和我没关系?当初要不是有义重新提审了刘小会他们,后面的事都无从谈起了。呵呵,有义,冯有义你知道吧,他是我徒弟。如果不是我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弟子,老黄家的事哪能这么顺利解决啊?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功劳?”   刘尚昂很不屑地说:“嗨,闹了半天你是把冯大哥的功劳戴自己头上了,倚老卖老么这不是?”   这话一出口,我赵师伯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可就在他正要对着刘尚昂发难的时候,夏师伯火急火燎地过来了。   夏师伯来到我们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朝杌齿看了一眼,一见到杌齿下面就松了几铲子土,还没正式开挖呢,夏师伯顿时皱起了眉头,质问我赵师伯:“怎么还没把杌齿挖出来,我们这边要炸山了。”   赵师伯也不看夏师伯,将头扭到一边去,一脸很烦的表情。   夏师伯也没再理他,转过头来问我:“你们之前下墓的时候,应该经过了一个存血地方吧?”   存血的地方?   我和梁厚载还有刘尚昂面面相觑,都没明白夏师伯的意思。   夏师伯又补充道:“你们之前不是在黄启宵的宅子地下挖出了一些管道吗,就是那些从邪墓里向外引血的管道。你们进墓的时候,找到那些血水的源头了吗?”   我想了想,说:“上石塔之前,我们经过一个深渊,里面有大量血腥味传出来,估计血源就在深渊底下吧,大妖好像也在深渊下头。”   听我这么一说,夏师伯当场皱起了眉头:“大妖也在里头啊,嗯,这事儿有点麻烦了。”   之后夏师伯又问我:“有道,你现在还记得那个深渊大体在什么方位吗?”   我站起身来,朝着白水渡那边张望了一下,在杌齿所在的山头和白水渡之间,除了黄家庄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小山丘,我是试着回忆地宫入口的方位,以及我们进入地宫之后所走的路线。可在进入邪墓之前我还能认得方向,入墓之后方向感就完全错乱了。   最后我只能朝夏师伯摇了摇头,夏师伯又问刘尚昂和梁厚载:“那你们两个呢?还记得大体位置吗?”   刘尚昂和梁厚载也是一阵摇头。   赵师伯大概是有点看不下去了,问我:“你们发现的那个深渊,离咱们现在的位置远吗?”   这一次,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师伯又对我夏师伯说:“这地方虽说是大凶风水吧,但也没必要把山头全炸了。只要把东北、西北、东南的三个山峰炸平就行。先炸开东南的山头,放出墓里的气场,到时候我先推一推生气的源头,如果我的估计不错的话,墓穴里生气的源头,应该就是存血的地方。”   夏师伯也点点头,之后就朝山下面走了,临走之前又催了我赵师伯一次:“赶紧把杌齿挖了!”   直到夏师伯走远了,我赵师伯才嘟囔了一句:“整天啰啰嗦嗦的,也不嫌烦。”   “行了,你们仨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开工。”赵师伯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又捡了一把铲子,径直朝杌齿那边过去了。   既然赵师伯都亲自动手了,我们三个也不好意思再这么偷懒下午,纷纷拿了工具,和赵师伯一起给杌齿松起了土。   赵师伯说得没错,杌齿的确不是从邪墓里生出来的,但它埋得很深,我们从黄昏一直忙到了深夜,才终于挖出了杌齿的根部。   越向下挖掘,从杌齿上散出来的生气就变得更浓厚,而当杌齿的根部露出土壤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两根杌齿的底端都连着一根粗壮的青铜管子,生气就是从这两根管子里传出来的。   赵师伯扔了铲子,仔细看了看那两根管子,又望向黄家庄,嘴里念念有词的:“错不了了,血煞阵能成阵,就要就是靠着两根杌齿从墓穴里借势,破了杌齿,应该就能破除血煞阵了。”   我看着杌齿底端的铜管,问赵师伯:“这两根杌齿,是在山体滑坡之前就埋在山里的吗?”   刚来黄家庄的时候,我就听黄老太爷说过,这两根杌齿是在山体滑坡之后才浮现出来的。 一百九十章 炸山   赵师伯笑了笑,说:“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应该是,是有人埋下了杌齿之后,又故意制造了山体滑坡。从种种迹象上看,血煞阵也是有心人给老黄家设下的套,五十年的时间里,血煞阵几乎耗尽了老黄家的气韵,如今睡狮开眼,罗有方和他身后的组织却不早不晚地突然出现,是不是太巧了点?”   我对于赵师伯这番话的理解是,百年前出现在黄家庄的无失道人,也极可能和罗有方身后的组织有关。   这时候赵师伯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杌齿的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下山吧,别影响老夏他们的进度。”   他说着话就往山下面走了,我快跑两步跟上赵师伯,问赵师伯:“师伯,我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杌齿里面怎么会长出异骨呢?”   赵师伯摇头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异骨,之前有学和有义已经做过化验了,从杌齿里掉出来的东西,其成分主要是碳酸钙、硅酸钙和二氧化硅,那就是两块骨骼模样的石头。嘿嘿,我听你师父说,你化学成绩挺好的,这不错,以后碰到这种解释不清的东西,检测啊、化验啊,这些步骤都是少不了的。”   我又问赵师伯:“可就算是两块石头,它们是怎么跑到杌齿里面去的呢?”   赵师伯说:“这个嘛,不太好说。不过你夏师伯查过一些资料,说是在东晋的时候,曾出现过一种炼丹术,这门丹术是葛洪所创,他当年曾在原石上涂抹一些特质的药材,以念力配合文火炼制原石,后来他的徒弟无意间将原石打碎,却发现在原石之中竟然还包裹着一只赤红色的石鸟。不过按理来说,这种炼丹术早就已经失传了,所以说,两块异骨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杌齿里的,确实很难说清楚。”   这边赵师伯刚说完你话,冯师兄就风风火火地上了山,正好和我们撞了个照面。   在过去,赵师伯看到我冯师兄的时候总是一脸温和的笑,可这次他看到冯师兄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有点怪异了,好像是有点无奈,还有一点强装出来的嫌弃。   我顿时疑惑起来,今天下午聊到冯师兄的时候,赵师伯不还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还说什么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好徒弟。可这才过了多久啊,赵师伯见到我冯师兄,怎么又变成这样的态度了呢?   冯师兄见到赵师伯的时候,也明显有些不太自然,他刻意不和赵师伯对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赵师伯沉了沉气,才问冯师兄:“你来干什么?”   冯师兄说:“夏师伯让我过来问问,杌齿挖出来没有,说是要炸山了。”   在说话的时候,冯师兄依然不敢看我赵师伯的眼睛。   赵师伯“嗯”了一声,说:“挖出来了,找人把杌齿抬走吧。”   话音一落,冯师兄转头就朝山下跑了,看他那样子,好像巴不得离赵师伯远点似的。   我看了看冯师兄的背影,又看看赵师伯,心中无比疑惑。   赵师伯也看着我,问我:“怎么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冯师兄今天不太正常啊?”   何止是我冯师兄不正常,赵师伯你也不太正常好吗?   不过这种话我也就是在脑子想想,可不敢当着赵师伯的面说出来,只是朝赵师伯点了点头,说:“是挺奇怪的。”   赵师伯叹了口气:“唉,你冯师兄最近捅娄子了,弄完老黄家的事,我和你夏师伯还得跟你们回山东。”   我当场疑惑道:“冯师兄怎么会捅娄子呢,他做事这么有条理的人……”   没等我把话说完,赵师伯又叹了口气:“你冯师兄啊,这次是碰上了桃花劫,命中注定啊,现在已经有人把他举报了,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唉,麻烦事。”   刘尚昂就在后面插了句嘴:“生活作风问题?冯大哥在外头***了?”   这句话顿时就把我赵师伯的怒火撩起来了,赵师伯狠狠瞪着刘尚昂,几乎是咆哮般地嚷嚷道:“什么二奶,什么二奶!瞎哔哔什么,滚蛋!”   梁厚载赶紧把刘尚昂拉到一边,我则赶紧在旁边牵引师伯的注意力:“师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冯师兄和师嫂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赵师伯对我就温和多了,他点了点头,说:“他们两个的感情没问题。可这桃花劫嘛,问题主要也不出在你冯师兄身上,现在吧,就是有个女的一直缠着他,还举报他生活作风又问题,处理不好,有义很可能要受处分啊。不过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你冯师兄真和那个女人没出过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可人家怎么不缠着别人非缠着他不可呢,这里头肯定有事。”   过了一会,赵师伯又说:“真是的,怎么就碰上这种事了呢,唉,麻烦啊,真是麻烦。”   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就陪着赵师伯慢慢朝山下走,赵师伯一路上就是不停地叹气,也没再说什么。   在我们下山之后,冯师兄就和几个同门师兄一起将杌齿抬了下来,他从赵师伯身边走过的时候,还是一直低着头,不敢我和赵师伯对视。   听庄师兄说,夏师伯打算把杌齿运回寄魂庄去,似乎是要弄清楚杌齿中出现异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冯师兄他们把杌齿运下来的时候,杌齿底端的一截铜管也同样被保留了下来。   夏师伯让他们先把杌齿运到黄家庄祠堂,之后才对我庄师兄说:“有学,准备炸山,先把东南方向的山头炸平。”   庄师兄点了点头,立刻跑下了山,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群穿着迷彩的军人。   当时我还奇怪这些军人是什么时候来到黄家庄的,为什么我们在山上忙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们不上来,现在该折腾的都折腾完了他们才来?   其实我之所以会这么想,说白来还是因为那时候太无知。   说起来,寄魂庄处理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时,庄师兄的确有权限从附近的部队里调人,但他能调动的人也分两种,一种是常规部队,另一种飞非常规部队。   常规部队都是普通的军人,他们可以协助寄魂庄,但寄魂庄不能向他们透露任务的具体内容,尤其是不能透露非常识性的内容。   什么是非常识性内容?说白了就是鬼啊怪啊这些科学暂时解释不了的事。   而非常规部队就是几支专门负责处理非常事件的特战队,这种特战队的数量非常少,除了梁子手底下那批人,在祖国的边边角角里还有另外三支相似的队伍。不过这样的队伍庄师兄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调用的,而加入那些队伍的人中,有很多直到退伍都不知道寄魂庄的存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队伍当初建立的目的。   庄师兄这次请来的就是常规部队,这些人不宜见到夏师伯他们布阵的情景,只能在我们处理完前面的工作之后才能上山。   而且犹豫要大规模地炸山,也必须有部队的支持。   寄魂庄中有公家人这没错,公家对寄魂庄有一直都有扶持这也没错,可寄魂庄只是一个宗门,不是国家机关,私藏火药可是违法的。更何况在这种大规模的炸山中,民用火药因为威力太弱很难派上用场,最好还是用军用火药来炸。   庄师兄他们安置好炸药之后,又催着所有人朝山下撤了一段距离,并让大家躲在了事先安排好的掩体中。   快到子时的时候,山上的爆破手点燃了引线,一阵风似地冲下了山。   就在他们进入掩体的一刹那,东南方的山巅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大地都跟着猛地颤了一下子,接着我就听到山上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那声音应该是被炸碎的石头沿着山体滚落时发出来的。   过了很久,山上的杂声才消失了。   赵师伯看了看离他不远的爆破手,皱着眉头问题庄师兄:“什么年代了还用引线点火药,太危险了。”   庄师兄回应:“来的时候太着急,没准备太多。”   赵师伯站起身来,朝着掩体外望了两眼,大概是见没什么危险了,才出了掩体,朝着山上面奔过去了。   我本来也想跟着赵师伯一起上山,可夏师伯却一把拉住了我,说:“你别上去了,山上现在还有滚石,不安全。”   我又朝着赵师伯那边望了一眼,这时候山道上还有扬起来的尘土,赵师伯的身影看起来已经很模糊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刚刚才变模糊的身影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也是过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赵师伯这是下山了。   赵师伯不是要去探明深渊所在的位置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跳进掩体之后,我就听他对庄师兄说:“把你叫来的人都带上,接下来咱们要挖地道了。”   没等庄师兄作出回应呢,赵师伯就朝白水渡那边奔过去了,跑得那叫一个快。   说真的,我是真心佩服寄魂庄的这些老头子,明明都大把的年纪了,可一个个的,体力似乎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要好。   剩下的人也不敢耽搁,也朝着赵师伯奔跑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们来到白水渡的时候,因为没有船,赵师伯二话不说,直接跳进了水里,一路游到了白水渡中间的小岛。   直到所有人都上了岛之后,赵师伯才指着不远处的河岸说:“挖,从这个地方一直向下挖就能通到墓穴存血的位置了,挖的时候小心一点,五十米的地下有个很大的溶洞。唉,累死我了,有道、厚载,来,扶我进屋休息一会。” 一百九十一章 劫在西北   原来赵师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找到深渊所在的位置了,可是他也太快了吧!   赵师伯说话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虚脱了,我和梁厚载赶紧凑到他身前,一左一右地扶他进了岛上的木屋,刘尚昂也跟着我们一起进来了。   一进屋,赵师伯就对刘尚昂说:“关上门,外面太吵。”   刘尚昂直接就把门关上了。   可没想到门一关,赵师伯接着就来了精神,他推开我和刘尚昂,然后就凑到窗户跟前偷偷往外看。   看到赵师伯这样的举动,我心中顿时无比费解,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赵师伯这时候却笑呵呵地看向了我,说:“嘿嘿,挖地道这种下大力的事傻子才干呢。有道、厚载,正好你们两个也折腾一整天了,好好休息休息吧。咦?你是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最后一句话,赵师伯是对刘尚昂说的。   说话的时候,赵师伯语气不重,就是正常的询问语气。可刘尚昂好像特别看不惯我赵师伯似的,立即就反呛道:“你别想赶我出去啊,我也累了。你要是非赶我走,我就把你偷懒的事告诉姓夏的那个老头。”   赵师伯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再说他这次也没招惹刘尚昂,可没想到刘尚昂竟然呛了他一顿,那张老脸刷的一下就黑了。   可是刘尚昂今天的运气好像很不错,上次赵师伯想冲他发难的时候,夏师伯出现了,这次赵师伯刚想说话,澄云大和尚就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了。   澄云大和尚看到我赵师伯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赵头,你还没死啊?”   如果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赵师伯肯定当场就恼了,可澄云大和尚和他的关系似乎非常好,听到澄云大和尚的话之后,赵师伯竟然笑了,他看这澄云大和尚,也说了一句:“老秃驴,你也还没死啊?”   澄云大和尚同样没生气,他走到窗户跟前,朝外面望了一眼,问我赵师伯:“怎么来了这么多当兵的,他们干什么呢这是?”   赵师伯说:“都是有学找来的人,正挖地道呢。”   澄云大和尚“哦”了一声,又朝我们三个看了一眼,问我们:“你们三个不过去帮忙,在我这偷懒……哎?有道,你不是跟着你师父回寄魂庄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纳闷了:“回寄魂庄?我师父没提过要回寄魂庄啊,而且从邪墓里出来以后,我一直在赵师伯身边待着呢。”   赵师伯似乎是从澄云大和尚的话里发现了一些问题,我就听他在一旁问道:“大和尚,听你这意思,你在不久前见过我柴师弟和有道?”   澄云大和尚点了点头:“对啊,就是今天早上才见的面啊。当时柴师傅带着有道来我这,专门和我辞别,说是邪墓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准备回寄魂庄。当时正好快到了我做功课的时候了,我就和柴师傅简单说了两句话,然后他就带着有道走了啊。”   赵师伯紧紧皱起了眉头,问澄云大和尚:“我柴师弟来的时候,老黄家人也都来了吗?”   澄云大和尚摇了摇头:“没有,柴师傅说老太爷受了点伤,已经由黄昌荣他们护着回庄子了……老赵头,你怎么一直皱着眉啊,怎么了这是?”   赵师伯依旧是眉头紧皱地说:“柴师弟和有道,是今天午时之后才从墓里出来的。你见到的那个柴师弟和有道,是假的。”   其实当澄云大和尚说他是在早上见到了师父和我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了,这两人中的一个,极可能是罗有方假扮的,他既然可以易容成黄昌荣,当然也可以易容为我或者我师父。可澄云大和尚当时见到了两个人啊,另一个人是谁扮的?   澄云大和尚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这种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之后就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果然是这样。”   赵师伯忍不住问他:“什么意思?难道你一早就发现那两个人是假的了?”   澄云大和尚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虚实虚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看见的,未必是真,看不见的,也未必是……”   赵师伯而后果断地将澄云大和尚打断了:“好好说话!”   澄云大和尚笑了笑,说:“当时我也没看出来。不过那天早上,我曾为寄魂庄看过因果,因果上说,你们寄魂庄十五年内有一场小劫,劫在西北。之前我见到的有道和柴师傅,一个裤子上沾了大片的水,另一个,额头泛光,显出一片富贵人身上的金钱气。在道家的五行说里头,水指北方,金指西方,合起来就是西北,我是在想,你们寄魂庄的那场劫,说不定和那两个人有关。当时我还以为引发这场劫难的人就是柴师傅和有道了,可现在看来,是另有其人呐。”   赵师伯沉思了一会,转过头来问我:“怎么,除了罗有方,黄家庄里还有一个易容高手?”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赵师伯又将视线转向了窗外,他望着夏师伯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寄魂庄会有什么劫难呢?上次寄魂庄开堂会的时候夏师兄不是还说,寄魂庄在今后几十年内都没有大动荡吗?”   澄云大和尚离赵师伯很近,他也听到了赵师伯的嘟囔声,就在一旁说道:“夏先生大概是觉得时机未到,所以才没把灾劫的事告诉门人吧。”   “有可能啊。”赵师伯先是应了一声,之后就转过头来对我说:“有道啊,寄魂庄有灾劫这件事,除了你师父之外,你就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了。包括你庄师兄、冯师兄,最好都不要说。好了,你也折腾了一天多了,先去睡会吧,等到他们挖好了地道我叫你。”   澄云大和尚也在一旁问我:“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黄玉莲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些干粮和素罐头。”   之前我还没觉得特别累,可被赵师伯这么一提醒,我顿时就觉得困顿了,当时只想着睡觉,跟澄云大和尚客气了几句之后,就跑到卧房睡下了,我进屋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在后面跟着,刘尚昂进屋的时候我看他都快睁不开眼了。   一天多了,三个人都是身心俱疲,衣服也没脱就直接躺在了床上,一沾枕头就打起了呼噜。   我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算长,天还没亮的时候,赵师伯就把我拍醒了。   我睁眼的时候还是要有点困怏怏的,迷迷糊糊地问我赵师伯:“地道挖好了。”   赵师伯点了点头,又朝我招手,示意我跟着他出去。   我本来还想叫醒刘尚昂和梁厚载来着,可赵师伯却靠在床沿上小声对我说:“别叫他们两个了,让他们睡吧。”   我看刘尚昂和梁厚载睡得正沉,也没好意思再去惊动他们,一个人悄悄下了床,跟着赵师伯离开了木屋。   这时候,天空中已经升起了启明星,庄师兄早已带着那些军人离开了,在小岛边缘出现了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大洞,夏师伯和澄云大和尚正站在洞口边,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夏师伯见我和赵师伯从木屋里面出来,就笑着朝我们招手。   我走到夏师伯身边的时候,夏师伯就拍了拍我的后背,对我说:“今天你师父不在这,等会你跟着我和你赵师伯一起下去,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咱们二十分钟以后动身。”   我望着眼前那个直径在两米左右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心里就有些发毛。   说真的,虽然我已经从邪墓里出来的,可当初进了邪墓以后就紧绷的那根神经,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候,有人触了触我的胳膊,我转头去看,就看见耿有博师兄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在他手里还拿着两包压缩饼干和一瓶矿泉水。   和我最初在鬼市里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的一举一动之间,还是透着几分优雅和刻板,在他身上,还有一股淡茶特有的清香。   也正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闻到,让我突然回想起了当初在他的那件商铺里喝茶聊天的情形,几年不见,真的是恍如隔世,我几乎已经忘了耿有博师兄这个人,可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又好像近在眼前。   “先吃点东西垫垫。”耿师兄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当时也是饿了,也没客气,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几乎是把饼干和水都一口气填进了肚子,之后就一甩手,打算直接将矿泉水瓶子扔了,可在我甩手的时候,耿师兄却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瓶子,还对我说一句:“垃圾不要乱扔。”,搞得我特别尴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到耿师兄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画面也是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耿师兄身上好像就是有这样的特质,他一边会让人感觉他特别儒雅特别崇高,他的儒雅其实很做作,可崇高却来自他的本性。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又过了大概有十多分钟之后,几个师兄拖着一大团钢索来到了洞口旁边,他们拖来的那种钢索看起来也就是小拇指那么粗,赵师伯说了,这种钢索是特制的,别看它细,却能承受住几十吨的重量。 一百九十二章 大地的心跳   反正都要下去,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吧。就算这种钢索承受不住几十吨的重量,担负我和两位师伯的体重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这时夏师伯也过来了,他朝钢索看了一眼,对我说:“地底下的溶洞已经被我们挖通了,在这个洞下面,是一个塔顶。”   我点了点头:“石塔我们之前已经上去过了,阴玉就是在塔顶上发现的。”   夏师伯又说道:“那座塔大概有多高,深渊你们下去了吗?”   我顿时就明白夏师伯的意思了,他大概是担心钢索的长度不够。   我一边回想着爬塔时的情景,一边对夏师伯说道:“我们当时爬石塔的时候,大概用了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不过那也是因为塔里石梯太难走。当时我大略数了一下,石塔的层数……应该在一百层左右,层高大概在四米左右。”   说实话,当我说出这个数据的时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邪墓里那座石塔竟然有四百米以上的高度!像这样的高层建筑建筑就是放在今天都极为罕见,可邪墓建成的年代离现在已经非常久远了,更何况那座石塔还是在地下建造出来的,而且还被悬吊在半空中。   听到我的话之后,夏师伯皱了皱眉头问我:“深渊你们下去了吗,有多深?”   这一次我只能摇头了:“没有,深渊我们没下去。”   夏师伯又抬起头来,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师兄喊道:“有志,你弄的这条钢索是多长的?”   当时那人正蹲在洞口发呆,听到夏师伯的喊声,他才抬起头来应了一句:“钢索是一千米的,应该够了吧?”   我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就是豫咸一脉的石有志师兄,当初包师兄来我们家的时候,就是跟他一起来的,对,他就是包师兄身边那个“斯文败类”。   夏师伯这时又朝钢索看了几眼,还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赵师伯则拍了拍我夏师伯的后背,说:“行了,先下去再说吧,反正现在也搞不到更长的钢索了,如果长度不够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夏师伯叹了口气,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之后他就让耿师兄他们将钢索的一端固定在石栓上,又催促我和赵师伯赶紧准备准备,准备好了就下洞。   我发现,夏师伯在说到“下洞”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表情怪怪的。   而且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让我做好准备,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之前夏师伯就说二十分钟之后下洞,可在此之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催促我和赵师伯动身。   因为我已经进过一次邪墓,对里面的情况比较了解,打头阵的人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赵师伯跟在我身后,夏师伯则是最后一个下洞。   我们身上都有和钢索相连的锁扣和滑轮,向下滑的时候,必须将锁扣和滑轮控制好,下落的速度不能太快,身子也要努力保持平衡,尽量不在钢索上摆动和转动。而下下洞之前,我们也都带着上镶着头灯的安全头盔。   我一边慢慢地向下滑动,一边还不时抬头朝上边看两眼,我不是不相信赵师伯和夏师伯的能力,可他们两个都是上年纪的人了,我就怕他们两个受不了墓里的邪气,出点什么状况。   当我们下滑了大约一百米的时候,当时我正专心控制着滑轮向下滑动,突然就感觉到上方的钢索传来了一阵荡动,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阵荡动就突然变得强烈起来,我立即卡住了滑轮和锁扣,这时候钢索已经晃动得很厉害了,我们三个人都沿着它摆动的幅度在空中荡来荡去。   可当我抬头朝赵师伯和夏师伯那边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阵荡动是赵师伯搞出来的,我看向他的时候,他还在一边用力摇晃着那条钢索,一边抬头望着我夏师伯。   而夏师伯则整个人都抱在了钢索上,神情异常的紧张。   这时候赵师伯就乐了,嘴里嚷嚷着:“夏师兄,你抓紧啊,起风了,哎呀,好大的风啊!钢索荡个不停呢!”   听他这么一喊,我夏师伯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紧张了。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从刚才开始夏师伯就一直闭着眼。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夏师伯在外面拖了那么久才下洞呢,原来他和梁厚载一个毛病,恐高!   可赵师伯这么闹,也实在是有点缺德了。   我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冲赵师伯那边喊:“师伯,你别闹了,先把正事办了吧。”   赵师伯这才停止了摇晃,对夏师伯喊一声:“唉,风总算是停下了。”完了还转过头来,冲我露出一脸的坏笑。   我也是无语了,没理赵师伯,继续控制着锁扣和滑轮,慢慢地下滑。   我们一直滑落到了连接石塔的那座石台上,我看夏师伯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就向夏师伯提议,现在石台上休息一下,等缓过劲来了再下深渊。   谁知夏师伯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还是赶紧下去吧,咱们得趁着今天把邪墓的事处理完了,明天老黄家还有些棘手的事要处理。好了,有道,快带路吧。”   既然夏师伯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朝着深渊底端滑落。   我们刚下洞的时候,头顶上还有沿着洞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可随着越来越深入,那一缕阳光已经无法穿透我们脚下的深渊。   而当我抬头去看的时候,两个两米宽的洞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小光点。   随着不断深入,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生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郁了。   之前,夏师伯他们镇住了大妖,从深渊底部传来的生气就已经很微弱了,可即便是这样,那样一股气息依然让人感到非常不适。   又下滑了一段距离,我就听赵师伯气喘吁吁地冲我喊:“有道,慢一点。”   我抬头看向赵师伯的时候,头盔上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我就见他的脸色苍白,脸上还带着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赵师伯朝着周围观望了片刻,又冲我喊:“这地方的确不对劲。”   我心说当然不对劲了,邪墓里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对劲的。   可接下来赵师伯说了一句话,去让我顿时紧张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来,指着不远处的石壁喊了一声:“它在动!”   我立刻朝着石壁的方向望去,白色的光束打在石壁上的时候,我就看到石壁上正有一些小石头和细碎的沙子落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我就靠在钢索上,紧紧盯着那面石壁,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我就看到石壁突然颤了两下,第一下重,第二下轻,就像是心脏的搏动一样。   这面石壁,真的会动!   我又抬头朝头顶上看了眼,就见赵师伯和夏师伯同时看着那面石壁,两个人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当我再次将视线转移到石壁上面的时候,它又颤了两下,还是一重、一轻,仿佛是心脏的起搏。   我听到夏师伯在上面问赵师伯:“宗信,这堵墙……是怎么回事?”   赵师伯沉默了很久才回应道:“活了,这里的土地是活的。我过去听师父说过,土地常年受灵韵滋养,就能和动物一样成精,这里的土地,就是……就是活的。”   周围的空间非常空旷,赵师伯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被这样的空间放大了许多倍,在深渊的底部,还不时传来一阵阵回应。   这里的土地,是活的。   是活的!   当时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脖子后面一阵阵地发凉。虽然我也不知道土地成精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但我知道深渊的四面都是这样的石壁,如果这片活生生的土地对我们怀有敌意,那我们现在无异是进入了它的血盆大口,只要它愿意,顷刻间就能让我们粉身碎骨。   这时我听见赵师伯在问夏师伯:“还要继续下滑吗?”   夏师伯似乎在沉吟,我只听到他嘴里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可他声音小,我又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夏师伯才对我赵师伯说:“继续下滑,这次下墓,不会有危险。”   夏师伯是筮卜算命的大师,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会有危险。   我在心里长松了口气,继续向下滑,赵师伯和夏师伯也先后动了起来,我能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滑轮和锁扣与钢索的摩擦声。   越向下,石壁搏动的幅度就变得更大,同时,空气中的生气也变得越来越强烈,而且周围的温度也在渐渐地升高。   直到我的脚下出现了一片赤红,我才终止了滑落。   此时出现在我脚下的,是一个面积非常大的血池,石有志师兄为我们准备的钢索正好够长,钢索的索头此时就悬吊在血池上方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我抬头对两位师伯喊:“两位师伯,下面就到底了。”   赵师伯滑到我头顶上之后才锁死了锁扣,又从口袋里抽搐了一个军用手电,这种手电和我们嵌在头盔里的头灯一样,也是白色的灯光,不过头灯的灯光比较散,光盖面积比较大,但穿透力稍微差一些,赵师伯手里的军用手电则没有这个问题,不但光盖面积大,而且穿透力也很强,唯一的缺点是费电,这也是赵师伯一直到了深渊底部才将它拿出来的原因。   赵师伯打开手电,先是朝着血池照了照。 一百九十三章 大地之语   在这种完全没有自然光的地方,手电光照到的地方看起来都是没有颜色的,我之所以确定脚下的那片水域是一个血池,还是因为从中传来的那股刺鼻血腥味。   借着手电的灯光,我还看到血池中飘着一些足球大小的凸起物,但一时间也无法辨认出那些东西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从我的正左方突然出现了一股很强的生气,而且那道气场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靠近。   我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夏师伯却从上面对我喊:“不要妄动!”   原本我好像赶紧顺着钢索向上爬,先避开这股突然出现的气场再说,可听夏师伯这么一说,我才回过味来,那股气场移动的速度太快,现在就算逃恐怕也是逃不掉的。   就在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那股气场已经来到了我的脚下。   赵师伯依然用灯光照着我脚下的血池,我就看到一大堆碎肉从血池中快速地流过。   其实在当时那种条件下,很难分辨从我脚下流窜过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感觉到那些东西上带着大量的生气,而其形状又像是一块块刚被切开的肉,才认为那些东西就是一块块碎肉。   这时候,赵师伯竟然冲着我喊:“捞一块上来!”   他竟然让我捞一块碎肉上来!   我当时还怀疑自己听错了,谁知道那些看起来想虽然的东西是什么,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这些碎肉底下会不会还藏着别的东西,所以我就想,赵师伯应该不会让我冒这种险吧。   可赵师伯好像是以为我没听懂他的意思,又喊了一句:“捞一块肉上来看看。”   完了他还补充一句:“你放心捞,你夏师伯都说了,这里没有危险。”   我沉了口气,硬着头皮将手掌伸进了血池中,有一块碎肉正好碰到了我的手心,我立刻将它抓在手,又把手收了回来。   赵师伯用手电照着我的手,示意我摊开手掌。   其实我当时已经知道手中的东西不是什么碎肉了,它很坚硬,触感和黄冈岩的横切面很像,都是有一种非常细碎的摩擦感。   它好像就是一块石头。   我举起手来,将它递给了赵师伯,赵师伯将它拿在手中,仔细观摩了一会,有些疑惑地说:“是石头,怎么会是石头呢?”   在赵师伯说话的时候,生气流经我们脚下的血池,朝着右侧游走了。   赵师伯扔了石头,又举起手电,朝那面会颤动的石壁照了过去,就见石壁还在不停地颤抖着,之前它颤动的频率大概是一分钟一次,可是现在,它却在以每一秒活着两秒一次的频率颤动着,像极了一个不断搏动的巨大的心房。   赵师伯朝着石壁颤动幅度最大的地方照去,就见在那个位置,插着七根极为粗壮的长棍,每一根长棍都和我的大腿差不多粗细,上面还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   而在长棍扎入石壁的位置,正有一些液体勃勃流淌出来,我分辨不出那些液体是什么颜色的,但隐隐有种感觉,觉得那好像是血。   赵师伯收齐了手电,对我说:“有道,咱们得想办法到石壁那边去。”   我回应道:“只能荡过去了。”   赵师伯“嗯”了一声,之后就和我一起用力,试图让钢索沿着正确的方向晃动。   可我们两个人的力气不一样,发力的节奏也不一样,很难让钢索如我们想象中那种正常晃动,最后还是夏师伯给我们喊着“一二,一二”这样的口号,协调了我们的节奏,钢索也勉强朝着石壁那边荡了几下。   好在石壁离我们不远,我瞅准了机会,在钢索离石壁最近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其中一根长棍。   而赵师伯则迅速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钢钉、锤子和扣环,将钢索固定在了石壁上。   我试着扥了扥手中的长棍,它插得非常结实,我连加了两次力,长棍竟然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时候赵师伯才冲我喊:“有道,拔一下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棒子拔出来。”   我朝着赵师伯摇头:“不行,插得太结实了。”   赵师伯点了点头,就解开了腰上的锁扣,直接从钢索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其中一根长棍上。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将它们叫做“长棍”合不合适,其他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根根粗壮而光滑的石桩,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它们的材质,可从触觉上看,这些东西上没有金属特有的那种凉意,更像是某种光滑的石头。   只不过刚才我们离得比较远,虽然当时我也能大致估测出这些东西的粗细和我大腿根差不多,可最让我感动惊奇的还是它们的长度,每一根都长达四五米,就这些斜插在石壁上,如果再离远一点看,这些类似于石桩或者长棍的东西,就像是插在一个巨大胸口上的七根钢针。   由于这些东西的表面非常光滑,赵师伯落在上面的时候还险些滑倒。   在这之后,赵师伯又帮着夏师伯解开了锁扣,帮着他爬上了长棍,最后是我,由于我不知道挂在腰带上的那些锁扣如何解开,只能靠赵师伯帮忙。   由于长棍表面过于光滑,我们三人只能分别趴在一根长棍上,用手臂和腿紧紧抱着它,以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   三顶头盔上的灯光此时就直直打在长棍和石壁相交的地方,不时有带着刺鼻血腥味的液体从那个地方流淌出来,汇成了一道小瀑布,落入了我们正下方的血池。   赵师伯伸出手来,用食指沾了一些液体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之后对我夏师伯说:“不是血,这味道不对。”   我也伸手沾了沾那里的液体,用鼻子嗅了嗅,这种液体的味道的确比正常的鲜血还要刺鼻一些,之前包师兄他们在黄老天爷的宅子地下割破了一根引血用的管道,那些管道里流淌的液体,味道和石壁上流出来的液体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可以确定了,血煞阵里的“鲜血”就是从我们下方的这个血池里引过去的。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脸几乎就贴在石壁上,突然就听到在石壁的深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刚开始我还以为某种动物在石壁中窜动,可当我竖着耳朵仔细去辨认那阵声音的时候,又感觉那好像是某个人在窃窃私语。   但还没等我将那个声音聆听清楚,附近就响起了夏师伯的声音:“这就是血,这一方土地的血。”   土地还会流血?   我心里也是一阵惊愕。   赵师伯皱了皱眉,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那些从长棍和石壁的交界处勃勃流出的液体。   片刻之后,赵师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粉末,涂抹在了石壁上。   那面石壁还在以心脏搏动的频露颤动着,随着它的每一次颤动,赵师伯抹在上面粉末就一点一点地脱落下来,慢慢飘入血池之中。   夏师伯带着些担忧地问我赵师伯:“怎么样?”   赵师伯咂了咂舌,无奈地叹了口气:“很麻烦。要想压住祠堂后山的邪气,就必须让这地方的血断流,可若要让血断流,这片土地,怕是要死了。”   赵师伯的话说得,让人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不过我稍稍思考了一下,也大概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听完赵师伯的话之后,夏师伯也是一声长叹:“唉,土地成精,那得是多大的造化。就这么杀了它,于心不忍啊。”   就在夏师伯说话的时候,从石壁深处传来的“悉索”声变得比之前更为清晰了,不但清晰,而且连频率也变得急促起来。   可这种声音似乎只有我能听见,赵师伯此时还在和夏师伯交流。   我的注意力受到石壁内传来的声音吸引,也没听清楚赵师伯和夏师伯说了什么,只记得夏师伯好像是让赵师伯想想办法,试试看能不能在保住土地的同时将血源给断了,而赵师伯则说什么,如今这里的土地已经不能和阴阳沙交合,气韵已经散了,根本没法救。   石壁中的那股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它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就仿佛感觉有人正对着我说话,我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却能在隐约间知道对方的意思。   随着声音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我能感觉到石壁中有某个东西此时正非常迫切地想要和我沟通。   我努力沉下心来,试着去聆听它的声音。   当时传到我耳朵里的声音大概是这样的:“嗤嗤啦啦,悉悉索索所,舒呼舒呼,嘘……”   但意外的是,我竟然能明白它的意思。   它说,它很痛苦,希望我能帮它。   我给了它回应:“你是谁?”   我说话的时候,两位师伯同时朝我这边看了过来,赵师伯还一脸疑惑地问我:“有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只是朝赵师伯摆了摆手,示意他现在不要说话。   赵师伯安静下来之后,石壁深处再次传来了声音。   那阵声音听起来依然无比奇怪,可我依然能理解它的意思。   它说:“我是土地。”   土地?   我立刻问它:“你怎么了?”   土地:“我很痛苦,帮我解脱。”   我:“这是什么人干的?谁在你身上插了这些东西?”   土地:“我不认识他。”   我:“大妖在哪?”   土地:“它睡了,一千年了,我第一次见它睡得这么沉,它累了,不要打扰它的梦。” 一百九十四章 阴阳沙   我:“这个墓,一千年前建的?”   土地:“一千年前建的,我很痛苦,帮我解脱。”   我:“是谁建立了这个地方?我们怎么帮你?”   土地:“一个老人,我不认识他。拔出我身上的石钉,让我解脱。”   我:“拔出石钉之后,你会死吗?”   当我问出这句话之后,石壁深处的声音很久没有回应,土地沉默了,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突然说了一句:“生命还会延续下去。”   在此之后,我又问它:“我们怎么才能把那些东西拔出来?”   土地:“阴阳土。”   在和我说了这么多话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它每说一句话,都是变得虚弱几分。它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才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赵师伯伸过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我回应道:“土地。师伯,刚才土地在和我沟通,我能听懂它的话。”   对于我的话,赵师伯显得非常惊讶,他立刻转过头,朝夏师伯看了一眼,夏师伯同样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我才听我夏师伯问我:“你师父教过你天耳通?”   天耳通是什么东西?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   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夏师伯摇了摇头。   夏师伯盯着我看了一会,他看我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变化,先是惊奇,之后是疑惑,最后又是隐隐带着几分担忧,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还是赵师伯转过头来问我:“土地跟你说了什么?”   我就说:“它说它很痛苦,让咱们帮它把石钉拔出来。”   我一边说着,还指了指插在石壁上的几根长棍,其实当土地说出“石钉”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所指的是什么了。   赵师伯皱起了眉头,说道:“拔出石钉?可这东西插得这么紧,怎么拔?”   “土地说,”我回应道:“用阴阳沙。”   赵师伯这才点了点头:“嗯,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拔了石钉,土地就能活下来吗?”   我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问了,可它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生命还会延续下去。”   听我这么一说,赵师伯就皱起了眉头,又朝夏师伯看了一眼,夏师伯先是朝着他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我是没能明白夏师伯交替着摇头和点头代表了什么意思,可赵师伯似乎是参透了其中的含义。   他长出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石壁,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唉,真是为难你了。”   这番话,赵师伯似乎是对土地说的,可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夏师伯和赵师伯一时间都变得怪怪的,搞得我心里乱糟糟的。   这时候赵师伯探手抓过了钢索,将其中一个锁扣挂在我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蛇皮袋子给我,说道:“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就是阴阳沙,你把它们分成七份,洒在石钉、石壁相接的地方。去吧。”   我将蛇皮袋子紧紧攥在手里,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估摸着从袋子里抓出了一把阴阳沙,将它洒在了石钉、石壁的相交处。   阴阳沙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它们就像是受到一股小型旋风的搅动,在石钉和石壁相交的地方不停地盘转起来。   我盯着那些沙子,竟然有些出神了,赵师伯拍了我一下,让我抓紧时间。   他一边催促我,一边将锁扣挂在腰上,夏师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挂上锁扣之后,还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大口径的手枪。   我没记错的话,这把手枪,应该就是刘尚昂他们用的那种信号枪。   赵师伯见我这边没动静,又催了我一次,我这才点了点头,双腿发力,跳向了对面的一根石钉。   我腰上挂着钢索,跳跃的时候,那根钢索也跟着我一起荡动起来,我没能算好钢索荡动的幅度,加上石钉的表面太光滑,我起跳的时候滑了一脚,根本没能跳出去,整个身子都被悬在了半空。   赵师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这傻孩子。你蹦跶什么?把阴阳沙洒出去不就行了!”   直接洒出去,这能行吗?   可赵师伯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从蛇皮袋里抓了一把阴阳沙,朝着对面的石钉洒了过去。   那些阴阳沙似乎真的拥有自己的意识,常理来说,当它们从我手中飞脱出去的时候,应该是在空中变成一大捧,然后在空气阻力的作用下飞散。可当这些阴阳沙离开我的手掌之后,竟然汇成了一股,朝着对面的石钉飞了过去,落在石钉上之后,它们又顺着石钉的表面一路攀行到了石钉和石壁相交的地方,快速盘转起来。   我又如法炮制地洒了几把阴阳沙,每一次,它们动能自行飞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这一下可把我镇住了,在我看来,阴阳沙这种东西,已经完全超出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了。   就听赵师伯笑着对我说:“我们豫咸一脉炼制出来的阴阳沙,可是能通人性的,你想让它们到哪去,它们就会顺着你的意思走。”   赵师伯说话的时候,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夏师伯正很无奈地看着他。   当时我一直没明白夏师伯脸上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直到很久以后,有一次我和冯师兄聊起阴阳沙的事来,才知道赵师伯当初是忽悠我玩呢。   冯师兄说,阴阳沙上面确实是有灵性的,可若说它通人性,那就有点扯了。这种沙子原本就是用阴阳磁石炼成的,上面带有磁性,因为附带灵性的关系,也可以和一些特殊的气场产生共鸣。   在我将阴阳沙洒出去的时候,它们受到大地中磁场的影响,才不会像普通的沙子那样到处乱飞,而那些从石壁中流出来的“鲜血”又带有大量的生气,这种生气很容易将阴阳沙吸引过去。   当阴阳沙受到生气的影响之后,磁场会发生规律性的变化,因此才会呈现出那种不断盘转的动态。   我问过冯师兄,既然阴阳沙可以被生气的气场吸引,可在我们的正下方就是血池,池中的生气场比石钉和石壁相交处的气场还要强一些,为什么阴阳沙没有直接落入血池呢?   对于此,冯师兄给出的解释是这样的。他说,阴阳沙更容易受到精纯气场的吸引,血池中不但有生气,还混杂着诸如阴气之类的其他气场,当多种气场混杂在一起的时候,每一种气场都变得不那么纯粹了。而血液流出来的地方,则是生气场的源头,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阴阳沙才没有直接落入血池中。   同时,阴阳沙受到生气的影响后,会产生自排性。就是说,那些在石钉和石壁的阴阳沙在盘旋的同时,会产生中一种让其他阴阳沙无法靠近的磁场。所以当我再次洒出阴阳沙的时候,新洒出阴阳沙由于受到了排斥,不会朝着已经有阴阳沙盘旋的地方飞动,它们会重新寻找其他的生气源头。   至于赵师伯将阴阳沙抹在石壁上的时候,那些阴阳沙为什么没有朝着生气源头移动,冯师兄也做了解释。   冯师兄说,赵师伯应该是在那些阴阳沙上加持了念力,豫咸一脉常常用这种方法来探查某些特殊风水的特殊格局,而我们所处的那片土地已经修出了灵识,土地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风水局。可阴阳沙从石壁上散落,无法取得共鸣,就说明风水已经无法形成格局,而风水不能成局,就说明这片土地已经形同死地,换言之,土地已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就算是赵师伯也无法施救了。   而加持过念力的阴阳沙,由于灵性发生了变化,原本的一些特性也受到了破坏。所以当那些阴阳沙从石壁上脱落的时候,已经无法朝着生气的源头移动。   除了感知气场源头,和风水格局产生共鸣之外,阴阳沙还有很多不同的妙用。可由于涉及到了豫咸一脉的传承,冯师兄也没有多做描述。   冯师兄只是说,我们守正一脉是无法将念力加持在阴阳沙上的,因为我们长年修行,自身念力太强,当这样的念力加持在阴阳沙上的时候,阴阳沙很可能被彻底毁掉,变成普通的磁沙。   这么说起来,阴阳沙似乎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   可在当时,我和没有和冯师兄聊这些,在之后好几年的时间里,一直都认为阴阳沙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说真的,那时候我就想把剩下的阴阳沙揣兜里据为己有。   可赵师伯却朝我摊了摊手:“袋子给我。”   我颠了颠手里的蛇皮袋,里面的阴阳沙还剩下了一小半,早知道赵师伯还要收回去,我就把这些沙子都洒出来,反正他给我蛇皮袋的时候不也让我将阴阳沙分成七份,全都洒出去吗?   赵师伯接过蛇皮袋以后,也颠了两下,之后赵师伯就取出了凿子,将之前打在石壁上的登山钉拆了下来。   这一下钢索失去了固定,我就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牵动力,钢索拖着我们回到了深渊的正中央,之后就不停地摇晃起来。   钢索一边摇晃,赵师伯还一边说着话:“师兄,等这些石钉全都脱落了,就发射……发射信号弹……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说话了,想吐。” 一百九十五章 内丹   别说是赵师伯了,在半空中晃了这么几下,我都觉得头昏目眩的,胃里还一阵阵地翻涌,弄得我直想吐。   就在这时候,有一颗石钉突然震颤了几下,在石壁深处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嚓声。   在这之后,它就缓缓从石壁上滑脱出来,落入血池的时候激起一股巨大的血浪。   我也是这才看清楚,眼前这根和我大腿一样粗的石钉,长度至少在十米左右,石钉的顶端被人为削成了一个尖锐的四棱锥。   紧接着,第二根石钉也落入了血池,之后是第三根、第四根……当所有石钉都落入血池的时候,在我们对面的石壁上,出现了七个硕大的血洞。   血水像喷泉一样从中喷涌出来,扑在我的身上、脸上,强烈的血腥味让我根本喘不过气来,隐约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血液落入了我的手中,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它,当时我的意识不是特别清晰,只是感觉到那似乎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表面很油滑,就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蜡。   这时候我就听赵师伯在我头上喊:“快,信号枪!”   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信号弹飞向高空之后,绽放出了一道刺眼的红光,我被血液遮住的双眼,都能隐约看到深渊在瞬间被映得一片血红。   正常的信号弹不会发出这么强烈的光,夏师伯发射出去的那颗应该是特制的。   就在红光绽放的同时,我的身体还是快速地上升,应该是洞外的师兄们看到了红光,正奋力拉动着钢索。   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水,朝着脚下望去,就看见血池的水位也在快速上升着,可其中的生气,却变得越来越弱了。   我顿时变得担心起来,仰头朝着赵师伯喊:“再这样下去,土地会死!”   赵师伯俯视着我,长长叹了口气:“咱们救不了它,只能给它一个解脱。”   难道赵师伯让我洒下阴阳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当石钉脱离石壁的时候,这里的土地,已经救不活了。   赵师伯没再说话,他抬起了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其实我没有责怪赵师伯的意思,就是感觉到土地的生命力在我眼前流逝,心中有些不忍。   当我们重新爬出洞口的时候,深渊中的生气已经消失了,我蹲在洞口前,望着里面漫无边际的黑暗,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拿走了,说不上是失落,可就是很久都缓不过神来。   夏师伯解下了腰上的锁扣,长出了一口气,又见我蹲在洞口发呆,就拍了拍我的后背:“怎么了,有道?”   我想说没事,可不知道怎么了,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赵师伯就在一旁说:“夏师兄,你先别管他了,让他一个人静……有道,你手里拿得什么?”   经赵师伯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手里还抓着一个东西。   我摊开了手掌,朝着手心里的东西望去,才发现那是一个铁褐色的规则圆球,在球的表面确实涂着一层很厚的蜡膜,这层蜡一样是半透明的铁褐色。   赵师伯拿起我手中的圆球,将它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   阳光穿透了圆球上的蜡膜,在球的重心位置有一个豆粒大小的影子,那个影子似乎才是这个球的本体,而外面这层厚厚的蜡膜,只是为了保护它。   赵师伯拿了一把刀子,一边轻轻地将蜡膜割开,一边对我说:“这东西,可是土地的内丹啊,你给了它解脱,它这是在报答你呢。”   我听说过修炼多年的灵蛇,体内会有蛇丹,龙的体内有龙元,僵尸在经历多次尸变以后,体内也会凝成尸丹,可没想到,修得灵性的土地也有类似的内丹。   可是我也知道,不管多厉害的妖物、灵物、邪物,一旦失去了内丹,就意味着彻底的死亡。   深渊中的那片土地,真的死了。   赵师伯将蜡层拨开以后,从里面取出了一颗血红色的颗粒,他冲我笑了笑,说:“张嘴!”   我当时脑袋里空空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唇,赵师伯当场就把他手里的血红色颗粒塞进了我的嘴里,那东西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顿时充斥了我的口腔,又沿着我的食道涌进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先是感觉身上一阵温热,可几分钟之后温热就退去了,而且在此之后,完全没有其他的特别感觉。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吃了那颗内丹之后,我的心情竟然轻松了很多,土地之死,对我来说好像也不那么沉重了。   就听赵师伯说道:“这颗内丹啊,没有多少灵力,你呢,也别指望着它能提升你的修为什么的,那种事都是小说里杜撰出来的,当不得真。不过呢,这种内丹虽然对你的修为没什么帮助,可上面却是带着功德的,吃了以后呐,能让人变得有福气。”   夏师伯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有道命里头坎坷太多,得了土地的这一份功德,多少能化解一些。”   我的心境比之前好了许多,也能正常地开口说话了:“功德?不是说土地成精是造化使然吗,怎么它也有功德吗?”   夏师伯点了点头,指了指远方的山,又指了指近处的花草,对我说:“这一方土地,养育了一方生灵,这就是最大的功德。”   一阵微风沿着河道轻轻拂过,让河岸上几朵狗尾草缓缓摇曳起来。   土地虽然死了,可这些生命却还在,在今后的几百年、几千年里,它们会一直在这里,沿着光阴形成的河流慢慢延续下去。   生命,终究还是会延续下去。   石师兄他们填平了小岛上的坑洞,又重新耕耘了填埋在洞口上的土壤,栽上了一些蔬菜。我也是看到他们的举动才回想起来,在洞口的正上方,原本应该是一片青葱的菜地。   土地死了以后,大量血水外溢,淹没了包师兄在黄老太爷宅子下挖出的那个巨大坑洞,直到一天以后,从管道里流出来的不再是血水,变成了一股甘甜的山泉。这股山泉冲刷了坑洞中的血迹,也驱散了刺鼻的血腥味。   又过了三天,邪墓里的生气消失了,血煞阵不复存在,连黄家祠堂的后山都少了三座山峰。   可不管怎么说,老黄家终于平安渡过了一场劫难,在我们临走之前,黄老太爷给我们举办了一场送行宴,这场宴席算不上盛大,可因为人多的缘故,还是非常热闹的。   被庄师兄他们解救回来的黄昌荣那一夜喝了很多,师父也和过去一样,碰到酒场必然酩酊大醉,我虽然下过决心,以后决不让师父沾酒,可他兴致到了,我却拦不住他。   大概是因为宿醉的缘故,从未生过病的师父第二天早上又拉又吐,还患上了肠胃感冒,高烧到了39度。   这下可把我吓坏了,包师兄来的时候带了一些西药,里面有一些和师父的病正好对症,包师兄就让我拿给师父吃,可我师父似乎对西药这东西很反感,说什么都不肯吃,倔得很,谁也劝不动他。   最后还是黄老太爷找人给师父抓了中药,又让我煎好了,师父才勉强吃了一些。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一整天的调理之后,师父的烧就退了,吃饭也变得正常了起来,冯师兄订购了回山东的火车票,在当天下午,我们登上了列车,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我和一起登车的人中,除了我师父之外,就是梁厚载、刘尚昂、赵师伯、夏师伯以及我冯师兄了,其他人则全部留在了黄家庄。   之前在庄里的时候我就听庄师兄说,虽然邪墓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可黄家庄还有一些后事要处理,他们可能要多留一阵子。   当时已经过了大学的开学季,火车上的人很少,整个卧铺车厢里除了我们几个,就只有一对新婚旅行的小夫妻。   从上了车以后,冯师兄就一直闷闷地不说话,尤其是当他看到我赵师伯的时候,连眼神都会变得躲躲闪闪的。   这一点也不像冯师兄平时的样子。   我师父的烟瘾大,可烟袋里的烟叶没剩多少了,他存了一路也没舍得抽,直到火车开进了山东境内,师父才决定把剩下的一点烟叶消耗掉。   去抽烟的时候,师父还单独叫上了我,说是有话要对我说。   来到两个车厢之间的吸烟处,师父先是点了烟锅,长吐一口云烟以后才对我说:“有道啊,以后像这样的日子可是多得很呢,你得有个心里准备?”   我一时间没明白师父的意思:“什么样的日子还多得很啊?”   师父望着从车门的窗玻璃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慢悠悠地吐着烟雾,又慢悠悠地说:“在外漂泊的日子。作咱们这一行的,就是常年在外,四海为家,永远也没个安定的时候。”   我就问师父:“可师父这两天还不是一直在家窝着,除了每年的鬼市回趟四川。”   听我这么说,师父就笑了:“那还不都是为了你?我要是总往外跑,寄魂庄的传承怎么办,你的学业怎么办?”   过了一阵,师父又叹了口气:“唉,为师老了,很多时候啊,也没办法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拼命了。有道啊,最近这几年呢,你的学业恐怕是要先放一放了。”   我和师父相处了这么多年了,师父还是第一次用“为师”来称呼自己,而且从师父的语气里,我总能感觉到一丝苍凉。 一百九十六章 回到山东   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感觉师父现在就像是交代身后事一样,几年前我第一次回寄魂庄,就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可那一次的感觉,却远远不如这次来得强烈。   我有些担忧地问师父:“师父,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没想到我师父突然两眼一瞪:“滚犊子!什么病不病啊,我身子骨好着呢!”   见师父是这样的反应,我顿时就放心了。   师父重新望向了车窗外,嘴里吐着云雾,有些沉闷地说:“最近这几年,你先接一接我手里的摊子。可不过怎样,大学还是要考的,不但要考,还得考上。”   我立刻反驳道:“可是师父,你刚才不是还说,我的学业要先放一放了。”   师父“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是该放一放了,不过也不能全放下。该学的东西,要学,该考的试,也要考,高一高二你学习的时间少一些,到了高三,我会给你腾出时间来。”   这下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了,他之前说我的学业要放一放,意思是说对于我的学业,他打算放手不管了,可我自己不能放手,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在师父望着窗外吞云吐雾的时候,赵师伯一脸心事地过来了。   师父拿余光看了我赵师伯一眼,问道:“怎么了,还在为有义的事发愁?”   赵师伯叹口气:“唉,有义这次的桃花劫是大劫,弄不好要背上一辈子的情债。”   “我听夏师兄说了,他这次碰上了死桃花,很麻烦。”师父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既然是桃花劫嘛,处理起来也容易,就看师兄有没有那个心了。”   赵师伯盯着我师父看了好半天才问道:“有义的事情我会不上心?柴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师父灭了烟锅,转过头来对我赵师伯:“有义这次的桃花劫,主要问题不出在他身上,是有人缠着他对不对?”   赵师伯点点头:“对啊。”   我师父又说道:“那你就不要一遍一遍地责怪有义了,让他把那个女人约出来聊一聊,事情就容易多了。”   赵师伯很无奈地摆了摆手:“那个姑娘我也不是没见过,麻烦得很,反正我是说不动她。上次我在电话里跟她聊过,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从小到大,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没得不到的。你说说,这种话她都说出来了,我还能拿她怎么办?”   师父又点上了一锅烟,他皱着眉头抽了几口,对我赵师伯说:“这是有义自己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赵师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师父也没再说话,一直望着车窗外疾驰的风景出神。   我知道师父又在想事情了,也不敢打扰他,就跑到卧铺车厢里跟刘尚昂和梁厚载侃大山去了。   当时夏师伯也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夏师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搀和两句。   夏师伯说,我们三个以后在外面走动他还是很放心的,我和梁厚载虽然道行不高,但是两个人联手的话,大部分邪尸应该都能办得了。   刘尚昂就问我夏师伯,以后他该干什么,夏师伯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啊,以后就负责拎包吧。呵呵,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差事,兵法上不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么,你以后就是负责后勤工作的,以后你们三个做事情,成败的根本,就在你身上了。”   听夏师伯这么说,刘尚昂显得很不服气,但也没反驳。经历了老黄家的事,刘尚昂大概也想明白了,如果以后在碰到类似的事情,他在包师兄那里学到的一身本事,很可能是用不上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帮我们拿拿东西,处理一下后勤工作了。   即便是这样,刘尚昂还是愿意跟着我和梁厚载一起行动。   不过有一点,夏师伯说得很对,刘尚昂对于我和梁厚载来说确实非常重要,脱开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说,光是包师兄留给刘尚昂的那些情报资源,在将来的日子里都会排上极大的用场。   只不过当时的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入夜,冯师兄提前找好了两辆车,我们三个和冯师兄坐一辆,师父师伯们做一辆,一路上,冯师兄一句话都没说,一直靠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望着窗外。开车的人是他的副手马建国。   当车子快要开进家属院门口的时候,马建国突然对冯师兄说:“冯队,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   虽然冯师兄在几年前就已经升成了副局,可马建国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冯队”。   冯师兄这才将脸转向马建国,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马建国沉默了一会,才回应道:“上个月,有人给杨局投了一封举报信,实名举报,信上说……说你索贿。”   冯师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索贿?”   “不过冯队你放心,”马建国赶紧解释道:“这件事已经被杨局压下来了。我是你一手带起来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我反正是坚决不会信的。”   冯师兄盯着马建国看了好一会,最后才点了点头,又将脸转向了窗外。   原本马建国打算放下我们之后,再把冯师兄送回家去,可冯师兄却直接下了车,让马建国自己回去了。   冯师兄一直目送着马建国的车走远,才叹了口气:“好事不成双,祸事不单行啊。”   我有些担忧地问冯师兄:“师兄,你不会真的索贿了吧?”   冯师兄笑了笑,说:“那种事我当然不会做。杨义这个人有问题,他现在看来是发现我在调查他了,举报信的事,肯定也是他一手搞出来的。马建国今天就是给我报个信,不过他这人,老油条了,两边不得罪,一边跟我报信,一边还要帮杨义说好话。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冯师兄口中的杨义我是知道的,他就是马建国之前提到的那个杨局,是去年下半年才调过来的新局长,我曾听师父说,杨义刚上任的时候冯师兄就觉得他不对劲,这大半年来,也一直在调查他。   人家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看我冯师兄的样子,好像对于举报信的事情也不怎么在意。现在唯一能让冯师兄感到苦恼的,大概就只有桃花劫的事了。   这时候赵师伯走了过来,朝我冯师兄招招手:“有义,你跟我来。”   刚才冯师兄还是一脸淡然的样子,可被我赵师伯唤了这一声之后,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就弱了,灰头土脸地跟着赵师伯走了。   当天晚上,师父家的灯亮了整整一宿,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和梁厚载去上学的时候,还能看到从师父家客厅里散出来的灯光。   看样子,赵师伯昨晚应该是和冯师兄进行了一次苦心长谈,不过至于他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我就无从知晓了。   我和梁厚载离家大半个月,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跟不上老师的教学进度了,老师在黑板上讲,我们两个就在下面自学。   那天有一节数学课,我记得高中教数学的应该是个女老师,留着一个很夸张的鸟窝头。我和梁厚载在下面自学的时候,她老是点我们两个的名,让我们两个看黑板。我明明告诉她,我半个多月没来学校了,黑板上的内容我看不懂,必须先把前面的知识弄明白,可她还是很执着地让我们看黑板,弄得我和梁厚载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个老师在我们学校待了没多久就转行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后来换的数学老师就是我高中四年的班主任,姓刘,也就是因为这位班主任,我才能在复读一年之后顺利参加高考。不过他和鸟窝老师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在他上课的时候,要求所有人必须紧盯着黑板。   以至于我毕业这么多年了,见到刘老师的时候还是会叫他一声“黑板老师”,刘老师也不生气,每次我这么叫他,他都是一副很开心的表情。   刘老师说,我能那么叫他,就说明我把他记在心里了。   虽然我从小厌学,不过在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碰到的好老师还是很多的,刘老师就算其中一个,不过他和我经历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交集,也许在这之后,我也不会再提到他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王大朋突然跑到学校来了,他也不知道是从哪知道了我和梁厚载所在的班级,那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看见王大朋站在教室窗外,笑着朝我们招手。   我当时上的高中就是市一中,王大朋辍学之前,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刺头,很多老师都认识他。   巧的是当时上物理课的老师原来就教过王大朋,他看到王大朋在窗户外面冲我和梁厚载招手,就用一种很鄙夷的眼神怼了我和梁厚载一眼。当时我和梁厚载就坐在窗边,老师一眼就能看明白王大朋是在冲谁打招呼。   想想我,从小学开始就被老师和同学贴上了“坏学生”的标签,初中三年我好不容易将这个标签从身上撕下来,没想到高中一开课,这个标签又重新贴回了我身上,不只是我,连梁厚载这样的老实孩子也从那天开始,变成了老师眼中的不良少年。   我和梁厚载就一直低着头看课本,估计不理王大朋,可王大朋见我们不理他,竟然敲了敲窗户,一边还喊着:“道哥,出来下,找你有点事。” 一百九十七章 网吧闹鬼   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打开窗户,对王大朋说我们现在在上课,让他有什么事等放了学再说。   王大朋也很知趣,听我这么一说,就靠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安静等着了。   可我发现,这时候物理老师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鄙夷了,简直就是嫌弃和不屑。   但我也不能因为老师对我有看法就和王大朋划清界限吧,虽然我对王大朋没有什么好感,可毕竟是朋友。   物理老师的那种眼神一直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才挪开,我顿时有了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无奈感。   放学之后,老师和其他同学都走了,我和梁厚载才离开了教室,和王大朋打了个照面。   梁厚载就问他:“有什么事不能放学以后再说吗,非要上课的时候来?”   王大朋憨憨地笑了笑:“其实也没啥大事儿,就是吧,我和几个哥们在永安路那边开了个小网吧,两位哥哥去给我捧个场呗。”   说实话,我一听到王大朋开了网吧,是很想过去玩玩的,可嘴上还是说:“什么两位哥哥,我们俩都比你小。”   王大朋还是带着一脸笑,说:“道哥,你看你咋这见外呢。咋样,跟着我去网吧玩玩呗,正好最近网吧里碰上点事,得请道哥和载哥给我参谋参谋。”   这些年王大朋一直在外面打拼,说话也圆滑了很多,其实我也听明白了,他叫我们去玩是假,店里出了事才是真。他一边说着,还从身后拎了一个很大的碎料袋子过来,你们装着大堆的零食。   我朝他摆了摆手:“你行了,又不是头天认识你,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说吧,你店里出了什么事?”   这一下,王大朋的表情就变得有些难看了,脸上的笑也变得僵硬起来,他犹豫了两分钟,才对我们说:“还能是啥事儿啊?就是……那种事呗,不然我也不能大老远地来找你们啊。”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之后梁厚载就问他:“怎么又是那种事?你怎么老能碰到那种事呢?”   王大朋也是一脸的无奈:“唉,谁说不是呢……不对,这次的事,跟我其实没啥关系。是这么个事儿,头两天网吧门口老丢自行车,我就弄了监控,就昨天晚上吧,我看监控的时候,发现有点不对劲,那时候大概是晚上12点多了吧,我就看到监控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的……”   之后他就开始描述那个女人的样子啊穿着啊之类,女人从网吧门口走过去之后,又走过去一个男人,之后又是一通驴唇不对马嘴的描述,之后又过去几个人。   听着王大朋的话,我心里就觉得奇怪,他这个人平时说话挺干练的啊,怎么今天变得这么啰嗦了?   直到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有一个飘乎乎的影子从监控摄像头前一闪而过,王大朋说,他后来把录像放慢了看,就发现那是一个飘在空中的婴儿,当即就确认了那东西不是人。而在之后的几天里,那个影子每天都会在夜晚两点左右的的时候从网吧门前飘过。   这一下,我和梁厚载都听出王大朋的话不对劲了。   梁厚载就问他:“你刚才不还说,你是昨天晚上才看到了那个影子,怎么又说在之后的几天里它每天都会路过你们网吧呢?你有预知能力啊?再说了,就算那真的是鬼,也不可能被摄像头录下来啊。”   王大朋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特别尴尬。   我也忍不住插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实话!”   王大朋这才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说是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有人在网吧上厕所的时候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他们那家网吧闹鬼的事已经传开了,两个月下来根本没什么生意,当初王大朋他们为了开这家网吧,借了不少钱,如果再这么下去,亏空不说,还得欠下一屁股的债。   我还是很不解:“不就是碰上邪祟了吗,这种事你直说不久完了,怎么还要绕那么大的圈子?”   “唉,主要是吧,”王大朋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事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那人说他碰到了邪祟,可又没看到邪祟的模样,就是说他蹲大号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个人对着他的脖子吹气。你看看,就这么着,他就说我们网吧里闹鬼了,害得我们两个月没做成生意。可这事儿还真是弄不清楚是真是假,我就怕我要是直说了吧,你们俩不给我帮忙。”   梁厚载在一旁问他:“会不会是有人做恶作剧啊?”   王大朋摇了摇头:“不至于吧,那个小子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那表情,一看就是吓坏了,不像是骗人。哎,说实在的吧,就我们租的那栋楼就是挺邪性的,之前有也有不少人在哪做买卖,都是做了没几天就匆匆忙地走了,我听王庄的人说,救我们那片地儿,原来是个存死人的地方,阴气重得很。”   王庄?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县里,好像就只有一个王庄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就问王大朋:“你刚才说,你们那个网吧在什么地方来着?”   王大朋说:“就是永安路的南段啊,连着王庄的村口。”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明白了,永安路,其实就是通着王庄村口的那条大路,王大朋他们开的那家网吧,应该就是在老聚义庄的附近了。   想当年,我还在聚义庄一带碰上过飞僵,虽然聚义庄在那时候就被拆了,可那地界的邪气根深蒂固,几年内都散不干净。网吧闹鬼的事,说不定是真的。   我就对王大朋说:“你这么着吧,我们下午还得上课,你晚上在学校门口等我们吧,另外呢,这事我还给跟我师父说一声,他同意我们去,我们才能去。”   “那他如果不同意呢?”王大朋很担心地问我。   梁厚载朝他笑了笑,说:“如果柴爷爷不让我们去,那他就是要亲自出马了,柴爷爷道行比我们深太多了,如果他能出马,你这事就更好解决了。”   我和梁厚载是跑校生,中午要回家吃饭,王大朋一路送我们到了学校门口,临出校门的时候,他还想把带来的一包零食塞给我们,我们两个没收,骑着车子就跑了。   走远了以后,我还回头朝王大朋那边望了一眼,他就站在校门口,一直目送着我们远去。   因为距离太远,我也看不清楚王大朋脸上的表情,不过我估计,他的脸上当时应该是期待和担忧两种表情混杂在一起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将王大朋的事告诉了师父,没想到师父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让我们两个去的时候带上刘尚昂。   当时夏师伯也在场,他听说王大朋已经是第二次遭遇这样的灵异时间了,就让我们要一下王大朋的生辰八字,夏师伯说,像这样的事情,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可王大朋竟然在几年之内连着撞了两次,其问题可能是出在他的命理上。   下午四节课中没有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和梁厚载就一直在自学前面的内容。   最后一节课是化学课,一向以拖堂名扬校内的陈老师一口气把四十五分钟的课时拖到了一个半小时,当我和梁厚载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还好高一那会我们还没有晚自习,不然我们这一班的莘莘学子们估计连晚饭都省下了。   刘尚昂已经帮我们两个买好了晚饭,我们一出校门,他就将两个装火烧的油纸袋子扔进了我们的车筐里,嘴上还抱怨着:“怎么这么晚,火烧都凉了。”   就在这时候,王大朋也一阵风似地跑了过来,之前离着校门大老远,我就看见他和刘尚昂一左一右地站在学校门口,不过两个人好像谁也没认出谁了,互相之间离得大老远,都是不停地朝学校里面观望。   王大朋过来以后,看了眼我们车况里的油纸袋子,很殷切地说:“别吃这些东西了,我在饭店订个单间,今天晚上请你们吃顿好的。”   我朝他摆了摆手:“算了吧,知道你这段时间日子过的紧巴,别破费了。你们网吧里有做饭的家什吗,回头帮我们热热火烧就行。”   王大朋立即点了点头:“有有有,网吧后面就是我住的地方,锅灶什么的都有。”   在王大朋说话的时候,刘尚昂一直盯着他看,过了好半天,刘尚昂才认出他是谁,当即喊了他一声:“王大朋?”   王大朋也朝刘尚昂望了过去,可是他看了刘尚昂好一阵子,也没想起来刘尚昂是谁。   还是梁厚载在旁边说一句:“这是刘尚昂,你不会忘了吧?”   “哎呀,小昂哥啊!”王大朋立刻伸手和刘尚昂握了握,嘴上还说着:“你看我这记性,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哪能认识道哥和载哥啊,哎呀,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来来来,受我一拜。”   王大朋这么说也就是闹着玩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能真拜啊?   可刘尚昂突然说了一句:“你拜啊。”   这一下,王大朋就尴尬了,他绝对没想到刘尚昂会突然给他来这么一出。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又说了一句:“一年多没见,你怎么成这样了?跟个老头子似的。” 一百九十八章 厕所里的怪声音   之前忘了提王大朋现在的打扮,他现在梳着一个油光的大背头,白衬衣、黑色的西服裤子、黑皮鞋,再加上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和腋窝里的公文包,活脱脱一个社会人士。如果不是我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乍一看见他这模样,说不定真把他当成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   刘尚昂平时和别人说话就是这样,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耿直,可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尖酸刻薄。这一下弄得王大朋更尴尬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我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就戳了刘尚昂一下,又对王大朋说:“那什么,咱们现在就去你店里看看吧,如果事情办完的早,我们还得回家写作业呢。”   王大朋说了声“好”,之后就跑到马路边,推来了他那辆二手摩托车,说是要在前面帮我们领路,之后就骑着摩托朝王庄那边去了。   王庄这地方我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如今的城乡结合部已经被建设得有模有样的,我记得几年前的永安路还是一条很狭窄的小土路,现在也被拓宽,重新铺成了柏油马路,在马路的两旁,则是一排整齐的门头房。   可是离王庄的村口越近,开张营业的店铺就越少,在很多门头房的大门上,还贴出了“吉房出租”的字样。   看样子,盘踞在老聚义庄的那股邪气,对附近的店家都造成了影响。   王大朋骑着摩托,一直来到了永安路上最高的一座楼房前,我就看见楼顶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招牌,上面写着“大鹏网吧”,而眼前这座楼,就是在原聚义庄的遗址上建起来的。   在这种地方开店,不出问题才真是有鬼。   由于生意清冷的缘故,王大朋的网吧没有营业,大门紧锁。   王大朋开了店门,又拿了装火烧的油纸袋子,到网吧后面给我们热饭去了,我们几个则自己拉开了电闸,刘尚昂又跑去开了三台机器。   之前王大朋说他开了一家小网吧,可我在他的网吧里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个网吧的规模一点都不小,楼房的底三层全都被王大朋他们盘下来了,里面摆满了一排一排的机器,在柜台后面的橱柜顶端挂着营业执照一类的东西,橱柜里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饮料和零食。网吧的四面墙壁上还张贴着大幅游戏海报。   网吧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崭新的,虽然最近没什么生意,可网吧内部却依旧被打理得很干净。   看得出来,王大朋他们做这一份买卖的时候,还是很用心的。   只不过在一些很难见光的角落里,都流窜着很重的阴气,以至于在炎炎夏日中,偌大的屋子里还是带着一丝凉意。   我朝梁厚载使了个眼色,梁厚载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辟邪符,贴在了网吧一层的东墙上。   辟邪符一出,屋子里的阴气很快就被驱散,我坐在了刘尚昂开好的一台机子前,本来想找个游戏玩玩来着,可看到屏幕的时候我就傻眼了,就见电脑屏幕上有一个对话框,让输入用户密钥,不输入进不了桌面。   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流行的网吧管理系统,网吧一般都会给电脑设置开机密码,如果想上网的,可以告诉网管要上几个小时,网管会将对应的记号和时间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帮你输入密码,等时间到了,他们就会过来叫你。   王大朋的网吧也是用的那种模式。   我们三个也是没办了,就坐在电脑前等着王大朋回来,好在王大朋也够麻利,没多久就端着热腾腾的火烧回来了,附带着还拎来了一大包零食,就是他今天上午带到学校的那一包。   王大朋帮我们输了密钥,又给我们推荐了几个不错的游戏,之后我和刘尚昂就没心没肺地玩开了。梁厚载对游戏这东西没什么兴趣,王大朋给他找了电影,让他一个人看。   也不知道梁厚载那天是怎么想的,竟然看起了恐怖片,他也算是见过不少邪祟的人了,一边看,还一边吓得一惊一乍的。王大朋就凑在他旁边一起看,我留意到他每次看到最心惊肉跳的地方,都会下意识地朝厕所那边瞟一眼。   厕所门就开在东墙上,我之前从那里走过的时候就感觉到里面阴气很重,而且在梁厚载将辟邪符贴在东墙上之后,网吧其他地方的阴气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唯独厕所里阴气经久不散。   不过这样的阴气我也算是见多了,没怎么当回事,就一直和刘尚昂联机打游戏。   玩游戏的时候,时间就变得特别快,几乎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十二点一刻。   梁厚载关了电影播放器,又打开了一个恐怖网站,在那个时候,像这样的网站很多,网站的内容无非也就是一些恐怖的段子或者灵异事件之类的,我见梁厚载看得津津有味的,就忍不住问他:“你最近怎么迷上这些东西了?”   梁厚载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说:“也不能算迷上吧,我其实就是想知道,在平常人眼里的灵异事件,和咱们见到的那些事有多大差别。”   我就问他:“差别大吗?”   “不知道,”梁厚载摇了摇头,说:“网上这些灵异事件大多都是说鬼的,而且一看就是杜撰出来的,没办法当真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屏幕:“你看这个故事,上头说一个女人在厕所里洗脸的时候,通过镜子的反光看到背后有个女鬼,那个女鬼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后来吹过来一阵风,把女鬼的头发吹了起来,女人才发现那只女鬼正用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她,在女鬼的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我喝了一口可乐,看向梁厚载:“镜子里有时候确实能映出鬼影啊,不过凭肉眼也是看不见的。而且这鬼长得也太具体了吧,脸上的伤疤都能看见。”   我从小到大也算是见了不少鬼物,除了我师伯从招魂幡里招出来的几只鬼,其他的鬼物都是看不到脸,有些不但看不到脸,连身子都很模糊。而且师父曾跟我解释过,招魂幡里出来的鬼物之所以五官比较清晰,那是因为他们和仙儿一样,都曾受到过灵泉滋养。   师父也说了,寄魂庄里的灵泉是天底下独一份,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到的。不过除了灵泉滋养过的鬼物,还有一种鬼物是能清晰地看到面容的,那种鬼物有一个学名,叫做凶神,也就是成魔的厉鬼。   梁厚载笑了笑,说:“所以说很扯么,而且这上面还说,鬼物的头发竟然能被风吹散。”   “这么扯的东西你还看。”我一边说着,一边朝梁厚载的电脑屏幕挑了挑眉毛。   梁厚载“嗨”了一声,说:“看着玩呗。”   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王大朋点上了烟,之后他就开始盯着南墙上的挂钟出神,在他吞云吐雾的时候,我就看见他的脸色正在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我知道王大朋应该是在等待某个时刻,而那个时刻的临近,又让他觉得异常紧张。   两点刚过,从厕所中突然传来“咔咔咔”一阵碎响,好像有人一点一点地打开了厕所的窗户。   王大朋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赶紧搬着椅子跑到了我和梁厚载身后。   我和梁厚载都没有说话,只是仔细聆听着厕所里的动静。   在那阵咔咔声之后,又是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再然后就是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我感觉,好像是有人沿着窗户爬了进来,又悄悄地走到了厕所门前。   王大朋这时候已经紧张得不行了,用力抓着我的胳膊,我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也就在同一时间,厕所里的脚步声停下了,接着我就听到有人在厕所内部敲响了厕门,那声音时而重,时而轻,没什么规律。   其间还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哀嚎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声音很弱,如果不仔细去听几乎听不见。   我仔细感知了一下厕所中的气场,除了阴气,并没有其他的气息。   这一下,我大概就想明白现在藏在厕所里的是什么了。如果说鬼会敲门,打死我都不信,现在厕所里面的绝对是个大活人!   对,我小时也听遇到过鬼敲窗这种事,可那并不是鬼物真的敲响了窗户,而是鬼物让我产生了幻觉,致使我以为有人在敲窗,其实窗户根本没被动过。   鬼物害人的时候,一般来说是无法对活人造成物理层面的伤害的,它们最厉害的凶器,就是幻觉。   当然了,这种事也不绝对,像仙儿和招魂幡里的那些鬼物,因为受到灵泉滋养,一部分灵质化为实体,就能和人类产生物理层面的互动了。   鬼物制造的幻觉对于我和梁厚载这种修行多年的人来说几乎不起作用,而厕所里除了阴气又没有其他气场,里面的东西非尸非妖,那就只能是人了。   我就悄悄地对王大鹏说:“放心吧,不是鬼。”   王大朋没说话,可从他脸上的表情上看,他依旧紧张得不行。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突然停止了,片刻之后,又出现了一阵嗤嗤啦啦的声音,好像有人正用手指甲抓门。   刚开始的时候,那声音只是偶尔出现一两下,可越到后面,抓门声就变得越来越急促,隐约间,我还听到厕所里的人在说:“救命……”,他的嗓子好像被人卡住了一样,声音非常嘶哑。 一百九十九章 老巷子   梁厚载这时对我说:“事情不太对劲啊。”   我点了点头,立刻离开了座位,我压低了脚步声,快速来到了厕门前,将耳朵帖在了门上。   就在我将耳朵贴在门上的瞬间,门的另一侧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求救声和抓门声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我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感觉,我在聆听着厕所里的声音时,厕所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留意着我的动静。   粗重的喘息声还在持续,我屏住了呼吸,小心聆听着,就听那阵喘息声正变得越来越急促。   我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头了,一脚踹开了厕所门。   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衣的人双手反握着一把匕首,将匕首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在他的头顶正上方,还悬着一个灰色的影子。   在我开门的一刹那,梁厚载也冲了进来,甩手就将一张辟邪符掷向了那个影子,我还没等看清楚那个影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就被辟邪符打散了。   灰影一散,那个手持匕首的人瞬间就瘫在了地上,手里的匕首也落在了一旁。   他愣愣地看着眼身旁的匕首,过了片刻之后,竟然哭了起来。   王大朋大概是听到了哭声,也跑了过来,当他看到那个穿着白衣的人时,顿时惊叫了一声:“狗剩?”   梁厚载看着王大朋,疑惑道:“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王大朋一边说着,一边将扶着狗剩离开了厕所,嘴上还对我们说着:“这个网吧就是我和狗剩他哥一块开的。哎呀,狗剩怎么是这么个打扮啊,被鬼上身了么?”   一听到“鬼上身”这三个字,狗剩的身子就猛地颤了一下。   而当狗剩离开厕所的时候,我就看到窗户下的暖气片上挂着一个很长的假发套。   联系到刚才狗剩在厕所里整出来的那些动静,事情其实已经很明朗了。简单地说,就是狗剩今天晚上原本是想扮鬼吓唬人,却没想到遇上了真鬼,还差点丢了命。   至于他这么做是纯粹的恶作剧,还是有其他的目的,那就不好说了。   王大朋帮狗剩搬了把椅子,让他先坐下喘口气。   之后王大朋又给狗剩点了烟,问他:“你哥不是说你去外地上学了吗,怎么你大半夜的,又跑到我这来了,还是这种打扮。”   王大朋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已经带着几分愠怒了,看样子,不管狗剩今天晚上的行为是出于玩笑还是别的目的,都已让王大朋心里非常不满了。   狗剩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眼神呆滞地注视着前方,一句话都不说。   梁厚载就拍了拍王大朋,对他说:“他刚才受了刺激,先让他自己缓一缓吧。”   王大朋又看了狗剩一眼,很无奈地叹了一句:“哎哟,这都什么事儿啊!”   就在这时候,一直在打游戏的刘尚昂说话了:“什么事?还能是什么事啊?和你合伙的那个辉哥,要害你。”   王大朋扔了手里的烟头,急吼吼地朝着刘尚昂喊:“放你的狗屁,辉哥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我一听王大朋爆粗口了,就担心刘尚昂会突然火气上窜,到时候他的间歇性狂躁症发作就麻烦了。   没想到刘尚昂竟然也不生气,他一边操作着键盘鼠标,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他怎么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你别忘了,张辉当年就是因为诈骗才进了局子,他现在是狗改不了****,又干起老本行来了。他和你合伙开了这么一间网吧,你以为,他是真心实意想和你一起干啊?他是骗你花钱租房,再用这种损招把你赶走,到时候整个网吧都是他的,他这个人嘛,也不懂经营,就打算着你走了以后他转手把网吧卖出去,做个一锤子的买卖。”   说到这,刘尚昂拧开瓶盖,喝了口可乐,又对王大朋说:“还好当初你投钱多,营业执照什么的也都是你一个人去办的,现在这家店,名义上也是你一个人的,和张辉没什么关系。如果让张辉做了店主,你们的网吧早就是别人的了。”   王大朋被刘尚昂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刘尚昂:“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刘尚昂脸上立刻绽放出了花一样的笑容:“我能掐会算。”   他能掐会算个鬼!刘尚昂肯定是事先调查过王大朋的事。不过想想刘尚昂也是够可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的一个下午搞到这么多情报的。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不过谁也没说破。   王大朋看了刘尚昂一会,似乎也不太相信他的话,转过头来问我和梁厚载:“那现在怎么办啊?张辉可是这一代出了名的地头蛇,他既然盯上了我的网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尚昂又在远处嚷嚷道:“王大朋,你这两年是越混越倒退了。不就是一地头蛇嘛,你怕他个鸟,跟他干啊!”   “你知道个屁!”王大朋白了刘尚昂一眼:“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他要想对付我,用个小拇指就能把我给捏死。”   刘尚昂离开了座位,跑到柜台那边顺了盒烟,然后笑呵呵地问王大朋:“你知道张辉最怕的是什么吗?”   王大朋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刘尚昂拍着自己胸脯说:“你放心吧,有我在,张辉那小子蹦跶不起来。不过呢,你这事吧,我帮你是没问题,不过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王大朋刚刚才展开点笑容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你少来这套,我现在可没钱了。”   刘尚昂笑得更灿烂了:“没说要你的钱,你看你那小气劲。这么着吧,这次呢,我帮你摆平张辉,不过以后我们来上网,你可不能收钱啊,你店里这些零食,也得由着我们随便吃随便拿。”   王大朋:“嗨,这还不好说?别说是免费上网了,只要你把张辉摆平了,以后我认你当亲哥,你有什么事,只要一个电话,小弟立马就到,绝对不带含糊的。”   说到“张辉”这两个字的时候,王大朋脸上满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刘尚昂笑着问他:“哎,我说,你刚才还是一副特别信任张辉的样子,怎么现在又明摆着一副想弄人家的样子。你到底有没有拿他当朋友啊?”   王大朋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拿他当朋友,可人家不把咱当人看,咱也不能当软蛋。他不仁我不义。”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刘尚昂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橱柜里抱了满满一怀的零食。   这一下王大朋就看不下去了:“不是,你拿这么多能吃了吗?”   刘尚昂又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上,应了一声:“吃不了带走。”   我就看王大朋的脸颊直抽抽,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梁厚载凑到了我身边,对我说:“阴气的源头好像不在网吧里。”   他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半敞开的厕所窗户。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窗户外的阴气场确实要比厕所中强一些,里面的阴气,应该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怪不得梁厚载贴了辟邪符,厕所里的气场却丝毫没有消散的趋势。原来厕所里的阴气是从外面源源不断地灌进来的。   我朝梁厚载点了点头,又对王大朋和刘尚昂说:“你们在这盯着,我和梁厚载出去一趟。”   刘尚昂“嗯”了一声就埋头打游戏了,王大朋一把抓住我,问我要干嘛去。   我就告诉他,网吧里的阴气是从外面灌进来的,如果不把阴气的源头镇住,就算现在网吧不出事,也保不齐以后不会出事。   同时我还告诉王大朋:“刚才网吧的厕所里的确出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小心一点。”   听我这么一说,王大朋就慌了:“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啊,那现在咋……咋弄啊?”   我说:“只要镇住了阴气的源头,这里应该就不会再招邪祟了。”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已经搬着椅子朝网吧门外走了,王大朋就在后面喊他:“小昂哥你干么去啊?”   刘尚昂头也不回地应着:“你没听道哥说你网吧里有鬼啊?赶紧出来,带着那个谁,那个狗剩!”   我和梁厚载也进了厕所,准备从窗户里翻出去,王大朋一看我们两个也要走了,就赶紧拖着那个叫狗剩的人朝网吧门外走了。   从头到尾,狗剩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   说实话,狗剩碰上了鬼上身这种事,如果没人对他进行合适的开导,让他自己胡思乱想上十天半个月的,以后指不定就要在神经病医院孤独终老了。   如果他这次能自己扛过去,那就算是他的造化,如果他抗不过去真的疯了,那也是他的报应。对于他的事,我不打算多管。   梁厚载将厕所窗户整个窗户完全敞开,我们两个朝着窗外望去,才发现窗外连着一个小巷子。   当时已是凌晨,路灯都已经熄了,巷子里很安静,也出奇得暗。   王大朋到底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厕所就在一楼,窗户外面又通着这样一个巷子,可他的网吧开张两个多月了,窗户上竟然还没装防盗网。   我和梁厚载一前一后爬出了窗口,就朝着巷子的正南方向摸了过去,正南的阴气场比正北要强一些,阴气的源头应该就在那个方向了。 二百章 吴相松   在月光照耀下,能看出巷子西侧就是一排高矮各异的门头房,而在巷子东边,这是一排看起来很有年头的老房子,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很多房子顶层的瓦片已经大量脱落,露出一段段光秃秃的房梁。   在我的记忆中,聚义庄附近确实有这样一片老房子,当年聚义庄还在的时候,这些老房子里还是有人在住的。没想到聚义庄拆了这么多年,这些老房子竟然一直保留了下来。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了一丝火光,光是从紧挨着巷口的一个院子里照出来的,我看了眼院子里的房顶,同样是大片砖瓦脱落,露出了一根很长的房梁。跳动的火光映在那根房梁上,显得十分诡秘。   我和梁厚载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院子门口,两扇木门就这么虚掩着,透过门缝,我能隐约看到房子里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大量的精纯阴气从屋子里散发出来,朝着北方缓缓流动。   我皱了皱眉头,小声对梁厚载说:“好像有人在做法。”   梁厚载却摇了摇头:“不一定,再向南,阴气场比这间屋子里的更强。住在里面的也有可能是流浪汉。”   我回到巷子里,看了看院子的围墙,这些墙壁都是用黄泥混合着石子夯起来的,虽然已经有些老旧不堪,可看上去依旧十分结实。   木门虽然没关严实,可如果贸然推门进去,被锈迹腐蚀的门轴肯定会发出一阵噪声。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院子里面去,就只能翻墙了。   我拍了拍梁厚载,又朝院墙扬了扬下巴:“上!”   梁厚载点了点头,一个纵身就翻上了围墙,之后又扒着墙沿,小心翼翼地落了地。   在这之后,我也一个急冲锋,三步登上了墙头,可当我的脚掌踩在墙顶的瓦片上时,就听见一声非常清晰的“咔嚓”声,那张瓦片承受不住我的重量,竟然裂成了两半。   也就在声音想起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暴喝:“谁!”   紧接着,一个身穿道袍的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在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桃木剑。   光看他这打扮也知道他不是流浪汉了,而且他身上沾了很重的阴气,我当即就断定,充斥在巷子里的大股阴气,就是他做法引来的。   “抓住他!”   我朝着梁厚载喊话的同时,也跳进了院子。   梁厚载一个箭步冲到了那人面前,就见那个人抡圆了桃木剑,朝着梁厚载的肩膀狠狠砍了下去。   他下手虽然狠,可手上速度却不快,梁厚载稍微侧了侧身就避开了,同时一记鞭腿扫在了他的小腿上,别看梁厚载瘦,可腿上力气却大得出奇,那个道士打扮的人当场被梁厚载扫得双脚离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也冲了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扣,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梁厚载则快速冲进了屋子,几秒钟之后又冲出来,对我说:“里面有供桌法器,就是他做法引来了阴气。”   地上那人别我抓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的,可嘴上还不闲着,一直在冲我们叫嚣:“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我师父要是知道你们坏了我的事,肯定和你们没完……哎呀,疼疼疼疼,轻轻轻轻点——”   我手上猛加了两次力,他就只剩下喊疼的份了。   我又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另一只肩膀将他提了起来,压着他进了屋。   一进屋,我就看到屋子正中央摆着一个供桌,桌上陈放着香炉和一个鎏金碗。   除此之外,在正对房门的那面墙上还挂着三请画像。   一股阴气从南墙上的窟窿流入供桌上的鎏金碗,在碗中环绕三次之后,就朝着巷子那边飞过去了。   而在鎏金碗的碗面上,还贴着三张灵符。   梁厚载走到供桌前仔细看了看那三张符箓,转过头来问那个道士:“你画的这是挡煞符吗?”   那道士被我抓着双肩,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看着梁厚载,在这种不屑之中,还透着几分不屈和决绝。   我从他的侧脸看到他这种眼神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我和梁厚载才是坏人似的。   可接下来梁厚载一句话,就让道士坚定的眼神瞬间涣散了。   就见梁厚载指了指其中一张符箓的左上角,说:“你画错了,这条线应该朝反方向走。”   听梁厚载这么一所,道士脸上的表情刷的一下就沉了下来,整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我感觉他这应该不是疼得,而是被吓坏了。   一个连挡煞符都能画错的道士,想必也没什么道行,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这一下他能说话了,就忙不迭地问梁厚载:“这些符我真……真画错了?”   梁厚载没理他,从供桌上拾起朱砂笔,重新画了三张挡煞符,将鎏金碗上的三张废符换了下来。   符箓一换,盘在鎏金碗中的阴气就无法再倾泻出来了,只能不停地在碗中徘徊。   那只鎏金碗似乎是可以化解阴气的,当一道道阴气灌入其中之后,里面的阴气场却一直没有变强的趋势,一直维持原状。   梁厚载站在鎏金碗旁边等了一阵子,知道确认了碗中阴气不再外泄,才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哥,放了他吧。”   我朝鎏金碗那边扬了扬头,问梁厚载怎么回事。   梁厚载指着那个道士,哭笑不得地对我说:“我第一次进来的还没注意,刚才看到鎏金碗上的挡煞符我才反应过来,他摆的这个阵法在我们那一脉也有,叫做引气阻气阵,是一种最简单的挡煞阵,只不过他把阴气引过来以后,却画错了符,没能吧阴气阻住。”   我听明白了,这个道士在这做法,本来是好心,可惜手法不行出了疏漏,以至于好心办了坏事。   我这才松了手,那个道士刚一能活动,就一阵风似地冲到了鎏金碗前面,仔细对比了一下他自己的挡煞符和梁厚载的挡煞符,之后就听他一个在那嘟囔起来:“完蛋完蛋,还真是把符印画错了,如果被师父发现我就完蛋了,哎呀,完蛋完蛋。”   梁厚载走到我跟前来,对我说:“这道士也太马虎了,竟然连符印都能画错。”   我看着道士六神无主的背影,心里也是一阵恶寒,三分钟之前我和梁厚载才刚刚袭击了他,可他得知法阵出了差错之后,一心只考虑他师父会不会责罚他,已经完全忘了我和梁厚载的存在了。   我隐隐有种预感,眼前这个道士弄不好也是一奇葩,最好还是赶紧跟他划清界限,离他远点。   趁着他还没回过神来,我就对梁厚载说:“先不管他了,还是找到阴气的源头比较重要。”   梁厚载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现在就走吗?可我觉得这个道士好像不太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我问。   梁厚载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不对劲,我就是觉得,这个道士在术法方面肯定极其不靠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搞不好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说:“先是先找到阴气的源头再说吧,只要把源头镇了,就他这点道行也不至于捅出太大的楼自来。”   一边说着,我就拉着梁厚载朝外面走。   当时我总有种感觉,如果和眼前这个道士牵扯得太深,我们弄不好要惹上一身麻烦。   可就在我拉着梁厚载,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那道士突然转过头来了,我本来没打算理他,可他看了我一眼之后,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咦?你不是左有道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不得不停下问他:“你认识我?”   他笑呵呵地对我说:“我是吴相松啊,你忘了我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我认识的人里,好像没有叫吴相松的吧,确切地说,我相熟的人里好像就没有一个姓吴的。   他见我没有回应,又说道:“唉,你忘了,两个月前你师父带着你来仙一观的时候,还是我领着你们进观的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暑假的时候师父教我画符,为了让我感知天地灵韵,曾带着我去了一趟仙一观,师父说仙一观是我们县城里头灵韵最丰厚的地方,在那个地方练习画符,可以事倍功半。   这个仙一观,也就是陈道长开的那间道观,眼前这个名叫吴相松的道士,是陈道长的关门弟子。那天我们进观的时候,的确是他接待的我们,只不过当时他只和我师父说了几句话,我和他可以算是零交流,而且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不详的预感了。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在吴相松身上,也有着几分陈道长特有的那种气质,那股让人头疼的无赖气质。   不过既然是仙一观的道友,我也只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我朝他行了抱手礼,对他说:“原来是吴道长,失敬失敬。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您先忙。”   没想到他听我这么说话,竟然嘲讽起我来了:“什么失敬不失敬的,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你武侠片看多了吧?哦,我刚才听你说要找阴气源头是吧?”   我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客气,可他年龄眼看着比我大,我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对啊,确实有这个打算,这一片的阴气太重了,如果不镇住阴气的源头,就怕会出乱子。” 二百零一章 阴脉走漩   “嗨,出啥乱子啊。”吴相松摆了摆手,说:“这道阴气本来就是我师父放出来的,他说乱坟山那边最近阴气沉积得厉害,必须要通通气场。这不嘛,师父也是怕那股阴气乱窜,才让我在这做了法阵,把阴气挡住。”   我就问他:“你在这待了多久了?”   吴相松:“一个多月了。”   我又问他:“你这一个月里用的挡煞符,一直都是那三张吗?”   然后吴相松就不说话了。   错不了了,他果然是一个月都没换过新符,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阴气早已彻底占据了巷子口,而王大朋网吧的厕所窗户又正对着巷子口,厕所是阴晦之地,极易吸引阴气盘踞,时间一长,不闹鬼才怪了!   我也是无语了,师父之前还老跟我说什么,陈道长是个有大法力的人,可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教出这么马虎的徒弟呢?   我本来不打算再和吴相松啰嗦下去了,直接拉着梁厚载朝院门外面走。   可这时候吴相松却突然冲到了我面前,对我说:“你们不会是要去找我师父吧?哎,我画错符的事你们能不能帮我保个密?”   我很爽快地回答他:“不能。”   说实话,等会见到陈道长的时候,吴相松的事我肯定不会主动说,一般来说,陈道长不知道我和吴相松见过面,也不太可能向我询问吴相松这边的情况。可万一他问了,我肯定是要实话实说的。   就算不为别的,就冲着陈道长精通读心术,我在他面前也无法说谎。   可吴相松一听我不答应,就开始耍无赖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体谅人呢?我跟你说啊,你们两个刚才可是跟我动手了,在我师父那边,我犯错事小,挨打事大,我要是把你们动手的事主动告诉我师父,他绝对和你们没完。”   听他这么说,我也恼了:“你犯错事小?你还想把事搞多大?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把阴气引进了巷子口,有个店铺里头都闹鬼了,今天晚上还险些闹出人命来!就是因为你,永安路上有多少店铺关门你知道吗,知不知道别人赚钱不容易啊,就是因为你画错了符,多少人倾家荡产了你知不知道!”   我说话的时候,用力将吴相松推到了一边,之后就拉着梁厚载走了。   离开院门的时候,吴相松好像很委屈似地朝着外面喊了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和梁厚载就当没听见,除了巷子口之后,就径直朝着乱坟山那边走了。   进了村口之后,有一条大路是直通乱坟山地界的,这条路在早几年的时候还没有,是两年前王庄整路的时候将几条小路连成了这样一条宽阔的大路。阴气就是顺着这条大路一路北流,一直流向了网吧后面的那条巷子。   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村里的人都已经睡下,整个村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乱坟山脚下的一盏路灯还忽闪忽闪地亮着光。   灯光闪烁的频率是三长一短,似乎是在我们传递某种暗号。   梁厚载看着那盏灯,有些担忧地问我:“乱坟山,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我师父既然说陈道长是有大法力的人,那就说明道长的修为是很深的,有他在,乱坟山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按照吴相松的说法,陈道长是为了调节乱坟山的气场才特意放出了一部分阴气,我想,既然陈道长敢放出阴气,就应该能保证乱坟山不出问题。不过目前来说,我也不能确定吴相松说的话都是真的。   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我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疑心很重的人。   走进乱坟山地界的时候,我就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精纯阴气从土房中喷涌而出。   土房还是原来那座土房,只不过外面垒起了一道齐腰高的矮墙,围起了一个十几平米大小的院子,院中还种上了一些花草。只不过这些花草被阴气侵蚀了一个多月,都已经彻底枯萎了。   院门没关,我和梁厚载径直进了屋子。   陈道长不在屋里,可土炕上的床板却被整个掀开,阴气就是从土炕下的暗道中流窜出来的。   既然是确定了阴气的源头就是乱坟山下的地宫,可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吴相松的话。   我怕暗道里面有诈,就靠在炕边,试探着喊了一声:“陈道长!”   很快,暗道中就传来了回应:“谁啊,么事儿?”   我一听声音就是陈道长的无疑,才松了口气,翻身跳进了暗道。   沿着暗道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红红的小光点,空气中飘散着烟叶燃烧的味道,其中带着一丝薄荷特有的清香。   这股烟味就来自于陈道长平时抽的那种薄荷烟,他此时就站在离我不远的抽烟呢。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陈道长打开手电筒,朝着我们这边打了打光。   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突然被亮光照到脸上,我和梁厚载感觉十分不适,同时举起手来挡了一下眼睛。   陈道长闭了手电,有些惊讶地问:“你们俩怎么来了?”   我刚刚被光晃了眼,一时间无法适应周围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也不敢乱动,只能站在原地回应道:“追着阴气过来的。”   陈道长“哦”了一声,又问我:“你师父呢?他怎着没来啊?”   我就说师父在家呢,之后又把王大朋网吧的事大体描述了一下,在我说话的时候,眼睛渐渐重新适应了黑暗,从墙壁发出的微弱光亮照出了陈道长的轮廓。   我朝着陈道长走了过去,他又悉悉索索地从口袋里摸了什么东西,之后就听“啪”的一声,陈道长打着了火机,点燃了嘴上的烟卷。   橘黄色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的皱纹比过去深了很多,也密了很多,眼前的陈道长看上去,似乎比一年前老了很多。   陈道长长吐了口烟,才对我说:“乱坟山下头这个墓啊,从去年开始就老出问题,你师父说搬回来搬回来,这都一年多了,咋还没动静呢?”   我和陈道长打了几年交道,深知他的为人。一般来说吧,一旦他开始想方设法地责备我师父的时候,那肯定又是看上我们守正一脉的东西了,如果你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很容易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一旦落进了他的圈套里,在他面前认了错,那他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不把他想要的东西讹走不算完。   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   我就问陈道长:“古墓里的尸魃不是有陈道长的符箓镇着嘛,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光线太暗了,我也看不清陈道长的表情,只是感觉他好像摇了摇头,之后就听他说道:“不是尸魃有问题,是河脉有问题。哎,你过来看看吧,一看你就明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朝暗道深处走了。   暗道外的那片河床也还是老样子,河床上也不断散发出微弱的幽光,远远望去,如同一块散发着微光的巨大璞玉。   不过这次来到河床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河脉中的阴气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浓烈了很多。   陈道长来到河岸边,打开手电,朝着地下河的河道中照了照。   我就看奔流的河水中布满了铜钱大小的小漩涡,一道道精纯的阴气就是从漩涡中挥发出来的。   这时陈道长我们:“这么烈的阴气,你们俩能受得住不?我这里可没有挡阴气的家什啊。”   我知道陈道长的意思,他是在提醒我和梁厚载吃糖。   不过我们两个也修行了这些年了,单纯的阴气对我们两个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可如果阴气中夹杂了尸气或者其他的邪气,而且邪气的浓度很高,我们就必须靠糖块来稳固阳气了。   毕竟以我们两个的道行,还达不到师父那种百邪不侵的程度。   我简单地对陈道长说了声“不碍事”,之后就问他:“陈道长,这条河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陈道长有些无奈地说:“之前让冯有义过来看了一次,他说,最近这两年王庄改路改了好几次,村里气场变了,加上老城那边挖煤挖塌了地基,地底下的地势和风水都变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事儿,河脉才发生异变了。这地方阴气散不出去,时间长了很麻烦。”   我朝着尸魃所在的墓室看了一眼,说:“尸魃没受影响吧?”   “肯定受影响啊,”陈道长说道:“这地方阴气太重,灵符上头的灵韵消耗忒快,尸魃现在有点镇不住了。要不是因为这,我也不能每天晚上大半夜的散阴气啊。哎,对了,你们是从永安路上过来的吧……”   说着说着,陈道长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了,而且之前他还是冲着我说话,这时又变成自言自语了:“永安路上的网吧闹鬼?怎么会闹鬼呢,聚义庄的邪气,头两年和我老柴清理好了不是?怎么会闹鬼捏?哎呀!肯定是吴相松那个熊玩意儿又坏事啦!”   完了陈道长就急吼吼地对我说:“那个么,有道啊,你们两个现在这帮我守着点,我出去找个人。家里有吃的,你俩要是饿得慌就吃点。” 二百零二章 尸棺生意   他说着话,人已经冲到暗道那边去了。   直到陈道长走远了,我才对梁厚载说:“河脉的事你怎么看?”   梁厚载笑了笑:“我能怎么看啊,我又不懂风水。对了,上一次罗有方炼活尸,用的就是河脉里的阴气吧?”   我蹲在河道旁,用手触了一下河水,那些水很凉,触感微微有些黏腻,当我的手指没入水中的时候,大量阴气顺着我手指上毛孔鱼贯而入,冲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可也就在同一时间,黑水尸棺中散发出的寒气就将这股阴气从我体内顶了出去。   其实黑水尸棺中的寒气给我的感觉,和阴气给我的感觉有些相似,当它们出现在的体内时,我都会立刻感觉到一种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感觉,不过如果让阴气在我体内停留的时间太久,我会渐渐失去知觉,情绪也会慢慢变得烦躁起来,可黑水尸棺的寒意遍布我的全身时,我的感官则会变得更加灵敏,连头脑都会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虽然整个河床上都泛着光,可光线微弱,我和梁厚载都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却无法具体看清对方在干什么。   他大概是听到了我用手拨动河水的声音,特别担心地问我:“道哥,你不会是下河了吧?”   我当时就乐了:“你别说,我还真想下去。不过下河之前我得先试试水温。”   梁厚载舒了口气,说:“吓我一跳,真以为你下河了呢。咱们现在怎么着啊,等着陈道长回来吗?”   我说:“等等他吧,如果咱们都走了,弄不好还会出乱子……你还记得当初我师父和陈道长,是怎么把墓室大门开开的吗?”   梁厚载叹了口气:“道哥你消停点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打算到主墓室看尸魃去。”   说实话,我刚才说出那番话来的时候,真就是抱的这种想法。   其实我就是好奇,那具尸魃是不是真的不会腐烂,几年不见了,它会不会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过梁厚载显然不想和那具尸魃再有什么接触了,从他的语气里中我就能听得出来。   我笑了笑,对他说:“这方啥也看不见,让人怪难受的,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反正在这守着和在土房里守着,都一样。”   我和梁厚载回到土房里以后,随便找了点吃的东西垫了一下,之后就开始了百无聊赖地等待。   好在陈道长在土房里装了一台电视,我们打开电视,看着永远播不完的医疗养生广告,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我们当然不想看这些骗人的广告片,可电视没有通闭路线,只有我们县,不对,我们市的市台,那个电视台每天过了晚上十点就开始不断地播各种廉价的卖药广告。   梁厚载盯着电视屏幕,上面正有一个脸色红润的老妇人在接受采访,叙述她用了某某药之后身上出现的神奇效果。   说真的,我一直觉得那种广告看上去,总会让人有种特别尴尬的感觉,所以我就干脆把视线挪到了一边。   梁厚载看了一会,突然问我:“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假采访?”   我说:“被采访的人是为了钱,拿着话筒采访的人也是为了钱,花钱拍这种广告的人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拍出这种廉价广告的广告商还是为了钱,总之就是为了钱。”   梁厚载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盯着电视看。   说真的,我真是佩服他,连那种广告都能看得下去。   我们就这么一边看着无聊的广告,一边等着陈道长,直到天色渐亮的时候,陈道长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让我意外的是,在他身后不但跟着吴相松,竟然连我师父也远远地跟在后面。   陈道长进屋之后就径直进了暗道,吴相松也紧跟着进去了。   我师父则来到我和梁厚载跟前,说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家收拾一下,跟我去趟河南。”   这才刚回来没两天,怎么又要去河南了?   我不禁问师父:“乱坟山这边的事怎么处理啊?”   师父打开了电视柜抽屉,从里面拿了一个铁皮盒子出来,一边对我说:“先让老陈他们看着吧,这次去河南主要是带你见个人,两三天就回来了,这边的事,等咱们回来以后再说。”   之后师父打开了盒盖,仔细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之后又对我说:“王大朋的事让刘尚昂弄吧,你们两个别管了,快点回家收拾收拾,今天下午四点的火车。”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师父已经出去了。   由于师父来得太突然,我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朝梁厚载看了眼,梁厚载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过既然师父说要走,我和梁厚载也没别的话说,也跟着出了土房。   可师父下了乱坟山之后,却催着我们两个赶紧回家,他则朝着王庄东边去了,我也不知道师父打算干什么去,不过从他行走的方向上看,应该是去刘寡妇家了。   路过王大朋的网吧时,刘尚昂正站在网吧门口打电话,他远远看见我们就主动跑了过来,一手捂着手机的通话口,对我和梁厚载说:“你们等我一下,我把王大朋这边的事处理完了,跟你们一起去河南。”   我本来想让刘尚昂先处理王大朋的事,反正我和梁厚载没几天就回来了。可这时候刘尚昂重新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聊了起来,我也没好意思干扰他。   听刘尚昂说话的内容,他好像是在向电话另一端的某人嘱咐什么事情,先是说办事的时候要小心、别被张辉抓住了马脚,之后又说找好律师,诉讼费让张辉出,最后又说下手别太重,只要够疼就行,别整出伤来。   通完电话,刘尚昂又笑呵呵地凑到了我跟前,对我说:“行了,王大朋的事儿已经折腾完了,我也回家收拾收拾,完了去柴爷爷家找你。”   我问他:“王大朋的事你怎么处理的?”   刘尚昂笑了笑:“呵呵,这种事涉及到老包手底下的一些人脉资源,他这个人你也知道,神神秘秘的,他嘱咐我不能露他的底,我也不能随便乱说不是?总之王大朋的事交给我就对了,道哥你就甭操心,我肯定给他处理得好好的。”   我皱了皱眉头:“可我怎么听着,你是打算对张辉下黑手啊?”   “其实也算不上下黑手,”刘尚昂一边把我推到了自行车跟前,一边说:“对付张辉这种无赖啊,就得荤的素的一起来,我就是想找人打他个闷棍让他知道厉害。哎呀,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走吧走吧。”   说实话,对于刘尚昂我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不过我师父都说了,王大朋的事交给刘尚昂处理就行,既然我师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相信他一次吧。   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开了自行车锁。   这时候梁厚载又问刘尚昂:“柴爷爷跟你说了没有,这次去河南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刘尚昂一边催着我们快走,说他要收拾的东西比较多,一边又说师父这次带我们去河南,主要是为了见一个叫胡南茜的人。   我和梁厚载骑上了车子,朝着永安路北边驶去,刘尚昂坐在我的车后座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胡南茜的事。   据刘尚昂说,胡南茜是我们这个行当里头非常出名的中间人,我们守正一脉头些年接手的生意,一半来自于东北老黄家这样的老主顾和一些同道好友的介绍,另一半,则全部来自于胡南茜的委托。   这里所谓的中间人,有点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中介”,他们负责帮我们这样的修行界人士提供工作,并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佣金。   而所谓的“工作”,就是我师父曾说过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里出了邪祟邪尸这类寻常人无法处理的东西了,胡南茜就会设法联络事主,告诉他们自己有办法处理这些事,并谈定一个合理的价格,当价格定下来以后,她就会联络我们这种人,让我们前去驱邪除尸。   从大唐中期开始,像胡南茜这样的中间人就是一直存在的,而也是从大唐中期开始,全天下和邪尸有关的生意,基本上是被守正一脉垄断了。   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既是被中间人青睐有加的“雇员”,也是自食其力的买卖人,因为我们在处理邪尸的时候,还会顺带着卖棺材或者骨灰盒。   至于为什么要卖棺材嘛,那是因为我们平时处理的那些邪尸,大多是事主的先人尸变而来的,有些是因为下葬的地方不合适,有些则是因为尸体本身比较特殊。可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我们在将这些邪尸镇住之后,还是要帮他们准备一口新的棺材,重新入土为安,就算是镇尸的时候把邪尸一把火烧了,也至少要为它准备一个骨灰盒。   同时由于邪尸身上的邪气浓重,就算是镇住了,尸身也要用特殊的棺椁来存放。那样的棺椁造价高昂,我们当然也没有白送的道理,钱还是要收的。   也正式因为这样的原因,历代守正一脉门徒都被同道中人当做生意人,而我们所做的生意,也被同道中人称作“尸棺生意”。 二百零三章 中间人   刘尚昂说,胡南茜这个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却从未见过其人,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见过她的不超过五个,我师父就是其中一个。   前段时间,师父联络过胡南茜,说是打算带着我去跟她打个照面,以后再有什么生意,胡南茜可以直接联系我。可当时胡南茜不在河南就脱口拒绝了,直到昨天晚上,胡南茜毫无征兆地拨通了我师父的电话,说她准备在河南待一个星期,言外之意就是,我师父可以带着我去见她了。   刘尚昂还说,胡南茜当初拒绝了我师父之后,就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我,当初在邪墓里的时候,师父特意让我打头阵,说白了也是为了应付胡南茜的调查。   而胡南茜之所以调查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本事接我师父的班。   听刘尚昂说了这些,我觉得背后都开始冒冷汗了:“刘尚昂,听你这意思,当时在邪墓里,也有胡南茜的眼线?”   “道哥你闹呢。”刘尚昂嘻嘻哈哈地应付着:“她的眼线怎么着也不可能跟着咱们下墓啊。唉,其实收集情报这种事嘛,手段是很多的,她不用在邪墓里安插眼线,一样能知道你的表现啊。你还记得当初老包审黄昌贵的时候吧,那时候老包连朱弘光晚上做什么梦都知道,你就没觉得奇怪?”   我点了点头:“是啊,当时确实觉得挺神奇的。”   刘尚昂又笑了:“嗨,神奇啥呀,朱弘光睡觉有说梦话的习惯,老包让人找到了他在泰国的邻居和房东,这些人都曾听到过朱弘光梦话的内容,将这些内容串起来,再略加推测,就知道朱弘光那段时间做的是什么梦了。胡南茜要调查你也是一样,她只要找人探探老黄家人的口风,就能知道你下墓的时候表现怎么样了。现在胡南茜这么着急和你师父联系,就说明老黄家的人对你的表现赞赏有加呀。”   完了之后,刘尚昂又补充道:“最近这些年,胡南茜介绍给柴爷爷的生意,柴爷爷全都推了,她现在肯定是急着让你补上柴爷爷缺。”   这时梁厚载在一旁问刘尚昂:“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尚昂朝他咧嘴一笑:“今天早上柴爷爷说要带你们去河南见一个叫胡南茜的人,我就提前向老包打听了一下这人的来路。”   来到文化路和长山街路口的时候,刘尚昂就下了车,他说他要收拾一个小时左右,七点半之前到我师父家找我。   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一刻了。   之后我就和梁厚载回家收拾行礼,我妈早就已经去饭店上班了,我爸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和梁厚载大包小包的收拾东西,就朝我们喊:“你们俩又要出远门啊?”   我一边将衣服塞进背包里,一边回应我爸:“啊,师父说要带我们去河南,这次行程短,没几天就回来了。”   之后我爸嘱咐了一句“别耽误功课”,就没再说什么,直到快七点的时候他才放下报纸,穿好衣服上班去了。   收拾完东西,我和梁厚载就带着行李到我师父家等着了,夏师伯还在卧室里睡觉,赵师伯和冯师兄却已经离开了,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茶壶和茶碗。   我师父大概是七点一刻的时候回来的,他回到家的时候,从土房里拿出来的那个铁盒已经不知去向了。五分钟之后,刘尚昂也扛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来到了师父家。   师父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和梁厚载做早饭,刘尚昂进门的时候,师父正好要到院子里拿葱和蒜,他一看到刘尚昂就皱起了眉头:“胖墩,你怎么也来了?”   刘尚昂拍了拍自己的旅行装,朝着师父嘿嘿一笑:“我跟你们一块去,正好老包最近一直在找胡南茜,她好容易出现了,有些事我得替老包传达传达。”   我师父拿了葱蒜,一边朝着屋子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打电话不行啊,这大老远的,你还非要跑一趟。”   刘尚昂跟着我师父进了屋,嘴上还说着:“打电话没用啊,人家根本不接,别说我啦,老包给她打电话她都不爱搭理。不过柴爷爷你放心,车票我自己定好了。”   “行,你愿意去就去吧,王大朋的事弄得怎么样了。”师父说着话,人已经进了厨房。   刘尚昂就冲着厨房方向喊道:“都安排好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了油烟机的噪声,我师父开始做饭了。   我和梁厚载每天的早饭还是和以前一样,主要是牛奶和鸡蛋,再配上一些干粮和荤素搭配的菜,另瓦,熟蒜也是必不可少的。   刘尚昂向来喜欢吃我师父做的饭菜,可唯独对早饭没什么兴趣。   白水煮鸡蛋配牛奶,也就是我和梁厚载这种吃惯了人能受得了那个味道,一般人还真没那个口福。   吃过早饭,师父就点上了旱烟,吞吐了一会云雾之后才问我:“听老陈说,你昨天和吴相松动手了?”   我点了点头:“说起来,那应该是今天凌晨发生的事了。起因是吴相松做法失败,把阴气引进了巷子口,我刚碰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故意将阴气引过去的。”   师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吴相松那人,这些年一直都是马马虎虎的,心思也一直不在修行上。”   我问师父:“我没记错的话,吴相松是半路出家吧?”   师父点头:“嗯,他过去是在实小那边开饭店的,几年前撞了一次邪,才皈依了道门。说起来,老陈竟然能收他做关门弟子,就说明这个人的天资还是很高的,人品应该也还不错,只可惜他这心性……真是没法说。”   我又问师父:“河脉里的阴气外泄,乱坟山不会有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师父吐了口云烟,说道:“河脉的阴气太强,尸魃又是内阴外阳,现在就怕河脉里的阴气会在一年之内耗尽灵符上的灵韵,到时候河脉的阴气和尸魃身上的阳气冲撞,乱坟山一带必然大乱。”   说到这,师父将视线挪到了我身上,缓缓地说道:“现在,谁也不能保证灵符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如果墓室大门上的那些灵符真的抗不过一年,咱们就只能将尸魃彻底镇住了。”   说完之后,师父又朝北墙那边的供桌瞄了一眼,番天印平时就一直放在那张供桌上。   这时梁厚载也问我师父:“柴爷爷,如果灵符真的失效了,再换新的不久行了么?”   师父摇头道:“事情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老陈贴在那里的灵符比较特殊,只能一年一换,就在前阵子,老陈才刚刚换了门上的灵符,要想再换一次,必须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   这番话说完之后,师父就不再说别的了,一个人闷闷地抽起了烟。   刘尚昂大概是看我师父抽烟,有些眼馋,也从口袋里拿出了烟盒,又摸出了火机。   谁想我师父竟然一把将他的烟盒和火机全都抢了过来,又瞪了他一眼,说:“趁你放假的这段时间,把烟戒了!”   刘尚昂盯着我师父手里的烟盒和火机,眨了眨眼,问:“为啥让我戒烟啊?”   “小小年纪抽烟,把肺都抽坏了,”师父用一种很不悦的语气说道:“就是因为坏了肺,闭气功才一直练不好。哦,对了胖墩,前两天我不在你身边,闭气功没忘了练吧?”   师父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刘尚昂的眼睛。   过去我就听师父说过,一个人如果说了谎,瞳孔就会发生变化。我至今也不知道人在说谎的时候瞳孔到底会有怎样的变化,但我每次说谎的时候,只要师父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每次都能轻松把我识破。   刘尚昂犹豫了一下,才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哦,那什么,练……练了,我天天早上都把脸沉水缸里,一练就是好几分钟呢。”   我师父脸上慢慢展开了一道谜一样的微笑:“哦,每天早上都练啊,不错不错。”   过去我说谎的时候,师父脸上一旦露出这种谜之微笑,就说明他已经识破我了,接下来,就是一顿惨绝人寰的惩罚。   我和梁厚载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收拾了碗筷,躲到厨房里洗碗去了。   进厨房的时候,我还听我师父对刘尚昂说:“胖墩啊,我记得你以前是个很诚实的孩子啊。”   刘尚昂很心虚地笑了笑,说:“啊?我有吗?呵呵,应该的,应该的,诚实挺好。”   “哦”,我师父应了一声,又问他:“你这两天吃的怎么样啊,睡得好吗?”   我一听师父聊起了家常,就知道刘尚昂肯定要完蛋。   我师父这人和我们这些小辈聊天,几乎从来不会聊这种家常,只有在两种特定的情况下,他才会聊这些。   一种是他想说话,但又没话找话的时候。另一种,就是他准备对我们大开杀戒的时候,一般在这种时候,我师父会一边用很正常的口气说着家常,一边眯缝着眼,用那种要杀人的眼神看着你。   我躲在厨房门口偷听,就听见刘尚昂还回应了我师父:“挺好的挺好的,昨天我妈炸得带鱼,睡得挺好的,都挺好的。”   说实话,我当时特别佩服刘尚昂,要是换成是我,光是看到师父眯缝眼就已经给跪了。   接着我又听我师父说:“你家的水缸多大号的?” 二百零四章 胡南茜   刘尚昂好像是懵了,竟然反问了一句:“什么水缸?”   听他这么一问,我就预感到他要大难临头。   就听我师父说:“你不是说,你每天早上都把脸沉在水缸里,练闭气功吗?”   在这之后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估摸着过了大概十分钟之后,刘尚昂才开口说话:“不是,柴爷爷,你别这样,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弄得我心里直哆嗦啊!那什么,这两天吧,其实我忘了练功了,你看我家也没个池子什么的,也没法练……”   不等他把话说话,我就听到了师父沉闷的声音:“抄道德经,十遍!”   刘尚昂:“哦。”   听着我师父和刘尚昂的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直想乐,我转头朝梁厚载看了一眼,发现他脸上也是收不住的笑容。   这时候我师父突然在外面喊了一声:“那两个洗碗的,进厨房这么长时间了,水龙头还没开开!”   吓得我和梁厚载赶紧拧开水龙头,认认真真地刷起了碗。   由于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我和梁厚载都有些乏了,洗完了碗就跑到侧卧休息去了,刘尚昂就在我师父的监督下,趴在客厅的茶几上乖乖地抄道德经。   十遍道德经,整整五万字,刘尚昂一直抄到下午两点都没抄完,直到冯师兄开车来接我们的时候刘尚昂才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继续抄了。   下午三点半,冯师兄将我们送进了地级市的火车站,由于火车晚点的缘故,直到当天下午五年钟,我们才坐上了前往河南的列车。   一上车,师父就拿了一个本子出来,开始不停地写写画画,途中我曾问他冯师兄的事情怎么样了,师父只是回了一句“差不多了”,就没再理我。   我伸长了脖子去看他手里的本子,他就把整只胳膊都圈在那个本子上,挡着不让我看。   梁厚载还是一上车就开始看书,刘尚昂带上了耳机,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我觉得有些无聊就想和仙儿聊聊天,可仙儿这时却睡得很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对于我来说,坐车本来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现在没人理我,这次的旅途就变得更难熬了。   我百无聊赖地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浮想联翩了,之后又不知不觉地靠在车窗上睡了。   火车到站的时候又是当天晚上了,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唤醒,之后就匆匆忙忙地带着我下了车。   我们所在的站点是当地的一个小车站,停车时间短得出奇,我们这边还没等走下站台,火车又再次发车了,而且我发现,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下车。   师父大概是看到了我脸上的疑惑表情,很简短地对我说:“临时停车。”   可是临时停车,好像不会让乘客拎着行礼下车吧?   我们来到车站大门前的时候,站门上了锁,检票口也没有检票员,整个车站看起来很冷清,站里的设备都是崭新的,似乎是刚刚建成,还没正式投入使用。   我们一行人在站门前等了三四分钟,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莽撞汉子一路小跑地过来,帮我们开了门。   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短袖挂,大裤衩、人字拖,脖子上带着条金链子,脸黑手黑,虎背熊腰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匪气。   我师父看到眼前这个那人,顿时皱起了眉头:“赵华?”   那人一边打开站门上的锁,一边笑着回应着:“哟,柴师傅还记得我呢。”   我师父问他:“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现在跟着胡南茜混了?”   他打拉开了铁门,一边对我师父说着:“出来一年多了。嘿嘿,亏了柴师傅当年把我打醒了,我现在啊,改邪归正了,现在是胡大姐的跟班。”   说完他又看我一眼,笑呵呵地说:“这个小兄弟就是柴师傅的高徒吧?呵,这气势,一看就是柴师傅教出来的徒弟。”   我一高中生,身上能有啥气势,既然胡南茜的情报网那么厉害,要知道我师父的徒弟是谁,长什么样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赵华重新锁了车站大门,领着我们来到了一条小路上,路旁停着一辆三轮车,在车子的后车篷里,还不时飘出一股鱼腥混杂着柠檬香的诡异的味道。   赵华将我们的行礼一一放进了车篷,又对我师父说:“山上路窄,车开不进去,柴师傅你们别嫌我车不好啊。”   我师父扒着车篷的边缘上了车,一边耸了耸鼻子,问赵华:“你车上这是什么味道?”   赵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三轮是从一个鱼贩子那借来的,我喷了两壶空气清新剂都没把那股子鱼腥给盖住。”   我跟在师父身后上了车,就看见车篷里出了我们的行李和几只小马扎外,角落里还扔着两瓶用完的空气清新剂,瓶面是淡黄色的,我看到其中一个瓶子上还写着“柠檬香”的字样。   由于车篷里的味道太大,师父就让我们拆了篷顶的油布,在这之后赵华才发动了车子,带着我们冲向了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我也是出了车站才发现,车站外就是一大片还没开发的荒地,周围没有建筑,只有大片的杂草和几座小山头。沿着车站边缘只有一条很窄的小土路,土路的尽头,则通向了一座看起来十分陡峭的小山。那座山,似乎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别看赵华的三轮车破破烂烂的,可跑起来速度却出奇得快,他开车带着我们奔驰在土路上的时候,车后面扬起了很大一阵尘土,刚开始道路还算平坦,可没过几分钟之后,路途就变得坎坷起来,我们在车篷里一路颠簸。   眼看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我才发现山坡比我相像得还要陡峭,倾斜度应该在四十五到六十度之间。   就在我正担心承载了这么多人重量的小三轮能不能开上去的时候,赵华在前面突然大吼一声:“抓紧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三路车就突然加速,我顿时一个趔趄,险些跌出车外,还好师父和梁厚载赶紧伸手拉住了我。   三轮车的发动机发出“呜突呜突”地一阵碎响,马力十足地开上了陡坡,可刚到山腰的位置时,车速眼看着就慢下来了,之后竟然有了沿着山坡下滑的趋势。   我们几个赶紧从车上跳下来,用力顶着三轮车尾部,推着它上了山头。   赵华又是很尴尬地回过头来朝着我们笑笑:“这车有年头了,马力比原来差了,竟然连这么个山坡都上不来了。”   师父也很客气地回之一笑,但没没说话。   走完这段陡坡之后,就是一个很平整的小山头,我觉得这个山头好像是被认为炸平的,它是在太平整了,面积和学校里的足球场差不多,在平顶最中央的位置建了一个外形很精美的别墅,在别墅周围还种了一圈花草。   赵华将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拧了一下油门,车头“呜”的一声就冲出去了,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别墅的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屋子里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华子,你弄啥嘞呀?”   听着口音,说话的人绝对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   赵华也扯着嗓子回应:“没事,刚才没弄好车,撞了一下。”   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瑜伽服,脖子上挂着跳毛巾的女人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就朝着三轮车正对的那面墙壁看了眼,问赵华:“撞哪了呀?人没事吧?”   赵华笑了笑:“没事,就是墙皮上多了个轱辘印儿。”   女人似乎是松了口气,先是对赵华说了句:“人没事都中。”之后又转过头来,笑着朝我师父行了抱手礼:“柴师傅,别来无恙啊。”   我师父没行礼,只是笑了笑:“胡大姐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胡大姐?胡南茜?   我朝着站在门口的女人看了过去,可怎么看,都无法将她和“胡南茜”这个人联系起来。   之前听刘尚昂说起胡南茜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叫胡南茜的人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就和我师父打交道了,她就算没有我师父这么大年纪,至少也应该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   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她的五官不算特别精致,小眼、大嘴,但并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这样的五官组合很有特点,看一眼就能让人牢牢地将她记住。   和黄玉莲一样,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也是散发着一股稍显慵懒的气质,她站在门口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斜靠在门框上,包括刚刚向我师父行抱手礼的时候,也仅仅是随随便便地抱了一下拳头,一点都不正式。   我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看了很久,除了在她的额角上看到了一小缕白色的头发,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老态。   虽然她慵懒,但又不会让人感觉她无精打采,相反,还会觉得她似乎是个很随行的人。   她朝我师父笑了笑,一边转身朝着屋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们说:“赶紧进来呗,外边怪热怪热的。”   师父也没废话,让我们几个从三轮车上取了行李,然后就带着我们进了屋。   屋里开着空调,确实比外面凉快不少,我们来到别墅一楼的客厅时,就看见沙发上和地摊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裙子,只有电视和茶几之间有一小片空地,上面放着一条瑜伽毯,此时胡南茜就半仰半坐地靠在瑜伽毯上,跟着电视里的教练一起练习各种瑜伽动作。 二百零五章 即将来临的考验   没多久,赵华也进来了,他赶紧收拾了堆满客厅的衣服,又给我们沏了一壶茶。   我师父坐在沙发上,品了口茶,之后对胡南茜说:“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吧,”胡南茜说话的时候,特意朝我这边指了指:“正好我手头有个活,和邪尸有关的,不行的话,你就让你徒弟处理一哈看看呗。”   师父放下了茶杯,说道:“你是不相信我徒弟的能力,还想考察考察他?”   胡南茜接着就笑了:“柴师傅这是咋说话嘞?你教出来的徒弟,我哪能不相信呢。不过吧,你这些年一直不出山,邪尸这一块的生意早就被百乌山承包了。你要想让你徒弟接受这个摊子,我是没意见,可就怕百乌山那些人不愿意啊,你还是让你徒弟露两手给他们看看,只要他们服气了,自然就从这个行当里退出去了。”   我师父用食指摸着茶杯的边缘,先是沉默了一会,之后又笑了:“行啊,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胡南茜从瑜伽毯子上站了起来,摆出了一个很扭曲的动作,一边还对我师父说:“那就中,正好,我说的那个生意,事主就是当地人。等明天吧,百乌山的人来了,咱们一块去。”   师父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才问胡南茜:“我不在的这几年,百乌山派谁出来接替我的位置了?”   “一个少壮派,”胡南茜说:“叫闫晓天,这个人是百乌山少壮一派中的翘楚,他师父是百炼堂堂主赵德楷。”   听到“赵德楷”这个名字,我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想当年我一次跟着师父去鬼市的时候,就和这个赵德楷过过手。   想不到现在抢我门寄魂庄生意的,又是他的弟子,这还真是碰上冤家了。   胡南茜这时还在说着:“听说闫晓天一直是被老夫子当做下一任继任者来培养的,老夫子对他的要求极高,而他也不负众望,小小的年纪,道行就已经远远超过赵德楷了,老夫子还专程找人给闫晓天算了一挂,卜卦的人说,如果闫晓天能顺应天命,百乌山就能在他这一代重振天下。”   我师父皱了皱眉头:“听你这么说,闫晓天这孩子的天资应该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胡南茜笑着说:“简直是天纵奇才,我见过他两次,这孩子的气度那是相当的不凡呢。”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就感觉特别扭,虽然她没明说,可我总是觉得她话里话外好像都是在拿我和那个闫晓天作对比呢,她说闫晓天气度不凡,岂不就是说我……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我师父叹了口气:“唉,再好的天资,到了老夫子手里,也变成废物了。”   这一次胡南茜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我就问师父:“老夫子是谁啊?闫晓天的师父不是赵德楷吗?”   师父抿了一口茶,之后才说道:“老夫子啊,就是百乌山当代的掌派,他和他前头的历代百乌山掌派一样,固执、古板,不知变通,所以同道中人都叫他老夫子。而赵德楷则是闫晓天的授业恩师……百乌山的门规和咱们寄魂庄不一样,在咱们寄魂庄,传道授业的师父都是同一个人,可在百乌山呢,师父也分两种,一种是授业恩师,一种是传道恩师。闫晓天的授业恩师是赵德楷,传道恩师,应该就是老夫子了。”   胡南茜也在一旁点头:“确实是这个样。”   过了一会,赵华提着两条很大的鱼进来了,说是今天晚上他要做一顿全鱼宴,让我们尝尝他的手艺。   师父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跑到厨房给赵华帮忙去了。   来河南之前,我还以为师父和胡南茜之间的关系就是最纯粹的那种生意关系,两边见了面,互相之间大概也应该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来了以后我才发现,不管是我师父还是胡南茜和赵华,做什么都特别的随意,就像是三个相识多年的朋友聚在一起时一样。   师父走了以后,胡南茜突然对我说:“闫晓天这个人啊,可狂可狂了,你可想好了,明天碰上他该咋办吗?”   碰上他咋办?凉拌呗还能咋办。反正我又不能躲着他或者赶他走。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我嘴上却说:“明天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胡南茜又问我:“如果他主动欺负你,你会和他动手吗?”   我想了想,还是说:“到时候再说吧,看情况。”   听我这么说,胡南茜就笑了:“你这娃真是嘞,就是不爱说个明白话,跟你师父一样一样的。”   完了她又看向了梁厚载,说:“你都是李良的高徒吧,咦,不错不错,小伙长地还挺带劲。”   梁厚载刚把茶杯里的茶水喝进嘴里,当场就“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之后他就站起来,一阵风似地跑到厨房帮忙去了。   后来厨房里传来了鱼香味,刘尚昂说是饿了,也寻着香味进了厨房。   所有人都走了,我才问出了此行最关心的问题:“平时我师父接的那些生意,大概都能赚多少钱?”   胡南茜一边做着瑜伽,一边笑着说:“一般来说呢,跟你们做生意人大多非富即贵,价钱吗,有高有低,主要看事情有多复杂。价钱高的很高,低的嘛,也低不到哪去。不过也有一些特殊情况,是不收钱的。我听你师父说,你们做这种生意赚下来的钱,大部分都得交给寄魂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你们自己哩。哎,你放心吧,光是剩哩钱就够你吃的了。”   过了一会,她又笑呵呵地看着我说:“你咋这关心能赚多少钱呢,是要攒钱娶媳妇儿啊?我听你师父说,你和鬼门的罗菲有娃娃亲……咦,你咋还脸红了,好好的小伙子咋这容易害臊呢?”   我觉得我不能再和她聊下去了,也从沙发上起来,跑到厨房给赵华帮忙去了。   晚上吃过饭,赵华帮我们安排了客房,别墅里有六间客房,每一间的配置、摆设都和普通的酒店标准间很像,两张床,一个小几,一台电视,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当天晚上,梁厚载和刘尚昂住一间,我则和师父同住。   师父将青钢剑和番天印就交给了我,说明天的事让我自己去处理,他就不出面了。   早上五点半,虽然没有事先定闹钟,可是几年的修行下来,我还是在这个时间睁开了眼,之后就到别墅后面晨练。   在我练养心功的时候,梁厚载也过来了,他一看见我就问:“柴爷爷呢,怎么没一起来?”   我说:“最近这段时间到处奔波的,把老爷子累坏了,现在还没起呢。”   梁厚载也没再说什么,和我一起开始了晨练。   因为身边没有石锁,我没办法像平时那样练习天罡锁,梁厚载也没带绑腿的沙包,一样不能像平时那样练脚力。   像这样的情况我们已经碰到很多次了,每当缺少训练器材的时候,师父就会让我们两个对练,这次也不例外。   对练的时候,梁厚载会教我一些比较实用的腿法,我则帮他调整一下上三路的功夫。   这些年我们两个天天在一起练功,但从来没有实打实地打过一次,也不知道论手脚功夫到底是谁更厉害一些。   不过在我看来,天罡锁出招更快一些,要应对他的腿法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我估计,梁厚载大概也认为自己可以倚靠腿的长度抵御我的天罡锁吧。   毕竟这些功夫都涉及到我们各自的传承,谁都不会承认自己的传承比对方的弱。   六点多钟,刘尚昂也开始围着山顶晨跑了,这也是他跟着包师兄这一年多来养成的习惯,他跑得不算快,论持久力也稍微差一些,不过毕竟是练得多了,从体力上来说,刘尚昂已经比寻常人好出了太多。   其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身手的灵敏,上次在邪墓的时候见他爬了一次锁链,我就大概能知道,他在身手的灵敏程度上已经和梁厚载处在伯仲之间,而且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都比我强。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身子长得大,加上这些年又一直着重于上三路功夫的修行,只讲究出手够快、下手够重,虽然八步神行也常练,但那仅仅是提升了我的奔跑速度和跳跃能力,论身子的轻盈,我和他们两个真的没有可比性。   可我从来没见过刘尚昂练功,只见过他跑步,也不知道他那么轻灵的身手是怎么练出来的。   七点多钟的时候,刘尚昂才结束了他的长跑,跟着我和梁厚载一起回去吃早饭。   我估计师父现在肯定已经热好了牛奶煮好了鸡蛋,如果胡南茜家储备了这两种食材的话。   我们来到屋门前的时候,还没等敲门,胡南茜开门出来了,她堵在门口的位置,也不看我们三个,就是一直望着山坡的方向出神。   我不知道她在干嘛,但也不好意思直接让她给我们让路,就这么陪着她站着。   过了片刻,胡南茜突然对我说:“他来了。”   刘尚昂就在我旁边问她:“谁啊?”   胡南茜的嘴角挑起了一弯笑容:“闫晓天来了。正好了,要不你们先跟他过过手?要是他输了,我就不让他进门了,正好省一个人的早饭。”   我也朝山坡的方向望了过去,可除了山顶边缘的几簇杂草,什么也没看见。我又试着聆听了一下,也听不到什么特殊的声音,当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之后,在这个被人为炸平的山顶上,能听到的,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就这样过了约莫十分钟之后,山下才传来了一阵汽车的鸣笛声,那声音离我们很远,应该是从火车站那边传过来的。 二百零六章 闫晓天   又过了一阵子,在连通山顶的那条山道上,才远远传来了一阵稍显散乱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很杂,有轻有重,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类似于马蹄铁敲击地面的清脆生声响,听得出来,此时正朝着山顶走来的,绝不仅仅是闫晓天一个人。   几分钟之后,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出现在了山顶上,我没看错,也没记错,那就是一群穿着黑西装、白衬衣,打领带戴墨镜的高头大汉,在所有人的耳朵上还挂着耳麦。   这些人来到山顶之后,就排开了一字长蛇阵,所有人都是叉着脚,两脚与肩同宽,又将手环抱在胸前,直挺挺地站立着。   一看这架势我也是惊了,干我们这个行当的人,哪个不是深入浅出,行走在外还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可闫晓天不过就是百乌山的一个三代门徒,排场竟然这么大,跟拍电影似的。   刘尚昂走到其中一个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那个人的脸,试探着喊了一声:“老张,是你吗?”一边说着,他还伸出手来戳了戳那人的咯吱窝。   那个人带着墨镜,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拿正眼看着刘尚昂,只是听见他小声地说:“别闹,我们这执行任务呢。”   刘尚昂愣了一下,之后他就退到我身边来,对我说:“这些人是老包的同行,隶属于国内一个很出名的安保公司。道哥,你们平时出门在外,也要请保镖啊?”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时候就听胡南茜也在一旁说:“闫晓天十二岁就开始在尸棺生意这个行当里走动了,混了这些年,他早就成了这个行当里的头号红牌,请几个保镖也是正常的。不过人家也确实有本事,在除尸方面的道行比很多隐修多年的老怪都厉害。左有道,哎,你是叫左有道吧?”   我点了点头:“左有道,左康,这两个名字通用。”   胡南茜笑了笑,又接着说:“你别嫌人家排场大,人家也是名声在外,有这种派头,那也是实打实地闯出来的。如果你再不挣点气,尸道宗这个名号,恐怕很快就要被闫晓天给抢去了。”   对于这种事,说实话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我现在就是特别好奇,等会闫晓天出场的时候会不会再搞出什么名堂来。   可梁厚载听到这番话却显得不太乐意了,就听他在一旁问胡南茜:“胡大姐,你这次把我道哥和那个闫雄天凑在一块,目的不太纯啊。”   胡南茜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梁厚载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你看,你把我道哥和闫晓天弄到一起,说是搞什么比试。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你那份买卖。如果今天闫晓天赢了,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我们扫出这个行当。如果道哥赢了闫晓天,闫晓天这些年闯下了偌大的名声,道哥赢了他,一下就能从默默无闻成为你手里的新红牌,这样一来,你和人谈价钱的时候,就可以漫天要价了。”   “聪明孩子。”胡南茜脸上乐得跟开了花似的,还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揉一揉梁厚载的头发。   梁厚载反应也快,在她伸手的时候就躲开了,弄得胡南茜好一阵尴尬。   不只是胡南茜,梁厚载此时也是一脸的羞涩,他本来就是那种见了生人就腼腆的性格,刚才又一口气和不相熟的胡南茜说了那么多话,也是难为他了。   哐——哐——哐——   就在这时候,山下传来了三声锣响,接着我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喜神过路,生人避让。”   梁厚载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不是赶尸人的台词吗?”   这确实是赶尸人的台词,在《行尸考录》上也有记载,喜神,其实就是赶尸人所赶的行尸,每当赶尸人赶着行尸路过一些村庄或者人多的大路时,都会敲锣三声,喊一句“喜神过路”。   可闫晓天不是百乌山的门徒么,难道说,他们那一脉的传承,也和赶尸人有关?还是说,他让人喊这么一嗓子,只是为了托一托他的排场。   在女人的声音消失之后,又是一小段时间的寂静,而在这阵寂静之后,那阵类似于马蹄铁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慢慢登上了山顶,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秘书打扮的女人。   我留意到年轻人脚蹬的那双皮鞋边缘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他应该是在鞋底打了铁掌,刚才那阵声音,就是他的脚步声。   胡南茜朝那个年轻人扬了扬下巴,对我说:“闫晓天。”   之前听胡南茜提起闫晓天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是那种生性张狂,表面上却看似严谨的人,可这下看到了他本人,我却觉得他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人厌。   闫晓天这个人从外表上看,属于那种一看就招人喜欢的人。浓眉大眼的,脸上带着很爽朗的笑容,最关键的是眼神里还带着一份罕见的清澈,不过清澈之余还透着一丝狡诈。   这两种眼神是几乎不可能在同一双眼睛里出现的,可它们就是同时出现在了闫晓天的眼睛里。   闫晓天登上山顶之后,就朝着胡南茜行了抱拳礼:“胡前辈。”,之后他的视线依次在我、梁厚载、刘尚昂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问胡南茜:“这几位是?”   胡南茜没多提梁厚载和刘尚昂的事,单单朝我这边指了指:“这是左有道,当初在四川鬼市打败你师父的人就是他。”   听她这么一说,我当场就愣了。闹了半天,胡南茜早就知道我和闫晓天之间的渊源了,既然知道,还特意让我和闫晓天碰面。   之前梁厚载说她目的不纯的时候,我还觉得是梁厚载想多了,可现在看来,胡南茜这么做,确实不怎么厚道。   不只是我觉得尴尬,连闫晓天的表情都变得尴尬起来,他憋了半天,才朝我抱了抱手:“呵呵呵,久仰久仰。”   我犹豫了一下,也朝他抱了抱拳,说了句:“好气派,好气派。”   说完我就后悔了,刚才我脑子也是懵了,我在这种时候说他气派,他肯定觉得我是在挖苦他排场大,不像个修行的人,虽然我就是这么想的,可这种话毕竟不能随便说出来。   他就跟我解释道:“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场面大了好赚钱嘛,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笑,我也跟着他一起笑,笑着笑着我们两个的表情就僵住了,接下来,就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最后胡南茜看不下去了,朝着闫晓天嚷嚷起来:“闫晓天,你这人平时挺尿性的啊,怎么见到仇人了还束手束脚的了?这是你们百乌山的仇人,你看看他,就是这张脸,当年你师父就是栽在他手里的。”   胡南茜这不是明摆着挑事吗?   我立即瞪她一眼,她竟然一脸狡黠地朝我挤了挤眼。   话说你朝我挤眼是几个意思啊?   闫晓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鬼市的事我都知道,主要是我师父在人家的地界捣乱,怪不得人家出手。我师父这人吧,其实不坏,可他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希望你们寄魂庄不要见怪哈,别见怪。”   他竟然跟我道起歉来了。   说真的,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好,一直幻想着和闫晓天见面时的场景,可不管我怎么想,都预感今天这次会面,应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剑拔弩张的会面。   尤其是当我看到闫晓天请来的那些保镖之后,就更加确信,这次我如果不和他斗个你死我活肯定无法收场。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之前我准备的那些气势汹汹的台词也全都用不上了,只能不停地对他说:“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翻篇了,翻篇了。”   没想到我这边刚说完话,胡南茜又开始挑拨了:“闫晓天,你这就认怂了?嗨,我就说么,百乌山就是比不上寄魂庄,底蕴就跟人寄魂庄差了好大一块,传承,哎呀,我还提传承干啥嘞,本来就木有可比性嘛。”   像我们这种人,什么事都可以忍,唯独涉及到传承的事却绝对不行!   我一看闫晓天的眼顿时变得通红,就知道他这是恼了。   可他似乎很有修养的人,一直气呼呼地瞪着胡南茜,却没像我想象中那样对着胡南茜坡口大骂。   可胡南茜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见闫晓天还憋着一口气不发作,又说道:“你瞪我干什么,瞪我有用吗?你要是想证明百乌山的传承比寄魂庄强,那,左有道就在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敢不敢比试比试?”   这一下不想比也得比了,我看着胡南茜脸上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脑子里顿时蹦出了四个字:人心叵测。   这时候,闫晓天朝我抱了抱手:“左师傅,要不然,咱们就过过手?反正就是切磋一下,咱们就点到为止吧。”   听得出来,他说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带着火气的,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语气中的那份自信却是丝毫不做假的。   我说行啊,切磋就切磋吧,正好可以交流交流修行上的一些心得。   之后我和闫晓天就被胡南茜带到了别墅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闫晓天,又一脸坏笑地说:“既然是比试呢,那就得有个说法,这样吧,你们互相给对方提个条件,输的一方呢,完成对方的条件,不过今天的切磋是私下切磋,不管是输是赢,你们两个谁都不能说出去。”   她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我们两个不能将比试的结果说出去,可她自己却不受这种规则的制约。 二百零七章 拳脚功夫   本来我还想顶胡南茜几句,可没等我张口呢,闫晓天先说话了:“也好,这样吧,如果今天我赢了,头些年在鬼市发生的事,还希望左师傅不要再对外人说了。上次出了那种事,我师父也很过意不去的,这些年,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我看了也怪心疼的。”   我就对他说:“鬼市的事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   “我知道,我知道,”闫晓天似笑非笑地说:“我相信左师傅的人品。好了,我的条件就是这样,现在换左师傅提条件了。”   说真的,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出师呢,他突然叫我一声“左师傅”,我还真是不太习惯。   我想了想了,指着胡南茜的别墅对他说:“如果我赢了,你就让你带来的那些人把这房子拆了吧。”   胡南茜立刻就不乐意了:“左有道,你凭什么拆我房子?你们两个切磋,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你没关系?”刘尚昂咧着嘴在一旁笑道:“我道哥到你家来做客,本来好好的,你非要弄着他跟这个闫晓天比试,哎,不是我说你啊,你自己想想,如果不是你刚才唧唧歪歪的,道哥能跟人比试什么传承吗?你当我道哥吃饱了撑的啊!”   胡南茜瞪着刘尚昂,没等说话,闫晓天就冲我喊了一声:“好,就这么定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个秘书打扮的女人就一路小跑地过来,将一个硕大的包袱递给了闫晓天。   闫晓天拆开包袱的时候,我就看到里面装得全是各式各样的法器,我当然不知道那些法器是干什么的,但能感觉到从上面散发出来的浑厚灵韵,那些灵韵精纯而质朴,和青钢剑上的灵韵有相似的地方。   我想,这些法器大概也都是百乌山代代相传的老物件了。   他挑了好半天,才从包袱里拿了一个八卦镜出来,对我说一声:“咱们开始吧?”   番天印和青钢剑现在还在卧室里放着呢,我手里没有法器,但也没打算回去拿,法器这种东西,对付邪物还有些用处,可对付一个大活人,还是手脚上的功夫更实用。   我朝闫晓天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到了他的对面:“开始吧。”   这一刻,他就举起了八卦镜,嘴里念起了经文,我开着天眼,就能隐约看到他身上正有红光慢慢盘踞,那是他念力的具象化,这个人确实是有道行的,竟然在短短一瞬间就能凝练出念力。   不过我有些想不通,他现在面对的又不是邪尸,而是我这样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多花时间来凝练念力呢。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快速来到了他面前,单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掰。   我知道百乌山的人都会缩骨功,要想在短时间内制住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锁住关节,可我没想到闫晓天竟然连躲都不躲,当场被我抓了个结实。   本来我还以为他之所以不躲闪,是用足够的信心来应对我的天罡锁,可就在我担心他下一步会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时,他突然“哎呀”一声,之后就是一连串地喊疼。   我也没敢真下死手,赶紧把他松开。   他捂着自己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的,一边很恼怒地看着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我也纳闷了:“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闫晓天皱起了眉头,义正言辞地对我说道:“那你也不能直接上手啊,我还没念完咒文呢,你这是投机取巧。”   “投机取巧?你现在面对的如果不是有道,而是一具飞僵,早就死了七八次了。”   这时候,我们头顶上传来了师父的生意。   我抬头望去,就看见师父正倚靠在别墅二楼的窗户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朝我们这边看。   闫晓天也抬头看向我师父,他先是朝我师父行了作揖礼,之后又反驳道:“可这是切磋又不是实战……”   我师父摆了摆手,将他打算了:“切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实战之外积累实战的经验。你们百乌山的人别说是切磋的,实战的时候也是这德行,对付几个邪尸还要讲究那些练功时的条条框框。如果你真有心重振百乌山,先把你们这种恶习给破了。”   被我师父这么一说,闫晓天竟然哑口无言了,他憋了半天,才转过头来对我说:“再来!”   再来就再来吧,他话音一落我就出手了,还是和刚才一样,这一次我同样是伸手抓向了他的左肩,之前他左肩已经受了伤,如果再被我抓住他肯定就失去战斗力了,所以我这么出招,他要么躲闪,要么服软。   服软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躲闪,我也能大体估算出他的行动轨迹。   果然,在我身手的一刹那他就立刻倾斜了身子,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向了我的肩膀。   之前和赵德楷交手的时候,我就领略过了百乌山的铁指功,如果我这一下被他点中,估计左臂也就废了。   闫晓天的出手速度很快,不过比起赵德楷来还是有一段差距的,而我现在的手速比当年的赵德楷也快了不少,另外,我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身高臂长。   他出手点向了我,我也伸出两指,点向了他。   他攻击我的左肩,大概是想以牙还牙,而我则点向了他右胸和右肩相连的地方,这片区域是胸大肌和三角肌前束相连的地方,里面有一层筋膜,筋膜之后就是肩膀的骨缝,只要这个地方受到重击,整条右臂一时半会是抬不起来的,有缩骨功也没用。   我胳膊长,速度也比他快,在他的手指离我左肩还有几公分距离的时候,我已经后发先至,点中了他。   闫晓天脸上立时又出现了那种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他急急后退了两步,然后我就见他以双脚为中心,身子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很长的圆弧,接着他又朝我扑了过来。   我是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身子划那么大的一道弧线,好看是好看,可并不适用,如果他想借着我还没收回架势的时机反攻,其实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直接冲向我,切我的中路。可他为什么要让身体划出这么大一道弧呢,那岂不是耽误了最好的时机?难道他是想向我展示一下他控制重心的能力不错?不应该啊,现在可是临场对敌,展示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闫晓天突然一个俯身,攻向了我的左腿。   我这才明白他刚才那样做的目的,刚才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扭动身子,只是为了给这次的攻击增加力道。   可是力道是有了,攻击时间却平白被他拖长了很多,得不偿失。   他俯身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打哪了,当即抬脚,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那一下我眼看着他的鼻子都扁了,下一刻他就仰面倒了出去,鼻子里鲜血直流,坐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劲来。   鼻、眼、耳,这都是上三路的重要器官,只要被击中,人就会在很长时间内失去战斗力,我从小练得就是专打上三路的功夫,虽然这一下我没用上天罡锁,可久练八步神行,脚上的力道也够闫晓天受的。   那个秘书打扮的女人赶紧拿出纸巾来,给闫晓天擦了鼻血。   闫晓天鼻子淤青,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外流,过了快二十分钟之后,才一脸愤懑地指着我说:“你……你怎么用脚?”   我也是懵了:“我为什么不能用脚啊?”   就听他说:“我研究过你们守正一脉的功夫,你们的天罡锁只有硬桩,没有腿法!”   我就奇了怪了,天罡锁里没有腿法我就不能用腿了?我还练过八步神行呢,这怎么说?   我师父长吐了一口云烟,笑着对闫晓天说:“不愧是赵德楷的徒弟,都是一样的榆木脑袋。临阵对敌,哪来那么多讲究?当初在鬼市,你师父就是被有道的一口唾沫给打败的。呵呵,就你这样子,估计连个街头的混混都打不过。”   刘尚昂也在楼底下附和我师父:“真是,功夫再高,板砖撂倒。不过这话对我道哥不适用,他是带着功夫手撂板砖,打闷棍下黑手样样都会。那个谁,你干不过我道哥,还是抓紧时间认怂吧,免得遭罪,我们还急着吃早饭呢。”   闫晓天擦了擦鼻子,由女秘书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着刘尚昂,好像想要反驳几句,可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将视线转到了我这边,说:“咱们不比功夫,比术法。”   这是打架打不过我,就像换术法了?算了,他怎么说怎么来吧,反正我现在能拿来比试的术法就只有罡步,虽然背尸也算是本门经典术法之一,可闫晓天又不是邪尸,背尸对他没用。   闫晓天重新拿起了他的八卦镜,对我说:“出法器吧。”   法器?我们守正一脉哪有什么法器啊,唯独一个番天印,我现在还用不了。   不过我也不能说自己不用法器吧,免得闫晓天觉得我看不起他,我想了想,就把手腕上的狗宝链子撸了下来,这串手链这些年一直在我手上带着,没什么大用,充其量就是能避避邪,如果我周围的人中了尸毒,黑狗宝还能帮他们解解毒。   我拿着手链,在闫晓天面前晃了晃:“这就是我的法器,你开始吧。” 二百零八章 墨守成规   闫晓天这一次知道抢先机了,我这边刚说完话,他就举起八卦镜,念动了咒语。   我师父在楼上看着他,笑呵呵地说了句:“这孩子有点开窍了。”   闫晓天的念力很强,我也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心至思存,感受九天大势,同时踩出的罡步。   我不知道师父在思存九天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我每次感受到星宿之力的时候,感觉都不太一样,那些悬挂于九天只上的繁星好像也有着它们自己的感情,有时候我感受到的是它们的愤怒,有时候是悲伤,而这一次,则是一种久违的欢快。   那样的欢快围绕着我,冥冥中,在我们面前好像出现了一片人海,一张张笑脸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淡黄色光晕,这些人中很多都是道士样的打扮,也有一些穿着很古老的兽皮围裙,他们挥动着手,好像在向我喝彩,又好像是在对我诉说着什么。   我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在动,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几年来,我走了无数次罡步,虽然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可脑海中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幻象。   难道是闫晓天施法影响了我的神志?   突如其来的担忧顿时让我分了心,走罡一术,分心是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受到巨大的反噬。   我试着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可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将整套罡步完整地走了一遍。   那些幻象还在我的脑海中徘徊着,可当我朝着闫晓天那边望去的时候,却发现除了我以外,包括闫晓天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连同周围的花草,也被罡步带来的巨大压力压得变了形。   当时的感觉很诡异,我既能看到脑海中浮现出的景象,又能用肉眼看到周围的情形,而且两种景象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我的意识也非常清醒。   那就好比是一手画方一手画圆,左右手同时持笔,又同时画出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图案,一心二用,丝毫不乱。   直到罡步的威力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散,我脑海中的景象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的情形实在太诡异了,我沉思了好半天,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刘尚昂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我跟前,仔细打量着我的腿,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来:“你真没长出七条腿来啊?”   “不早就跟你说了嘛,那是念力具象化。”我很无奈地看着他说。   刘尚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看了看我的腿,一脸不信任我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闫晓天也双手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八卦镜落在地上他也没去捡,站起来之后就问我:“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术法?”   我回答他:“走罡。”   其实他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怪,光是看到我走罡时三步九迹的移动方式,他也应该判断出我用的是什么术。毕竟走罡这门术法常见的很,很多老门派里都有自己的罡步传承,相信百乌山也不例外。   得到我的回答之后,闫晓天的眼神就变得涣散起来,他身上那股自信的气势,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突然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他大概是无法相信,我仅仅是用罡步这种最普通的术法,就让他一败涂地。   同时我心里也清楚,寄魂庄不能树敌,更不能和百乌山这样的老冤家撕破脸皮。   我立刻就向他解释道:“在我守正一脉,罡步也算是压箱底的绝学,你别想太多了,我们这一脉的罡步和普通的罡步区别很大……”   不等我说完,闫晓天就朝着我摆摆手,之后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低着头喃喃地说:“我输了。”   看着他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手脚都觉得有些局促了。   “行了,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试么,别想不开,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师父此时拖着行李过来,笑着对闫晓天说道:“其实论传承,你们百乌山不比寄魂庄差,你今天输,不输在传承,输在你的心性。”   闫晓天抬起头来看着我师父,却不说话。   师父点了旱烟,继续说道:“你们百乌山的人啊,都是一个毛病,一个个顽固不化,刚才他踩罡步的时候你感觉到不到他身上的念力比你强?”   被我师父这么一说,闫晓天更低落了,本来他就输给了我,我师父又扯什么我念力比他强,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可我师父的话还没说完,他吐了口烟雾,接着说:“既然感受到了,你还在那一门心思的念咒。你怎么不打断他?怎么不跑?”   闫晓天顶了我师父一句:“那是临阵脱逃,为人所不齿。”   师父皱了皱眉头:“什么齿不齿的,别人怎么看你那么重要吗?你知道老夫子对你抱了多大的期望,刚才要不是有那面八卦镜护着你,你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很难说!”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才仔细看了眼地上的八卦镜,才发现镜面上已经出现了道道裂痕,要知道那可是铜镜,摔是肯定不可能摔成这样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得意,没想到我现在踩出来的罡步已经有这么大威力了。   师父瞪我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这罡步也就是刚入门的级别,得意个什么劲!”,完了他又对闫晓天说:“还有你,年纪轻轻的,脑筋怎么这么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守着百乌山那些条条框框不放,再这么下去,你早晚得栽在这上头。”   我师父这人什么都是,就是爱说教,只要逮住机会就说个没完没了,对于师父的说教我已经有免疫细胞了,可闫晓天明显招架不住,我就看着他脸都绿了,可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没反驳,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我师父先是说百乌山的规矩太死板,后来又说到百乌山传承的事,说什么,就是因为百乌山门人都守着那些老传承,千多年了也没什么发展,已经不适应现在的行情了,最后又说到老夫子和赵德楷的事,我也是这才知道,早在我师祖活着的时候,百乌山的当代掌派,也就是老夫子,就在鬼市里做过乱,而当时把老夫子压制住的人,就是我师父。   而赵德楷,就是老夫子的亲师弟,两个人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这么看来,我们师徒两个和闫晓天师徒的渊源还真是够深的呐。   闫晓天全程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我师父把话说完了,他才为他的两位恩师辩白:“其实鬼市的事,师父们都对我说起过,其实他们也不想这样,可各房长老好像对寄魂庄的误会都很深,他们也是众意难违啊。”   我师父吐一口云烟,说道:“老夫子和我也算是老交情了,他的为人我了解,当初他到鬼市来捣,确实是师命难违。可赵德楷嘛,他和寄魂庄的仇,那可是刻骨铭心啊。有道,你还记得萧壬雅这丫头吧?”   萧壬雅?这孩子我记忆太深了,当初见她直呼我赵师伯为“怪老头”的时候,让我着实吓了一跳。在豫咸一脉里,敢和我赵师伯那么说话的人,除了她估计也没谁了。   我冲着师父点了点头,师父就笑着说:“那丫头原本是先被赵德楷看上的,他都和壬雅家里人商量好了,要把壬雅丫头收入门下做徒弟。结果你赵师伯横插一杠子,趁着黑灯瞎火从壬雅家里把人偷了出来,塞给耿有博做了徒弟。事后你赵师伯才通知小丫头家里人,那时候木已成舟,壬雅已经成了咱们寄魂庄的人,赵德楷就算再不乐意也没辙。就因为这,他和咱们寄魂庄算是杠上了,鬼市的事之后,他还给你庄师兄使过绊子,好在你庄师兄人脉广,没让他得逞。”   萧壬雅和我一样,也是天生阴阳眼,这种人对于各大门派来说都是稀缺资源。这也怪不得赵德楷记恨我们寄魂庄,定好的徒弟被我赵师伯半夜抢了人,换谁谁都不乐意。   说实话,我都觉得赵师伯这事做得不地道。   说完赵德楷和我赵师伯的事,我师父又对闫晓天说:“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确实是你输了,让你的人拆房子吧。”   胡南茜立刻凑了上来,拉着我师父的胳膊嚷嚷道:“柴宗远你什么意思,凭什么拆我房子?”   我师父白她一眼:“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明知道寄魂庄和百乌山关系僵,还非要拉着有道和这小子比试。”   胡南茜也瞪眼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徒弟?左有道现在啥名气也没有,咋接生意啊?咦,我说你怎么带着行李下来呢,早就打谱拆我家了不是?”   我师父当场就乐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行了,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我呢,也不难为你。这样吧,你呢,只要不把今天的比试结果说出去,估计闫晓天也不能真把你家拆了。你说是不是,闫晓天?”   闫晓天看了看我师父,又看了看胡南茜,最后将视线挪到了我这边。   我冲他笑了笑:“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咱们两个切磋,也不能真把胡大姐的房子搭进来啊。” 二百零九章 芦苇荡诈尸案   闫晓天朝我点了点头,又对胡南茜说:“房子不会拆的,不过今天的事……”   “行了行了,我不说就是了。”胡南茜松了口气:“真是的,折腾了半天,全都白折腾了。都别磨磨唧唧的了,进屋吃饭!”   她一边说着,人已经朝别墅那边走了。   闫晓天又分别朝我和师父投来一道感激的目光,还朝我抱了抱拳。   我还是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他之所以感激我,就是因为我们帮他堵住了胡南茜的嘴,这次他败给我的事,也不至于声张出去。对于他来说,我们这样做,无疑是保住了百乌山的尊严。   而我和师父这么做,为百乌山保住尊严是假,不想平白多出闫晓天这么一个仇人才是真的。寄魂庄和百乌山千多年的恩怨纠葛,到我们这一代,也该结束了。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多说两句。   过去我总听人说,江湖,应该是一个强者为尊、快意恩仇的地方。   我不知道多少人向往过那种一个人、一把刀、一壶酒,就可以浪迹天涯,万事置之度外的生活。   可这样的生活,在我们那个行当永远不会存在,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们所在的这个行当,也算是一个小江湖了吧,可这片江湖,却绝不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地方,更不是只要实力强就能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地方,在这片湖泽里,最讲究的一句话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什么事,最全满的结局都是大家互不伤害,一团和气。   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多一个仇人多添堵。我们那个行当里的处事原则,和现今社会的处事原则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们跟着胡南茜回到别墅的时候,赵华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今天早上没有热牛奶和煮鸡蛋,赵华做了茴香馅的馄饨,味道很不错。   吃过饭之后,我们几个小辈和赵华一起收拾了碗筷,胡南茜则从卧室里拿了几份文件出来,这些文件都是和这次生意有关的一些资料,我和师父人手一份,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得了一份,胡南茜单单忽略了闫晓天。   我看闫晓天当时一脸尴尬的表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把他叫到了跟前,打算和他共看一份文件。   胡南茜看到我的举动,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   这次生意的事主,或者说雇主,是河南当地很有名的一个生意人,他叫朱刚,做食品生意发家,头两天做投资锁酒店的时候遭遇滑铁卢,栽进去不少钱,这个人比较迷信,在他看看来,生意上出了问题,是因为这两年正好碰上流年不利,就花重金找了一个风水先生,说是要改运。   对于这个风水先生,资料里提到的不算多,只是说他姓黄,人称黄大仙,这个人应该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就连我师父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号,也不知道朱刚为什么花钱找这么个人来做风水局。   我早年也听说过做风水确实是可以改运的,可对于风水层面的东西我了解不多,资料上也没具体说黄大仙给朱刚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局,只是说经他做了做风水之后,朱刚的生意确实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不赔钱了,和早年那种如火如荼的鸿运还是没得比。   朱刚还是觉得不太满意,黄大仙就建议他迁坟,说是朱刚爷爷的坟选址有问题,又帮朱刚选了一块所谓的风水宝地,让朱刚把他爷爷的棺材起出来,运到那里去。   可这一迁坟,就出大问题了。朱刚的爷爷之前下葬的地方确实有问题,那是个河道干涸了将近一百年的老芦苇荡,在抗日战争的时候,曾是日本鬼子埋尸体的地方,四周大山林立,是个阴气、怨气极重的大凶之地。   尸体被葬在这种地方,是很容易发生异变的。   果然,在朱刚带着人将他爷爷的棺材挖出来的时候,棺材板早就烂光了,可老太爷的尸体竟然常年不腐,除了身上的肉变得十分僵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睡着了的活人。   这一下可把朱刚吓坏了,他赶紧联络了黄大仙,黄大仙就给他支招,说是老太爷的尸体必须火化,但在火化之前,需要给老太爷重新补一个头七,化解盘在老太爷身上的邪气。   而且办头七的地点,就是朱刚家的祖宅。   尸体都发生异变了还不赶紧烧掉,非要补什么头七,也不知道这位黄大仙是怎么想的。   可朱刚又不懂这些,只能按照黄大仙的意思办,当天夜里就让人将老太爷的尸体运回了老家的祖宅,还置办了香火,同时联系好了火化场,只等着头七之后赶紧把老太爷的尸体烧了,当时朱刚连骨灰盒都准备好了。   然而就在老太爷的尸体被安置在祖宅的当天晚上,老太爷竟然起尸了,资料上说,老太爷的尸体虽然发生了异变,但并没有尸变为僵,只是普通的诈尸。   这也正是这件事中最怪异的地方,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只要没有尸变为僵,是绝对不会诈尸的。诈尸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刚死不久的人身上。   事发第二天,黄大仙感到朱刚老家,做了一场法事,暂时镇住了老太爷的尸体。可也就在那天晚上,陪着朱刚一起回来迁坟的朱大全死了,黄大仙发现他尸体的时候,就看到他脖子上多了两个血洞,是被邪尸吸干了血才死的。   这里不得不多提一下,朱刚头些年做大了生意之后,就把老家的一些亲戚都安置到了他的公司里,而在他为老太爷迁坟的时候,所有跟随他一起发家的亲朋好友,全都跟着他一起回到了老家。   朱大全之死让朱刚一行人变得人心惶惶,有些人提议抛下老太爷的尸体不管,尽快离开老家。可黄大仙却说老太爷是回魂索命,不管逃得多远也逃不了一死,他还说,大家都留在村子里,他还能保护大家的安全,可一旦离开村子,所有人都是各开各的车各走的路,到了那时候,他就没办法保证每个人的安全了。   包括朱刚在内的所有都被黄大仙吓住了,在这之后,他们就一直待在村子里,至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由于村庄地处偏僻,在那里无法接收到手机信号,这段时间,朱刚一行人也无法和外界联系,他的老婆担心他出事,才设法联络上了胡南茜。   我将文件随手扔在桌子上,问胡南茜:“朱刚的老婆碰到这种事为什么不去找警察,而是来找你呢?”   胡南茜听我这么问就笑了:“有一点我要纠正你一哈,不是她来找我,而是我让她来找我。在朱刚的老婆来找我之前,我们就提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了,我觉得这应该是个不错的生意,就设法让人诱导着她,一步步地联系上我了。他老婆确实够意思,为了救朱刚,给出了很不错的价格。”   我盯着胡南茜,问她:“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朱刚的事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人?”   胡南茜还是一脸的笑意:“这你就不懂了,人容易救,可是人心不易救啊。朱刚这次的事啊,说起来也是他早年没还干净的债,如果我不是看债主做得有些过分了,这桩生意我也不会接。”   我又看了眼手里的文件,上面似乎没有提朱刚欠债的事情吧,我又看向了胡南茜:“朱刚欠了什么债?”   “无可奉告,”胡南茜从离开了座位,一边朝她的卧室那边走,一边说着:“我要洗个澡,睡个回笼觉,反正该给的资料我都给了,你们自便吧。”   说完,她就“哐”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我又问师父:“胡南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   谁知我师父也是一副不爱搭理我的表情,他把青钢剑和番天印都塞给了我,说:“这次的生意我是不打算插手了,你们几个看着办吧,我也去睡个回笼觉。”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走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我、梁厚载、刘尚昂,我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清楚我师父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刘尚昂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用手点了点“芦苇荡”这三个字,对我说:“离这里六十公里,确实有个荒村,村子西南角就是一个老芦苇荡,周围有大山围绕。”   闫晓天也拿起了文件,连着翻了好几页,伸着脖子问刘尚昂:“文件上好像没有这些内容吧,你怎么知道六十公里外有个芦苇荡,你是当地人?”   刘尚昂朝闫晓天摆了摆手:“你听我口音也该知道我是山东的吧。我昨天晚上查过这一代的详细地图,当然知道芦苇荡在什么地方。哎呀,这些事都不是重点。”   完了他又对我说:“重点是那地方离这里六十公里,咱们怎么去啊?”   梁厚载就在一旁笑着说:“我看你每天早上都练长跑,六十公里应该能跑下来吧。”   刘尚昂用胳膊肘顶了梁厚载一下:“大哥你别闹了,六十公里比马拉松还长呢,我又不是专业运动员。”   梁厚载笑了笑,又转过头来问我:“六十公里的确不近啊,道哥,咱们怎么过去?”   我想了想,问闫晓天:“你是坐车来的吧?”   闫晓天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说是。 二百一十章 跟踪器   我说:“那就好办多了,你会开车吗?”   闫晓天还是点头,只不过这一次他看我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就算他是傻子应该也能听明白,这一次的生意,我是打算和他一起做了。   我心里也清楚,就百乌山那种鬼地方,如果闫晓天这次丢了生意,回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既然我们寄魂庄打算交他这个朋友,那我就索命卖个人情,好人做到底吧。   我将装青钢剑的包袱背在身后,又把番天印别在腰上,之后才站起身来,对闫晓天说:“你带来的那些保镖,就别让他们跟着了,这种事,掺和的人越少越好。”   我一边对闫晓天说着,一边推开了别墅的大门,此时闫晓天的女秘书就站在门外,她看到我的时候,还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   我也懒得理她,出了门就朝着山下走了,梁厚载和刘尚昂和我同行,闫晓天则跑去跟自己的保镖沟通去了。   闫晓天的车就停在火车站的站门外,我对这种四个轮子在地上跑的东西没什么了解,一看到闫晓天的车子我就皱了皱眉头:“闫晓天看起来挺有钱的,怎么开了辆吉普车过来?”   刘尚昂顿时朝我翻了翻白眼:“大哥你不懂车就别瞎说行吗,人家那是悍马好吗?光一个轱辘就值这数。”   他一边说着,还朝我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我也不知道他那五个指头代表了多少钱,不过看到他那一副很鄙夷的表情我心里就来气,搞得我好像多没见过世面似的。   我也给了刘尚昂一个白眼:“什么悍马悍驴的,不就是一辆吉普车吗?”   刘尚昂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就朝着闫晓天的车子跑过去了,在他跑远了之后,梁厚载也嘟囔了一句:“这么一辆车,能装得了那么多人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了,看那辆车的体积,顶多也就是坐五六个人的样子,可闫晓天光是保镖就带了十几个,这么多人,怎么只有一辆车?   这时闫晓天也从山顶上下来了,我就问他:“你们那么多人,就开了一辆车过来?”   闫晓天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有点尴尬了:“啊,对啊。我现在还没出师,接声音赚来的钱绝大部分都要交给师父保管,而且……而且从安保公司租车很贵啊。”   我靠,原来是为了省钱。   梁厚载在一旁问他:“你连悍马都买得起还在意这点钱?你可别告诉我,你那些保镖都是走路来的。”   梁厚载竟然主动和闫晓天说话,而且语气很自然,一改平时见到陌生人就表现出的那种腼腆。   闫晓天变得更尴尬了:“这辆车是我师父的,师父说,在外行走的时候该有的场面还是要有的,不能让别人小看了我们百乌山。昨天我从自行车租赁公司租了十几辆自行车,那些保镖不是走过来的。”   听着闫晓天的叙述,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的画面。   十几个西装革履、带着黑墨镜的人气势汹汹地骑着自行车,中间围着一辆吉普车,在人流攒动的城际公路上风驰电掣。   光是想到那种情景我就想笑,不过当着闫晓天的面,我没好意思笑出来。   我们三个一边说着话,一边下了山坡,远远就看见刘尚昂正围着闫晓天的车子左看看右看看。   刘尚昂见我们下了山,就将身子靠在了车前门上,远远朝着我们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谁知道他这是突然玩的哪一出,我和梁厚载都没理他,闫晓天张了张嘴,好像想说话,可又见我们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也跟着闭上了嘴。   刘尚昂见我们都不理他,就憋不住气了,自己坦白道:“行了,我就告诉你们把,先说好消息,那就是,这辆车的玻璃都是防弹的,车身也经过了防弹加固,所以呢,我们只要待在车里,生命还是很有保障的。然后是坏消息,闫晓天,你被人跟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了右手,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仪器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处,那东西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微型的对讲机,上面还有一根很细的天线。   刘尚昂将那个东西递给了闫晓天,说:“跟踪器是从你车地盘找出的来的,这是最新的英产,军工产品,在欧洲的黑市上能买到好几万。嘿嘿,盯上你的人,来头很大呀。”   我就问梁厚载:“你怎么知道他车上有跟踪器?”   刘尚昂很得意地冲我笑了笑,将他手上的电子表摘了下来,将表的背面正对着我,我这才发现他手表的表背上镶着一个很小的显示屏,上面只显示了一个很简单的数字:7。   我刚看到那个数字,刘尚昂又把手表戴在了手腕上,之后对我说:“这个表里面嵌着一个小型的信号探测器,能检测周围的低频发信源,这样的发信源胡南茜家里有5个,闫晓天他们来了以后又多了两个出来,以老张的习惯,他出任务的时候身上肯定会带一个发信器,所以其中一个发信源应该就在他身上,而另外一个,就是这个跟踪器了。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最后一个发信源在哪,不过干我们这行的都有职业病,逢车必查,我也是误打误撞,从车子的地盘发现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嘴上说的误打误撞,可脸上那得意的表情,明明是在向我们显摆。   我又看了眼刘尚昂的手表,笑着调侃他:“厉害呀,都用上高科技了。”   刘尚昂嘿嘿地冲我笑:“什么高科技啊,就老包那破公司,穷得叮当响,哪用得上那么高级的东西。这个表里的检测器就是最简易的那种,开个微波炉都能影响它的检测效果。”   说完这些,刘尚昂又问闫晓天:“你想明白是什么人在跟踪你了吗?”   闫晓天摇了摇头:“我这些年虽然也常在外面走动,可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仇家呀?”   刘尚昂叹了口气,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只有你的仇家会跟踪你啊?你们百乌山建立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和什么门派有过过节,或者有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之类的?”   闫晓天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话,最后竟然将视线转到我身上来了。   他这么一看我,我才想起来,百乌山最大的仇家和竞争对手,好像就是我们寄魂庄了吧。   眼见气氛突然见变得有些尴尬,我就对刘尚昂说:“追踪器的事,你还是联系我包师兄,让他查查看吧。”   刘尚昂说:“哦,我已经拍了照,给老包发彩信了,不过这种追踪器的销售源比较复杂,估计得等上两天才能有结果。”   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微~信这一类的手机客户端,用手机发照片,基本上只能靠彩信,刘尚昂能有一块带照相功能的彩屏手机就很不错了,像我和梁厚载,连普通的黑白屏手机都没有。   闫晓天开了车门,招呼我们三个上车。   车上以后,闫晓天就从车后座拿了一套道士的衣服给自己换上,一边换衣服还一边对坐在副驾驶的我说:“我开车技术不是很好啊,你们多担待着点。”   他换完衣服之后,又换上了一双布鞋,我就问他:“你们百乌山属于道家吗?”   “不属于,”闫晓天启动了车子,一边对我们说:“系好安全带。虽然百乌山不属于道家,可出门在外,还是换一身行头比较好,像这种时候吧,你就得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高人,要不然事主不会信任你。”   这时梁厚载在后面说道:“闫晓天,你不会是打算去了以后直接和朱刚见面,告诉他你是来除尸的吧?”   闫晓天转过头去问梁厚载:“不然还能怎样?”   梁厚载就说:“我觉得朱刚的事有些蹊跷,咱们最好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我看,咱们还是悄悄地潜进去比较好。”   “也不用悄悄进去,”我从后视镜里看着梁厚载,对他说:“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村,如果朱刚他们问起来,咱们就说是路人得了,咱们三个先进村摸一摸情况,闫晓天你最后进去,还是穿你这身道衫,你就……扮演一个江湖骗子吧,别被黄大仙看出马脚来。”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还以为闫晓天会不同意,毕竟百乌山的人似乎都是很要面子的,让他扮演一个江湖骗子,他大概会十分抵触。   没想到他很爽快地应了声“行”,之后又对我们说:“都系好安全带,我要开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重,好像在警告我们一样。   直到确认我们都系好了安全带,闫晓天才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动起来以后,闫晓天没有立即放开手刹,而是从车座旁拿起了一个厚厚的本子,很认真地翻看起来。   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什么文件,也没多问。   刘尚昂大概是透过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缝隙看到了本子上的内容,顿时嚷嚷起来:“不是吧大哥,你开车还要看说明书啊?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闫晓天用很快地速度把那个本子翻了一遍,对我们说:“当然会开了,三年前我就拿到驾照了。坐好了,咱们走!”   他一边说着,一遍松开手刹,挂上了倒档,然后一脚油门踩到底,我就听前车厢传来“嗡——”的一声长音,车子呼哧一下就倒退了一大段。 二百一十一章 马路杀手   闫晓天赶紧踩了刹车,车子猛地停住,我整个人都死死地压在了座位的靠背上。   刘尚昂又嚷嚷起来:“我靠,你这是要杀人啊,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闫晓天被刘尚昂嚷得有点烦了:“我当然会开车,就是车技差一点。我跟你说,你别嚷嚷啊,越嚷嚷我越开不好。”   他说完话之后又开始慢慢地倒车、调转车头,这一次他开得还比较稳,就是每次刹车的时候都有明显的急停感,待他将车头完全调过来之后,又是一大脚油门,车呜的一声冲出了很远的距离,然后又是一个急刹车,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估计那一下我就能撞在车玻璃上。   我立刻紧张地看向他,他也特紧张地看着我,还对我说:“你别这样看我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看我,我更紧张。”   我突然有点后悔坐他的车了,早知道他的车技是这种水平,还不如走着去呢。   之后他又慢慢地开动了车子,一点一点地提速,等车速达到40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山路了,我就看到山路旁的草丛里排着十几辆自行车。   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些自行车就是那些保镖的代步工具。   出了山路就到一级路了,两者之间连着一个很陡的陡坡,一看那个坡度我立刻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闫晓天看到陡坡之后也不知道是爬上不去还是怎么的,又是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顿时就是一个猛冲锋,呼啸着冲了过去,这种车的确和普通的吉普车不一样,马力大,加速极快,当车子离开坡道的时候,我都能明显感觉到车底盘已经离开地面了,然后我就觉得我和车子都变得轻飘飘的。   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重响,车子落地,我那颗眼看着都快飞出喉咙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可车虽然落地了,油门还被闫晓天踩着呢,眼看着车子又要冲出去,刘尚昂就在后头大喊:“踩刹车,刹车!”   闫晓天这才想起来刹车,车子又是一个急停,透过车窗玻璃,我就看到车头几乎都要撞到路中间的护栏上了,我觉得我心脏都快炸了。   就闫晓天这车技,我们几个就算没撞死也得被他给吓死。   刘尚昂赶紧伸手,把手刹给提了上来,之后又脸色发白地对我说:“道哥,要不咱还是走着去吧?”   我这边正想点头,就听闫晓天那边说:“哎,你们放心吧,上了一级路我就会开了,刚才是路况不好,不能怪我。”   他一边说着,又发动了车子,这一次我就觉得声音不太对了,他踩油门的时候,车子发出了一阵吭吭咔咔的声音。   刘尚昂又嚷嚷起来:“手刹,手刹没松,哎哟我去!”   闫晓天又恼了:“你别说话行不行,让我自己开!”   他嘴上这么说,可还是乖乖地拉开了手刹,然后我就听“哐”的一声,车头还是和护栏撞上了。   闫晓天倒车的时候,刘尚昂就在后面说:“这地方可是有摄像头啊,你撞了护栏,要是就这么走了,那就是肇事逃逸……”   “你闭嘴!”闫晓天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刘尚昂一眼,刘尚昂甩他一个白眼,不说话了。   之后闫晓天又是倒车又是调头地折腾了大半天,才让车子正常行驶起来。   别说,只走直路的话,闫晓天还能让车子正常行驶的,只不过他踩油门总是特别下得去脚,车子经常会猛一个加速,弄的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也就是路上没什么车,要不然,我估计我们几个都得把命折在他手里。   时值盛夏,闫晓天的车又是涂的黑漆,加上一级路上也没有个树荫什么的,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之后,车子里的温度就高得吓人了,我们就算打开车窗也没用,从外面吹进来的全是热风。   刘尚昂就提议开空调吧,闫晓天说行,可他看了一眼车上的按钮之后就没动静了。   刘尚昂就朝他嚷:“不是说开空调吗,你倒是开啊?”   就听闫晓天说:“可我不知道哪个是空调按钮啊!”   “唉,你这开车的。”刘尚昂解开了安全带,把身子凑到前面来开空调。   就在这时候,一辆大车突然从我们旁边开了过去,那辆车速度很快,闫晓天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我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紧张。   紧接着,闫晓天那边又是一个急刹车,刘尚昂呼的一声就从后面飞了过来,重重地顶在了车前窗上。   好在刘尚昂飞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护住了头,不然就这一下子够他受的。   闫晓天看了刘尚昂一眼,又打开了车窗,朝着那辆货车破口大骂:“你眼瞎啊,开这么快找死呢吗?”   趁着他把头伸出车外的功夫,刘尚昂赶紧拔了车钥匙。   等闫晓天撤回来的时候,发现车钥匙在刘尚昂手里,就气呼呼地问刘尚昂:“你拿我车钥匙干什么?”   刘尚昂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问他:“闫晓天,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开没开过车?”   闫晓天:“我有驾照。”   他一边说着,还把驾照掏出来给刘尚昂看了看。   刘尚昂拿着他的驾照,又问他:“你不会考出驾照来之后,就没再摸过车吧?”   闫晓天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才回应道:“啊,对啊,确实没摸过车。这不正好吗,反正咱们也得开车去,我正好练练。”   刘尚昂将驾照狠狠摔在了闫晓天身上:“你大爷!我们仨这可是拿命陪你练车啊,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想得开呢,你自己死了就死了,还得拉三个人给你当垫背的是不是?”   闫晓天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是,我没这意思,就是想……”   “想什么想,”刘尚昂没等人把话说完就吧闫晓天打断了:“你行了,后边待着去,我来开车。”   闫晓天也没反对,老老实实地钻到车后座上去了。   直到刘尚昂调好了驾驶室的座位,系上了安全带,我才想起来问他:“瘦猴,你有驾照吗?”   刘尚昂很淡然地回答我:“我这还没成年呢,哪来的驾照啊,不过在索马里的时候车一直是我开的,老包都说我车技不错。”   一听这话,闫晓天就凑过头来说:“你这可是无证驾驶啊!”   刘尚昂白他一眼:“拘留十五天也比死了强,你老实待着。”   正说着,刘尚昂就启动了车子,之后又开了空调。   刘尚昂的确会开车,这一点光是从他平稳的起步上就能看得出来。   由于换了司机,接下来的路途上就没再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刘尚昂最终将车开进了位于一个城乡结合部附近的停车场,驻车之后才对我们说:“沿着那面那条路再走三公里是片泥沼地,车开不进去。闫晓天,你过两个小时再下车,过了泥沼地之后,沿着西南方向的小路走就能到村子了。”   刘尚昂说完这番话就下了车,我和梁厚载也跟着他一起下去,走上了停车场东侧的一条土路。   我们出停车场的时候,有个上了年纪的保安看到我们走上了小路,还远远地朝我们喊,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刘尚昂骗他说我们是出来旅游的,听说前面有个芦苇荡,风景不错,打算去看看。   之后那个保安就嘱咐我们小心点,说芦苇荡那地方不太平。   直到离保安亭够远了,我才问刘尚昂:“看样子,附近的人都知道前面有个芦苇荡啊?”   刘尚昂点了点头:“昨天晚上我找到了一些关于芦苇荡新闻,那些新闻大多都比较老了,其中一条新闻上说,97年的时候芦苇荡那边原来要搞旅游开发,可开工的时候死了几个工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过两年,芦苇荡附近两个村庄的人也都搬走了。有些有些当地的地摊杂质上说,当年之所以放弃芦苇荡的工程,就是因为当地闹鬼闹得凶,工程继续不下去了。也有说芦苇荡那地方闹黄皮子的,也不知道哪条消息才是真的。”   梁厚载说:“这种小报消息,不能当真吧?”   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之前跟我们说话的那个保安又追了上来,向我们三个一人塞了一张平安符,说这些符箓是他从附近的道观请来的,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回了保安亭。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走远了,才对刘尚昂说:“这个人不对劲,让包师兄查查他的底细。”   刘尚昂朝我嘿嘿一笑,说:“放心吧,已经给他拍了照,给老包发过去了。”   如果这个保安没给我们平安符,我大概也不会觉得他不正常。可他既然这么担心我们出事,就应该阻止我们去芦苇荡,而不是塞这么几张灵符了事。   梁厚载看了看手里的灵符,笑着对我说:“这个保安的确有问题,这不是平安符,是煞符,将这种东西带在身上,极容易找来邪祟。”   我将煞符收进了口袋里,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先收着吧,咱么去盘踞在芦苇荡的邪祟长什么样。”   梁厚载没多言语,也将符箓放进了口袋,刘尚昂则一脸担忧地问我:“道哥,你们说的邪祟,就是鬼吧?”   我点了点头,说是,问他怎么了。   刘尚昂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带着这张符,会招来鬼啊?” 二百一十二章 彼岸花开   “我和厚载都在,你怕什么?”我勾着刘尚昂的肩膀,拉着他就朝泥沼方向走了。   之前刘尚昂说沿路走三公里左右就能看到泥沼地,可因为小路上杂草丛生难以辨别方向,三千米的距离,我们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走完。   越过那片在小路上蔓延的杂草地之后,我们眼前的确出现了一片泥沼地。   沼地的面积不大,约莫也就是覆盖了方圆百米的区域,在泥沼地的左侧,还连着一条干涸的河道。   按照常理,河道干涸之后,很快就会被杂草覆盖,可眼前这条河道都已经干得只剩黄土了,里面却没生出一草一木。   刘尚昂指了指远处的几座山头,说:“那地方就是芦苇荡了,离这不远。”   我点了点头,蹲下神来,用上了背尸的法门,那手指轻轻触了一下面前的泥沼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功力不够,当我的手指插入泥沼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气息,这好像就是一片普通的泥沼地。   梁厚载给了我纸巾让我擦擦手,之后我们就跨过河道,捡着西南方向的一条小路继续向前走。   之前我们走过的那条土路,后半段几乎完全被杂草覆盖了,可眼前这条路却光洁得有些不正常,路面平坦没有杂草,在路边还种了整齐的艳红色花朵。   我对花草了解不多,也不知道那些花到底是什么品种,只是看到花身那抹血样的红,心里就觉得不太对劲。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这些花,像极了传说中的彼岸花。路旁的茂密树丛在小路上投下了大片树荫,让这条一眼难以望到边际的小路,也多了几分似乎在黄泉路上才有的阴森气质。   这时一旁的梁厚载对我说:“这条路,平时好像是有人看护的。”   的确,如果不是有人看护的话,这样一条土路上,是不可能一簇杂草都没有了,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好好的一条路弄得跟黄泉路似的?   我问梁厚载:“路旁这些花是什么花?”   梁厚载想了想,说:“看外形,应该是彼岸花没错,可彼岸花只有在秋天才开花。”   刘尚昂一脸惊讶地插上了嘴:“我靠,彼岸花,不是长在黄泉路上的玩意儿吗?”   梁厚载笑了笑:“那都是神话传说,彼岸花这种东西现实中就有,梵语里又叫曼珠沙华,多年生草本植物,你有时间还是多看看书吧。”   其实我没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彼岸花在现实中也是存在的,怕梁厚载笑话我。   之后我们又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走,半个小时之后,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路旁还插着一根腐朽迹象严重的指示牌,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辨认出木牌上的字迹:“左三百米,建筑工地”。   之前听刘尚昂说,早年芦苇荡曾有过一次开发,所以左侧的岔路,应该就是通向芦苇荡的了,右侧应该是通向朱刚他们所在的村子。   离闫晓天下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要走完我们之前走过的那段路,大概也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眼看着还有一些空余时间,我决定先去芦苇荡那边摸摸情况。   刘尚昂和梁厚载也没意见,就和我一起走上了左侧岔路。   这条岔路应该也有人护理,道路同样十分平坦,路面同样开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   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躺着一辆废弃的挖掘机,它应该是在97年开发芦苇荡的时候被遗弃在这的,上面的漆已经大片脱落,裸露出的车身生满了褐色的锈迹。   而在发现了这辆挖掘机之后,我们又在路旁看到了一排钢架结构的小平房,这里应该是早年供建筑工人们的居住区,很多房子都已经倒塌,在平房外的杂草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建材。   做过三米多米的土路,就是位于两山之间的一道峡谷,看得出来,早年在这里施工的人曾炸过山,峡谷两侧的山壁已经有些残缺了,而峡谷的底部则建起了一条建议的水泥路,路面已经皲裂,裂缝中生出一簇簇的花草。   我虽然不怎么懂风水,但也曾听冯师兄说过“逢谷必有风,深谷风壮,浅谷风弱”,他所说的“谷”就是指的峡谷,眼前这条峡谷纵深几百米,却连一丝一毫的风声都听不到。   我们顺着峡谷中的破碎路面前行一百多米之后,就到了水泥路的尽头,在路的另一边,十几个锈迹腐蚀的铁架,而路过铁架之后再向前走,就是一大片干枯的河床了。   刘尚昂来到河床的边缘,四下里望了两眼,对我和梁厚载:“这地方就是芦苇荡。”   虽然叫芦苇荡这么个名字,可这地方根本看不见芦苇,河床已经干透了,上面寸草不生,而在毗邻河床的干枯河道中,则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妖气。   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领略到妖气这种特殊的炁场,师父的《行尸考录》上说,妖气是惑乱之气中的一种,这种炁场不同于阴气和尸气,没有修出念力的人就算被这种炁场包围,也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所谓的惑乱,就是惑心智、乱心神,修行者在感知到这种炁场的时候,会明显感觉到心境被扰乱,如果妖气过于强烈,还会出现幻象,不过这种幻象是很容易被看破的。   这里的妖气很强,我还真的看到幻象了,在我的视觉中,地面如同水面一样泛起了波纹,连同周围的几座山峰,也都跟着扭曲起来。   我周围的所有景物看起来,就像是哈哈镜反照出来的扭曲镜像。   我立刻在心中默背三尸诀,当心境平稳下来之后,那些景物又恢复了正常,但在干涸的河道上方,出现了一层似隐似现的薄雾。   《行尸考录》上说,这种薄雾是妖气化形,这种现象只有在靠近妖气源头的地方才会出现。   不过既然我能感知到妖气,就说明这地方的妖物修为不高,像邪墓里的那条大蛇,就从来没有让我们感知到它的妖气。我听仙儿说过,对于妖物来说,释放妖气对道行的损害是很大的,只有那些还不懂得如何收敛妖气的小妖,才会让妖气外泄。   而这里的妖气之所以强烈,就说明盘踞在这里的小妖绝对不止一只,弄不好很可能是一个偌大的族群。   梁厚载也能感知到从河道中飘散出来的妖气,他朝着那条河道观望了一会,转过头来问我:“道哥,要下去看看吗?”   我想了想,要是摇头道:“先不要惊动这里的妖物了,去村子吧,把朱刚的事弄明白再说。”   其实以我的性格,肯定是想下去看看的。不过联想到刘尚昂之前说芦苇荡可能是闹黄皮子,我就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了。   黄皮子是一些地方的老叫法,其实就是指的黄鼠狼。这种东西和狐狸一样,天生有灵性,只要有一点机遇就很容易修炼成精,一窝黄皮子里只要有一个成精了,剩下也很快就能得道。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河道中这股妖气的源头,应该就是来自于一窝成了精的黄皮子。   而且黄皮子特别记仇,如果我今天惊扰了它们,它们肯定和我没完没了,我要想摆脱它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整窝黄皮子全都弄死,一个不留。   上天有好生之德嘛,我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开杀戒,所以,如果这里的黄皮子和朱刚的事没什么牵连的话,还是不要招惹它们为好。   梁厚载大概也是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他又朝河道里望了一眼,才向我点了点头。   刘尚昂感知不到妖气,就一直蹲在旁边抽烟,见我和梁厚载要走了,他才站起身来。   我来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给我一根。”   刘尚昂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我说:“头两年的事了,平时当着师父的面不敢抽。”   “我理解,我理解。”刘尚昂一边挤眉弄眼地朝我小,一边摸出了烟盒和火机。   “你就带了这一盒啊?”我问他。   刘尚昂点头:“来得急,没多带,没事,省着点抽,你要是烟瘾不大,这几天够咱俩抽的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一把抢过了他的烟盒和火机,挥手就扔到河道里去了。   刘尚昂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你干嘛呢!”   说着他就朝河道那边跑,我立刻将他拉回来,钳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一边对他说:“戒了吧,再抽就把肺抽坏了,怎么练闭气功?”   刘尚昂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是在诱着他把烟交出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我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就知道他的狂躁症又要犯。   可还没等刘尚昂发作,从河道的角落里突然钻出了一个黄色的影子,卷着散落在河道里的烟和火机就跑了。那个影子的速度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从那个影子的大小和颜色上来看,应该就是黄皮子无疑。   就是因为这个黄影的出现,刘尚昂被转移了注意力,怒火还没窜上来就消下去了,他看着河道,发了好半天的愣,才问我:“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我很简短地回他一句:“黄皮子。”,就招呼着梁厚载朝芦苇荡外面走了。   刘尚昂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我们,又问:“这地方还真闹黄皮子啊,小报上的消息是真的?”   梁厚载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了。” 二百一十三章 朱家村   刘尚昂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河道,咂了咂嘴,一脸不舍的表情。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他的烟。   快从峡谷中出去的时候,刘尚昂又问我:“道哥,你说,刚才那只黄皮子看见咱们了吗?”   我说:“那还用说,咱们能看见它,它当然也能看见咱们了。”   就听刘尚昂忧心忡忡地说:“那它不会惦记上咱们吧,我听老人说过,这东西邪得很。”   梁厚载就在一旁对他说:“放心吧,像这样的妖物,修为不高,你不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而且你刚才不是给了它一盒烟吗,对于它来说,那就是你给它的供奉,看在这盒烟的份上,它也不会平白无故地为难你的。”   刘尚昂又问:“黄皮子也会抽烟啊?”   “河道里的黄皮子已经有灵性了,有点不良嗜好很正常。”我对刘尚昂说道:“你就先别管那只黄皮子,等会就到村子了,咱们还是想想见了朱刚他们怎么说吧,别到时候露了马脚。”   刘尚昂想了想,回应道:“就跟他们说,咱们是外出写生的艺术生,和其他同学走失了。他们要是赶咱走,就说,老师说了,写生结束以后在那个村子里集合,咱们仨必须等到同学和老师都来了以后才能离开。”   梁厚载伸手勾着刘尚昂的脖子,笑着调侃他:“你可以啊,编瞎话还一套一套的。”   刘尚昂好像没听出梁厚载调侃的语气,还以为梁厚载夸他呢,也咧开了嘴,跟着笑了起来。   朱刚我们所在的村子离芦苇荡外的工地很近,我们回到岔路口,沿着右边的岔路走了没多久,就到村子的入口了。   和芦苇荡一样,村子里面也有妖气四处飘动,只不过这里的妖气比芦苇荡弱很多,村子上方也没有妖气聚集而成的雾气。   这个村子一看就是荒废已久了,村里的大多数土房都已经破败不堪,村子仅有的几条小路上,也长满了杂草。   我们刚走进村口的时候,就从不远处的一间土房里出来了两个怪模怪样的中年人。   之所以说他们怪,是因为他的衣着和脸色,这两个人不算瘦,中等身高、中等身材,可穿在身上的衣服却都异常肥大,走路的时候,宽大的衣角就随着风声呼呼啦啦地响个不停,而且他们的脸色都是油纸一般的灰黄色,看起来很不健康。   他们两个一路小跑地来到我们跟前,其中一个人就问我们:“你们是干啥的呀,咋跑到这荒村来了?”   我留意到,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紧张。   刘尚昂就把之前编好的谎说了出来,说我们是出来写生的艺术生,和大部队走失了,等着老师和其他同学到这里来跟我们汇合。   等刘尚昂说完之后,就听另一个人小声对我们说:“你们老师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集合啊?小伙子,你们听我一句话,别在这等了,赶紧走吧,从村子出去朝着东北方向走有个停车场,你们到那边去等吧,这地方,不太平啊。”   我就问他:“怎么个不太平法?”   他小心翼翼地朝身后张望了一下,见后面没人,才小声对我说:“这地方,有脏东西啊。小兄弟,你们赶紧走吧,出去以后啊,帮我们报个案,让人来救我们啊。”   正当他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个白色穿中山装的人正慢条斯理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那人离我不算太远,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仪表堂堂的五官和风度,和他那一头稍微带着些暗黄的头发,和眼前这两个人不同,他的脸色很红润,看似保养得很好。   唯一让我感到怪异的,是他的身材和着装,这个人从脸型上看,不算胖,可身子却显得十分臃肿,那件中山装穿在他身上圆鼓鼓的,就好像他在衣服里面塞了大捧大捧的棉絮。而且现在时值盛夏,大家都是穿着短袖短裤,谁会用这样一件中山装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得,在被烈日照耀的屋子外面走动?   他看到了我们,就远远地喊:“哟,村里来新人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他的声音中气很足,可他的嗓音却非常怪异,就好像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开口说话,两种嗓音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不阴不阳的感觉。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之前拦着我们的两人同时缩了一下脖子,之后那两个人就转过身去,朝着穿中山装的男子齐齐叫了一声:“黄大仙。”   他就是黄大仙?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我看到梁厚载脸上也是一副疑虑重重的表情,不过我们两个也仅仅是对望了这么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黄大仙分别朝那两个人笑着点了点头,之后就来到了我们跟前,指了指我系在腰带上的番天印,问我:“你腰上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眼睛也是够毒的,他上来不问别的,直接将注意力放在了番天印上,似乎已经看出了番天印不是凡物。   要知道,我可是用火蚕丝布将番天印包裹起来了。   我没回答他,他又伸出手来,对我说:“给我看看。”   我朝他笑了笑:“哦,这是我做的工艺品,刚出了个雏形,还没完成呢,就别看了吧。”   他皱了皱眉眉头,又指着我的肩膀问:“那个又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他这次指的,是我背上的狭长包袱,里面装着青钢剑。   我又朝他笑了笑说:“也是我做的东西,还没做完呢。”   这一次,他还是皱了两下眉头,我觉得他皱眉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只有眉心的皮肉拧在一起,眉毛和眼睛上却分毫不动,回想刚才他笑的时候,表情也十分得怪异,只有嘴巴弯成了一道弧线,脸上的肌肉也没有被他的笑容带动起来。   其实,自从在河道里看到黄皮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黄大仙可能是黄皮子变的,也不怪我会有这种想法,毕竟在老民间,黄鼠狼就是五大地仙之一,俗称黄大仙。   现在终于见到了这位黄大仙,我就越发觉得他不对劲,但从他身上,我又感觉不到妖气。   之后黄大仙又问我们:“你们到这来干什么?”   刘尚昂又把那番话完完整整说了一遍,他说话的时候,黄大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刘尚昂也不怵,唾沫横飞地说了大半天,一直和黄大仙保持着对视。   直到刘尚昂停了嘴,黄大仙才“哦”了一声,说:“那你们三个自己找地方住吧,吃饭的时候我的助手会叫你们。”之后他又眯着眼睛看了另外两个人,淡淡地说了句:“你们两个跟我来。”   我发现,在黄大仙眯眼睛的时候,那两个人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涣散了,就像是失神了一样,当黄大仙转身朝着村子深处走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   等黄大仙他们走远了,刘尚昂才皱着眉头对我说:“道哥,我怎么觉得,黄大仙怪怪的呢?”   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别多嘴,小心隔墙有耳。”   之后我们三个就在村子逛了起来,反正黄大仙已经说了,我们三个可以自己找地方住,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由头摸一摸村子的情况。   可我们在村子里走了三四遍,除了发现村子中心位置的妖气比其他地方重之外,也没发现其他的问题。   最后我们三个来到了村子西侧一座孤立的土房里,这座房子周围没有其他住宅,位置也比较偏僻,我们在这个地方说话,也不需要担心有人偷听。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笔和纸,画了一张很潦草的地图,又将地图递给了我。   我看了看手里的地图,有些不解地问他:“这是干什么?”   刘尚昂就说:“咱们在村子里逛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弄清楚村子的地形吗?过去我跟着老包出任务的时候,他就经常这么干。”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刘尚昂根本没有领会我在村子里走动的意图。   我先是将那张地图放在一旁,后来想了想,又将它拿起来,指着村子中心的位置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老太爷的灵堂了,之前经过那里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有哭丧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很弱,而且时断时续的。”   刘尚昂笑着对我说:“当然很弱啦,朱刚他们估计是连着哭了两个月的丧,早就哭得没力气了。”   梁厚载接着说道:“之前在村子里逛的时候,每一间屋子咱们都看过了,除了村口的那间小土房,其他的民宅里都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似乎没人在里面居住过。你们说,朱刚和他带来的那些人,这两个月不会是一直住在灵堂里吧?”   对于梁厚载的说法,我和刘尚昂都表示赞同。   之后梁厚载又说道:“咱们现在最好是住在灵堂附近,一来方便观察灵堂里的情况,二来,也容易接近住房,他毕竟是这盘生意的事主,咱们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可问题是,咱们根本不知道朱刚到底长什么样子,胡南茜给的那份文件上也没有他的照片。”   这时刘尚昂拿出了手机:“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这有朱刚的照片。” 二百一十四章 深入荒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照片库里调出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好像是电脑上的截图,上面还有鼠标的箭头,在照片上,有一个环抱着双手的男人,年龄大概在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他的五感看起来很普通,就是扔到人堆里就很难有辨识度的那种,只不过在这个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莫名的凶煞,而且他的印堂明显有些发污。   我曾听庄师兄说,一个人如果眼藏凶煞而印堂发污,如果不是杀过人,就是最近要走背运了,而且不是普通的背运,这是一种“凶”字运,很难化解。   刘尚昂收起手机,对我们说:“这是两年前,当地媒体采访朱刚的时候留下的照片,那篇新闻的采访日期,正好就是朱刚将大笔资金投放连锁酒店的第二天。”   梁厚载就问他:“这张照片你是什么时候搞到的?”   听梁厚载这么一问,我也就得有点奇怪,我们三个看过胡南茜给的文件之后,就和闫晓天一起离开了别墅,之后就是一路奔波,在这段时间里,刘尚昂应该没有时间去查资料才对啊。   刘尚昂回应道:“出门的时候我给老包发了短信,让他调查一下朱刚这个人,这张新闻截图是老包反馈给我的,老包发给我的短信上说,朱刚的连锁酒店破产,好像也是因为一个灵异视频导致的,虽然后来查明了那个视频就是几个高中生的恶作剧,可这种事,即便那几个孩子站出来澄清了,朱刚的生意还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梁厚载接上了话茬:“也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更愿意相信酒店闹鬼的传闻,现在信息这么发达,谣言传得也快。”   “也不知道那些散播谣言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刘尚昂说:“人家录视频的都出来澄清了,可他们还是喋喋不休的,说什么当时就在现场,视频的鬼他们都亲眼见到了,还污蔑那些出来辟谣的人,说人家是朱刚花钱请来的。”   我摆了摆手将他们两个打断:“行了,朱刚的生意怎么样和咱们关系不大,以后再讨论吧。”说完我就指了指地图,准备告诉他们两个我打算住在靠近灵堂后门的一间房子里。   可这时候我就听刘尚昂说:“关系不一定不大哈,老包短信上说,那几个做恶作剧的高中生,都不太正常。”   我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顺着刘尚昂的话头继续往下问:“怎么不正常了?”   刘尚昂说:“那几个高中生都是在不同的学校上学的,原本也不认识,可不知道怎么就凑在了一起,弄了那么个视频出来。而且事发之后,这几个人虽然承认那个视频就是他们搞出来的恶作剧,可对于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恶作剧,三个人的口径却特别一致:‘忘了’,他们竟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了,当时审问他们的时候,为了防止串供,用的是分别隔离审问,可他们的口供就是出奇得一致。不光这样,当他们被审问的时候,他们还互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且他们也忘了那天是如何去了朱刚的酒店,只记得录视频的过程。”   当刘尚昂把话说完之后,梁厚载对我说:“这几个孩子,不会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吧?”   我不了解整个案情的经过,也不敢随便下结论:“有可能,不过也不一定。这样吧,我先说一下我的计划,那些孩子的事情,估计包师兄会着手调查。我打算先在灵堂后面的房子里住下来,灵堂那边有个后门,如果朱家老太爷起尸,咱们可以及时出手。”   梁厚载看着我手里的地图,对我说:“为什么不住在正对灵堂大门的那间房子里呢?之前路过灵堂的时候,我留意到灵堂的院门是虚掩着的,在这个地方,应该更容易观察灵堂里的动向。”   我摇了摇头:“这个位置太显眼了,咱们住在这,就相当于住在了黄大仙的眼皮底下。”   梁厚载摸了摸下巴,之后也点了点头:“嗯,也对,那个黄大仙确实很可疑。”   我将地图折叠了几次,装进口袋里,又对刘尚昂说:“你再联络一下包师兄,麻烦他查查这个黄大仙的底细。”   刘尚昂叹了口气:“自从离开停车张之后手脚就没信号了,这地方太偏僻,不属于信号覆盖区。”   他一边说着,还拿出手机来让我看看,在手机屏幕的左上方,用来显示信号强度的三个小方格都是灰色的。   怪不得这两个月来,朱刚的老婆一直联系不上他。   我让刘尚昂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就带着他们出了土屋,朝灵堂方向走了。   我走在村路上的时候,村子里依旧没有人,只不过在路过灵堂的时候,依旧能听到有人在哭丧,那声音真的十分微弱,远远听上去就像嘤嘤的鬼叫。   靠近灵堂后门的地方有四座连在一起的土房,我们挑了一个看起来还比较干净的房间,简单处理了一下沉积在屋子里的尘土,暂时安顿了下来。   这里的土房,窗户都是木制的,原本贴在窗上的白纸早就脱落了,只在窗棂的边缘上还粘着一些落满灰尘的碎纸片。   透过东墙上的窗户,我们正好能看到灵堂的后门,可别人透过后门上的缝隙,也能看到我们。   我就让刘尚昂拿出了一些白纸,将木窗重新贴了一遍,当所有事情都收拾好了以后,梁厚载就坐在门槛上,面朝天空地发起了呆。   在这种没事干的时候,梁厚载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发呆。   刘尚昂就和我坐在了一起,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起来,询问我他不在的这一年多里,我和梁厚载经历过的那些事。   可我说了一会就口干舌燥了,刘尚昂就聊起了他跟着包师兄一起干的那些事,刚开始我还饶有兴趣地听,可他嘴太碎,听了一阵子我就烦了,然后就像从前那样开始胡乱琢磨一些别的事情。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还真是神经粗大,在那样一个妖气盘生的地方,竟然还那么放松。   当刘尚昂的手表走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黄大仙的助手跑来找我们了。   他是一个年纪在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留着一头淡黄色的披肩长发,耳朵上打着六个耳钉,左耳四个,右耳两个。   他进来的时候,我远远就闻到了他那一身的匪气。   不过这个年轻人虽然外形夸张,说话还算客气,他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叫黄枢,是黄大仙的助手,又说已经准备好了午饭,让我们到灵堂那边和大家一起吃。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他的眼神很涣散,一番话说下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而且他也不等我们回应,说完转头就走了,在他路过灵堂后门的时候,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后门上的门锁。   梁厚载靠在门框上,一直目送着那个叫黄枢的人走进了灵堂旁侧的胡同口,才转过头来对我说:“咱们去不去?”   我说:“去啊,当然去,有免费的午饭为什么不吃?对了厚载,你那里有能抵御妖气的符箓吗?”   听我这么一说,梁厚载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应一声:“用辟邪符就行了。”说着他就站起身来,走到刘尚昂身后,掀开了刘尚昂背上的衣服,又将一张辟邪符贴在了他背上。   刘尚昂不知道梁厚载在他背后贴了什么东西,就问梁厚载:“你干嘛呢?”   梁厚载笑了笑,对他说:“你啊,没什么修为,容易中招,必须先做好保护措施。”   刘尚昂又问:“中招,中什么招?”   “村子里有妖物,现在也说不好它们接下来会干什么。”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又在刘尚昂的胸口上贴了一张辟邪符。   刘尚昂看了眼胸口上的灵符,说:“村子里有妖怪?是黄皮子吗?”   梁厚载给他整理好衣服,对他说:“这种事也不好说。放心吧,有这两张辟邪符,一般的妖物伤不了你。”   我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快走吧,别啰嗦了,一会饭都凉了。”   说着我就跨出了土房的门槛,朝着灵堂那边走了。   当我拐进了灵堂左侧的那条小巷子时,梁厚载一路小跑地跟上我,有些担忧地问:“闫晓天怎么还没到,不会出事了吧?”   刘尚昂也凑过来说:“道哥,你说闫晓天会不会走过了路,跑到芦苇荡去了。该不会是那地方的黄皮子把他缠住了吧?”   我说:“不用担心他,这家伙身上的念力很强,几只黄皮子动不了他。我估计,那家伙弄不好是迷路了,要不然就是被交警抓了,你别忘了他现在可是肇事逃逸。”   刘尚昂突然变得十分担忧:“那我还是无证驾驶呢,要是闫晓天被抓住,你说他会不会把我供出来?无证驾驶可是要拘留的啊!”   梁厚载就在一旁调侃他:“你自己不还说,拘留十五天也比死了强?”   “那不一样,”刘尚昂想了想,说:“我要是被拘留了,这次的事,我不就没办法插手了?唉,这么好玩的事少了我怎么能行呢?”   就在刘尚昂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出了巷子口,此时,被敞开的灵堂大门离我们很近,一股浓浓的妖气正从那扇门里不断飘荡出来。   我顿时皱了皱眉头,对刘尚昂说:“等会进了灵堂,尽量少说话。” 二百一十五章 鼠肉汤   刘尚昂大概是觉得我嫌他啰嗦,狠狠白了我一眼,可还是立刻闭上了嘴。我突然想起灵堂里面还放着朱家老太爷的尸体,虽然暂时还不确定那具尸体是不是已经成为邪尸,可保险起见,我还是撸下了手上的狗宝珠链,给刘尚昂套在了手上。   朱家老太爷的灵堂,是整个村里最大的一栋宅子,也是唯一一个带院子的宅子,进了院门,我就看到院子里放着很多简易的木床,每张床上还散乱地堆着一些衣物,看来我们之前估计得没错,最近两个月来,朱刚他们就是一直住在灵堂里的。   这时候,黄大仙推开了屋门,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进去吃饭。   当他推开门的一刹那,周围的妖气变得更加浓郁了,但不管是我还是梁厚载都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笑着朝黄大仙点了点头,就走向了灵堂。   跨过灵堂的门槛之后,一眼就能看见靠近东墙的位置摆着一口黄木棺材,我试着感知了一下,棺材没有邪尸特有的尸气,看样子,朱家老太爷的尸体的确没有演变成邪尸。   此时的灵堂里聚集了很多人,在屋子的西墙下陈放着两口很大的钢锅,所有人都排好了队,很有次序地从黄枢那边领了碗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他们的身体似乎非常虚弱,几乎是拖着身子在慢慢地行走。   我留意到有一个人走到了其中一口钢锅前,盛了大半碗米饭,又从拿着勺子,从另外一口锅里舀出了一些棕灰色的肉块和粘汤,倒进了自己的饭碗里。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悄悄对我说:“那玩意儿是一看就是老鼠肉。”   他说话的时候,还可以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好像老鼠肉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   我连邪尸身上的尸油都吃过,几粒老鼠肉当然不会对我的心理造成什么伤害。   我看了刘尚昂一眼,对他说:“别多嘴。”   之后我就在人群里仔细观察起来,试图找到朱刚。可惜我失败了,朱刚根本就不在这些人之中。   在我们进入灵堂的这段时间里,黄大仙就一直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这时他朝着我们笑了笑,问刘尚昂:“你怎么知道那是老鼠肉?”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种皮动肉不动的假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尚昂。   我这是这时候才留意到他的瞳孔比正常人大很多,而且黑亮黑亮的,看起来有点瘆人。   刘尚昂也冲他笑了笑,说:“我前几天才在一个山珍店里吃过竹鼠火锅,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哎,黄大仙,别人都吃饭了,你怎么不吃啊?”   黄大仙很生硬地皱起了眉头:“你认得我?”   刘尚昂还是一脸的笑容:“那哪能啊,你忘了,在村口的时候,那俩人不就管你叫黄大仙来的吗?哎,他们为啥叫你大仙啊,你是干什么的呀?”   黄大仙这才松了眉头,指了指屋子西侧的两口钢锅对我们说:“快吃饭吧,我已经吃过了。”   他说完之后,就急急地出去了,刘尚昂在后面冲他喊:“屋子里怎么还有棺材啊。”,他也没回应。   黄大仙走了以后,那些已经盛好饭菜的人就蹲在了屋子的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非常赶时间。   可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吃饭了碗里的饭菜,就随手将碗筷放在地上,之后又靠着墙壁睡起了午觉,他们入睡的速度同样很快,几乎是刚一合眼,接着就响起了鼾声。   黄枢远远地冲我们喊:“赶紧打饭,等一会饭菜都凉透了。”   梁厚载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似乎是问我要不要吃这里的饭菜。   我也没犹豫,直接到黄枢那边领了碗筷,黄枢递给我的那只碗明显比其他人的大一号,我看了看手中的碗,问他:“为什么我的碗和别人的不一样?”   “这是黄大仙特意嘱咐的,”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筷子和勺子递给我,一边对我说:“黄大仙说了,你们三个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一点。”   我又问他:“我们可以带回去吃吗?”   他朝我眨了眨眼:“你要把饭菜带走,为什么?”   我就对他说:“从小没在食堂吃过饭,这地方这么多人,跟食堂似的,我觉得怪别扭的。再说了,守着一口棺材,谁能吃下饭去?”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之后才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很奇怪?”说话间,他还指了指屋子里的人。   我点了点头:“确实很怪。”   就见黄枢叹了口气,对我说:“这些人都是病人,这次黄大仙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这些人治病的。”   病人?治病?你当我是傻子么?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他们得了什么病啊,会不会传染啊?”   “你放心吧,这人得的都是心病。”黄枢说:“这样吧,饭呢,你们可以带回去吃,下午三点来钟的时候我正好有空,你们把碗筷放在屋里就行,到时候我会过去收。”   我笑了笑:“哟,那岂不是要麻烦你了,我们吃完饭给你送回来吧。”   黄枢朝我摆摆手:“不用了,吃完中饭,灵堂这边还要哭丧,你们还是别过来了。”   说到这黄枢顿了一下,又凑到我跟前来,悄悄对我说:“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哭丧的时候可瘆人,你要是来了,弄不好整晚上做恶梦。”   我故意作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这地方是灵堂?”   黄枢很无奈地撇撇嘴:“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们赶紧打饭吧,到了一点我就得把锅收了。”   我没再多说话,走到人群的末尾排好了队。   过了一小会,梁厚载和刘尚昂也来到了我身后,我朝他们手里看了看,发现他们捧在手里的那两只碗和我的一样,也比其他人的大一号。   我仔细数了一下,在灵堂里排队吃饭的人总共有十三个,可胡南茜给我们的那份文件却说,算上朱刚,会老家给老太爷迁坟的人一共有二十二个,其他人都去哪了?   朱刚带来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跟着他一起做买卖的亲戚朋友,虽然朱刚这两年投资连锁酒店赔了不少,可他经营的那个集团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大部分跟着他干的亲朋也都算得上是一方富豪了,着眼前这些人却好像长期营养不良一样,身子骨都很瘦弱,其中的大部分人,都穿着和身材好不相称的肥大衣裤。   我还看到了之前在村口见到的那两个人,此时他们的表情非常木讷,如同木偶一样缩坐在墙角,慢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其他人吃饭的速度都异常得快,只有这两个人是慢吞吞的。   当我来到第一口钢锅前准备盛饭的时候,就闻到白腾腾的米饭里散发着一股很怪异的香味,那不是食物该有的香味,而是一种颇具刺激性的茶香,其中还微微夹杂着轻微的苦涩。   我刻意保持着面色的平静,盛了大半碗米饭,又来到了第二口钢锅前。   从锅里散发着一股经久不散的热气,混杂着浓郁的肉香和酱香,让人很有食欲。可当我用汤勺在锅子里搅动的时候,却感觉周围的阴气陡然重了几分。   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又故作平静地撑了小半勺汤汁,均匀地洒在了米饭上。   黄枢似乎是留意到了我皱眉头的那一瞬间,远远对我说:“在这种荒村里很难搞到食材,唯一能吃到的肉类就是老鼠肉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这些老鼠我都检查过,全都是健康老鼠,我煮的时间也够久,就算肉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也都被烫死了。”   如果他没说这番话,我可能还觉得这一锅老鼠肉挺美味的,可当他说出“不干净的东西”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浇在米饭上的那些肉汤,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特别恶心。   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笑着朝他点头,之后就转过身,快速离开了灵堂。   没过多久,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出来了,我们就一起出了院子,朝我们住的地方走。   还没等走多远,我就看见黄大仙带着几个人朝灵堂那边过去了,这些人和灵堂里的那些很不一样,每一个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可脸上的表情却也都十分木讷。   在这些人里,其中一个就是我们要找的朱刚,他走进院门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不过他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呆滞,快速瞄了我们一眼之后,就跟着黄大仙进了院子。   由于担心黄大仙起疑,我们三个也没敢多做停留,快速进了巷子口,回到了我们落宿的土房子。   一进屋,梁厚载就快速关上了屋门,刘尚昂则坐在了地上,拿起筷子就要吃饭,我连忙拍了他一下,冲他摇了摇头:“饭有问题,别吃。”   刘尚昂似乎对他碗里的那些老鼠肉特别感兴趣,很不舍地将碗筷放在一边,又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压缩饼干,分给我和梁厚载。   梁厚载咬了一口饼干,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看样子,这个黄大仙确实有问题。”   我点了点头:“而且他的戒备心很重,之前刘尚昂只是叫了他一声‘黄大仙’,就让他起疑心了。”   梁厚载说:“的确是这样,咱们刚进村子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番天印和青钢剑,我觉得,他好像是在忌惮柴爷爷。”   忌惮我师父?   梁厚载的话,思维跳跃性太大,我脑子又有点转不过弯来了,就问他:“这话怎么说?”   梁厚载就对我说:“你想啊,柴爷爷在这个行当里名气很大,青钢剑和番天印又是他的随身宝物,很多歪门邪道都知道这两样东西。如果村子里闹邪尸的事情真的是黄大仙搞出来的,他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你是说,黄大仙在担心正道中的人得到了消息,会来搅他的局,尤其是担心我师会来。” 二百一十六章 是夜   梁厚载点了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道哥,我估计,黄大仙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咱们最好还是在露出马脚之前,尽早出手。”   不得不说,梁厚载是对的,如果拖得时间久了,让黄大仙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事情可能会变得相当麻烦。   可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再等等吧,至少等到闫晓天来了再说。之前胡南茜说过,朱刚遭此一劫,起因是他多年前种下的业孽。咱们必须得弄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孽,才能确定这件事如何处理。”   梁厚载叹了口气:“也是。唉,如果闫晓天在这就好了,他那一身道士的打扮,至少可以牵引一下黄大仙的注意力。”   刘尚昂就在一旁说:“那家伙也太不靠谱了吧,真不行,我回停车场找他去。”   “还是算了,”梁厚载对他说:“你如果现在离开黄家庄,黄大仙的疑心会更重,现在有那么多条人命攥在他手上呢,咱们得小心一点。”   刘尚昂很泄气地把身子靠在脏兮兮的土墙上,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说:“你们两个真没劲,跟老包一样一样的,干什么事都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磨磨唧唧,一点都不爽快。道哥,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   我笑着对刘尚昂说:“你这是夸我呢?还好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如果我还那么冲动,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梁厚载也在一旁说:“嗯,道哥确实和过去不太一样了,但也不是完全不一样了,你有时候还是挺容易冲动的,就像邪墓里那次,你竟然想都不想就去抓那个黑影,还倒着走……”   “行行行,你打住,”我赶紧把他打断:“我改,我以后一定改,你别举例子了,我就受不了这个。”   梁厚载冲我笑了笑,说:“本性这东西,不好改啊。”   刘尚昂这时候又朝他的饭碗看了一眼,问我:“这些饭怎么办?”   我指了指身后那张破败的土炕说:“倒了吧,最好拿些东西遮一遮味道,别被黄枢看出了破绽。”   梁厚载有些担忧地说:“可如果黄枢过来的时候,发现咱们三个没有中招,不是一样会露马脚?”   我想了想,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你们还记得灵堂里那些人吃完饭是什么状态吗?”   刘尚昂回应我:“还不就是浑浑噩噩的,吃完了就睡?跟猪似的。”   我又对他们说:“黄枢来的时候,咱们就装睡。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那些人吃过饭之后要睡多久,不过既然咱们把饭拿回来了,黄枢也不可能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吃,装睡应该能蒙混过去。”   “行,你是老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刘尚昂一边端着饭碗朝土炕那边走,一边说:“如果是我啊,就冲进灵堂,先把黄大仙控制住再说,唉,你们两个真是,瞻前顾后的,一点也不爽快。”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土炕前,将饭菜全都倒进了土炕顶面的破洞里,又从土墙上刮了一些碎土洒了进去。   尽管刘尚昂对饭菜的味道做了遮盖,可屋子里依然飘散着肉香和茶香混杂的怪异味道,我们只能打开门窗,希望这股味道能尽早散去。   下午,眼看快到三点的时候,我们三个就排成一排靠在了土墙上,闭着眼睛装睡。   黄枢来得还算准时,我们刚“入睡”没多久,他就来了。   三副碗筷被我们随意放在了地上,黄枢收了那些碗筷,临出门的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走了。   我听到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嘴里嘟囔:“好不容易来了三个能说话的人,没想到……唉,这村子真是够怪的。”   直到他的脚步声离我们很远了,梁厚载才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悄声问我:“看黄枢的样子,好像和黄大仙不是一路的。”   我摇了摇头:“现在很多事还说不好,先别急着下结论。”   一边说着,我又爬起身来,将窗户打开了一道小缝,远远看见黄枢拐进了不远处的巷子口。   梁厚载也凑在窗前观望了一会,之后问我:“你现在什么打算?”   我示意他先别说话,过了三四分钟之后,我感觉黄枢已经走很远了,才对他说:“下午先待着吧,晚上咱们去灵堂,查一查朱家老太爷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我就回到了墙角重新坐下,就听见刘尚昂那边竟然传来了细微的鼾声,我说他刚才怎么一直没动静呢,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就他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做安保的。   当天下午气温出奇得高,我和梁厚载直接光了膀子,刘尚昂后来也被热醒了,三个人就这么满头大汗地走在屋子里发呆,一下午谁都没说话。   眼看快到黄昏了,从灵堂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们三个匆忙穿好衣服,继续坐在地上,每个人都故意露出一副木讷的表情。   没多久,屋门就被打开了,黄枢将晚上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又看了看我们,长叹一声之后就出了门。   这一次我们也学聪明了,直到饭菜完全凉透了,我们才将它们倒进了土炕的破洞里,这样不容易留下味道。   晚上八点,天色还是没有黑透,可气温却比下午稍微凉爽了一些,黄枢过来收了餐具就急匆匆地走了,这次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我们必须等到守灵人都入睡了才能行动。   这种沉默的等待,会让人感觉时间变得特别漫长,四个小时之后,已经是凌晨零点了,可灵堂里微弱的哭丧声还在持续着。   说真的,那时候我就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从灵堂传来的哭丧声终于消失了。   刘尚昂小声问我:“咱们现在杀过去吧?”   我朝他摆了摆手,说:“再等一个小时。”   我没耐性,刘尚昂比我更没耐性,当场就急了:“怎么还等啊?咱们都等了大半天了!哭丧都停了怎么还等啊?”   我说:“哭丧才刚停,那些人还没睡着呢。再等一个小时……”   这时梁厚载打断了我和刘尚昂的对话:“你们两个别说话,有动静!”   我闭上了嘴,靠在窗前仔细聆听,果然听到土房外的那条小路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们三个互相望了一眼,又快速缩回了墙角,开始装睡。   那阵悉索声以很快的速度来到了房门前,然后我就听到房门那边传来了“吱呀”一声细响。   我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悄悄朝着房门那边观望,就看见房门被推开了一指宽的缝隙,一根细长的管子从门缝伸了进来。   紧接着,一股极其浓郁的烟气就从管子里涌了出来,那股烟气里带着非常重的妖气,其中还夹杂着刺激性很强的茶香。   这种香味,和掺杂在米饭里的香味一模一样。   直到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之后,那根管子才撤出了门外,连同屋门也被轻轻关上了。   在这之后,土房外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将眼睛凑在窗户的缝隙上,借着不算太明亮的月光,我就看到两只身形和金毛犬一样大的黄皮子急慌慌地朝远处跑,其中一只黄皮子嘴上还叼着一根长长的管子。   看样子,村子里发生的事,果然和黄皮子有关。   等那两只黄皮子跑远了,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拉着刘尚昂冲了出去。   梁厚载也跟了过来,伸手就去翻刘尚昂的眼皮。   刘尚昂赶紧把他的手挡开,悄声说:“干嘛呀?”   梁厚载有些担忧地看着刘尚昂:“你没事吧?”   刘尚昂朝他笑了笑:“放心吧,我刚才一直屏着气呢。别说啊,柴爷爷教的闭气功还真派上用场了。”   梁厚载见他没事才安了心,又问我:“刚才是什么人放的烟?”   我说:“不是人,是黄皮子。”   梁厚载皱起了眉头:“黄大仙和黄皮子还有关联?”   我朝着那两只黄皮子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这次搞不好要开杀戒了。我觉得,还是先查一查老太爷的尸首,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说完,我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灵堂的后院围墙,墙顶上的瓦片很多都已经破碎了,如果翻墙进去,肯定要弄出大动静。   就在我还苦心积虑地思考怎么进去的时候,刘尚昂从腰带的边角抽出了一根细铁丝,靠着灵堂的后院大门摆动了起来。   也就是几十秒钟的功夫,刘尚昂竟然把门上的铁索给卸下来了,他试着轻推了一下门板,门轴处立刻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吱呀”响声。   刘尚昂凑到后面边缘,用手机屏幕照了照门轴,我就看到门轴上挂了厚厚的一层锈迹。   之后刘尚昂又跑回了烟雾弥漫的土房,把他的背包拎了出来,并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红花油。   红花油这东西在我的老家很常见,它功效和跌打酒类似,都是用来治疗跌打损伤的。   可刘尚昂拧开瓶盖之后,直接将红花油倒在了木门的门轴上,之后他又试着推了一下门,这一次,门板很轻易地就被他推开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东西。   刘尚昂背起背包,猫着腰,快速冲向了灵堂方向,我和梁厚载也学着他的样子,俯冲到了亮堂那边。 二百一十七章 迷迭香   灵堂的外墙上有四扇窗,南北墙上各两扇,我们此时就蹲在北墙的墙根处,在我们头顶上,则是一扇镂空的木窗。   刘尚昂稍稍直了直身子,朝床里忘了一眼,然后朝着伸出了一只手指头,接着又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指了指我。   我完全看不懂他的手势,忍不住悄声问他:“什么意思?”   刘尚昂翻了翻白眼,也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灵堂里有一个人,咱们从窗户进去的话,肯定会被发现。”   我皱了皱眉,也稍稍立起了身子,朝着窗户里一看,棺材前果然有一个人影,那人似乎是在为朱家老太爷的尸体守夜。   从影子的轮廓上来看,那个人应该是蜷缩着跪在地上,他的头压得很低,几乎埋在了胸口上,我将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聆听了一会,还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那个人竟然跪在棺材前睡着了。   我对刘尚昂和梁厚载做了一个噤声的时候,然后掀开窗户,纵身跳了进去,由于我的身子太沉,即便能控制住落地时的声音,却很难控制我落地的时候,地面产生的轻微震动。   棺材前的人似乎非常警觉,我刚一落地,他就突然将头抬了起来。   我在心里说一声:“对不住了。”,快速迎上去,伸手抓住他的后颈,用力一捏,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昏过去了,我又拖住他眼看就要歪倒的上半身,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之后我又回到窗边,将窗户顶起来,示意刘尚昂和梁厚载赶快进屋。   他们两个的动作比我轻盈多了,翻窗而入的时候,没有声响,地面也没有震动。   刘尚昂和梁厚载进来之后,我又悄悄前行到了南墙的窗户前,朝着前院里望了两眼。   此时,在灵堂守灵的人都已经睡了,每个人的鼻息都带着轻微的鼾声。   我对刘尚昂和梁厚载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屋子里的黄木棺材。   他们两个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快速跑到木棺前,两个人一左一右抓着棺材盖,同时用力……没能抬起来。   梁厚载朝我摇了摇头,我就朝刘尚昂招了招手,示意他到窗边来警戒。   刘尚昂很麻利地朝着窗户这边走了过来,而我则来到了棺材前,双手抓着棺盖,慢慢地发力,这个看似用木头打成的棺材盖确实很重,我几乎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才将它掀开了一道缝隙。   我刚才不敢用猛力,是担心棺盖和棺身有可能粘合在一起了,贸然发力将它打开,可能会发出声响。现在,既然棺材盖能被我悄无声息地掀开一道缝隙,就说明它和棺身是分离的,这样就不需要再顾虑太多了。   我沉了沉气,让浑身的肌肉稍微放松,然后用了一股猛劲,快速掀开了棺盖,梁厚载立刻跳进棺材,我就硬扛着棺盖的重量,几乎是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才让那块死沉死沉的盖子以很缓慢的速度重新落下。   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长吐了一口气,不断揉着胳膊,恢复力气。   等梁厚载检查过朱家老太爷的尸体之后,我还得再把棺盖掀开一次。   棺材里空气稀薄,我没敢等太久,三分钟之后,我就第二次打开了棺盖,梁厚载快速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又配合着我盖上了棺盖。这时刘尚昂突然转过头来,一脸急躁地指了指窗外。   一看他那神态我就知道,这是来人了。   我快速在屋子里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里除了棺材,能藏身的地方就只剩下靠近西墙的那两口大钢锅了。   可要到西墙那边去,必须经过灵堂门口,这样一来,外面的人还是会看到我们。   眼看没地方躲了,我立刻回到北墙下,掀开了木窗,纵身跳了出去,刘尚昂和梁厚载紧跟在我身后离开了灵堂。   我们三个快速除了后院大门,刘尚昂给大门重新上了锁。   当铁索被扣合的时候,不可不避免地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这时候我就听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灵堂的窗户窜进了后院,我赶紧拉着梁厚载和刘尚昂离开后院大门。   我们前脚刚离开,就有什么东西顶在了后门上,将那两扇被锁住的门板顶开了一道缝隙。   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将身子紧贴在了墙壁上,这样一来,门另一侧的东西就很难看到我们。   我可以压低的呼吸的声音,斜着眼睛望向了后院大门的方向。   借着月光,我就看到一直毛茸茸的手臂从门缝里伸了出来,那根手臂很细,而且非常得长,手指上长着尖锐的爪子,在月光照耀下泛着一层幽幽的绿光。   那只手探出门缝之后,就顺着门板摸索起来,直到手指触碰到门板左侧的门轴后,又快速收了回去。   在这之后,我就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呼哒呼哒”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动物在****自己的爪子。   没多久,那声音就停下了,而后就传来一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声音:“红花油?”   这个嗓音太独特了,我一听就知道是黄大仙在说话。   联想到刚才从门缝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臂,我越发确定这个所谓的黄大仙,就是黄皮子变的。   就在这时候,后院又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黄大仙附近,小声说:“朱刚他们不太对劲,大仙快去看看吧。”   黄大仙:“嗯,我知道了。”   我朝刘尚昂和梁厚载使了个眼色,又朝不远处的一间土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朝那个地方移动。   之后我们三个就贴着墙壁快速挪动身子,移动的时候,每个人都刻意放轻了脚步。离开院墙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那个黄土垒成的破房子里。   进屋之后,我就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黄大仙窜上了院墙,他趴在墙头上,动作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黄皮子,此时正昂着脖子,朝着四周观望。   这一次,他的脖子整个伸出了领口,我才发现他的脖子很长,上面长满了黄色的绒毛。   而黄大仙的一双眼睛,还在夜色中泛着幽绿色的光。   我透过窗户看见了他,他却没有发现我。   黄大仙在墙头上张望了一会之后就下去了,我远远听到黄枢在向他喊:“朱刚那边要控制不住了!”   之后,灵堂后院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梁厚载凑到我身边来,问我:“看样子朱刚出事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摇头道:“先去找闫晓天,朱刚的事情先放一放。”   刘尚昂听我这么说,就露出了一脸不爽的表情:“不是吧,你现在又要去找闫晓天?万一朱刚今天晚上嗝屁了,这次的生意不就白干了?”   梁厚载就对他说:“现在黄大仙已经对咱们起疑了,村子里的人都着了他的道,咱们在这种时候去找朱刚,万一和黄大仙碰上了,他弄不好会拿这些人来要挟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闫晓天,由他引开黄大仙的注意力,咱们才能放心行动。”   刘尚昂叹了口气:“唉,怎么这么麻烦啊?那个闫晓天也是够不让人省心的,开车开成那样也就算了,咱们跟他约好了进村的时间,他竟然到现在也没来。”   我朝刘尚昂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之后我就问梁厚载:“朱家老太爷的尸体查过了吗,怎么样?”   梁厚载想了想,说:“老太爷的尸身之所以长年不腐,是因为体内被灌注了大量的妖气,之前老太爷起尸,恐怕也是受这股妖气的影响。而且在棺材里,我还发现了这种草药。”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棵形态细长的草药,那棵草药看上去有点像松树的松枝,草药的主体是一根灰褐色的细长茎杆,上面斜生出了很多狭长的绿色枝桠。   我总觉得,这种草药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时间又说不好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这时,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她看了看梁厚载手中的草药,对我说:“这不是迷迭香吗?头两年柴爷还种过来着。”   对了,这东西是迷迭香,头些年,我师父确实在院子里栽种过一些。   怪不得我之前一只觉得米饭里飘散出来的味道有些熟悉,那就是迷迭香的味道!   梁厚载见仙儿趴在我肩上,就笑了笑,说:“哟,您老这是睡醒了?”   仙儿白了他一眼,然后就环视了一下四周,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说:“一个招了黄皮子的荒村。仙儿,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能睡了。”   “那当然了,多睡觉有助于美容养颜嘛,”仙儿先是随便应了我一句,又说:“闹黄皮子?怪不得这地方的臊气味这么重呢。柴爷呢,怎么没看见人?”   “我师父没来,”我回应她:“这次的事,师父让我们独立处理。对了,仙儿,你对黄皮子这东西了解得多吗?”   仙儿想了想,说:“黄皮子啊,算是比较了解吧,它们的修行方式和狐狸差不错,野修的话,修出来的术法也差不多,总之就是差不多。”   梁厚载问她:“野修是怎么个修法?”   仙儿回应道:“就是只有机缘,没有传承的修行。有些黄皮子啊、狐狸啊、蛇啊,天生就有灵性,能感知到天地灵韵,这就是机缘,没有传承,就是没有师父带着修行咯。一般来说,野修成精的动物会的术法很少,能修得小成的术法,一般都和它们的特质有关联,就拿黄皮子来说吧,它们的术法一般都是用来蛊惑人心的,还有放毒气,再不然,就是招魂引魂了,毕竟黄皮子天生就是能看到脏东西的嘛。对了,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我师父早前跟我说过,法力比较低的黄皮子要想招魂,好像就要用到迷迭香做魂引。” 二百一十八章 鬼村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仙儿:“魂引?”   仙儿就向我解释:“啊,迷迭香的味道和黄皮子的妖气混合起来,会形成一种对游魂很有吸引力的炁场,这种炁场活人是感知不到的,只有游魂才能感知到,注意啊,我说的是游魂,我不是游魂。”   梁厚载就笑了:“没人说你是游魂,看把你给心虚的。”   仙儿狠狠白了梁厚载一眼:“嘿,我说梁厚载,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呢?我怎么就心虚了我,你哪只眼看见我心虚了?”   我怕他们两个又吵起来,很果断地插上了嘴:“先去找闫晓天吧,我估计这家伙肯定是迷路了。”   说着我就要朝外面走,刘尚昂却一把拉住了我,一脸神秘的问我:“道哥,你们刚才跟谁说话呢?”   我指了指仙儿:“跟仙儿啊。”   说完这句话我才想起来,刘尚昂根本看不到仙儿,于是又补了句:“仙儿是我的伴生魂。”   刘尚昂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快,好像有点好奇,又好像有点紧张。   仙儿突然伸出手,碰了一下刘尚昂的后颈。   刘尚昂顿时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转过头朝自己背后看,一边看还一边问我:“道哥,刚才是……什么东西碰我啊?”   这一次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好奇,只剩下紧张。   刘尚昂怕鬼,这我知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都说了仙儿是我的伴生魂,他怎么还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随便应了一声:“仙儿跟你闹着玩呢,你不用管她。”   说完我就出了门,仙儿大概是玩心起来了,我临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又朝刘尚昂伸出了手,我赶紧抓住她的胳膊,瞪了她一眼,她笑呵呵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离开土房,我们没走大路,钻进了村子外围的野草丛,小心翼翼地朝着村外移动。   村子里静得出奇,我们走在草丛里的时候,只能听到裤子和野草摩擦产生的“沙沙”声。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大夏天的,怎么连蚊虫都没有?”   仙儿趴在我肩上,用很不屑的眼神看着我说:“这里是黄皮子的地盘,妖气重,蚊子虫子什么的根本进不来。你不是吧,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不只是眼神,连她的语气都透着轻蔑,搞得我好像多没见过世面似的。   我没搭理她,继续向前走。   离开村子之后,我们又回到了那条长满了“彼岸花”的土路上。   仙儿看着土路两旁的红花,皱了皱眉头:“这不是彼岸花吗?”   我就对她说:“彼岸花不是秋天才开花吗?”   “正常的彼岸花确实是秋天开花,”仙儿说:“可这些彼岸花常年受妖气滋养,当然会出现一些变异。你看这条路,弄得跟黄泉路似的,附近的孤魂野鬼都会朝这个地方聚集,就是不知道这条路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如果时间很长的话,这个村子,应该已经变成鬼窝了。”   我还是觉得有些解释不通,又问仙儿:“可是这地方感觉不到妖气啊?”   仙儿说:“光是从村子里溢出来的那点妖气就够把这地方的土地污染了,那些妖气包在土壤里,你当然感知不到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保安给我们的煞符,立刻对刘尚昂和梁厚载:“先把煞符毁了,那东西带身上不安全。”   之前我们把煞符放在身上,还想看看村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鬼物,的确,一两只厉鬼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如果整个村子里都是鬼物,带着煞符无异于将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里。   我掏出煞符来,一边撕,脑子里一边回想着在村子里看到的情形,可想着想着,我又觉得不太对劲了。   仙儿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对,就问我:“你想什么呢,怎么这种表情?”   我说:“不对吧,从进村开始我就一直开着天眼,没看到鬼物啊。村子里如果真的鬼物盘生,阴气应该很重才对,可我也没感觉到阴气啊。”   仙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是这样啊?你没看到鬼物,有可能是黄皮子将鬼物藏起来了,可没感觉到阴气,那就有点说不通了。唉,这种事太费脑子了,你还是和梁厚载商量去吧。”   梁厚载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走过来,朝我摊了摊手:“你也别找我商量,这种事,根本没人说得清楚,说不定,黄皮子是不久前才把这条路搞成了这样,因为时间短,还没把鬼物引来呢。”   仙儿就在反驳他:“你这人平时看起来猴精猴精的,怎么这回突然就变弱智了呢。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还能没几个孤魂野鬼的?哪怕这条路刚建成一个小时,怎么也得有几十只野鬼进村。”   不行,这两个人说不了两句话肯定会吵架,我赶紧打断他们:“这件事先放一放吧,先找到闫晓天再说。”   说着我就朝芦苇荡那边走,虽然我之前嘴上说几只黄皮子奈何不了闫晓天,可就他那迂腐不堪的性子,我还真怕他被黄皮子给缠上了。   可走了没多远,我却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刘尚昂没跟上来。   我转头向后望,就看见刘尚昂手忙脚乱地掏着自己的口袋,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慌张。   我就远远地问他:“刘尚昂,干嘛呢?”   刘尚昂抬起头来,面带惊慌地对我说:“完蛋,我的煞符掉了!”   梁厚载说:“我记得你放在上衣口袋里了,你再找找。”   “我找了,真没有,”刘尚昂叹口气说:“今天下午太热,咱们不都光着膀子吗,肯定是脱上衣的时候掉在屋子里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梁厚载说没事,反正那间屋子里又没住人。   刘尚昂这才放心了,一路小跑地跟上了我们,一起朝着芦苇荡走。   一路上,刘尚昂一直很专注地盯着地面,快走到峡谷尽头的时候,刘尚昂才抬起头来对我们说没必要向前走了,闫晓天没来过,路上只有我们三个之前留下的脚印。   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毕竟黄大仙已经怀疑我们了,他和芦苇荡的黄皮子有牵扯,我们也不敢走得太深,以免被那些黄皮子看到。   撤出峡谷,我们又回到了之前险些迷路的那片草场,当时我们能走出来,全是靠了刘尚昂事先记下了这里的地图,如果没有他脑子里的那张地图,能不能找到路还真是很难说。   我觉得,如果闫晓天真的迷了路,最有可能就是迷失在了这片草场中。   可草场的面积很大,我们人少,也不能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最后还是刘尚昂提议,先回到草场的入口,再沿着草丛被踩踏的痕迹进行寻找。   不得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刘尚昂的经验比我们丰富得多。   可没等我们走到草场入口,刘尚昂就发现了一条向西延伸的踏痕,刘尚昂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被踩塌的野草,说这条踏痕,应该就是闫晓天留下来的,而且从这个位置向西走,是一片绵连不断的大山,如果闫晓天真的误入了山林,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敢再耽搁,赶紧沿着那条踏痕寻觅起来。   这一找,就是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第二天的黎明,我们才在十里大山的山口处看到了一脸虚脱的闫晓天。   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甩动着一把浮尘,一边走着不知名的步法,嘴里还念着咒语。   看他在施法,我也不敢贸然打断他,怕他被术法反噬。   刘尚昂不知道这些,远远朝着他喊:“闫晓天,你嘛呢?”   闫晓天立即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他看到我们几个的那一瞬间,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愣了一会,才朝着我们吆喝:“你们怎么才来啊,我碰上鬼打墙了!”   梁厚载叹了口气:“你那不是碰上了鬼打墙,你是迷路了。”   闫晓天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话,可他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突然“呕”一声吐了起来。   看他这样,肯定是被自己的术法反噬了。   不过看他那一脸虚脱的样子,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吐不出东西来,就是一阵阵地干呕,我走上去给他拍着后背,给他顺着气。   过了好半天闫晓天才缓过劲来,他两手扶着膝盖,抬起头来问我:“我迷路了?”   我冲他点点头。   闫晓天很沮丧地叹了口气:“第一次接生意就碰到这种事,师父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这块料。”   我问他:“你是第一次接生意?可胡南茜却说你已经在这个行当里混迹了很多年了。”   闫晓天说:“胡南茜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干了很多年了,可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接单,以前做的那些生意,师娘都会陪在我身边。”   我就劝她:“你也别沮丧了,我这也是第一次,过去都有师父陪着我。迷路什么也很正常,这次如果不是有刘尚昂和我一起,我估计靠我自己也走不出这片草场。”   听我这么说,闫晓天的脸色变得好了一些,他直起腰来,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问我:“他们都是你的师兄弟吗?”   我摇头:“我们三个是发小。” 二百一十九章 假道士   闫晓天咂了咂嘴,叹了口气:“唉,有朋友真好,不像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师娘,身边连个同龄人都没有。”   刘尚昂大大咧咧地对他说:“那你以后跟着我们混得了,反正多你一个也不多。”   我和闫晓天同时沉默了片刻,之后闫晓天还是叹气:“我倒是想,可我师父那关肯定过不了。”   他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想的。就百乌山和寄魂庄的这种关系,赵德楷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会让闫晓天和我们有什么瓜葛。   刘尚昂大概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关系,没再多嘴。   闫晓天又转过头来问我:“你们进村了吗?村里什么情况?”   我说进去了,并把村里闹黄皮子以及黄大仙的事详细陈述了一边,完了我又对闫晓天说:“现在那个黄大仙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你进村以后,设法引开他的注意力,我们好放手行动。”   闫晓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样吧,你们想办法救出村里的人,一旦你们成功了,我就直接下手,抓住黄大仙。”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我们三个把功劳全都抢了,不然没得分账,回到百乌山也无法向赵德楷交代。   我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提醒他:“黄大仙可以抓,但不要伤它的性命。现在朱刚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黄大仙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不好说。”   闫晓天见我同意了他的提议,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点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在这之后,我们又商量了具体的行动计划,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才朝着村子那边走。   依照我们的计划,这一次闫晓天先进村,设法打乱黄大仙的节奏,将黄大仙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他身上去,我们则抄小路潜入村子,想办法找到朱刚。   来到连通芦苇荡和村子的岔路口,我们三个先到芦苇荡那边的钢架房里躲避几个小时,而闫晓天则径直走上通往村口的那条路。   说实话,对于闫晓天这个人,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他的性子太迂腐了,这次又是以江湖骗子的身份出现在黄大仙面前,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我们才草草吃了些东西,捡着一条小路潜回了村子。   昨天中午到了到了饭点的时候,我曾见黄大仙带着朱刚他们回到灵堂,我记得他们当时是从村子西侧过来的,于是就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藏在了灵堂西边的一座土房里,静静地等着。   一直等到了下午一点多钟,朱刚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他们几个还是和上次一样表情呆滞,走起路来身子摇晃得很厉害,似乎很难维持好自己的中心。   我注意到朱刚的小臂和脸上多了很多条状的淤青,应该是在昨天晚上被人鞭打过。   只不过,这一次带领他们的人是黄枢,黄大仙不知道去了哪。   等他们进了灵堂,我们趁着四下无人,又快速穿过村子里的土路,潜入了几乎是正对着灵堂的那间房里。   刚进屋的时候,我就听到灵堂那边好像有人在争吵,不过那声音离我们比较远,听得不太清楚。   过了几分钟,黄枢推开了灵堂前院的大门,我才看到一身道士打扮的闫晓天正在和黄大仙交头接耳的,好像在商量什么事,闫晓天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拿手比划着,看上去有些激动。   黄大仙一直用一种十分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两个人交流得时间不算太长,最后黄大仙冲着黄枢招了招手,又说了什么话,由于离得远,我只听到了“桌子”、“门外”这两个词,其他的没听清楚。   而在此之后,黄枢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张木床,闫晓天就很麻利地收了木床上的被子和枕头,又将光秃秃的木床拖出了院门外,在灵堂外的土路上将床摆正,再然后,我就看到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小型的香炉和两支烛台,很整齐地放在了木床上。   同时我也留意到了,闫晓天从包袱里拿出的这些东西,上面都没有灵韵加持。   闫晓天收拾妥当之后,就朝着院子里大喊一声:“我要做法了,大家让一让,留出两扇门之间的通路。”   从前院大门望进去,正对着的就是灵堂的屋门,闫晓天说留出两扇门之间的通路,意思就是这两扇门之间不能站人。   黄大仙当时就站在灵堂门口,我感觉他好像犹豫了一下,可终究还是让开了。   闫晓天取出一把桃木剑,就围着木床,一本正经地跳起了大神,一边跳,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天灵灵,地灵灵,天地之间我最灵……”   从他身上,我没有感受到念力,加上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江湖神棍。   这下我就放心了,看样子,闫晓天虽然脑袋迂腐了一点,不过演技还不错。   他围着桌子转了大概十四五圈,最后来到正对前院大门的位置,突然一瞪眼,将那把桃木剑狠狠插进了木床的床板上。   他手里那把桃木剑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桃木剑,上面也没有什么灵魂,而木床也是实心木的,可他竟然能将这样一把剑完完整整地插进床板,这功夫,绝对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练出来的。   黄大仙当时就贴着灵堂门旁的墙壁站着,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身子顿时颤了一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闫晓天松开桃木剑,双手结了一个法印,又是一通神神叨叨的念咒。   片刻之后,他以很快的速度从包袱里取出了两张灵符,那两张灵符看来也是他事先准备好的道具,上面没有念力。   闫晓天一手拿着灵符,一手指着灵堂,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邪祟快快现身!”   说完,他掷出了灵符,那两张灵符脱离他的手之后,呼呼哒哒地向前飞了一小段路,然后就慢慢飘落在了地上。   这时候就听闫晓天突然惊叫起来:“不好,是成精的黄皮子!”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远远看见黄大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闫晓天喊完这句话,就匆忙跑进了院子,还回过头来关了院门,在他关门的时候,看到了靠在窗边的我,还冲我眨了眨眼睛。   直到木门被关严实,我才听到闫晓天在院子里喊:“坏了坏了,村子里有黄皮子作乱,那东西我斗不过,只能等我师父来了以后再说了。”   梁厚载在我身旁笑了笑,说:“让闫晓天这么一弄,黄大仙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他身上去了。这家伙干得不赖啊。”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还听到闫晓天在嚷嚷着:“黄大仙,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啊?千万别出那扇门啊,外面有黄皮子……”   没等他说完,黄大仙就将他打断了:“哼,妖言惑众,咱们走!”   在他说话的时候,前院大门就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我们几个赶紧俯下身子,躲在了窗沿下。   院门被打开之后,黄大仙一行的脚步声就朝着村子西边去了,可还没等那阵脚步声离远,院门处又传来另一个轻盈的脚步声,那声音一直来到了窗前,接着我们头顶上就传来了闫晓天的声音:“黄大仙他们进了村西头的一间孤房。”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回了灵堂。   村子西头的孤房,难道就是我们刚进村就去过的那幢土房?可我们上次去的时候里面明明没有人啊。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闫晓天回灵堂的时候,重新关上了院门,我来到屋门前,快速伸出头,朝着西边望了一眼,就看到黄大仙一行人确实进了那幢房子,黄枢最后一个进去的时候,还关上了屋门。   我对梁厚载和刘尚昂使了个眼色,随记冲出房门,俯下身子,在村里的土路上快速前进,闪进了离村西头比较近的一座房子。   这座房子大概是整个村子里最破败的一幢房子了,墙顶上的瓦片大片脱落,露出了一个硕大的洞口,连看似粗壮的房梁也因为常年腐朽,烂掉了一大截。   我们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村西口的孤房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当这阵脚步声从我们所在的屋子前经过之后,我才稍稍直立起身子,沿着墙壁上的裂缝朝外面张望,就看到黄大仙一个人走在外面的土路上,黄枢没有跟在他身边。当他快走到灵堂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一个阵风似地冲进了灵堂对面的那间房子,也就是之前我们藏身的那个土房。   还好我们走得早,不然肯定会被黄大仙抓个正着。   片刻之后,黄大仙皱着眉头从那间房子里走了出来,他站在路旁犹豫了片刻,接着就推开灵堂大门走了进去。   梁厚载此时也靠在墙上张望,他也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忧地问我:“道哥,你说,黄大仙现在会不会意识到怎么回来了?”   我想了想,说:“大概吧,不用管它了,先找到朱刚他们再说。”   说完,我就快速朝着村子西口那边冲了过去,刘尚昂临走前,还从地上捡了一根烧火棍傍身。 二百二十章 丢魂   看得出来,此时的刘尚昂,比我和梁厚载都要紧张得多。   村子西头的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这道门正对着村子里的大路,黄大仙只要从灵堂出来,一眼就能看到我们。   我不敢耽误时间,更不敢直接破门,那样会弄出很大的动静,只能带着刘尚昂他们两个绕到了土房后面,土房的这道后墙上有一个很大的裂口,正好能容一个人通过。   说起来,村子里房屋大多数都是这样,一眼看上去,都有着随时倒塌的危险。   刚才我明明看到黄大仙他们进了屋,可当我从裂口朝屋子里观望的时候,却发现土房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而也就在我朝着裂口中观望的时候,透过对面墙壁上的窗户,正好看到黄大仙推开了灵堂前门,很警惕地朝村西口那边望了几眼。   我连蹲下身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   不过在片刻之后,灵堂那边传来了关门声,我站起来朝着村路上观望,没有看到黄大仙,看样子,他已经进入灵堂了。   刘尚昂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张嘴想说话,我立刻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可没忘记,黄枢自进了这间土房之后就没再出去过,谁知道这家伙藏在什么地方,刘尚昂贸然张口说话,很可能被他听见。   我一边期望着闫晓天能把黄大仙拖住,一边蹑手蹑脚地钻过了墙上的裂口,进了土房,梁厚载和刘尚昂就紧跟在我身后。   进屋以后,我们就在屋子里小心查探起来,企图弄清楚朱刚他们到底到哪去了,仙儿也跑了出来,帮着我们一起查找。   我们三个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线索,最后还是仙儿钻入了地下,说土炕的床板下有个暗道,里面妖气很重。   现在不能保证我们进屋的时候没有被发现,耽搁得时间越长事情可能会越麻烦。   我一个箭步冲到土炕前,双手抓住床板猛力一掀,那张看似沉重的床板竟很轻松就被我整个掀开了,我朝着床板底部看了看,才发现这个床板只是在表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旧木板,里面却是用干稻草填充的。   而在床板之下,果然有一条坡度很大的暗道,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坡度很大的圆形土洞,洞口边缘还有很多散乱的爪印,看样子应该是黄皮子挖出来的。   我让梁厚载帮我支撑着床板,而后就纵身跳了下去,刘尚昂跟着我身后,梁厚载最后一个进洞的时候,又轻轻将床板重新盖上。   回想一下,我们似乎又变成了进邪墓时的样子,我打头阵,刘尚昂做中坚,梁厚载殿后。   土洞里的路极不平坦,路面上坑坑洼洼的,而且还毫无规律地布着一些碎石,加上路面坡度大,我们只能倾斜着身子,才能保持住重心,防止自己直接滚下去,可即便是我们足够的小心,下坡的时候还是难免会牵动地面上碎石,当那些碎石从坡道上滚落,并发出一阵阵碎响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土洞深处的人肯定会察觉到我们的行踪。   可既然都进来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迈开几个大步下了坡道,朝着土洞深处一阵猛冲。   坡道之后,就是一条还算平坦的隧道,这条隧道不算长,在隧道尽头亮着昏暗的黄色光晕,借着这道光晕,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个铁褐色的大笼子,朱刚他们就被锁在里面。   就当我走到隧道中间位置的时候,隧道尽头的黄昏突然剧烈地摇曳起来,我立刻取出了青钢剑,却看到黄枢举着一只点燃的油灯,从隧道另一端的闪出身来,在他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   他看到我们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又停下来,问我:“你们三个不是走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之前我就一直感觉黄枢和黄大仙好像不是一路人,原本还想停下来问他一些事情,可这时候刘尚昂突然就冲了过来,举着烧火棍,一滚砸在了黄枢的脸颊上。   这一棍子,刘尚昂可是用上了很大的力道,我就听“嘭”的一声闷响,黄枢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仰面倒了下去,连那根粗壮的烧火棍都断成了两节。   黄枢这一下是彻底昏过去了,我赶紧冲过去,一手接住油灯,另一手勾着黄枢的脖子,防止他摔到头。   而在刘尚昂突袭黄枢之后,朱刚他们只是表情木讷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又齐齐将脸转到了一边,似乎并不关心黄枢的死活,也不关心我们几个的突然出现。   我将黄枢平稳地放在地上之后,才转过头质问刘尚昂:“你干什么!”   刘尚昂将手里的半截烧火棍扔在一边,说:“什么叫我干么?啥意思啊,他不是黄大仙的人吗,我要是不解决了他,万一他嚷嚷起来,不就把黄大仙引来了?”   我叹了口气,没再深究下去。   不得不说,刘尚昂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之后我们三个就走到了笼子前。当时朱刚就坐在笼子最靠边的位置,我来到他身边,用油灯的灯火照了照他的脸,唤他一声:“朱刚。”   过了很久,朱刚才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依旧是说不出的呆滞,瞳孔也没有焦点。   而他在看了我这么一眼之后,再次将脸转到了一边,木然地看着铁笼的底座发起了呆。   我又对他说了一句:“我们是来救你的。”   这一次,朱刚没有任何反应。   仙儿凑到朱刚跟前,仔细看了看朱刚的脸,之后她才笑呵呵地对我说:“看样子,朱刚他们是被黄皮子迷了心智了?”   我看到仙儿那一脸轻松的笑意,就知道仙儿肯定有解救的办法。   我就对她说:“你不是最精通这些迷魂术了吗?赶紧的,把朱刚他们身上迷魂术破了,别耽误时间。”   仙儿的笑容比刚才更灿烂了:“好啊,你求我,我就帮他们解术,外加二十盒冰激凌。”   我被她搞得很无奈:“行啊,这次赚了钱,我请你吃个饱,动手吧。”   “这就完了?你还没求我呢。”仙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说。   我白她一眼:“快点吧,一会黄大仙该回来了。”   仙儿也还了我一个白眼,说一声“没劲”,然后就从我胸口处取出了狐火灯笼,在朱刚的头顶上照了照。   她刚提起狐火灯笼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非常自信的微笑,可当狐火在朱刚的头顶上转了两圈以后,仙儿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我对她修的那些术法不是很懂,但光是看她的表情也知道,要破除黄大仙的迷魂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仙儿大概并不死心,朝着灯笼吹了一口气,就见那道狐火烧得比之前更旺了,她又拿着灯笼照了照朱刚的天灵盖,可是朱刚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候,仙儿才有些为难地转过头来,对我说:“冰激凌的事先作废吧?”   我就问她:“怎么,黄大仙的迷魂术破不掉?”   仙儿摇了摇头:“不是,朱刚他们好像不是中了迷魂术,而是丢了魂,我拿着狐火照他的时候,只能照到他的天人两魂,照不到地魂。”   人有三魂七魄,仙儿口中的天地人三魂,在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里被称作“胎光”、“爽灵”和“幽精”,三魂中只要少了一个,人就会变得呆滞,少两魂长睡不醒,三魂具散性命就没了。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把地魂给丢了,一般的丢魂,丢的通常都是人魂。   我又让仙儿拿着狐火灯笼照了照笼子里的其他人,他们和朱刚一样,全都是丢了地魂。   仙儿微微皱起了眉,对我说:“野修的黄皮子没有这种本事,那个黄大仙搞不好是有传承的。”   梁厚载这时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我觉得也是,这个黄大仙化形的能耐不高,说明道行不深,可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明显的妖气。它的修为,还远远没有达到大妖的级别,光是靠机缘修行的话,应该不可能领悟收敛妖气的诀窍。”   他们两个说完以后,就齐齐将视线转向了我这边,似乎是等着我拿一个主意。   我看了看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些人,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黄枢,沉思了很久才对仙儿说:“仙儿,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仙儿朝我眨了眨眼睛:“干嘛呀?”   我说:“我记得,你应该是可以制造梦境的吗?”   见仙儿点了点头,我才接着问她:“你能不能给黄枢造一个梦,让他醒过来以后,误以为梦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仙儿盯着我看了大半天,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让他觉得咱们从来没进来过?”   我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意思,能办到吗?”   仙儿笑了笑,说:“当然能啊,别说是让他做梦了,就是让他说梦话,梦游,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仙儿的话提醒了我,我又问她:“说梦话也没问题?”   “对啊。”仙儿忽硕忽硕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我说:“怎么,你想从他嘴里套话?”   我点头:“对,设法让他透一透黄大仙的底细。”   仙儿:“二十盒冰激凌,我要草莓味的。”   我朝着她亮出了大拇指:“成交!”   仙儿心情一下变得特别好,脸上挂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黄枢跟前,她先是拿着狐火灯笼在黄枢面前晃了晃,黄枢原本还处在昏迷中,被他这么一照,鼻子里竟然传来一阵呢喃般的“哼哼”声,随后又均匀地打起了呼噜。 二百二十一章 朱家村的往事   仙儿转过头来,很惊讶地对我说:“这家伙是人哎,活生生的大活人,不是黄皮子。”   我说:“废话,他要是黄皮子,刘尚昂哪能这么轻易就得手了。你快点吧,我们还赶时间呢。”   仙儿白我一眼,之后又提起了灯笼,在黄枢的天灵盖上慢慢地晃悠着。   过了一会,黄枢开始说梦话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在“晴啊”、“晴啊”地这么叫着,过了好半天我们才听命,晴是个人名,而且是他前任女友的名字,他叫了几声之后,就开始袒露自己的恋爱历史了,怎么和晴认识的,什么在一起交往的,又是怎么分手的云云。   我听得有些不耐烦,就嘱咐仙儿别瞎闹,赶紧让黄枢把黄大仙的事吐露出来。   仙儿很无奈地朝我撇撇嘴:“你不要着急嘛,等会就说到了。”   后来黄枢又聊起了他上大学的事,上中学的事,上小学的事,聊到了他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   他的爷爷叫朱栓柱,年轻的时候是朱家村的一霸,而朱刚和黄大仙的事,也是从朱栓柱开始的。   除了朱刚、黄大仙和朱栓柱,还有两个人牵扯到了这份恩怨里,一个是黄枢的大伯朱大宝,还有一个同村的青皮子朱亚东。   事情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候朱刚刚十七岁,在家务农,那时候的朱家村还有百十户人家,朱刚和朱大宝是表兄弟,而朱亚东和朱刚则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土地没有包产到户,所有人都是跟着生产大队干,赚工分换粮食。   由于三家走得很近,分生产小组的时候,朱刚、朱大宝和朱亚东分到了一个组,朱大宝和朱亚东还都是当地的民兵。   在那个大时代,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当然现在也没死,不过黄枢说的是过去的事情,和当今这个年代没有什么瓜葛。那时候城里、村里都是要挖防空洞的,当时朱家村里已经有一个防空洞了,可因为当地的土质问题,防空洞需要重挖,于是村里人干脆就将这个担子扔给了朱刚他们三个,反正他们三个也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就是让他们种地,一年也种不活几棵苗子。   朱刚他们也没把挖防空洞真当回事,就是拿着铲子铁镐随便折腾一下,可就是这么随随便便一折腾,还真被他们挖出东西来了。   他们三个花了大半个月,才挖出了一个两米多深的坑,可就是在这两米多深的地下,三个人发现了一个很有年头的铁盒子,盒子里面没别的东西,全是指头粗细的金条。   在那个年代发现了这种东西,是要上交充公的。说起来,在那个大时代,人人都比较自觉,碰到这种事,通常是不会藏着掖着的,可朱刚他们三个偏偏就是大多数之外的极少数,他们挖出这盒黄金之后,就商量着把黄金平分了。   由于朱亚东的家离新挖的防空洞很近,三个人就商量着,先让朱亚东把黄金抱回家藏起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分赃。   可到了当天夜里,朱刚和朱大宝去找朱亚东的时候,朱亚东却拒不开门了,当时朱刚和朱大宝还以为朱亚东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没太在意,可就在第二天的时候,朱亚东却主动调了组,跑去帮农了。   这一下,朱亚东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他这是刻意避着朱刚和朱大宝,想把那些黄金据为己有。   朱亚东的老爷子是生产大队的队长,朱亚东本人又是村里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加上得了黄金不上交的事本来就不光彩,朱刚和朱大宝都不敢声张,可在心里,都憋着一口闷气。   朱刚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鬼心眼也多得很,他一方面气不过,一方面又不敢和朱亚东撕破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特别损的招:怂恿朱大宝。   从那天开始,朱刚就反复在朱大宝面前说朱亚东的坏话,说朱亚东不讲义气,为了金子连朋友都不要了,还说朱大宝过去对朱亚东怎么怎么好,朱亚东忘恩负义云云。   朱大宝是个闷葫芦脾气,属于那种平时憨厚,发起火来完全不顾后果的人。   刚开始,朱大宝还对朱亚东有所忌惮,也不敢把朱亚东怎么着了,可连接几天听朱刚在耳朵边上说那些话,朱大宝心里的火气还是被撩起来了。   在那个年代,民兵可都是配枪的,朱大宝回到家拿了步枪,气冲冲地跑到了朱亚东家里,二话不说,竟然把朱亚东一枪给崩了。   这一下可就完全超出朱刚的预料了,按照他本来的计划,朱大宝至多也就是把朱亚东打一顿了事,可没想到朱大宝竟然直接要了朱亚东的命。   因为犯了命案,朱大宝也在不久之后被执行了枪决,可这个人确实很重情义,他一直到死,也没把黄金的事说出来,让朱刚逃过一劫。   而知道朱亚东家里藏着黄金的人,也只剩下了朱刚一个。   朱亚东过头七的时候,朱刚趁着村里人都去灵堂发丧,一个人潜入了朱亚东家里,并从李亚东家的灶台下找到了黄金,之后,他又将这一盒黄金埋在了芦苇荡外的一棵老槐树下,那地方因为流传过闹黄皮子的传闻,村里平时也没人敢去。   这盒黄金在那棵老槐树下,一待就是十几年。而朱刚心中的秘密,也从此被埋藏在心底,长达十几年之久。   朱大宝和朱亚东出事以后,朱刚心里也不是没有愧疚,朱亚东下葬的时候他去填了土,朱大宝枪决的时候他也去给朱大宝送过行,喂朱大宝吃过断头饭。   也就从那件事以后,朱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改过去的青皮子模样,成了村里的五好青年,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贫下中农,父亲也是烈士,算得上是根正苗红了,二十二岁那年,朱刚还受推荐,到省城里上了几年大学。   那个年代还没有恢复高考,上大学全靠组织上的推荐和保送。   直到77年高考才恢复,78年改革开放,朱刚也正是改革开放那一年从大学毕业,被分配进了省城的林业局。   一个大时代之后,又是一个全新的大时代,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朱刚下海经商,成立了他自己的私营公司,而他的启动资金,就是老槐树下的那一盒黄金。   他是独自一个人回到了村里,简单拜会了一下父老乡亲之后,又在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回到了芦苇荡,那时候,芦苇荡的河道已经干涸了,可荡外的那棵老槐树,却依旧像十多年前一样枝叶繁茂。   月色下,这棵目睹了朱家村百年兴替的老槐树,同样承载了朱刚的记忆,当朱刚再次站在这棵槐树下的时候,早年的辛酸苦辣全都涌上了心头,他仿佛是急于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那天夜里,他对着那棵老槐树,将这些年来的经历、记忆,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连同当年为了这一盒黄金所坐下的孽业,也被他一口气全都告诉了眼前这棵老槐树。这是朱刚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出深藏在心中的秘密。   那就是一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槐树,它听不到朱刚的声音,就算朱刚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它,它也绝不可能再告诉其他人。   可就在老槐树的另一边,还有一只刚刚修出灵识的黄皮子,月光从树冠上掠过,在树后投射出一道漆黑的影子,那只黄皮子就藏在阴影下,朱刚并没有看到它。   而当年听到了朱刚秘密的黄皮子,就是后来化形成人的黄大仙。   它原本和朱刚是没有什么渊源的,朱刚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它也只是因为好奇听了几耳朵。   朱刚挖出黄金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朱家村,黄大仙也回到了他的芦苇荡。   按理来说,这一人一妖到此应该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靠着这一小盒黄金,朱刚开起了自己的小厂子,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他是个很念旧的人,日子过得好了一些之后,就将很多亲戚朋友都借出了那个荒僻的小村子,在厂子里给他们安排的职位。   在这些人里,有一个叫朱平安,他是黄枢的父亲,也是朱大宝的亲弟弟,因为朱刚对朱大宝有愧,所以对朱平安也是格外得照顾。   朱平安也很争气,跟着朱刚干了几年之后就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和人脉,朱刚见他羽翼丰满了,就建议他脱出去单干,一方面是觉得朱平安这个人能力很强,单干的话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朱平安也能混壮实了,以后两个人可以互为臂膀,有什么困难也可以互相帮扶一下。   说实话,朱刚让朱平安自己出去单干,虽然带着那么一点点私心,但私心不重,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朱平安好。   朱平安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他离开了朱刚以后,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产业,加上为人精明但厚道,也很快就积累起了一个颇有规模的人脉圈。   在获得了足够的人脉之后,朱平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朱大宝当年犯下的那起命案,他对自己的哥哥非常了解,他很清楚,当初朱大宝作出那么冲动的举动,背后肯定还有一只黑手在推波助澜。   也就在那个时候,黄枢出生,他原本不姓黄,出生的时候,朱平安给他起的名字,就是朱小宝,似乎是为了纪念自己死去多年的大哥。 二百二十二章 黄皮子报恩   由于朱刚从未在人前提起过自己的小秘密,朱平安花了整整七年,也没查清楚朱大宝的事,十年前的一个年关,朱平安带着老婆回家探亲,却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夫妻两个当场重伤身亡,从那时候开始,朱小宝就被朱栓柱接回了老家。   到了这里,朱大宝的事情好像又一次中断了,朱刚依旧在当地的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朱小宝在爷爷的照顾下一天一天地平安长大。   可就在两年前,一封神秘的信件却打破了朱小宝平静的生活,那封信没有发信人,也没有发新地址,可收信人上却写着朱栓柱的名字。   而在朱栓柱收到那封信的当天晚上,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也是一直到朱栓柱下葬之后,朱小宝才从朱栓柱的遗物里找到了那封信,在那封信纸上,用很潦草得笔记记述了朱大宝枪杀朱亚东的整个经过,信上反复提及了朱大宝之所以会有当年的举动,全是受了一个人的暗中怂恿,可整封信从头到尾,也没有说明背后的那只黑手究竟属于谁。   朱小宝也是在看过信之后才知道,朱栓柱就是在看过信之后得知自己的大儿子当年是受人陷害,一时悲愤交加,才突发心脏病离世的。   在这之后,朱小宝曾怀疑过很多人,可从未怀疑过朱刚,因为他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母和爷爷,对他最关心的人,就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大伯。   在他心里,朱刚一直都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也就在朱小宝决定要查出当年究竟是怂恿了朱大宝,又是谁寄来了这封信的时候。黄大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黄大仙刚一见到他的时候,就告诉他自己是黄皮子化形,并告诉他,当年怂恿朱大宝的人,就是他的远房大伯,朱刚。   刚开始,朱小宝是坚决不肯相信的,可黄大仙在他面前露了真容,这一下,彻底摧毁了朱小宝的世界观。   他害怕过,也紧张过,至于他是怎么克服自己的恐惧,又是怎么和黄大仙混在一起的,从他的梦话中没有体现出来,不过我想,那个过程对于他来说,肯定是一个非常煎熬。   其实黄大仙之所以来找他,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和他联手,为朱栓柱报仇。   寄信的人不是黄大仙,但在黄大仙眼里,他的仇人有两个,一个是害死了朱大宝的朱刚,如果不是朱刚当年做下的那些肮脏事,朱栓柱就不会死。另一个就是那个寄信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朱栓柱同样不会死。   朱栓柱从来不知道村子附近还有这么一只成了精的黄大仙,更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黄大仙,一直将他视作恩人。   黄大仙和朱栓柱之间的渊源很深,两人之间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了。   在三十年代中后期,鬼子路过朱家村的时候,抢光了村子里的粮食、家畜,连村子里的住户也是十户存一,几乎被屠戮殆尽,原本人丁兴旺的朱家村一夜之间成了山野中的一座荒村。   幸存下来的人为了生存,吃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就连村子周围的树皮都被扒了个精光。当时就盛传芦苇荡那边闹黄皮子的事,当时已经没有东西吃了,芦苇荡里的那条宽河又因为邪气攀升,连条鱼都没有,村里人也是饿急了,就将主意打到了黄皮子身上。   都说黄皮子的肉不好吃,腥臊味极重,可在那个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就不错了,谁还会去管味道好不好。   那时候黄大仙还不会化形,只是有了一些灵性,平时有人进了芦苇荡,它为了保护自己的崽子,还能施展手段,将这些人吓跑。可当那些饥肠辘辘的人动了杀心的时候,黄大仙就只能认命了。   当时村里人为了抓住这些黄皮子,先是在山道上布了兽夹,之后又找到了黄皮子的洞,放烟把所有的黄皮子都熏了出来,当时村里人少,黄皮子跑得快,就靠这几个人也没办法将黄皮子全都抓住,于是他们就在芦苇荡放了一把火,将所有的黄皮子都逼到了山道上。   也就在黄大仙带着自己的族群朝山道那边跑的时候,路口处突然冲出来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这个男童,就是朱栓柱。   我无从知道黄大仙第一眼看到朱栓柱的时候心里是作何感想的,只知道朱栓柱告诉黄大仙山路上有捕兽夹子,如果它们过去了,肯定是要遭殃的。   当时的情况紧急,黄大仙立刻带着自己的族群绕小路逃走了,可别看它是一个不入流的畜生,朱栓柱的这份恩情,却被它一直记在心里,只想着哪天能有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几十年以后,刚刚成精的黄大仙又带着自己的族群回到了芦苇荡,并一直暗中照料着朱栓柱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在那段时间里,朱栓柱经常发现米缸里突然多了很多新鲜的大米,自己的田地偶尔也会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晾在家门前的衣服常有人悄悄帮他收进屋里。   朱栓柱也曾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村里的人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才帮着他打理的,可当他询问村人的时候,去没有人一个人承认这些事是自己做的。   再后来,朱平安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父以子贵,朱栓柱的日子也变得好过了起来,   朱平安想把他接进城,可他念旧,一直不肯离开村子,朱平安就请了保姆,专门照顾老人的起居,那时候朱栓柱的日常生活有人专门打理,可他的家门口却时常出现一些刚采摘好的野果。   老人一直对此感到很奇怪,后来朱小宝跟着他生活,他也时不时会提起这些事情。   直到朱小宝见到了黄大仙之后,才从黄大仙口中得知,所有的事都是黄大仙做的,它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报答朱栓柱当年的恩情。   黄大仙见到朱小宝之后,就让朱小宝改名为黄枢,还施展了手段,在俗世中得了一个身份,之后又成了黄枢的监护人。   再后来,黄大仙又在村子里弄出了几起灵异事件,吓走了村里的人,而在97年芦苇荡动工的时候,还是它设法赶走了工程队。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它的报复计划铺平道路。   为了向朱刚报仇,黄大仙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它将工程队赶走之后,就回到了朱刚所在的那个城市,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位道行高深的风水先生,而后就一直在暗暗等待时机。   也许是因为朱刚早年曾做过那样的事情,心里有鬼,也许是天性使然,朱刚这些年一直是深入浅出,身边还总是围绕着大量的保镖,黄大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年时间。   三年中,黄枢一直扮演着一个看似无关痛痒的角色,平日里只是帮黄大仙联系一下客户,有时候也在黄大仙的指点下帮着那些客户调一调风水。   在这段时间里,黄大仙从来没有在黄枢以外的人面前现过身,所有的事,都是黄枢代为处理。   黄大仙心思很细,他这些年做的那些生意,客户全部都是朱刚认识的人,这些人很多都和朱刚的关系很远,但不管多远,他们总归是认识朱刚,也总归是有机会见到朱刚。   也就是这些人有意无意间地提到了黄大仙这个名字,让朱刚对黄大仙有了一个错误的印象,他认为朋友们口中的黄大仙是一个不世出的风水大师,经他调整过风水的人,都能时来运转。   直到千禧年前后,朱刚大张旗鼓地投资连锁酒店生意,黄大仙才终于看到了机会。   不用说,那几个拍灵异视频的高中生,自然是黄大仙弄到酒店里的,要知道成精的黄皮子可是能迷惑人心的,让几个高中生录这么个视频,并将视频传到网上,对黄大仙来说并非难事。   而让那个视频广泛流传的幕后推手,也是黄大仙无疑。   我发现黄大仙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明,聪明到让人很难相信它是一只畜生。   之后的事情就完全按照黄大仙的计划发展了,朱刚原本就很迷信,酒店出了事之后,他立刻就想到了朋友们口中的这位风水先生。   当朱刚找到黄大仙之后,黄大仙先是给了朱刚一点甜头,黄大仙很清楚,人都是有贪欲的,朱刚在商场中混迹已久,虽然攒下了偌大的家业,可他依旧希望自己的产业还能回到两年前的那种涨势。   果然,见生意没有太大的起色,朱刚再次找到了黄大仙,黄大仙就借着迁坟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将朱刚骗回了朱家村,在朱刚回来迁坟之前,黄大仙还特意嘱咐他,这一次只能带最亲近的人回来,这样一来,朱刚才没有带保镖,只带着一帮子乡亲回到了老家。   黄大仙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它一直怀疑,当初将那封信寄给朱栓柱的人,就是朱刚身边的亲信,因为朱刚的那些往事,也只有可能告诉这些由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   可当黄大仙审问朱刚的时候,它才知道自己千算万算,终究算是失算了。朱刚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件事,他唯一一次吐露心声,就是第二次回到芦苇荡的那一次。   黄大仙非常清楚,当时那个地方,除了它和朱刚,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不只是人,就连其他的黄皮子也没有。 二百二十三章 游魂   后来朱刚他们被囚禁在朱家村里,黄大仙又将村外的一条路布置成了黄泉路的模样,施法夺了朱刚他们的地魂。   黄枢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沉睡过去了,我赶紧对仙儿说:“快问他,黄大仙是从哪学会这种术法的?”   仙儿快速晃动了几下狐火灯笼,黄枢才继续开口说话:“他在一年前得到了一本古书,听他说,书上记载了一种离魂术,专门……专门夺人地魂,还可以引……百鬼……夜游……”   我看他又要睡过去,立即对仙儿说:“快问他,黄大仙为什么要夺走朱刚他们的地魂!”   仙儿又晃了晃灯笼,可是这一次,从黄枢的鼻子和嘴巴里传来的,就只有闷闷的鼾声了。   这时候仙儿才转向了我,朝我摊了摊手。   我指着黄枢问仙儿:“他怎么睡着了?”   仙儿显得有点无奈:“这个人完全没有道行啊,再拿着狐火这么照他,他的三魂七魄都会散的。”   梁厚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问仙儿:“对了,刘尚昂刚才袭击他的事……”   没等梁厚载把话说完,仙儿就眨了眨眼说:“坏了坏了,我把这茬给忘了。”说完她又转过头来问我:“有道,现在怎么办啊?”   我看了看黄枢,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看样子,像他这种没有道行的人,确实没办法再经受仙儿的折腾了。   我思考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将黄枢带走。   反正黄大仙见到黄枢的时候,黄枢还是会把我们来过的事给捅出来,那还不如把黄枢带走,等他状态好一点了,也方便弄明白黄大仙到底想干什么。   我走到黄枢跟前,把他拎起来背在背上,接着就要向外走。   梁厚载却一把拉住了我:“道哥,你不会是想把他带走吧?”   我点头说,是啊。   梁厚载就朝我皱起了眉头,有些着急地说道:“如果黄大仙过来的时候,发现黄枢不见了,万一狗急跳墙,朱刚他们肯定会有危险。”   我冲着梁厚载笑了笑:“就算黄大仙来的时候见到了黄枢,黄枢也会告诉黄大仙咱们来过了,到了那时候,黄大仙还不是一样会为难朱刚他们?现在把黄枢带走,到时候黄大仙也不会怀疑咱们,有闫晓天顶着呢。”   他拉着我,我还是继续向前走着,梁厚载被我拖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可他还是有点犹豫不定:“我觉得还是不太好吧,要不然,咱们把朱刚他们也带走得了。”   梁厚载这家伙聪明是聪明,平时点子也多,可一旦遇上了麻烦事儿,就容易过分地瞻前顾后,犹豫起来没完没了,我师父说他这是“多谋无断”,适合出主意,但不适合拿主意。   我一只手托着背上的黄枢,一手抓着梁厚载的胳膊,对他说:“这么多人,你想怎么带走啊?赶紧走吧,一会黄大仙真来了。”说完我就强行拉着他向外面走。   到了土洞入口的长坡,我就把黄枢放在了梁厚载背上,他的腿力比我好,更适合负重爬坡,而我则从后面扶着黄枢,防止他掉下来。   离开村西口的小屋,我就催促梁厚载和刘尚昂朝着灵堂那边跑,我还是打算再回灵堂后面的那间土房里躲一躲,顺便等待闫晓天的消息。   这一次梁厚载没再反对。   快回到土房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土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阴气。   我让刘尚昂先看好黄枢,之后就和梁厚载一起进屋查看。   刚一进门,就看到屋子的角落正蹲着一只女鬼,而在女鬼的脚边,就是刘尚昂之前落在屋里的那张煞符。   我走到女鬼跟前,朝着她仔细看了看,她大概是感觉到了青钢剑的气息,我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整个缩成了一团,死死低着头。   她就是一只很普通的游魂,整个身子都是半透明的。   仙儿就在一旁对我说:“这只游魂没有什么杀伤力,随便驱了算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这时候烈日当空,外面的阳气很重,她一旦出了屋子,瞬间就会魂飞魄散。   我摇了摇头,对仙儿说:“算了吧,它们这种游魂本来就很可怜了。”完了我又朝着刘尚昂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刘尚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黄枢弄进屋来,他靠在土墙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唉……唉我去,这家伙怎么这么沉呢。不是,这屋里怎么感觉阴森森的呢,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不这样啊。”   我也没打算瞒着他,指了指墙角:“屋子里有只游魂,阴气重很正常。”   刘尚昂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接着就变得特别紧张:“游魂?鬼……鬼……鬼啊?”   我看他一眼,说:“你连邪尸都不怕,怎么还怕鬼啊?”   “那不一样啊,”刘尚昂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一边说:“要是碰上邪尸,一颗手榴弹就办了,可要是碰上了鬼……我可不像你们两个,碰上了鬼,我就是个死。道哥,我胆小,你别吓唬我啊,这屋子里还真有鬼啊?”   我没理他,一个人走到了窗边,朝着窗外观望起来。   今天的灵堂里没有了哭丧声,却传来一阵阵嗤嗤啦啦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拖动院子里的木床,在灵堂院子上空,还能看见一股股飞扬的尘土。   梁厚载也凑到了窗户前,他看了看灵堂上方的那片土黄,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说,闫晓天现在干什么呢?”   我说我哪知道他在干什么,安心等着吧,等到黄枢醒了再说。   我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却一直在担心,万一黄枢醒不过来怎么办?他现在被折腾得,三魂七魄全都虚了,我又不敢贸然叫醒他。   这时候叫醒他,就好比是叫醒一个梦游的人,一旦他被惊到了,就是醒过来也会出问题。   果然,我们这一等就等到了大半夜,黄枢还是没醒,听着他不算太响的呼噜声,我心里就一阵阵地烦躁。   好在自从黄枢被我们弄进这间土屋至今,我一直没听到灵堂前院大门开启的声音,整整大半天的时间,黄大仙都没离开过灵堂,当然也不会发现黄枢已经被我们掳走的事。   午夜十二点半,一天中阴阳气场的第二次动荡刚结束不久,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突然发生了异变,一大片乌云从天空西侧快速朝着东天蔓延,仅仅是几分钟的功夫,月光就被这片阴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此刻我的肉眼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只靠着天眼,还能看到仙儿和角落里的那只游魂,我发现那只游魂身上的阴气变得有些躁动了,她在紧张。   我朝着仙儿那边看了看,仙儿则朝着窗外扬了扬脸,示意我向外看。   当我再次将视线移动到灵堂那边的时候,就看到灵堂的院子里出现了一道稍显朦胧的微光。   那道光出现了以后,就立刻以数量级的方式变得越来越亮,光芒是纯白色的,在黑色的夜中,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那道光先是覆盖了灵堂周围的一大片区域,连我所在的这间土房都被它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覆盖在灵堂周围的散光快速汇成一道光束,朝着被阴云笼罩的夜穹直直照了过去。   光束与阴云相交之后,那片阴云立刻剧烈地翻动起来,远远望去,就如同一股不断涌动的浓烟。   翻涌间,云层中央的位置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阴历十五的圆月出现在了那个空洞的最中心。   也就在圆月出现的那一刻,灵堂方向亮起的光束突然暗了很多,很快,又变成了之前那种朦朦胧胧的微弱光芒。   可当这样的光芒和圆月的光辉互相映衬的时候,却让人不知原因地感到一阵阵烦躁。   片刻之后,从灵堂方向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我知道,那是前院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灵堂外就传过来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我立刻冲出了屋子,来到灵堂院旁的巷子口,贴着墙壁快速朝巷子另一端瞄了一眼,就看见黄大仙的身影从对面一闪而过。   我仔细倾听了一会,灵堂正对的那条路上,就只有黄大仙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他走路的时候,还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那好像是铁链和地面的摩擦声。   我转过身,朝着刘尚昂招了招手。   刘尚昂立刻来到我身边,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目光,而我则指了指灵堂的后门。   刘尚昂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根铁丝,之后就跑到后门那边摆弄起来。   黄大仙昨晚上明明在后门的门轴上发现了红花油,可这扇后门却还是和昨天晚上的一样,门轴上红花油依旧还在,门上的锁也没换。   这让我很是想不通,像黄大仙怎么聪明的畜生,明知道昨晚有人破门而入,为什么却依然没有加强防备呢。   刘尚昂很快就卸了门锁,然后他就一脚迈过了门槛,我赶紧拉住他,示意他在门口等一下,之后我就一个人进了灵堂大院。   这次进灵堂不为别的,我主要是想找到闫晓天。   巧的是,我刚一进后院,就看到闫晓天正围着后院里的一棵柳树不停滴转圈,脸上的表情和朱刚他们一样,无比呆滞。 二百二十四章 百鬼夜行   我又朝闫晓天那边靠了靠,仔细看了看他,他也不看我,就是一遍一遍地围着柳树转圈,可当我看向他的眼睛时,却发现他的眼神和朱刚他们不一样,虽然同样是呆滞,可朱刚他们的瞳孔没有焦点,闫晓天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干,偶尔还会眨眨眼。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闫晓天,你干什么呢?”   闫晓天很小声地说:“我被黄大仙把魂给勾了,不对,黄大仙以为他把我魂勾走了,我现在要把戏做足……”   他话说到后半段,好像才反应过来和他说话的人是我,他愣了一下之后突然抬起头来问我:“你怎么来了,黄大仙呢?”   我简短地对他说一句:“黄大仙刚出灵堂。”说完就拉着他出了后院,之后我又让刘尚昂锁了门。   带着闫晓天回到土房里的时候,我收起了游魂脚旁的煞符,可她依旧没有离开屋子,反正离开不离开是她自己的事,我现在也没精力去管她。   闫晓天大概又是饿了一天了,一进屋就管刘尚昂要东西吃,他也知道,我们的行李现在都在刘尚昂的后背上。   刘尚昂将最后三包压缩饼干全都给他了,他草草吃了东西,才留意到趴在土炕上的黄枢。   闫晓天看到黄枢的时候,先是发了几秒钟的呆,之后问我:“这不是黄大仙的助手吗,你怎么把他也弄来呢?”   我说:“这话说起来可就太长了,你那边怎么样,今天和黄大仙共处了一天,你查到什么没有?”   闫晓天思考了一阵子才回应我:“这个黄大仙,确实怪得很啊,道行不高,手段却很厉害,不但会勾魂引魂,手里还有两件宝物,我刚才就差点着了它道,被他把魂给勾走。”   我又问他:“黄大仙识破你的身份了?”   闫晓天叹了口气:“他从我进村的时候就开怀疑我了,我跟他演了一天的戏,可最后还是被他识破,唉,我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么精明的畜生。”   我重新靠在窗户前,眼睛望着窗外,问闫晓天:“黄大仙知道你是百乌山的人了?”   就听闫晓天说:“那哪能啊,一开始我不是把自己乔装成一个江湖骗子吗,黄大仙就是证实了我身上有道行而已,至于我是什么传承,量他也看不出来。”   我没再说话,一直警惕地盯着窗外的情形,过了一阵子,闫晓天又主动对我说:“黄大仙手里的那两样东西……好像是你们寄魂庄的东西。”   梁厚载瞪了他一眼:“闫晓天,以你的意思,黄大仙的事,是寄魂庄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闫晓天立即解释道:“你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没这个意思。只不过……只不过我们百乌山,曾专门研究过,如何破解寄魂庄的各类术法和法器,所以我知道……在寄魂庄的法器上,都带着一口灵泉的灵韵……”   闫晓天说话的时候,土房外的道路尽头忽然闪烁起了一阵朦胧的白光,我立刻朝闫晓天摆了摆手,将他打断:“别说话,有人过来了。”   闫晓天也很配合,立刻闭上了嘴。   一分多钟之后,黄大仙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那一抹光芒来自于黄大仙左手中的一盏明灯,由于黄大仙当时离我比较远,我很难看清楚那盏灯的样子,可当这个光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仙儿看到那盏灯的时候,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除了左手上的灯,黄大仙的右手中似乎还拖着一根很长的锁链,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不时传来一阵阵哗啦啦的碎响。   而在黄大仙身后,还跟着一大片影影绰绰的东西,我暂时还看不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但能感觉到从它们身上,正传来一股股非常强烈的阴气。   待黄大仙稍微走近了一些,我和仙儿担心被它发现,就撤进了屋子深处。   黄大仙走过窗前的时候,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没有留意到我们几个就在屋里,这一次,我才看清了他手上的那盏灯,那的的确确就是我们守正一脉的白铁盘龙灯。   那盏灯,是用白铁瓷做的灯身,上面有两条盘龙纹刻,龙嘴上的那颗珠子,是用飞僵尸丹做成的引魂灯。   这确实是寄魂庄的法器,过去我在《行尸考录》上见过它的手绘图稿,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   可这一道法器,怎么会落在黄大仙的手上呢?   哗楞楞、哗楞楞……铁链和地面的摩擦声从窗前划过,随后,就不断有游魂从窗前闪过。   我心算着黄大仙和窗户之间的距离,感觉他走远了,我才再次凑到窗前,向外一看,当场就傻眼了。   此时,在土房外的那条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大量的鬼魂,其中也不乏怨气浓郁的厉鬼。   黄大仙的右手上确实拖着一根黑色的链子,当链子在地上滑过的时候,就会有大量鬼魂浮出地面,加入黄大仙身后的队伍。   怪不得我之前进村子的时候一直没有感知到阴气,原来这些鬼魂全都藏在地下了。   我看了看屋子里的那只游魂,此时她正站在门前,面朝着门外那些同类,可她好像十分的犹豫,犹豫是否要加入那些同类。   仙儿此时就靠在我身旁,我瞥见她的眉头正慢慢地皱紧,连同她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忍不住小声地问她:“怎么了?”   仙儿伸出手指,朝着黄大仙那边指了指,说:“那里的怨气好重啊,黄大仙好像招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我朝着黄大仙那边张望的时候,果然感觉到一股极其浓重的怨气正以很快的速度窜向地面,仙儿说的没错,地面下方确实出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个东西好像是超乎黄大仙预料的,他转过身来,盯着怨气涌动的地面看了好一会,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我靠在窗前,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戏服的女鬼浮出了地面,在外面的那条路上,几乎所有的游魂厉鬼,身子都是飘飘忽忽的,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形态,只有这只女鬼的身体能在月色下投射出影子,当风吹过的时候,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竟还隐约飘动了几下。   谁说鬼没有影子?一般的鬼确实没有,可一旦怨气过于强烈,最能怨气化形,这样的怨鬼,是所有的厉鬼中最麻烦的。   黄大仙看到女鬼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十分惊恐。   看样子,他还没能完全掌握阴魂灯的用法,根本无法预计自己会招来什么东西。   可在几秒钟之后,我自己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在这只女鬼出现之后,地面下又传来了一股更为浓烈的怨气,接着又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如果这样的厉鬼太多,灵堂里的人绝对会遭殃。   当五只女鬼同时出现在黄大仙面前的时候,黄大仙已经傻眼了,它的左手还托着引魂灯,可过了很久,都没把灯给熄了。   以黄大仙的道行,就算手里有引魂灯,也镇不住怨气这么强的鬼物。   看着黄大仙一脸懵逼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推开了窗户朝它喊:“熄了灯火!”   黄大仙突然看到我,似乎吓了一跳,我看到它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可在这之后,它却没有任何反应了,仅仅就是看着我。   我感觉,黄大仙的身子好像是动不了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怨鬼慢慢转过脸,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它没有脸,但我能感觉到它那双橙黄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一股阴气顺着它的眼神冲进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就感觉手脚变得稍稍有些僵硬,不过在下一刻,黑水尸棺上就化解了这股阴气,我的知觉又恢复了正常。   回想当初在筒子楼的时候,王家老太太的鬼魂,好像也曾给过我同样的感觉。   可惜当年师父是用墨斗收了亡魂,我只带了青钢剑和番天印,却没带那个墨斗。   梁厚载和闫晓天这时已经凝练出了念力,抵御着铺天盖地二来的阴气和怨气,刘尚昂则靠着土墙,一脸呆滞地望着前往,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了,就连梁厚载贴在他身上辟邪符都脱落了下来。   我怕再这么持续下去刘尚昂会出事,才叹了口气,从背后的布包里取出了青钢剑,而后跳出窗子,朝黄大仙那边走了过去。   路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游魂,我倒提着青钢剑走过它们身旁的时候,它们就忙不迭地避开我,避开青钢剑的锋芒。   五只怨鬼同时将脸转向了我这边,它们都没有脸,却都有一双色泽诡异的眼睛,血红、橙黄、幽绿,每只怨鬼死前经历的不同,眼睛的颜色就不一样,这是师父告诉我的,但师父并没说过,这些不同的颜色究竟意味着它们生前都经历过什么。   当我距离黄大仙大概还有十米的时候,其中一只怨鬼突然朝我扑了过来。   怨鬼伤人,通常是靠制造幻想,这种幻想对我们这种有念力的人没有效果,再不然,就是靠它们身上的阴气和怨气摧毁我的三魂七魄。   那只怨鬼扑到我身前之后,很果断地钻进了我的胸口,它是要附我的身,再毁我的魂魄,我就感觉到大股阴气和怨气在一瞬间涌进我的五脏六腑,而后黑水尸棺上的寒气顷刻间遍布我的全身,又在一秒钟之内将两种气场全部驱散。 二百二十五章 地魂   阴气和怨气一散,怨鬼也跟着魂飞魄散了。   黑水尸棺能镇天下一切邪煞,而对于这些邪祟来说,我们这些背负着黑水尸棺的守正一脉门徒,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当第一只怨鬼魂飞魄散之后,剩下的四只怨鬼明显变得犹豫起来,它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能感觉到一股股的阴气不断传入我的大脑,可在转瞬之间,阴气就会被黑水尸棺彻底消化。   一直到我来到其中一只怨鬼面前的时候,它才朝我伸出了手,掐向了我的脖子,我立刻抬起青钢剑,用出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灌入了青钢剑中,然后用青钢剑在怨鬼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就听“哧溜”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青钢剑上划了一下,而我面前的怨鬼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将背尸运用在青钢剑上,这一招还是我在来的路上才想到的,原本只是想试验一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还剩下三只怨鬼,我怕它们跑进村子害人,就将青钢剑插在地上,之前灌入青钢剑的黑水尸棺气场又没入了地面,在图表的上层缓缓铺散开来。   我的道行太浅,灌入到青钢剑上的炁场其实是很弱的,可黑水尸棺的炁场好像就是天生对邪煞之气有着极大的破坏力,当它的气场在地面上散开,并接触到最后三只怨鬼的时候,立刻就顺着怨鬼的身子一路上爬,快速消耗着怨鬼身上的阴气和怨气。   可是,五只怨鬼全都消散了之后,黄大仙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恍若失神一般,动都不动一下。   我伸出手在它面前晃了晃,可它的眼睛竟然眨都不眨一下。   我估计,它是因为刚才离怨鬼太近,受阴气和怨气的影响太大,以至于魂魄都受损了。   之后我又试着推了它一下,可它依旧没有反应,我心里有些无奈,原本还想问问他引魂灯究竟是从哪得来的,没想到它竟然傻了。   我叹了口气,而后就伸手去拿它手中的引魂灯。   可就在我伸出手的时候,却从余光里看见黄大仙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同一时间,梁厚载冲我这边喊了一声:“小心!”   之后,我就听见哗楞楞一阵碎响,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快速扑向了我的左脸。   我立刻做了一个下潜的动作,就感觉头顶上掠过一道很急的风,同时还有锁链破风时发发出的碎响。   光是听到这些动静我也知道刚才从我头上掠过去的是什么东西了。   在锁链的碎响声再次响起来之前,我就和黄大仙拉开了距离,一剑刺向了它的肩膀。   黄大仙没来得及躲,肩膀中了一剑,霎时间鲜血横飞。   我退到黄大仙两米开外的地方,拿青钢剑指着它,而它也用右手护着左肩,警惕地看着我。   这****的畜生,我刚才救了它,它竟然装傻骗我,还偷袭我。   我朝着它的右臂看了眼,就看到它的小臂上缠着一条乌黑的锁链,那条锁链很长,一直拖在地面上,在锁链的末端,还有一个极为尖锐的钩子。   眼前这个索钩,也是我们寄魂庄的东西,这是勾魂锁,和引魂灯是配套的。   黄大仙盯着我,眼神不停地闪烁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下意识地颠了颠手里的青钢剑,它大概是以为我要出手了,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其实我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在它后退以后,我就大喊了一声:“闫晓天,你不是要抓黄大仙吗?”   闫晓天一溜烟似地跑到了我旁边,我看了他一眼,他却不看我,我留意到,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点沮丧。   可是他为什么要沮丧呢?   虽然闫晓天这人比较迂腐,不过黄大仙的修为和他差太多,我估计黄大仙应该干不过他,于是就抱着手站在了一边,准备看好戏。   闫晓天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把鹿尾浮尘吗,之后我就见他在黄大仙对面摆开了架势,之前他得我师父点播了一下,已经有点上道了,没想上次一样法器一入手就开始念咒,这一次,他只是凝练的念力,但并不急着施展术法。   黄大仙也没有动,右手中拖着勾魂锁,一直死死盯着闫晓天,闫晓天同样也在死死盯着它。   两个人就好像是高手过招一样,好像都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我心里就无比尴尬,说到高手这个词,黄大仙就是一不入流的畜生,化形都化不好,当然不是高手,闫晓天道行还不错,可他和我一样,都还没出师呢,当然也算不上高手。   像这样的两个人对上手的时候,通常都是抢攻、占先机,谁手慢谁遭殃,可它们两个竟然还对视起来没完了,我实在不明白他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仙儿手持着狐火灯笼跑到我跟前,说是发现了朱刚他们的地魂,让我过去看看。   一听说朱刚他们的地魂找到了,我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管闫晓天和黄大仙,立即跟着仙儿走了。   仙儿带着我,来到了四十米开外的一个巷子口,朝着里面指了指,对我说道:“喏,都在里面了。”   我朝着巷子里望了望,就看到巷子里正聚着一群既看不见脸也看不清身子的灵体,它们此时正飘飘忽忽地晃动着身子,似乎是想逃离这个地方。   由于这些灵体的形态实在太过模糊,我看了好半天也没辨认出谁是谁来,就问仙儿:“这些灵体,就是朱刚他们的地魂?”   仙儿小鸡啄米似地冲我点了点头:“对啊,朱刚一行人的地魂全都在这了。”   这一下,我就犯起了难,要想救朱刚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的地魂重新引回体内,可现在我根本分不出来这些地魂是谁的。   万一到时候弄错了,让这些地魂进错了身子,结果会怎样,我可说不好。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思来想去,没什么对策,又问仙儿:“你能分辨出这些地魂都是谁的吗?”   仙儿想了想,说:“狐火可以照出状态比较好的地魂,不过状态不太好的嘛……就……”   听她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她:“什么状态,什么意思啊?”   就听仙儿说道:“状态好呢,就是魂还比较壮实,一时半会消散不了,状态不好呢……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了。”   听仙儿的口气,眼前这些地魂,绝大多数状态都不怎么好啊。   可这些地魂万一都消散了,那朱刚他们可就彻底完蛋了。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变得有些焦躁。   仙儿看着那些地魂,也叹了口气:“唉,如果柴爷在就好了,他画的定魂符,肯定能稳固住这些地魂的魂元。”   定魂符,我也会画,可我画符的功力也就那么回事,画出来的符,基本上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不过说起画符来,梁厚载的造诣可是很高啊。   想到这,我立刻叫来了梁厚载,先是问他会不会画稳固魂元的符箓,结果梁厚载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也是沉思和犹豫了很久,才对梁厚载说:“你把符纸和朱砂拿来,我教你画定魂符。”   梁厚载却很无奈地朝我摇头:“就算你教给我,我也学不会啊,你们守正一脉的念力和其他门派的不一样,没有你们那种念力,也画不出你们那一脉的符箓。”   这下真的是麻烦了,我看着巷子里的地魂,平生第一次没了主意:“现在怎么办?”   梁厚载环抱双臂,抿着嘴一句话也没说。   我刚才那个问题也不是问他,就是自言自语而已,我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让梁厚载拿主意,实在是为难他了。   想来想去还是没什么办法,我索性就不再想了,让梁厚载先把这些地魂弄到灵堂去,然后我就和仙儿一起去了一趟村西口的孤房,把朱刚他们也全都弄到了灵堂。   当所有都聚齐了以后,我就让仙儿先把那些状态比较好地魂摘出来,将它们送回宿主体内,之后我就拿一条红绳,在这些宿主手腕上绑了阴阳锁节,防止刚回到他们体内的地魂重新溢出来。   毕竟地魂离体时间太长,需要一段时间来融合。   这是我第一次绑阴阳锁,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绑好了六个,而状态比较好的地魂数量,也恰恰就是六个。   其他的地魂依旧漂泊在外,其他人,依旧浑浑噩噩。   让我驱鬼,靠着背上的黑水尸棺和我师父给我的青钢剑,我还行,可如果让我救人,以我那点修为道行,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可是师父现在又不在,也没人能帮我,万事还是靠自己。   行写得行,不行也得行,硬着头皮上吧。   我让梁厚载拿了黄纸,和朱砂,刘尚昂又随便给我找了一张床,收了上面的铺盖,给我腾出了画符的地方。   我将符纸放在桌面上,捋平整了,然后就沉下一口气,开始感应天地灵韵。   天地之间的那股大灵大韵,无处不在,无所不至,可我怎么就是感应不到呢,我努力了大半天无果,最后还是用了老办法,把所有大神的名讳全都在脑子里默念了一遍,请大神们保佑我,这样虽然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至少在心里能多那么一点点虔诚。   念叨完之后,我迅速落笔,趁着心里那点虔诚没完全消失,一口气画了三道符。 二百二十六章 定魂符   画符的时候,我可是将念力附着在了符纸上,可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符纸上的念力就散了一大半,不过不管怎么说,念力还是留下了一些,这种定魂符也不至于完全没有用处。   可仙儿却在一旁嘀咕了一声:“练了大半个暑假,画出来的灵符还是和废纸差不多嘛。”   我心里被她打击得跟什么似的,可嘴上却没说胡,如果我现在跟她对呛的话,最后肯定还是我吃亏,论吵架,在我们这伙人里,我是功夫最差的一个。   我拿着三张定魂符,走到那些地魂跟前,手腕一甩,将其中一张符扔在了地上。   这是定魂符的用法之一,从地面一下提取坤气,滋补魂元,使魂元稳固。   可是我的定魂符扔到地上以后,花了很长时间却只从土地中提取出了极少的坤气,这么多地魂,分都不够分的。   我又把剩下两张定魂符也扔地上了。   好消息是,当三张符同时从地上提取坤气的时候,提取量确实比之前大了一些,坏消息是,提升幅度很小。   我看着地上的定魂符,心里很是无奈。   一旁的梁厚载也皱起了眉头:“道哥,这样下去不行啊。”   “什么行不行的,”我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对梁厚载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带了多少符纸,朱砂有多少?”   梁厚载想了想才回应我:“符纸……两百来张吧,朱砂带了一整盒,都在刘尚昂的背包里呢……道哥,你不会是打算把所有的符纸都用了吧?”   我朝他点头:“都用了。”   梁厚载用一种极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阻止我,可终究还是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到刘尚昂那边拿了朱砂和符纸,将这两样东西全都给我摆在了床板上,又朝我摊了摊手,那意思是他带来的东西就这么多了,让我看着用。   看着那一大摞厚厚的符纸,我心里就有点打怵,说真的,就算是师父硬逼着我练习画符的时候,一天撑死也就是画个四五十张,一方面,他是心疼那些符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画符对念力的消耗过大。   我提起毛笔的时候,仙儿也好心提醒我:“能画多少画多少吧,别硬撑。”   我点了点头,又是一通念神请神,然后落笔,画下符印。   定魂符画起来很快,只要功夫到了,几秒钟就能画一张,可惜我功夫不到家,光是念神请神就要花费我好几分钟的时间,第一次落笔的时候,我只画了五张符,就又要重新念神和请神了。   画符对于我来说,还真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   不过,随着我画得越来越多,每次念神请神之后,我画符的数量都会比之前多一些,存留在符上的念力也比之前多一些。   直到画了七十多张符之后,我就开始感觉到疲惫,脑壳变得麻嗖嗖的,连眼神都变得不太好了。   这是念力使用过度的征兆,我有时候走罡步走得次数多了也这样。   每次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我就会变得非常烦躁,可随着这种疲惫感不断地增强,我就会渐渐麻木,心里的烦躁被麻木代替之后,人反而会静下来,这样的静和靠着默背三尸诀和道德经出现的那种心平静气不一样,那是一种真正的静,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上,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那种状态,好像是介于平静和无心之间的一种状态。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画了多少张定魂符,我就是机械般地画,画了一张又一张。   直到站在我身旁的仙儿突然惊叫一声:“成了!”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朝着望过去,问她:“嘛呢,一惊一乍的,没看见我正画符呢吗?”   仙儿快速从床面上拿起一张灵符,紧紧盯着我,说:“成了,你画成了!”   我挑了挑眉毛,朝着那张定魂符看过去,感知到上面的炁场、灵韵、念力,我才明白了仙儿的意思。   这张定魂符,具备了一张定魂符应有的所有气质,平和的炁场,浑厚的灵韵,精纯的念力……我成功了!   我竟然成功了!   梁厚载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恭喜恭喜,终于能感应到天地灵韵了。”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画这张符的感觉,之后转向了梁厚载,对他说:“不对,我刚才还是没感应到你们说的那种灵韵。”   梁厚载也愣住了,他又看了看那张灵符,充满疑惑地说:“可这张符的成色明明很高啊,如果没感应到天地灵韵,根本不能画得出来。”   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刚才我画符的时候,我脑子麻嗖嗖的,也没念神请神,当时只是觉得周围的人、周围的景物好像都不存在似的,那种感觉,好像就是刻意把这些人这些事全都忘了,把我自己也忘了,只记得我要画符,我甚至连画符的步骤都忘了,只记得定魂符成符之后的样子,然后就是落笔,画出符印,当时我好像都忘了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支朱砂毛笔。   既然忘了笔的存在,我是怎么把符印画出来的呢?   对了,这么说的话,那个符印,就好像是从我的心里直接映射到符纸上的,我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它就已经在符纸上了,可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映上去的。   这种事,还真是玄之又玄,怎样都说不清楚。   梁厚载建议我试着再画一张看看,大概刚才那种感觉已经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当我再次提起毛笔的时候,很快就找到那种忘我、忘记一切的感觉,我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落笔,什么时候画完了符印,直到梁厚载又伸手拍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梁厚载一把拿起了我新画的定魂符,他看了看那张符,又盯着我看了很久,才问我:“你真的没有感应到天地灵韵?”   我点了点头:“当然没有啊。”   梁厚载就是一直盯着我看,看了很久,他又问我:“真的没有?”   我再次点头,梁厚载又看了一眼定魂符,之后将符重新放在桌子上,嘀嘀咕咕地走到一边去了。   梁厚载嘀咕的时候声音很小,我也没听清他都嘀咕了些什么。   拿起床板上的定魂符,我就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美滋滋的,连将这张符甩在地上的时候,都感觉手腕比平时有力了很多。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定魂符啊,它刚一落地,就有大量坤气沿着符面奔涌而出,直径地扑向了那些地魂。   仙儿顿时眼前一亮,赶紧举着狐火灯笼,引着这些地魂回了宿主体内。   这一下可把我忙坏了,我从刘尚昂的背包里拿了一打大把红线出来,在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结了阴阳锁。   直到我这边彻底折腾完了,梁厚载才走过来问我:“这些人要睡多长时间?”   我摇了摇头:“不清楚呢,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事,不过黄枢单是被狐火照虚了三魂七魄,就睡了大半天,他们的地魂离开身子这么长时间,肯定要睡得久一点……对了,黄枢哪去了?”   坐在前院门口的刘尚昂接了我的话茬:“来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带着他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恼了,现在满大街都是游魂,黄枢魂魄虚弱,把他自己放在那,他很容易被鬼上身啊。   我狠狠瞪了刘尚昂一眼,也没跟他多废话,一溜小跑冲到了灵堂后院,一脚踹开后门,刚一打眼,就看见黄大仙正甩着勾魂锁,站在我对面的土房子里,奋力击退那些冲进屋的厉鬼,它这种行为,一看就是在保护黄枢。   这时的黄大仙看上去有些虚弱,额头上还带着一道很深的血痕,闫晓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它和那些厉鬼干架,也不说上去帮忙,而且我发现,闫晓天的脸上也是各种淤青。   看这样子,在我专心致志画符的这段时间里,他好像没能制住黄大仙啊。   黄大仙快支撑不住了,有一只厉鬼正掐着它的脖子,都快把黄大仙的魂魄从身子里扯出来了。   我一看这种情况,赶紧冲上去帮忙,先是用黑水尸棺驱了厉鬼,又用定魂符将黄大仙处于半离体状态的魂魄塞回了它的体内。   我这边正给黄大仙帮忙,闫晓天还朝着我暴喝一声:“左有道,正邪不两立!”   我一边帮黄大仙回魂,一边应声道:“什么立不立的,这只黄鼠狼现在是在救人,咱们不帮它,反而成了邪的一方了。”   闫晓天:“你逗我呢?黄皮子会救人,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闫晓天说话的时候,黄大仙的魂魄恢复了,毕竟是有道行在身的人……畜生,魂魄的恢复能力都比寻常人好这么多。   黄大仙刚一恢复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了我,它大概也不知道我刚刚才救了他,看到我的时候,当时就对我出手了,它现在左肩有伤,右臂被我抓着,心急之下,它竟然张大了嘴,直接朝着我的脖子咬了过来。   我刚才为了给它回魂,手就放在它的胸口上,一看它朝我出嘴,我立刻将手向上一探,狠狠掐住了它的脖子。   黄大仙的力气很大,在他的白色中山装中裹着的,全都是黄色的长毛,那种毛发就像是抹了油一样,我的手恰在它的脖子上,就感觉到一阵滑腻,仿佛是抓住了一条粗壮的泥鳅一样。 二百二十七章 罗刹棺   可我虽然没办法控制住它,却也阻了它一下,趁着它的动作稍稍一顿的时候,我立刻后退,拉开距离。   它一看我后退,竟想扑上来,当时我和它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半米左右,我见它想扑我,立刻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它脸上。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黄大仙的鼻子上,它当场闷哼一声,然后就两眼一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趁着它还没缓过劲来,我就伸手抓住它的耳朵,猛力一扯。   黄大仙此时虽然化了形,鼻子和耳朵也变了样子,可不管怎么变,鼻子终究还是过去那顶鼻子,耳朵也总归是原来那双耳朵。   我手上力道大,它被我抓住之后,顿时疼得一阵惨叫。   黄大仙大概是眼看着自己要被我制住了,突然身子一缩,瞬间脱去了化形,露出了它的原型:一只体型硕大的黄皮子。   在它外形突变的时候,耳朵的形态也跟着变了,我一下没抓住,竟然脱了手。   黄大仙脱离我的控制之后,就一个急闪身,朝着门口钻了过去。   在它解除化形的时候我就预料到它这是打算逃了,甩手就朝门口扔了一张灵符。   这张灵符是我之前画出来的一张废符箓,可黄大仙又不知道那是什么,连忙朝着一边躲闪。   就在它闪身躲避的那一瞬间,我又一脚踹在它的背脊上,当场将它踹翻在地,然后将青钢剑架在它的脖子上。   黄大仙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在那一瞬间,它的眼中竟然显现出一丝决绝。   我连忙对它说:“你别激动,把话说清楚,留你一条活路!”   我估计黄大仙眼中流露出这种神情,可能是要放毒气。这股气它一旦放出来了,我会不会遭殃还是其次,关键问题是,放出这样的气,黄大仙是要损道行兼折阳寿的。   黄大仙用它那黑漆漆的小眼睛看着我,嘴上说着:“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刮,随便你。”   它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可那股臭气,它终究还是没放出来。   对于几百年才修出来的这点道行,黄大仙还是很在意的。   我怕黄大仙耍花样,又拿青钢剑触了触它脖子上的皮毛,青钢剑锋利无比,瞬间斩断了它脖子上的毛,并在它的皮肉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黄大仙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它身子猛地一颤,然后我就听到“哐当”一声,从黄大仙的身后,掉落了一个淡黄色的线团。   我也不知道这个线团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它既然把这东西偷偷拿了出来,就说明它刚才确实不太安分。   我只是朝这个线团看了两眼,也没深究,只是问黄大仙:“杀过人吗?”   黄大仙冷冷地笑了笑:“我杀没杀过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又问它:“之前朱家老太爷起尸伤人的时候,受伤的那两个人死了吗?还有,芦苇荡施工的时候死得那些人,和你有没有关系?”   黄大仙还是冷笑:“这些人和朱栓柱的死都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害他们的性命?”   听它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想开杀戒,可如果黄大仙害死过人,那就是触犯了铁律,这杀戒,我就是不想开也得开了。   我收回了青钢剑,将剑倒提在手上,又后退两步,和黄大仙稍稍拉开距离。   黄大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是无法想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番举动。   我低下头,吹散了地上的尘土,然后盘腿坐在地上,对黄大仙说:“有些事我要问你,你也别想着逃跑,在我跟前,你逃不掉。”   黄大仙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它那双圆滚滚的黑色眼睛先是落在我手中的青钢剑上,之后又游过我的躯干,落在了番天印上。   它沉思了好半天,突然问我一句:“你和柴宗远是什么关系?”   我说:“师徒关系,你也认得我师父?”   黄大仙依旧是一阵沉默之后才点了点头:“听人提起过。”   我不打算在这种问题上面消耗太多时间,直接换了话题,问它:“听黄枢说,你曾得了一本古书?”   黄大仙朝黄枢那边看了一眼,犹豫片刻之后,才默默点了点头。   我又问它:“引魂灯和勾魂锁你是从哪弄来的?”   这一次,黄大仙沉默了很久,可终究是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闫晓天走进了屋子,当他看到缩在墙角的黄大仙时,眼神中就露出一丝深深的沮丧。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跟着进了屋,梁厚载看到闫晓天的表情时,轻轻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刘尚昂却大大咧咧地问他:“你怎么这种表情?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闫晓天看了刘尚昂一眼,没说话。   我也没管他们几个,又问了黄大仙一次:“这两样东西,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说话间,我又端起了青钢剑,用剑刃指了指黄大仙心口的位置。   黄大仙犹豫了很久,才极其简短地嘟囔了一声:“捡的。”   我看着黄大仙的眼睛,黄大仙却不敢看我,还故意将视线转到了一边。   看着它这个样子,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郁闷,看样子,它并不想对我吐露太多事情,即便是我拿青钢剑胁迫它。   我也是没主意了,就朝梁厚载和仙儿分别投去一道求助的眼神,梁厚载摸了摸下巴,之后就走到了黄枢身边,他伸出手,摸了一下黄枢的额头,对我说:“这家伙恢复得差不多了。”   仙儿立刻拿起了狐火灯笼,朝我晃了晃,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黄皮子天生能辨阴阳,黄大仙也不例外,它能看到仙儿,也能看到我和仙儿之间的交流,此时它皱起了眉头,一直盯着仙儿手中的狐火灯笼,脸上的表情异常紧张。   我朝仙儿摆了摆手:“算了吧,再折腾一次,黄枢恐怕要扛不住了。”说完我又冲梁厚载喊一声:“把黄枢叫醒吧。”   梁厚载用力拍了拍黄枢的脸颊和脖子,过了好半天,黄枢才算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从土炕上坐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情形,最终,黄枢的视线落在了黄大仙身上,他看了看黄大仙,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青钢剑,似乎也意识到黄大仙这是落在我手里了,我就见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慌张。   我用剑指了指黄大仙,问黄枢:“它手上的这两样法器,是怎么弄到手的?”   黄枢看看我,又看着黄大仙,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过了几分钟之后,黄枢和黄大仙都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有些不耐烦了,就对仙儿说:“仙儿,用狐火。”   仙儿点点头,就提着狐火灯笼朝黄枢走了过去。   黄枢虽然看不到仙儿,却能看到灯笼里的狐火,仙儿向他走过去的时候,对他来说,就像是有一抹鬼火正慢慢朝他靠近,我知道,他肯定能感觉到狐火带给他的刺骨寒意。   黄枢瞪大了眼睛看着狐火,脸上是一种极端恐惧的表情。   黄大仙大概是意识到了我们相对黄枢做什么,它朝着我伸出了一只爪子,很焦急地叫嚷起来:“你们不要为难他,他还是个孩子!”   我颠了颠青钢剑,冲着他说:“现在不是我们为难他,是你在为难他。问你什么你都不说,我只能想办法撬开他的嘴了。”   “你想知道什么?”黄大仙问我。   我一看有戏,就朝着仙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停下了,之后又问了黄大仙一次:“引魂灯和勾魂索,是怎么落在你手里的?”   黄大仙依旧是好一阵的犹豫,最后咬了咬牙,对我说:“这些东西,都是从罗刹棺里找到的。”   我挑了挑眉毛:“罗刹棺?”   这一次,我等了很久黄大仙也没有回应我。   我重新问了一遍:“罗刹棺是什么东西?”   黄大仙依然犹豫不决,它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   这畜生的性格也太不爽利了,我眼睛盯着它,心里却烦得要命。   还好,在黄大仙沉默了好半天之后,黄枢开口了:“罗刹棺,是大仙头些年在河道里发现的一口古棺,这两样法器,还有那本古籍,都是这口棺材里的东西。”   黄大仙转头看着黄枢,我读不懂它当时的眼神,只是从它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恐惧和责怪。   黄枢冲着黄大仙叹了口气:“大仙,咱们还是说了吧,现在不说,以后可能没有就会了。”   黄大仙那毛茸茸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可是,如果把罗刹娘娘的事情说出来的话,朱栓柱的仇怎么办?”   黄枢:“朱刚他们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我爷爷的事……放一放吧,现在还是先救了你的族群再说其他的,那个罗刹娘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问黄大仙:“罗刹娘娘是谁?”   黄大仙依旧犹豫了一下,之后慢吞吞地说:“是……是多年前,我们挖掘河道的时候挖出来的一具古尸。”   说到这,黄大仙抬起头来看我,我朝它扬了扬手:“你接着说。”   黄大仙这才继续说道:“几十年前,我和我的族群被村里人赶尽杀绝,不得已从芦苇荡逃走。十几年前我们回来的时候,早年挖的洞府已经塌了,也是没办法了,我们只能重新挖一个,却没想到,挖出了一个罗刹棺材,那里面有一只火罗刹,也就是因为她的缘故,芦苇荡那边的河道才在几年前干涸了。” 二百二十八章 重回芦苇荡   我还是没想明白他口中的罗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从来没人管邪尸叫做罗刹,所谓的罗刹,通常来说,指得是一种非常凶恶的食人鬼。   我引导着它继续向下说:“你说的那个罗刹娘娘,长什么样子?”   黄大仙根本不需要回想,直接回应道:“早前我们刚刚挖出罗刹棺的时候,她就是一具干枯的古尸,可有一天我无意间惊醒了她,她却变成了一个身姿丰润的女人,她说自己生前是西汉人,自称罗刹娘娘。”   我又问它:“引魂灯和勾魂索,都是那口棺里的东西?”   黄大仙点了点头。   这下,事情就变得有些说不通了,引魂灯和勾魂索都是寄魂庄的宝物,在东汉末年之前,这两样东西就一直放在寄魂庄里。可既然是东汉年间才失踪,怎么会出现在西汉时候的棺木里面呢?   我想了想,对黄大仙说:“你们除了挖到了那么一口棺材,还挖到别的东西没有?”   黄大仙摇了摇头。   我说:“没有挖到墓穴吗?”   黄大仙还是摇头:“没有,那口棺材就是埋在土里的,那是一口做工非常精细的棺材,我们挖到它之后,也曾以为地下面可能有座大墓,可之后又向下挖了很久,一直挖到了岩层,也没有发现墓穴。”   这时候黄枢突然插上了嘴:“现在,那个自称是罗刹娘娘的东西占了大仙的窝,整个族群都被控在她手里,她借此要挟大仙,让大仙帮她收集游魂。”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黄大仙说:“这些游魂,是那个罗刹娘娘让你收集的?也就是说,村子外头那几条‘黄泉路’,也是在她的授意下布置出来的?对了,头两天有两只黄皮子在这个屋子里放过毒烟,那也是罗刹娘娘安排的吗?”   黄大仙只回答了我最后一个问题:“大灰和阿巴是我派来的,它们两个平时不住在河道那边,罗刹娘娘醒过来的时候没发现它们俩,所以也没控制住它们两个。”   我又问它:“那朱刚他们的地魂呢,也是罗刹让你收集的?”   黄大仙摇头:“不是,我对朱刚一行人出手,只是为了报仇。”   这时黄枢又在一旁说道:“大仙和罗刹娘娘之间有约定,她教给大仙对付朱刚的手段,大仙则在每个月的十五为她收集游魂,供她吸取魂元。不过,那两样法器大仙才刚入手不久,不太会用,今天才是第一次帮罗刹娘娘招魂。”   刘尚昂挠了挠头,说:“对付朱刚的手段?朱刚不就是普通人嘛,黄大仙要对付他,还需要别人教吗,直接弄死朱刚不就完了?”   黄枢摇头道:“可如果是直接杀人的话,大仙是要遭天谴的,罗刹娘娘说,只要勾出了朱刚他们的地魂,让他们的地魂在游魂堆里慢慢消散,到时候朱刚那群人只是丢魂却不会死,大仙也不会……”   没等他说完,梁厚载就把他打断了:“胡扯呢,但凡是做了孽,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做,早晚都会有吃报应的一天。黄大仙,你把朱刚他们的地魂勾出来,想必是有别的原因吧?”   黄大仙朝黄枢那边看了一眼,才回答梁厚载的问题:“我不想杀人,这次把朱刚弄回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可我的道行太浅,勾出他们的地魂之后,却无法再让这些地魂回归本体。”   它说话的时候,连着朝黄枢那边看了好几次,每次看黄枢的时候,黄大仙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愧疚。   我知道,它之所以愧疚,是因为没有下狠心对朱刚下死手,它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这种仁慈,对于黄枢和朱栓柱来说,是一种背叛。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只黄皮子挺可爱的,之前一直以为它不过就是一只不入流的畜生,没想到,他竟然比很多所谓的“人”更有人性,也更有良心。   黄枢并没有责怪黄大仙的意思,当黄大仙把这番话说完的时候,我还看到黄枢朝着黄大仙点了点头,那样的颔首示意所表达的不是谅解,而是一种认同。   没办法,一看到他们这样的人,我就忍不住想帮一把,罗有方说得没错,我有时候确实是妇人之仁,偶尔也会同情心泛滥,可妇人之仁就妇人之仁吧,本性里的东西,我改不了。   我将青钢剑重新收进了包袱里,才对黄大仙说:“你放心吧,朱刚他们的地魂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你说的那个罗刹娘娘,醒过来多久了?”   黄大仙想了想,说:“一年多了,这段时间,她一直隐匿在河道那边。”   我皱了皱眉头:“芦苇荡那边我去过了,可在河道那里,并没有感应到尸气啊。”   就听黄大仙又说道:“她藏得很深,加上当地妖气重,大概是掩盖了她身上的尸气。”   我点了点头,对黄大仙说:“做个交易吧。”   黄大仙愣了一下,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是想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只是笑着看向他,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黄大仙才问我:“什么交易?”   我笑着对他说:“我呢,可以帮你干掉那只罗刹,条件是,你跟着我回山东。”   黄大仙一脸狐疑地望着我:“跟你回山东?”   我说:“对。我觉得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应该不算过分吧,你跟着我回去,说不定我师父哪天高兴了,还能传你点术法什么的。”   黄大仙还是那种无比疑惑的表情,他就这么默默地盯着我看,没再做声。   梁厚载也在一旁问我:“道哥,你就这么带着它回去,柴爷爷能同意吗?”   我对梁厚载说:“师父那边我会去说,而且我觉得,引魂灯和勾魂锁能落在他的手上,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时候,闫晓天也插上了嘴:“左有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它可是妖!”   “我知道他是妖,”我转过头,对闫晓天和梁厚载说道:“难道你们不觉得,如果咱们能带着黄大仙走上正路,也算是一份功德?”   闫晓天朝我翻了翻白眼:“算了,反正黄大仙是你抓住的,你想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   梁厚载也有些担心地说:“道哥,你这决定是不是做得太突然了?”   我朝梁厚载笑了笑:“没什么突然的,就这么着吧。”,完了我又对黄大仙说:“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黄大仙看了看我身后的梁厚载和闫晓天,之后才问我:“你说的话,能作数吗?”   我挑了挑眉毛:“你还有要求?”   黄大仙说:“我跟你走,可以,但我要带上我的族群……还有黄枢。”   我朝黄枢那边看了一眼,冲着黄大仙点点头:“没问题。”   黄大仙依然犹豫了一阵子,又问我:“你师父真的是柴宗远?”   我点头说是。   在这之后,黄大仙才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朝着我点头:“好,我跟你走。”   眼看事情都已经谈妥了,我这才站起身来,刚才一直蹲着和黄大仙说话,我的腿都有些麻了,站起来以后,就不定地活动膝盖和脚腕,一边拍着小腿肚子,一边对黄枢说:“弄点饭吃吧,折腾了一个晚上,都饿了。”   闫晓天就在一旁问我:“你不是要去对付罗刹吗,怎么又要吃饭了。”   我说:“等到太阳出来了再去找她,现在我饿了,我要吃饭。”   黄枢冲着我笑了笑,之后就从炕上爬起来,一路小跑地朝灵堂那边去了。   闫晓天目送黄枢进了灵堂后门,又看向了我,嘀咕道:“左有道,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没理他,径自走到炕前坐下,闭目养神。   现在满大街都是游魂,从村子里散发出去的阴气可以覆盖方圆百里的地界,连芦苇荡都被笼罩在其中,如果我这时候去找罗刹,她占着天时地利,我又不知道她的实力怎么样,去了也是凶险万分。   还不如等到明天一早,游魂也匿了,阴气也散了,芦苇荡阳气充沛,那个时候去找罗刹,也是事半功倍。   按说闫晓天也在外面行走这么久了,我就纳闷了,他怎么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呢?本来看起来挺机灵一人,在百乌山那种地方从小待到大,聪明人也变成傻子了么?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黄枢才端着饭菜回来,肉菜依旧是一小锅香喷喷的老鼠肉,另外他还炒着一个辣味的野菜,这一荤一素的两道菜配合起来吃,还真是非常下饭的。   吃过饭,我就躺土炕上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一早,太阳从地平线上露出了整个身躯的时候,闫晓天才迫不及待地把我叫醒。   我又叫醒了梁厚载和刘尚昂,在黄大仙的带领下来到了芦苇荡。   快要穿过荡外的那条峡谷时,黄大仙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说:“整个族群都在罗刹手里,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过去,我怕……”   我接上了他的话:“你怕你的族群会受到威胁。刚才在路上,我也在琢磨这事呢,我觉得,你最好是想个办法,把罗刹骗出来。”   站在我旁边的黄枢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这一年多来,罗刹一直窝在洞里,根本没露过面,我们联络不上她,更别说骗她出来了。” 二百二十九章 罗刹现身   我问他:“那她平时是怎么和你们联系的?”   黄枢说:“是小六,它负责向我们传信。”   我想了想,对仙儿说:“仙儿,你到黄皮子窝看看,找到罗刹的位置。”   仙儿朝着河道那边望了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我:“你能行吗,距离这么远呢。”   我说你去吧,快去快回,我能挺得住。   仙儿说:“行,那你可得挺住啊,这笔生意做完了,你还得留着命请我吃雪糕呢。”   刚说话,她噌的一下就蹿出去了,速度那叫一个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影了。   她这一走,我心里就直突突,这两年道行比以前高了那么一点点,我已经不至于当场昏厥了,可当她离我太远的时候,我还是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仙儿走了还没一分钟,我两条腿都有点软了,腮帮子也隐隐作痛,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仙儿每次一离我远了,我的后槽牙就会有发炎的症状,一发炎,整张脸就是僵的,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梁厚载扶着我坐下,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拿了两张辟邪符出来,贴在刘尚昂和黄枢身上。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我不能说话,其他人也都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刘尚昂也蹲在我跟前,不停地抓头挠腮的,也不知道他在烦躁什么。   闫晓天则在我身后踱来踱去的,他的脚踩在碎裂的地面上,发出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我听在耳朵里,也是无比烦躁。   太阳彻底升起来以后,气温也跟着升了起来,我们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装青钢剑的包袱被我背在身上,也洇出了一小片汗渍。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梁厚载才有些担心地问我:“仙儿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吗?”   我脸疼,说不出话来,只是朝梁厚载摇了摇头。   仙儿是我的伴生魂,她如果有危险,我能感应到。不过暂时来说,我除了腿软牙疼,还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异样。   可仙儿这一去,时间确实是太长了,我这心里头,也难免会有一些担心。   就在这时候,从芦苇荡的干枯河道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炁场,阴气夹杂着尸气,瞬间笼罩了整个芦苇荡,就连原本十分明朗的天空,也跟着暗淡了下来。   我强忍着后槽牙的疼痛,呲牙咧嘴地对刘尚昂说:“蜡烛!”   刘尚昂朝我眨了眨眼:“什……什么蜡烛?”   梁厚载赶紧对他说:“你背包里有根蜡烛,就在侧兜里,赶紧拿出来!”   刘尚昂立即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了师父塞进去的那根尸蜡做的蜡烛,并将它递给了我。   我接过蜡烛,又对刘尚昂说:“火!”   刘尚昂摸了摸口袋,一脸无奈地对我说:“坏了,火机被你给扔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闫晓天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机,把我手里的蜡烛点着了。   我将蜡烛插进了水泥路开裂的缝隙里,仙儿一阵风似地回到了我身边,我的后槽牙顿时就消肿了,腿上也有了力气。   我站起来,朝着河道方向望了一眼,问仙儿怎么回事。   仙儿一脸凝重地对我说:“我把罗刹引出来了,那东西不是普通的邪尸,你小心点。”   我抽出青钢剑,问仙儿:“你怎么把罗刹引出来的?”   仙儿很简短地说了句:“她想抽走我的地魂,我往外跑,她就追着我出来了。”   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你小心点,那只罗刹身上的尸毒也很烈。”   我点了点头,让仙儿回到我体内,又让刘尚昂和黄枢、黄大仙留在原地等着,让他们不要离开烛火照亮的区域,之后就和梁厚载、闫晓天一起走向了河道。   其实我原本是不打算带着闫晓天的,可他非要跟着,我拿他也没办法。   当我们穿过杂草地,来到河道外的那边空地上的时候,黄大仙口中的“罗刹娘娘”也从河道里爬了上来。   远远看过去,那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踝,黑色间杂着白色和灰色,随着从河道上掠过狂风胡乱飞动。   在越来越昏暗的阳光照耀下,她穿在身上的那条汉裙上泛着一抹猩红色的光晕。   说真的,看到她的时候,我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觉得她不像是一具邪尸,而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女巫。   我们看到了她,她也远远看到了我们。   她停下了脚步,视线依次从我们身上掠过,当她那双带着些赤色的眼睛朝着我这边砍过来的时候,我立刻就能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从我的胸口涌了进来,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气息,冰凉冰凉的,其中还间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躁。   当这股气息弥漫到我的五脏六腑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跟着虚弱了几分,好在黑水尸棺及时发力,将这股气息顶出了我的体外。   不只是我,梁厚载和闫晓天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我看到梁厚载在自己身上连续贴了六张辟邪符,而闫晓天则在原地站定,念起了口诀。   我也不敢大意,一边默念着三尸诀,一边向着罗刹靠近。   罗刹大概是见我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当即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我,她没有张嘴,空气中却传来了她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我知道,她这番话是对我说的。   而当这个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来的时候,强烈的尸气顿时将我完全围绕起来。   眼前这个所谓的罗刹,的确不是普通的邪尸,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种邪尸能拥有这样的传心能力,也没有任何一种邪尸,站在黑水尸棺面前的时候,内心一点也不恐惧。   黑水尸棺一出,邪尸在百米之外就能感受到棺上的炁场,可我现在和罗刹之间的距离只有二三十米,她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紧张。   我站在了原地,让黑水尸棺化解着涌入我体内的尸体,一边朝着罗刹那边喊:“你就是罗刹娘娘?”   罗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你是谁?”   我悄悄解下了番天印,继续问她:“引魂灯和勾魂锁为什么会和你葬在一起?”   她的问题依旧还是那一个:“你是谁?”   我皱了皱眉头:“寄魂庄,左有道。”   我话音刚落,罗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仰起头来盯着我的脸,说:“寄魂庄?庄君平?”   我说:“庄君平是我的祖师……”   我这边还没等把话说完,罗刹就突然尖叫了一声:“庄君平!”,然后就朝我扑了过来。   原本我还想再问问她,寄魂庄的两件宝物为什么放在她的棺椁里,没想到她听到我祖师爷的名字以后竟突然发狂了。   不过当时我可没敢想太多,她一扑过来,我就立刻后撤一步,同时刺出了青钢剑。   这是天罡剑对付邪尸的手法,以退为进,以守代攻,手、眼、腿,三点齐动。   她的速度不算快,在她冲到我跟前的时候,我非常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脸颊,可当青钢剑的剑刃与她的皮肤相交的时候,去发出“叮——”的一声锐响,仿佛是刺在了某种异常坚硬的金属上。   她身上的皮肤,比铜甲尸的皮还要坚硬。   青钢剑没有挡住她的攻势,她依旧是来到我身边,伸出两只手就要掐我的脖子,我依旧后撤一大步,反手朝着她的喉咙又是一剑。   可剑刃碰到她的脖子时,又是一阵异常坚硬的触感。   而我的脖子上却有种火辣辣的痛,我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把,一看手心,竟然沾下了一缕黑血。   我中了尸毒!   可是,刚才罗刹分明没有碰到我啊。   黑水尸棺上传来的寒气很快化解了我身上尸毒,眼前的罗刹太过诡异,我不敢在和她打贴身战,连忙后撤几步,试图跟她拉开距离。   可她明明速度不快,却在我后退的时候追上了我的步伐,又伸手掐向了我的脖子,我还是一边后退,一边刺出青钢剑,这一次,青钢剑刺中了她的肩膀,可从剑刃传来的触感,也依旧是生硬无比。   这一次,罗刹依然没能触碰到我,可我的脖子上却又多了一道伤痕,黑水直流不说,还火辣地疼痛。   我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继续后退,一边退一边出剑,可不管我怎么后退,罗刹都能跟上我的脚步,而且她每一次出手,都能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伤痕。   往往复复几次之后,我已经变得有些心急了。   她在我脖子上留下的伤口不深,远不足以致命,可鸡毛再轻,攥多了也是能压翻船的,这么一道一道的黑水不停地流下去,我早晚会挺不住。   最束手无策的时候,我朝梁厚载和闫晓天那边看了一眼,刚才我带着罗刹后退的时候,正好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也就是罗刹和他们擦身而过之后,他们两个就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梁厚载正脸色发青地朝自己和闫晓天身上不停地贴辟邪符,罗刹的尸气太重,几乎是两三分钟之内,就有有一张辟邪符彻底失效,变成一张废纸。   他们两个是指望不上了,我只能不停地后退,拖开罗刹和他们两个间的距离,以将他们身周的尸气浓度降到最低。   我的脖子上依旧不断地受伤,罗刹反反复复就是那么一招,可诡异的是,她竟然每次都能在不碰到我的情况下伤到我。   最后我也不得不放弃攻击,每次她朝我伸手的时候,我都要用青钢剑将她的手腕挑开。 二百三十章 血画符   情况变得十分焦灼,再这么下去,我迟早是会体力不支的,可对于她这样的邪尸来说,体力几乎是无限的。   当我又一次将罗刹的手腕挑开的时候,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有些焦急地冲我喊:“有道,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命硬着呢……”   我刚张口说了前半句话,罗刹突然抓向了我的脸,我赶紧俯身躲闪,可左脸上还是传来了一阵火辣的痛感。   我当即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她破相了,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罗刹这时又朝我伸出了手,我一时间怒火攻心,也没想那么多,一手持剑,挑开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举起番天印,直接将番天印按在了她脸上。   就听“啪”的一声,当番天印打中她的脸盘时,我就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样。   我收回番天印,就见罗刹那张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半指宽的裂痕,她的脸色原本就是黄中透着一丝绿色,这一下看上去,她那张脸就像是一块被砸裂了的黄玉。   被番天印击中,罗刹总归是后退了一小步,可她依旧死死盯着我,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很显然,她也被我激怒了。   如果我手里没有拿着番天印的话,大概还会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避开罗刹愤怒之后的锋芒,可番天印在手,我的心智受到影响,当时心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她扑向了我,我也扑向了她。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我那一次的举动,也真真是够惊险了。   她这一次,直接伸出了手指,插向了我的眼睛,我避都没避一下,又举起番天印,朝着她的脸砸了过去。   她害怕了,当我举起番天印的时候,她就快速后退了一步。   我怕她逃走,竟然扔了青钢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当我的手掌和手指将她的手腕整个握住的时候,强烈的尸毒顿时顺着我的手掌涌向了我的肩膀,我的整个前臂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麻木了。   可我在麻木之前,我手上已经发力,将罗刹拉了回来,番天印结结实实地盖在了她的脸上。   又是“咔”的一声脆响,罗刹那玉石般的面皮顿时被拍碎,脱落了一大片。   我也没特别去留意她那张残缺不全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趁着她身子一顿的功夫,我快速转身,用了一记铁山靠,用后背狠狠顶住了她的胸口。   当黑水尸棺接触到她之后,立刻从中爆发出了异常强劲的炁场。   那股炁场就像是从火山口喷发出的熔岩,只一瞬间就将罗刹的身子彻底包围起来。   背负黑水尸棺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它如此的暴躁,似乎是要将罗刹一口吞掉似的。   而就在下一刻,罗刹竟然伸手将我推开了,她猛地后撤了几步,我也转过身,面对着她。   她的脸皮还在一块块地脱落,每次脱落之后,又会有一张新皮慢慢长出来,那真的是新鲜的皮肉,不但色泽鲜亮,而且十分光滑,远远望去,就如同新生婴儿脸上的嫩皮。   她身上的尸气被黑水尸棺吞噬了一部分之后,冒出了青灰色的烟,就像是从身体内部被点着了一样。   我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青钢剑,另一只手依旧举着番天印,静静地盯着罗刹。   罗刹在我手里吃了苦头,此时似乎也不敢妄动了,我盯着她,她也盯着我。   我和她,一人一尸,就这么默默地对峙着。   我掂了掂手里的番天印,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想出对付罗刹的方法。   她不怕青钢剑,被番天印打中之后还能快速恢复,就连黑水尸棺都无法将她镇住。   我现在还剩下最后一道杀手锏,就是走罡。   可走罡的话,耗时太长,罗刹显然不会给我足够的时间。   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黄大仙口中的罗刹娘娘,顶天也就是一只颇有道行的飞僵,没想到竟这么难对付。   就在我心里正盘算着这些的时候,罗刹突然朝我迈出了一小步,我一直留意着她的动作,她刚一伸腿,我立刻挥动了青钢剑,这一次我没再用剑刃去刺、去砍,而是翻转了剑身,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罗刹的肩膀上。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青钢剑打在她身上,就像是打在了一块生铁上一样,整个剑身都不停地颤动起来,罗刹也急急地后退了一步,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再乱动,重新和我保持了对峙的势态。   说真的,面对这样一具邪尸,我有些黔驴技穷了。   之后我又开始努力回想守正一脉代代流传下来的那些秘术,当初师父将《行尸考录》交给我的时候,还给了一本没有名字的书,那本书上记载的,就是守正一脉的各种秘术。   只不过这些秘术很多都是流传千余年,却从未被门人验证或者使用过,到底有什么效果,还真是很难说。   可现在也没别的招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本书我看得不多,只记得两种最简单的术法,一种是“血符”,另一种是“大空术”。   血符就是血画符,用灌注了念力的血液绘制符箓,可以摆脱符纸这种介质,在任何地方画符都可以,一棵树、一棵草,甚至是一片土壤,都可以是我们的符纸。   大空术则是一种沉练心境的术,那道术和我平时练的定禅有点相似,不同的是用大空术进入思存状态之后,可以沟通九幽天地,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念力提升到一个极高的境界。   由于大空术对施术者的反噬很大,师父给我的秘籍上说,这种术一年只能用一次,如果实用次数超过一次,就可能对人的大脑和魂魄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而要施展这两种术都有一个前提,就是阳神完整。   也正是因为这个苛刻的条件,导致这些术法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人被守正一脉的门人施展过。   血符施展起来对念力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我打算,先用大空术,再画血符。   我试着沉下心来,按照大空术的方法让身上的气息和灵韵混在一起,而后让身子松弛下来,鼻口同时呼吸,以七窍通五脏,五脏通会阴,会阴通涌泉,再从涌泉提炼出念力,最后才是进入思存境界。   我这么说,似乎会给人一种大空术施展起来很麻烦的感觉,可事实上,当我将它施展出来的时候,时间才过了两三秒钟而已。   我试着去感知那种“通九幽、连天地”的感觉,可除了感觉自己的感官能力似乎提升了很多之外,却丝毫没有其他的奇异感觉。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念力比以往强了好多倍,当我的念力浮现在身外的时候,我都从余光里看到由念力团聚而成的那一抹白光。   我的念力什么变成白色的了?   罗刹似乎也发觉了我身上的变化,她先是愣愣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就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我就觉得她眼前仿若精光一闪,紧接着,她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先是后退一步,同时出剑,在我的左手食指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由于感官比平时强了很多,手指被划破的那一刹那,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如同被万箭穿胸的痛楚。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可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我先是将青钢剑扔在地上,之后又将番天印从左手交到了右手。   这时候罗刹已经到了我面前,我举起番天印,在她的肩膀上狠狠砸了一下。   从罗刹的肩膀上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在她的衣服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我知道,那是她玉石一般的皮肤。   她的身子顿了一下,我没有停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我面前,他竟然张开了嘴,朝着我的脖子咬了过来。   我早就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出,用番天印顶住她的脸,然后深吸一口气,放空大脑,抬起鲜血直流的左手食指,用最快的速度在她的额头上画下了封魂符的符印。   这应该算是我平生第一次成功地画出了封魂符,而且还是血画符。   在大空术的加持下,我画出的这道血符,几乎能达到我师父的一半功力了,罗刹在成符的瞬间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而画完血符的我,也立时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虚脱,也呼的一声坐在了罗刹对面。   让我没想到的事,就算我在罗刹头上画出了这样一道血符,竟然还是无法完全将她镇住,她跪在地上,还是用膝盖蹭着地,一点一点地朝我靠近,同时她还举起了手,依然掐向了我的脖子。   好在她已经很虚弱了,行动很慢,胳膊也几乎无法抬起来,我用尽了剩下了力气,一把将她推到,然后直接躺在她身上,让黑水尸棺贴着她的胸口。   黑水尸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碰上罗刹就变得无比躁动,庞大的炁场顿时从棺中倾泻而出,将罗刹的身体整个包裹了起来。   没多久,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吱啪吱啪”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肉类被铁锅煎炸时发出的声音。   罗刹身上的尸气和阴气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被黑水尸棺吞噬着,可她没有挣扎,我也看不到她当时的表情,只是听见她声音很轻地嘀咕了一声:“寄魂庄,庄君平!” 二百三十一章 遍地尸骸   话音一落,她的身体就好像被瞬间融化了似的,呼的一声就瘪了下去,在这之后,一大堆油脂样的东西从她的衣服中流了出来,顺着土壤间的沟壑慢慢流向了河道之中。   原本我还以为那些油脂状的东西,都是她的尸身腐烂之后形成的腐液,可这些液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腐臭,相反,还有着一种淡淡的松香味,而且这种油脂不带一点颜色,就如同一缕流过土壤的清水一样,清澈剔透。   对于罗刹的消亡,我心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反正就是一具邪尸,她的消亡对我来说,和一具毛僵、一具黑僵的消亡没有太大区别。我支撑着身体,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朝着河道里观望,竟惊奇地发现,干涸的河道中竟然慢慢渗出水来   刚开始,仅仅是河道的黄土被这些水一片一片地洇湿,可过了几分钟之后,土壤中的出水量变得越来越大,干涸的河道,正以很快的速度重新形成一条新河。   我赶紧转过头去,朝着黄大仙奋力地挥手,口中喊着:“黄大仙,快让你的族群离开洞口,一会水位涨上来了!”   我朝黄大仙喊话的时候,仙儿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似乎是想捂住我的嘴,可她刚刚伸出手来,我就已经把话说完了。   而黄大仙在听到我的呼喊声之后,就一溜烟似地朝河道这边冲了过来,刘尚昂和黄枢也跟在他身后,朝着我们走来。   我又看了看梁厚载和闫晓天,罗刹一死,他们两个也轻松了很多,梁厚载此时正用辟邪符为他自己和闫晓天拔毒,而闫晓天则一直低着头,表情中带着几分沮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我又看向了仙儿,问她:“你刚才想干嘛?”   仙儿看了正从远处跑来的黄大仙一眼,又朝我叹了口气:“黄大仙的族群……已经没了。”   我瞪大了眼睛:“没了?”   仙儿点了点头:“三百多只黄皮子,都只剩下了骸骨,只不过罗刹用它们的骸骨摆了一个阵,让这里的妖气经久不散,作出一副它们还活着的样子。”   这时候,黄大仙从我身边蹿了过去,我想叫住他,可仙儿却冲我摇了摇头。   刘尚昂来到我身边,张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哥你破相了。”   我白他一眼:“还用你说?反正一大男人,破相就破相吧,本来长得也不好看。”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脸上的伤口到底是怎样的,不过现在且不说破相的事,我此刻最担心的,还是黄大仙。   不知道他看到洞穴中的那些骸骨,会是怎样一种反应。   我看着黄大仙钻进了河道西北方向的一个洞口,而在这之后不久,洞口就传来了黄大仙凄厉的叫声。   我过去从没听过黄鼠狼的叫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又有点像人类打喷嚏的“咔咔”声,我听得出来,黄大仙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声音在还没有填满水的的河道中被放大了数倍,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的整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我扶着膝盖,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仙儿怕我摔倒,就在一旁揽着我的胳膊,扶着我。   在仙儿的搀扶下,我强撑着身子走到了洞口旁,那个洞十分宽敞,我很容易就能钻进去。   进了洞口,正对的位置就是一个铺满干草的洞堂,此时地面上摆满了一幅幅黄鼠狼的骸骨,而黄大仙就失魂落魄地坐在这些骸骨中间,在他的怀疑,还抱着一颗颜色有些发灰的头骨。   在这种时候,我也不敢去打搅他,但又怕他想不开,于是我就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静静陪着他。   这地方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很重的骚臭味,那是黄皮子的体腺散发出来的味道,经久不散,让人头昏目眩。在洞堂周围的土壁上,布满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洞,这些圆洞像蜂窝一样密集而又毫无规则地排布着,也不知道它们会通到哪里。   悉悉索索……   这时候,我左侧的一个洞口中发出了声响,我和黄大仙几乎是同时朝着那个洞口望了过去。   片刻之后,就有一只身形和猫仔差不多大的黄皮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它从洞里走出来的时候,目光是呆滞的,而且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和黄大仙的存在,来到洞堂之后,就左顾右盼地寻觅起来。   黄大仙盯着它看了好久,才张口唤了它一声:“小六。”   那只黄皮子没有回应,还是扭动着身子寻寻觅觅,当它爬到我面前的时候,似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它的瞳孔中没有焦点,就如同那些被强行剥离地魂的人一样。   黄大仙快速蹿了过来,用两只爪子抱住小六的脑袋,又唤了一次:“小六!”   大概是因为心急,黄大仙这次说话的口气有些重,小六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赶紧从黄大仙那边挣脱出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地发抖。   在它发抖的时候,嘴角还不停地流出大股大股的口水。   其实自从我看到小六的眼神时,就知道它大概已经疯了。   黄大仙一直盯着小六,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凄凉。   我看着满地的骸骨,冲黄大仙叹了口气:“葬了它们吧?”   黄大仙将脸转向了我,他沉默了很久,才冲我点了点头。   我扶着膝盖站起来,朝着洞外的黄枢和刘尚昂招了招手,让他们进来帮忙。   当黄枢进入洞口,第一眼看到了那片骸骨,也愣在了当场,他看了看骸骨堆,又看了看黄大仙,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我对他说:“把它们运出去吧,找个合适的地方下葬。”   三百多具黄皮子的骸骨,处理起来还是十分麻烦的,为了保持这些骸骨的完整,黄大仙默不作声地将每一副骸骨的头、躯干、四肢的骨骼收拢在一起,我们再用干草包好,将这些骸骨一具一具地运出去。   有一次,当我从地上掀开一片干草的时候,才发现这片干草下还藏着一盒烟和一只火机。   不用说,这两样东西,就是我在不久前扔进河道的。   之前小六一直缩在角落里,这时候却突然蹿到了我身前,快速捡了烟和火机,又回到它刚才缩身的角落,然后我就见它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香烟,有模有样地点上,默默抽了起来。   它一边抽烟,嘴里一边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可眼睛里却闪着亮泽,似乎是要流眼泪。   直到我们将所有骸骨全都包好,运出洞外,黄大仙才背起了小六,带着它离开了河道。   当时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干枯的河道已经被完全浸湿,河道中的水位也眼看就要没入洞口。而河道上的那股妖气,也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着。   不远处,有两只身形硕大的黄皮子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它们是来找黄大仙的,可当它们来到河道附近,发现黄大仙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却远远停下了脚步,犹豫地观望着。   黄大仙朝它们扬了扬头,喊:“没事,过来吧。”   两只黄皮子这才放下了戒心,来到黄大仙身前,黄大仙告诉我,这两只黄皮子就是当初在我屋子外放毒烟的那两只,其中毛色发灰的那只叫大灰,另一只叫阿巴。   我简单地和它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带着刘尚昂和仙儿退到了一旁,让黄大仙和黄枢他们处理黄皮子的尸骸。   我想,关于罗刹,关于族群,以及关于我,黄大仙大概有很多话要对大灰和阿巴说,我待在那里,他说话也许不会太方便。   此时的梁厚载和闫晓天已经拔了尸毒,两人就坐在河边闲聊。   我来到梁厚载身边坐下的时候,梁厚载看我的眼神里好像带着几分愧意。   我问他怎么了,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今天对付罗刹,没帮上什么忙。”   我说:“就这事啊?这有什么,我也就是仗着有黑水尸棺护身,要不然,我估计还不如你呢。”   我留意到,在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闫晓天一直低头盯着河道,一言不发。可在我过来之前,他和梁厚载明明聊得挺开心的样子。   梁厚载又问我:“你对付罗刹的时候,催动番天印了?”   我说:“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这点道行,还用不了番天印。”   梁厚载:“是吗?可我记得,你的念力没有那么强啊,还有啊,用血画符,这种术法,我不记得柴爷爷教过你啊。”   毕竟有闫晓天这个外人在场,我也不好将大空术和血符的事详说,只是给了梁厚载一个神秘的笑容:“秘密。”   梁厚载愣了一下,接着就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转了转眼珠,朝闫晓天看了一眼,之后也朝着我微微一笑。   在这之后,谁也没说话,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就仰面躺在地上,过了没多久,竟然真的睡着了。   我记得仙儿把我唤醒的时候,应该是后半夜了。   黄大仙他们已经处理好了族群的骸骨,在芦苇荡的西北方向弄出了一片小坟头,仙儿叫醒我的时候,黄大仙已经化成了人形,他简单地朝我抱了抱手,又十分简洁地说一声:“走吧。”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冲他笑了笑,对他点头。   在这之后,我从闫晓天那里要了几把香火,在黄皮子的坟堆前上了三炷香,才带着大家回到村子。 二百三十二章 表面和气   由于村里村外的妖气已经消散,刘尚昂的手机又通上了信号,他给我师父打了电话,说朱刚的事已经基本处理完了,问我师父怎么把朱刚他们弄出村去。当时我们回到村子,朱刚他们还没有醒过来。   师父简单向我询问了整件事的处理经过,我很自豪地将我使用大空术和血符镇住罗刹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另外把我成功画符的事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本来以为师父至少会夸我两句,可师父好像根本不关心这些,一直在不停地询问引魂灯和勾魂锁的事。   对于寄魂庄的那两件法器,我本身就了解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中午,一个由十几辆车组成的车队来到了村子里,打头的一辆车里坐着胡南茜和我师父,而后面的那些车,都是朱刚的老婆弄来的。   那时候朱刚一行人依旧没有醒,我还在思考着怎么向朱刚的家人解释这件事,师父已经下了车,大步来到我跟前,他见到我之后,第一句话也是:“熊孩子,怎么破相了?”   头一天晚上我才照过镜子,所谓的破相,其实就是我的左脸上有一道一厘米长的伤口,由于伤口很深,以后可能要留疤。   不过我也无所谓了,反正就算留疤也只是一个一厘米长的小疤,对我影响不大。   胡南茜来了以后,朱刚那边的事自然有她去收尾,师父则带着我来到了芦苇荡,原本师父是想单独带我一个人过来的,可闫晓天非要跟着,师父也就没拦他。   此时芦苇荡的河道里又有了缓缓流淌的河水,就连原本光秃秃的河床上,也生出了新草的嫩芽。   师父径直走到罗刹最后的落脚的地方,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残留在地面上的无色油脂,又将手指横在鼻子上嗅了嗅。   “千年古尸,”师父一边用手帕将手指擦净,一边抬起头来,笑呵呵地问我:“真是你一个人处理的?”   我是很想在师父面前邀邀功的,可当着闫晓天的面,我又不敢说得太过火,就琢磨着谦虚一下。   可我这边还没想好措辞,闫晓天就叹了口气,对我师父说:“都是有道一个人处理的,罗刹现身的时候,光是她身上的那股尸毒,就让我无法动弹了。”   师父没说话,一直注视着闫晓天。   过了片刻,闫晓天又是一声苦笑:“这一次是我输了,没想到输得这么彻底。”   师父站起身来,拍了拍闫晓天的肩膀,说:“不要在意这样的输赢,这一次的生意,寄魂庄和百乌山都有份,我听刘尚昂说了,前些天,如果不是你成功转移了黄大仙的注意力,有道他们也不可能查清朱刚他们的下落。”   闫晓天也抬起头来,看着我师父,他沉默了很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师父拿出烟杆,点上一锅烟叶。他先是长长吐了一口云烟,之后就看着河道中水势平缓的河水,缓缓说道:“百乌山和寄魂庄纠缠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争个高低,都是同道中人,这样争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有道、闫晓天,百乌山和寄魂庄到了你们这一代,才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契机,你们好好珍惜吧。”   我大概能猜到,师父口中的契机指的是什么。   闫晓天似乎也参透了师父的话,他伸出双手,朝着我师父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抱手礼,之后就转过身,离开了芦苇荡。   我目送着闫晓天的背影远去,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寂落感,我感觉,他在艳阳照射下投映在地上的影子,有一种说不清道明的孤独,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师父对我说:“以后啊,你们多和闫晓天走动,如果哪一天他执掌了百乌山,兴许真能改变百乌山的千年格局。”   我看向师父,师父则又冲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在这之后,师父从我这收回了青钢剑和番天印,又在芦苇荡做了一场法事,驱散了多少年来一直盘踞在这里的怨气,连带着潜藏在村子里的那些游魂,也被师父一同超度了。   说起超度游魂,事实上我师父只用了从佛门传进寄魂庄的定禅,以大慈悲心入定,再以道德经超度亡魂。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定禅还能有这样的效用,不过师父能用定禅超度亡魂,我却做不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自身的念力太弱。   之前靠着大空术和血符镇住罗刹的时候,我还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的修为至少应该能抵得上师父的一半,可现在看来,我和师父之间的差距,依旧非常巨大。   做完法事,师父就要离开芦苇荡了,我们两个快要走出峡谷的时候,师父突然将一张银行卡塞给了我。   我看了看手里的银行卡,还是张金卡。   师父一边走着,一边对我说:“以后胡南茜这边生意我就不管了,你一个人打理吧,这张卡是寄魂庄的卡,每笔生意赚来的钱,九成交到这张卡里,剩下的一成,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之前刘尚昂让你包师兄调查过闫晓天被跟踪的事,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猜,跟踪闫晓天的人是谁?”   说到这,师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注视着师父,想了想之后,才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是罗有方?”   师父挑了挑眉毛,说:“罗有方这个坎你是过不去了还是怎么的,什么事都怀疑他?闫晓天的事和罗有方没什么关系,跟踪他的人就是他师父,赵德楷。”   我有些转不过弯来了:“赵德楷?他为什么要跟踪闫晓天呢?”   师父又点了一锅旱烟,一边抽着,一边对我说:“包有用曾差人调查过闫晓天和赵德楷的关系,其实他们师徒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或者说,并不像闫晓天自己想象得那么好。呵呵,赵德楷这个人,野心是很大的,现在老夫子执意要在自己百年之后,将大位传给闫晓天,赵德楷心里肯定有一百个不服,可老夫子毕竟还活着,他不敢在明面上把闫晓天怎么样,可在背地里,手脚却极不干净。”   我有些担心地问师父:“闫晓天这次丢了生意,赵德楷不会为难他吧?”   师父吐了口烟雾,说:“我已经和胡南茜商量好了,这笔生意的佣金,你和闫晓天每人各拿一半。胡南茜这边的生意,向来都是咱们寄魂庄来打理的,闫晓天碰上了咱们师徒还能拿到一半佣金,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这样一来呢,他回到百乌山也能有个交代,到时候赵德楷就算想对闫晓天不利,从情理上来说也是说不通的。不过,闫晓天算得上是百乌山的一个异类,你和他走动,暂时来说只算是私交,这一次,百乌山到手的生意被你抢了一半去,他们那一脉的其他门徒说不定要对你怀恨在心的,所以说,日后你碰上了百乌山的人,依然要多加小心。”   师父的话很长,我听着就心烦,不是烦我师父,而是对百乌山感到反感,最讨厌和这种门派打交道了,面子上要顾及他们的感受,暗地里还要提防他们算计。   依我看,像这样的门派,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师父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行了,你也别多想,百乌山的人也未必会找你麻烦。总得来说,这次的事你处理得还算不错,也不妄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不过你要把黄大仙带回山东,这件事,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我冲师父点点头:“我是觉得,黄大仙品性不坏,以后乱坟山那边可以让他盯一下。而且,引魂灯和勾魂锁落在他手里,似乎也是一种机缘。”   没等我把话说完,师父就朝我摆了摆手:“嗯,这两样东西是在西汉时期流入寄魂庄的,可是在一世祖执掌寄魂庄之后,其实就已经不知所踪了,黄大仙能得到它们,的确是一份机缘。”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和罗刹交手的时候,罗刹听到“寄魂庄”这三个字之后的反应,直到她彻底消亡之前,嘴里还念叨着祖师爷的名字。   我将这些事告诉了师父,师父也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那具罗刹古尸,和咱们寄魂庄有关?”   我说:“大概吧,反正罗刹既然知道祖师爷的名字,说不定……她和祖师爷是认识的。”   师父低头沉吟了一会,才将番天印塞给了我,对我说:“以后番天印就放在你那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我看了看怀里的番天印,又看着师父,完全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师父一边招呼着我继续向前走,一边对我说:“过阵子,你跟我回趟寄魂庄,这段时间,你好好研究一下番天印吧,千多年了,你算是唯一能催动番天印的人,寄魂庄的那道秘门,也到了开启的时候了。”   我被师父这番话弄得云里雾里的,完全弄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可师父说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眼睛一直盯着路面,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不管我怎么问,师父都不会再回应我了。跟着他这么多年,他一入沉思就不理人的毛病,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善。 二百三十三章 梁子的电话   我和师父回到村里的时候,朱刚他们已经离开了,胡南茜正靠在灵堂大门口,和梁厚载聊天。   胡南茜远远看见我和师父,就笑着朝我们挥手,师父带着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师父说:“你这徒弟不赖,很有你当年的风范。”   师父也笑了:“嗯,以后你这边的生意,我就交给有道他们了。呵呵,我老了,该退休了。对了,佣金到手了吗?”   胡南茜点头道:“已经给你们转账了。按照您的吩咐,我把一半的佣金分给了闫晓天。”   师父也跟着点了点头,说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山东了,两个孩子还得上学。   之后胡南茜就开来了一辆面包车,又将其他人叫上,开车带着我们驶离了村子。   按照约定,黄大仙要和我们一起走,原本他是想带着大灰和阿巴一起走,可它们两个念旧,不想离开村子,黄大仙也没多劝,只带着黄枢和小六上了车。   小六被罗刹勾走了一部分魂魄,一直憨憨傻傻的,它上车以后,就一直冲着刘尚昂傻笑,弄得刘尚昂一脸的不自在。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当胡南茜将车开到停车场的时候,我们却发现闫晓天的悍马车附近聚集了五六个交警。   闫晓天肇事逃逸,刘尚昂无证驾驶,他们两个最终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双双被关进了拘留所。   为了这两个货,我师父还交了一笔不多不少的罚款,原本定好的火车票也改签了,闫晓天被拘留了一个星期,刘尚昂整整被拘十五天,以至于半个月之后,我们才和闫晓天道别,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顺带一提,我们回到停车场的时候,那个将煞符塞给我们的保安已经不见了踪影,之前刘尚昂曾让包师兄调查过这个人,可直到一个月之后,包师兄才给了回复。   包师兄的情报收集能力很强,这一点我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就已经见证了,可他忙活了整整一个月,却依然没有查明这个保安的底细。只知道这个保安是在两个月前才到停车场当班的,他工作登记的时候用的是假名,身份证也是假的,而且在这两个月时间里,也没有其他人和他接触过,以至于包师兄在调查他的时候,根本无从下手。   但这次的调查也不是完全没有结果,那个保安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向云南的一个手机号打过三次电话,那个手机号的持有者叫江滨,早前庄师兄就调查过他,目前已经可以确定他是“葬”组织的编外人员,只不过,当包师兄带人去找他的时候,却在出租屋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亡时间在一个半月前,和我们离开朱家村的时间正好吻合。   包师兄说,虽然那个保安很可能和神秘组织有关,但目前也不能确定,朱家村的事也有这个组织的参与。   可朱栓柱收到的那封信件,究竟是什么人交给他的?从始至终,包师兄都无法查到这个人,后来冯师兄也动用了手中的资源,却依然无法查到他。   这个送信人的身份,似乎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回到家乡之后,黄大仙暂时安顿在了乱坟山上,本来我师父是想另起一间土房,给黄大仙他们提供一个住宿的地方,可黄大仙却坚决不肯,自己在乱坟山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和我师父一起守护乱坟山。   只不过黄大仙所守护的,是乱坟山的地上部分,乱坟山下的那座古墓,我师父是坚决不会让他进去的。   之后的日子里,黄大仙每天都细心地照顾着小六,希望它有天能康复过来,黄枢则到县城里找了一份工作,住进了厂子宿舍,每个星期休假的时候才会回来。   至于我师父,他又带着我和梁厚载搬回了王庄,由于乱坟山下的小土屋住不了三个人,我和梁厚载只能住在大舅家。   之前我师父提到搬家的事,我爸妈原本也想一起搬回来,可当时正好遇上煤厂搬迁,王庄离新煤厂很远,我爸如果搬过来住的话,每天上班要骑足足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为了这,我爸妈最终不得不放弃了搬家的打算。每到周末,我和梁厚载都会回家吃顿饭,陪陪我爸妈,有时候我爸我妈也会到大舅家来看我们。   对了,还有冯师兄的桃花劫,在那段时间也终于平息了。具体是怎么平息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在处理桃花劫的事之前,夏师伯不知道给什么人打了一通电话,在这之后不久,就成立了专案组,将杨义,也就是我冯师兄的新上级,里里外外调查了一遍。   专案组的成员都是从各地调来的精锐,来之前,他们和杨义也没有任何瓜葛,当时杨义怕自己做的那些肮脏事暴露了,就想着偷渡出国,结果被我冯师兄逮了个正着。   经过调查,不管是举报我冯师兄的那封信,还是那个和我冯师兄纠缠不清的女人,都出自杨义的手笔。信,是他指使人写的,女人,也是杨义的女人。   杨义一完蛋,我冯师兄的事情全都化解了。   据冯师兄说,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事和杨义有关,只不过赵师伯来的时候,他还在暗地收集证据,很多事也不好说得太明。   冯师兄的事风平浪静了以后,好像所有的糟心事也跟着离开了我们的生活。   日子又变得平淡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情,在这种每天往返于乱坟山和学校的日子里,我竟然尝到了一丝甘甜的滋味。   那段时间,唯一能让我感到苦恼的,大概就是学业了,由于长时间不上课,我已经无法跟上学校里的教学进度,每次上课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东西,我呢,则在嘈杂的教室里翻着课本自学,对于一个自学的人来说,老师讲课的声音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嘈杂了。   我曾向师父提议,在跟上教学进度之间我就不去上课了,先在家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可我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否决了我的提议。   就这样,我依旧每天在教室里各种煎熬,每天放学之后,还要对着那些根本不会做的习题发呆。   而就在我们回到乱坟山之后的第二个月,梁子打来了电话。   因为我彻底接手了胡南茜那边的生意,为了方便联系,师父给我配了一个手机。   自从龙王墓的事结束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梁子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下午放学,我去自行车棚推车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师父打来的,可翻开手机盖一看,屏幕上却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通了电话,另一端立刻传来了梁子的声音:“嘿,我是梁子!”   一听是他,我也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梁子,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梁子笑着说:“这你就别管了,哎,我听王大爷说,你们这两天要回四川?正好了,我和王大爷也要去四川,到时候我们请你吃饭。”   我就问他:“王大爷?哪个王大爷?”   梁子依旧是带着笑意说:“就是王大富,我现在退伍了,部队里给我安排了工作,我没去,现在跟着王大爷干呢,嘿嘿,说起来,咱们俩现在还是同行呢!”   他的话让我有点转不过弯来:“同行,什么意思?”   梁子:“对啊,我和王大爷弄了一个侦探事务所,专门处理灵异案子,从开业至今已经做了六笔生意了,呵呵,还不错。不过我们和你们这些有传承的人没法比啊,我们处理那些东西的时候,用的都是土法。”   我:“你们怎么想起来干这一行了?”   梁子:“嘿嘿,这你就别管了。哎,你们什么时候来四川,我们好做做准备。”   我说:“乱坟山上还有点事没处理好,回川的时间师父还没定……这事你该问我师父啊。”   “还是别了,”梁子叹了口气,说:“昨天王大爷刚给你师父打过电话,结果被你师父狠狠骂了一顿,现在啊,我们俩都不敢招惹柴大伯了。”   我师父为什么要骂王大富呢?   我皱了皱眉头,顿时觉得这件事好像不简单,就问梁子:“你们找我师父有什么事啊?”   梁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半天,才含混地说了句:“为了墓……也不是,就是想你们了,想跟你们聚聚。”   我立即追问他:“什么墓?”   梁子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半天,很简短地对我说了一句:“九州鼎。”   说出这三个字之后,梁子就没再吭声,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复。   我又问他:“你是说,找到了埋藏九州鼎的墓?”   梁子说:“真是那样就好了!我们也不知道这座墓里有没有九州鼎,可他毕竟和九州鼎有关。而且,这座墓暂时是下不去的,就算柴大伯也下不去。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其他的,王大爷不让我多提。”   我挠了挠头,问:“我师父都进不去,我就更不行了,这种事你找我也没用啊。”   梁子:“嗨,我跟你直说了吧。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师父已经将番天印交给你了,这次带你回寄魂庄,就是为了打开什么秘门,你耿师兄说,秘门里头的那些古籍,有一些是和九州鼎有关的,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下。”   我问他:“这些事,是耿有博师兄告诉你的?” 二百三十四章 老手艺   “对,”梁子回应道:“我和王大富现在做的这个事务所,和老耿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最近这一个多月,老耿好像也在调查九州鼎的下落。唉,别管这么多了,你就说行不行吧。”   他语气很急,弄得我也跟着毛躁起来:“行不行我说了不算,这事我得跟我师父商量一下。”   梁子顿了一顿,之后我就听他叹了口气,说:“唉,行吧。你啥时候给我消息?”   我说:“晚上吧。对了,耿师兄找九州鼎是……”   没等我说完,梁子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也没再给他打回去,提了自行车,就到艺术楼那边和梁厚载汇合,之后又急匆匆地回了家。   路上,我对梁厚载说了梁子的事,梁厚载也是建议我跟师父商量一下再说。   回到乱坟山的时候,我师父正坐在一张摇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当天的报纸。   见我们回来,师父才放下了报纸,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之后就挑了挑眉毛,问我:“梁子给你打电话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师父,你怎么知道?”   师父笑了笑,说:“胡南茜今天打电话来说,耿有博从她那要了你的电话,我一猜就是梁子让他要的。怎么着,他在电话里怎么对你说的?”   我想了想,说:“梁子就是说,他和王大富发现了一个墓,还说那个墓和九州鼎有关。”   师父顺着我的话继续往下说:“然后他就委托你,让你帮忙查一查九州鼎的事?哼哼,这鬼主意,肯定是耿有博那小子给他出的。”   我望着师父,点了点头,之后又问:“耿有博师兄怎么知道秘门里头有九州鼎的线索,师父你不是说,那里面的古籍,一千年来都没人看过吗?”   师父摸了摸下巴,说:“的确,咱们寄魂庄的藏书阁,由秘门分成了内外两阁,外阁的古籍每一个人寄魂庄门人都能看,而只有能催动番天印的人才能打开秘门,进入内阁。可外阁中的书籍,也有很多是内阁中那些古籍的简抄本,耿有博大概是看过那些简抄,其中就有九州鼎的线索,只不过简抄本里的线索,肯定是不完整的。”   等师父说完了,我才找到机会说:“听梁子说,耿师兄最近也在调查九州鼎的下落。”   师父点了点头:“嗯,这很正常,你耿师兄是文物局的外派,他但凡是得知了这些古物的信息,肯定是要着手调查的。对了,这段时间一直忘了问你,番天印你现在能不能催动了?”   我想了想才回应师父:“上次用了大空术以后,我感觉自己的念力提升了不少,现在催动番天印,能支撑个两三秒钟。”   师父挑了挑眉毛:“才两三秒钟?”   我很无奈地冲师父点了点头,师父又问我:“咱们寄魂庄的秘术,你研究了多少了?”   “血符、大空术、催棺,”我掰着手指头说:“这三个术基本上能掌握了,其他的还没研究。”   师父点了点头:“嗯,术法这东西,修习的时候讲究循序渐进,不易贪多,现在学会了三种,已经不少了。好了,最近这段时间你先不要研究那些秘术了。”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朝着土房里走,一边说:“传承固然重要,可咱们这一脉除了传承,还有一些老手艺需要一代一代地沿袭下去。”   师父说话的时候,还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   我跟着师父进了屋,才发现此时的小屋里摆满了锯子、钉锤一类的工具,在墙角的位置,还放了几块硕大的木板。   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知道师父要干什么了,他要教我做棺材。   头些年,师父就曾提过,我们这一脉的门人除了传承,还有三门手艺要学,造纸、木工、厨艺。   木工和厨艺都好说,所谓造纸,其实就是用土法制造符纸。   跟着师父这么多年,这三门手艺我一样都没学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前些年我课业紧,师父又急着向我传道授业,传授手艺的事情,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这时刘尚昂也跟着我进了屋,我师父回头看他一眼,朝他摆了摆手,说:“厚载啊,你先回家吃饭吧,我们这边还指不定忙活多久呢?”   梁厚载当然知道,我师父这么说,就是不想让他见到造棺的过程,他冲我师父点了点头,之后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我师父跑到屋门前,一直目送着梁厚载走远了,才将门重新关上,对我说一声:“看好了,记住制棺的步骤。”   说完,师父就走到了墙角,伸出两手,抓起了体积最大的一张木板,又拿出了青钢剑,小心翼翼地将木板的毛边剃平整。   他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对我说:“做棺材,最好的木材是阴沉木,不过这种木材很难找,虽然寄魂庄里还存这一些,但通常来说是不会用的。在平时,咱们用的都是檀香木和金丝楠,实在找不到材料了,也会用杉木。这些棺材呢,通常是为那些有身份的古尸准备的,你以后处理邪尸啊,尽量做到镇而不杀,过去你对付邪尸的时候用惯了黑水尸棺,这个习惯要改,因为邪尸一旦被黑水尸棺化解了尸气,很快就会溶成脓水,这样一来,咱们的棺材就卖不出去了。”   说到这,师父抬起头来,朝我露出一个笑脸:“有道你记住,从本质上来说,咱们是生意人。在确保能镇住邪尸的情况下,也要找机会多赚两个铜板。”   说完,师父就以极快的速度剃好了木板,又在木板上打凹槽、上铆钉。   师父的动作很麻利,不一会的功夫,一口棺材的雏形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包袱,对我说:“咱们这一脉做棺材,分三道大工序和九道小工序,这里的三道大工序,就是出形、连板、雕文,出形呢,就是先将所有的零件简单拼接起来,作出一个棺材的形状,然后将棺材放在不见光的地方,等足七七四十九天,再将棺材拆开,将所有的板材放在艳阳下暴晒九天。”   “暴晒九天?”我忍不住发问:“那这些木头还不都晒变形了啊?”   师父瞪我一眼:“你急个屁,我还没说完呢!”   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玻璃瓶子,我就看到瓶子里装满了晶莹剔透的体液。   而后师父才对我说:“这些油脂是咱们寄魂庄的特产,只要把它们均匀地涂抹在板材上,板材就绝对不会变形,你可听好了,要均匀地涂抹在板材上,重点是‘均匀’。”   说完师父又指着包袱里的东西对我说:“这个是枣核钉,这个是蝴蝶榫,还有这两根长钉,你看见蝴蝶榫上的两个小孔的吗,这两根长钉就是……好好听着,别走神!”   之后师父又给我演示了这些东西怎么用,他用这些铆铆钉钉之类的东西,粗枝大叶地将棺材重新组装了一遍,完了又指那口看起来都快散架的棺材对我说:“棺材做好之后,就将它存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这期间,你要用香火祭棺,还要在棺盖上贴七张封魂符,这主要是防止孤魂野鬼进棺,一旦有脏东西进了棺,这口棺材就不能用了。烧香烧足七天之后,你就不用再管它了。”   我靠,我以为做一口棺材顶多就是耗费三四天的功夫,没想到这么麻烦,先是四十九天,之后又是九天,最后还要烧七天香火,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两个多月才能出一口棺材。   师父提起青钢剑,又拍了拍厚重的棺盖,继续说道:“制棺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雕纹。咱们这一脉雕在棺材上的纹形也有三种,最简单的一种是七星海棠,如果你能确保邪尸入棺以后,以后都不会再起尸,就可以用这种纹形。第二种是九州图,如果邪尸入棺的时候尸气未尽,就要靠九州正气化解尸气。最后一种,也是最麻烦的一种,九龙压馆,这种纹形一般是和九州图配合使用的,有些邪尸身上的尸气太重,九州图也无法化解,就要借助九龙真气,先把邪尸的尸气压住,再用九州图来化解。如果你哪天真的碰到了这种情况,先刻九龙纹,再刻九州图,记住了吗?”   这一次我没敢走神,聚精会神地听师父把话说完,然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从解下了旱烟,点了一锅烟叶,他长吐了一口云烟,对我说:“做棺材的步骤我都告诉你了,不过你以前也没做过木匠活,还是要从最基础地开始练起。你跟我来!”   说完,师父就大步走出了房门。   我跟着师父来到院子里,师父抬手指了指斜靠在院墙上的一把斧头,又指了指院外的一棵老树,对我说:“把那棵树砍了,打成板材。”   一听这话,我怕当场就懵了。   不是吧,做个木匠活还要砍树?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这片地我有产权,那棵树也是我的,放心砍吧。”   我回头看了看师父的脸,他正有一种非常决然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如果我再不拿起斧子,师父肯定会让我抄经书,我估计他现在都把纸和笔准备好了。   比起抄道德经来,我看我还是乖砍树吧。   最终,我还是长叹一口气,捡起墙边的斧头,砍树去了。 二百三十五章 灵泉   这是我第一次砍树,也不懂什么技巧,就是一斧头一斧头地劈下去,用了好长时间才把树砍断了,当树干栽倒的时候,还差点砸到我。   刚砍完树的时候,我还以为砍树应该就是制棺的所有工序中最难的了,可很快我就发现这种想法大错特错。   砍完树之后,我还要将原木切割成板材,师父家里也没有切割板材的专业器械,只有两把锯子和一柄青钢剑。我切割板材的时候,师父也不管我,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任凭我一个人瞎折腾。   我捯饬了好几个小时,才将原木切割成了一块坑坑洼洼的板子。   在这之后,师父又教我怎么处理这块板子,怎么计算凹槽的宽度和深度,以及如何用青钢剑在棺盖上刻出棺纹。   每一道工序的难度都比之前一道工序大得多,整整一晚上,我都沉浸在师父的谆谆教导和各种嫌弃和骂声中,一直到了大半夜,师父放我回家。   临走的时候,师父还靠在门沿上对我说:“这一年的时间,你务必要学会制棺,明天再教你造纸和厨艺。”   听着师父的话,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回到大舅家的时候,大舅和梁厚载已经睡了,桌子上的饭菜还有些余温,我简单吃了点东西,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折腾到大半夜,真的是把人累坏了。   第二天早上梁厚载起床的时候才发现我睡在了沙发上,他拍醒我的时候,我的两只胳膊还在一阵阵地酸痛。   梁厚载见我不停地揉着胳膊,就问我:“你怎么了这是?看样子,昨晚上柴爷爷又把你折腾得不轻啊。”   我很无奈地点点头:“唉,又是砍树又是切板材的,我这两条胳膊都快废了。”   梁厚载笑了笑,到厨房给我热了牛奶,之后他就一个人跑出去晨练了。   我现在不只胳膊疼,后背和腰也跟着一阵阵的酸麻,晨练肯定是不能参加了,只能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琢磨着今天晚上怎么应付我师父。   以我师父的性子,今天晚上他肯定还要折腾我。唉,想想就觉得糟心。   这一天,我课都没好好上,全是被身上的那阵酸痛给闹的,不但坐立不安的,还老犯困。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就想着先回家吃饭,完了再到我师父那去,可没想到刚过了永安路,我就远远看见师父正站在村口等着我呢。   我师父是个特别有诚信的人,他昨天说要教我造纸和厨艺,今天晚上果然就教了。   教我造纸之前,师父已经事先将我昨晚用废的那些木材打成了木浆,说是陈道长的道观里有一个打木浆的机器,这些木浆就是在他那打的,另外师父还在院子里垒了一个池子,说是浆料用的,浆料,是土法造纸中的72道工序之一。   造纸和制棺一样,都是门复杂繁琐的手艺,而且一打纸造出来,一样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光是浆料这一步就需要一个月。   师父说,他年轻的时候没什么爱好,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造符纸,直到现在,寄魂庄还攒了几千张符纸没用。那些符纸,我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完,可不管怎么说,手艺还是要传下去,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当天晚上,师父是一边教我造纸,一边又教我厨艺。   由于我从小就比较爱吃,师父教我厨艺的时候,我突然就来了热情,只不过从小到大只热过饭没炒过菜的我来说,锅里的热油绝对是种非常恐怖的东西,尤其当油热以后,我将食材放进锅里的那一刹那,随着那“嗤嗤啦啦”的一阵崩炸声,我就觉得满锅的油都会飞出来似的,赶紧躲得远远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在制棺、造纸、厨艺这三门手艺中辗转反侧,直到临近十月的一天早上,师父突然通知我们收拾行李,说是要带着我们回四川,另外,还嘱咐我们俩别忘了叫上刘尚昂。   当天下午,依旧是冯师兄送我们去了火车站,我一进卧铺车厢,趴在铺位上就睡着了,中间也没醒几次,直到火车驶进了CD站,师父才将我唤醒。   接站人也依然是我庄师兄,不过这一次来接我们的可不只庄师兄,赵师伯也跟着来了。   赵师伯远远看见我们出站,就冲着我师父喊:“刘尚昂那小子给我带来了吗?”   师父朝着赵师伯点点头,可我心里却觉得纳闷了,我赵师伯怎么惦记起刘尚昂来了,难道是因为上次在东北的时候,刘尚昂和他顶过嘴,他一直怀恨在心?   可当赵师伯看到刘尚昂的时候,他脸上却绽放出一种特别夸张的笑容,而且眼睛里还直放精光,就跟狼看见了肉似的。   快走到车前的时候,梁厚载凑到我跟前,悄悄地对我说:“看你赵师伯这样,不会是想收刘尚昂做徒弟吧?”   我赵师伯的听力特别好,别看周围环境嘈杂,可赵师伯还是听到了梁厚载的话,然后他就朝着梁厚载吼:“收他当徒弟,他也得有那个资质有那个命!你看这孩子,长得又蠢又猥琐,除非我眼瞎了,才会收这玩意儿做徒弟。”   刘尚昂知道我赵师伯说得是他,当即也不乐意了:“你想收我,我还看不上你呢,死老头,长得就跟个死人似的。”   赵师伯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刘尚昂也瞪着赵师伯,一脸“不服你打我啊”的表情。   没想到赵师伯瞪了刘尚昂一会,竟然笑了:“臭小子,我治不了你,有人能治得了你!”   说完赵师伯就上了车。   庄师兄启动了车子,离开了人潮涌动的火车站,走上了高速公路。   这一天我们没有在省城落脚,庄师兄直接开着车来到了蜀南,经历了几年的发展,当地的路比过去好走了很多,可通向寄魂庄的那条山路,却依然崎岖难行。   经路过一整夜的颠簸,我们终于回到了寄魂庄的门口。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回来过了,可当我看到那面蛋黄色的门墙时,却依旧能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暖意,还有那一份流淌在我血液里的亲切。   来到门楼前,师父转过身来,对赵师伯说:“师兄,你带着厚载和胖墩在庄里逛逛吧。”   赵师伯先是点了点头,旋即问我师父:“胖墩是谁?”   师父指了指刘尚昂,就拉着我走了,我就听到身后传来赵师伯的嚷嚷声:“就你精瘦精瘦这样,还胖墩呢?”   让我意外的是,刘尚昂竟然没有呛回去,只是闷闷说了一句:“我小时候肉多。”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尝试着努力回想他小时候的样子,可惜我失败了。   寄魂庄的庭院里依旧遍布着一层不浓不淡的午,在这层雾气的影响下,寄魂庄永远都是日暮黄昏时的样子。   我呼吸着稍显潮湿的空气,竟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被打通的舒畅感觉。   师父带着我一路前行,最终来到了庄子角落的一口老井,师父指着那口井,对我说:“下去。”   我朝着井口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洞洞,一眼望不到底。   我本来还想问师父怎么下去来着,没想到师父竟然一脚蹬在我背上,我顿时就跌进了井里。   可跌落以后,我却没如想象中那样极速下坠,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根轻柔的羽毛,伴随着井道中温和额风缓缓飘落。   在我下井之后,师父也跟着跳了进来,井很深,很黑,下落了片刻之后,我就看不到师父了,但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浓的烟味,就在我正方向一两米左右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下落的过程持续了多久,当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水蓝色的光芒时,我的双脚也落在了地面上。   师父走到我身边,我看不见他,但能但觉到他来到了身边。   当师父划火柴去点燃烟锅的时候,接着闪动的火光,我竟发觉师父脸上的皮肤变得非常平整了,我的意思是说,师父脸上的皱纹消失了,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我知道,那就是我师父。   师父点了烟之后,甩灭了火柴,对我说:“那就是灵泉。”   就连师父说话时的嗓音,都和原来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样的中气十足,却没有了平日里的嘶哑。   我耐不住心中的惊奇,问师父:“师父,你怎么……怎么变年轻了?”   就听师父说:“人受到灵泉影响,身体机能会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你现在怎么样,颠簸了一路,也不觉得累了吧?”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果然,因为长时间坐车产生的轻微腰痛,此时也已经消失了。   师父笑了笑,之后就默默地吞吐起云雾来。   我朝着远处的那道蓝光望去,当我的视线和光芒交织在一起的时候,那道光芒仿佛突然被拉长了,我看不见它的源头,也看不见它的尽头,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它就像是一道长长的薄沙,贯穿了夜空的两极。   而且我发现,这道光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着。   这就是灵泉,仙儿口中的灵泉。   这时候,仙儿也从我肩膀上钻了出来,她站在我身边,朝着灵泉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之后才直起身来,对我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灵泉,它好美。”   师父也在一旁说:“这条泉水,滋育了寄魂庄两千了,灵韵早已大不如前,估计再过五百年,它就要干涸了。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多愁善感了,走吧有道,去内阁。”   师父口中的内阁,也就是藏书阁内外两阁中的内阁。 二百三十六章 秘门   我一边走着,一边用力倾听着师父的脚步声,在我的周围,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散发着水蓝色光芒的灵泉,就是唯一的光源,可它照不亮我们眼前的路,它只能照亮它自己,我只能通过聆听师父的脚步声,辨认出师父所走的方向。   随着不断地前行,我渐渐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仿佛能感觉到时间沿着我脖子上的皮肤流过,我知道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我就是感觉到它了,它从我的脖颈上划过的时候,似乎有一层非细致的沙流在轻轻摩擦着我的皮肤,那种感觉我真的没办法描述,因为我在感觉到轻松的同时,又莫名地有一种沉重感。   也就在这时候,师父突然对我说:“到了。”   我这才停下脚步,之后我就感觉师父离我远了一些。   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一面墙,师父似乎是在上面摸索着什么,过了片刻,在我的前方突然亮起一捧昏黄色的光芒。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但这道光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眼睛被晃了一下,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   这时我才发现,在我的正前方有一扇古朴的石门,而在左侧的门框上,还挂着一盏铜制的油灯。   飘忽不定的火光只照亮了石门上的一小片区域,借着火光,我还能看到门板上刻着一些怪异的图腾,那图腾看起来像是一张张羊脸,毫无规律地排布着。   可除了这一小片被照亮的区域,围绕我们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正是因为这道光的出现,让我突然觉得黑暗的空间似乎无比广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师父朝我招了招手:“有道,过来。”   我来到师父身边,师父抓起我的手,用青钢剑在我的手指上轻轻扎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呲了一下嘴,师父也不理我,他举起了我受伤的那只手指,将一滴鲜血滴进了油灯里。   油灯的火光受到血液的滋扰,噼噼啪啪地闪了几个火星,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师父对我说:“你现在还不是守正一脉的掌门,按理来说,是不能和三生石建立血契的。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一道三生石门,恐怕也只有你能打开了。”   师父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石门,眼神里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忱,我知道,师父似乎是很想进到门的另一边去。   我问师父:“师父,这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秘门吗?”   师父点了点头:“这扇门已经很久没被开启过了。有道,你来试试吧。”   我走到门前,用手抚摸着门板,在这上面,我感知不到任何灵韵,它似乎就是一扇普通的石门,从门面上传来的手感粗糙而厚重,传递着一种只属于岁月的沧桑感。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抚摸这扇门,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而且当我触摸到门的时候,隐约感觉脑海深处好像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我想要捕捉,却没有捕捉到。   接下来,我解下了腰间番天印,将它捧在手中,思存九天,踏出罡步。   当我的脚掌落在天蓬星的星位时,来自于星宿的磅礴炁场瞬间覆盖了我的全身,而番天印则在同一时间贪婪地吞噬着我身上的炁场,连同我的体力和念力都被它一并吞噬着。   这个吞噬的过程我是无法将其中断的,大概过了三秒钟之后,我的念力几乎完全被抽空了,番天印才消停下来,而我则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根本无法动弹。   师父一直拿着烟杆,盯着那扇石门,过了很久,石门依旧没有开启的迹象,师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   可就在我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事情出现了转机。   我双手扶着膝盖咬牙站起来的时候,石门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吭咔吭咔”的响声,紧接着,两扇门板的衔接处猛然震动了一下,显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形凹槽,这个凹槽不管是形状还是大小,都能正好和番天印契合起来。   我师父赶紧拿起番天印,就想将番天印安进槽中,可当师父接触到番天印的那一瞬间,凹槽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师父皱了皱眉头,重新将番天印交到我手中,凹槽再次出现。   我师父颇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扇门还认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到了门前,我当时浑身无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番天印镶嵌在槽中。   没错,番天印就是这扇门的钥匙,当它完全陷入凹槽之后,石门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几秒钟之后,震荡停止,这扇古朴而厚重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了。   直到它完全敞开之后,一条泛着淡蓝色光泽的石板路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而在这条石板路的尽头,还传来一抹纯白色的光辉。   师父显得有些激动,他指着光辉传来的方向,一脸兴奋地对我说:“那肯定就是顶天灯发出来的光,有道,走过这条石板路,咱们就能进入内阁了。”   我一直在不停地喘粗气,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朝着师父笑了笑。   师父也不着急,一直等我的体力恢复了大半,才问我能不能走路,我朝师父点点头,而后就迈开了脚,踏上了石板路。   在这条由一条条石板铺就而成的道路两侧,依旧是没有边际的黑暗,当我的脚踩在那些石板上的时候,它们会随着我的重量下沉一段距离,我感觉,这些石板似乎是浮空的,而在石板之下,依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果不小心一脚踏空,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我的腿还有些软,只能小心翼翼地走着,师父踏上石板路之后,就从石门上取下了番天印,将它重新系在我的腰带上。   这一次,即便是番天印被取了下来,石门却没有关闭,仍然静静地敞着,我回头朝着门外张望,也能看到油灯中闪烁的火光。   一路走下来,师父一直在我身后扶着我,生怕我出现意外,路不长,我们却走了很久。   来到石板路尽头的时候,我们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一个硕大的书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这间书房没有门,没有墙壁,数也数不清的书柜就这么稳稳地矗立在那里,脚下是黑暗,而在我们的头顶上,却有一盏体积巨大的吊灯,此时正散发着温和而明亮的白光。   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脱离现实的空间,我们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寄魂庄,不属于任何人,可那些陈放千年却没有沾染一丝灰尘的古籍,却属于我。   师父抬头望着我们头顶上的吊灯,也忍不住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顶天灯!唉,古人的智慧,真是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啊。”   我也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古人智慧”,指得是那盏灯,还是这个几乎完全脱离了现实的奇异空间。   我没问,师父也没解释,他只是很小心地灭了烟锅,然后就走到一种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支竹简仔细看了起来。   之前梁子曾拜托我查一查九州鼎的事,我虽然还没决定好要不要答应他,可不管怎么说,我对九州鼎也有着很深的好奇,就打算找一找相关的古籍。   可当我支撑着还有些酸痛的身体来到一个书架前的时候,却发现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这个地方,类似的书架至少有上千个,每一个书架里塞满了竹简,这些竹简上没有任何标注,如果不抽出来看一看,也不可能知道上面记载的是什么样的内容。   在这样一个庞大的书海中,我如何才能找到九州鼎的线索?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抽出一只竹简,将它一点一点地展开,竹简上的内容是用篆书和隶书混合起来编写的,字体很小,但也能勉强看清。   这支竹简上记载的东西,大多是秦汉时期的一些民间怪谈,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没找到和九州鼎有关的信息。   不过这支竹简上的内容,对我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例如上面就记载了番天印的一些来历。   竹简上说,我们寄魂庄的番天印是祖师爷庄君平在钟南山一带发现的,当时“火色遮天,一流光自穹顶而降,沉至山谷”,祖师爷到山谷中寻找那道流光的时候,发现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玉印,在玉印旁边还立了一块无字碑。   后来祖师爷就把玉印和石碑一齐捡了回来,直到玉印传到一世祖手中的时候,才被一世祖命名“番天印”,而那块无字碑,也被一世祖砌在了寄魂庄的宗祠中。   另外,竹简中还粗略地提到了一世祖曾用番天印镇住十三金鳞的事,可至于这些“金鳞”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没有太多提及。   我将这支竹简塞回去,又取下了第二支竹简,刚刚将它展开一角,开篇的一小行字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罗云,字中行,少时举孝廉,后入山门,修十全大道,能通鬼神……”   字中行?罗云,罗中行!还有后面的十全大道……难道说,罗中行就是十全道人?可这个在隋朝末年险些一把火烧了寄魂庄的十全道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秦汉时代的书简里?   我赶紧拿着书简跑到师父跟前,问师父:“罗中行就是十全道人?” 二百三十七章 罗中行   师父看着我,愣了片刻,之后他就接过我手中的竹简,大体扫了一眼之后,才冲我点了点头:“罗中行,确实就是十全道人,这件事,原本是想等你执掌了守正一脉再告诉你的。”   说完这番话,师父又顿了顿,接着就说出了和我一样的疑问:“罗中行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秦汉时代的书简上?”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将竹简慢慢展开,我凑在师父身边,和他一起盯着竹简上的内容。   上面的内容所记述的,都是罗中行的一些生平事迹,前半段记录他入山门之前做的一些琐事,说他少年的时候就有大德行,曾集结当地青壮修建堤坝、开垦荒地,也曾带着一班猎户捕杀过山精野怪,书简上对他这段时间的评价很高,说他下马能治世,上马能擒贼。   可后半段的内容就没有这么光彩了,书简上说,罗中行到了中年的时候父亲患重病,他家中无余财,无奈之下铤而走险,偷了当地大户的钱财,后来遇到官兵追捕,才举家进山隐匿,这个人是有大机缘的,在山中遇到一个老修士,得到真传,修成十全大道,得道以后,罗中行常常出山为附近的乡亲治病,因为他擅长治疗恶疾,又能通鬼神,当地人都奉他为山神,就连当初被他偷了钱财的大户也找他看过病,可对于当年的事,罗中行一直怀恨在心,对大户的请求置之不理,导致大户的儿子因恶疾殒命,在这之后,罗中行和大户之间的恩怨算是怎么也解不开了。   征和二年,巫蛊案爆发,汉武帝下令缉拿所有和巫蛊案有关的人,罗中行被当地大户举报,再次被官兵追拿,那一次,罗中行的门徒、家人,几乎全部被关入死牢,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再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直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罗中行又出现了一次,还成了张角座下的谋士,后来黄巾起义失败,罗中行再次消失。   他的第三次出现,大概就是在隋朝末年了。   光是从征和二年到东汉末年,其间就有二百八十多年的时间差,更不用说汉朝到隋末之间还经历了五六百年的时间了。   我记得当初师父将十全道人的名字告诉何老鬼的时候,何老鬼曾问我师父,十全道人是死是活。对于这个问题,我师父其实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难道这个十全道人,可以长生不老么?   看完这支竹简之后,师父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他将竹简塞给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对我说:“罗中行的事,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让第三个……”   说到这,师父看了仙儿一眼,重新对我说:“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仙儿朝着我师父笑了笑,我师父叹口气,没理她。   我掂了掂手里的竹简,问师父:“这个十全道人,和咱们寄魂庄到底有什么瓜葛啊?”   师父看了我一眼,沉思片刻之后才对我说:“有些事,本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你的,可你早晚要接手我的摊子……有道啊,等你成了守正一脉的掌门,这一生中除了红尘证道之外,还有两件事是你必须做的,其一,就是解开番天印的秘密,而另外一件事,就是找到十全道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找他?他和罗有方他们那个组织有关系吗?”   师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但这是每一任守正掌门的责任,自从隋末以后,这个责任就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守正一脉也换了几十个掌门,可不论哪一代掌门,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至于罗中行和‘葬’组织有没有关系,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我又问师父:“那,罗中行和何老鬼的九封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何老鬼也在找他?”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我说:“有道啊,今天我对你说的话,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不行。”   我很郑重地朝师父点了点头,师父才继续对我说:“十全道人,是九封山的开山祖师。他在火烧寄魂庄之前,几乎杀光了九封山六百门徒,只有冥山一脉当时不在九封山,逃过一劫。九封山遭劫以后,冥山一脉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回到九封山重整门庭,另一股则逃到了陕北一代,成立了鬼门,就是罗菲所在的那个鬼门。”   师父说着说着,怎么又扯到罗菲身上来了,这么多年没人提过她的事,我都快把她给忘了。   而师父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鬼门从建立之初人就不多,到了清朝初年,又遭遇了一场大变数,后来不得不与百乌山联盟,直到现在,罗菲还寄宿在百乌山门下。而当年百乌山之所以没落,其中也有十全道人的影子。”   听师父的意思,九封山、鬼门、百乌山,还有我们寄魂庄,都和这个罗中行有着丝丝缕缕的瓜葛。   说完这番话,师父就陷入了沉默,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才对我说:“十全道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就连他如今是死是活也没人能给出一个答案。有道啊,如果哪一天你真的找到了这个人,一定要小心对待,万事不可鲁莽。”   我一脸认真地朝师父点头,师父看了看我,之后就不打算再理我了,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支新的竹简,仔细阅读起来。   可我心里还有一些话想说,不吐不快:“师父,我听庄师兄说,罗菲小的时候曾在寄魂庄待过一段时间。”   我提到罗菲的时候,仙儿朝我投来一个很鄙视的眼神,我故意装作没看见。   师父看都不看我一眼,说:“嗯,鬼门和寄魂庄、百乌山都有往来,她小的时候,百乌山内乱,就到这里来借宿过一段时间。”   我又问师父:“一世祖是西汉时的人吧?”   师父这次将脸转向了我:“一世祖生活的那个时代,应该是东西汉交替换代的时期,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竹简上有关罗中行的记载,好像是截止到东汉末年吧。也就是说,这些书简是东汉以后的人存放进来的,那时候一世祖应该已经过世了吧,既然一世祖已经过世了,这个内阁和那边的秘门,又是谁建造的呢?”   师父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一世祖以后没人能催动番天印,也就无法建造出那样的秘门了?可事实上,秘门和内阁确实是在东汉以后,才由豫咸一脉的门人建起来的,他们虽然也开不开那扇门,却能造出那样一扇门,这话说起来有点绕口,可事实就是这样。至于当初的豫咸门人是如何将那扇门造出来的,这种事,恐怕只有你赵师伯才能说得清楚了。其实啊,咱们寄魂庄三脉都掌握着一些不可告人的辛秘,这些秘密,只在历代掌门人之间口耳相传。”   我又问师父:“师父,咱们寄魂庄和九封山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九封山的事,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师父看样子是被我给问烦了,他瞪我一眼,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赶紧看书去,等会咱们还得去炼丹房。”   我还问师父,去炼丹房干什么,可我刚张了张嘴,师父又狠狠瞪我一眼,弄得我又把刚要脱口的话咽了回去,一个人乖乖翻竹简去了。   在内阁待了两个多小时,经我翻看过的竹简大约有二十多支,每一支竹简上的内容,几乎都涉及到寄魂庄的一些隐秘。   在之后的十年变迁中,有一些隐秘已经不再是秘密,也有一些所谓的隐秘已经在岁月中永远消失匿迹,可也有一些,就算放到今天我也无法去提及,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可我翻了这么多竹简,依旧没有找到和九州鼎有关的线索。   大概快到黄昏的时候,师父带着我离开了内阁,当我关上秘门,再次回到了门外的黑暗中。   可当师父将门沿上的油灯吹灭之后,我却依然能看到那盏油灯的轮廓,就算我走得再远,也依旧能看到它。   师父对我说,当我和那盏灯建立了血契之后,它就成了我的引路灯,就算我身处在这样的黑暗中,就算我离得它再远,也依然可以看到它。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师父指着灵泉的方向对我说:“到出口了。”   我朝着灵泉那边观望,就发现狭长的灵泉此时已经变成了短短的一道蓝光,一如我刚从井口下来的时候见到它的样子。   之后师父又对我说:“你闭上眼,朝着灵泉默拜七次。”   我按照师父的嘱咐,闭上眼,朝着灵泉的方向默拜了七次,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井口外面,目光所及的地方,除了这口老井,就是庄里鳞次栉比的建筑,以及围绕在建筑群中的雾气。   师父拎着烟杆站在我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问我:“怎么,回不过神来了?”   我望向师父,朝他眨了眨眼:“师父,井口下面有个传送阵吗?”   传送阵这个词,我也是这两年玩游戏的时候学会的。   师父皱了皱眉头:“传送阵?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呵呵,井下连着灵泉,有些事,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行了,赶紧回回神,跟我去炼丹房。” 二百三十八章 复制体   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和手背上又快速长出了皱纹,头发也渐渐变得花白,除此之外,我感觉师父的个头也稍稍有些缩水了。   离开灵泉之后,师父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可当我见证了师父从青年到老年的整个衰老过程之后,心里就总能感觉到一种青葱不再的沧桑感,好像变老的那个人不是我师父,而是我。   师父点了烟锅,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朝着炼丹房那边去了。   寄魂庄的炼丹房,说白了就是一个堆满了各种仪器的实验室,据师父说,在明朝之前,这地方确实有一个丹炉,在那时候豫咸一脉的阴阳沙、屯蒙一脉的玄龟甲,都是用丹炉里炼化出来的。可随着时代的变迁,新的器材出现了,炼制工艺也有了变化,炼丹房也变成了实验室,丹炉也换成了各式各样的仪器和器械。   至于早年的那个丹炉,已经捐给了当地的一个道观,据说那个道观里的道士,至今还在用丹炉炼丹,至于他们炼得是什么丹,我就无从知道了。   炼丹房离井口不远,我和师父没走几分钟就到了,刚一跨进门槛,就看见庄师兄和冯师兄正坐在屋里,嘻嘻哈哈地聊天。   在他们的身旁,是一个至少有两米长的桌子,桌面上包着一层银色的金属,上面泛着略显油滑的光泽。   在这间房子里,飘散着一股很复杂的味道,那味道,有点像医院里的消毒水,又带着点酒精的刺鼻,总之就是很复杂,应该是几种化学试剂的味道混在在一起所衍生出的怪味。   庄师兄和冯师兄见我师父进来,双双起身,朝我师父简单行过了抱拳礼。   我师父冲他们笑了笑,而后就问他们:“测试结果出来了吗?”   庄师兄点了点头:“出来了,不过……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师叔还是自己看吧。”   测试结果?什么的测试结果?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冯师兄就从旁侧的屋子里端出了两个鱼缸,将它们放在了用金属裹皮的桌子上。   那就是两个普通的鱼缸,圆口大肚,缸中盛了水,养着两条火红色的金鱼。只不过,我发现其中一条鱼身上是带着灵韵的。   在不带灵韵的那条鱼的左鳍上,还写着一个淡黄色的“2”,也不知道冯师兄他们是怎么写上去的。   之后冯师兄又从屋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玻璃瓶,同样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撞在瓶子里的东西,就是我们从邪墓里取出的那颗阴玉,而瓶子里的水,大概就是黄玉莲当初收集的无根水了。   可怪异的是,这一次我看到阴玉的时候,竟没有感觉到上面的阴气。   冯师兄摆好了三样东西之后,就问我庄师兄:“开始吗?”   庄师兄冲他点了点头,旋即又对我说:“有道,还是你来操作吧,这颗玉的阴气太重,我和你冯师兄都顶不太住。”   我刚点了一下头,冯师兄就将玻璃瓶推到了我面前,对我说:“把这颗玉,放进那个鱼缸里。”   冯师兄一边说着,还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个鱼缸,这个鱼缸中的鱼没有灵韵。   我拧开玻璃瓶的瓶盖时,一股异常磅礴的阴气顿时从平口中挥散出来,冯师兄赶紧后退,当这股阴气出现的一瞬间,我也感觉心脏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险些停止跳动,好在黑水尸棺及时发力,很快就将我体内的阴气排了出去。   我将手伸进瓶子,取出了阴玉,又将它放进了冯师兄指向的那个鱼缸中。   冯师兄立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鹿皮似的东西,将鱼缸的缸口遮住,别说,被他这么一盖,空气中的阴气竟然消失了,似乎是这一块“鹿皮”,封住了阴玉上的阴气。   我又朝玻璃瓶的盖子看了一眼,上面也裹着这样一层“鹿皮”。   这时冯师兄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仔细看着。”   我转头看向他,就见他又朝着那个鱼缸指了指。   我挠了挠头,就和冯师兄一起趴在桌子上,对着鱼缸中观望,不只是我们两个,此时就连师父和庄师兄,也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个鱼缸。   过了很长时间,我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可又见冯师兄依旧是一副无比专注的样子,于是也定了定心神,一动不动地盯着鱼缸。   我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颗阴玉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绿光,这道光出现得时间极短,转瞬即逝,可我还是看到它了。   在这之后,我就感觉鱼缸里的金鱼急颤了一下,可当我将视线转移到它身上的时候,却发现它的身子看上去带着些重影。   我看得也不是太真切,只是觉得金鱼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两个,而且两个都是虚的,当时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定睛一看,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鱼缸里的鱼,竟然变成了两条。   着两条鱼的样子一模一样,就连左鳍上的数字都一模一样。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望向师父,就见师父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嘴里还嘟囔了一声:“双鱼玉佩?”   从他的口气中我就能听出来,师父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似乎也不太确定。   也就在这时候,鱼缸里突然传来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我朝着鱼缸看去,就看见鱼缸中的两条鱼打了起来,其中有一条显得非常狂躁,不断摇动着鱼尾和鱼鳍进行攻击,而另一条鱼,则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境地。   冯师兄对我说:“赶紧把玉拿出来,快!”   我立刻掀开封在鱼缸上的皮,取出阴玉,快速将它放回玻璃瓶,又盖上了瓶盖。   就在我收回阴玉的这会功夫,一直遭受攻击的那条鱼已经肚皮向上,慢慢浮出了水面,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狂躁不安的那条鱼,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它就在鱼缸里不停地打转,好像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可鱼缸里有没有别的东西,除了被它弄死的那条鱼,就只剩它自己了。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那条鱼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可冯师兄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让它待着,他伸出了手,直接将那条鱼抓了出来,将起随手扔在了桌子上。然后那条鱼就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它的力气很大,随着它摇动身子和尾巴,包裹了金属的桌面上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鱼离开水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但我从来没见过一条鱼在离水之后,还能坚持挣扎三十分钟,中间都不带休息的。   师父盯着那条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刚开始也没想那么多,直到我师父说了一句:“生命力太强了,强得超出常理。”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突然联想到了在龙王墓碰到的那些佣兵。   生命力太强了,强得不合常理!   冯师兄捡起桌子上的鱼,又将它放进了鱼缸,它入水之后,就欢快地游动起来,之前半个小时的缺氧,似乎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一旁的庄师兄说:“任何一种生灵受到阴玉的影响,生命力都会变得非常顽强,但这种玉对身附灵韵的东西无效。当它沉浸在无根水中的时候,也会失效。”   庄师兄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另外一个鱼缸,还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庄师兄的意思,正想从玻璃瓶里取出阴玉,师父却朝我摆了摆手:“算了,不用试了。”   说完,我师父又问我庄师兄:“这种玉,可以复制活物?”   庄师兄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恐怕是的。”   师父环抱着双手,紧紧皱起了眉头,又说了一次:“双鱼玉佩?”   这一次,师父的语气中还是带着满满的不确定。   我有些好奇地问冯师兄:“双鱼玉佩是什么?”   冯师兄对我说:“几十年前,科考人员曾从罗布泊挖出了一把玉镰,那东西能颠转阴阳,复制活物,初次拿它做测试的时候,实验对象就是一条鱼,当时玉佩发动,就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鱼被复制出来。就因为这,那块玉镰就被称为‘双鱼玉佩’了。不过这个实验刚做完不久,双鱼玉佩就遭窃了,至今都没有找到。”   冯师兄这边刚说完,庄师兄接着对我师父说道:“我和有义也怀疑,这块碎玉就是双鱼玉佩的碎片。”   可我师父却摇了摇头:“不对,双鱼玉佩我是见过的,上面的阴气没有这么强。”   庄师兄说:“我师父也是这么说。”   我师父沉吟了一会,又问我庄师兄:“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东西,都是这么暴躁吗?”   庄师兄点了点头:“当它们被复制出来的前几分钟里,都会变得莫名狂躁,而本体在这个时候则变得非常虚弱,这样一来,复制体有极大的几率杀死本体,并取而代之。而且我们还发现,阴玉是可以对复制体进行二次复制的,也就是说,当本体死亡之后,复制体就变成了本体,可以再次被阴玉复制,像这样复制的次数越多,新的复制体就越狂躁,生命力也会更强。”   冯师兄也接上了话:“不只是生命力,恢复能力也会随着复制的次数越多变得越来越强,我和庄师兄推测,如果将这样的复制过程重复足够多的次数,甚至可以制造出不死不灭的东西。不过二次复制必须在本体死亡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如果本体和复制体同时存在,阴玉不管对于本体还是复制体来说,都是无效的。” 二百三十九章 调查结果   庄师兄和冯师兄的话让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我还能大体听懂他们的意思。   师父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看了我一眼,问我:“有道,你还记得那个假王大富吗?”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那个假王大富,就是被阴玉复制出来的。”   王大富守着龙王墓,时常和阴玉接触,师父的推测,确实是有可能的。   可在我心里,却很难接受这种事。   复制人……这也太扯了吧,可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望向了那条被复制出来的金鱼,此时它正在鱼缸里欢快地游着,如果不是看到了水面上浮着的那条死鱼,我大概会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认为鱼缸里的鱼,还是我最初看到的那条。   但我知道它不是。   我心里乱糟糟的,努力回忆了当初在龙王墓里发生的事,问师父:“梁子当初也进了主墓室,可他不就没受到阴玉的影响吗?”   进入主墓室之后,我们就一直和梁子在一起,可以确定,和我们一起离开龙王墓的那个梁子,就是梁子的本体。   师父摸了摸下巴,说:“大概是因为他和阴玉接触的时间比较短的缘故,阴玉还没来得及发动,就被黑影窃走了。”   说完,师父稍微顿了顿,之后又说道:“不管怎么说,当初咱们在村子里见到的假王大富,很可能就是王大富的复制体。有学、有义,阴玉的事情除了咱么几个,还有谁知道?”   庄师兄想了想,说:“还有我师父和赵师叔了,师父已经嘱咐过我,让我不要声张。”   师父点了点头,又对庄师兄说:“尤其是王大富,这件事一定要对他保密。”   庄师兄皱了皱眉头:“可我总觉得,王大伯或许早就知道这些阴玉有复制能力。”   我师父望着庄师兄,问道:“这话怎么说?”   这时候,我冯师兄就在一旁解释道:“如果王大富不是一早就知道阴玉上具备某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他似乎没有理由为了守护这么一块玉,而在龙王墓那种地方独居这么多年。对了,柴师叔,今天早上耿有博回来过一趟,说梁子今天晚上会在饭庄那边摆酒席,帮你接风洗尘。”   师父无奈地笑了笑:“什么接风洗尘,他这是为了九州鼎的事来的。今天晚上的酒席都有谁参加?”   冯师兄摇了摇头:“不知道,有博也没说,反正咱们的饭庄也进不了生人,就算有人作陪,大概也就是几个寄魂庄的老雇主。”   说完这些,冯师兄又转移了话题:“杌齿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师父挑了挑眉毛,示意冯师兄继续往下说。   就听冯师兄说道:“那两根杌齿的表面都残留着微量的朱砂和煤,应该是有人曾炼化过它们。目前来说,里面出现异骨的唯一解释,就只有葛洪的炼丹术了。还有血煞阵里的那张人皮我们也调查过了,人皮来自于县城里的一个流浪儿,她失踪于去年冬天,失踪后,曾有人在她经常居住的桥洞里发现了大量血迹,但没有找到她的人。另外,我们也收集了影尸腐化后留下的脓水,经过检测,人皮和脓水中的DNA是匹配的,也就是说,出现在邪墓中的影尸,就是被剥了人皮的流浪儿。”   听着冯师兄的话,我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可冯师兄的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件事,是关于罗有方的,他在离开黄家庄的两个小时之后,就出现在了海南。没有人能在两个小时之内从东北赶到南海,除非这个世界上有不只一个罗有方。我们怀疑,罗有方极有可能和王大富一样,是本体和复制体并存的。”   冯师兄说完以后,我师父就皱了皱眉头,问他:“可罗有方身上的念力可不弱啊,不是说,阴玉对于身附灵韵的生灵不起作用吗?”   冯师兄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所以罗有方的事,我们一时间也给不出定论。”   过了片刻,我师父又问道:“影尸是怎么炼出来的,你们调查过吗?”   冯师兄依旧点头:“我前些天去找了狄保全,他虽然也说不出来影尸究竟是怎么炼出来的,不过我大体对他讲了一下血煞阵的布置和人皮的事,狄保全基本可能肯定,影尸必须活炼,也就是说……炼活尸,而且狄保全推测,这种邪尸,应该只能用女人的身子才能炼出来,男人身上阳气太重,不容易成尸。对了师叔,我之前听有道说,那具影尸是罗有方召出来的?”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指不断敲打着桌子,桌面上发出一阵阵闷闷的响声,过了很久,师父才叹了口气:“又是炼活尸,罗有方这个人,不能留!”   说完这句话,师父就陷入了沉默,庄师兄和冯师兄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们收起了桌子上的东西,又问我师父还有没有别的事要交代,师父说没什么事了,他们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炼丹房。   在这之后,师父就斜靠在墙上,不停地抽起了烟,一边抽烟,还紧紧地皱着眉头。   我知道师父在愁什么,他是担心,罗有方炼活尸的事,我师伯赵宗典也有牵连。   炼活尸,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可以算得上是大忌,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是正道公敌,永世不得翻身。当年我师伯炼活尸的事情,只有我师父在内的寥寥几个人知道,他们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可如果哪一天,罗有方炼活尸的事被公之于众了,这件事会不会将我师伯牵扯进来,会不会将寄魂庄牵扯进来,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眼看快到黄昏了,师父才收起了烟杆,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饿了吧?”   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   我冲师父点了点头,师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光顾着想事情了,不小心把你给忘了。正好,今天晚上梁子他们不是要给咱们接风嘛,那就好好蹭他们一顿。”   我看着师父,师父也看着我。   几分钟前,师父还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怎么现在看他,我却觉得他心情好像很不错似的。   师父盯着我看了一会,忍不住问我:“怎么了这是,你老盯着我作甚?”   我就对师父说:“师父,我觉得你今天不大对劲呢。”   我师父再次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我说:“你以前发愁的时候吧,一愁就是好几天,中间我跟你说话你都不愿意理我。可是今天,我刚才看你好像还愁眉苦脸的,怎么一转眼就缓过劲来了似的,这不像你啊。”   我师父瞪我一眼,也不理我,径直出了门,朝着门楼那边去了。   我三步并两步地跟上师父,对师父说:“师父,要不我叫着梁厚载和刘尚昂一起去吧?”   师父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   我问为什么,师父就说:“梁子现在穷得很,你们仨都太能吃,我估计他没带那么多钱。”   师父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   我就奇了怪了,师父的心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庄师兄口中的饭庄,其实就是鬼市外的翡翠山庄,山庄的后院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鬼市中的门市。   今年的鬼市已经在我开学之前就结束了,翡翠山庄的生意冷清得很,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他们大多是在此地打尖的同道中人,见到我师父进门,有几个人就站起来朝我师父行了抱拳礼,我师父脸上也挂着笑,一一回礼。   经营这间店的人,是屯蒙一脉的陈有才、黄有奇两位师兄,陈师兄负责后厨,黄师兄负责前台,偶尔也回到后厨那边帮忙,师父和在座的客人打过招呼之后,黄师兄就凑了过来,小声对师父说:“梁子他们在二楼雅间。”   师父点了点头,就带着我上了二楼。   梁子他们所在的雅间就正对着楼梯口,当时雅间的门开着,我们一上楼,梁子就看见我们了,忙朝着我们这边挥手。   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那个老人将一头花白的长发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辫,他穿着一身青紫色的老式唐装,在胸口的位置,还挂着一个亮银色的怀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就一脸温和地朝着我笑。   时过境迁,虽然他的样子变了很多,可我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   王大富,眼前这个老人就是王大富。一段时间不见,他身上那股邋遢已经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种平静沉着的气质,而且在他身上,我还能隐隐感觉到一种威势。   他身上的威势和黄家老太爷有些相似,都是锐利中透着几分老辣,只不过,黄老太爷的威势是锋芒毕露,而王大富身上的那股威势,却多了一份内敛。   屋里除了梁子和王大富,没有其他人。   我们来到门口的时候,王大富才站起身来,朝我师父恭恭敬敬地行了躬礼,之后他就笑着对我说:“这小子,才多久不见,长成大小伙子了。”   一段时间不见,王大富的语言能力已经基本恢复了,只是在说话的时候还稍微有些卡顿。   他说话的时候,梁子也冲着我不停地笑。   我感觉梁子今天好像有些拘谨,换成是一年前的他,肯定会突然冲上来,对着我狠狠擂上一拳,然后嘻嘻哈哈地跟我掰扯一阵子。   梁子让出了主宾的位子,让我师父落座,师父却摆了摆手:“什么主宾不主宾的,这里也没别人,随便坐吧。” 二百四十章 九州鼎的下落   说话间,师父就抽了一把椅子坐下了,之后师父又示意我也坐下来。   我们师徒刚落座,梁子就说话了:“听说柴大伯回寄魂庄了,我和老王就琢磨着给您接个风,洗个尘……”   我师父笑了笑,直接将他打断了:“你这孩子,怎么刚一退伍就沾上了社会人的习气,说话拐弯抹角的?说吧,你们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我?”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梁子就笑了:“也没别的事,就是那啥……想让有道帮着查一查九州鼎的线索。”   梁子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王大富狠狠白了他一眼,可惜梁子没看见。   师父押了一口茶,默默地看了看梁子,又看了看王大富,却没说话。   梁子和王大富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王大富说道:“柴师傅,你有什么话,也直说吧。”   师父笑了笑,先是朝着门外大喊一声:“上菜。”   楼下立刻传来了黄师兄的一声“诶!”,之后我师父才慢悠悠地问王大富:“老王啊,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过去曾听说,你们守陵人一脉曾找到过九座大墓,每一座墓中都有九州鼎的一道线索,我现在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守陵人一脉口中的线索,指的是不是那些阴气精纯的碎玉?”   听到我师父的话之后,王大富显得十分犹豫,过了好半天也没回答师父的问题。   师父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对他说:“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寻找九州鼎的,也许不只是你一个人,一个以‘葬’字为标识的组织也参与了进来,他们先是窃了龙王墓的阴玉,前段时间又盯上了东北老黄家,如果说老黄家后山的那座邪墓,也是你们当年发现的九座大墓之一。那就足以说明,这个组织的目标,极可能也是九州鼎。”   师父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盯着王大富。   王大富在沉寂了片刻之后,才吞吞吐吐地问我师父:“东北邪墓……里面是不是有一座悬空石塔?”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他的的确确知道那座墓。   师父顺着王大富的话说:“阴玉就被存在石塔的顶层。”   这一下,王大富变得紧张起来:“玉保住了吗?”   师父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阴玉现在就保存在寄魂庄里。老王,你知道那些玉是干什么的吗?”   这一次,王大富摇了摇头,可过了一会,他却又说道:“其实当初我们这一脉发现的九座大墓,无论哪一座墓都没有九州鼎,但墓中的碎玉,却是九州鼎的线索。我们这一脉的职责是守护这些线索,但不是解读它们。其实我也知道现在有人在收集阴玉,也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九州鼎。在我们这一脉中,有一个代代相传的传言,说是只要将就块碎玉集中起来,就能打通第十个大墓,九州鼎就在里面。”   我师父全程没说一句话,就是静静地听着。   王大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继续说道:“现在守陵人一脉没落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等我去世以后,我们这一脉可能就消失了。我就是想在我有生之年解开九州鼎的谜,也好给我的先祖先辈们一个交代。柴师傅,你别看我们这一脉门人的职责是守护九座大墓,可每一代的门人,哪个不想知道九州鼎到底在哪,又有哪个门人不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   话说到这,王大富就叹了口气,接着陷入了沉默。   我师父也沉吟了一会,之后问王大富:“你们这一脉还有传承吗?”   王大富苦笑:“传承?哪还有什么传承啊!”   师父又对他说:“你是觉得,以你和梁子的能力很难找到九州鼎的下落,才想起我们寄魂庄的?还是说,你们来找我们,只是想让我们帮着收集一些线索。”   王大富叹了口气:“我们守陵人一脉快完蛋了,梁子现在也只是帮帮我的忙,九州鼎的事,原本也不想让他掺和进来的。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们师徒,确实是打算请求你们帮着调查一下九州鼎的线索,另外,也是打算和你们联手。”   “我老了,”师父笑着说道:“你以后有什么,直接找有道吧,估计再过不了几年,他手里这个烂摊子,他就要彻底接手了。”   完了师父又问王大富:“对了,除了龙王墓和东北老黄家的邪墓,剩下的七座大墓,你知道在哪吗?”   王大富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大体的方位,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却不是很清楚。”   师父想了想,又对他说:“其实九州鼎的事呢,不是我们不帮你,而是就目前来说,我们确实没有掌握相关的线索。之前你们曾不止一次提到过寄魂庄的内阁,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们,藏书阁的内阁,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进去的,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让你们进去。而且内阁中藏书千万,就算哪支书简中有九州鼎的线索,要找到它,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你们也不要将全部期望都寄托在有道身上。”   王大富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了:“但凡我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像这样麻烦有道啊!”   我师父挑了挑眉毛,说:“怎么没有别的办法?你不是知道其余七座大墓的方位吗?”   王大富叹口气:“柴师傅,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现在也仅就是知道大体位置,要想把那些墓找出来,却需要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啊,我们就算有足够的精力,可这财力,实在是……”   师父摆了摆手,将他打断:“财力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就在师父说话的时候,黄师兄端着两盘子菜上了二楼,师父赶紧收了口。   直到齐师兄下楼之后,师父才继续说道:“如今,那个神秘组织应该也在寻找这些墓,咱们很有必要先他们一步,把剩下的玉收拢起来。老王啊,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可以签一份合同,从今以后,你就算是我们寄魂庄的雇工,从此之后呢,你们出力,我们出钱,尽快找到剩下的七座大墓。”   王大富显得很犹豫,他看了我师父一会,又看向了梁子。   梁子摸着自己的下巴,简单思考了一会之后,就对王大富说:“王大爷,要不你就签了吧,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能相信你吗,柴师傅?”王大富抬头来,看着我师父说。   师父笑了笑,说:“你自己看着办。”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王大富也笑了:“行啊,什么时候签合同?”   王大富正说着话,黄师兄又端了两盘菜进来,我看了看桌子上的四盘菜,都是荤素搭配的小炒,说实话,就这四盘菜,我自己一个人吃都不一定够,除此之外,梁子还自带了两坛米酒,听王大富说,这两些酒是他自己酿的。   看得出来,梁子他们在经济上确实有些拮据。   后来黄师兄又端了两盘菜上菜,一个是清炒的竹笋,另一盘是酱烧的牛肉,放下菜盘之后,黄师兄就说菜已经上齐了。   我师父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皱着眉头对黄师兄说:“四个人,就这么点菜,你觉得够吃吗?”   黄师兄挠了挠头:“可是你们就点了这么多啊,而且梁子已经结过账了。”   我师父转过头去,表情变得有些愠怒了:“结账?结什么账?我在你这吃饭还得交钱是怎么的?去,再给我弄四个肉菜过来,多放辣!”   黄师兄“诶”了一声就灰溜溜地走了。   师父一直目送他拐进了楼道口,才嘀咕了一声:“小气劲。”   梁子性子直,见我师父多要了四个菜,也没客气,直接打开了酒坛,凑到我师父跟前,笑着说:“好几年没跟柴大伯喝酒了,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说着就要给我师父斟酒,我师父脸上也是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杯子盛满了酒水,脸上的笑容就绽放得更夸张了。   我立即伸手,夺了师父的酒杯。   师父看了看我手里的酒杯,又看了看我,说:“你干嘛呀,也想喝点?喝点就喝点吧,反正你身子骨也长得差不多了。”   我就对师父说:“我不喝,师父你也不能喝,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我师父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跟我瞪眼了:“熊孩子,翅膀长硬了!杯子给我!”   师父说着话,就要伸手抢回酒杯,我赶紧端着酒杯躲到一旁,师父也站了起来,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我,我也不跟他对视,就将视线转到了一旁。   被我这么一闹,梁子和王大富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尴尬。   师父见抓不住我,又随手从桌子上拿了另一个杯子,对梁子说:“满上!”   可梁子抱着酒坛,一直冲我师父笑,酒却迟迟不肯倒。   王大富也在一边说:“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我和梁子下午还有点事,也不能喝酒,柴师傅,你看,你自己喝,我们也没办法陪你,要不,咱今天就别喝了吧?”   他这么一说,我师父的火气就更大了:“王大富,你什么意思!你这酒带来就是摆着看的啊?梁子,倒酒!”   梁子看看我师父,又看看我,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我就对师父说:“师父,你前阵子体检的时候,医生还说你肝功有问题来着。别喝了吧,对身体不好。” 二百四十一章 彩礼   王大富就在一边接我的话茬:“对对对,身体要紧。柴师傅,要不这酒你拿回去吧,等身子养好了再喝。”   我师父也不说话,就是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我。   其实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了,酒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我师父一见酒场就来劲呢?再说他体检的时候医生就说了,说他转氨酶低,本身酒量就很小。   过了一会,黄师兄又端着菜过来了,他一看到师父和我剑拔弩张的事态,也不敢多停留,放下菜就逃命似地走了。   那天晚上,师父终究还是没能喝到酒,梁子重新封好了酒坛,临走的时候,还让师父带上,师父也没客气。   因为在酒桌上挡了师父的酒兴,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师父一直生闷气,也不怎么理我。   梁厚载和刘尚昂到了寄魂庄之后就跟着夏师伯去了后山,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我在庄里闲来无事,就一直泡在藏经阁的内阁,有仙儿陪着我,倒也不算太无聊。   原本我是打算找一找有关九州鼎的线索,可内阁里的书简实在太多,我翻了好几天,还是没能找到九州鼎的相关记载。   听庄师兄说,就在我窝在内阁翻竹简的时候,师父已经和王大富签订了雇佣合同,以后王大富的事务所就算没什么生意,每个月也能从寄魂庄领到一份丰厚的雇佣金,这样一来,王大富和梁子的生计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其实我也知道,师父之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合同,一方面确实是想借王大富的能力探寻七座大墓的下落,而另一方面,说白了还是想接济一下王大富和梁子。   来到寄魂庄的第七天早上,我正在练习养心功,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两下,打开手机一看,是胡南茜发来的短信:“起床了吗,方不方便接电话?”   我回来一条“方便”,紧接着,胡南茜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就听到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噪音,好像有人正拿电锯锯开木头。   过来一会,才听到胡南茜的声音:“有道啊,我这边有笔生意,和邪尸有关的,你来一趟陕北吧。”   之前师父还说,胡南茜那边一年能有一桩生意就不错了,可黄大仙的事才结束了多久啊,怎么又来生意了?   我就问她:“什么生意啊,你具体说一下呗。”   胡南茜那边又传来一阵嘈杂,过了大半天她才回我的话:“有个老宅子闹僵尸,我和华子已经看过了,就是普通的行尸,只不过数量比较多……”   她后面还说了一些话,可另一头的噪音太大,我没听清楚。   直到那阵噪音消停下来了,我才问她:“数量比较多?有多少?”   胡南茜立即回应道:“百十来具吧,反正都是些普通的紫僵,你走一套罡步就镇住了。那什么,我这边还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啊,总之你赶紧过来吧,等会我把地址发给……”   之后又是一阵强烈的噪音。   胡南茜挂了电话,我回味了一下她刚才说的话,总觉得里面好像有别的事,可想来想去,一时间又想不出到底哪不对劲。   反正不管怎么说,师父已经将胡南茜那边的生意彻底交给我了,这一趟生意我肯定是要跑的。   师父这几天一直在炼丹房研究那块阴玉,我来到丹房的时候,师父正坐在门槛上抽烟,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他远远看到我过来,就没好气地白我一眼,问我:“干什么来了?”   我就对师父说:“胡南茜刚才打电话了,说是陕北那边又一桩生意,让我过去一趟。”   师父吐了一口云烟,说道:“陕北啊?正好,我这有样东西,你顺道给罗菲带过去。”   师父这么一说,我终于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陕北,罗菲。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有一段天定的姻缘,姻缘的主角就是这个罗菲,这个家在陕北的罗菲。   胡南茜这么着急地让我去陕北,不会就是为了骗我去见这个罗菲吧?   这时师父已经转身回了屋子,过了片刻,又拿着一个檀香木的四角盒子出来,对我说:“正好耿有博也要去陕北,你坐着他的车去,和他一起,把这些东西交给罗菲的义父。”   我问师父:“这里面装得什么啊?”   师父直接打开了盒子,一边说着:“你和罗菲的事呢,虽然早就定下了,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耿有博去这一趟,相当于给你们两个说媒的,这些东西,就是咱们寄魂庄准备的亲家礼。”   我看看了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有小半瓶阴阳沙。   一看到这些东西,我头都大了:“师父,你别闹了,我现在还没成年呢,耿师兄说得哪门子媒啊?再说了,现在都是自由恋爱,你们这属于包办婚姻!”   我师父跟我大眼瞪小眼的:“哟呵,你这还一套一套的,还包办婚姻,你懂个屁!我告诉你啊,这些东西必须送到,回头罗菲要是说没见着你人,回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师父说着话,就想把那个盒子交给我,可后来他又犹豫了一下,说不行,现在将东西交给我,指不定就被我给扔了。   在这之后,师父就死拉硬拽地将我弄进了屋里,又给我耿师兄打了电话。   当时耿师兄就在寄魂庄附近,师父打完电话,他过了半个多小时就赶来了。   耿师兄一进屋门,就非常有礼貌地跟我师父打了招呼,师父将盒子交给他,嘱咐他道:“这次你去陕北,务必要让罗菲和这小子见面,这些东西呢,都是咱们寄魂庄准备的彩礼,务必要送到罗老汉手上,切记切记。”   耿师兄接过盒子,也没看里面的东西,就用一块红色布将盒子包上了,完了他朝我这边瞅了一眼,笑呵呵地问我:“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本来还气呼呼的,可一看到耿师兄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只是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耿师兄抱着盒子来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可罗菲和你的事呢,决定权终究还是在你们两个。见一见吧,反正就是见个面,又不会少块肉。”   耿师兄临走前,师父还嘱咐他从宗祠后面拉一口棺材过去,也不用拉太好的棺材,杉木的就行。   之后耿师兄就去准备了,留我一个人待在炼丹房里面对师父。   师父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点了一锅旱烟,慢悠悠地对我说:“你耿师兄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就将耿师兄的话转述给了师父。   师父笑了笑,说:“你耿师兄说得没错,在这件事上,你不能缩头,该见还是要见的。罗菲是你的姻缘,这份姻缘不是我定的,而是寄魂庄和鬼门多少年来的契约,现在罗菲是鬼门最后一个门徒,咱们寄魂庄和她年龄相仿的‘有’字辈门人,也只有你了,你和守正一脉的历代门人都不同,你的阳神完整,可以娶老婆生孩子。行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去见见吧,说不定见这一面,你还真喜欢上了呢?”   我说:“我还没成年呢,学校里不让早恋。”   我师父抿了抿嘴,白我一眼,之后就一个人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坐在炼丹房的门槛上,心里五味陈杂,也拿不出个主意来,于是就试着呼唤仙儿:“仙儿,仙儿?”   我知道她没睡,可连着叫了她两声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回应我。   我感觉她可能是生气了,在这种时候她才会不理我,我当时也是没辙了,就先拿出手机来,给夏师伯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去陕北一趟,想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   挂了电话,我又尝试着唤了仙儿一声:“仙儿?”   “干嘛!”这一次仙儿回应我了,她的声音气呼呼的。   我说:“没事,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我现在心里烦得要命。”   仙儿:“没心情跟你聊,正烦着呢!”   我就问她:“我去见罗菲,又不是你去见,你烦的啥?”   “要你管!”仙儿从我肩膀上钻出头来,气闷闷地说:“不想见就不见呗,你犹豫个什么劲呢,左有道,你丫不会是特别想见罗菲吧,哼,你肯定是从知道有她这个人之后,就一直对人家朝思暮想的。”   我本来就心烦,被她这么一搅,我就更烦了:“你少来!我要是真想见她,现在就不烦了。”   仙儿盯着我的眼睛说:“不想见就不见,又没人逼你,你身上不还有钱吗,干脆回山东得了,你把这事跟你爸妈一说,你现在这么小,你爸妈肯定不同意。只要有你爸妈出面说项,你师父肯定不会难为你的。”   听她这意思,好像特别不想让我见到罗菲似的。   我想了想,说:“还是别了,我爸妈这两年为了我的事,已经够糟心的了,我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唉,见就见吧,耿师兄说得也对,见一见嘛,反正也不会掉块肉。可你说,我见了她说什么呢,直接告诉她我不能早恋,还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仙儿突然嚷嚷起来:“你爱见不见!爱说什么说什么!”   说完,她就从我肩膀上钻回去了。   我就纳闷了,正说得好好的她怎么就恼了呢,我又唤了她几声,结果她凶巴巴地吼了声“滚!”,然后就死活不肯理我了。 二百四十二章 黄土坡   我愣愣地坐在门槛上,心里面乱七八糟的,一边担心万一我见到了罗菲,罗菲赖上我怎么办,一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昨天晚上才把师父得罪了,现在又得罪了仙儿。   那年的我15岁,对于男男女女的事多少也有些开窍了,我大概也知道仙儿为什么会生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刻意逼着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没过多久,梁厚载和刘尚昂来了,他们来的时候,梁厚载身上多了一个小挎包,刘尚昂依旧背着他那个硕大的帆布背包。   梁厚载一边朝我这边走着,一边笑呵呵地问我:“咋了这是,愁眉苦脸的?”   我叹了口气,也没回他的话,只是问他们:“你们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一直见不到人影。”   刘尚昂扶了扶背包,对我说:“你夏师伯这几天带着我们在后山逛了好几圈,采了不少草药,才给咱们准备了一些平时能用得上的东西,光风水盘他就给我装了三个。”   刘尚昂这边刚说完,梁厚载又把话头牵回来了:“道哥,我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怎么了这是?”   我叹了口气:“唉,这次叫你们来,是因为胡南茜说陕北那边有桩生意要做,师父让我去陕北的时候,顺便见见那个罗菲。”   没想到梁厚载听我这么一说,竟然当场就乐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你为什么糟心了,你要去见罗菲,仙儿该吃醋了吧,来,我看看你身上有伤没,仙儿不会咬你吧?”   我伸手将梁厚载挡开:“你别闹了,我这正烦着呢。”   即便我这么说了,梁厚载还是跑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的脖子、脸、胳膊,然后还是一脸坏笑得说:“哟,竟然没有伤着,这不像仙儿风格啊。她现在不会正抱着醋坛子喝醋呢吧,哈哈哈……”   这时候仙儿突然钻了出来,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小手一抖,全撒梁厚载脸上了。   梁厚载吃了一嘴的土,就在那不停地往外吐。   刚才还幸灾乐祸的,现在遭报应了了吧?   看着梁厚载那副吃瘪的样子,我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但也就在这时候,我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生疼,我顿时惨叫一声,朝着胳膊上看,就看到小臂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牙印周围都发紫发青了。   仙儿气呼呼地瞪我一眼,然后又钻回去了。   梁厚载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还一边朝我幸灾乐祸地笑:“完了完了,呸,仙儿怒了,这一下,呸,你可有的受了。”   刘尚昂则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胳膊上的牙印,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惊恐。   他看不到仙儿,那个牙印对他来说,就是突然出现在我胳膊上的。   我长叹了一口气,还是一阵阵地头疼。   快到中午的时候,耿师兄才回来找我们,他说棺材已经准备好了,催着我赶紧出发。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耿师兄一起离开了寄魂庄,临走前,师父将天罡剑交给了我,并对我说:“到了陕北那边,先把生意上的事处理好,之后再去找罗菲,你小子给我记住了,这一次,必须让罗菲见到你人!”   我也没多嘴说什么,直接上了车。   耿师兄这次准备了两辆车,一辆载人,另一辆用来拉运杉木棺。他和我们坐一辆车,至于开货车的司机则是耿师兄的老婆。   我曾听庄师兄说过,耿师兄的老伯原本就是货车司机出身,早年走南闯北,性子里带着一股子彪悍。不过在我看来,这位师嫂不光长得白净,人也很温柔,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也十分随和。   只不过耿师兄和她说话的时候,却明显有些唯唯诺诺的。   除了耿师兄的老婆,他的弟子萧壬雅也和我们同行,不过壬雅和刘尚昂好像不太对脾气,上车以后两个人就老是吵架,耿师兄也是出于无奈,就将萧壬雅支到我师嫂的车上去了。   从蜀南到陕北,正常开车大概需要近二十个个小时,加上师嫂的车上还有一口棺材,车速不敢提得太快,这一路走下来,我们足足用了整整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   陕北的气候明显比蜀南要干燥一些,耿师兄有些不适应,刚进陕北地段就开始不停地吭鼻子,说是鼻腔里火烧火燎的,还是师嫂事先准备了口罩,让耿师兄带上。   耿师兄带了口罩,情况比之前好一些了,才继续上路。   离开城市之后,我们又走上了乡间的小路,这里的土路飞尘比较厉害,耿师兄一路上要不停地用喷水雨刷刷洗前车玻璃。   山路很长,离城市越远,路况就越差,我们中间还迷路了一次,直到当中午,才来到的此行的目的地,一个位于黄土高原上的小村庄。   村子的位置十分偏僻,放眼几十里,除了这一作孤孤的小村,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地,以及那些除了土黄几乎不夹杂任何杂色的山丘、沟壑。   来之前胡南茜特地嘱咐过我,到了村子里以后,先找到一个张姓老汉,在这段时间里,张老汉一家人会照顾我们的起居。   我按照胡南茜给的地址找到了张老汉的家,那是一个五连房的窑洞,院子里养了一些家禽,又简单地用柴火篱笆在院外围了一圈矮墙。   我们来到张老汉家的时候,他大概是听到了车的声音,正和自己的老伴站在院子里等着。   当耿师兄将车停在篱笆门前的时候,张老汉凑了过来,朝着车上喊:“是左师傅不?”   他看起来腿脚不太方便,我赶紧下了车,对他说:“我是左有道,最近要在您这借宿两天。”   张老汉朝我瞅了瞅,皱纹像黄土坡的沟壑一样深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对,没错没错,就是你这个娃娃,我家里还有你的照片呢。”   他手脚不太利索地打开了篱笆门,朝车上的人招呼:“都来都来,哎呀,赶路可是辛苦,都来喝碗面,歇一歇。”   耿师兄摇下了车窗,对张老汉说:“不了,我们这边还有事,要赶路。”   说完耿师兄就把梁厚载和刘尚昂赶下了车,我们三个把货车上的棺材卸下来之后耿师兄就走了,他说他大概要走个三四天,让我们在他回来之前把邪尸处理干净。   我一站在门外,目送着耿师兄带着风尘走远了。   张老汉拉着我的手,又招呼着梁厚载和刘尚昂,笑呵呵地说着:“走走走,都跟我进家,吃面去。”   他的手掌非常粗糙,五根抓着我的手指就像是木锉一样摩擦着我的皮肤,因为常年在地里农耕的缘故,他的脸被晒得黝黑,脸上那深邃的皱纹不像是岁月的痕迹,更像是黄土坡上特有的一种印记。   张老汉的腿脚不是很方便,我扶着他进了院子,他的老伴也是一脸笑意地去了后厨。   这还是我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窑洞这样的建筑,张老汉拉开门帘,让我们进了屋,一进屋子,我才发现这种在山壁上挖掘出来的洞屋竟然格外能避暑,外面还是艳阳焦灼的正午,可在屋子里,却有着一份难得的阴凉和清凉。   我们三个都进了屋之后,张老汉就靠在门沿上问我:“臊子吃羊肉的还是牛肉的,吃不吃辣?”   我冲着张老汉笑了笑,说:“什么的都行,吃辣。”   “哎,好,年轻人牙口好得很,不挑食,”张老汉也笑着对我说:“屋里有水,有果子,你们喝一喝吃一吃,留下点肚子,一会吃面,呵呵。”   一边说着,老汉放下了门帘,也朝厨房那边去了。   这一路走下来,我们三个也是一路风尘了,我从院子里打了井水,和梁厚载、刘尚昂一起洗了洗脸,洗了洗手。我让他们两个先休息一下,之后就跑到厨房帮忙了。   老汉家的厨房和大舅家过去是一样的,也是一个泥巴和砖头搭起来的灶台,上面支一口大铁锅,下面有炭火口、鼓风机,烧的柴火是玉米杆和一些碎木碎枝,我也是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厨房了,乍一看到老汉手里的风箱拉杆,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眼前又浮现出大舅给我炒小豆腐的情景。   张老汉见我进了厨房,就远远地跟我说话:“呀,你咋过来了?饿了?一会就好,你再等一等,等一等。”   此时张老汉的老伴正在手擀面条,我看到灶台旁边放着几颗新拔的胡萝卜,一边对老汉说着:“闲的没事,过来帮帮忙。”,一边走到了灶台前,拿了那些萝卜,又打了水,慢条斯理地洗了起来。   张老汉赶紧站起来拦我:“这咋行呢,你是客人,咋能让你上手?快放下快放下。”   我笑着跟他说:“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忙活忙活也挺好。哎,对了张爷爷,你知道我们这次来,是干什么来了吗?”   老汉重新坐在锅灶前,拉起了风箱,一边朝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呀,都是高人,是为了老宅的事来的。我还以为,高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没想到是几个娃娃。”   我笑了笑,将洗好的萝卜放回了灶台,张老汉的老伴抿着嘴朝我笑了笑,张老汉就在一旁对我说:“老婆子的耳朵、嘴巴,都不中使。哎嗨,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娶不起媳妇,她是聋哑人,嫁不出去,我们俩就搭伙过日子,搭着搭着,就搭到一块去咧。过去的时候,人家都嫌俺家的媳妇又聋又哑,可他们家的媳妇健康得很,也没见生出几个白胖娃娃嘛,也没见有这么贤惠,这么会照顾人嘛。” 二百四十三章 臊子面   张老汉说的这番话,他的老伴好像听懂了似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做作。   看到张老汉和老伴那种简单而又淳朴的恩爱,我的脸上也一直带着笑。   这时候,灶台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张老汉的老伴也擀好了面,当面条下锅的那一刹那,温热的水汽立刻满屋子蒸腾起来。   由于厨房比较狭窄,张老汉只能从灶台下面撤了出来,而她的老伴则接替了他的位置,来到铁锅前,用一双长长的筷子在锅里搅动起来。   张老汉来到我跟前,对我说:“走嘛,咱们出去唠一唠,在这待着,要影响老太太干活,到时候她要是生气了,凶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带笑地拉着我出了厨房。   这时天色变得有些阴沉了,似乎是要下雨,可气温依然很高,燥热也变成了闷热。   到了院里之后,张老汉从井里打了些凉水上来,说这里的井水甘甜得很,让我喝一点,解解暑。   其实井里的水我刚才就喝过了,不但不甘甜,还微微有些发酸,不过我也没多说什么,喝了一口水,说这水确实挺甜的。   张老汉就笑了:“是不是嘛,我就说家里的水甜,我儿子他们回来的时候,却老是说井水酸,舌头有问题嘛。”   我笑着问他:“您的子女平时不在身边啊?”   老汉说:“都在城里头住的,他们想接我去城里住,我住不惯,还不如留在这。就上个月吧,我的大儿子,他混得好,想尽尽孝,就买了村东头王二麻子的祖宅,说是要给我们修个大房子,让我们住一住,没想到那地方闹脏东西咧,我儿子说村里不太平,让我搬出去,可我们家足足代代都在这里生活,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嘛。再说村里闹了那东西,我们走了,村里其他人咋办呢你说?反正我不同意走,我那儿没办法了,才把师傅们请来了,你看,还得麻烦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   闹了半天,眼前的张老汉竟然是雇主的父亲。   看他这一身朴实的打扮,我还真是没往那方面想。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又指着院子里的棺材问我:“这口棺材,是给什么人准备的?”   我说:“给邪尸准备的,不过不一定用得上,要是用不上啊,我还得抬回去。对了,张爷爷,你对王二麻子祖宅闹僵尸的事,知道多少?”   听我这么问,老汉就笑了:“我说呢,你咋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跑厨房这边来找人了。闹了半天,是套额的话来咧?”   我也笑了笑,说:“也不算是套话吧,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这就对咧,这就对咧,”张老汉说:“不管干啥子嘛,都要先了解一下情况,你这个娃娃,办事牢靠着呢,不像我们村里的马老婆,本事不大,还要做什么法事,凑什么热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   我皱了皱眉眉头:“马老婆是什么人?”   就听张老汉说:“村里的一个神婆子,在过去的时候,家里人生了病啊、中了邪的,都会去找她看看,那时候她还是挺灵验的,帮了不少人,可她也就那么大的能耐,王二麻子祖宅里的东西又不是一只两只……嗨,她这人就是太自负。”   我又问张老汉:“那个神婆是怎么死的?”   张老汉想了想,说:“哦,好像是中了邪,她那些在祖宅那边做了场法事,当天晚上人就疯了。她无儿无女的,疯了以后就一直在她侄子家住着,有一天早上,他侄子去镇上办点事,没人看着她,她就跳井死了。”   中邪?祖宅那边不是闹僵尸吗,神婆怎么会中邪呢?   听到张老汉的讲述,我大概能确定事情不只是闹僵尸这么简单了。   我想了想,又问他:“除了姓马的神婆,村里还有其他人中过邪吗?”   张老汉摆了摆手,说:“没了没了,除了马老婆,村里也没人遭过罪。王二麻子家祖宅离村里也挺远的,就在那边的山头上,出了事以后,只有马老婆一个人去过,好像只要不到那边去,就没啥事。”   他一边说着,还伸出手来,指向了村子东面的一座小山头。   之前来的时候因为太阳大,阳气足,那座山头上还没有什么异相,可现在天色阴了,我开着天眼,就能看到山头上盘踞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那种气息是阴气的具象话,说明山头上的阴气很重。   张老汉也看着那座山头,说:“那个地方快有六七十年没有人住过了吧,有个精啊鬼的挺正常,可怎么来了那么多僵尸呢?”   我问他:“张爷爷,你见过那些僵尸?”   老汉摇了摇头:“没有,我哪见过那个,是那个姓胡的女的说的。”   我们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老太太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了。   三指宽的裤带面,泼着牛肉碎炒出来的臊子,上面还盖着一层红澄澄的油泼辣子,飘散出一股浓浓的香味。   就算我原本不饿,在看到这两碗面之后,胃里也觉得有些空了。   我当时大概是露出了一副嘴馋的样子,张老汉拍了拍我的背,略带自豪地说着:“我老伴的手艺可是好,光是看上一看,就让人流哈喇喇。”   他这样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和张老汉夫妇一起端着面条回到屋里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都靠在炕上睡着了。   赶了这么长时间路,说实话,大家都累了。   我叫他们两个起床,张老汉则搭起了圆桌,招呼我们三个吃饭。   一碗裤带面,算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特别复杂的烹饪过程,像这样的饭菜没办法用美食家的眼光去评论,这是平凡人的饭菜,吃起来就一个字:香,尤其是当宽宽的面条混着牛肉臊子和红彤彤的辣油一起在舌头上翻滚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过瘾的东西了。   吃过饭,我们帮着两位老人收拾了碗筷,之后我就给胡南茜打了电话,问她王二麻子祖宅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胡南茜说据她了解,就是一大群紫僵,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她在电话里也提醒我,如此大规模的僵尸聚集,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挂了电话,我给手机定了闹钟,然后就洗洗睡了。   至于王二麻子祖宅的事,还是明天白天再说吧。   旅途劳顿,我刚一躺下就睡着了,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样,我们三个睡得太急、太沉,临睡觉之前竟然忘了关灯。   我平时睡觉是很少做梦的,就算做了梦醒过来以后也记不住。   可这一天晚上,我却被梦魇困扰,不停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怪梦,我梦见自己高考失利,梦见我这些年修行得来的念力一下全没了,我梦见自己无法再开启天眼,梦见我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最后变成了秃顶……   最后一个梦,我梦到番天印从很高的地方摔落在地上,它落地的时候,发出“嘣”的一声巨响,接着就像摔落在地的高脚酒杯一样,四分五裂、碎片横飞。   我顿时被惊醒,呼的一声从炕上坐了起来,赶紧摸了摸枕头边的番天印,还好,番天印还在,而且完好无损。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稍微沉静了一些。   就这样做了一小会之后,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做恶梦了,我试着唤了仙儿几下,可她除了在刚开始的时候“哼!”了一声之外,之后就不再理我了。   我注意到屋里还开着灯,就伸出了手,想去拉炕头上的灯绳。   也就在我刚刚把胳膊伸值的时候,院子突然传来“嘣”一声闷响,这声音,和我在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我立刻变得警觉起来,沉了沉气,仔细倾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院子里又传来一声闷响。   那声音听上去,似乎就是有某个硬物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但又仿佛是有人正拿着厚重的铁锤敲击地面。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纷纷被门外的声音惊醒,我朝分别朝两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又是一分钟过去,那声音再次出现了,这一次,我感觉声音比之前清晰了很多,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屋门这边靠过来。   当闷响声第四次出现的时候,它已经来到了屋门前,透过贴在门板上的纸层,隐约能看到门外有一个人影。   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当这个人影出现在门前的时候,院子里正有大量阴气盘踞。   梁厚载看向我,对着我做了一个口型:“邪尸。”   我点了点头,从枕旁拿起番天印和青钢剑,快速下炕,来到了门旁。   门外的邪尸应该还没有修出心智,如果是有心智的邪尸,番天印和青钢剑和它就隔着一道门板,光是感知到这两样东西上的炁场,它也不会这么一动不动地呆站着。   在我来到门前的时候,还能听到院子里有一阵细碎的“沙沙”声,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是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似乎是有很多腿脚不便的人正穿过小院,朝着我们这边慢慢接近。   刘尚昂从背包里抽了一把开山刀,来到我身后,梁厚载也过来了,他手上拿着灵符。   之后我又试着感知了一下门外的炁场,确定除了阴气和尸气之外没有其他异常炁场后,我才一把拉开了屋门,梁厚载在同一时间甩出一张灵符。 二百四十四章 社会性群体   门刚一被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具清朝女尸,她的面色紫青,手指和指甲细长而尖锐,双眼上翻、虎齿和獠牙都很长,一看就是典型的紫僵。   另外,在她脚上还拴着一个硕大的铁球,看样子,她在临死前,应该是关押在狱的犯人。   这种邪尸没什么威力,梁厚载的辟邪符刚一贴在她的脑门上,她就身子一软,接着瘫在地上,身体开始快速地腐烂。   可当这具女尸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情景却让我们傻眼了。   从门口向外望去,在月光下,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一眼望不到的边的僵尸,我大体看了看,这些僵尸就是清一色的紫僵。   紫僵确实不难对付,可这样一个数量,实在是让人瞠目,之前胡南茜说王二麻子的祖宅那边也就是有百十来具邪尸,可现在光是我们看到的就绝对不止这个数。   在我们开门的时候,这些僵尸大概是闻到了我们的生气,一个个变得躁动起来,它们行走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快,有一只僵尸这时已经来到了屋门口,梁厚载扔出一张辟邪符,瞬间就给镇住了。   梁厚载看了看倒下的两具紫僵,又朝着门外望了一眼,立刻跑到炕头那边拉动灯绳,熄了屋子里的电灯。   灯光一灭,我留意到外面的僵尸似乎变得有些迟钝了,它们不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好像也失去了方向,很多刚刚还朝我们这边走的,在熄灯的瞬间就拐了弯,撞在了别的僵尸身上。   梁厚载跑回来对我说:“道哥,这些紫僵好像是趋光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在凌晨两三点的这个时间段,村里家家户户都关了灯,唯一有光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我们这间屋子了。   刚才它们之所以躁动,似乎也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生气,而是因为我们推开门的时候,光线变得更加清晰了。   可僵尸趋光这种事,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道紫僵是不是本身就有这种特性。   刘尚昂把我鞋拿了过来,我穿了鞋,就带着他们两个出了屋子,径直朝距离篱笆墙二十来米的小土丘奔了过去,途中偶尔有紫僵捣乱,梁厚载都用灵符镇住了。   爬上土丘之后我才发现,此时村外已经被紫僵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僵尸的数量几乎无法估计,他们像密集的蚁群一样遍布在村外的田地、土丘,还有黄土坡的沟壑里。   我看到土地上还有这大量破洞,洞口的直径正好能容一个成年人穿过。这些僵尸,似乎是从地里爬出来的。   小村方圆十里的这片地,似乎是一个覆盖面积巨大的养尸地。   说来也怪,村外有如此多的僵尸一同行动,弄出了极大的动静,可村里人却像是完全听不到似的,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我放眼朝村里望去,也没有人任何一户人家开灯。   正常人听到村子附近出现了异响,肯定会起来看看的。   而村人能有这样的反应,似乎也能证明他们原本就知道这阵声音来自于什么。   这时梁厚载满怀担忧地对我说:“僵尸的数量太多了,辟邪符不够用的。”   我朝着山头下看了看,此时也没有僵尸朝我们靠近,自从屋里的灯熄灭之后,它们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村里瞎逛游,似乎对我们这几个大活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就对梁厚载说:“没事,估计一时半会也用不上,这些僵尸对咱们没兴趣。”   梁厚载也朝着山下望了一阵子,又转过头来问我:“现在怎么办,这些僵尸镇还是不镇?”   我想了想,说:“等等看吧,如果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们还在村里活动,就必须要镇一下了。”   夏天的黎明来得很早,四点出头,夜空中就出现了一些光亮,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一天中阳气最活跃的时候了,村子内外的紫僵渐渐散了,它们从哪来回哪去,我亲眼看到很多紫僵重新钻回了地上的破洞,让我感到难以理解的是,这些没有心智的紫僵在缩回地面的时候,从后面路过的其他僵尸,还会帮他们将破洞重新填平。   走在最后的一个,由于没有其他僵尸帮着填埋洞口,就没有钻回地面,而是径直走进了黄土坡的沟壑深处,不知道去哪了。   从这群僵尸的举动上看,他们似乎是一个分工明细的社会性族群,就像是蚁群一样。   五点,太阳升起,所有的紫僵都已经消失了踪影,直到天色大亮,张老汉才匆匆忙推开了房门,他远远看见我们三个正站在土丘上观望,就一溜小跑地来到土丘下,冲着我喊:“你们咋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外头来咧?”   我很直接地告诉他:“昨天晚上村里出现了大量游尸。”   张老汉朝我眨了眨眼:“游……啥?”   我说:“就是僵尸。”   听到我的话,张老汉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十分疑惑地问我:“不是喜神吗,怎么成了僵尸了?”   喜神?   张老汉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   喜神这个词,对于赶尸人一脉的人来说可以说无比熟悉了,虽然带着一个“神”字,可这个词可不是指得什么神灵,而是尸体。   我就试探着问张老汉:“张爷爷,你说的喜神,是什么东西?”   老汉想了想,说:“咱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个啥,不过马老婆说,喜神是咱们凡人招不得的东西。这村子偏得很,怪得很,每天晚上都要闹喜神的,外面的人也没个知道。”   说到这,张老汉脸上突然堆起了笑容:“哎呀,你们这几个娃娃是见到喜神咧?你们不是凡人,马老婆说,凡人见到喜神就是个死,就是大罗金仙来了,碰到喜神也要矮上三分呢。”   大罗金仙?真亏这个马老婆敢说!   等到他说完了,我才接着说:“张爷爷,你知道村里这些僵……喜神为什么不伤人吗?”   “哦,来来来,进屋,给你们看个东西。”张老汉一边说着,一边朝自己的卧房那边过去了。   我们三个下了土丘,跟着他一起进了屋,他就指着屋门的门梁说:“就是这个,马老婆让我们家家户户都放一个,说是专门防喜神的。那时候啊,村里有几个年轻力壮的不肯放,结果全都出事了。”   我朝着张老汉手指方向望过去,就看到门框上镶着一根非常粗的银针,那根针大概有一尺长,小母手指那么粗,乍一看就像是一根纤细的擀面杖,只不过在银针上还纹着一些咒印。   梁厚载在一旁小声对我说:“是赶尸人一脉的咒印。”   其实在张老汉说出“喜神”这个词的时候,我就预感马老婆和赶尸人一脉有关了。   我冲梁厚载点了点头,又问张老汉:“那个马神婆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的,她家在哪,我能去看看吗?”   张老汉说:“哟,她来的可早了,我小时候她就在这村里了呢。她家就住王二麻子的祖宅对面,那地方孤孤的一座山,孤孤的一座房,你去了就看见咧。哎,你们先不要出去耍,一会该吃饭咧,先把饭吃了。”   老汉正说着话,他老伴就掀开门帘,去了厨房。   我们几个也不好推辞,洗漱之后就等着吃饭了。   这天早上,张老汉和老伴热了馍,又热了昨晚上没吃完的臊子,简单地弄了几个夹馍,又做了胡辣汤。   我们吃过早饭,就朝着王二麻子祖宅那边去了。临走前,我带上了青钢剑和番天印,又让刘尚昂背上他的大背包。   我是打算干脆就趁着今天把老宅闹尸的事办了,剩下的几天里可以帮张老汉收拾收拾家里,忙一忙农活什么的,老夫老妻的,在村里过活也不容易。   出了东边的村口,我先到黄土坡下的那条沟壑看了看,这个地方,就是最后一具紫僵落脚的地方。   沟壑的深处十分阴暗,我们探进来之后,刘尚昂就拿出了手电,在沟底照了照。   借着手电的光束,我才发现沟壑底部堆着大量的尸骸,几乎每一具尸骸上都呈现出一片片密集的斑状物质,那是尸气沉积之后产生的斑痕。   可以肯定,这里的尸骸,全都都来自于邪尸。   在这片尸骸中,我还看到了清晨时出现在村里的那具紫僵,它身上的尸气此时已经大量消散,眼看就要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了。   梁厚载蹲在地上,捏了一小撮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之后对我说:“这里的土壤被人动过手脚,感觉不到坤气。”   原来是这样。   夜晚,这些僵尸暴露在月色下,受到月光灵韵的滋养,还可以保证尸气不散,白天,它们将自己埋在地下,也能防止尸气外泄。可一旦没有月光,没有土壤的保护,又没有足够的坤气补足不断散出体外的尸气,这些紫僵只有死路一条。   梁厚载站起身来,一边拍了拍手,一边对我说:“看样子,这些紫僵每次在晚上集体出动,到了第二天天色将亮的时候,都会有一只选择自我牺牲。可有一点让我无法理解,这些没有心智的紫僵,是如何形成了这样一个社会性的群体。”   我摇了摇头,说:“这种事谁能解释得了,咱们还是去马神婆的家里看看吧,说不定在她家里能找到答案。” 二百四十五章 牛皮本子   之后我们就出了沟壑,来到了村子东侧的一座小山包,在这个小山包的东西两侧分别有一高一矮两个山头,东侧高山上寸草不生,只在山顶的位置建了一个硕大的庭院,那里就是王二麻子的祖宅。西侧的山体低矮一些,可山坡上却是青草葱郁,在这片淡绿色的正中心,是一座简易的小土房,也就是马神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在这个小村子里,家家户户住的都是窑洞,唯独没人住的两间房子是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   我朝着东边的山头上望了望,那股黑色阴气还在,而且比昨天我看到它的时候还要浓郁一些。   梁厚载也望着东山上的宅子,皱了两下眉头:“什么样的邪尸,身上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我说:“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刘尚昂遭遇过一种尸婴,那东西身上就带着一股很重的阴气和怨气。这地方的阴气和尸婴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说话的时候,我无意中看了眼刘尚昂的表情,当时我正好说出“尸婴”这两字,就见他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好在他只变了脸色,却没像过去一样嚷嚷着要回家。   说完,我又招呼着他们两个:“走,先去马神婆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西山虽然低矮,但并不好走,当我们踏上山坡的时候,才发现坡上的草皮非常滑,就像是抹油了一样,加上山坡的坡度很陡,我们经常会不受控制地向山下滑。   后来还是刘尚昂换了钉子鞋,又拿出了登山索和登山钉,他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一边往上爬,一边不停地在地面上打钉子、固定好绳索。我们抓着刘尚昂做好的绳索爬了好半天,才终于来到了土屋门前。   看得出来,这幢房子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了,房门的门板已经干裂,门前的水泥台也落满了灰尘,在房门的旁边还有一支红色的塑料桶,可因为长时间无人使用,桶身已经变得很脆了,我来到门前的时候,脚后跟不小心在桶上蹭了一下,就听“咔”的一声,桶身竟然被我这轻轻的一蹭,蹭出了裂痕。   我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随着“吱呀”的一阵噪响,门缓缓开启了。   我们一进屋,就能闻到一股非常强烈的腐味,在屋子的角落有一个橱柜,腐臭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我捏着鼻子来到橱柜前,用青钢剑挑开了橱门,就看到柜子里躺着一只死猫,它身子已经高度腐烂,但还没有烂透,在它已经烂了一半的嘴上还衔着一个小瓷瓶,几颗黑色的丹药散落在瓶口附近。   梁厚载从刘尚昂的背包里拿出一副手套,带上手套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掰开猫尸的嘴,取出了那个瓷瓶。   他从瓷瓶里倒出了一颗丹药,仔细看了看,对我说:“保尸丹,赶尸人一脉的特产。这东西里面加了猫薄荷,对猫有很大的吸引力,可保尸丹毒性很烈,估计这只猫就是偷吃丹药的时候被毒死的。”   我对梁厚载说:“现在可以基本肯定,那个马神婆就是赶尸人一脉的人了。”   梁厚载却摇了摇头:“可赶尸人一脉向来是传南不传女,马神婆,应该是个女人吧。”   废话,她要是男人的话就是马神汉了。   我说:“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梁厚载和刘尚昂也没闲着,我主要在土炕附近翻找,他们两个则将注意力放在了屋子里的另外两个橱柜上。   我这边折腾了大半天,最后也只是在土炕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小盒没用完的朱砂。梁厚载找到了一把招魂铃,那也是赶尸人常用的道具。   刘尚昂在房子西边角的橱柜里翻腾了好长时间,最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牛皮本子,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我简单翻看了一下上面记载的内容,乍一看,那像是一本日记,可仔细一看,却又像是某种科研记录。   2001年6月14日,寅时,多云。老宅阴气密布,在阴云时节,阴气的强烈程度超出想象。   2001年7月12日,午时,晴。村外吹起了东风,宅子里的阴气有所消散,它似怕风。   2001年9月2日,子时,晴。お盆祭,中国的鬼节或者中元节,一日无风,宅子里的阴气没有变化。   ……   本子里记载的全是类似的内容,从日期上就能看出来,写下这部笔记的人从1999年就已经在默默观察王二麻子的老宅了,而且笔记里出现了很多日语,似乎也表明了这个观察者是个东洋人。   我正翻着本子,刘尚昂就在一旁问我:“这是小鬼子写的?”   我说:“大概吧,可本子里的大部分记述用得都是中文,这让我有些不理解。”   这时梁厚载在一旁说道:“也许那个人做这样一个笔记,就是为了给某个国人看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这一页上,只有一条短暂的记录:“它出来了,我必须进去,我一定能活下来。”   我们三个看着最后这一条记录,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条记录,似乎是向某个人传递某种信息。它出来了,这里的它,指得是什么?   我合上了封皮,问梁厚载:“之前张老汉说,马神婆是什么时候死的来着?”   梁厚载想了想,回应我:“他压根没说过。”   我叹了口气,将牛皮本子塞进了刘尚昂的背包里。   本来以为这次的生意就是简简单单镇住几只邪尸就算了,没想到先是闹尸潮,现在又出现了东洋人,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我出了屋子,又朝着东山那边望了两眼,阴气依然盘踞在宅子上方,但在艳阳的照耀下,那股阴气此时已经非常稀薄了。   梁厚载跟在我身后出来,他捏着一颗保尸丹,将它举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看,而后叹了口气,说:“看样子马神婆并没有得到赶尸人一脉的真传啊,这颗丹药里面杂质很多,就算是刚入门的赶尸匠,也不至于把保尸丹练成这个样子。”   我说:“咱们去老宅那边看看吧,看宅子上方的阴气不算太强,宅子里充其量也就是藏了一具飞僵,对付起来不算太麻烦。刘尚昂,你带红绳了吗?”   刘尚昂一阵风似地从屋里出来,一边说着“有”,一边从侧包里抽出了一根红线。   我拿过红线,在刘尚昂手腕上结了一个阳锁,之后就带着他们两个沿着绳子滑下山坡,又登上了东面的土山。   来到宅院的大门前,我一打眼就看见门旁的院墙上写着几个红色的大字“生人勿进”,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倭语注解。   梁厚载用手指在那排红字上轻轻一擦,立刻就将“生人”的“生”字擦得有些模糊了,他的拇指上还沾了薄薄的一层油漆。   他转过头来对我说:“刚刷上去没多久。”   我看到墙角的位置还放着一个油漆桶,桶子里的油漆有些已经干涸,显然是放置了很久,之后我又试着摸了摸墙面。   当地的气候明明非常干燥,可在墙壁上,竟然充满了潮气,我轻轻一摸,就蹭了满手的水滴。   梁厚载这时也对我说:“不过这地方潮气很重,这些油漆也有可能是涂了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干透。”   我冲他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看到门前的油漆桶时,我又想起了马神婆家门前的塑料桶,从那个塑料桶的脆弱程度上来看,它应该是很久无人问津了,似乎也意味着马神婆家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过。   可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牛皮本子上的倒数第二条记录,应该是写于我们来到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前。   想一想,从时间上来说,好像有点说不通啊。如果说在马神婆的小屋被废弃以后,那个倭人又偷偷潜入了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勘察着王二麻子的祖宅,可即便是这样,屋子里至少会留下他曾出现过的痕迹。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宅子里的阴气突然浓郁了几分,似乎是阴气的源头正在微微躁动。   说实话,像这种程度的阴气,就算再怎么躁动,对我和梁厚载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了。我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是反锁的,里面还顶上了一些障碍物,根本推不开。   我看着那扇门,摇了摇头,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看样子只能翻墙进去了。刘尚昂,等会进了宅子以后,你千万不要说话,这里面阴气很重。”   说完,我就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猛冲,三步翻上了墙头,梁厚载和刘尚昂也跟在我身后翻进了宅院。   他们两个落地的时候身法都很轻,只有我,双脚一落地,就激起了一大捧尘土,连带着发出一声重响。   梁厚载很无奈地看我一眼,我也没理他。   王二麻子的祖宅和东北老黄家的祠堂很像,也是那种三进三出的庭院,仪门面南,入仪门之后,放眼望去就是一个硕大的院子,东西两座厢房,正北的方向依次是大堂、后寝和后院。   只不过和东北老黄家的祠堂相比,这间祖宅显然年久失修,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正堂和两座厢房都破损得很严重,在瓦片散碎的房顶上,还长出了大量的野草,而在所有的窗户上,都蒙着厚厚的黑布。   我径直走进了离我最近的一间厢房,刚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尸臭。 二百四十六章 阴阳师   窗户上的黑布蒙住了光,屋子里非常暗,刘尚昂就拿出了手电,在屋子里照了照,这时候我们才看清楚,在厢房阴暗的角落里,囤积着大量的紫僵,这些僵尸全都是活的,当手电的光束打在它们脸上的时候,它们还朝我们作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正常来说,受到这样的惊扰,这些紫僵应该暴起伤人了,可它们竟然只是朝我呲牙瞪眼,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起尸。   我从刘尚昂手中接过手电筒,直接进了屋,刘尚昂看到这么多僵尸,显得很紧张,他原本想跟在我身边,我朝他摇了摇头,让梁厚载在外面陪着他。   说真的,虽然紫僵不难对付,可它们的数量毕竟太多,万一等一会起尸了,我也没百分百的把握能保护好刘尚昂。   我走到尸堆前,用手电仔细照了照紫僵的脸,紫僵之所以叫紫僵,就是因为它们的皮肤收尸气影响,呈现出一种青中带紫的异色,如果身上没有尸气,它们的颜色应该是青绿色的。   可眼前这些紫僵,脸上的紫色很淡,说明体内的尸气应该是被压住了,滞而不聚。   我就拿着手电在紫僵身上照了照,果然发现在其中一具僵尸的腰上贴着张灵符,上面的符印,乍一看和梁厚载的辟邪符有点相似,但仔细一看,又不太一样。   我揭了灵符,同时抽出青钢剑,一剑劈在那具紫僵的身上,锋利的剑刃从它的喉咙上划过的时候,它身上的尸气就已经散了。   对于这样的邪尸,只用青钢剑就够了。   我走出厢房,将那张灵符递给梁厚载:“这种符印你见过吗?”   梁厚载拿着灵符看了看,朝我摇了摇头。   我咂了咂舌,也没说什么,又到对面的西厢房看了看。   两座厢房中的情况基本相同,也是堆积了大量紫僵,也出现了那种奇怪的“辟邪符”,只不过在西厢,地板和墙壁上都有一些爪痕和剑痕,显然是有人在这里和僵尸进行过一场激战。   之后我们就朝正堂那边走,快到堂口外面的时候,梁厚载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外形怪异的东西,对我说:“御祓串。”   我看看梁厚载手里的东西,那就是在一根三尺长的木棍上拴了一张白色的硬纸条,纸条和木棍是用红绳相连的,在绳头上还帮着一个金黄的铃铛。   我冲梁厚载挑了挑眉毛,问他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梁厚载说:“我前阵子看过一本奇物志,上面说,御祓串是倭国阴阳师常用的一种法器,用法好像有点类似于咱们的浮尘。”   听他这意思,马神婆屋里的牛皮本子,其拥有者似乎是个阴阳师。   过去我曾听师父提起过阴阳师这个职业,师父好像很看不上那些人,说他们不阴不阳的,不修心只修术,本末倒置。   我之前也没在现实中见过阴阳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样,可既然我师父都这么说了,对于阴阳师这个职业,我多少也是有些偏见的,不对,不是偏见是鄙夷。   “这么说,那张符也是阴阳师留下的了?”我问梁厚载。   梁厚载皱了皱眉:“有可能吧,我就是想不明白,阴阳师不好好在倭国待着,跑陕北干什么来了?”   “谁知道呢。”我说话的时候,伸手推开了正堂大门。   顿时就有一股浓郁的阴气铺面而来,这阴气浓而不烈,扑在人脸上的时候,也只能让人感觉到一丝凉意。   它甚至都无法侵入我的体内,光是我自身的阳气就能将其化解了,黑水尸棺也没有发动。   正堂的面积很大,在正对门的位置,还放着一个狭长的供桌,上面摆了一些点心样的贡品,还点了香火。   那些香火显然是不久前才点燃的,还有大半截没烧光。   不只如此,地面也被清理得很干净,在屋子的一角还有一把干净的太师椅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盘没吃完的菜,有荤有素。   看这样子,王二麻子的祖宅一直都有人住啊。   可究竟是什么人会住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邪尸的地方。那个倭国阴阳师?确实有可能是他,可他为什么要住在这呢。   在堂子里转了三圈之后,我最终确定,阴气的源头就在地板的正下方。我试着和仙儿沟通,让她看一看地下有没有机关和暗道,可她虽然醒着,却发神经似的怎么都不肯理我。   最后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靠一双肉眼在屋子里探查起来,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起帮忙。   我们仨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把堂子找了个遍,就差把地板掀开看看了,可依旧没什么收获,仙儿也依旧不肯理我。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此时天色虽然还算明亮,可在天空的南部边缘却能隐约看到一道阴霾,加上今天又是刮得南风,估计再有几个小时,那片阴云就要飘到村子上空了。   看着这样的天色,我心里就有些烦闷,对仙儿说:“赶紧出来帮忙,等天色阴下来,这边的事就不好处理了。”   这次仙儿回应我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弄完这边的事,好去找你的罗菲啊?”   我:“我说你这人,怎么还……”   仙儿打断我:“别跟我说话,烦着呢!”   说完就又不理我了。   她不帮忙,我们仨也不能直接把地板给拆了吧,我也是没办法了,就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离开了正堂,重新回了院子。   当我们出门的时候,供桌上的香火正好烧完。   香火一灭,宅子里的阴气陡然重了几分,梁厚载皱了皱眉头:“这些香火还有压制阴气的作用?”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也转身朝着供桌上望去,就看到香炉里的香灰竟然自己扑出来了,一小捧一小捧地向外扑出来,远远望去,就像是有一个人正凑在香炉跟前,断断续续地朝香炉里吹气,将那些香灰吹了出来。   不过两三分钟之后,阴气的浓度不再变化,香炉里的香灰也停止了外扑。   梁厚载就对我说:“看起来,这个供桌应该是做过特殊的布置。”   我点点头,但没多说什么,离开正堂之后,就径直朝着后寝那边过去。   虽然我已经可以确认,阴气的源头就在正堂地板下面,可当我们走在宅院中的时候,还是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我们离后寝和后院越来越近,阴气也变得越来越浓了。   后寝的门是敞开的,我没进去,只是在门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就看到正对门的地方摆着一张榻榻米,墙上还挂着一把弯弓和一柄体积巨大的白羽扇子。   阴阳师大概一直住在后寝中,以至于后寝的阴气没有那么重,可绕过后寝,当我们来到后院的时候,却能感觉到阴气变得非常浓郁,在这个后院的上空中,就飘着那朵阴气团聚而成的黑云。   我在本来就不算宽敞的后院中转了两圈,最终确认这些阴气来自于院子东南角的一口老井。   之后我趴在井旁,拿手电朝里面一照。   井不深,从井口到井底也就是两米左右的距离,这口井早就枯了,井里没水,而在靠近井底的井壁上,开出了一个足够一人通行的洞口。   我朝梁厚载和刘尚昂招了招手,然后就纵身下了井。   我沉重的身子落入井底的时候,又是一阵尘土飞扬,我挥着手,一边驱赶着鹏飞的尘土,一边侧着身子钻进洞口。   根据我的经验,像这样的洞,一般来说都会连通着一条狭长的隧道,这个经验在这里也同样适用。   洞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可洞中的隧道却是天然形成的,由于隧道很窄,我也只能侧着身子行走。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两声闷响,接着又听见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是梁厚载和刘尚昂跟上来了。   我稍稍加快了脚步,在经过一个拐角之后,隐约看到前方闪烁着淡淡的黄光。   手电的光束和那道黄光混在一起,让我很难看清黄光周围的景象,直到我关了手电才看清楚,在距我十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老人,他穿着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头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高帽,在他手上,有一盏烛灯,此时烛火正随着隧道里的风声微微摇曳。   梁厚载在我身后喊了一嗓子:“阴阳师的打扮!”   梁厚载喊话的时候,那个老人也张开了嘴,似乎要对我说什么。不过我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肩膀。   也是看他上了年纪,身子又瘦弱,我也没敢下重手,只是扯了他一下,然后就将他按在了墙上,另一只手就抢了他手里的烛灯。   他试着扭了几下身子,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力气还不错,不过那也看和谁比,当他扭动身子的时候,我单手猛一发力,掰了一下他的肩胛骨,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就老实了。   在我身后就是刘尚昂,梁厚载和过去一样走在最后。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快带起了一阵风,烛灯的灯火本身就很微弱,又受到这阵风的惊扰,当场就灭了。   谁想烛灯一灭,被我压着的人就大叫起来,他说的是日语,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梁厚载远远冲着他喊:“说人话!”   他愣了一下,才换了中文说:“快走,它要醒过来了!”   他的中文说得很流利,基本听不出口音。   我就问他:“它是谁啊?”   “恶鬼,”那人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我重新打着了手电,对刘尚昂说:“你留下,看住这家伙,我进去看看。”   一边说着,我就将那个人交到了刘尚昂手中,然后拔出青钢剑,朝着隧道深处移动。   结果我刚没走出多远,那个人又嚷嚷起来:“别进去,那是恶鬼,你们对付不了的,我是道摩的芦屋仓镰,我是芦屋仓镰!你们一定听过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来,拿手电照了照他的脸,又问梁厚载:“你听说过这名字吗?”   梁厚载冲我摇了摇头。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也没再理会那人,继续前行。   他还不死心地朝着我们喊:“你们把这些东西带上,没有我的阴阳符,你们镇不住那只恶鬼。你们快回来,这不是鬼屋探险,真的有鬼!”   接着又传来了刘尚昂的叫嚷声:“老实点,别动!”   鬼屋探险?开玩笑,他把我们三个当什么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感觉到阴气变得更强了,就停下了脚步,对梁厚载说:“厚载,你在这守着吧。这地方太狭窄了,咱们两个一起行动,空间有点施展不开。”   梁厚载冲我点头,留在了原地。   说实话,对于那个日本阴阳师的话,我也是半信半疑,留梁厚载在这,主要是怕我一会出了什么事,他好第一时间去通知刘尚昂。   随着不断深入,空间渐渐变得宽敞了一些,我已经可以正着身子走路了。   又是几分钟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洞室,在正对着我的地方,有一具很怪异的邪尸,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尸气上我就知道,那就是一具邪尸。   可看它的外表,真的就像是聊斋里描绘的厉鬼,它的身子很结实,一根根膨起的肌肉就像是专业的运动员一样,可它的皮肉却浮现出一种类似于金属的光泽,而且它的头发是火红色的,下颌骨上的两颗獠牙斜着钻出嘴唇,又粗又长,就像是里两根野猪牙。   它是活的,当我看它的时候,它也在转动着眼珠打量着我。   而且我留意到,在它身上贴着大量的灵符,它的尸气被镇住了,可身上的阴气却完全不受灵符的制约,依旧不断地挥发到空气中。   我走到它跟前,一边仔细打量着它,一边琢磨着怎么处理它。   不能用黑水尸棺,不能用天罡锁,不能用青钢剑,也不能用封魂符和罡步,我这些年练的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就能让它灰飞烟灭。   它要是灰飞烟灭了,我辛辛苦苦带来的棺材不就没用了吗?   怎么才能镇住它,还能让它的尸身保持完整呢。   麻烦,果然很麻烦。   我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用天罡锁对付它,不过不能用全力,只要将它的尸气封住一半,然后再带着它出去,将它扔在烈日下暴晒半个小时,同时做一场法事,散了它身上的阴气。   这样的话,应该还能给它留具全尸,我带来的杉木棺材也能派上用场。 二百四十七章 谁说道门没落了   贴在邪尸身上的灵符还带着些未耗尽的灵韵,我将它脖子上的灵符撕下来一些,它立刻张大了嘴,想朝我脖子上咬。   由于身子还被镇着,邪尸的动作非常迟缓,在它伸头的一刹那,我也抓住了它的脖子,心至思存,使出天罡锁的手法,******这一次**我只用了一半的力气,但也足以让它体内尸气难以流通了,它还是维持着刚才伸出脖子、张大嘴巴的样子,但浑身的肌肉已经完全僵住了。   之后我又撕了它身上的灵符,封了中庭和下庭。   我下手不重,它身上的尸气没有被彻底镇住,也依然能从地面上抽取坤气来补充尸气,不过它现在就像一个有意识的植物人,虽然还活着,虽然还有感觉,却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它都无法作出反应了。   我将邪尸扛在肩上,沿着狭窄的隧道朝井口那边走。   说起来,这具邪尸的确很奇怪,它身上的尸气比黑僵强一些,但还没有达到飞僵的程度,可身上的阴气却和厉鬼差不多,而且它的皮肤很硬,摸起来有点像粗糙的石头,浑身冰凉,头发却带着温度,那种温度比常人的体温要高一些,但高不太多,也就是四十度左右的样子。   我回到梁厚载身边的时候,梁厚载看了眼邪尸,皱着眉头问我:“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应该是又是一具异变过的邪尸吧,好在不难对付。”   一边说着,我还推了梁厚载一把,示意他也向外面退。   他退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我:“沉吗,要不我替你一会?”   我朝他摆摆手:“这货比我重多了,你扛不动。哎,赶紧走吧,我脊梁骨快顶不住了。”   听我这么一说,梁厚载赶紧加快了脚步,快到拐角的时候,他又和刘尚昂一起压着那个叫什么屋什么镰的阴阳师快速向外走。   几分钟之后,我们总算是回到了井口。   这具邪尸确实重量惊人,我放下它的时候,就听见自己的腰椎“咔”的一声轻响,如果再扛它一会,我估计我的脊椎骨真要变形了。   井里也没个梯子什么的,刘尚昂和梁厚载张开双手,撑着干燥的井壁一点点蹭了上去,他们爬出井口之后,又将一根绳子放了下来。   我问那个阴阳师:“你自己能上去吗?”   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好久,突然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边说着,他还不停地用手指我身旁的邪尸。   我没理他,直接将绳子捆在他身上,仰头喊一声:“拉!”   刘尚昂和梁厚载立即动手,很快将阴阳师拉了上去。在这之后,他们重新扔了绳子下来,我先是将邪尸捆得结结实实,又爬出了井口,和他们一起将邪尸拖出了井口。   此时阴云还没有飘到村子上方,烈日当头,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邪尸身上的时候,一缕缕淡淡的烟从邪尸的头发中缓缓生气,同时还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对梁厚载说:“厚载,你做一场法事,把邪尸身上的阴气驱了。刘尚昂,你在宅子里逛一逛,将所有的邪尸聚集一下,收集邪尸的时候带着他,他对于老宅子应该很了解。”   我对刘尚昂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指了指那个阴阳师。   说起来,我对这个阴阳师还是比较放心的,主要是因为他没什么本事。   就这么一具邪尸都能被他错认成什么地狱里的恶鬼,笑死人了。   布置好这些事之后,我就要回张老汉家把棺材运过来了。   宅院大门被阴阳师反锁了,我没有钥匙,加上门前还堵上了大量的石头,搬运起来也很麻烦,没办法,还是要翻墙出去。   可就在我三步踏上墙头的时候,那个阴阳师突然冲到了墙垣下,朝着我点头似地鞠躬,嘴里还说着:“我叫芦屋仓镰,是一个阴阳师。”   我看着他,想不通他做这样的自我介绍是什么意思。   就听他接着对我说:“有些事情,我想向先生请教。”   对于眼前这个人,我没什么好感,也再理他,直接下了墙,朝张老汉家去了。   下山的时候,我又朝着天空看了一眼,此时阴云已经覆盖了远方的大片天空,估计再有两三个小时,村子的天就要转阴了。   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却十分紧张。   我加快了脚步,一路狂奔地回到老汉家。   耿师兄带来的棺材看起来也就是百十来斤的样子,可事实上,这种棺材内外好几层杉木,加起来的重量接近六百斤,我自己一个人肯定是运不到山上去的。   张老汉看出了我的为难,找了村里的王大莽撞,让他给我帮忙。我也是跟着张老汉进村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村子和王庄很像,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王姓,像张老汉这种人,都是早年迁过来的外姓人。   至于那个王大莽撞,他给我帮了那一次忙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也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这个怪异的外号,也记得当时他从村子找了一辆驴车,帮我将棺材运上了村子东面的土山。   当地人的性子很泼辣,王大莽撞明知道宅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却并不在意,直到刘尚昂和梁厚载清理了宅门另一侧的石头,又开了门,他就和我一起将棺材运进了宅院,才大大咧咧地走了。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当地人都有种油泼辣子似的粗放,想必这个每晚都有游尸出没的村子,早就变成一座荒村了。   我回到宅子的时候,梁厚载已经驱散了邪尸身上的阴气,我又试了试邪尸身上的尸气,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就将它塞进了棺材,盖上棺盖之后,取出青钢剑,刻下了七星海棠。   由于本人学艺不精,刻出来的七星海棠那叫一个难看,梁厚载辨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我刻的东西是星宿和海棠,刘尚昂一口认定我刻的东西,是一堆黏在一起的饺子皮。   好在我下手纹刻的时候凝练了念力,不管我刻得像不像吧,反正那些海棠上带着我的念力,镇住邪尸还是没问题的。   在此之前,刘尚昂已经将宅子里的所有紫僵都集中在了东厢房里,我画了两张封魂符,将符烧成灰搅拌在水里,又将这些符水含在嘴里,喷在了那些邪尸身上,喷水的时候,我也用上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引入了符水中。   封魂符的灵韵加上我的精纯阳气,再加上黑水尸棺的炁场,这些紫僵一碰到符水,尸气瞬间就消散了,紧接着,东厢房就扬起了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腐臭味。   等所有事都折腾完了,我就跑到宅院外头给胡南茜打了电话,告诉她我为了镇尸动用了一口杉木棺材,让她帮我谈一谈价钱。   挂了电话,我长出一口气,朝着宅院方向望了一眼。   此时宅院里的阴气已经完全消失了。   和胡南茜之前告诉我们的一样,这次的生意并不难做,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紫僵而已。   但有两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出现这么多紫僵尸,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出现倭国的阴阳师?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将视线转向了那个阴阳师。   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咧着嘴冲我笑。   这时梁厚载在一旁对我说:“那些游尸怎么办?”   我对梁厚载说:“集中一下,我用罡步镇了拉倒。厚载,你和刘尚昂帮我把游尸收集一下吧,我有些话想问问这个阴阳师。”   梁厚载叹了口气:“唉,我发现你是真会享受,这种脏活累活都是我们两个干。”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人已经朝山下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拉上了刘尚昂。刘尚昂一边跟着梁厚载朝山下走,一边背对着我举起了拳头,伸出了食指和无名指中间的那根指头。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根手指单独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南风变得比之前更烈了,当风从山头上掠过的时候,撩起了大量的黄沙。   那个阴阳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笑呵呵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就朝他扬了扬下巴,问他:“你有话说?”   他笑了笑,说:“我听说,中国的道门已经没落了,没想到还能碰到你这样的高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眉头不由地就皱起来了:“谁说道门没落了?只不过道家大多隐修,很少在人前显摆自己的本事。”   我这边刚说话,他又张开了嘴,一脸笑意地要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笑容就有点心烦,抢在他前头说道:“你一个倭国人,跑到陕北干什么来了?”   他的表情变了变,之后还是笑着对我说:“我和这里马神婆是道友,是她请我来的。”   我没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好像没领会我的意思,见我不开口,他也讪讪地笑了笑,闭上了嘴。   我只好又问他道:“你知道马神婆是哪门哪派的吗?”   他这才接着说:“不知道,但我是她请来的,几年前,她写信说这里出了恶鬼,专门写信给我,让我来帮她。”   我说:“你说的恶鬼,就是那具邪尸?”   他愣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过了一分钟左右才对我说:“恶鬼是从地狱里来的东西,不是你说的……邪尸。” 二百四十八章 别跟着我   我不了解阴阳师他们那一套,也不清楚邪尸对于他们是怎样一种存在,只是问他:“你怎么确认那东西是恶鬼的?你叫什么来着?”   他说:“芦屋仓镰,我的名字是芦屋仓镰。这种恶鬼,在佛教里面叫罗刹鬼,在我们大和历史上,曾在本能寺出现过一只,后来被我们芦屋家的祖先压制在了寺内,我见过那只罗刹鬼,和这里的罗刹鬼一模一样。”   我又问他:“你知道马神婆是怎么死的吗?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芦屋仓镰想了想,说:“她用了毕生的法力限制住了恶鬼的行动,让我在这里看守,她耗尽法力之后,就发疯了。她,其实是日本人,她是中日战争的时候被她的父亲遗弃在云南的遗孤……”   我忍不住打断他:“我提醒你一下,不是中日战争,是你们倭国人的侵华战争。”   听我这么一说,他竟然还厚着脸皮笑了,直接跳开了这个话题:“马神婆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中国之友,我希望,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这个人一直给我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让人很难信任。   我皱了皱眉头:“我看过你的笔记本了,你好像在研究这里的阴气。”   他很客气地朝我点头:“对,这里的恶鬼对我来说,是非常珍贵的研究对象。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们完全没有办法战胜的恶鬼,对于你们来说,十分容易对付,这超乎我的想象。既然说到了这里,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拍了拍粘在袖口上的尘土,不打算理会他,直接朝山下走去。   他却一路小跑地追上我,说道:“我希望您能东渡讲学,我们阴阳师也需要知道战胜恶鬼的方法,只要您愿意东渡,我可以安排您的食宿,另外,您也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我懒得理他,他大概是见我兴趣不大,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我们也会用一些阴阳术作为交换,虽然我学艺不精,可我们的阴阳术,我想,对于您来说,还是很有价值的……”   我有些听不下去,又将他打断:“你们的阴阳师原本就源于中国,你们的那些术,也不过是我们的阴阳学说的一个延伸。交换?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换的。”   他笑着对我说:“您不要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阴阳师是希望发展的,我想,您也是,我们需要交流,只有交流,才能发展。”   虽然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可我能感觉出来,他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激动了,一番话说下来,语言组织得也有些乱。   我停下脚步,眯眼看着他,说:“你说的没错,想发展,就得交流。”   听到我的前半段话,他脸上的表情就放松了下来,笑容也变得比刚才真实了一些。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但那也要看和谁交流。你们这些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我承认,你们的学习能力很强,从古至今,你们都特别擅长吸纳别人的优点。你让我东渡做什么交流,还不就是想从我这骗术法,我强大的时候,你们大概会认我为宗家,自己乖乖地做我的分支。可如果哪一天我落难了,你们不但不会帮我,还会落井下石,弄不好还会自称正宗,恨不得亲自下手掐死我。”   此时芦屋仓镰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僵住了,可他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您这样说,也把我们想得太坏了,我们不是您想象的这样的。”   我没理他,继续往下说:“我没想象过什么,你们原本就是那样的。看看你们倭国的国内史和你们的世界史,自从一千多年前你们建国之后,就不断在重复这样的史实,一代一代人地重复,有时候我都怀疑,这难道就是你们的本性?”   其实我并不了解倭国的历史,以上这些话,都是师父曾经告诉我的,我只是将师父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述给了芦屋仓镰。   而且师父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我越是说,心里就越生气,恨不得掏出青钢剑来把芦屋仓镰给剁了。   还好,我还是忍住了。   他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我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又一溜小跑地跟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他就像是盛夏时的一只绿豆蝇,在我耳边飞来飞去,让我烦躁不已。   我原以为只要我不理他,他自己一会就走了,可没想到他一直跟着我走到了山脚,却还是粘着我不放,我被他烦得不行了,直接抽出青钢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看了看脖子上的青钢剑,又看向我,作出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我颠了颠剑身,对他说:“你再跟着我,我把你剁碎了喂狗你信不信。”   他张了张嘴,可视线又落在青钢剑那锋利无比的剑刃上,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收了青钢剑,用余光瞅他一眼,就快步下山,进了村子。   刚一进村,我就看到刘尚昂蹲在村口旁,一个人偷偷地抽烟,他远远看见我过来,赶紧把烟扔了,憨憨地冲我笑。   我看了眼被他扔到一边的烟头,有些责备地问他:“你怎么又抽烟了?”   刘尚昂没回我,只是问:“你和那个阴什么师聊得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这家伙满嘴跑火车,一句实话没有。还吆喝着要请我去倭国讲学,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刘尚昂咧嘴笑了:“那家伙是叫芦屋仓镰来着吧?”   见我点了点头,刘尚昂接着说道:“刚才我让老包查了他一下,在阴阳师这个行当里,还真有这么个人,而且名气似乎还很大。他四年前来了中国,曾和赶尸人一脉有过冲突,那个马神婆叫马晓华,是抗日的时候留在云南一代的弃婴,后来被湘西老司收养,她之所以会一些赶尸人一脉的东西,大概就是从老司那里偷学来的。而且这个马晓华从几十年前就和阴阳师有往来,尤其是倭国人刚投降那两年,她和阴阳师的联络显得异常紧密。”   听刘尚昂这说话,这个姓马的神婆,弄不好是个倭国特务啊。   我全程不说话,一直盯着刘尚昂。   刘尚昂说完之后,还和我对视了一小会,可他没坚持几秒钟就有点怂了,怯怯地问我:“道哥,你怎么这样看我,怪瘆人的。”   我挑了挑眉毛:“瘆人?不就看你两眼,你至于这么埋汰我?”   刘尚昂说:“不是,你这眼神吧,和柴爷爷一模一样的,快起来真的特别瘆人。我靠,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你现在和你师父越来越像了,我不是说长相,我说气质,你们俩看人的时候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我立即将他打断:“别跟我闲扯,现在是不是只有梁厚载一个人在收集邪尸,你跑到这偷滑来了?”   “可不能这么说啊,”刘尚昂反驳道:“你这样说,显得我怪没义气似的。我这不是,帮着你调查那个阴阳师来着吗,怎么能是偷懒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绕过他,朝着村子里面走了。   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我刻意转过头,朝村东的土山的看了一眼,远远就看到芦屋仓镰正站在宅子门口,似乎也在远远望着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他有问题。   我和刘尚昂来到村里的时候,才发现此时正在挖掘邪尸的,除了梁厚载还有几个身子壮实的村民,这些村民将土壤挖开,直接伸手,将一具具紫僵拖出地面,完全没有怯意。   想想也是,这些村民在村子里活了这么多年,天天晚上都有游尸出来逛游,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不过说起来,这个村子也实在是偏僻,外面的人进不来,村里闹僵尸的传闻,也不容易传出去。   哦,对了,在这些村民眼里,村里闹得不是僵尸,而是喜神。   有几个村民经常在游尸出现的时候趴在窗户上观望,早就记下了紫僵的每一个洞穴的位置。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我们赶在天色阴下来之前将所有紫僵全都挖了出来。   梁厚载指挥着村民将这些紫僵全都堆在了村外的黄土沟里,我在沟壑附近的山上踩了一套罡步,在这之后,沟壑中的尸臭就变成了腐臭,刺鼻的味道顿时覆盖了大半个村子。   而在我们处理这些僵尸的时候,我留意到,芦屋仓镰一直站在远处,偷偷地看着我们。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正午时分,太阳刚刚升到的一天中的最高点,不久之后就有一大片阴云飘到了村子上方,几滴雨点落地之后,一场瓢泼大雨顿时笼罩了整个黄土坡。   在下雨之前,我和梁厚载赶着驴车,把杉木棺材运回了张老汉家。   刚一进院门,张老汉就指着棺材上的七星海棠问我:“好好的棺材,咋给划拉成这个样了?”   我没好意思接话。   因为下雨的缘故,中午张老汉家就没开火,老两口拿出了之前存下的一些饼子,和我们一起,就着自己腌的咸菜简单凑合了一下。   连着一天多喝着这里井水,习惯了以后,水中的酸味消失了,反倒多了一丝甘甜。   吃过饭,我们三个就搬了马扎,坐在屋门口望着漫天大雨发呆,张老汉切了西瓜,几十个鲜红带着翠绿的瓜瓣就放在我们身旁的矮桌上。   我一直开着天眼,用力感知着村子附近的炁场,试图探寻一下附近还有没有阴气和尸气。 二百四十九章 烦心事   还好,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村子周边的邪炁场都散了,在大雨的冲刷下,连蔓延了半个村子的腐臭都快速被冲淡,如今几乎彻底消失。   这时候,旁边有人戳了我一下,我转头看去,就看见刘尚昂递过来一片瓜瓣。   刚吃过饭,我没什么胃口,就冲刘尚昂摇了摇头。   梁厚载就在一旁问我:“想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我觉得那个阴阳师有问题。”   梁厚载点了点头:“嗯,他确实有问题,之前刘尚昂不是让你包师兄调查过了吗?”   我朝着村子东侧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说:“关键问题是,他千里迢迢跑到这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梁厚载笑了笑,说:“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不过这家伙没什么本事,翻不了天。呵呵,今天在老宅的时候,他还现了现身手,我做法事的时候他在驱魔,就是用弓箭朝那具邪尸身上射,当时他凝练出了念力,就他那念力……只能说是有点念力,完全无法具化成形。你现在可以打开棺材看看,邪尸的腰上还有两个箭孔呢。”   念力没有具象化吗?这么说来,那个阴阳师确实没什么本事了。   毕竟念力这东西,是做不得假的。   我点了点头,之后就继续望着大雨出神。   梁厚载又笑着问我:“我看,你不只是为阴阳师的事发愁吧?”   我说:“你难道不觉得,这地方,其实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养尸地?毕竟邪尸的数量如此巨大,肯定是人为将它们聚集在一起的。”   梁厚载笑得更灿烂了:“这种事,大眼一看就能想得到吧。哎,道哥,你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正为罗菲的事发愁呢?这两天仙儿没把你怎么着吧?”   他刚才开口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他要说这件事,我索性就当做听不见,只是望着雨,不理会他。   梁厚载大概是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我的回应,说了声“无聊”,就拉着刘尚昂走了。   最近这段日子,刘尚昂似乎变得安静了,其实不是,他这段时间弄了一个GBA,没事就在那打游戏,根本没功夫理我们。有时候我也想借过来玩一下,可刘尚昂拿那东西当宝贝一样,谁也不让碰。   他们两个走了以后,我就一个人发起了呆。   起初雨水落在黄土地上的时候,常年干燥的土地也曾被这些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惊动,扬起小捧的尘,可当雨势稍微大了一些之后,地面很快就湿透了,此时土地的吸水力已经无法消化越来越多的雨水,地上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连同原本淡黄色的大地也变成了浓郁的深棕色。   黄色的是土,棕色的,就是泥潭。   此时的院子里除了满地的泥巴,还有被雨水冲刷得无比洁净的石磨,在雨中泛着一层油光的篱笆,可在我眼中,却只有深棕色的泥潭。   望着泥潭,听着遮天盖地的“哗哗”雨声,在这样的单调中,我竟也觉得有些困了,就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我身旁的门帘被掀开,张老汉笑呵呵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朝着矮桌上看了一眼,笑着问我:“咋没大吃瓜呢?”   我说刚吃饱了饭,吃不下了。   老汉笑着点了点头,坐在我身边,抽起了旱烟,他的旱烟杆和我师父的很像,也是一个长长的黑杆,镶了银嘴,又嵌了一个黄铜的烟锅,连烟袋都是那种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   只不过从烟锅里飘出的烟味,没有我师父的那么烈。   大概是见我一直盯着他的烟杆看,张老汉就将烟杆递给了我:“抽两口?”   我笑着摆了摆手。   张老汉收回了旱烟,突然问我:“今年多大了?”   我想了想才回答他:“十五。”   “才十五?”张老汉很惊讶地看着我说:“刚看你们仨,就那个不高不矮的像这个岁数,额还以为你们得二十好几咧。”   不高不矮的人,说的就是梁厚载,他虽然也经常风吹日晒的,可诡异的是,这家伙那身皮越晒越精细,白白嫩嫩的像个姑娘,我虽然白,但肤质却很糙,刘尚昂则是又黑又糙。   张老汉说我像个二十好几的人,我认了,可刘尚昂,看上去怎么着也得三十了吧,上次在老家,我还亲眼见到一个高中生叫他“叔”来着。   我有些尴尬地对张老汉说:“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常年风吹日晒的,显老。”   听我这么一说,张老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也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说:“唉,额说话就是糙咧些,你别往心里去。哎,我刚才听那个姓梁的娃娃说,你碰上了咧些糟心的事?”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一块西瓜,没吃,就这么拿着,一边对张老汉说:“嗯,确实有点糟心事。处理完这边的事,我要去见一个女的,这个女的和我有……怎么说呢,算是娃娃亲吧。可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老汉看着我,过了片刻,他突然问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想了一会,也没办法给出答案,就一直沉默着。   张老汉就笑了:“看来是有啊。呵呵,额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同龄的孩子,都该谈婚论嫁咧。”   过了一会,张老汉又说道:“其实嘛,你们那个年岁的孩子呀,不懂啥么叫爱,不是女娃娃好看,你就爱她咧。两个人在一块,和和睦睦,互相关心,有额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有额一口喝的,就渴不着你,这才叫爱情嘛。”   我听着张老汉的话,双眼盯着手里的西瓜瓤,还是没说话。   张老汉拍了拍我的肩膀:“见一见嘛,如果不稀罕就告诉人家,不要耽误了人家,是个男人,就不要怕。”   说完他就站起了身,从桌子上拿了两瓣西瓜回了屋。   依旧是我一个人望着院子里的雨,院子里的泥,无意中,我发现院子西边的一段篱笆上开着两朵喇叭花。   豆大的雨点落在花瓣上,让花朵不停地颤抖起来,可它就算被雨水不断地摧残着,却依旧不屈不挠地挂在篱笆上,一副宁死不离的样子。   我咬了一口手里的西瓜,吭了吭气:“见就见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就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仙儿在我体内“哼”了一声。   她似乎极不想让我见到罗菲,可我既然都来到陕北了,也不想做临阵脱逃的缩头乌龟。   这场大雨一直从中午持续到了晚上,子时以后,雨消云散,夜空变得异常干净,站在张老汉的院子里,都能看见银河。   我担心村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紫僵,就跑到不远处的那个土丘上守望,刘尚昂来的时候带了夜视望远镜,我就是用这个笨重无比的电子望远镜,观察着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即便梁厚载也说了,芦屋仓镰没什么本事,可我还是担心他会趁夜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多朝东山老宅那边瞅了几眼。   没想到我这一瞅,还真瞅出问题来了。   在望远镜的镜筒里,我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跳出了老宅围墙,朝着村子这边摸了过来。   那个人的动作异常敏捷,一看就是接受过专业的训练,而且从体型上看,这个人应该就是芦屋仓镰。   他走下山坡的时候,我还看到他的背上有一个长长的东西,似乎是某种武器。   我将夜视望远镜放在一旁,对梁厚载说:“有人过来了,厚载,你在这守着,瘦猴跟我来。”   说完,我就和刘尚昂一起跳下了土包,也朝着东山那边摸了过去。   快到村口的时候,刘尚昂突然抬起手,示意我停下。   我立刻停下脚步,然后就见他将耳朵贴在了路面上,似乎在仔细倾听着前面的动静。   过了十几秒钟,刘尚昂又快速爬起身来,他朝我勾了勾手,之后就钻进了路旁的一条土沟里。   我跟着他一起进去,刘尚昂一边匍匐在地上,一边示意我也趴下。   趴在土沟里的时候,我的耳朵离地面很近,就听到远处有一阵极轻盈的脚步声,正快速朝我们这边接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我感觉那脚步声眼看着就要来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它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想伸出头去观望,但又怕被发现,于是朝着刘尚昂看了看,他此时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们两个就这么干等着,时间似乎变得非常漫长,我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身子匐在土坑里,被碎石硌得生疼,手也有些麻了。   可那个脚步声依旧没有再次响起。   芦屋仓镰大概早就发现了我们,现在已经悄悄折回去了。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想站起来,可刘尚昂依旧在静静地趴着,他的身子和月光下的黑暗融为一体,而且我能察觉到他刻意将呼吸放得很慢、很轻。   就在这时候,村路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快速从我们身旁掠过。   直到那脚步声走得稍微远了一点,刘尚昂才不出一点声音地缓缓坐起来,朝着村路上观望。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坐起身来,朝村路上一看,就看见一个人影快速闪进了张老汉的院子。   刘尚昂又安静地等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爬出了土坑,也朝张老汉家潜了过去,我就紧跟在他身后。 二百五十章 尸丹   我有种感觉,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刘尚昂似乎很有经验。   我们窝着腰来到了院外的篱笆墙下,透过篱笆的缝隙,我就看见芦屋仓镰此时已经凑到了杉木棺材前。   邪尸入棺整整一日之后才能封合棺盖,此时的棺盖还没有封死,芦屋仓镰猛力一掀,就把它掀开了,他的动作很小心,掀开棺盖之后,他还轻轻地将棺盖斜放在地上,几乎不出一点动静。   刘尚昂对我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芦屋仓镰,意思是问我什么时候行动。   我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等等。   我很想看看,芦屋仓镰大半夜潜入张老汉家里,到底想干什么。   就见他从背后抽出了一把至少一米半长的武士刀,将刀锋伸入棺中,在这之后,我先是听到“嗤——”的一声长音,他似乎是用这把长刀割开了邪尸的肚皮,紧接着,就有一股类似于麝香的味道从棺材中飘散出来。   芦屋仓镰将前半个身子都俯在了棺材上,好像在邪尸身上探寻着什么东西,片刻之后,我看到他从棺材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他将那个东西塞进了口袋,又收起长刀,用力抬起棺盖,想将棺盖重新盖上。   现在他把所有力气都拿来和棺材盖较劲了,正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我也没废话,冲刘尚昂使了眼色,然后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着芦屋仓镰狠狠扔了过去。   别看这个倭国阴阳师道术不怎么样,反应却快得惊人,我扔出石头的一刹那,他已经听到了动静,突然扔开棺材盖,抽刀就砍。   他的动作极快,一米半的长刀仿佛和他浑然一体,当石头快要飞到他面前的时候,长刀的刀刃也砍在了石头上。   咔的一声脆响,石头虽然没被切开,却被刀刃挡开了。   刘尚昂立刻打开探照手电,朝芦屋仓镰的脸照了过去。   在夜里突遇强光,你就是再厉害也招架不住。   芦屋仓镰顿时被晃了眼,下意识地拿手挡了一下光。借着他抬手的机会,我跃过篱笆墙,抽出了青钢剑。   纯黑色的青钢剑总是能完全融入到夜色中,当我挥动它的时候,芦屋仓镰也没做出招架的姿势,而是挥动着长刀朝我脚腕砍了过来。   在受到强光干扰的情况下他还能准确地砍向我的脚腕,不得不说,这家伙确实很厉害。   只可惜他在挥动长刀的时候,我的青钢剑已经落在了他的手腕上,我没好意思下重手,翻转剑身,用厚实的剑背狠狠砸中了他的手腕。   先是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他就惨叫一声,丢掉了手里的长刀。   在他被击中的瞬间,我还看到他将另一只手伸进了怀里,似乎是要掏什么东西。   我又不傻,哪能给他这个机会,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的肘关节翻转,刘尚昂也冲了上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芦屋仓镰没稳住重心,顿时栽倒在地,而我则狠狠攥着他的胳膊,将他压结实了。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张老汉他们老两口,很快,院子里的灯就亮了,张老汉提着一把切草用的铡刀出了屋门,在他老伴的手里,则攥着一根擀面杖。   张老汉一看看到我们,就远远地问:“咋了嘛这是?”   我只是说碰上了一个窃贼,没什么大事。   张老汉“哦”了一声,又带着他老伴回去了,不过院子里的灯没熄,一直给我们留着光。   刘尚昂从屋里弄了一根登山索出来,我和一起将芦屋仓镰绑了个结实,之后他就将梁厚载也叫了回来。   芦屋仓镰一直用一种非常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刀,刀身上有花钢纹,一看就是千锤百炼的好钢,刀刃被磨得很光洁,而且在灯光照耀下,整个刀身泛着一种冷艳但十分柔和的寒光。   这把刀上虽然没有灵韵,但一看就不是凡物,估计价格十分昂贵,一般人很难入手。   之后我又翻了翻芦屋仓镰的衣服,他身上的夜行衣也是特质的,韧性很强,看布料,应该还是防水的,而且在衣服的内侧还有很多暗包,里面装着一些形状怪异的暗器,刚才芦屋仓镰伸手掏向的那个位置,放着三个铁蒺藜。   我检查芦屋仓镰的时,梁厚载一直抱手站在一旁看着。   当他看到那几个铁蒺藜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哟呵,你到底是阴阳师还是忍者啊,这种东西都有?”   芦屋仓镰没搭腔,一直用很警惕的目光盯着我。   直到我将手伸进了他上衣的侧兜时,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没记错的,刚才他从棺材里拿出来的东西,应该就是放进了这个口袋。   我稍稍在那个口袋里探了探,就摸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那东西是墨绿色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尸气。   尸丹,我手里的东西,就是那具邪尸的尸丹,可问题是,这样一颗尸丹上为什么会有麝香的味道呢。   我皱了皱眉头,又凑到棺材前,朝着已经开始轻微腐烂的邪尸看了一眼,此时它肚子上的皮就像剥虾皮似的被人整个剥开了,我才看到在它还没彻底腐烂的胃脏中,填充着大量的草药。   金银花、冬虫夏草、灵芝草……有些草药我还能认得出来。   也就在我看着那些草药出神的时候,芦屋仓镰突然嚷嚷起来:“那颗尸丹是我的,还给我!”   我没理他,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杈,扒拉着邪尸胃里的草药。   而芦屋仓镰依旧在啰嗦着:“尸丹是我的!”   我转过身来,朝他挑了挑眉毛:“你的?邪尸明明是我镇的,尸丹怎么就变成你的了?你看好我的口型,我只说一遍。这颗尸丹现在是我的了。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滚。”   我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就在一旁笑,以他的智商肯定看出来了,我这是在诈芦屋仓镰。   芦屋仓镰的眼睛里几乎能迸出火星来,他瞪着我,压着一口火气,慢慢地说:“这是我的东西,是我们播磨流的东西!我们播磨流花了百年才养出这样一只恶鬼,今天你夺走播磨流的东西,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将尸丹交给了梁厚载,抱手站在棺材旁,看了看芦屋仓镰那张气急败坏的脸,问他:“这具邪尸,是你养的?”   他很快应了一声“是”,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是我们播磨流养的,它是我的老师从日本带过来的,在这里养了一百年。这是我们日本人的东西,你们这些支……”   没等他说出后面那个字,刘尚昂突然冲过去,一记重脚踹在了他脸上。   芦屋仓镰呼哧一声就倒在地上,估计是后槽牙被梁厚载给踹断了,嘴里不停地流血。   之后刘尚昂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芦屋仓镰,问我:“怎么处理他?”   我想了想,说:“陕北……好像离养尸人的地界不远吧,你说,如果养尸人一脉知道有倭国人在他们的地盘上养尸,会怎么想?”   听我这么一说。刘尚昂就笑了:“你想借刀杀人啊?”   我说:“有这个意思。而且陕北这地方毕竟是百乌山的领地,咱们在这里也不适合闹出太大的动静,还不如把他交给养尸人处理呢,而且我听说,养尸人一脉的当代掌派狄保全,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狄保全这个人,其实我第一次跟着师父去鬼市的时候就见过,当时也就是因为他的一时疏忽,那年的鬼市才险些被尸鬼搅了局。   对,狄保全就是那个狄大马虎,去年他哥哥去世,他就成了养尸人一脉的新当家,别看这家伙平时马马虎虎的,可办起事来,也是个心黑手辣的主。   之后我又对刘尚昂说:“你让包师兄搞一下狄保全的联系方式,养尸人一脉的狄保全。”   刘尚昂立刻给包师兄发了短信,恰好狄保全的联系方式包师兄手机上就有,刘尚昂简单跟他说了一下芦屋仓镰的事,包师兄也没让我麻烦,直接给狄保全打了电话。   狄保全让包师兄转告我们,让我们将芦屋仓镰放在村口,丑时一过,养尸人一脉的勾魂使就会过来拿人。   而且包师兄还说,这个芦屋仓镰早年在阴阳师这个行当里还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阴阳师嘛,国内没有任何一个门派和他们有牵扯,也不知道他们的实力究竟怎么样。   其实我觉得,国内的同道不了解阴阳师,大概是因为看不上这些人。   我们将五花大绑的芦屋仓镰搬到了村子西口,我们来的时候,就从这个位置进的村。期间芦屋仓镰一直嚷嚷个没完没了的,我们就封了他的嘴。   快到凌晨三点半的时候,村外的山路上来了一个身上裹着红布的人,他带着面具,我们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是从声音上能分辨出他是个男的。   他说自己是勾魂使,狄保全让他来拿人的,我们也没废话,直接将芦屋仓镰交给了他,而他则用铁链将芦屋仓镰重新捆了一遍,直接拖着走了。   梁厚载目送着勾魂使消失在月色下,突然问我:“马神婆的事不查了?”   我说:“让狄保全查去吧,这里是他的地盘,有些事,咱们不便管得太多了。”   梁厚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可刘尚昂这时候却又问我们两个:“哎,听你们俩的意思,这地方是个养尸地啊,养尸地和养尸人有关系没?你们说,那个叫什么屋什么镰的人,不会是和养尸人串通好的吧?” 二百五十一章 陕北罗家   梁厚载就向他解释:“不管是不是串通好的,咱们都不能管了。门派和门派之间打交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刚才从芦屋仓镰身上取来的尸丹,问梁厚载:“厚载,你说,这颗尸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要阴阳师耗费百年之功才能养出这么一颗来?”   梁厚载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看起来也就是融合了大量草药的药力,其他的,没什么大用吧?”   我看着手里的尸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梁厚载又笑着对我说:“哎,道哥,你听过徐福的事吗?”   “徐福?”我有些不解地看着梁厚载:“你说给秦始皇求长生不老药的那个方士啊?”   梁厚载笑着点头:“对,就是那个人,当初他不是求药求到倭国去了吗,你说,这玩意儿不会就是他当初求的丹药吧?”   这颗尸丹是长生不老药?开玩笑呢!   反正这种事梁厚载本来就是说着玩的,我们谁也没当真,我就乐呵呵地对梁厚载说:“徐福的事,都是传说,当不得真。”   “怎么当不得真?”梁厚载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他当初就是到了倭国,还在弥生时代开创了一种新传文化体系,就是弥生文化。就是现在,在倭国,有迹可寻的徐福遗迹还有五十处之多呢。”   我也是惊了,过去一直以为徐福东渡只是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我问梁厚载:“你说的这些,都是历史课本上的?”   梁厚载显得有点无奈:“咱们又不学倭国史,哪有这些内容,我前阵子从一本杂志上看的。”   刘尚昂大概是觉得插不上话,就拿出游戏机玩了起来。   我忍不住问他:“你最近怎么话这么少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刘尚昂吭了吭鼻子,叹口气说:“这些年一直跟着老包,和社会有点脱节了,我得先补补课,要不侃不过你们。”   梁厚载也笑着问他:“咋补课?拿游戏机补啊?”   刘尚昂“啊”了一声,白梁厚载一眼,说:“都是你,啰里吧嗦的,害我死了一条命……”   他正说着话,梁厚载就突然把他的游戏机抢了,完了就朝村子里面跑。   刘尚昂向来特别宝贝他的游戏机,赶紧朝梁厚载那边追了过去,一边追还一边喊:“你别闹,那玩意儿是我借的,老贵了!”   我也跟着刘尚昂一起跑,边跑边嘱咐他们俩小声点,别吵到村里人。   回到张老汉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清晨五点钟了,我们跑了一路,一路上所有的村户全被我们吵醒了,期间还有两个脾气大的庄稼汉直接拎着烧火棍冲出了屋子,可一看是我们三个,他们也只是笑了笑,接着就回屋了。   对于村里人来说,我们三个除了喜神,功劳是很大的。   回到睡觉的屋子,我们三个又凑在一块闹了好一阵子,眼看天快亮了才老实睡觉。   中午的时候,张老汉把我们叫醒了,说是村里人给我们摆了宴,叫我们去参加。   刚开始我还客气了一下,说除尸本来就是我们的本分,不用这么客气。   可张老汉却说:“往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要上贡品,供奉喜神的,现在喜神没了,就供奉你们这三个娃娃呗。嘿嘿,正好,自从有了喜神,村里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家聚一聚,吃一吃,喝一喝,也不都是为了谢你们。可你们要是不去,大家才会过意不去咧。”   他说话的时候,奶奶已经帮我们打了井水,她不会说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一桶清水,冲我们笑。   我发现,今天不管是张老汉还是他的老伴,都换成了一身干净衣服,衣面熨得平平整整。   我们仨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张老汉来到了王二麻子的祖宅。   村里人的性格确实泼辣,我们刚把这个宅院处理干净,他们就把宴席摆在这里了。不过说起来,村子里好像也只有这个宅院,能一次性容下这么多人了。   当天中午,村里人杀鸡宰羊,还拿出了自家酿的老酒,好好热闹了一番。   刘尚昂天生就喜欢热闹,这一中午可把他乐坏了,我也是来者不拒的那种人,和张老汉他们坐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的。   可怜了梁厚载,他本来就腼腆,也不喜欢人多的场面,整个中午,他几乎都是在一个人闷着头吃东西,有时候别人给他敬酒,我和刘尚昂还要站起来挡一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梁厚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碰上生人,尤其是对他无比热情的生人,他就会说不出话来。   在这件事上,唯一的特例大概就是闫晓天了吧。   现在,闫晓天应该已经回到百乌山了吧,也不知道他回去以后赵德楷会不会难为他。   午饭过后,大家散了场,张老汉就摆上了摇椅,在芦屋仓镰住过的那个屋子里打起了盹。   张老汉心大,不把老宅的事放在心上,可我却怎么也放不下心,他午睡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宅子里警戒着,虽然早就可以确定宅子里已经没有邪尸和阴气,可我还是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次。   张老汉醒过来之后,说他睡得很好,这宅子比窑洞好,通风,而且东山上风大,也不热,竟然当天下午就想搬过去。   我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张老汉的这个念头,他最终还是决定,等他儿子把新家建好了再搬。   毕竟宅子里的邪气刚散,张老汉就这么慌慌地搬进去,指不定还会出别的问题。   在之后的两天里,我又反复往东山那边跑了好几趟,感觉确实没有问题了,又给冯师兄打了电话,大体说了一下东山一代的风水布局,问他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在庄师兄的嘱咐下,我们动手拆了马神婆的那件土房,又在老宅后院的古井北边栽了三棵柿子树。   至于装邪尸的那口杉木棺材,则被我和村民葬在了黄土坡的沟壑里。   说实在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处理那些邪尸,原本邪尸处理完了,我拿钱走人,谁也不会说我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和张老汉接触了两三天之后,我就总觉得自己要对老两口以后的日子负责,不能保他们大富大贵吧,至少也要保证他们以后不会出问题。   眼看快到周末,耿师兄终于来接我们了,他来之前提前给胡南茜打了电话,胡南茜则问张老汉的儿子要了尾款,打进了我的账户里。   临走的时候,张老汉一直送我送到了村口,嘱咐我有时间的话回来看看。   我摇下车窗,朝着张老汉挥手告别,心里总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拐过一个路口,张老汉的身影也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这才收回手来,摇上了车窗。   耿师兄看了眼后视镜,笑了笑,说:“怎么,在这住上瘾了?”   我靠在椅背上,叹口气:“很久没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待过了,现在就算在王庄,一天到晚也是乱哄哄的。”   耿师兄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我一下,玩笑地说道:“才多大点人,就学人家装沧桑了,呵呵。”   这一次他笑出声来了,我的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和以前一样,耿师兄只要笑出声,就好像脖子被掐住,肺里的气出不来似的,那声音听起来特别沙哑又特别粗糙。   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说:“回头去城里给你置办身行头,你就这么去了,人家罗老汉再看不上你。”   我说:“算了吧,反正我平时就这样,你就给我弄一身西服西裤的,我也穿不出那气质来。对了耿师兄,一直听你们说罗老汉、罗老汉的,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耿师兄将车开出了土路,上了国道,之后才回我:“他是罗菲的义父,七十多岁了,年轻的时候是个武师,甩九节鞭的功夫非常厉害,而且这老家伙有威望,人脉也广,这些年有他护着,百乌山那边一直不敢动罗菲,不过现在老头子上年纪了,很多事也是力不从心,就想着把罗菲托付出去。”   说到这,耿师兄将脸转向了我,说:“你以为,这次你见罗菲,是谁提议的?”   我有些不确定地:“罗老汉?”   “就是他,”耿师兄点点头,继续望着车前窗,一边说道:“他现在就是想看看你这家伙到底怎么样,能不能配上罗菲。我估计柴师伯应该没告诉你,其实现在和罗菲定亲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还有闫晓天和赵德楷。之前罗老汉对寄魂庄还是比较中意的,可就在不久前,他见到了闫晓天。我听柴师伯说,你和闫晓天交情不错,所以说,这个人你应该也是有些了解的。”   耿师兄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瞥我两眼。   我冲他笑了笑:“你不就是想说罗老汉中意闫晓天吗。那不是更好,反正这门亲事,我也没打算认。”   耿师兄叹口气,说:“你认不认是你的事,罗老汉认不认你,是另一回事。算了,我还是实话跟你说吧,就算你和罗菲这事成不了,你也要和她、和罗老汉处好关系,鬼门和罗家,都是咱们寄魂庄的资源,不能被百乌山夺去了。”   这时候梁厚载在后面插上了嘴:“耿大哥,我怎么听你这说法,我道哥和罗菲的婚事,属于政治婚姻啊。还有啊,这个鬼门和罗家是一回事吗?” 二百五十二章 罗老汉   耿师兄笑着说:“政治婚姻?呵呵,怎么能是政治婚姻呢,罗菲本来就是有道这辈子的姻缘,只不过这门亲事是先辈们定下的。至于鬼门和罗家嘛,如果罗菲不是鬼门的最后一个门徒,也许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现在她是鬼门的人,又是罗老汉的义女,鬼门和罗家,就是一码事了。”   刘尚昂本来还在打游戏,听耿师兄这么一说,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唉,怎么这么麻烦啊,听得我耳朵都疼。”   耿师兄从后视镜里看了刘尚昂一眼,说:“其实这些年我不愿意回寄魂庄,也是怕碰上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事,麻烦得要命!”   说完这些之后,一车人,谁也不再说话了。   耿师兄要开车,刘尚昂打游戏,梁厚载则靠在车门玻璃上小睡,至于我,则是满满的心事。   本来我还想着,这次见到罗菲和罗老汉,我干脆就装瘪,让他们看不上我,这么一来什么事都解决了。可听过耿师兄的这番话,我才明白这种想法完全行不通啊。   罗老汉住的地方虽说也在陕北,可距离村子还是很远的。   耿师兄先是带着我们到了延安,找地方让我们住了一晚上,让我们在宾馆的浴室里洗净了身上的风尘,师嫂又给我们置办了新行头,可我还是洗了自己的原来的衣服换上,师嫂买的那些,我干脆就收进了行李箱。   反正我也不想在罗老汉面前表现什么,也没有打扮的必要,原来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早上,耿师兄找了一家还不错的早点铺子买了些早饭,吃过饭之后,他就带着我来到了郊区,只有我和耿师兄两个人同行,其他人都没跟着。   耿师兄最终将车开到了城乡相接处的一个老巷子口,他停了车,还特意嘱咐我:“这一片老宅子,可都是罗家的产业,里面的人也全都是罗老汉的族人和弟子。今天你无论如何不要和罗老汉有什么冲突,要不然咱俩可就走不了了。”   我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有数。”   耿师兄笑了笑:“我可不放心你,我都听柴师伯说过了,你这家伙,经常心血来潮,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总之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绝对不能和罗老汉顶上了,听见没有?”   和耿师兄接触了几次,习惯了他身上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我现在在他面前已经不会觉得尴尬了,反倒还觉得他有时候婆婆妈妈的。   不过耿师兄毕竟是我师兄,这种想法我又不能说出来,只能冲他点了点头。   耿师兄这才开门下车,抱着我师父之前交托的那个盒子走进了巷子,我就跟在他身后。   一直来到了巷子深处最大的一扇门前,耿师兄才停下了脚步。   之前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留意过,巷子两侧的门,基本上都是那种单边开的简易铁门,有些刷着红漆,有些刷着黑漆,所有的门上都长了铁锈,可我们面前这扇门却是一扇双开的木门,门上横九行纵九列总共八十一颗黄铜门钉,镇在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一看就是古物。   耿师兄将装聘礼的盒子交给我,之后就叩响了门环。   片刻之后,门的另一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我就看到一双怪异的眼睛凑到了门前。   之所以说那双眼睛奇怪,是因为那只眼睛里根本没有瞳孔,而且虹膜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色。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靠在门前的人说话了:“你们是谁?”   耿师兄行了抱手礼,很谦恭地说道:“寄魂庄,耿有博。我带着师弟左有道来提亲的。”   门缝里的那只眼睛动了动,似乎是朝我这边瞄了一眼,而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它。   “他就是左有道?”门另一边的人又问。   耿师兄点头说是。   接着我就听那个人笑着说了句:“一看就是柴宗远带出来的,凶巴巴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敞开了门,门开的一刹那,我也看清了他的样子,他是个年纪和我师父相仿的老人,头发很长,梳理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至于长相嘛,很平常,唯独一双眼睛,一只没有瞳孔,虹膜也是淡淡的灰色,另一只眼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但当他转动眼球的时候,却只有灰色的那只眼睛在动,另一只眼则从来不会动一下,而且那只眼看起来一点光泽都没有,好像是只假眼。   他开了门,就让我们先在院子等一会,他要进去通禀老爷子。   从他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语气上来看,他似乎是罗老汉家的仆人,这都什么年代了,家里竟然还有仆人。   没多久,那个人就从屋里探出头来,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进去。   走向屋门方向的时候,耿师兄转过身来小声对我说:“一会见到罗老汉,小心一点。”   小心一点是什么意思?罗老汉还能吃了我啊?   耿师兄也没多做解释,就带着我径直走到了屋门口,仆人则帮我们掀开了门帘。   这间屋子很大,却异常空旷,只在正对门的位置放了一把太师椅,上面端坐着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此时正闭着眼,似乎在小睡。   耿师兄一进门就急着朝老人行礼,嘴上还笑呵呵地说着:“寄魂庄耿有博,带着师弟左有道提亲来了。”   师兄说完话,过了好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我一直盯着那个老头子,就看到他的眼睛下面的肌肉偶尔会微微颤抖几下。他根本就没睡,这是眯着眼看我们俩呢。   刚开始我也没打算揭穿,可看到他这么戏弄我耿师兄,我心里就火了。   你不想见就不见,装什么鬼啊!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我就转过头,抱着礼盒朝外面走了。   耿师兄一看我要走,连忙伸手将我拉住:“有道,你干什么去?”   我朝老头子那边扬了扬下巴,对耿师兄说:“没看见老爷子睡觉呢吗,万一咱们把他吵醒了,再弄出个心脏病什么的,这个责任谁负?等他醒了再说吧。”   我说话的时候口气并不好,半调侃半嘲讽的,耿师兄听得出来,老头子当然也能听得出来。   我这边刚说完话,老头子突然咳嗽几声,把眼睁开了。   他一睁眼,我就知道这老家伙绝对不是个善茬,那双眸子里透着一股刀锋般的戾气,锐利无比。   不过就他这双眼,和黄家老太爷比起来在气势上还是差了几分,如果说黄家老太爷的眼睛就像一把落在脖子上的砍头刀,而罗老汉这把刀,却才刚出鞘一半呢。   有了和黄老太爷相处的经历,我对罗老汉是不可能怕的,他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   过了好半天,他突然挑了挑眉毛,嘀咕一声:“还真是柴宗远的徒弟,和他一样,凶巴巴的。”   我也是纳了闷了,怎么是个人就说我凶巴巴的,我自己怎么完全没有感觉呢。   我师父平时的样子……确实挺凶的,可我的性格和我师父不一样啊,再说我也没跟他似的总眯着眼吓唬人啊。   这时候罗老汉又冲他们家仆人招了招手:“搬两张椅子来,别让人站着。”   “仆人”的手脚很麻利,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将两张雕花椅子搬进了屋,他进来的时候,我还帮着搭了把手,那椅子很重,大约在百斤左右的重量,落在地上的时候,有种异常牢稳的感觉。   耿师兄从我怀里报过了礼盒,试图交给那个仆人,可仆人只是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又朝罗老汉那边看一眼。   那意思好像是说,只有罗老汉答应收礼了,他能能接下。   可罗老汉明明看到了耿师兄的举动,却什么都没说,明显是不打算收下这份礼了。   这一下,连耿师兄就变得有些为难了。   我本来已经在椅子上坐好了,一看这种情况,也没废话,直接从耿师兄那边抱过礼盒,将它放在了罗老汉的旁边。   罗老汉瞪我一眼:“小子,你干什么?”   我坐回椅子上,看着他说:“我们来的时候,师父特意嘱咐过,让耿师兄务必要将这一盒东西交到你手上。”   罗老汉瞪了我一会,大概是见我不怕他,才换了一种平常的眼神,问我:“你知道这盒东西是什么吗?”   我说:“听师父说是亲家礼,不过我看罗老爷的态度,似乎不愿意认这门亲事,正好,我对这种包办的婚姻也没什么兴趣。这一盒礼呢,您爱收就收,不爱收我们就拿回去,没必要为难我耿师兄吧?”   我说话的时候,耿师兄不停地拉我的袖子,我就装作不知道。   罗老汉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笑了:“真是柴宗远的亲徒弟,脾气也是冲得很。”   又听到别人那我和师父比较,我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也没说什么。反正我自己从来没觉得我和师父有多像,可这种事吧,我又不好出口反驳。   沉静了片刻之后,罗老汉又问我:“你来的时候,你师父还说什么了?”   我想都没想就说:“让我见一下罗菲……”   没等到我说完,罗老汉突然狠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就听咔嚓一声,粗壮坚固的扶手竟然被他拍断了。   这是要彰显他内功深厚啊还是力气大啊,吓唬谁呢,这种事我也能做到!   罗老汉又做出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瞪着我就吼:“臭不要脸,罗菲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笑了笑,说:“说实话我还真是没想见她,可是师命难为啊。” 二百五十三章 明码标价   耿师兄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嘴上喊一声:“有道!”   我将脸转向了耿师兄,对他说:“师兄啊,你没看出来,罗老爷根本没打算跟咱们寄魂庄深交嘛,咱们不就是来送个礼,他就给你使脸色,你再对他毕恭毕敬的,他还不是一样臭着张脸?你说,咱们来这一趟,也是给人家添堵,要不咱走吧。”   我说话的声音很大,耿师兄听得到,罗老汉当然也能听到。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罗老汉竟也不生气,还用一种指点江山的口吻对我说:“哼,你连别人的冷脸都承受不了,以后守正一脉的基业交到你手上,谁能放心?”   他说得好像义正言辞的,可事实上,就算门派之间打交道顾虑的事情比较多,别人给你冷脸,你也没有兜着忍着的道理。   我就对他说:“我们守正一脉向来是不看别人脸色的,我们和人相处,讲究一个不卑不亢、坦诚相待,如果相处的时候,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那这样的关系,也没必要处下去。”   罗老汉摸了摸下巴,看着我说:“你知道我和你师父是什么交情吗?”   我摇了摇头:“从来没听我师父提过。”   我没说谎,我师父确实没怎么提过罗老汉的事。   可听到我的话之后,罗老汉却显得有些愠怒了:“柴宗远没跟你说过我的事?我和他是战友,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兄弟,他怎么可能没说过?”   我也忍不住惊讶了:“我师父还当过兵?”   罗老汉盯着我,我也盯着他,我们就这么小眼对小眼地对视了好半天,罗老汉才叹一口气,说:“柴宗远真的没提过啊,怪不得呢。”   说完,他又看向了我,说:“想当年,你师父也是这臭脾气。那什么,刚才的事,算我不对,你作为小辈,给我留个面子,好好的,跟我说话的时候恭敬一点。”   罗老汉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弄得我还有些小尴尬,其实我也意识到了,用那种语气跟一个老人说话,确实有点不合礼数,可看他刚才那个样子,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在罗老汉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听到耿师兄长长松了口气。   之后罗老汉又对我说:“半年前,我见过闫晓天了,他也是上门来提亲的,那小子不错,比你有风度,人也实诚。”   我点了点头:“嗯,闫晓天确实不错,我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嘛,人品不错,天资也很好,就是有点迂腐。”   罗老汉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你认识闫晓天?他可是百乌山的人!我听说,当年在四川鬼市,他师父赵德楷还在你手里吃过亏。”   我说:“闫晓天性子比较单纯,也不在意这些。对了,之前我师父让我来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要见到罗菲。”   说到这,罗老汉的表情又变得有些火躁了:“你想见就见?想得怪美,罗菲在外地上学呢,你师父也是,你要来他也不早说,昨天才给我打电话,现在罗菲还在路上呢,估计后天才能到。”   原来罗菲不在啊,这样正好,这一次我就算见不到她,也不是我的问题了。   我心中正窃喜,耿师兄却不早不晚地说了声:“反正最近也没事,我们就等一等吧。”   罗老汉显得有些犹豫:“等一等……也行啊,不过最近我这边也不太平,估计没办法招呼你们。”   耿师兄就问他怎么了。   罗老汉叹口气,说:“刚建国那会,龙虎山在这边开了一个小市,58年的时候他们撤走了,就把那些小市留给了我。可你也知道,在做生意这方面我也没什么头脑,小市经营了几年就变得入不敷出,还被孙家坑了一把,把小市里一半的店面都盘给了他们。可老孙家的人你也是知道的,野心大,手上也黑,这些年我没怎么管小市的事,他们竟然把剩下的那一半店面也给占了,我去找他们理论,他们却硬是说我们当初就是把整个小市送给了他们,就为了这事,我就回来找当初的合约嘛,没想到那份合约,竟然不见了。”   他啰嗦了这么多,我就一个问题:“小市是干什么的?”   耿师兄就在一旁向我解释:“和鬼市里的门市差不多,也是卖灵符、法器一类的东西,这种小市在行当里也被称为‘小鬼市’,全国各地有很多,除了阴历的七月,这些小鬼市都是在每月的十五号开市,十六号闭市,七月的时候因为咱们寄魂庄鬼市开张,全国各地的小鬼市都不营业。”   说完,耿师兄又特别多事地问罗老汉:“这次的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罗老汉笑着说:“如果寄魂庄的人能出手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刚才还跟我们使冷脸,现在竟然一点都不客气。   见罗老汉没跟我们客气,耿师兄竟然莫名奇妙地显得很开心,他还问罗老汉:“我们怎么帮你呢?”   罗老汉也笑着说:“随便,你们看着帮吧,明天我让罗泰去接应你们,最近这段时间,小市的事一直都是他在调查的,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耿师兄张张嘴,还要说话,可罗老汉这时却大手一挥:“送客!”   此前之前站在门口的老仆立刻就上来请我们出门了。   一直到离开了罗老汉的家,我还是有种脑子转不过来的感觉。   快走出巷子的时候,我问耿师兄:“罗老汉怎么就突然提起小市的事来了?”   耿师兄回头看了眼罗老汉家门口,笑着对我说:“从咱们一进屋,他就想说这事了,但是罗老汉这人爱面子,想拜托咱们又不好意思说,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摆那么一张冷脸了吧?”   我也笑了:“他是长辈啊,摆冷脸,居高临下,咱们要是吃瘪,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提条件。呵呵,原来是这样,帮他处理小市的事,就是见到罗菲的条件。”   耿师兄点了点头,笑着对我说:“你这小子,现在也鬼精鬼精的。”   我也跟着笑了笑:“这几年天天和梁厚载混在一起,就是傻子也该变聪明点了。”   我们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车。   耿师兄发动了车子,一边对我说:“刚才看你和罗老汉杠上了,我还真有点担心,他那人,在行当里也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没想到被你这么一搞,罗老汉竟然没发飙。”   我笑了笑,说:“他不敢和我翻脸。我师父就我这么一个徒弟,以后我迟早是要执掌守正一脉的,他和我闹翻,就是和守正一脉闹翻了。头两天我让包师兄调查过罗家,随后现在罗家和鬼门没有太大关联了,可早年的时候他们曾是鬼门的信众,民国年间才脱离出来,虽然脱离了鬼门,可历代家主对鬼门可都是非常忠心的。如今的鬼门是风中残烛,风小,它还能活,风一大,它就灭了,以罗老汉对鬼门的忠诚,他绝对不敢撩起寄魂庄这阵大风。”   耿师兄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你想得这么深?”   我说:“还没完呢,罗老汉让咱们处理小市的事,估计又要把百乌山牵扯进来。”   耿师兄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就跟他解释:“闫晓天已经来提过亲了,现在师兄又带着我来提亲,我估计,这些大概都是罗老汉算计好的。他不敢得罪百乌山,也不敢得罪寄魂庄,如今两个门派都找到他头上来了,他只能想个办法将自己摘出来,让百乌山和寄魂庄互斗,到时候,斗败的一方自动出局,也不会将事情怨到他身上。”   耿师兄冲我眨了眨眼睛:“这么复杂?早知道我就不把小市的事情担下来了。”   “嗯,刚才确实有点着急,”我说:“不过那也就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问问梁厚载怎么看这事。”   耿师兄将车开到了省道上,转过头来问我一句:“听冯师兄说,梁厚载这些年跟柴师伯学了不少东西啊?”   我摇了摇头:“没怎么教他,厚载现在修习的东西,还是李良爷爷留下来的。”   “哟,这孩子还真是顶聪明的啊,自学都能学成这样。”耿师兄一边说着话,一边提了车速,朝延安市方向驶去。   回到旅店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都不在,连师嫂和萧壬雅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和耿师兄从旅馆对面的饭店里买了点饭菜回来,耿师兄还外带了几瓶啤酒,说是中午要放松一下。   我们两个在落宿的屋子里摆开了饭局,耿师兄说,自从他自己一个人在外行走以来,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他爱喝啤酒,又担心喝酒误事,这些年一直没沾过。   我问耿师兄:“师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至于这么小心么?”   耿师兄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说:“现在不能说,等你当上了守正的掌门,自然就知道了。咱们寄魂庄的门人啊,各有各的身份,你看庄师兄和冯师兄就知道了,对于我们这些门人的身份呢,也只有三脉的掌门才知道底细。”   我又问他:“之前我听说,萧壬雅是赵师伯从百乌山手里硬抢过来的?”   “嗯,”耿师兄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咱们那位赵师伯啊,经常干些没谱的事,当初他把壬雅塞给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壬雅和百乌山的关系,也是头几年,百乌山突然问我要人,我才知道壬雅那丫头是赵师伯抢来的。唉,就因为这事,每次我到陕北都得小心翼翼的,百乌山的人记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我下黑套。” 二百五十四章 第一次见罗菲   说到这,耿师兄又是一声长叹:“唉,可因为始皇帝陵的关系,我又时不时要往这边跑。麻烦啊,真是麻烦。”   我试探着问他:“秦始皇陵?我听师父说,那个陵墓千多年了,好多人想掘都没掘开。”   耿师兄摇了摇头:“不是没掘开,而是不能掘啊。其实以现在的技术,要掘开这样一座墓,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可始皇帝陵建在一条大风水的奇点上,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失去了这座墓的镇守,全国的风水大局都得跟着变,中国一变,全亚洲都得变,亚洲一动,全世界都跟着动。其实我们现在怀疑,九州鼎极有可能就在始皇帝陵中。”   我说:“既然这样,师兄为什么还要调查九州鼎的下落呢?”   耿师兄笑了笑,说:“找到九州鼎,那可是大功一件,我就可以带功退休了,以后也不用再往陕西这边跑。我也是接触到了王大富之后,才知道他们守陵人一脉也在找这个鼎,而且听他的意思,九州鼎似乎被藏在了一个叫做天墓的地方,我其实就是想查明白,这个所谓的天墓,到底是不是始皇帝陵,如果是的话,九州鼎就不用再找了。对了,你不是进了内阁了吗,没查到九州鼎的线索吗?”   我摇头道:“内阁里面藏书太多了,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   耿师兄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九州鼎的事吧,你可以先放一放,我听说了,你们最近在调查阴玉的事,柴师伯还嘱咐我有时间带你去趟罗布泊,你们查的那种阴玉,极可能和当年的双鱼玉佩有关。”   我又问耿师兄:“双鱼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过去也没听师父提过呢。”   “这事说起来,那话可就太长了,”耿师兄一边喝着酒,一边对我说:“寄魂庄的外阁有一些资料,你自己查去吧。”   之后我们两个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家常,下午快四点的时候,师嫂才带着梁厚载他们回来。   梁厚载说我师嫂这次来陕西带来一些商货过来,他们几个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帮着师嫂送货去了。   当天晚上,刘尚昂联络了包师兄,让他帮忙查了一下老孙家的情况。   最近这段时间老是麻烦包师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包师兄也没怨言,很快给我们传真过来一份文件。   包师兄说话向来没什么重点,他给的这份文件也是,开篇先说到了我们这个行当里的六大家族,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原本是八大族,分别是苏、罗、孙、仉(与掌同音)、朱、周、钱、明哲,苏家就是现在的东北老黄家,孙家和明哲家如今已经没落了,其中明哲最为没落,家中的最后一代子孙明哲壬昱就在寄魂庄,是我的师侄。   孙家和罗家原本都是北平府的世家,上世纪三十年代迁到延安,罗家经历几百年兴衰,到现在虽然有些风雨飘摇了,但依旧算得上家大业大。而孙家除了还剩下一个门头之外,就只有七八个子孙还在试图重振老孙家的威名,可惜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错了东家,如今是百乌山门下的一个旁系。   这一次孙家和罗家抢小市,说白了,还是百乌山在背后使坏,包师兄推测,百乌山大概是想用小市来要挟罗家,逼迫罗家和百乌山定亲。   也正因为如此,罗老汉才指望我们寄魂庄能出面帮他撑腰。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虽然没错,可寄魂庄这颗树,却不敢让罗家随随便便地靠上,如今,师父还打算借着我和闫晓天的交情,解开寄魂庄和百乌山千年的干戈,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是不打算和百乌山为敌的。   可百乌山拿这种事逼婚,也的确为人所不齿。   小市的事我肯定要管的,可我既不想和百乌山为敌,又不想和罗菲订下婚约。   我想了大半个晚上,也没想出办法来,最后只能找梁厚载商量对策。   我把今天见到罗老汉的情形和自己的一些推测都详细地说了一遍,梁厚载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他想了很久,才很简短地对我说了句:“把地契偷回来。”   我摇了摇头:“罗老汉的那张地契已经找不到了,而且现在也不能证明,罗家的地契就是孙家人偷的。”   梁厚载又说道:“的确不能确保罗家的地契就在孙家。但孙家的地契,一定还在孙家。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能偷回孙家的地契,罗、孙两家都没了地契,谁也没证据表明小市在自己名下。可小市毕竟是龙虎山赠给罗家的,龙虎山是正一道的宗家,只要他们肯出来说话,事情就解决了,不过龙虎山嘛,还是要罗家自己去联络,这样一来,小市的事就和寄魂庄没有关系了。如果罗家的地契也在孙家,咱们偷出两张地契,事情一样可以解决。而且既然是用上了偷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罗老汉也不会太声张,更不至于把寄魂庄抖露出来。道哥你也说了,罗老汉现在是百乌山和寄魂庄都不敢得罪,他把寄魂庄捅出来的话,是不是就算做得罪寄魂庄了?”   我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行啊,就这么办吧。”   可梁厚载又变得犹豫起来:“可老孙家在哪,他们又把地契藏在哪,咱们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啊,罗菲后天就回来了,如果小市的事处理不完,咱们还是走不了,你还是要见罗菲。”   我抱着头躺在沙发上,叹口气说:“见就见吧,你是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师父还恐吓我,说罗菲要是没见着我,回去他就打断我的腿呢。唉,见吧,见了就利索了。至于老孙家把地契藏在哪了,确实是一时半会弄不清楚,等明天罗泰来了再说吧,他说不定知道。”   梁厚载就问我:“罗泰是谁?”   我说不知道,只是从罗老汉嘴里听到了这么个名字。   和梁厚载聊完这些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凌晨十二点,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睡了。   早上五点半,我们照例早起晨练,六点多钟吃饭、洗澡,七点半的时候,耿师兄敲响了我们的房门,说罗泰来了。   我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跟着耿师兄来到了旅馆对面的饭店。   不到八点,饭店还没有正式营业,虽然是夏季,当空的艳阳透过橱窗玻璃,将饭店的大厅照得通亮,但开着空调的大厅里还是显得十分冷清,我进来的时候,几个服务生正在打扫卫生。   耿师兄带着我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包间,对我说:“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不陪你了。”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跟逃命似的。   看着耿师兄的背影,我突然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可来都来了,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撤回去。   推开房门,就看到屋子里除了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几乎什么都没有。   我找了一个还算阴凉的地方坐下,开了空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耿师兄明明说罗泰已经来了,可包间里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房门再次被打开,我翘着二郎腿朝门口张望,就看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端着茶盘进来。   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饭店的服务生,可她放下茶盘之后,竟然在我对面坐下了,还给我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到我面前。   她的动作很流畅,脸上也没有腼腆的表情,似乎和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同处一屋,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尴尬的事。   我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两眼,不得不说,她的五官长得大方而漂亮,但身上没有仙儿的那份雍容,她的肤色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干净利落地梳成一个马尾,给人一种很有活力的感觉。我留意到她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个亮银色的镯子,和她的肤色很搭。   我的五感和仙儿是相通的,我能看见的东西,她也能看见,这几天她一直闷闷地不理我,可我就是无意识地多看了人家两眼,她就在我体内酸了吧唧地怼我:“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我没理她,低头,喝茶。   这时候,对面的女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你就是左有道吧?我是罗菲。”   我“噗!”的一下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全喷出来了,抬头看着罗菲,罗菲也笑着看我。   被她这么一看,我反倒有些尴尬了,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又作出一副嗓子不太舒服的样子。   说真的,我也曾预想过和罗菲见面时的情景,可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相对于我的尴尬,罗菲倒是显得很从容,她给自己添了杯茶,之后就问我:“柴爷爷身体还好吧?”   我说:“还行,就是最近这两年睡觉睡得多了,烟也比以前抽得狠了。”   完了我就没话说了,就望着窗外出神。   罗菲突然问我:“你对婚约的事怎么看?”   她这边刚说完话,仙儿就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不去隐瞒什么,将脸转向了罗菲,对她说:“我一直觉得婚约这事不靠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娃娃亲,不知道我师父他们是怎么想的。”   听我这么一说,罗菲也松了口气,说:“唉,我和你想法一样。其实那天你去义父家的时候,我就在窗户外面偷听呢,说真的,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在义父面前不悚的小辈,你是第一个。” 二百五十五章 不靠谱的婚约   原来她也觉得娃娃亲不靠谱,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叹了口气,说:“什么悚不悚的,你义父也就是做做势,吓唬吓唬人,其实他就是面上厉害,心里头虚着呢……我不是说他不好啊,就是现在吧,你们罗家的情况也不太乐观,他顾虑多也正常。”   罗菲点了点头:“也是,没想到这都被你看穿了。前段时间我还见过闫晓天来着,你猜他怎么说?”   我想了想,说:“闫晓天啊,他大概会说,婚约这件事是师父定下来的,再扯一通什么父母之意媒妁之言一类的。”   “你认识闫晓天?”罗菲眨了眨眼睛,问我。   我点头:“嗯,跟他交情还不错。嘿嘿,闫晓天这家伙,人挺好的,就是闷骚得厉害,性子迂腐得不行,跟个老头子似的。”   听我这么一说,罗菲就乐了:“你怎么这样说自己朋友啊?要是让闫晓天听见,非跟你翻脸不行。”   我也笑着说:“我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他脾气好,不至于为了这个和我翻脸。”   罗菲愣了一会,接着又笑了:“嗯,不过你说得也对,闫晓天那人确实挺闷骚的。”   我发现,两个人凑在一起说另一个人的坏话,还真是一件特别来劲的事情。   之后我又问罗菲:“昨天你义父不是说,今天是让一个叫罗泰的人来和我接头吗,他怎么没来?”   罗菲说:“泰哥有点急事,昨天晚上去广州了,孙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而且我觉得吧,你既然来了,怎么样也要见一见,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不打算和你见面的。”   我笑着对她说:“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本来我还想着,万一真见到你了,我就把自己捯饬得乱七八糟的,说点脏话什么的把你吓跑。没想到你也不认婚约的事,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本来也想这么干来着,”罗菲掩着嘴笑道:“本来我来的时候,想穿着校服直接来呢,可出门的时候被我义父抓住了,他又逼着我换了一身衣裳,才放我出门。”   我说:“要说我师父和你义父也是够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折腾出婚约这种事来。哎,其实我觉得,你和闫晓天挺般配的,要不我回去跟我师父说一声,你回去也跟你义父说一声,把你们罗家和寄魂庄的婚约废了算了。”   这一次,罗菲却摇了摇头:“闫晓天啊,我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他大我几岁,从小就很照顾我。可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拿他当亲哥,他拿我当妹妹。他喜欢的是他师娘那种类型的女人,温柔娴淑、相夫教子。我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反正我还早着呢,不着急。”   我说:“你不喜欢他也不能拿我当挡箭牌吧,再说了,咱俩互相都没接触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谁也没想拿你当挡箭牌啊,”罗菲说:“像你这种人,整天凶巴巴的,谁看得上你啊!哎,说正经的,昨天你和我义父对峙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好像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说,如果咱们俩联手的话,能不能把婚约这事搅黄?”   我就问她:“你想怎么搅黄?”   罗菲显得有点为难:“义父这么强势,我哪有主意啊!”   我又想了想,说:“这事吧,我确实有办法,不过得等,等到我师父把位子传给我,我大概就有权取消婚约了。”   罗菲朝我这边凑了凑:“柴爷什么时候把位子传给你?”   我叹口气说:“这我到哪知道去?就我师父那性子,他是肯定不会取消婚约的,所以说这事得等啊。”   说完,我又将话题引到了小市上来:“先别琢磨这些了,反正离婚约奏效还有好几年时间呢。那什么,你知道孙家把小市的地契放在什么地方吗?”   罗菲点了点头,说道:“孙家现在是百乌山的分支,地契也放在百乌山那边……你不会是想偷地契吧?”   我说是啊,而且我还告诉她,现在寄魂庄和百乌山的关系比较复杂,我不打算把寄魂庄牵扯进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地契,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这一下,罗菲又犯难了:“可如果地契放在孙家还好说,现在地契在百乌山门下存着,那地方守卫森严,几乎不可能偷得出来啊。”   她说完之后,我们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地契在百乌山,事情确实变得麻烦了。   我思考了很久才再次开口:“闫晓天现在在百乌山吗?”   罗菲想了想,点头:“应该在,你想找他帮忙?他对百乌山忠心着呢,这件事,他肯定不会出手。”   我说:“他出不出手都得找他,这件事没他帮忙办不了,这样吧,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给他打个电话,摸摸他的底。”   罗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闫晓天的手机号给了我。   我让罗菲在屋里等我一下,之后就拿着手机离开了包间。   接下来我要对闫晓天说的话,有一些不能让罗菲听到。   来到二楼的楼道口,我看四下里没人,才翻开手机盖,准备拨号。   可我这边这一个号码还没按下去呢,仙儿就气鼓鼓地钻了出来,她趴在我肩膀上瞪着我,眼里都快冒火了。   我看她一眼,有点不解地问她:“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啊?”   仙儿从鼻子里“哼”一声,换了一种很鄙夷的眼神看我,嘴上说着:“哟,这么快就跟人熟络上了,左有道你可以啊。”   她说话的口气怪怪的,弄得我心里也是莫名火大,我就跟她对着呛:“我跟人也没说几句话,你什么态度!再说,我们不都商量好了要悔婚了,这不正合你意吗?”   仙儿瞪着眼嚷嚷:“什么叫正合我意,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关我什么事!神经病!”   说完她就缩了回去,可过了一会又钻出来了,还朝我吼:“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你和她什么关系就我们。你说,你是不是觉得人家好看,就对人家有非分之想了?”   我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仙儿竟然抠上字眼了。   我吵不过她,也没打算跟她吵,就说我现在忙正事呢,让她先消停一会。   仙儿又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拨通了闫晓天的电话,很快,电话另一头就传来闫晓天的声音:“喂,您好。”   我:“是我,左有道,有个事要麻烦你一下。”   闫晓天沉默了一小会,接着我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好像急匆匆地换了个地方,之后才回话:“怎么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我说是罗菲告诉我的,闫晓天就笑了:“你和罗菲见面了?哈哈哈,怎么样,我老妹长得俊吧?”   我叹口气,说:“你别闹了,我这正烦着呢。说正事,孙家的地契是不是在百乌山放着呢?”   闫晓天就问我:“什么地契?”   我就简单地把小市的事说了一遍,完了问闫晓天:“我现在打算去你们百乌山偷地契,这个忙你帮不帮吧?”   过了一会,闫晓天才有些为难地说:“大哥你这是要我亲命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帮你!”   我说:“你们百乌山到底怎么想的,为了个破婚事就抢罗家的地盘,你觉得罗老汉是个甘心吃瘪的人?这事弄不好,你们百乌山要和罗家结下梁子的。哪怕这事真成了,你就愿意和罗菲过一辈子?”   闫晓天犹犹豫豫地说:“可这种事,我说了也不算啊,那都是我师父定下的。”   我就跟他说:“这次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和我切磋的事说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闫晓天:“我靠,你威胁我!左有道,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吃错药了你!”   这时候,有个服务员端着菜盘子从我身边路过,我先是捂住了手机的听筒,直到他走远了,我才对闫晓天说道:“地契我是一定要偷出来的。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地契能偷出来,对你,对我,对寄魂庄和百乌山都是好事,现在罗家是摇摇欲坠了,你们百乌山也是一样,百乌山和罗家,是绝对不能闹翻的。为了百乌山,这个忙你也要帮啊。”   过了大半天闫晓天才回应:“唉,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我催他:“还想想,你得想到什么时候啊?我现在已经往百乌山那边赶了,帮还是不帮,你利索点!”   我话都说到这种底部了,闫晓天竟然还在犹豫,过了大半天也没给我回话。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催促他:“闫晓天你行不行啊,不就偷个地契吗,看把你给怂的。算了,你不帮拉倒,我自己一样能偷出来。”   “谁怂了!”闫晓天的语气明显也有些恼了:“行行行,你来吧,我帮。但是你来了以后,一切听我的,你只要能答应这一点,我就帮你。对,还有啊,你自己一个人来,梁厚载和刘尚昂就算了,人多了容易被发现。”   我考虑了一下,说行啊,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反正东西一到手就撤。   这时我听到电话另一端有人在唤闫晓天的名字,他让我到了百乌山给他电话,说完就匆匆挂了。   直到挂了电话,我才发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我根本不知道百乌山在哪!   可当我再次拨打闫晓天的电话时,他已经离开服务区了。   没办法,我只能一溜小跑地回包间找罗菲。 二百五十六章 洋芋擦擦   一进门,我就发现餐桌上多了两个盘子,里面装着一些类似于土豆丝的东西,还放了辣椒,黄橙橙、红彤彤的。   刚才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个服务生,原来是给我们屋送菜的,想想也是,这个时间,整个饭店里好像也只有我们这么一桌。   罗菲指着其中一个盘子对我说:“这家店做的洋芋擦擦特别好吃,我好几天前就想来了,没想到你们就住在对面。”   我看了眼满盘子的土豆,感觉没什么食欲:“哦,我来的之前刚吃过饭。”   罗菲从筷子筒里拿了筷子,给我一双,说道:“尝尝嘛,别看这东西貌不惊人,味道出奇得好呢。”   我接过筷子,坐下来,有些不确信地看着盘子里的土豆条,怎么看怎么不觉得它好吃,可当我用筷子夹起一缕放进嘴里的时候,却发现这东西果然如罗菲所说的一样,味道出奇得好。   土豆的香气中带着几分油辣,里面还夹着肉丝,不但味道鲜香,口感也很有意思。   我一边吃着,一边问罗菲:“百乌山怎么去?”   “百乌山离这很远呢,坐车要整整一天的时间,下车以后还要走很长的山路,”她说着说着,突然又问我:“你说服闫晓天了?”   我点头:“说服他了,不过这一次,我只能一个人去,我另外两个朋友去不了了,闫晓天怕我们人太多容易露馅。”   罗菲想了想,说:“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百乌山那地方戒备森严,你一个外人,肯定进不去。”   我摆摆手,说:“不用,到时候闫晓天会接应我。”   “他接应你你也进不去,”罗菲对我说:“你毕竟是个生人,闫晓天就算要带你进去,也找不到由头。我跟你一起去呢,可以说你是我们家的家仆,借此带你进去。”   我点点头,说也行啊,之后又问罗菲坐什么车去,罗菲说只能做公共汽车,没别的办法。   坐公共汽车去百乌山?我光是想想心里就觉得怪怪的。   按说,像百乌山这么一个神神秘秘的门派,不是应该和我们寄魂庄一样,建在十里大山的最深处,别说是公共汽车了,就连飞鸟野兽,都不愿意到那地方去。   不过坐公共汽车就坐公共汽车吧,总比用两条腿走着去强。   没用多久,我就把一整盘的洋芋擦擦吃完了,罗菲胃口小,只吃了一半就吃不动了,剩下的一半只能打包。   吃过早饭,我先是跟着罗菲回了一趟罗家,弄了两辆自行车出来,罗菲说下了公共汽车之后还要走很长的路,骑自行车能省一些力气。   这算是我第二次来到罗家了吧,我进院子的时候,罗老汉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就这么自顾自地打拳,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懒得理他。反倒是罗菲见到他的时候还要行礼,就像我耿师兄向我师父行礼时那样,口气、动作,都要毕恭毕敬的。   可罗老汉的架子明显比我师父大多了,罗菲向他行礼,他也只是稍稍点了一下头。   看着罗老汉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感觉,罗菲和他的关系,好像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   直到我和罗菲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出门的时候,罗老汉才绷不住了,远远冲我们喊:“你们干什么去啊?”   我转过头去就回应他:“去帮你把小市抢回来。”   说完我就要走,罗老汉又冲我吼一声:“怎么抢?”   我没理他,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了,罗菲全程没说话,一直抿着嘴笑。   出了胡同口我才问罗菲:“看样子,罗老汉对你也不算很好啊?”   罗菲笑着说:“他平时不这样。你昨天薄了我义父的面子,他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见到你,气还没消呢。”   我抿了抿嘴,也没再说什么。   不是我不想说,我本来还想说罗老汉小气来着,可我能感觉到,在我和罗菲说话的时候,仙儿有些恼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嘀嘀咕咕的,她声音小,我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罗菲骑车走在前面,带着我来到了市里的长途汽车站,我们骑来的车子都是可以从中间折叠的,买过票之后,我们将自行车折叠好放进后备箱,然后上车,坐在了最前排的座位上。   由于公共汽车的车型很小,车座和车座之间的间距也很小,也只有坐在第一排,我才能伸开腿。   我给耿师兄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去百乌山,也告诉他闫晓天到时候会接应我,同时让耿师兄帮我转告梁厚载和刘尚昂。不过我没说这次是和罗菲同行,如果让梁厚载和刘尚昂知道我和罗菲通行的话,他们两个还指不定怎么调侃我呢。   耿师兄虽然对我独自前往百乌山的事表示担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小心一点。   上车二十分钟以后,车上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乘客,直到早上九点整的时候,司机才上了车。   那是一个年纪在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坐在挡风玻璃前,皮肤被晒得黝黑,他看起来和罗菲很熟的样子,上车之后,他先是看了一眼后视镜,之后就转过头来问罗菲:“你咋没去上学呢?”   罗菲冲他笑了笑:“家里有点事,就提前回来了。”   而后那个司机有指了指我,问罗菲:“这是谁啊,你同学?”   没等罗菲说话,我就对司机师傅说:“家仆。”   这两个字一脱口,罗菲就掩着嘴笑了,司机师傅朝我挑了挑眉毛,用一种很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会,之后他就转回身去,嚷嚷一声:“都系好安全带,一会有人检查。”   说完,他就启动了车子。   之前罗菲已经说了,从这里到百乌山,光是坐车就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只考虑了今天晚上可能要在车上过夜,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中途肯定是要吃饭的,可我到了第一个休息区才发现,我浑身上下就只有五毛钱,买瓶水都不够。   罗菲倒是带钱了,可我跟她又不熟,也不好意思问她借,再说了,买车票的时候我都没掏钱,现在吃饭还要人家请,这也有点太那啥了。   其他人都下车吃了饭,罗菲回来的时候发现我一个人在车上干坐着,就问我:“你没吃东西吗?”   我谎称自己吃过了,罗菲也没多问。   好在坐车嘛,体力也没什么消耗,一顿发不吃我还能扛得住。可当汽车使出城际公路,在黄土坡边缘的土路上行驶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我就饿的不行了。   我胃里空,车子又颠簸,弄得我肚子一直咕咕直叫。   罗菲之前一直望着窗外出神,这会也被我胃里的抗议声给惊到了,她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突然问我:“你中午就是没吃饭吧?”   我这才点了点头:“嗯,没带钱。”   罗菲翻了翻随身带着的小背包,从里面拿了一个塑料袋给我:“早上剩的洋芋擦擦,你先垫垫吧。”   我也是饿的不行了,就接过塑料袋,刚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馊味。   天气这么热,洋芋擦擦又在塑料袋里捂了大半天了,不馊才有鬼了。我叹了口气,将塑料袋重新包好了。   罗菲又在一旁问我:“你怎么不吃啊?”   我无奈地笑了笑:“馊了。对了,那个……借我一百块钱吧,回去以后还你。”   罗菲也没废话,从钱包里掏了一张红票给我,一边还说着:“你中午怎么不问我借呢,问你吃饭了吗,你还说吃了。”   我收了钱,很诚实地说:“主要是跟你不熟啊。说实话,你要是个男的吧,我也就开口了,可我从小没怎么和女孩子打过交到,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觉得,面对罗菲这种性格开朗的人,老是藏着掖着,她弄不好反而会瞧不起我。   罗菲一脸好奇地问我:“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你学校里没有女生啊,身边也没有姐姐妹妹吗?”   我想了想,说:“学校里是有女生,不过没有女生愿意跟我玩,我身边有个哥们,人长得帅气,班上的女孩子倒是时不时地跟他说说话什么的,不过那家伙吧,特别腼腆,人家和他说话,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回应,所以我这些年也没沾上他的光。至于姐姐妹妹……还真有一个,不过她不是人。”   “不是人?”罗菲还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也没多做解释。   仙儿知道我说得是她,明显有些不太乐意了,我就听她又开始一个人嘀咕起来,这一次我依旧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说真的,当时我都在担心,她是不是在给我下咒了。   罗菲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认真,她很认真地看了我一会,突然点了点头,说:“嗯,确实,就你这种长相,学校里的女生肯定都不爱和你说话。她们喜欢的都是那种眉目清秀的男的,你长得太凶了。”   “我凶吗?”我一边问她,一边拿出手机来照了照,我当时用的手机上深色金属壳,而且表面光滑,有时候可能拿来当镜子用。   “凶啊,”罗菲笑呵呵地对我说:“你看你这双小眼,又细又长的,看人的时候就像在眯着眼蹬人,而且脸上还有疤。”   我对着手机壳,仔细观察自己的眼睛,可我怎么觉得,自己的眼神挺和善的呀,哪里像是在瞪人了。而且我脸上的疤是上次对付罗刹的时候才留下的好吗,再说这道疤也不是特别明显,就是在左脸颊上有一道一厘米长的浅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二百五十七章 初入山门   这时候罗菲又对我说:“不过你的皮肤是真的很好啊,白里透红的,你一大男人长这么好的皮肤干什么,要不然咱俩换换吧。”   其实罗菲的小麦色肤色,我也很羡慕,从小到大,我都一直想让自己变得黑一点,皮肤白了真行不扛晒,一晒就脱皮,难受得很。   这一路上,我就和罗菲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发现,跟她聊天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不用顾虑。   可我和罗菲说得话多了,仙儿就明显变得有些烦躁,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按说,我和罗菲对于婚约的事情都不赞同,仙儿应该放心了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却好像比我见到罗菲之前更为紧张和易怒了。   谁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下午六点多钟,公共汽车在中转站停了车,期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罗菲就带着我去了车站附近的一家面馆,帮我点了一种叫做“biangbiang面”的宽面条,biang这个字的写法非常复杂,电脑上根本不可能打出来。   面馆的手艺算不上太好,不管是面的味道还是口感都差了点,不过罗菲说,正宗的biangbiang面是很好吃的,而且吃这种面的正确姿势比较特殊,要蹲在板凳上吃。   罗菲说话的这番话的时候,正好被旁边的一个老外听见,这个高鼻梁的白人应该是能听懂中文的,而店里的座位又正好都是清一色的宽板凳,他还真的蹲在板凳上体验了一下,结果惹来了不少冷眼。   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看到别人都拿那种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着那个老外,我可能也会尝试一下蹲在板凳上吃面条是什么感觉。   吃过饭,又是长达好几个小时的奔波,入夜以后,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就靠着座椅入了睡,大概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我才被恶梦给惊醒。   至于我为什么会做恶梦,这个问题,我想就不用解释了吧。   六点多钟,司机师傅停了车,又将罗菲叫醒,说到了。   我迷迷糊糊地下了车,又迷迷糊糊地取了自行车,直到公共汽车卷着一阵黄土扬长而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正深处在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放眼望去,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土丘。   阳光晒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用手遮着眼,望着公路路面上扬起的滚滚热浪,问罗菲:“这是什么地方?”   罗菲从包里拿出了一小瓶防晒霜,一边在裸露的皮肤上涂抹着,一边对我说:“咱们现在在青海境内,要到百乌山,还要骑车几十公里。”   “青海?”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罗菲:“怎么到青海来了,百乌山不是在陕北吗?”   罗菲将防晒霜递给了我,说道:“陕北是百乌山的势力范围这不假,不过百乌山总坛却不在陕北。你有防风眼镜吗?”   我摇了摇头,罗菲又递给我一个看起来很宽大的棕色墨镜。   我涂了防晒霜,带上墨镜,罗菲那边也已经准备妥善了,她对我说一句:“前面的路不好走,你注意保存好体力啊。”   我冲她点了点头,她脸上裹着纱巾,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弯弯的眼形来看,我知道她在冲我笑。   之后罗菲就骑着车子,沿公路旁的陡坡滑了下去,我也不敢耽搁,赶紧跟上她。   她对于这一带似乎非常熟,下了公路之后,罗菲就驾轻就熟地带我拐进了一条山沟,山沟里的路坑坑洼洼的,路上还有碎石,难走得很,可罗菲却能控制着车子左蹦右跳地避开那些坎坷。   我没有她这么好的车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可由于路面坑洼,车子骑在上面不停地颠簸,我被车座硌得腚疼,只能站起来接着骑。   一路上全是这样的深沟大壑,我第一次觉得骑自行车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连着骑车两个多小时,我必须一直保持着站立骑车的姿势。   后来罗菲带着我拐进了一个沿地面倾斜向下延伸的洞穴,洞底依然是干燥的黄土,但和沟壑中的坎坷相比,这里却平坦了很多,加上是下坡路,骑车也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刚开始我以为过了这个洞,应该就是百乌山的地界了,可惜我错了,洞口深处连接的土洞,只不过是百乌山下设的一个补给点。   洞里搭了两个简易的帐篷,里面放着一些食物和水,这里没有人看着,罗菲拿了水和食物之后,将一些零钱放在了货架上。   她走出帐篷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并对我说:“百乌山有人认识你吗?”   我想了想,回应道:“除了赵德楷和闫晓天,没人见过我。”   罗菲又从帐篷里抽了两个毯子出来,一边对我说道:“那还是等晚上再进去吧,现在赵德楷说不定就在百乌山大门那边守着呢。”   说完,她就将其中一条毯子简单铺好,坐在上面开始休息。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铺好毯子,坐下之后就开始揉搓自己的大腿,骑了这么久的行车,我的腿都有些僵了。   可罗菲似乎早就适应了这样的运动量,她也没像我似的坐下来就开始揉腿,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了数学课本,借着帐篷里的灯光看了起来。   我见她手上的那本教材就是高一新生用的教材,忍不住问她:“你也是刚上高中?”   罗菲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对啊,刚上高中。我听义父说,你好像也是刚升高中不久吧,你是几几年的?”   我说:“八七年重阳节的。”   罗菲“咦”了一声,说:“咱们生日离得很近啊,我是九月初三的,比你大六天。”   原来她比我还要大一些,可从外貌上看,她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正常少女,而我呢,跟个二十四五的青年人似的,比她老了十岁左右的样子。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冲她笑了笑,之后就没再说话。   而罗菲则全神贯注地看起了课本。   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干,就抱着头躺在毯子上,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次我睡得很安稳,一直没有做恶梦。其实在进入这个洞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仙儿再一次陷入的沉睡,以我对她的了解,在十个小时之内,他是不会醒过来的。   当我被罗菲叫醒,又随着她离开洞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还没有彻底黑透,在西天的方向还透着几分夕阳的红晕,而东天之上,隐约有星光闪烁。   到了这个时候,温度已经没有白天那么燥热,这让剩下的路走起来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吃力了。   罗菲带着我拐过了三四个山沟,最后来到了一个纵深数十米的峡谷尽头。   和外面那些沟壑一样,峡谷两侧就是两座黄土堆砌的巨大土丘,可在土丘的脚下,却依稀围绕着一点点绿色,那好像是某种草,光线太暗了,我看得也不是太清晰。   罗菲停下车子之后,就转过头来对我说:“等会进门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话。”   虽然不知道罗菲的用意,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而后就让她稍微等一下,我先给闫晓天打个电话。   闫晓天接起电话,一听我们来了,就说他会在西北堂那边接应我,还嘱咐我进门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话。   我挂了电话,告诉罗菲闫晓天在西北堂。   罗菲朝我点点头,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十厘米长的铁锥子,在峡谷尽头的土坡上快速敲动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能听得出来,她敲击时的频率是有规律的,大概是一短一长接两短三长,以这种频率不断反复着。   过了没多久,我就听地底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什么人?”   罗菲:“鬼门、罗家,罗菲。”   那个声音又问:“他是谁?”   罗菲很简练地回应:“家仆。”   地底下的人“嗯”了一声,在这之后,峡谷右侧侧的土壁上就传来一连串“咔嚓——咔嚓——”的长音。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坚实的土壁正以很快的频率震动着,大片黄土被震碎,从上面脱落下来。而随着这些黄土的脱落,一个足有两人高的铜门出现在了那座土壁上。   此时,铜门正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开启,从门缝中不断涌出一股精纯的阴气,我发现罗菲正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一直等到铜门完全敞开,罗菲才推着车子走了过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还侧过身来朝我招手,示意我跟上。   这扇门的另一侧,是大片大片的漆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颜色,我只能通过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判断她的位置,而且我能感觉到,在我进入铜门以后,在我身后三四米的地方就一直团聚着一股很强的阴气,它保持着和我相同的速度,在后面跟着我。   我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向前走着。   几分钟之后,罗菲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我本来还想问她怎么了,可突然又想起来,刚才罗菲和闫晓天都嘱咐我,进门的时候千万不能说话,于是就强行忍住了说话的冲动,也停下了脚步。   咔嚓——咔嚓——   这时候,面前又有一连串的长音传过来。在声音出现的同时,前方的黑暗仿佛从中间被撕开了一样,出现了一道散发着金色光晕的缝隙,渐渐地,这道缝隙变得越来越宽,黄色的光线直射进来,我才看清楚前方四五米的地方又有一扇铜门被打开了,光线就是从门外照进来的。而罗菲就站在我和这扇铜门之间。 二百五十八章 似曾相识   这时候,身后的阴气突然朝我这边凑了过来。   我心里顿时一紧,转身去看,就看到一个长发白须的老人站在我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此时他正用充满好奇和警惕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很想问他是什么人,可又想起罗菲和闫晓天嘱咐,终究还是忍住了,和他对视一眼之后又重新转过身,跟上罗菲。   罗菲还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理会身后那个老人才松了口气。   铜门大开,罗菲推着车子出去了,我紧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就在我前脚刚踏出门口的时候,身后的老人突然喊了一声:“你是谁?”   我当即愣了一下,但看见罗菲还在慢慢向前走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也没做回应,继续跟着她走。   直到身后又传来一阵“咔——咔——”声音,我知道是铜门在慢慢关闭,才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老人已经没了踪影,透过青铜锻造的大门缝隙,只能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罗菲这时也转头望向了大门,直到那扇门完全闭合了,她才长出一口气,说:“还好你刚才没有和它说话,不然你就走不了了?”   我看向罗菲,问她:“刚才那个老人,是个厉鬼啊?”   罗菲摇头:“它已经不是厉鬼了,是凶神,被它缠上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百乌山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东西来镇守山门呢,每次过那两扇门,就像过鬼门关似的。”   凶神,就是成魔的厉鬼,非常厉害。和尸魃一样,我们这一脉的门人如果碰上了这种东西,如果手里没有番天印,就是个死。   怪不得罗菲和闫晓天都不让我说话呢,我只要对着它说了话,朝它吐了阳气,立刻就会被它缠上,到时候我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听罗菲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尤其是想到离开百乌山的时候还要走这两道门,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过了两道铜门之后,途径一座吊桥,就算是正式进入百乌山的地界了。   整个百乌山都是建在地下的,罗菲说,百乌山在地上也有门庭,但那只是一个门面,真正的百乌山总坛,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地宫。   眼前这个地宫是东晋时代建立的,从地面到洞顶间的距离大约十五到二十米,洞顶由七十二根大石柱支撑,每根石柱的直径都在五十米以上。   如果放在几年前,我乍一听到“五十米”这个数字,说不定还会惊讶一下,可自从见了龙王墓的迷宫、邪墓里的悬塔和寄魂庄的内阁之后,五十米直径的石柱已经不会让我感觉到稀奇了。   除了七十二根大石柱,洞中还有很多星罗棋布的古代楼阁,将这样的楼阁建在地下,护理的开销可是异常巨大的,而百乌山势微之后,已经没有足够的财力去保护这些古建筑,除了十三座主要堂口一直在保养之外,其他的老堂口很多都已经破败不堪了。   闫晓天之前提到的西北堂,就是一个被废弃多年的老堂口。   那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建筑材料基本以木头为主,由于常年得不到修缮和保护,外层的墙壁已经暴满了黄土,很多地方还出现了干裂的裂痕。   堂口外有几个套马柱和一个很长的石槽,看样子,这地方在古代应该是一个类似于驿站的地方。   我和罗菲将自行车停靠在门外,一前一后地迈过了门槛。   我一进去,就听见暗处有人在小声叫我名字:“左有道?”   我挑了挑眉毛,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说:“是闫晓天的吗?”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闫晓天就从阴暗处钻了出来,他用很快的速度凑到我跟前,很仔细地看了看我,才点点头:“嗯,还真是你,头发长了,有点认不出来了。”   他看我的时候,眼睛一直眯缝着,似乎眼神不太好。   罗菲就在一旁问他:“哥,你怎么没带眼镜啊?”   闫晓天稍显尴尬地说:“啊……来得急,忘了。”   我记得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眼神好着呢,根本不需要带眼镜,不过我也没多问,说不定他上次带得是隐形眼镜。   我接过了话头,问闫晓天:“什么时候去偷地契?”   闫晓天想都不用想就回应我:“等夜深以后吧,地契应该是放在东南堂,啊,也就是藏宝阁那边,我特意和师兄换了一下班,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的班是我值。”   就在我们几个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闫晓天赶紧凑到门口看,我下意识地朝暗处躲了躲,眼睛却盯着门外,几秒钟之后,三四个穿白色长衫的人举着火把从门外走过,他们并没有朝堂口里面观望。   我也是在看到这些人之后才反应过来,闫晓天今天也是穿了一件差不多的长衫,只不过闫晓天的长衫上纹着深蓝色的纹路,而那些人身上的长衫,却是纯白的。   直到闫晓天退回来之后我才问他:“你们在总坛活动还要穿制服啊,你的制服怎么跟他们不一样呢?”   闫晓天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说:“什么制服?这是我们的道衣。他们是入门弟子,我是入室亲传,等级不一样,衣服当然不一样了。”   罗菲也在一边为我解释,说在百乌山这地方,品级越高,衣服上纹路的颜色就越深,像百乌山的掌派,衣服上的纹路就是纯黑色的,而那些入门弟子,说白了和记名弟子差不多,他们的衣服上根本没有纹路。   罗菲说话的时候,闫晓天就不停地冲我点头,我留意到他看我的时候,好像老是要张嘴说话,只不过罗菲还没停下,他插不上嘴。   直到罗菲说完了,闫晓天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可还是没说什么。   我就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有话说?”   闫晓天就笑了:“嘿嘿,我就是想问问,婚约那事,你们俩怎么想的?”   我就很直接地告诉他:“我和罗菲都觉得不靠谱,所以这婚约,我们不认。”   “不是吧,”闫晓天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你们这么搞,那罗菲还不是要砸在我手里?”   我说:“反正你和她那么熟,砸你手里总好过砸我手里吧?”   “哎,你们俩什么意思啊?”罗菲稍带着些愠怒地将我打断,她看着我和闫晓天,问我们:“我就这么不招人稀罕啊?”   闫晓天还是在笑:“不是你不招人稀罕,是我们俩没法稀罕你啊。不对,应该是我没法稀罕你,我觉得你和有道挺合适的。”   “行了啊你,”我白闫晓天一眼,说:“别往我身上推。都还没成年呢,订什么娃娃亲啊。罗菲你也别着急啊,估计等我接手守正一脉的时候,你就找到真爱了。到时候我解除婚约,你就可以和你的真爱长相厮守了。”   这时候闫晓天突然问我一句:“万一,你得等到五十岁才能接手柴爷的位子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双眼盯着闫晓天,可一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罗菲看了看闫晓天,又看了看我,突然掩着嘴笑了。   从昨天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这人特别爱笑。   见过面之后,闫晓天就带着我们来到了总坛中部的一个小阁楼,这间阁楼是平时留给宾客们住的,虽然一直保养妥善、每天都有人打扫,可自从百乌山的鬼市没落至今,这里根本就没来过几个客人,客房里的家具数百年没换,还都是些古物。   闫晓天将我们安顿下之后,又偷偷给我们弄了点吃的,他说他要去赵德楷那报个到,子时过来找我们,说完他就走了,临走前还嘱咐我们不要开灯,以免被人发现。   可地下的光线原本就很暗,不开灯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也没办法吃东西。于是闫晓天拿来的那些食物全都变成了摆设,一直在桌子上放着。我和罗菲则坐在楼道口的位置,安静地等闫晓天回来。   我等了一阵子就有些烦了,就掏出手机来玩贪吃蛇,当时我的手机上就只有这一个游戏,罗菲就坐在我旁边看我玩。   她很安静,我玩的时候,她一点声音都没有,眼看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收起手机,转头一看,才发现罗菲竟然靠在楼梯扶手上睡着了。   阁楼外的路上点着长明灯,借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微火,我能看到她正闭着眼,鼻子里还传来非常非常轻微的鼾声。   看着在黑暗中陷入沉睡的她,我突然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曾见过她,不只见过,而且非常熟悉,只是长久未曾相见,我已经忘了以前的事。   没多久,闫晓天就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拿了一件大号的白色道衣给我,让我换上。   我拿着那件道衣,想了想,问闫晓天:“你们百乌山有多少入门弟子?”   闫晓天说:“七十二个,对应地煞之数。”   闫晓天说话的时候,罗菲也醒了过来。   我又问闫晓天:“那……这些入门弟子你能认得过来吗,他们互相之间能认得过来吗,你的师父师伯能认得过来吗?”   这一次,闫晓天思考了一会才回应我:“就这么几个人,应该都能认得过来。”   我直接将那身道衣塞给他,他就用一种很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对他说:“你傻呀,一共七十二个入门弟子,整个百乌山的人都能把他们认个遍,你让我穿着这么一件衣服出去,只要被人看见,必然会被揭穿啊大哥!我还是扮成罗菲的家仆吧,这样还能藏得深一点。” 二百五十九章 大师父   闫晓天盯着我看了好久,才点了点头:“哦,刚才来得急,没考虑到这么多。哎?不对啊,听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好像本来就知道入门弟子没多少人似的。”   我说那不废话吗,百乌山没落这么多年,整个门派上下才有多少人?   闫晓天回了回神,“哦”了一声,说也是这么个理。   之前闫晓天口中的“东南堂”,顾名思义,就是百乌山总坛东南角的一个堂口,这里算是百乌山总坛的仓库,一共两层,一层存放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二层则是一些契据、法器一类的东西,虽然存在这种仓库里的法器都不会是什么高级货,但也难免有人偷拿,所以二楼一直以来都锁着门,只有闫晓天这样的亲传弟子,以及长老、掌派才有钥匙。   只不过像这样的地方,有钥匙的人几乎从来不进去,因为看不上存在里面的东西,而那些入门小弟子即便是觊觎了里面的东西,可锁着门,他们也进不去。   正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让东南堂的二层变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小角落。   闫晓天带着我们两个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整个总坛,路上偶尔碰到几个巡逻的弟子,可他们见到闫晓天的时候只顾着行礼,根本没有精力来研究我的身份。   而闫晓天和这些人打完招呼之后就会找个由头将他们支开,生怕我暴露身份似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路走下来,出乎意料得顺利。我们来到东南堂时,堂口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闫晓天立刻带着我们冲上了二楼。   当他打开二楼的库门时,由于开门太急,门板在敞开的同时掀起了一道风,这地方毕竟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地上堆着厚厚一层尘土,这些尘土被风牵动,立刻四处飞扬,弄得我们三个都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闫晓天一边咳嗽,还一边警惕地朝窗外看。   而我的注意力则被屋子里的阴气吸引了过去,就在尘土飞扬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一股非常精纯的阴气,那阴气,像极了龙王墓和老黄家地宫里的阴玉。   可仅仅是几秒钟之后,阴气竟然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可我心里很清楚,刚才的感觉,绝对不会是幻觉!   闫晓天大概是确认了窗外没有人,才凑到我跟前,对我说:“你赶紧进去找东西吧,我来把风。”   我问闫晓天:“孙家的地契放在什么地方?”   闫晓天指着墙角的一个柜子说:“所有的契据都在那个柜子里,孙家的地契应该也在。”   我点了点头,就和罗菲进了屋子,我让罗菲找地契,而我则来到了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仔细寻找起了那股阴气的源头。   罗菲的心很宽,也不在意我不给她帮忙,一个人打开了柜门,默默在那一大堆文件中翻找着。   刚才那股阴气出现的时候,我明明感觉源头就在屋子的东北角,可当我蹲在墙角前的时候,却完全无法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阴气了。   就好像那股阴气正刻意躲开我似的。   屋子东南角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三流法器,看得出来,百乌山的人对这些东西根本不在意,就随意将它们堆放在这个角落里,每一件法器上都布满了灰尘。   我蹲下身,将这些法器一件一件地拨开,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闫晓天朝我这边瞅了一眼,低声朝我喊:“左有道,你干嘛呢?”   我朝他摆了摆手,没回应他,之后继续翻动那些法器。闫晓天白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当我将最底层的一个金属烛台拿起来的时候,发现它的正下方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盒子上的灵韵很足,一看就不是凡物。   可这样一个盒子,为什么会和这些廉价法器堆放在一起呢?   我心中一边疑惑着,一边将那个盒子拿起来,打开盒盖,仅仅是开盖的一瞬间,一股庞大的精纯的阴气瞬间覆盖了整个空间,我也清楚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那就是一个阴玉,上面的阴气,和龙王墓、邪墓中的那两颗阴玉一模一样。   阴气大量外泄,势必会惊动百乌山的人,我只是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就迅速盖上了盒盖。   这时候闫晓天和罗菲都凑了过来,罗菲看着我手里的盒子,带着些疑惑地问我:“什么东西,阴气这么重?”   闫晓天也盯着我手里的盒子,可他所关注的却不是盒子里的东西,就听他说道:“这不是我师父的存香盒吗,怎么在这?”   我先是简短地对罗菲说:“是一种特殊的阴玉。”之后又问闫晓天:“这盒子是你师父的东西?你哪个师父?”   没等闫晓天说话,罗菲就在一旁为我解释道:“他说的是赵师傅,他平时只管赵师傅叫做‘师父’,管掌派师伯叫‘大师父’。”   赵师傅,赵德楷么?   我冲罗菲点了点头,又问闫晓天:“你师父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下过墓?”   闫晓天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师父最近还真的是经常寻墓下墓来着,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我说:“就是一种特殊的阴玉,唉,一句话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可不管怎么说,你师父把这样一块玉放在这种地方,似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啊。”   闫晓天又朝我手中的盒子瞅了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我将盒子装进了口袋,对闫晓天说:“我们寄魂庄最近在研究这种玉,我把它带走,你没意见吧?”   闫晓天显得有些犹豫,我又对他说一句:“最多一个月,用完我就还给你。”   闫晓天抿了抿嘴,说:“你还不还的,无所谓。那种玉阴气这么重,一看就是邪物,我们百乌山当然没有留下来的道理。可那个存香盒,可是师父最喜爱的法器。”   “行,一个月就还你,顶多一个月,我说话算话。”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安慰似地拍了拍闫晓天的肩膀。   闫晓天依旧犹豫了片刻,好在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许了。   和闫晓天聊完了,我就问罗菲:“地契找到了吗?”   罗菲晃了晃手中的契约:“找到了,罗家的地契果然也在这。”   我挑了挑眉毛,又问她:“只有罗家的地契吗,孙家的地契没找到?”   罗菲摇了摇头:“还没。”   我想了想,还是说:“再找找吧,最好把孙家的地契也拿走。”   说话的时候,我人已经来到了柜子前,轻轻拉开了柜门,闫晓天又回到窗口那边,继续放风。   可我这边还没开始翻找,闫晓天突然转过头来冲我们低吼一声:“不好,大师父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进屋,将我们两个都拉了出去,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关上房门,带着我们朝仓库外面跑。   就算是在跑动的时候,闫晓天的脚步也非常轻,每次脚掌落地,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出了仓库,闫晓天毫不停歇地带着我们拐上了一条小路,紧接着,他就撒开腿飞奔起来。   而此时的罗菲,同样是一脸紧张的神色。   一直到了一条长明灯照不到的黑胡同里,闫晓天才停下来,扶着膝盖不停地喘粗气。   我忍不住问他:“怎么跑得这么着急?”   闫晓天狂吐两口浊气,依旧一脸紧张地对我说:“你是不知道,大师父天生通灵,能预知凶吉的。他平时从来不去东南堂,这次突然到访,肯定是发现问题了。”   我回想了一下从仓库出来时路上的情景,好像除了我们几个,根本就没有人啊。   这时罗菲也在一旁说:“掌派师伯是天生玲珑心,一眼就能看穿虚实幻象,如果你碰上他,肯定会被识破身份的。”   “唉,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闫晓天扶着膝盖,背靠在土墙上,叹口气说:“平日里大师父从来不离宗祠半步,今天怎么跑到东南堂这边来了。”   我就问他:“你大师父真的来了吗,可刚才从仓库出来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啊?”   听我这么一说,闫晓天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我被他突变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这种脸色,没事吧?”   闫晓天咽了口唾沫,对我说:“我大师父有一门隐匿功夫,如果他不想让你看到他,你是绝对不可能看见他的。”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意思?”   闫晓天也没对我多做解释,只是说:“咱们已经被大师父盯上了。”   他这边刚说完话,胡同口外就传来了一阵粗重的咳嗽声,接着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晓天,你在这干什么呢?”   那声音明明离我很远,可当我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却发现一个老道赫然出现在了我身后,和我的距离也就是两三米。   他的长相很怪异,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小”,眼小、鼻子小、嘴巴小、脸小、耳朵小,上嘴唇还挂着两撇小胡子,不管是梳起来的头发还是胡子,都是花白的。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我。   站在我身后的闫晓天向他行抱手礼,叫一声:“大师父。”   而罗菲也朝他行礼,嘴上说着:“掌派师伯。”   可老人就是一直盯着我,过了很久,他才问我:“你是谁?”   我也学着闫晓天和罗菲的样子抱手行礼,一边说道:“晚辈是小姐的家仆,罗康。”   “你看上去,像我的一个故人。”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我看不透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厚重,让人觉得莫名紧张。   我没回他的话,只是冲他笑了笑。 二百六十章 第三条路   而后他又问我:“你是罗家的人,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说:“远房亲戚,最近才回到罗家的。”   说真的,当时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说瞎话都不用打草稿的。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又问我:“你属于老罗家的哪一脉传承?”   我说:“属于鹰爪翻子一脉。”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老罗家还有鹰爪翻子的传承?”   我说:“有的。”   我留意到,我说话的时候,罗菲一直用一种非常紧张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怕我露馅。   言多必失,如果眼前的老人再多问几句,我露出马脚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打量着,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片刻之后,他竟突然笑了,指了指我的腰,又指了指我的肩膀,说道:“番天印,青钢剑,你是左有道。”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淡然,但那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却让我心中羞臊无比,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强行扯走了遮羞布,又被赤条条地扔在了大马路上。   可是,既然已经被识破了,我也没有再装下去的道理,压着心中的羞臊,朝他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脸,点了点头。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见我冲他笑,竟然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问我:“寄魂庄的人,到百乌山来干什么?”   说话间,他还朝着闫晓天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责备。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坦诚要么隐瞒,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但我心里很明白,我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思考了很久,回想起师父曾说过,百乌山的这位老夫子是个很有德行的长者,我还是打算赌一次。   我决定坦白,我知道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但我还是决定坦白。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对他说:“偷地契。”   他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地契?什么地契?”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罗菲从背包里拿出了罗家的那张地契,给老夫子看了看。   他盯着那张地契,很久没说话。   看到他的表情,我大概也能猜到,这位老夫子大概也不知道罗家的地契也在百乌山。   一看有戏,我决定是试一试第三条路能不能走得通:“除了要拿回罗家的地契,我这次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老夫子抬起头来盯着我,问:“什么事?”   我想了想,说:“这件事,有可能关系到百乌山今后百年的兴衰,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老夫子看我时的眼神变得更疑惑了,他沉吟了片刻,才问我:“关于什么的?”   我很简练地说:“关于百乌山的下一代掌派。”   我这么一说,闫晓天大概已经猜到我想干什么了,他拉了一下我的胳膊,带着些愠怒地对我说:“左有道,我的事你别搀和。”   “你的事?”老夫子斜眼看着闫晓天,语气有些冰冷:“谁说我要把掌派的位子传给你了?”   闫晓天顿时哑口,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老夫子又看向了我,他的眼睛深邃而厚重,让人无法看穿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可他看着我,我也只能和他对视,在这种时候,我的眼神不能有任何的逃避,而且我原本也没打算逃避什么。   几分钟过后,老夫子突然问我:“你现在是什么修为?能达到你师父的几成了?”   我想了想,说:“三成吧,在特定条件下能达到五成。”   老夫子抚了抚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有问我:“你跟着你师父学艺多少年了。”   这一次我想都不用想,直接回应他:“七年了。”   谁知老夫子的脸刷的一下就拉了下来,他看了看我,又看看闫晓天,最终叹口气,对我说:“你跟我来。”   说完他就朝着胡同口那边走了。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也朝着闫晓天望去,闫晓天则一脸不解地朝我摊了摊手。看样子,连他也不知道老夫子在想什么。   跟着老夫子走,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楚。   可我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老夫子走路的速度不快,我要跟上他也算轻松。在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赵德楷从阁楼窗户冒出了头来,几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打扮得看似端庄,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蛮不讲理的狠辣气质。   我认出了他,他却没认出我来,只是在窗前看了我一眼,他就把头缩回去了。   想想也是,我这些年的变化还是比较大的,赵德楷认不出我来也属正常。   而当赵德楷推开窗户的时候,老夫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过了四五条街,老夫子最终将我带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前,他让闫晓天和罗菲在外面等着,只让我一个人跟他进了屋。   屋子所处的位置,正好是长明灯的灯光无法覆盖到的一个盲点,屋里很暗,老夫子点了油灯,又倒了一杯凉水给我。   他坐在屋子最深处的一张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问我:“柴老焉最近怎么样?”   我问:“谁?”   老夫子没好气地看我一眼:“柴老焉,你师父。”   我说:“挺好的。”   老夫子“嗯”了一声,说:“当初我见他的时候,我师父预言他活不过七十,没想到他这些年倒是越活越结实了。唉,也就是他柴老焉,能有这个命。”   说到这,他看了眼我手里的水杯,问我:“水你怎么不喝啊?”   我笑得有些尴尬,很诚实地说:“我怕有毒。”   听我这么一说,老夫子的脸都绿了,可他也没深究,而是转移了话题:“你说,你是为了下一代掌派的事来的,到底什么事?”   我将水杯放在桌上,回应道:“我在河南见到闫晓天的时候,闫晓天曾被人跟踪。”   老夫子皱起了眉头:“闫晓天?谁告诉你他是下一代……”   没等老夫子说完,我就接上了后面的话:“追踪他的人是赵德楷。”   我曾听师父说过,百乌山的下一代掌派,无外乎闫晓天和赵德楷这两个人,只不过赵德楷心术不正,老夫子一直看不上他,多少年来,早就把大位暗许给闫晓天了。   听到“赵德楷”这三个字的时候,老夫的手猛颤了一下,他似乎是怕我看出他心中的焦虑,还刻意拉了拉袖子,将这只手遮住。   他沉了沉气,才抬起头来看着我:“闫晓天,赵德楷,他们两个人的事,和下一代百乌山掌派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认为,百乌山的下代掌门,就会从这两个人里面出吧?”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眼角都带着笑意,就好像我猜错了一样。   说实话,看到他当时的表情,我真的以为自己猜错了。可我回头一想,不但师父说过,闫晓天和赵德楷是下一代百乌山掌派的最后两个人选,连包师兄、冯师兄也提起过这件事。   任何事情,只要是包师兄和冯师兄调查、推断出了结果,就一定不会有差错。   心里这么想着,我又变得坚定起来,盯着老夫子的眼睛说:“我没猜错,百乌山的下一代掌派,就是要从这两个人里出,别的不说,单论修为,也只有这两个人能撑起百乌山的基业。”   老夫子和我对视着,一句话都没说。   我沉寂了片刻,又对他说:“赵德楷这个人,心术不正,就算你把百乌山交到他手上,他也守不住。”   一边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赵德楷的存香盒,朝老夫子递了过去。   老夫子接过盒子,打开,阴气一经外泄,他就立刻盖上了盒盖。   他抬起头来,问我:“这是什么东西?”   我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您知道守陵人一脉吗?”   老夫子将存香盒放在一旁,狐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又问他:“那您知道,最近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出现了一个‘葬’组织吗?”   这一次,老夫子摇了摇头。   我就耐下心来,将龙王墓、王大富、邪墓、神秘组织、阴玉,所有事情连成一条线,将我这两年经历的事情有选择性地告诉了老夫子。   说句实在的,我这样做的风险非常大,万一百乌山就是葬组织的一个分支,万一老夫子就是那个组织中的人,他修为比我高,经验比我丰富,只要他想对付我,我今天绝对是有死无生。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赌一把,而我唯一的赌注,就是师父对老夫子这个人的判断。   师父曾说过,老夫子是个性格迂腐的好人,我不管他的性格怎样,我只希望他是一个好人。   我说话的时候,老夫子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陈述完了这些年的经历经历之后,我又补充道:“我现在怀疑,赵德楷极可能和那个神秘组织有往来。”   老夫子看着我,他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过了很久,他才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望向了桌子上的阴玉。   当他伸手去抓存香盒的时候,我又对他说:“其实以闫晓天的性格,也不适合统领百乌山。”   老夫子再次看向我:“你什么意思?”   这一次,我明显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愤怒。   当这个眼神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师父是对的,老夫子的确是将大位暗许给闫晓天的。我刚才说了赵德楷那么多坏话他吭都不吭一声,可我只是质疑了闫晓天一下,他就要恼了。   我笑了笑,解释道:“他这个人,太善良,容易上当受骗,也容易被人利用。其实赵德楷跟踪他的事,他是知道的,可我敢打赌,他回到百乌山这么久了,应该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老夫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同时盯着我的眼睛,我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老夫都没有说话,我只能引着他开口:“当然了,在我们寄魂庄看来,闫晓天比赵德楷更适合坐掌派的位子。” 二百六十一章 宗门没落   听我这么一说,老夫子的脸色再次黑了下来:“我们百乌山选谁作掌派,和你们寄魂庄有什么关系!”   我就知道我这么说他肯定会恼火。   我还是冲他笑:“因为我师父说,闫晓天是个契机,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您才一直对他报以厚望。”   老夫子假装听不懂我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契机?”   我就对他说:“让百乌山和寄魂庄化干戈为玉帛的契机,我师父说,百乌山和寄魂庄闹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   老夫子用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沉思了片刻,才抬头问我:“这是你师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说:“我当然希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发展了,毕竟我和闫晓天的私交是很好的。不过和百乌山化解恩怨,还真不是我师父的意思,而是整个寄魂庄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百乌山怎么想了。”   老夫子依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过了很久,老夫子才慢慢站起身来,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唉,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将我自己一个人留在扔在了屋里。   过了一会,老夫子大概是走远了,闫晓天才和罗菲冲了进来。   进来以后,闫晓天就一直在反复打量着我,直到确认我没什么事,他才挠了挠头,问我:“大师父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看他一眼:“你还想让他把我怎么着?”   闫晓天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那……大师父是不打算追究你偷偷潜入百乌山的事了?”   我说:“追究我什么?那张地契本来就是罗家的,它出现在你们百乌山,要追究,也是罗家追究百乌山的责任。”   闫晓天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眨眨眼,又问我:“你刚才和大师父聊什么了,大师父怎么就放了你呢,你可是寄魂庄的人啊。”   我朝他笑了笑:“就是聊了聊人生,聊了聊理想,你大师父一看我说得特别有道理,特别高瞻远瞩,对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就把我给放了。”   我说话的时候,罗菲忍不住笑了,闫晓天还是抓耳挠腮,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   我拿起桌子上的存香盒,将它重新放回口袋,之后才对闫晓天说:“你们这地方太大,我跟着你大师父走了几条街,一不小心迷路了。所以现在得麻烦你,把我带出去。”   闫晓天看了看表,冲我摇头:“两点多了,今天丑时是我师父巡逻,你现在出去,很容易碰上他。我觉得,反正都这么晚了,你和罗菲就在这休息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说完,闫晓天就蹿出门外了,临出门前,他还站在罗菲背后,先是用手指悄悄指了指罗菲,又朝着我眨了眨眼。   话说这家伙到底想表达什么?   屋里除了两张椅子,就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茶几,我和罗菲一人搬了一张椅子坐下,头靠在椅背上小睡。   我们心里都清楚,离开百乌山之后,还要骑自行车走很长一段路,现在必须休息,保存体力。   可坐着睡觉毕竟睡不踏实,我中间醒了几次,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闫晓天提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走了进来。   袋子里装着一些方便面和饼干之类的速食品。   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热乎饭了,就泡了一碗方便面来吃,罗菲则抱着一盒葱油味的饼干,一个人默默吃着,她好像很喜欢吃那种葱油味的饼干,我记得在百乌山的补给点,她吃的也是这种东西。   闫晓天全程看着我们吃,他自己却没动袋子里的东西。   我看他一副闷闷的样子,就忍不住调侃他:“你们百乌山不会是没有正经的饭菜吧,你出去那么久,就拿了这些东西回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闫晓天竟然点了点头:“炒菜什么的,在百乌山肯定是吃不到的,从这里到城区要走很长的路,所以我们每次去城里采购,都会买很多东西回来,像这样的速食品,便于保存也不容易变质,我们就买得多一些,做饭用的食材基本上是不会买的。”   说起来,我们寄魂庄地处深山,也要时常到外面去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可这也不耽误我们正常吃饭啊,所有的食材,都保存在翡翠山庄的冷库里。   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问闫晓天:“你们这里没有冷库一类的地方吗?”   闫晓天叹口气,说:“过去是有的,就是那种天然冷库,里面存冰块的那种。可是你也知道啊,百乌山现在没落得不行,哪还有钱去弄冰,就算重新建一个带冷风机的冷库,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我说:“我听刘尚昂说,你那辆悍马不下八位数吧,卖了悍马不就有钱了?”   闫晓天很无奈地摇头道:“那辆车是我们的一个信徒捐的,如果我们收了人家的供奉,回头又倒手卖给别人,于情于礼都说不过去啊。你别看那辆车贵,可平时根本没什么钱保养,开了这么多年,现在也就是外壳还保护得比较光鲜,里面的东西都老化了,就算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我又问她:“你们百乌山还有信徒啊?你们平时靠什么赚钱?”   闫晓天看我一眼,有些犹豫地说:“这种事都是我们百乌山的私密了,不能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吧,这我能够理解。   我也没再问他什么,正好泡面已经泡透了,我就拿着一次性的塑料叉子大口吃了起来。   这时候,闫晓天突然很小声地对我说:“百乌山的钱,都是信徒们的布施。”   我抬眼看着他,就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看样子,他好像是话里有话呀。   我试探着问他:“除了信徒的布施,百乌山没有其他的产业吗?”   闫晓天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过去有一些的,市里最大的几个修车厂都是百乌山的产业,另外还有一些零星的超市啊、照相馆啊,也是我们百乌山的产业。可最近这几年,这些店面全都在亏损。如今百乌山的赚钱的办法只剩下了一个,就是不断发展信徒。”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的。   我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问他:“既然百乌山现在是靠发展信徒来圈钱的,为什么还要觊觎罗家的小市?”   闫晓天沉思了片刻,才说道:“大概……大概是为了方便信徒们集会。”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我不由地担心起来:“发展信徒,还举行集会?这么搞的话……百乌山不就变成一个宗教组织了?你们百乌山在宗教局那边注册了吗?”   接下来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久,闫晓天才支支吾吾地回应我:“应该……没有吧。”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如今的百乌山,已经变成了一个类似于邪教性质的组织。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问他:“这件事老夫子……你大师父知道吗?”   闫晓天点了点头,之后又叹气:“知道也没用。发展信徒的事是我师父提出来的,因为这两年百乌山的产业都不赚钱,师父的提议似乎成了百乌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长老都同意了这个提议,大师父也曾反对过,可没什么用。”   我摸了摸下巴,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们百乌山的掌派,好像没什么实权啊。”   闫晓天依旧点头:“百乌山的所有产业都在各大长老的名下,大师父不掌握财路,很多时候没有话语权。其实在古代的时候,百乌山的掌派因为掌握着鬼市,一直是门派中最大的实权派,可鬼市崩塌以后,百乌山就一直被各房长老控制了。”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低头吃我的面。   可过了一阵子,闫晓天却憋不住了:“有道,我知道你主意多,帮我想个办法吧,百乌山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要亡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我主意不多,主意多的人是梁厚载。而且你这个事情吧,太麻烦,光凭我们几个,弄不了。”   闫晓天眼巴巴地看着我,说:“你说,如果我去求柴爷,他会不会帮我的忙?”   “不会,”我很干脆地告诉他:“你们百乌山的长老一直视我们寄魂庄为眼中钉,如果我师父出马,事情不但解决不了,而且会变得更麻烦。”   闫晓天显得有些无奈了:“唉,那现在可怎么办呢?”   我就问他:“你这次肯出手帮我的忙,不会是想卖我个人情吧?回头你也好托我帮你。”   “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闫晓天说:“我在百乌山也没什么朋友,你这次来,我正好可以和你商量商量。哎,你说,梁厚载会不会有办法?”   我想了想,说:“他肯定有办法,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不管碰到什么事他总是有办法。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梁厚载现在就在延安呢,你过去请他吃个饭,让他帮你想想辙。”   闫晓天显得十分无奈:“估计不行啊,最近这段时间百乌山的形势不太对劲,我一时半会也离不开。”   我说:“我们还要在延安待几天,你抽时间来一趟吧,不然你就只能去山东找我们了。”   闫晓天挠了挠头,问我:“打电话不行吗?” 二百六十二章 强行养魂   我笑着摆了摆手:“当然不行了,你让厚载帮你出主意,最基本的诚意还是要有的,最起码得请厚载吃个饭吧?”   闫晓天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很久,他突然蹦出一句:“左有道,你不是想坑我吧?”   我当时就乐了:“坑你?你有什么好坑的?行了,不跟你扯这些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闫晓天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我师父就交班了,嗯……半个小时以后动身。”   我说行啊,之后就拿了一些水和食物,装进罗菲的背包里。   这一下她的背包就沉了很多,我提议回去的时候背包由我来背,罗菲却拒绝了,她一边说着这样的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一边还举起胳膊来,给我秀了一下肱二头肌。   别说,她还真的有那么一丢丢肌肉。   我和闫晓天看了看她的胳膊,又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   罗菲见我们两个是这种反应,带着一点点恼怒地说:“你们别瞧不起人啊,我力气可大呢。”   “对,大,”闫晓天赶紧附和她:“力气可大了。”   闫晓天那边说完了,罗菲又将视线转向了我这边,我也赶快说:“哇,好大的肌肉,一看就不是一般水平。”   罗菲立刻就被我们惹笑了,看着她掩嘴笑的模样,我又有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我觉得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当我在脑海中翻找了几遍之后,才发现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段记忆是和她有关的。   在来到陕北之前,我不认识她,也从未见过她。   可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以后,闫晓天先出门探了探风,确认安全之后,才唤着我们两个出了屋。   罗菲最终还是将背包给了我,五六瓶矿泉水塞进去之后,背包的重量对她来说确实太沉了。   回到西北堂,我和罗菲取了自行车,之后就辞别闫晓天,离开了百乌山总坛。   再一次路过那两道铜门的时候,凶神只是在开第一扇门前询问了一下罗菲,之后就没再出现。   出了第二道铜门,罗菲迅速骑上自行车,带着我离开了百乌山门外的峡谷。   直到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骑着车,路过一个黄土坡的时候,罗菲突然停了下来。   我骑车来到她身边,问她怎么了。   罗菲转过头来看着我,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会是真的要算计闫晓天吧?”   她这么一说,我还愣了一下,我盯着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她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很灿烂的光彩,那种光彩,像是一种光洁的聪明,又像是俏皮。   我环抱着双臂,忍不住笑了:“呵呵,竟然被你看穿了。不过也不能算是算计吧,你看啊,他这件事这么麻烦,我要帮他的忙,多少也要拿点好处吧?”   罗菲也学着我的样子抱着手,问我:“你想拿什么好处,非要把闫晓天骗出百乌山?”   我摇了摇头:“让他到延安和我们见面可是为了他好,上次在河南的时候赵德楷就跟踪过他,如果他在百乌山联系我们,也不能保证不被赵德楷偷听啊。说真的,这一次来百乌山,我也是冒了很大的险,我虽然对闫晓天还算信任,可万一他的电话被赵德楷监听了,我这一次肯定有来无回。”   罗菲瞪大眼睛看着我:“赵德楷跟踪闫晓天?”   我点头:“嗯,当初在河南,我们曾从闫晓天的车底盘上找到了一个跟踪器,我们曾让人帮着查过,可以确定,那枚跟踪器就是赵德楷装上去的。而且那种跟踪器价格非常昂贵,以赵德楷的财力,应该是买不起。”   罗菲显得有些疑惑了,虽然她没说什么,可从她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她的疑惑。   我就继续对她说:“我认为,赵德楷极可能是和百乌山外的什么人联合了,或这么说吧,有人想借赵德楷之手,搅乱百乌山。虽然百乌山已经没落了,可它毕竟是行当里的千年大派,百乌山一乱,黄土坡大概也不会太平。所以,就算闫晓天不求我帮忙,我一样会帮百乌山。”   罗菲一边慢慢点着头,一边问我:“可是,你到底想从闫晓天这里拿什么好处呢?他这人穷得要命,好像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吧。”   她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担忧,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真的会对闫晓天不利。   我笑了笑,对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对闫晓天怎么样的。至于拿好处这件事呢,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也别多想。只不过,究竟拿什么样的好处,我现在也说不好。唉,这些事太烧脑子了,还是让梁厚载来想吧。”   有风掠过,撩起了一阵短暂的沙尘,也撩起了罗菲额前的长发。   月光洒在她那被乱发扰动的脸上,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虽然没有仙儿那样的雍容和径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干净和……灵动,我也不知道用灵动这个词来形容她是否确切。   风沙过后,罗菲用手指简单梳理了额前的乱发,这时她才发现我一直在盯着她看。   那一刻,她脸上好像变得红润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说道:“我总觉得,好像从什么地方见过你,可我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你。”   罗菲笑了:“说不定是在梦里见过呢。”   我也笑了笑:“梦里……估计不太可能。”   有仙儿这尊大神在,我每天晚上梦到什么,她大概都是知道的吧,如果我曾在梦里梦见过罗菲,仙儿在第一眼见到罗菲本人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大的反应。   我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刻意去感知了一下仙儿的状况。   她还在沉沉地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一次睡得都久,而且我还能从她身上感知到一股很强的灵韵,这道灵韵正以极快的速度融入到仙儿的体内,滋养着她的三魂七魄。   我知道这道灵韵来自于我脖子上的养魂玉,可这几年来,养魂玉的灵韵一直是以很慢的速度溢出,这股灵韵流经我的胸口之后,会和我身上的纯阳气融合,然后两种气同时融入仙儿的魂魄,让她的魂魄一天天变得越发茁壮。   按照正常的速度,再过三年,仙儿就可以获得完整的魂魄了,她甚至可以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实体。到时候,她将离开我的身体,独立存在。而我也不会因为她离我太远而变得虚弱。   可现在,养魂玉的灵韵似乎被强行抽空了,它们此时全都包裹在仙儿的周围,以最快的速度让仙儿的魂魄变得完整。   想到这,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仙儿要出来,她急着要从我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我赶紧掏出了戴在胸前的养魂玉,果然,养魂玉上面已经一点灵韵也不剩了。   我变得焦急起来,像这样强行养魂是非常危险的,稍有不慎,仙儿就会灰飞烟灭。   罗菲大概是看到了我脸上焦急表情,就在一旁问我:“怎么了?”   我没时间跟她解释,只是说道:“这附近还有没有补给点,我有点事要办。”   罗菲稍微思考了一阵,指着东南方向对我说:“朝那个方向走三公里有一个。你要去?”   我点了点头,说我有很急的事情,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罗菲也没再多问,骑车下了黄土坡,朝着东南方向去了,我也蹬着车蹬,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土壑的底部,我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土崖下架着两个帐篷。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百乌山的补给点了。   我放下车子之后就快速冲进了一个帐篷,从里面找了一支蜡烛,还有一个打火机。   我带着这两样东西跑到背风处,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红线了。   罗菲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问我:“你是要锁魂吗?”   我转过头,冲她点了点头:“你有红线吗,最好是带金丝的红线。”   罗菲立刻摘下了脖子上的吊坠,拆了坠饰,只把红绳给了我:“给,金丝红线。”   我给了她一个很感激的眼神,也来不及说谢,接过红线,一边轻唤着“仙儿”的名字,一边在我自己的左手腕上绑了锁魂印,而后左手托着蜡烛,右手点燃火机,将蜡烛点着。   刚开始,烛火很微弱,几秒钟之后,这道烛火和仙儿的魂魄相连,突然“呼”的一下旺了起来。   我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烛光也知道,仙儿的魂魄现在非常壮实,她没有大碍。   罗菲站在一旁看了我半天,突然问我:“你在锁自己的魂吗?仙儿是谁?”   我就对她说:“仙儿是我的伴生魂,你知道伴生魂吗?”   罗菲点了点头,又十分惊讶地看着我,说:“可我感觉,仙儿好像是个人名吧,人死后,魂魄是不可能成为另外一个人的伴生魂呀。”   “是人名,”我忍不住笑了:“可仙儿不是人,她是一个狐仙。对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问我,我到底想从闫晓天那得到什么好处吗?”   没等罗菲回应,我就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寄魂庄和百乌山一样,缺钱缺得厉害,虽然庄里现在也有不少的产业,可还是收不抵支啊。其实吧,我是打心底希望闫晓天做上百乌山的掌派的,可就算他以后当了掌派,想得到实权,必须有自己的实业……” 二百六十三章 回延安   这时候,罗菲突然明白了我的想法,插嘴道:“你是想和闫晓天合伙做生意?”   不得不说,罗菲的脑子转得很快,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了。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人啊,没什么经商头脑,我不是想和他合伙做生意,而是想从他的生意里面抽成。这样一来,闫晓天的产业也算是我们寄魂庄的产业了,以后他再有什么事,我也好求寄魂庄的师兄师伯们帮他的忙。毕竟,闫晓天的事情涉及到整个百乌山,复杂得很,只靠咱们几个,肯定成不了事,最后还是要靠师兄师伯们出马。”   罗菲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问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帮闫晓天,还是为了占便宜呢?”   我还是宠着她笑:“都有吧,主要还是想帮他,好处是附带的。”   罗菲轻轻叹了口气:“真是的,看不透你。”   我耸了耸肩膀,没再说话。   烛火烧得越来越旺了,火光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了整根蜡烛。   蜡烛烧光之后,我确定仙儿没什么危险,才解下红绳,将它还给罗菲。   罗菲将坠饰穿在绳上,重新将坠饰戴在脖子上。   我留意到罗菲手中的坠饰是一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上面没有灵韵,也没有加持念力,就是一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曜石,可罗菲每次拿起它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这颗石头对于她来说,似乎很重要。   我虽然心中好奇,可对于别人的东西,我也不好去打听太多。和罗菲简单吃了一些东西之后,我们两个又骑车上路了。   黄土坡的沟壑还是和之前一样难走,直到当天下午,我们才回到了深土大壑之外的那条公路上。   太阳很烈,马路被阳光炙烤之后,在路面上形成了一层涌动的热浪,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罗菲带着我躲进了马路旁的一个阴凉处,在这之后,就是一段无比漫长的等待。   罗菲在等那辆送我们来到这里的公交车,按照她的推算,那辆车应该会在当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从这里经过,可我们来到马路上的时候才是下午四点钟。   整整两个小时的等待可算是让我吃尽了苦头,这地方干热不说,而且阳光非常毒,就算是身处在阴凉地里,我还是很不适应,只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的脖子上就开始脱皮了。   还好我们离开百乌山的时候带了最够的水,不然这两个小时真的很难扛过去。   六点多,公交车一路风尘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上车的时候,我才发现车上根本没几个人,最前排的座位上放着一些行李,却没坐人。   看到我们两个上车,司机立刻将那些行李挪到了别的地方,一边笑着对罗菲说:“额提前占下咧座位,你这朋友个头大,坐后头他伸不开腿。”   我向司机师傅道过谢,之后就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前排座位上。   被车窗上方的空调风吹着,我突然有了一种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的感觉。   罗菲转过头来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我的脖子,她赶紧从行李架上拿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给我:“你怎么还晒脱皮了,这个是修复霜,抹点吧。”   我朝他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现在身上都是酸汗,再抹上这种东西,油乎乎的,难受。唉,我就是皮嫩,平时最怕的就是晒太阳。”   罗菲一边收起修复霜,一边说:“你说你一大男人,怎么长了这么娇气的皮肤。唉,我要是能和你换换就好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明目张胆地羡慕我的皮肤了。   我就笑着对她说:“换啥呀,我倒是觉得女孩子还是黑一点好看,健康。”   罗菲:“不是说一白遮百丑嘛。”   我:“你又不丑,不用遮。”   罗菲很甜地笑了笑,之后不再理我,转过头望着窗外出神。   我则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努力感知着仙儿现在的状况,她的魂魄还是很壮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在灵韵的滋养下越来越壮实了。   在此之后,困意渐渐涌了上来,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坐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尤其是坐这样的长途汽车,一路上,我基本上一直在睡觉,只有到休息区的时候罗菲会将我叫醒。   汽车行驶了一天一夜,我们总算回到了延安。   下车之后,我和罗菲先回了一趟罗家,将地契交给了罗老汉。   当时我没跟着罗菲一起进去,因为我不太想和罗老汉打交道。   罗老汉拿到了地契,后面的事他怎么处理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本来我是打算把罗菲送到家门口就走的,可罗菲却让我在门口等着,说她一会还有事找我。   我跨着自行车,在罗家巷子里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罗菲才出来,她出来的时候依旧骑着自行车,背后也依旧背着她的背包。   看到她背后的背包时,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咱们还要去哪?”   罗菲就冲我笑:“不去哪了,你们住的那家旅店是我们罗家的产业,义父在那边给我开了一个房间,让我这段时间先住在那边。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聊的,这两天带着你们在延安逛逛吧。”   我大略一想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她是担心我趁她不在把闫晓天给坑了,最近这段时间打算盯着我。   不过我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延安这地方我不熟,有个向导也是挺不错的。   回到旅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露出了暗色。刘尚昂在睡觉,梁厚载正靠在床上看书,他见我进屋,就没头没尾地跟我说:“你师兄和师嫂出去办事了,估计得三四天才能回来。”   连续折腾了两三天,又是风又是土,我身上被汗弄得黏糊糊的,简单地“嗯”了一声,就冲进了洗手间,赶紧好好洗了个澡。   罗菲住的地方离我们的房间不远,我临进房间的时候,她说她要先回去睡一会,吃晚饭的时候再来找我。   冲完澡,我裹着一条浴巾从洗手间出来,梁厚载放下手里的书,一脸坏笑地问我:“怎么样,出去了这么多天,和你的未婚妻厮混得怎么样?”   我白他一眼:“别瞎扯。什么未婚妻?罗菲不认这门亲事。”   梁厚载摸着自己的下巴,对着我坏笑:“嘿嘿嘿,那这门婚事,你认不认?”   我坐在床上,拿着一条毛巾擦脚,一边对梁厚载说:“我当然不认了,像这样的包办婚姻,我才没兴趣。”   “那仙儿呢,没吃醋吧?”梁厚载又问我。   我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和他讨论下去了,就对他说:“别扯这些没用的,现在闫晓天碰上了一些麻烦事,你琢磨琢磨,给他出个主意吧。”   梁厚载冲我眨眨眼:“他能碰上什么麻烦事?赵德楷又给他使绊子了?”   我点了点头,将毛巾扔在电视柜旁,之后就把闫晓天的事,以及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尽可能详细地说了一遍。   梁厚载全程皱着眉头听我把话说完,又皱着眉头问我:“你是说,让闫晓天做自己的实业,你从中抽成?”   我点头说是。   可梁厚载却说道:“可就算是做实业,也需要有本金啊,闫晓天不一定有这个钱吧。”   几日的奔波弄得我有些乏了,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才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具体的我也没考虑这么多,你见了闫晓天自己和他商量吧。琢磨这种事,我不在行。”   梁厚载冷笑了两声,说:“你啊,就是个甩手掌柜。”   我冲他笑了笑:“我还是先当上掌柜再说吧,现在啊,我充其量就是给胡南茜打工的。哈——不跟你聊了,我先睡一会,罗菲过来的时候你叫我一声。”   说完,我也没再理会梁厚载玩味的眼神,抱着柔软的被子和枕头,几乎是一瞬间就进入了熟睡。   没办法,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觉虽然睡得熟,可并不踏实,老是不停地做恶梦,因为时隔太久,我也忘了那天具体梦到了什么,只记得仙儿好像一直在梦里骂我,我也忘了她到底骂我什么了。   大概是七点多钟的时候吧,我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睁眼,就看到刘尚昂慌慌张张冲过去开门。   随着“嘭”的一声微响,门被刘尚昂打开了一道缝,接着我就听到罗菲的声音:“左有道是住这屋吗?”   可过了大半天,刘尚昂都没回话,罗菲又问他一遍:“左有道住在这吗?”   刘尚昂还是没有回应,我感觉不太对劲,赶紧穿好了衣服,跑到门口去看个究竟。   我来到门前的时候,就看见房门只开着一道缝隙,罗菲在外面想把门撑开,刘尚昂就在里头用力挡着,还透过猫眼偷看罗菲。   我走过去拍了刘尚昂一下:“你干嘛呢?”   刘尚昂转过头来,笑呵呵地说:“门外那个是你未婚妻啊?”   未婚妻,听到这三个字我就一阵头大,快步走上前将刘尚昂拉开,又伸出手去拉门,可拉了一下才发现门上还挂着防盗链。   刘尚昂抓着门沿,莫名其妙地问我一句:“你看过末世******没?”   刚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问他:“什么东西?”   梁厚载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这时就远远对我说:“是刘尚昂最近追的电视剧。你未婚妻和上面的女主角神似,连肤色和身材都差不多。刘尚昂最近正觊觎那个女主角呢,你未婚妻有危险啊。” 二百六十四章 二道街   我正要将防盗链打开,刘尚昂却伸手挡了我一下,还小声说:“你等会,我再看一会。”   看你个毛线!   我伸手,一把将刘尚昂拉开,然后撤了防盗链,将门打开。   罗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问我:“你身边的人都这么不正经么?”   我们刚才在屋里说话,罗菲肯定能听到的,所以我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我冲她笑了笑,说:“不正经有不正经的好处,进来坐吧。”   罗菲却冲我摇头:“不进去了,你们三个男孩子住的房间,我进去算什么事。赶紧收拾收拾吧,我带你们去吃饭。”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茬,刘尚昂就在一旁插嘴道:“嗯,道哥身边的人都不正经,说得好,说得好,以后你要是和我们道哥好了,是不是也特别不正经?”   被他这么一说,罗菲的脸突然泛起了红晕,可她也没接刘尚昂的话茬,只是催我快一点。   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洗洗脸,换好衣服就完事了。本来罗菲是要叫着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饭的,可梁厚载和刘尚昂这两个吃货竟然很意外地拒绝了罗菲,还声称不想当电灯泡。   可我这边还没等出门,萧壬雅突然跑来了,她来了以后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把刘尚昂拉走了,刘尚昂和她在楼道上嚷嚷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刘尚昂之前答应了陪她逛夜市,结果昨天却放了她的鸽子,今天晚上要加倍地补偿她。   直到萧壬雅和刘尚昂走远了,梁厚载才长长叹了口气:“唉,现在就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我目送刘尚昂和萧壬雅进了电梯,又转过头来问梁厚载:“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梁厚载就冲我乐:“这事你不能问我,得问你赵师伯去。”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赵师伯?什么意思?”   “你别问我了,以后你就知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刘尚昂的行李里拿了一盒方便面出来。   我说:“你别吃方便面了,跟我一块吧,正好聊一聊闫晓天的事。”   梁厚载看了罗菲一眼,摇头:“不行啊,有生人,我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直接将他的鞋子踢到他跟前,对他说:“行了,小时候腼腆也就算了,都多大人了,见了生人还腼腆吗。快点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出去。”   梁厚载大概是觉得拗不过我,还是收拾了收拾,跟着我们一起下楼。   出门之前,我特意带上了银行卡,前两天一直花罗菲的钱,我一分钱都没出过,另带着之前借了她一百块钱也没还。我就是想着提点钱出来,请她好好吃顿饭,顺便把钱还了。   可我们在旅馆附近转了一圈,却发现旅馆附近只有一家银行,提款机却还在故障维修中。   那时候在外面吃饭还不像现在可以刷卡,在那个年代,吃饭、买东西,几乎只能用现金。   我也是没辙了,就对罗菲说:“那什么,借你两百块钱,回头和上次借的一起还你。”   罗菲眨眨眼睛,问我:“借钱干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很诚实地说:“请你吃饭。”   罗菲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你刚才找提款机,不会也是想取钱请我吃饭吧?”   我点头:“顺便还钱。”   罗菲还是一脸的笑意:“你这人真有意思,逛了这么半天,就为了这点事啊,我还以为你要取钱买什么东西呢。这里是陕西,我是东道主,请客当然还是我来请,不过我钱少,只能请你们随便吃一吃,改天我去山东,你请我吃顿好的。”   我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吃什么去?”   她想了想,问我:“你们有什么忌口吗?”   我戳了梁厚载一下:“你有忌口吗?”   梁厚载很无奈地白我一眼:“你明知故问!我是苗族,哪来的忌口?”   逛了这么久了,他一句话都没说,我就是想逗他一下,没别的意思。   完了我又对罗菲说:“没有忌口。”   可罗菲还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又问我们:“羊肉能吃吗?”   她这边刚说完,梁厚载就一脸狐疑地问我:“还有不吃羊肉的少数民族吗?”   我摊了摊手,表示没听说过。   罗菲又对梁厚载说:“我听说,夜郎国的后裔都是忌腥臊的,尤其忌羊肉。”   梁厚载朝她摆了摆手,解释道:“你想多了,我师父是夜郎后裔,我不是。而且我小时候跟着师父,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忌口啊。”   说道最后,梁厚载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话,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无法听到。我留意到他那张脸也变成了腼腆的红色。   对于梁厚载这种性子,我也是无语了。   之后我就问罗菲:“你也知道李良爷爷是夜郎后裔?”   罗菲点了点头:“我小时候曾在寄魂庄住过一阵子,那段时间李爷爷经常去庄里做客,忌口的事,还是他自己说的。”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庄师兄也说过,罗菲小时候曾在寄魂庄住过一阵子。   她不但在寄魂庄生活过,还在百乌山生活过,我顿时有了一种感觉,只觉得罗菲所在的鬼门,似乎是寄魂庄和百乌山的某种连接。   换句话说吧,在我认识闫晓天之前,寄魂庄和百乌山唯一的交集,就是鬼门,或者说,就是罗菲。   我想事情想得出神,罗菲拿手推了我一下:“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笑了笑,说没事,然后就问罗菲吃什么。   罗菲说:“吃烧烤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很不错的烧烤店,平时因为要练功,义父一直不让我吃那些烟熏火烤的东西,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祭一祭我的五脏殿。”   我顿时心生好奇,问罗菲:“你练的什么功啊,怎么还有这种限制。”   罗菲说:“都是鬼门的一些功法,我们那一脉的功法都是极阴极寒的,虽然也有一些比较中正的术法,但很少用。”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插了一句:“练那种功法,好像根本不能见阳啊。”   所谓不能见阳,就是不能晒太阳、不能吃阳性强的食物、不能用阳性法器,甚至不能接触男人,反正一切和“阳”有关的东西,在练功的过程中都得避开。   话说,梁厚载怎么主动跟罗菲说话了?   我朝着梁厚载那边看去,却发现他正看着我,刚才那番话,他是对我说的。   罗菲也向我解释道:“我是天阴体质,寻常的阳气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嘿嘿,我很喜欢户外运动的,只要在烈日下的持续活动时间不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我就不会破功。”   一天才二十四小时,只要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也就是说她虽然练得是阴寒的功法,却根本不惧怕阳光呗。   梁厚载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小声对我说:“你不是体质纯阳吗,从阴阳调和的角度来说,你们两个绝配呀!”   他声音很小,罗菲没听到,我也当做没听见,伸手将他推开一点,之后又对罗菲说:“烧烤店在哪,咱们赶紧过去吧。”   说话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到九点了。   罗菲也看了看手表,对我说:“没事,那家烧烤店一般都要开到两三点钟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不远处的路口走了,我刚跟着她走了没几步,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是闫晓天的号就赶紧接了起来。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闫晓天在另一头嚷嚷:“我快到延安了,你们在哪?”   我吓了一跳:“快到延安了?你怎么没提前说啊。”   “赶紧告诉你在什么地方,”闫晓天那边催促道:“我这正开车呢,打电话不方便。”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他第一次开车时的恐怖画面,当下也不敢耽搁,赶紧问罗菲:“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闫晓天要过来。”   罗菲稍作思考,对我说:“你告诉他咱们要去二道街就行,他知道在哪找我们。”   我刚要对闫晓天说,可闫晓天变却已经挂了电话,估计是罗菲刚才说话的时候他也听到了。   罗菲拉着我们穿过几个路口,最后来到了一条布满了各种店面的街道上,所有店面都是清一色的小饭店。对,就是小饭店,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每一个饭店的门头都很小。   罗菲在前面一直走,一直走,最后来到了看起来最脏、最破的一个门头前。   看着那块黑乎乎的招牌我就没什么食欲,可罗菲竟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到了。”   到了?在这种地方吃饭?你确定你没有和我开玩笑?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说着:“这种地方,估计连卫生许可都批不下来吧。”   听我这么一说,罗菲就掩嘴笑了:“你怎么也是只看外表啊,你们寄魂庄不也有很多看起来脏兮兮的小旅店?”   我挑了挑眉毛:“你的意思是,这个小店里面还有玄机?”   “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罗菲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进去。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皱了皱眉头。没办法,虽然罗菲已经那样暗示我们了,可门外的那一片油污,我们实在是看不入眼。   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和梁厚载还是跟着罗菲进了店。 二百六十五章 地下餐厅   店里连个服务员都没有,只放着几张脏乎乎的桌子,墙壁和挂在房顶上的吊扇都泛着一层黑乎乎的油光,只有屋子尽头的柜台看上去还算干净。   来的路上我曾留意过街道上的其他店面,不能说家家客满吧,至少每家店的里里外外都有不少客人,唯独这一家店,简直门可罗雀。   不过想想也是,这地方脏成这个样子,换谁也不愿意在这吃饭。   罗菲走到柜台旁的一个小门前,拉开门帘走了进去。   我们两个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又路过一个脏乎乎的厨房,最终来到了一个半开放式的院子。   院子里铺着柔软的草坪,草坪上摆着一张张欧式风格的餐桌和铁雕座椅,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黑色的小铃、一包没拆封的纸巾,虽然现在是晚上,可每一张桌子旁边,却都撑着一把遮阳伞,这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别致的室外咖啡馆,不管是地上的青草,还是那些餐桌、座椅,都被打理得非常干净。   在院子的正上方,还盖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棚顶,地上点着蚊香,靠近厨房的墙上有排气扇,在院子的角落里,则是一个立式空调。   我站得离空调比较远,感受不到空调中吹出来风,只能听到空调发动机发出的轻微噪音。   这里的温度也就是二十六七度的样子,很舒适。   除了我们几个,院子也没有其他客人,罗菲找了院子正中央的位子坐下,她拿起桌子上的黑铃铛摇了摇。   一阵清脆的铃声过后,一个侍者打扮人推着辆铜黄色的小推车走了过来,我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这个侍者个头不高、手指却异常修长,他虽然带着手套,可我还是留意到了,他的手指不但修长,而且指节竟然不是三节,而是四节!   师父的《行尸考录》上记载了湖北有一个盗家门阀,那个家族的嫡系子孙,手指全都有四节。   罗菲看到侍者,就很开心地打了招呼:“卢大叔。”   对,湖北盗家,就是卢家。   侍者推着车子过来,笑着对罗菲说:“这不是罗家的大小姐吗,怎么想起来照顾我家的生意了?”   罗菲笑了笑,说:“之前一直听泰哥说,你们店的烧烤味道很正,一直没机会来呢。”   “哦,吃烧烤啊,正好我今天备了不少料,”侍者说着说着,就将视线转到了我身上,他只是简短地看了我一眼,就开口说道:“你是柴宗远的高徒,左有道,还有你,李良的关门弟子,梁厚载。喝,你们这一桌还尽是些狠角色呢。”   这个人和我素未蒙面,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我?   我再看他的时候,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罗菲就在一旁为我解释:“卢大叔是行当里身价最高的线人,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我想了想,问这位“卢大叔”:“这么说,你和九封山是竞争对手了?”   “卢大叔”摇了摇头,说:“我是线人,九封山是贩子,不一样的。他们负责贩卖情报,而我呢,只负责穿针引线。只要有钱赚,他们什么样的消息都肯卖,可我从来不卖消息,更不会把我见到的事情说出去。所以,在我这吃饭,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会为你们保密。不过相应的,封口费算在饭钱里。”   说完,他突然咧嘴笑了,还朝我伸出一只手来,说:“卢云波,湖北盗门。”   我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这时候他的手指却突然间发力,狠狠夹住了我的整个手掌。   和守正一脉的人比指力,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吗?   我的手掌和手指同时用力,猛地捏住了他的手掌,然后我就听到他猛吸了一口凉气,疼得差点跪下。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也不敢做得太过了,立刻松了手上的力道,卢云波揉着自己的手掌,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守正一脉的天罡锁果然厉害。”   说完,他就从推车上拿了三块湿毛巾给我们擦手,又拿了点菜单给我。   我大略看了一眼菜单,只有最后一页是烧烤,前面的全是西餐一类的东西。   罗菲拿起菜单,又将它还给了卢云波,让卢云波看着上菜就行了,不用点。卢云波很有礼貌地收回了菜单,又从推车上拿出一个夹子,将我们擦过手的毛巾收了起来。   他临走之前,我还特意提醒他:“等一会闫晓天也来,烤串多上点,别一会不够吃的。”   卢云波转过头来,有些不置信地问我:“闫晓天,百乌山那个闫晓天?”   我先说是,转而又问他:“今天的事,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对吧?”   卢云波点了点头,就推着车子走了。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在空调旁边有一个很窄的暗门,卢云**开门的时候,我隐约看到门的另一侧大概是一个类似于厨房的地方。   罗菲目送卢云波进了暗门,才对我说:“这家店的伙计、厨师、老板,都是卢大叔一个人。我小时候有幸吃过卢大叔做的鄂菜,味道一绝,泰哥说他烧烤做得比鄂菜还好,只可惜前些年义父管得严,一直没机会尝尝。”   我心想罗菲这姑娘和我一样,也是个爱吃的人,一边想着,就忍不住笑。   罗菲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略带些埋怨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贪吃?”   我就笑着对她说:“没啊,贪吃挺好的,我比你贪吃多了。”   罗菲这下也乐了:“我的体质是怎么吃都不会胖,你看你都把自己养成什么样了?”   我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说:“什么叫我把自己养成什么样了,我虽然体重二百多斤,可身上没有肥肉啊,而且你看我脸,你看,我脸上也不胖吧?”   罗菲掩着嘴笑:“我只看到了一条很丑的疤。”   她正说着话,院旁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闫晓天就进来了。   梁厚载看见他跟见了救星似的,他朝着闫晓天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一句:“总算来了个能说上话的人,当电灯泡实在太难受了。”   闫晓天过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拍了下梁厚载的肩膀,之后他就直入主题地说:“我的事有道跟你说了没,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梁厚载朝我挤了挤眼,问我:“我照实说吗?”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冲他点了点头。   梁厚载清了清嗓子,对闫晓天说道:“道哥的意思是,先扶持你做一些实业,积攒实力。不过做实业嘛,我们出人出力不出钱,本金全都是你掏,而且等产业做起来以后,我们就撒手不管了。至于分成嘛,道哥的意思是两成,不过我觉得至少要三成。你怎么看?”   闫晓天抽了一张椅子,靠着梁厚载坐下,他看了看我,又看看梁厚载,颇有些回不过味来:“不是,什么意思?做实业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梁厚载没做解释,而是问他:“你现在有多少钱?”   闫晓天疑惑道:“你管我有多少钱……不是,左有道跟你说清楚没有啊,现在我们百乌山的问题是性质上的问题,最近这两年,百乌山快变成一邪教组织了。”   梁厚载点头:“我知道,道哥跟我说了,可你想想,你师父为什么能把百乌山带到这条路上来?不就因为你们百乌山缺钱,而且近几年所有产业都不赚钱吗?”   闫晓天点头:“是啊。”   梁厚载接着说:“首先,百乌山内部的事情,寄魂庄肯定不会直接插手干预的,所以,要想遏制你师父将百乌山变成邪教的步伐,主要还是靠你们百乌山自己的力量……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能啊。”闫晓天梁厚载挥了一下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厚载:“听道哥说,在你们百乌山,长老的权利是很大的,赵德楷这些年广收信徒、收布施,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说白了,也是得到了长老们的默许。所以,你想制止赵德楷,首先要俘获这些长老。可你怎么让这些老人成为你的麾下呢,那就要投其所好,他们缺什么,你就给他们什么。”   闫晓天这才点了点头:“长老们最缺的……可不就是钱么,你让我做实业,意思就是,让我把长老们也拉进来,到时候他们和我有了共同利益,就能站在我这边说话了。可做实业也不是这么容易的,我手头虽然还有点钱,可也不能确保投进去就能赚钱啊。”   见闫晓天有点上道了,梁厚载才把之前和我商议的对策说了出来:“你这件事呢,寄魂庄虽然不方便直接插手,可终究还是要插手的。你做生意没门路,可寄魂庄有啊,你做生意没经验,可寄魂庄有得是生意场上的牛人,所以我说,你出钱,寄魂庄出人、出力,在你生意初期为你保驾护航,不过你也知道,寄魂庄的人都是很忙的,所以在你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你也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之后,寄魂庄的人就撤出,生意由你自己经营。”   闫晓天这时候突然问一句:“那分成呢,寄魂庄撤出以后还拿不拿?”   “当然拿啊,你想什么呢!”梁厚载叹口气,说:“大哥你脑子开窍点行不行,你不给好处,寄魂庄凭什么帮你啊?就凭道哥的一句话?别闹了好吗!” 二百六十六章 一本正经说瞎话   闫晓天做沉思状,过了一会才说:“也是……这么个理。你接着说,然后呢,怎么把长老们拉进来?”   梁厚载说:“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你呢,刚开始只开一个产业,你做幕后股东,但绝对不能走上前台,更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产业的所有者。你需要找一个心腹做台面上的人。等第一个产业做起来以后,再开两到三个新产业,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让台面上的人和百乌山的长老们接触,拉他们入股。不过长老们入股的那些产业,必须是你初始产业的附庸,也就是说,这些新产业是以初始产业为支撑的……你能听懂吗?”   闫晓天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和梁厚载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没说这么深,以至于他现在说的话,我也有些听不懂了。   梁厚载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说:“这也听不懂啊,那可麻烦了,我已经说得够通俗了。”   在这之后,梁厚载先是沉默了片刻,又突然抬起头来,唤了闫晓天一声:“闫晓天!”   闫晓天被他吓一跳,可还是赶紧应声:“啊?”   梁厚载又问他:“你能信得过道哥吗?信得过的话,这事我们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吧。”   闫晓天想了想,突然摇头:“不行,别看他年纪比我小好几岁,人却鬼精鬼精的。不行不行,我信不过他。”   梁厚载皱了一下眉头:“那你信得过我吗?”   闫晓天:“别闹了你,你比他还鸡贼呢。我信你?你当我傻啊。”   梁厚载两手一摊,对闫晓天说:“那就没辙了,跟你说对策你又听不懂,我们两个你又不信。唉,你这么搞,我反正是无能为力了,你们百乌山的事,你还是自己折腾去吧,我们不管了,管不了了。要是哪天你们百乌山真成了邪教,你一定通知我,我带着警察叔叔剿灭你们去,你主动举报,说不定还能领个奖金什么的。”   闫晓天赶紧认怂:“我不是那个意思。实话实说,我虽然信不过你们吧,不过在这件事上,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不带含糊的。”   梁厚载接着就笑了:“那行,改天你拟个合同吧,咱们把这事给办了。另外……你能拿出多少本金来?”   闫晓天伸出五个手指,报了一个数字。   梁厚载点点头:“嗯,数目不多,都投上的话,也做不了太大的生意,不过聊胜于无嘛,只要选对了产业,这个数也就够了。”   看着梁厚载和闫晓天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我就有种错觉,我感觉他们两个刚才啰嗦的半天,似乎什么都谈妥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候,闫晓天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按照你们的意思来,我师父……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吧?”   赵德楷都那样待他了,他竟然还在为他担忧!   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毕竟是多年的师父,不管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份师父间特有的深厚情谊,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至少对闫晓天来说,这种情谊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和梁厚载都清楚,不除掉赵德楷这种人,百乌山永远不会太平,寄魂庄和百乌山之间的恩怨大概也不会了结。就算退一步说,我们不想把赵德楷怎么样,可他收信徒、搞邪教,已经成了正道中人的公敌,就算我们不办他,照样有别人办他。   可即便心里头这么想,但我们两个却还是同时对闫晓天撒了谎。   我说:“不会,你只要把自己藏好了,别让人察觉出你是幕后股东,赵德楷就不会有事。”   梁厚载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长老们拉下水,赵德楷又不是长老,没他什么事。”   闫晓天的目光在我和梁厚载身上游离了一阵子,终究叹了口气,没说话。   我感觉,他大概是看出我们两个没有跟他说实话了。   又过了没多久,卢云波端着一盘烤熟的肉串过来了,这一盘烤肉的分量不算大,我一个人也就能吃个三四成饱,不过卢云波说,烤串这东西还是得趁热吃,一次上得太多,我们还没等吃多少,大部分就凉透了,那样味道会差很多。   闫晓天问他要了一扎生啤,又给我们要了喝的东西,说今天晚上他请客。   卢云波看着闫晓天的时候,眼神里一直带着几分惊讶,似乎难以相信寄魂庄和百乌山的人会坐在一起吃饭。   不得不说的是,卢云波的手艺确实是高水准,他烤出来的肉串,应该算得上是我长这么大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了。不只味道好,口感也非常好,整串肉烤的微微带着些焦黄,肥肉都被他烤酥了,吃起来一点都不腻,瘦肉在筋道之余,也有一点点酥脆的感觉。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梁厚载又将他的计划详细对闫晓天说了一遍。   梁厚载的计划很长,从初期如何靠寄魂庄的力量做起第一个产业来,到怎么管钱,怎么在中后期发展新的产业,以及怎么选择心腹,怎么拉长老们下水。   梁厚载滔滔不绝地说着,闫晓天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心里很清楚,梁厚载尽管聪明,但经商这种事,经验恐怕比这种小聪明更重要,他说了这么多,绝大多数内容也不过是他自己的推断再加上一些畅想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只要他的话能唬住闫晓天就行了,反正这些计划在具体实施的时候,也是我的师兄师伯们来操持,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在商海中沉浮多年,聪明不比梁厚载,但论经验和手段,却是一个比一个老辣。   梁厚载说到后半段的时候,闫晓天明显有点懵了,梁厚载狂拽各种专业术语,弄得我也有些回不过味来,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跟听天书一样,可又总觉得他说得好像非常有道理似的。   到最后,闫晓天只能缴械投降,说他听不懂,反正梁厚载怎么说他就怎么办了,说完他就找卢云波结账去了。   梁厚载目送闫晓天出了院子,才长出一口气,喝点饮料润润喉咙,然后抓紧时间吃了点东西。   我有些好奇地问他:“那些经济学啊、市场营销的东西你从哪知道的,还有那些专业术语,我都听不懂。”   梁厚载朝着暗门那边瞄了一眼,小声对我说:“啥专业术语啊,都是我胡诌的,就是为了让闫晓天听不懂。他听不懂,就觉得里头学问高深,有了这种感觉,他才肯放手啊。你没看刚开始吃饭的时候,他老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好像特别不相信我们。”   罗菲拿起一根烤串,笑着对我说:“闫晓天疑心很重的,他从小就这样。不过你们两个也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一本正经地说瞎话,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我说:“闫晓天不傻,可他在百乌山那种地方长大,稍微迂腐了一点。说起来,你也是和闫晓天从小一起长大的吧,明知道我们俩拿他开涮呢,你也不提醒他一下,还乐得跟什么似的。”   罗菲掩着嘴冲我笑:“我提醒他什么,他既然认定了你们是朋友,当然有他的道理咯。你们不了解他,他这人啊,虽然老实、耿直,但有一个极大的长项,就是他看人特别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见过一面,就能大体分析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格、什么样的品性,特别准。”   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她:“真的假的?闫晓天要有这本事,还能被赵德楷折腾成这样?你没看他刚才那一脸的愁容,就跟个中年怨妇似的。”   罗菲先是笑着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又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说:“其实我小的时候,赵师傅不是这样子的。”   我挑了挑眉毛:“不是这样子?他原来什么样?”   罗菲想了想才回应我:“过去,赵师傅是个很通情理的人啊,为人老成,也特别会照顾人。我记得,大概在我十岁那年,赵师傅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对人爱答不理的,后来才发现他还变得特别会算计人。也就是那一年,我听闫晓天说,赵师傅好像练成了一种很厉害的术法,那是百乌山的一门秘术,修炼的时候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听闫晓天说,赵师傅当初修炼秘术的时候,其实还失败了一次,可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第二次施展这门秘术,赵师傅就成功了,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就是当个故事听听算了。   我是不相信赵德楷修成了什么厉害术法,如果他真有大术傍身,当初在鬼市也不至于着了我的道。而且我也不太相信,一个人因为修炼了某种术法,就会性情大变。   就在罗菲和我说话的时候,闫晓天回来了,他看到罗菲和我凑得近,就忍不住调侃我们:“怎么了这是,你们俩,才相处多久就好上了?罗菲,不是我说你啊,你和左有道在一块可得小心点,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给坑了。”   对于闫晓天的话,我权当没听见。   罗菲却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你别瞎说,我现在还……还没成年呢,义父不让我早恋。”   闫晓天看着罗菲笑,之后又对梁厚载说:“你啰嗦了大半晚上了,也没吃什么东西。你要是没吃饱,哥知道一个不错的店,那地方做的葫芦头特别正宗。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二百六十七章 尘埃落定   梁厚载一把将盛烧烤的三个盘子都拉到了自己跟前,圈起胳膊来护着,还一脸警惕地看着我们三个,说:“没兴趣!我今天晚上就想吃烧烤。我跟你们说啊,剩下这些都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碰。”   我反正已经吃饱了,就笑着朝他摊了摊手:“行行行,都是你的都是你的,你吃不完别走。”   梁厚载没理我,搜刮了我还没喝完的半瓶饮料,一个人缩在桌角吃了起来。   罗菲看了看梁厚载,突然问我:“我怎么感觉,你们寄魂庄的人都这么不正经呢?”   我说:“你不能这么说,梁厚载他不是寄魂庄的人,之前你在我屋里见的另外一个人叫刘尚昂,他也不是。梁厚载和刘尚昂都是我的发小。”   罗菲笑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我靠在椅背上,长出口气,对罗菲说:“那么正经干什么?平时跟着师父他们的时候,总要做出一副干什么都特别认真的样子,太累了。”   我这边刚说完,罗菲和闫晓天几乎是同时说一声:“我也是。”   我看了看他们两个,忍不住笑了,闫晓天和罗菲也不禁莞尔,梁厚载依旧将所有的餐盘都摆在他自己面前,可他的吃相,却也一如平时的斯文。   闫晓天原本想当天晚上就回百乌山,可他刚刚喝了酒,明明不能开车,却非要回去。我和梁厚载就死拉硬拽地将他弄回了旅馆,而他那辆悍马车则被卢云波开去了附近的停车场。   我住的那间屋只有三张床,闫晓天来得急又没带身份证,没办法再开一间新房,最后只能在我们屋里睡地板。刘尚昂快到十二点了才回来,一看闫晓天来了,两个人先是一阵寒暄,然后就开始互相埋怨起来。   为什么互相埋怨?我忘了。   只记得他们两个喋喋不休了很久,期间还提起了两个人因为违规驾驶被关进拘留所的那段往事。   我们两个拉他回来,本来就是想让他安安心心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走。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个夜猫子,来了以后大半夜不睡觉,把我们三个拉起来打扑克。   我和梁厚载不会打牌,可闫晓天说了,今天晚上我们必须赢了他,他才甘心分我们三成的红利。   我对打牌没什么兴趣,就把萧壬雅也叫来了,后来罗菲也来了。   这样,闫晓天和罗菲一组,梁厚载和萧壬雅一组,四个人围成一桌斗了起来,我和刘尚昂就在一边看。   梁厚载刚开始确实是不会玩的,可他智商高啊,几局下来就把里面的道道摸清楚了,萧壬雅说她小时候经常和师父师伯们一起打牌,技术也不错。加上我们还有罗菲这个大内奸,闫晓天刚开始赢了三四把,之后就一直输,一直输,用他自己的话说,都快输吐血了。   到了凌晨快两点的时候,闫晓天玩不下去了,又吆喝着要找个KTV唱通宵,萧壬雅好像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的样子,可我们几个都累了,而且也都不是喜欢那种嘈杂环境的人。   于是,闫晓天唱歌的计划无奈流产,他一边大呼着“无聊”、“心烦”,一边打了地铺,就地睡了。   萧壬雅和罗菲走了以后,我们几个也没洗漱,倒在床上就睡了。   那一晚我才发现,师父师兄不在身边,竟然是件很惬意的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多晚睡就多晚睡,反正也没人管。   可第二天五点半,我和梁厚载还是早早地爬起来晨练,这是七年来养成的习惯,不会因为一晚上的狂欢就被消磨掉。   由于昨天晚上折腾得太晚,我们两个的晨练效率很低,直到快六点半的时候,我才刚刚练完第一遍养心功,平时在这个时间点,我应该走完了罡步、练完了天罡锁和最后一遍养心功,该准备吃早饭了。   看样子,像昨天晚上的那种放纵,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四五个小塑料袋就这么摆放在门口,我随手敞开一个袋子看了看,里面装得都是油饼、牛奶一类的早点。   我拎着这些早饭打开了房门,刘尚昂就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将我的手机塞给我。我这才发现手机上平白多了三四个未接电话,其中有一个是闫晓天,其他的都是罗菲的。   我也是进屋以后才发现,闫晓天此时已经离开了。   我拨通了罗菲的电话,接通之后,电话另一头先是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过了一会罗菲才说话:“你看见我买的饭了吗?”   我说:“看见了,谢谢。你现在在哪呢?”   罗菲:“我在闫晓天车上了,他这破车,窗户关不上了,呼呼地刮风。对了,小市那边的事情义父已经处理好了,我回家一趟,完了我就回学校上学了。”   我“哦”了一声,心里似乎变得有点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罗菲那边也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她才笑着对我说:“回头我去山东找你啊,你先想好请我吃什么吧,哈哈。”   我也笑了:“你什么时候来?”   罗菲:“十一长假,先准备好钱啊,哼哼,我去了,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我笑着说了一声“没问题”,可在这之后,我又无话可说了。   片刻之后,还是罗菲先说话了:“那……十月一见吧。”   我也应了一声:“十月一见。”   之后又沉默了一会,我才挂了电话。   梁厚载凑了过来,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贼兮兮地说:“怎么了,才相处了多久啊,就依依不舍了?”   我白他一眼:“滚!”   梁厚载也斜眼瞄了我一下,他脸上依旧带着满满的坏笑。   罗菲早上七点多离开旅馆,耿师和师嫂兄不到九点就回来了。   我将闫晓天的事稍微整理了一下,连同我的一些打算都告诉了耿师兄,可耿师兄和庄师兄、冯师兄明显不太一样,他只是简单地跟我分析了一下形势,却没说我的想法对还是不对,闫晓天到底该不该帮。   说到底,耿师兄不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我一看他是这样的状态,就知道和他商量下去意义不大了。思来想去,我还是直接给师父打了电话,将我这几天在陕西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   对于闫晓天的事,师父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干得好。”   有了师父的首肯,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师父说,梁厚载虽然没有从商的经验,可他的方向是对的,让闫晓天出钱,寄魂庄出人出力,表面上闫晓天站着百分之七十的股,可寄魂庄的人却可以借着他的便利,在百乌山的地盘上培养自己的势力。   我不得不提醒师父:“咱们帮闫晓天,不是为了化解寄魂庄和百乌山的恩怨吗?师父,可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想占人家的地盘呢?”   电话另一头的师父就笑了:“什么占不占地盘的,让寄魂庄的势力进驻,日后不也能更好地控制那些长老?你别忘了,百乌山最难对付的可不是赵德楷,而是那些长老啊。不过……你也没说错,我确实想割占百乌山的地盘,毕竟咱们寄魂庄在陕北那一片还没有什么产业呢,很多门人到那边办事,也不太方便。”   之后师父突然转移了话题:“刚才一直没问你呢,你小子见到罗菲了没?”   我简单应一句“见到了”,然后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师父,你说,陕北这边的事情,让哪个师兄来处理比较好呢?”   师父那边略微沉吟了一会,才对我说:“咱们寄魂庄,最会做生意的人是石有志,人脉最广的是包有用,还有一个最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是耿有博,而且他对那边的情况也比较熟。就让他们三个过去吧。回头我再联系一下石有志和包有用,你现在延安等几天,等他们两个到了,闫晓天的事也基本定案了,你再回来。”   我说一声“好”,赶紧挂了电话,生怕我师父再问罗菲的事。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就有些乏善可陈了,我在旅馆等了三天,石师兄和包师兄才来,之后我们又约了闫晓天,在一个很简陋的面馆里详细商量了一下。   之前梁厚载一直想让闫晓天弄个合同出来,可石师兄却说现在签合同意义不大,最好是在公司建立起来以后,做一个分股合同。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闫晓天除了我、梁厚载、刘尚昂,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也无法找出一个心腹来当他们公司明面上的法人。后来还是由耿师兄推荐,让梁子坐了这个法人的位子。   虽然闫晓天不认识梁子,可对于我们来说,梁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他不是寄魂庄的门人,而且为人实诚、办事果断而机智,胆子也够大。   后面的事情我就插不上手了,耿师兄因为要和石、包两位师兄留在当地做市场考察,就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四川,师嫂和萧壬雅也一同留在了陕西。   最后还是罗老汉找车送我们三个回了四川,刚一到川,师父就已经收拾了行李,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回山东的旅途。   那应该算是我平生第一次像这样长途跋涉,连着辗转了三个地方,整整坐了三天四夜的车,中间还从汽车换成了火车,徒步走动的距离也有十几公里。   当时我就想,像这样的跋涉我真的不想领略第二次了,实在太累了。   可我还不知道,几年以后,这样的长途跋涉简直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百六十八章 蜡树林   下火车的时候,冯师兄和马建国一人开了一辆车来接我们,师父让马建国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回王庄,之后又对冯师兄说要去趟我的老家,有些事要办。   等冯师兄将车开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的老家是位于县城西北角的一个小村子,我刚出生那会父亲就带着我住进了筒子楼,这么多年了,我几乎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由父母带着回来探亲。不得不说,这里的乡亲对我很不友好,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当年克死过爷爷的煞星。   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村里人都已经睡下了,我们从村东头的大路进村,拴在路旁的几条凶狗听到了车响,很狂躁地吠了两声。   我记得没错的话,两千年年底,老家应该是经历了最后一次改建,时至今日,格局都没有发生过更大的变化,那几条不招人待见的狗也一直都在,虽然如今它们已经快老死了,可每次我在深夜里回村时,它们还是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我狂吠。   冯师兄在师父的指挥下将车开到了村子西头的一片蜡树林外。   这片林子很早就存在了,据说是抗日年代专门种的,用来做白蜡杆的长枪。可林子刚种下没多久,当地的武装队就迁徙了,而这片林子则变成了死人下葬的地方。   两千年那会,县里说要建新公路,本来说要从蜡树林这边取道,村里人就提前牵了坟,可最后新公路还是没从这边走,以至于坟都迁走了,蜡树林却留了下来。   冯师兄停了车,师父率先开门下车,火急火燎地进了林子。   我和冯师兄也赶紧下车,跟上我师父的脚步。   师父一直跑到林子最中心的位置才停下,他伸出左手的食指,指了指周围,并对我说:“你看看周围,能发现什么异样吗?”   我就朝着四周观望了一下。   当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月光洒在林子的时候,修长的白蜡树将一条条长影映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候,有一阵风吹过。在夏日的晚上,风竟然也是热的,树叶被这阵热风吹得哗哗作响,连同地上的树影也跟着摇曳起来。   我看着地上那些影子,它们随风摇动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个狰狞的鬼影。   师父大概是见我很长时间没说话,又问我一次:“察觉到异样了吗?”   我想了想,说:“没发现明显的异常,就是觉得这地方……有点怪异,地上的树影像鬼影一样。”   师父微微挑起了嘴角,笑了笑说:“看样子,你这些年跟着我学小推算术,还是有点成果的。”   我没能理解师父的意思:“可是,我刚才也没用小推算术啊。”   可师父也没解释得太清楚,只是说:“小推算术用多了,你的直觉会比别人强一些。这地方,确实是有些问题的。”   这时候冯师兄拿着风水盘走了过来,他简单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风水盘,对我师父说:“这地方的风水有变。”   师父环抱起了双臂,没说话。   冯师兄则继续说道:“按照我的规划,新公路只要从这个位置走,乱坟山那边的炁场就能得到疏通。可这地方的风水的确变了,公路也的确不太适合再从这个地方走。”   我听出来了,原来师父带着我回老家,还是为了乱坟山的事。   师父点了点头,问冯师兄:“当初公路改道,工程那边没和你联络吗?”   冯师兄摇头:“没有,当时公路改道是我师父提议的,工程就没和我通气。”   我师父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可新路如果不走这个方位,乱坟山的河脉还是无法恢复正常啊。”   “确实是这样,”冯师兄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可如果公路从这个位置走,村里弄不好要出瘟疫的。”   师父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那条新路,是半年前才建的吧?你那时候建议新公路从这个方向走,没有实地考察过这里的风水吗?”   听了师父的话,冯师兄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疑惑了:“当然考察过,可那时候,蜡树林的风水没有问题啊,也不知道短短几个月之内,怎么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师父又问他:“这种变化,是人为的吗?”   “不像,”冯师兄摇头:“这里的风水之所以变化,主因应该还是老城区那边塌了地基。”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赵师兄说过,老城区的那片地,原本应该是县城风水中的一个风眼,如今风眼破了,县城里要出大事了。”   冯师兄也符合着说道:“说实在的,如果单单是风眼破了还好,可县里偏偏还有一个乱坟山。风眼一破,乱坟山中阴气外泄,到时候肯定会有大量邪祟朝县城这边聚集啊。”   听着冯师兄的话,我心里也不由地紧了一下。   大量邪祟聚集?那我们的小县城,岂不是要变成一座鬼城?   这时候冯师兄突然看向了我,他拍拍我的肩膀,问我:“有道,你有什么主意没?我可是听耿有博说了,你这家伙,现在鬼心眼多着呢,在陕西的时候,连成名已久的罗老汉都被你摆了一道。”   说实话,对于乱坟山的事,我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可我也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师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可师父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就朝我挑了挑眉毛,对我说:“你有话直说。”   我沉了沉气,对师父说道:“既然最大的问题在于乱坟山,依我看,不如就吧乱坟山的河脉填了,顺道也把尸魃镇了算了。”   我这边刚说完话,果然就看见师父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狠狠瞪我一眼,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以你现在的道行,能催动番天印吗,能镇住尸魃吗?你知道河脉的源头在哪吗,你能确保,填了河脉,乱坟山就没有阴气了吗?”   师父看似是在责问我,可我心里清楚,师父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尸魃一旦被彻底镇住以后,守正一脉就失去了一个收集尸油的来源。   我想,在这件事上,师父大概也是很矛盾的,他既不希望失去尸魃,又不想一直束缚着尸魃。我记得,当我第一次见到那具尸魃的时候,师父就曾说过,等我能催动番天印了,尽早给尸魃一个解脱。   师父嚷嚷了一阵就消停了,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说:“等哪一天你找到别的办法来收集尸油了,或者你找到别的东西来替代咱们守正一脉的守阳糖了,乱坟山里尸魃,你才能镇。那条阴河,你才能填。”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壮着胆子反驳起师父来了:“可县里的风水变了,乱坟山阴气外泄,咱们就得投入大量的精力去阻挡这道阴气,哪还有时间去干别的啊。再说了师父,你当年不也和众多道友合力镇过旱魃嘛,至于河脉的源头在哪,也可以调查……”   “啰嗦个屁!”我师父突然将我打断,眯眼看着我,说:“自己跑了两趟生意就长本事了?翅膀硬了?乱坟山的事怎么处理,我说了算,用不着你在这上蹿下跳的!”   刚才明明是你让我“有话直说”的,怎么现在又变成我上蹿下跳了?   我心里这么埋怨着,嘴上却不敢说,缩了缩脑袋,退到了一边。   冯师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师父,也不敢插嘴。   最后师父甩下一句“熊孩子,越大越不成器。”,就气呼呼地出了林子。   冯师兄凑到我身边来,悄悄地问我:“你怎么回事?怎么顶撞起你师父来了?”   我挠了挠头,也觉得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呢,刚才脑子一热就说了那些话。”   冯师兄又看我一眼,之后叹了口气,也随师父朝林子外面走了。   我没说谎,当时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是脑子一热,甚至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长大以后,回过头去想当时那段往事,我才明白,那应该是青春期的叛逆心理在作祟,我是一个从出生起就很容易叛逆和冲动的人,早年跟着师父修行,这股子邪性原本已经被压了下去,可在十五岁到十八岁的那个青春期,心中的这股邪性又如雨后春笋般地露出了一些苗头。   还好只是露出了一点苗头,最终也没有让它完全爆发出来。   从老家到王庄,一路上师父都没再理我,好像还在为我顶撞他的事生气。师父气冲冲的,我和冯师兄也都不敢说话,回到王庄,冯师兄先将师父放在乱坟山,之后才开车送我到了大舅家里。   大舅他们已经睡了,我拿出钥匙,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刚进屋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   当时已经是九月底了,还差一个星期就是十月一,也不知道罗菲会不会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日子又变得平淡起来,习惯了东奔西跑的忙碌之后,这样的平淡对我来说几近于无聊了。   每天上学、放学,练功、吃饭,一天一天,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生活,反反复复,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每天都会感知一下仙儿的状况,她的魂魄依旧很壮实,养魂玉的灵韵已经快要全部融入她的体内了。   可不知道是因为吸收了过多的灵韵还是别的原因,这些天,仙儿一直没有醒过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那就是我刚回到家乡不久,县里就举行了一次多校联合的期中统考。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入学成绩在级部里都是排的上号的,可这次期中考试却毫无意外地遭遇了滑铁卢,成了全年级成绩最垫底的几个人之一。 二百六十九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为了这事,老师还让我叫家长来面谈,说是想问一问我的家长,为什么不让我好好上学,天天带着我在外面跑。我不知道冯师兄平时是怎么帮我请假的,为什么我天天在外面跑,算在了我父母的头上?   上学那会最怕的就是叫家长,我没敢把这事告诉我爸妈,最后还是我冯师兄去了学校,那天我们班主任说话似乎很难听,把我冯师兄教育了一顿,像我冯师兄这种搞刑侦出身的,说实话脾气并不好,可为了我,他还是没敢在老师办公室里发火,硬吃了一顿训。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梁厚载明明也跟着我一起东奔西走的,可他的学习成绩却一点都没落下,一如既往得好。   那时的我真心羡慕他有那么好的智力。   日子无聊了,时间过得也快,一个星期之后,十一长假终于来了,我们学校比较抠门,七天的长假缩减成了两天半。也就在我们放假的前一天,仙儿醒了。   那天我正趴在写字台上做数学题,仙儿突然钻了出来。   她就是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我身边,还伸手拍了我一下。   我被她吓了一跳,扭头看着她,就见她正冲着我笑。   她今天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我感觉,她的面容似乎比过去更红润、也更成熟了,而且她身上那件白色长裙,似乎也比过去华丽了很多,而她头上的那一捧青丝,此时竟然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   白色的长发,配合着精致而成熟的面容,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也默然不语地看着她。   就这么对视了很久,仙儿突然问我:“你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我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两下,试探着问她:“换了身衣服?”   仙儿皱了皱眉头:“还有呢?”   我想了想,说:“发型换了?”   仙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呢?”   我摸了摸下巴,很沉重地说:“嗯,看着比原来老相了……啊——”   我还没说完呢,仙儿突然捏住我胳膊上的一小块皮肉死命地拧,疼得我当场就是一声惨叫。   我这一声惨叫惊动了梁厚载和刘尚昂,他们两个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我的卧室。   梁厚载一眼看见仙儿,立马转头,推着刘尚昂就往外面走。   这家伙太没义气了,看见仙儿对我动刑,不但不帮忙,竟然还逃了。   刘尚昂离开屋子的时候,我就听他在嚷嚷:“怎么着了这是?那个女的是谁?”   初听到他的话时,我也没在意,直到梁厚载问他:“你能看见仙儿?”   我这才感觉到不对劲了,刘尚昂就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怎么可能看到仙儿?   我朝梁厚载和刘尚昂那边看去,就发现这时的候刘尚昂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仙儿。我愣了一下,也将视线挪回了仙儿身上。   仙儿抚了抚额角的长发,笑着问刘尚昂:“实话实话,姐姐我美么?”   刘尚昂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惊讶地望着仙儿,语气生硬地说:“仙儿?”   仙儿笑得花枝招展的,冲刘尚昂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啊?”   刘尚昂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铁青:“你是鬼?”   仙儿白了刘尚昂一眼,又转过脸儿来跟我说:“鬼有了实体,还能算是鬼么?”   我说:“你以前不也有实体么?”   仙儿将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又问我:“你现在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吧?”   我发现了,是体温,仙儿的手掌上,竟然传来了体温!   我立刻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腕,感觉不到脉搏,但那种和常人无异的体温却是丝毫不做假的。   我怔怔地看着仙儿:“你……活过来了?”   仙儿笑着掰开我的手,说道:“也不算是活过来吧,就是有实体,不算是鬼了吧。其实我也说不好自己现在算个啥,介于人和鬼之间吧大概。”   这已经完全超出我能理解的范畴了,我知道她这些年一直被养魂玉的灵韵滋养着,可再怎么滋养,她身上也不可能长出肉来吧!   仙儿走到窗户跟前,轻轻推开了窗户,一阵稍显温热的风吹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头来,带着些埋怨地看着我,说:“如果我再不出来,你就被别人给拐走了!唉,活着真好,能呼吸到夏天的空气,真好。”   我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味来,听着她说得话,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东西。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问她一声:“你到底是怎么变成实体的,就算从质量守恒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吧?”   仙儿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她靠在窗沿上,笑嘻嘻地说:“还不是多亏了养魂玉和黄玉太岁,你们以为有道为什么那么重啊?他身上一直带着我的一部分体重呢,不信你们让他称一称,现在绝对不到二百斤了。”   她这边刚说完,我就闷头冲出了卧室,跑到大舅的房间把电子称拿过来,往上面一站,果然,称面现实的重量只有98KG……闹了半天我只轻了十斤。   仙儿也跟着我过来了,她还是带着一脸藏不住的笑:“是不是轻了很多。”   我摇了摇头,跑到仙儿面前,抓着她的胳膊试着举了举,她果然只有十斤左右的样子,轻得很。   仙儿就对我说:“这些年黄玉太岁带给你的养分,有一部分被我吸收了,所以我才能有实体啊?你别那样看我行不行,跟见了鬼似的!”   说真的,我今天看仙儿,绝对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黄玉太岁的养分还能被她吸收了?她又没有消化系统,怎么吸收?   对于此,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仙儿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本来呢,靠着养魂玉慢慢滋养,等到你成年的时候,我就能恢复全部的功力,可是现在我不出来不行了,一下吸了养魂玉剩下的灵韵,化形都不完整。你看你看,我还有尾巴。”   她一边说着,一边掀起了裙子的一角,我果真看到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上面的白毛看起来软绵绵的,摸起来应该很舒服的样子。   仙儿松了裙角,走到茶几那边,拿起了一把水果刀。   我当时整个脑袋都是木的,看着她行动,却完全没思考她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仙儿突然凑到了我面前,竟然拿刀顶上了我的脖子。   我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没等我反应过来呢,仙儿就将我压在了墙上,怒冲冲地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罗菲了?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刀子紧紧地压在我的脖子上,却没有划破我的皮肤,我立刻就明白了,仙儿是拿刀背抵着我呢。   我松了口气,对她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现在还没成年呢,师父不让我早恋。”   仙儿依然作出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狠狠盯着我:“那你成年以后会不会喜欢上人家?”   我被她问得挺烦的,随口就说:“三年以后的事,谁知道。”   之前仙儿只是和我开玩笑,可不知道怎么的,我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把她给激怒了,她脸上的表情这一下是真的显出怒色了,而且我从余光里看见她动了一下手腕,将刀刃翻转了过来。   我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把她推开,我没敢太用力,可她身子轻,一下被我推开了很远。我怕她摔倒,又伸手扶了她一下。   仙儿随手把刀子扔在地上,大舅家的地板是木的,刀子掉在上面,发出“嘣”的一声闷响。   她就这么气呼呼地盯着我,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可我也不想认怂,就这么跟她对视。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跑了过来,可他们两个站在门口,也不帮我解围,一句话都不说。   刘尚昂我能理解,他直到现在还把仙儿当成邪祟来看,当时他看着仙儿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恐惧。可梁厚载就有点过分了,他笑着靠在门上朝我和仙儿这边观望,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万幸的是,就在这时候,我师父来了。   我面对着仙儿,而仙儿背后就是窗户,我看到师父进来以后连门都没关就朝着屋子这边走,似乎有很急的事。   师父一进客厅,就朝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嚷嚷起来:“左有道在哪?”   梁厚载和刘尚昂赶紧从门前让开,师父透过屋门,一眼就看见了我,接着就朝我招手道:“带上番天印,跟我来。”   这些天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就因为在蜡树林的时候我和他顶了几句嘴。最近他一直不怎么理我,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来找我了。   从师父那焦急的表情上看,这次他来找我,应该也没什么好事。   我撇了仙儿,赶紧跑到卧室里拿了番天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师父和仙儿都站在客厅里,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   我来到师父身边的时候,师父突然问仙儿:“你怎么……提前出来了?”   仙儿先是白了我一眼,又很不耐烦地对我师父说:“和他在一块待腻了。”   师父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对仙儿说:“你不会是强行融了养魂玉的灵韵吧?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仙儿:“我知道,可我就是在他那待够了。不就是阴德不全嘛,反正我本来就是妖,阴德从来没完整过,一直也没什么出过什么事啊。”   师父顿时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狠狠地指了仙儿两下,却没说什么,转头冲出了屋子。 二百七十章 交出传承   我赶紧跟出去,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路小跑地跟在我身后,只有仙儿,一直站在正对门的地方瞪着我,动也没动一下。   师父的步伐很急、很快,我跟着他,几秒钟就出了院子,可这一次,仙儿离得我远了,我却依然没有身子虚弱的感觉。   师父带着我们快速走上了村里的大路,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乱坟山。   即便是到了乱坟山,我的身子依然没有出现异常。   看样子,如今的仙儿,已经不是我的伴生魂了。   过去我一直觉得仙儿很烦,她寄宿在我体内,我也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监视着。过去我常常希望有朝一日仙儿能离开我的身体,可如今她真的离开了,我心里却莫名地失落起来。   就好像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被人拿走了,而且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到乱坟山的土房,我才发现陈道长也在,此刻,那个一向嘻嘻哈哈没正行的陈道长,正满脸愁容地坐在炕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进门的时候,陈道长还叹了口气。   我很想问陈道长这是怎么了,可师父在场,显然没有我说话的份。   师父进屋以后就坐在陈道长身边,点上旱烟吞吐起了云雾。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了,我和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互相对望了几眼,大家都被师父和陈道长的样子弄得心事重重的。   过了很久,师父才抬起头来对我说:“如果那天我听了你的,事情也许不会变得这么麻烦。”   师父的话让我有些回不过味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师父才对我说:“尸魃丢了。”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和梁厚载同时惊呼一声:“尸魃丢了?”   师父灭了烟锅,朝我们点点头:“地河的水漫了上来,把尸魃冲走了。这具尸魃的威力很大,它现在不知道会到哪里去,可不管它到了哪,都是一场灾祸啊。咱们得把它找回来。”   听着师父的话,我也意识到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河脉的水会流向哪里,要找回尸魃,谈何容易啊!   当时我已经有点慌神了,还是梁厚载接了师父的话茬,说道:“河脉里的阴气很重,尸魃又被镇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醒过来吧?”   师父朝梁厚载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点头道:“你说得对。根据我夏师兄的推算,尸魃应该会在十天之后醒过来,咱们必须在十天之内找到它,将它彻底镇住。”   梁厚载就问我师父:“要请同道来帮忙吗?”   师父这次却摇了摇头:“没时间了,等咱们发出通知,再等他们到这,至少要八九天的功夫,咱们等不起。”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了,他是打算用番天印强镇尸魃,而唯一能使用番天印的人,就是我。   可我能催动番天印是不假,却只能勉强达到“祭”的境界,要想用它镇住尸魃,我还差得很远。   这时候,师父从炕头的小盒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袱,我认得那个包袱,它是多年前师伯带我入行的时候留下的,里面有一张字条,还有一面“艮”字幡。   师父解开包袱,将艮字幡拿在手上不断把玩着。   我不也知道,师父将它拿出来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   过了片刻,师父才将艮字幡放在一旁,抬头看着我说:“罗菲已经快到了。”   我隐约猜到师父想干什么了,但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师父,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师父伸出手,从枕头地下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将艮字幡放了进去,我留意到盒子里还有一本用麻线装订的老书。   之后,师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将盒子交给了我,并对我说:“等一会,你把这个盒子交给罗菲,告诉她只有两天时间。”   我抱着盒子,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师父。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守正一脉的镇魂幡呐,催动起来,也不需要自身有太高的修为。像罗菲那样的天阴体质,花上两天的时间研究一下,应该就能勉强催动了。”   将招魂幡交给罗菲来使用,这已经算得上将寄魂庄的传承泄露给外人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则对师父说:“可罗菲她,不是咱们守正一脉的人啊。”   “没有别的办法了,”陈道长在一旁说道:“你现在想要催动番天印,必须有你师父和赵宗典合力摆出阴阳大阵来辅助,可赵宗典一直下落不明,只能换个人来摆阵,罗菲就是最好的人选。”   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守正一脉的传承……”   “咱们的传承是用来救人的,”师父将我打断:“尸魃一出,必然会有一场大祸,不知道多少人要受到它的屠戮。现在你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镇住尸魃!”   师父说话的时候,刻意用上了十分严厉的口吻,可我听得出来,在他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可他最终还是决绝地对我说:“务必要将艮字幡交给罗菲。”   我看着手里的木盒子,突然觉得它异常沉重,沉重到我几乎拿不稳它。   陈道长拿了一根卷烟点上,长吐一口烟雾之后,转头问我师父:“罗菲什么时候到?”   师父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说:“刚才有义打电话来说,他们已经出了地级市,估计再有十来分钟就到了。”   陈道长点了点头,又对我说:“传承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这件事上……有道,你绝对不能犹豫。”   我没有回应陈道长的话,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师父。   他们两个在接触到我的眼神之后,就将脸扭到了一边。   要将艮字幡交给罗菲吗?虽然我对罗菲是没有偏见的,可这招魂幡毕竟涉及到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啊。   传承,传承,这些年来,这两个字几乎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如今要经我之手将它交给守正一脉之外的人,我的心里,完全无法接受。   我知道,师父说得没错,师伯不在,拥有天阴体质的罗菲就是催动招魂幡的最佳人选。可为什么他选择了我,为什么要借我的手,将艮字幡交给罗菲?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责任压在我身上?   师父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犹豫。”   说完,他就和陈道长一起离开了土房。   梁厚载走到我跟前来,看了看我手中的盒子,叹了口气,也转身出了房门。刘尚昂大概是看我的状态不对劲,也没敢多做停留,跟着梁厚载一起离开了。   他嘴巴碎,刚一出门就问梁厚载:“那个盒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梁厚载很简短地回了他一句:“传承。”   他们两个的对话很清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当听到“传承”这两字的时候,我心里就一阵烦躁。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我自己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发呆。   我也试着说服自己,将这个承载了阴支传承的小盒子交给罗菲,可一想到里面的东西就是招魂幡,我心里就无法平静。   也不知道我就这么站了多久,乱坟山下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接着我就听到了罗菲的声音:“柴爷!”   我师父好像完全忘了招魂幡的事,竟然和罗菲寒暄了起来,说着一些诸如“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越大越懂事了”云云。   我转身坐在炕上,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怀里的盒子,还是有些烦躁。   这时候,我听师父对罗菲说:“有道在里头呢,他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然后院子里就传来了罗菲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像上次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能让人忘记烦恼的活力。   我看着她,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展开了,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罗菲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充满阳光的笑容:“柴爷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我。是什么呀?”   我的手颤了一下,可终究还是将那个木盒递了过去:“招魂幡。”   罗菲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是不确信我刚才说的话。   我站起来,将盒子递到她面前,又说了一次:“招魂幡。”   罗菲这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盒子,当她将木盒拿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尽管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忍不住惊呼一声:“艮字幡!”   说完,她又抬头望向了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柴爷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冲她笑:“其实,将艮字幡交给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乱坟山丢了尸魃,我们需要你帮个忙。”   罗菲眨眨眼睛,没说话,似乎是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沉默了一会,才对她说:“要镇住尸魃,只能靠我的番天印,可我的修为还不足以很好地催动那东西,所以才需要你帮忙。这件事处理完以后,我希望,你能把这面艮字幡还给寄魂庄。”   罗菲就这么看着我,过了一会,她突然笑了:“我明白了,就是先借给我用一下呗。这有什么啊?你看你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我拿走就不还了似的。”   罗菲的笑容有一种很强的感染力,就是每次她露出笑容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笑起来:“也是啊。我想多了,想多了。” 二百七十一章 恐怖的饭局   听我这么一说,罗菲的表情就流露出一丝埋怨了:“你真以为我会拿走不还啊?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我被她弄得有点尴尬:“不是这意思。这面艮字幡,毕竟涉及到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所以我才……”   “好啦好啦,”罗菲笑着打断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呢。不说这些了,你想好带我吃什么好吃的了吗?”   我也笑了:“你还挂念着这事呢?唉,可惜现在时间比较紧张,你只有两天的时间熟悉这边艮字幡,不然我肯定带你去市里,有一家做铁锅鱼的店,特别好。不过没事,我师父的手艺也好着呢,今天你来了,他肯定亏待不了你。”   罗菲点了点头,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吧,鱼就放在下次再吃吧。”   说完她又笑了:“自从离开寄魂庄以后就没再尝过柴爷的手艺,这些年一直惦念着呢。”   我看了看表,正好也快到中午了,我就出了屋,刚想冲我师父喊一句:“今天中午吃什么?”,却发现我师父和陈道长正趴在窗户上偷听我们说话。   我突然出门,把两个老头子都吓了一跳。   陈道长一缩头,就跑到远处抽烟去了,我师父则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嘴脸,对我说:“嗯,你能将艮字幡交给罗菲,说明你的心智比以前更成熟了。那什么……我先买菜去了,你带着罗菲逛逛吧。”   一边说着,师父转头就要走,我就对师父说:“我等会给大舅打个电话,让他从地里弄点菜回来吧。师父你别买了。”   可我师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边朝院子外面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喊:“我去买条鱼,中午给你们做铁锅鱼吃。”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溜烟似的跑远了,陈道长也跟着他一起逃了。   梁厚载凑到我跟前,朝我师父和陈道长跑远的方向指了指,对我说:“柴爷爷和陈道长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皱了皱眉头,说:“谁知道这两个老头子今天怎么了。那什么,说正事吧,咱们三天以后下墓,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一下。厚载,这几天你辛苦点,多做一些辟邪符吧,河脉的阴气太重,我怕瘦猴抗不住。”   梁厚载收了脸上的笑,很认真地朝我点点头,刘尚昂那边也应一声“放心吧”。   之后我才转过头来对罗菲说:“时间很紧张啊,你还得熟悉艮字幡。咱们这次就不逛了吧,我保证,下次你再来,肯定陪你玩个痛快。”   罗菲叹口气说:“唉,好容易碰到一个十一长假,我千里迢迢跑到山东来,还要陪着你抓尸魃,麻烦死了。”   她话虽然这么说,可嘴角却带着笑,我知道她没有怪罪我的意思。   可一想到三天以后就要去寻找尸魃了,我心里就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作为守正一脉的门人,常年和邪尸打交道的守正门人,我心里很清楚尸魃有多难对付,虽然我没有和这种最顶级的邪尸交过手,可《行尸考录》上提到过,我们守正一脉自创立至今,五十多代掌门,有二十个都死在尸魃手里。   尸魃,与其说是最厉害的邪尸,不如说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邪物。   这一次我们能不能找到尸魃,能不能镇住它又能不能保证所有人全身而退,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在这之后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师父拎着两条鲤鱼回来了,他让我从土房墙角的柜子里拿了一些浆料,又叫上了黄大仙他们,大家一起到我大舅家去吃饭。   黄枢所在的厂子是调休制的,虽然已经到了十一长假,可他要到三号才能休息,黄大仙给他打了电话,他却来不了。最后黄大仙只带着憨憨傻傻的小六一起下了山。   当初黄大仙刚迁到这边的时候,陈道长就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套化形的术法,他现在的化形能力比过去强了很多,已经不需要用厚厚的衣服掩盖身上的毛皮,下山的时候只穿了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脚上再蹬一双人字拖,可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还是能看到稀稀落落的黄毛。   小六因为被罗刹勾了魂,一直都是傻乎乎的,时不时的还会到处乱咬东西,上次黄大仙带着它去大舅家的时候,它还一时心血来潮,把我大舅刚买的沙发给啃碎了。为了这,黄大仙每次带它出门都要用狗链拴着它。   别人是遛狗,黄大仙遛得却是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每次他招摇过市的时候,都能引来不少注目礼。   只可惜,那些将好奇心投注在小六身上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主人其实是一只更大的黄鼠狼。   罗菲一看到黄大仙和小六,就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我:“这两个是妖么?好重的妖气啊。”   我笑了笑,也小声对她说:“都是黄皮子精。”   我说话的时候,黄大仙正挥着手跟我打招呼,我也朝他笑一笑,挥挥手。   之后师父点了一下人,就领着大家一起去了大舅家。   我们来到大舅家的时候,大舅正坐在院子里洗菜,一见我回来,就跑上来问我:“屋里那个小闺女是谁啊,怎着还赖咱家里不走咯?”   对了,仙儿还在家里呢,刚才我给大舅打电话,让大舅带点菜回来的时候,也忘了提这茬。   对于仙儿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大舅解释,只是说:“她是我朋友,这段时间可能要在咱们家长住。”   大舅作出一副很惊恐的样子:“还长住?呀,你还不知道,这小闺女可吓人了,头一眼看她长得愣俊,可是她那双眼睛啊,到了暗的地方就发绿光,可瘆人了!”   我尴尬地对大舅笑了笑:“她……是有点不太一样。嗨,我身边的人有几个正常的,大舅,你放心吧,仙儿不是坏人。”   大舅面带狐疑地看了我一会,最终还是点点头,又跑到水池子那边洗菜去了。   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开门进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仙儿,最后我进了厨房,却看见仙儿正在淘米,好像是准备蒸米饭呢。   她好像忘了之前和我闹出的不愉快,我进厨房的时候,她就转过头来冲我笑:“好久没做饭了,手都生了。”   大舅家的厨房里只有两扇很小的窗户,里面光线很暗,仙儿看我的时候,瞳孔果然泛着一点幽幽的绿光。   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仙儿突然一拉脸,盯着我的背后说:“她怎么来了?”   我回身去看,才发现罗菲也跟进来了,而且她一进来,气氛就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罗菲也是第一次见到仙儿,她很礼貌地笑了笑,对仙儿说:“我是罗菲。”   仙儿也冲着罗菲笑了笑:“我叫仙儿,过去是左有道的伴生魂。”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身边,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脸笑意地看着罗菲。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仙儿的笑容阴恻恻的。   罗菲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了,可她似乎是不好意思收起脸上的笑,还是带着笑容对仙儿说:“哦,我听说过你的。”   仙儿瞄了罗菲一眼,嘟囔一声:“笑得好假!”,说完就将盛米饭的铁盆“哐当”一声扔在了灶台上,气呼呼地离开了厨房。   仙儿一走,罗菲也收起了笑容,瞪我一眼,之后就离开了厨房。   这一下我就有点慌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人怎么就杠上了?关键是罗菲瞪我干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头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两个走了以后,师父拎着鱼进来了,说是要做几个大菜,让我留下来帮厨。   师父不但手艺好,做饭的效率也很高,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就弄了整整一桌子好菜,除了一个铁锅鱼,其他的都是些小炒,虽然炒制过程简单了些,但我师父炒出来的,味道一定特别好。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饭局,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一定是坐在一起的,方便说话。   可今天我刚一坐下,身边就嗖、嗖多了两个人影,左边是罗菲,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梁厚载的位置,右边是仙儿,刘尚昂平时习惯坐在我右边。   眼看位子被占了,梁厚载和刘尚昂都坐在了我师父附近。   我看了看罗菲,又看看仙儿,这两个人都是一脸平静的表情,可怪异的是,我总感觉她们两个好像都带着一中很压抑的火气,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一样。   大舅拿着一瓶白酒进来,看大罗菲和仙儿一左一右地坐在我旁边,就朝我喊:“哎呀,阳阳,你咋跟两个小闺女坐在一块呢,来来来,过来给我帮忙,把这个酒打开。”   我立刻就想起身,可屁股还没抬起来,仙儿突然抓了我的肩膀一下,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妖术,被她这么一抓,我的腿顿时软了一下,又重新坐下了。   我扭头去看仙儿,却发现她根本不看我,眼睛一直注视着桌上的菜,可从她的侧脸上,我却感应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   我总觉得,仙儿接下来好像要干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还有罗菲,现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很可怕。   这时我师父端着米饭出来了,他看到我大舅还没落座,就将饭锅放在离我不远的矮柜上,又招呼大舅坐在他身边。   大舅拿出白酒来,问我师父要不要喝两盅。   一向见酒就发疯的师父今天却一反常态,说下午还有事,就不喝了,完了又对我说:“有道啊,把大家的饭都盛上吧。” 二百七十二章 地脉干涸   我立刻起身,从厨房拿了碗,为大家盛了饭,可当我拿着最大的一个碗,准备给自己盛饭的时候,却发现在我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饭,两碗。   我也不知道这两碗饭是罗菲盛的还是仙儿盛的,反正既然盛了,也省了我的事。   于是我重新坐下,伸手去拿左边那碗饭,可这时候仙儿突然推了一下右边那碗,对我说:“吃这碗。”   不就是米饭嘛,吃哪一碗不一样?   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一边朝右边那晚饭伸出了手,可就在这时候,罗菲突然将左边的一碗饭推到我面前。   我顿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左边一碗饭是罗菲盛的,右边一碗饭是仙儿盛的,不管我吃那一碗,都会得罪另外一个人。   话说这两个人到底在杠什么?   我们三个的举动,师父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候,师父拿筷子敲了敲桌面,眯起眼,朝我们仨这边一扫,面无表情地说:“好好吃饭!”   我师父的威慑力还是相当大的,罗菲和仙儿表面上没再难为我,双双拿起了筷子,可背地里,我却能感觉到她们正在拿余光瞄着我。   选择哪一碗饭的问题,依旧存在。   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将之前准备好的大碗拿了过来,把两碗米饭都倒了进去,然后用筷子用力搅了一会。   罗菲看到我的举动,低着头笑了起来,仙儿白我一眼,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她还真的是有实体了,竟然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   这一顿饭,饭桌上的气氛非常诡异,除了我大舅,全程几乎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是闷闷地吃着。   午饭过后,师父带着我和梁厚载去准备下墓用的符箓和守阳糖,刘尚昂和冯师兄开始着手准备其他的必要物资。剩下的人也是各有各的忙碌。   直到第三天的子时,师父让所有人带好东西在乱坟山集合,准备丑时下墓。   这次下墓的人很多,除了罗菲,陈道长和冯师兄也来了,原本师父不想带着仙儿,可仙儿硬是要去,师父被她缠得没办法,最终只能许了她。   子时到丑时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重新清理了一遍物资,冯师兄也用风水盘重新探了乱坟山的风水,而庄师兄也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们沿着东北方向寻找,应该能找到尸魃。   在这两个小时里,除了有工作要做的人,其他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互相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手表上的指针走过了凌晨三点的时候,空气中的压抑气氛也达到了顶峰。   师父带着所有人进入土房,掀开了床板。   我和师父打头阵,梁厚载和陈道长殿后,刘尚昂则依旧走在整个队伍的最中间。   自从进过东北老黄家的邪墓之后,这个队形几乎就是固定不变,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今天的殿后多了一个陈道长。   因为河脉之前有过一次大涨,为防万一,我们身上穿的都是潜水服,背上还有一个小型的供氧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防水手电、防水信号枪、防身用的长刀外加一个结实的军用水壶,另外还有辟邪符和师父连夜赶制的糖块。   每个人的背包里还有绳索和登山锥一类的东西,而刘尚昂的背包是最大的,里面具体装了什么东西我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昨天早上的时候看到刘尚昂装了很多压缩饼干进去。   包括我们每个人身上的行头,也全都是刘尚昂在两天时间内准备出来的。   此刻,地下河脉的水势已经退了,河床上却依然湿漉漉的,我打开手电在河床上照了照,原本光洁如同璞玉的河床上出现了大量坑洞,每一个坑洞都是手掌大小,深度不超过一厘米,坑洞的边缘非常光滑,摸一摸,还有点腻手的感觉。   师父和我一样蹲着,伸手摸了摸坑洞的边缘,之后师父又抬起头来,朝着过去镇邪尸的方向照了照。   我也抬起头来,朝灯束照过去的地方看一眼,之后问我师父:“河床上怎么这么多洞?”   师父拿手电照了照河床,咂了咂嘴,说:“河水漫上来的时候,应该是把尸魃卷到河床上来了,尸魃身上的阳气太重,这面河床是属阴的,抗不住那股阳气给烧成这样的。”   我师父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电照了照河道那边,他朝着河道扬了扬下巴,对我说:“过去看看情况。”   我也没废话,一路小跑地来到河道旁,师父则压着队伍,不让其他人朝河道这边靠近。   到了河道旁,我才发现河道里的水基本上空了,掏出手电来照了照河道的道壁,上面同样出现了大量的坑洞,手掌大小、不到一厘米的深度、边缘光滑。   我趴在河道上,伸手触了触河底,此时存留在河道里的水也就剩下了半根手指的深度,而且已经感知不到明显的阴气了。   我退到师父身边,对他说:“尸魃身上的阳气非常凶,地河的阴气几乎都耗尽了。”   师父紧紧皱起了眉头:“地河的阴气和尸魃身上的阳气强弱相当,阴气尽了,尸魃身上的阳气应该也耗得差不多了。可地河是死的,尸魃是活的,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过来,咱们抓紧吧。”   说完,师父又回过头去喊:“有义,走哪个方向?”   冯师兄没有立即回话,过了片刻,他才用手电照了照河道。意思是让我们走河道。   乱坟山底下的炁场异常,冯师兄不开口说话是对的。   师父朝身后的人招招手,说一句:“把糖吃了,跟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我。其实因为黑水尸棺的关系,我就算不吃糖也没有什么大碍,可师父还是习惯性地给了我一颗。   我也没拒绝,一边拨开糖纸,将糖块放进嘴里,一边带着大家跳进了河道。   进入河道之后,冯师兄又拿手电照了照河道的深处,我们就朝着光束延伸的尽头继续前进。   一般来说,在河道的底部应该都是沉积的泥沙,可这条河的底端却是非常光滑的岩石,由于常年受到阴气的影响,石头上的温度非常低,走在上面,就好像走在寒冬季节的坚冰上一样。   顺着河道走了大概五分钟左右的样子,师父突然停了下来,他拉了我一下,示意我也停下来。   之后,我就看到师父伸出了手指,在河道的道壁上触了触。   师父收回手来,又回过头朝冯师兄那边喊:“有义,方向没错吧?”   这次冯师兄应了一声:“没错。”   师父又看了一眼河道壁,朝我摆摆手,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我有些不理解师父的举动,忍不住问他:“师父,你刚才在干嘛?”   “背尸,”师父先是简短地回了我一声,过了一阵子,又对我说:“之前在河床那边的时候,用背尸的手法触摸那些坑洼,还能感知到尸魃的阳气。可这地方的壁面上却只剩下阴气了,我就在想,尸魃有可能根本没从这地方走过。”   说到这,师父转了话头:“不过,既然你冯师兄说方向没错,那肯定是没错的,放心走吧。”   对于冯师兄,我也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也没多想,继续向前走。   我也不知道之后又前进了多远的距离,只记得走了没多久,天然的河道上就出现了人工雕琢的痕迹,我看到河道的道壁上出现了一些砖瓦,这些四楞砖和瓦片就是毫无规律地镶嵌在壁面上,和被尸魃的阳气侵蚀过的河道一样,这些砖瓦上,也有着许许多多的坑洞。   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壁面上的砖瓦也变得越来越多,同时,由尸魃阳气腐蚀而成的坑洞却变得越来越稀少了。   到最后,河道两侧的壁面完全变成了由四楞砖垒起来的砖墙,而尸魃的痕迹,也在这堵砖墙出现的同时消失了。   师父大概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回头询问了冯师兄一次,而冯师兄的回应依旧简短:“没错!”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笔直的河道中出现了拐角,我刚一走进拐角处,就看见面前十米开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两米高的黑影,我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   之后,我用手电仔细照了照那个影子,它此时就站在河道中央的位置,从外形上看似乎是一个体型巨大的人,可当手电的光束照在它身上的时候,却依旧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我立刻抽出了青钢剑,快速摸了过去,几秒钟之后,当我来到它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个座黑色的雕像,它是用一种不反光的黑色岩石雕琢而成的,这种材质让我想了东北老黄家的地窖。   我转过身,朝着拐角那边喊一声:“仙儿!”   仙儿立刻穿过拐角,凑到了我这边来,我用手拍了拍那座石像,问仙儿:“仙儿,你还记得东北老黄家的那口暗井吗?”   仙儿朝着石像观望了一会,才冲我点头:“记得啊,暗井下面的那个地窖,好像就是用这种不透光的石头做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学着我的样子,伸出手,在石像上摸了两下,之后又对我说:“错不了了,就是这种石头,上面还带着温度。”   这时我师父也走过来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指着那个雕像对师父说:“之前去东北老黄家,我们就发现了一个地窖,地窖的墙、地,都是用这种石头做的。”   我师父同样伸手摸了摸雕像,之后对我说:“这是拔了阴阳气的黑曜石,在咱们这一脉也叫无根石,这种石头不反光,不吸收任何炁场和念力,很奇特。咱们寄魂庄就存了不少这种石头,当初老黄家摆血煞阵,还是从寄魂庄接的材料,其中就有无根石。” 二百七十三章 继续深入   在这之后师父就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才自言自语地说:“这座雕像,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一边说着,师父就摸着自己的下巴,再次陷入沉思中,我和仙儿都不敢打扰他。   可过了很久,师父却叹了口气:“唉,忘了在什么地方见过了。有道,继续走吧,咱们时间不多,别在这种事上费功夫。”   我点点头,招呼众人继续前进,仙儿则很自觉地退到了队伍的后半段,走在刘尚昂和陈道长中间。   第一座雕像出现以后,第二座、第三座雕像也出现了,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距离,每座雕像间的距离大概在一千米左右。   走过第二座雕像时,就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那声音,很急,也很沉重,不像是流水声,而更像是高处的水落向低处时发出的激荡声。   当我们走过这三千米的距离之后,终于来到了河道的源头,那是一个直径在五六米上下的水潭,在水潭的正上方,还有一个小型的瀑布。   虽然河道已经干了,但水潭几乎是满的,瀑布眼看着也要干了,只有一缕很小的水流缓缓倾泻,不断落入潭中。   怪异的是,尽管瀑布中的水不断填充进来,可水潭中的水位却丝毫没有变化,潭面也平静到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约能听到一阵急促的“悉索”声,似乎在水潭下面,还藏着一条流速很快的暗河。   师父看了看水潭,对我说:“你别看这个潭子表面上平静,底下的暗流却凶得很。”   说完,师父又转过身,朝我冯师兄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冯师兄立刻会意,伸出左手的食指,朝瀑布顶端点了点。   我也能理解冯师兄的意思,他让我们上瀑布。   之前准备的绳索派上了用场,除了仙儿以外的所有人都取出索钩,同时朝着瀑布上方扔了过去。   可瀑布上根本没有用来固定索钩的石头坎,当我们拉动绳索的时候,六支索钩同时脱钩,又从瀑布上掉落下来。   我立刻转身,朝着刘尚昂招了招手。   刘尚从背包里拿出了登山用的钉锤和一条看起来十分粗壮的登山索,然后不声不响地来到瀑布前,将第一支长钉打进了潮湿的石壁上。   他的手脚非常麻利,一边在石壁上打入长钉,一边踩着这些长钉向上爬,短短几分钟之后,刘尚昂已经爬上了瀑布。又是一阵钉锤碰撞的叮当声之后,他将绳索扔了下来。   一直以来,我都无法想象包师兄是如何在一年之内将刘尚昂训练成这样的。   我走上前,试着扯动了一下登山索,刘尚昂将它楔得很结实,我连加了两次力,登山索都没有任何松动。   之后我就抓着登山索,攀着那些长钉快速向上爬,瀑布原本就不高,我很快就到了顶,之后我就回过身,朝下方的人招手。   这些长钉和登山索只要能承受住我重量,其他人就没有任何问题。   当我回过头去看刘尚昂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不停地揉着嗓子,脸上也是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瀑布上方的阴气很重,我们之前吃下去的糖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我的胃里也不停泛出一股股的苦腥味。   只不过黑水尸棺也同时发挥了效力,不断消解着涌入我体内的阴气,以至于我感受的苦腥味并不太强烈。   在这之后,师父他们也一一上来了,仙儿和罗菲似乎都没有感受到那股苦腥似的,两个人面色如常,可其他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一点痛苦或者恶心的表情。   师父上来以后,就拿出手电,朝着周边照了照。   一般来说,和瀑布的落水口相连的,肯定是河脉,在我们面前,也有一条河脉,河水的流速平缓,其中带着很重的阴气,而在河脉十米之外的尽头,又连着一个水潭,水潭上方,依旧是一个瀑布。   当师父将手电的光束打在我的头顶上方时,我顺着光束照射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在我头顶的正上方,是一个用石砖垒成的拱顶,砖面上似乎还有一些纹刻,可因为洞顶太高,没人能看清楚砖面上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指着拱顶问我师父:“这个地方是人工修建的?”   师父仰头望着拱顶上的石砖,对我说:“这地方原本就是一个地宫,有人工建造的痕迹很正常。”   说完,师父关了手电,又转过头来对我说:“在乱坟山待了这些年了,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早年你师祖曾叮嘱过,说地宫内机关太多,除了镇尸用的主墓室,其他地方最好不要轻易涉足。你打头阵,所以要格外小心,谁也不知道那些机关布置在什么样的地方。”   我很认真地点头,又问师父:“谁会在乱坟山这种地方建墓呢,怪不吉利的?”   师父则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早年乱坟山是什么样子的,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是一块风水宝地呢。这里的阴河,在过去也未必就是阴河啊,也许就是一条普通的河脉。千年过去,这地方的风水变了,才催生出了乱坟山这样一个死地。”   师父说话的时候,冯师兄凑了过来,他将风水罗盘拿给我们看,就见罗盘上的指针正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这,跟上了发条似的。   师父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一语不发地看着冯师兄。   冯师兄说:“这地方的磁场非常怪异,师叔、有道,你们在前面走,要多加小心了。”   这时我师父才问他:“罗盘不能用了?”   冯师兄回应道:“暂时用不了了,不过目前来说,咱们的方向还没错。”   师父这才稍显安心地点头,之后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瀑布,对刘尚昂说:“胖墩,上!”   刘尚昂拔了钢钉,拆了登山索,一语不发地冲到瀑布那边,又是一番折腾。   爬上瀑布顶端之后,眼前又是一条连着水潭的河脉,而在水潭上方,又是一个瀑布。   小队里的人都很安静,刘尚昂再一次攀上瀑布,将登山索扔了下来。   瀑布、河脉、水潭,同样的光景,重复出现了七八次,到最后,刘尚昂带来的钢钉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万幸的是,在梁厚载将最后一枚钢钉打在瀑布顶端之后,这样的循环终于结束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狭窄的洞穴,其中一个似乎就是河脉的源头,不断有河水从中流出来,洞口中散发出极强的阴气。   而另一个洞口则不知道通向哪里。   冯师兄分别来到两个洞口前,拿着手电朝里面探了探,完了又折回头来,指着那个相对干涸的洞口对我师父说:“只能朝这边走了,另外一个洞里的阴气过重,除了师叔和有道,其他人抗不住的。”   我师父显得有些犹豫了,他沉思了片刻,对我冯师兄说:“你们先在这等等,我和有道进去看看。”   冯师兄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说话的时候,仙儿一直就凑在我师父身后偷听,当她听到我们两个要离队行动的时候,立刻抓住我的胳膊:“我也去。”   我回过头去看她,对她说:“里面的阴气太重,你现在不是我的伴生魂了,真出了状况,我也护不了你啊。”   仙儿露出一副很坚决的表情:“我不管,我就要跟你去。”   她说话的时候,罗菲也走过来了,她拿出了艮字幡,正要说什么,旁边的师父却先是朝她摆了摆手,又转过头去对仙儿说:“小狐鬼,你刚得了实体,脆弱得很,就别跟着了吧。”   师父的语气中是带着几分严厉的,仙儿朝我师父看了一眼,对上我师父那双透着威严的眼睛,也有些怂了。   趁着仙儿犹豫的时候,我挣开了她的手,对她说一声:“我一会就回来。”就赶紧和师父朝洞口那边走了。   我们两个走到洞口的时候,仙儿又唤了我一声:“左有道!”   我和师父同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看她,就见她一路小跑地过来,就连罗菲也不声不响地跟了来。   仙儿朝着自己的手心吹了一口气,那边闪着幽绿色狐火的灯笼竟然凭空出现在了她手中,她将狐火灯笼递给我:“灯笼你拿着。”   我接过狐火灯笼,仙儿又看了我师父一眼,默默地退到一边。   罗菲也跑了过来,将什么东西塞到了我手中,我摊开手掌一看,那是一串沉香手链,上面带着非常醇厚的灵韵。   我的手脖子粗,这串手链我带不上,只能将它放在口袋里。   和仙儿一样,罗菲将东西给我以后,也后退到一边,默默地看着我。我分别给了她们一个微笑,试图让她们安心一些,可她们还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也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打着仙儿给我的狐火灯笼进了洞口。   由于洞口狭窄,我和师父只能一前一后地向前走。   灯笼里的光不算强,可覆盖范围很广,前方百余米的情景都被它照的一清二楚。   越是深入,洞穴的左右宽度就越是狭窄,刚开始,我和师父还能勉强避开河脉,侧身沿着湿漉漉的岸边向前走,可到了后来,我们就只能蹚进了河里,任由浅显的河水没过我们的脚踝。   河水中的阴气非常强烈,先前吃过的糖块很快就没用了,我只能一边前行,一边靠黑水尸棺来祛除从脚跟漫入体内的阴气。   又走了一段距离,身后的师父突然叹口气说:“唉,儿女情长啊。”   我停下脚步,转头朝我师父看去,师父也看着我,他冲我笑了笑,说:“你这孩子也是好福气啊,像我和你师伯,阳神不全,一辈子都不能结婚,就是结了婚,也是死婚。”   师父这么一说,弄得我有些尴尬了:“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二百七十四章 蛇   我师父摸了摸下巴,一脸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结婚这种事,也不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可要想好了,别选了一个,负了另一个,可你终究只能选一个。”   师父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挠了挠后脑勺,问师父:“啥意思啊?”   可师父好像没打算解释,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快走吧,别琢磨这些了。”   我本来也没琢磨啊,是你先提起这茬的好吗!   不过我心里这么想,又不敢这么说,只能装模作样地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   可我还没走出几步,师父又突然说一句:“你成年之前,不许谈恋爱!”   他的语气好像是玩笑,又好像很严肃,弄得我心里特别扭。   默默前行了近半个小时之后,一个屹立在河道中的黑色石雕挡在了我们面前。还是那种两人高的无根石雕像,它的宽度正好能将整个洞穴堵住。   我凑到石雕前,就能听到石雕的身后有杂风涌动的声音,那些风声十分空阔,但不算太急。   在它的身后,应该是一个比较大的空间,可以粗略地判断,那个地方应该有很多洞口,每个洞都很深,而且通向不同的方向,不然不会有这么乱的风。   我和师父试着要将石像推到,可石像的底基似乎是陷入地表的,任我们怎么用力,石像就是纹丝不动。   我师父喘了几口粗气,对我说:“只能爬过去了。”   石像的表面因为常年被水冲刷,上面非常光滑,加上石面上还带着潮气,几乎感受不到摩擦力,而且石像上也没有什么凹凸的地方,无法借力。   这时候师父蹲起一个弓步,指了指石像的顶端。   我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立刻后撤几步,然后一个猛冲,到了师父面前的时候,我抬起腿,师父立刻伸手拖住我的脚,在我奋力跃起的同时,师父猛一发力,将我向上托了一下。   师父虽然上了年纪,可力气依旧大得出奇,我借着师父的力气越过了石像的头顶,落地的时候,激起了大片水花。   就听师父在另一侧问我:“没事吧?”   “没事。”我应一声,解下背后的绳索,从石像顶端抛了过去。   师父借着绳索翻过石像,随后又拿出手电在我身上照了照,似乎是怕我磕着碰着。   我给了师父一个笑脸:“这没事,我落地的时候稳着呢。”   师父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想着深处走了。   我和师父顺着河道走了没多远,一个硕大的空间果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人工隧道,因为狐火无法照到隧道的尽头,我也估算不出它的深度,可仅仅是肉眼能看到的区域,就有有三四个足球场拼起来那么大,两侧的墙壁和十多米高的拱顶,都是用四棱石砖垒砌起来的,地河的水从隧道正中央流过。   在隧道两侧的壁面上,每隔四五米就有一个拱形的洞口,风就是从这些洞口中窜出来的。   而在每一个洞口左侧的地面上,都有一个狭长的凹槽,那些凹槽也就是一个巴掌的宽度,但非常长,从洞口一直延伸到地河边缘。   我和师父上了岸,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也铺上了石砖,这些砖板已经很有年头了,常年的湿气腐蚀让它们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砖面上潮湿而光滑,走路时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栽跟头。   师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朝着其中一个洞口摸了过去,我将灯笼高高举起,给师父点着亮。   来到洞口前,我才发现这个洞并不深,从洞口到洞底,也就是不到十米的距离吧,可在洞最深处的石壁右上角,却挖了一个猴头大小的小洞,那是一个风口,风就是从那里灌进来的。   更奇怪的是洞里的摆设,很像是人类居住的卧房,在左右两面墙壁下分别有一个石台,一长一短,长的五六米长、高度和我的膝盖齐平,短的那个台子长度也就是一米左右吧,但更高一些,高度类似于我们平时吃饭用的餐桌。   除此之外,洞里还有一些四四方方的石块,如果较短的一个石台是餐桌的话,这些石块刚好能当做椅子来坐。   我们在洞穴里大体转了转,还发现在墙角的位置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师父拿出军用水壶,倒了小半壶水进去。   之后师父就带着我回到了洞穴的入口,他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石槽出神。   没多久,我的耳边传来了细碎的流水声,竟有一缕清水流进了石槽,又沿着石槽流向了河道那边。   我也是这才看清楚,在石槽的末端的墙壁上,还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小洞,水就从这个小洞中流出来的。   师父这才站起身来,对我说:“洞穴里的方洞和石槽是相连的。这地方在早年应该是个一居住区,地上这些石槽,应该就是这里的排污、排水系统。”   说完,师父又指了指洞穴里的那些东西,说:“那些东西应该就是桌子、椅子和……床。”   师父说出“床”这个字,的时候,显得有些狐疑,当时他所指的,就是洞穴中最长的那个石台。   在这之后,师父沉思片刻,又说:“这个石台太长了,估计除了用来睡觉,还有别的什么用途。”   我看了看洞穴里的那些东西,皱了皱眉头:“可这地方这么潮湿,人类不可能长期居住吧?”   师父点了点头,又对我说:“也许住的不是人呢。”   说完他就继续朝着隧道深处走了,我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举着灯笼跟上师父。   住在这里的不是人?那会是什么东西,精怪吗?   一路上,我们又看了看沿路的几个洞穴,每个洞穴中的摆设都是一样的,两个长短不同的石台,外加几个粗苯的石块。   越走越深,阴气也越来越重。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狐火照亮了隧道的尽头,那是一面巨大的天然石壁,石壁的左右两侧各有一扇两米多高的铜门,在石壁的中央位置,还立着一个硕大的石雕,那座雕像的雕制工艺极为粗糙,不过从外形上还能大体辨认出,它大概是一条盘在地上的蛇。   师父来到其中一扇门前,伸出手,试着推了一下只剩下半截的门板。   千年的潮气腐蚀,已经让这扇门板变得非常脆弱了,师父刚将手放上去,就听“咔嚓”一声,门板竟然断了,随之就有大量的铜锈从上面脱落下来。   师父咂了咂嘴,又推了两下,腐朽的铜门经受不住师父的力道,剧烈晃动几下之后,就哗啦一声碎成了大块大块的碎片,散落在地。   这时候,师父转过身来,朝我伸出了手:“青钢剑。”   我抽出青钢剑,将它交给师父,师父提着剑,小心翼翼地摸进了门。   我跟在师父身后一起进了铜门,刚一进去,我就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突然变得更加潮湿了,就连我裸露的脖子和手臂上也挂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我打着灯笼走在师父身侧,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就先在狐火所能照亮的尽头,泛起了一片碎玻璃似的银光。   师父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小心一些。   我腾出一只手,悄悄攥住了番天印,只用一只手举着灯笼,跟随师父继续向前走。   直到走得近了一些,我才看清楚那些泛光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大片堆在一起的蛇皮,蛇皮上的鳞片好似鱼鳞,在狐火的照耀下,泛着一层一层散碎的光泽。   这些蛇皮应该是蛇群蜕皮之后留下的。师父从蛇皮堆里捡起一件来看了看,却发现这些蛇皮全都只有蛇尾的部分,没有蛇头。   而且这些蛇皮都很长,我粗略地看了一下,最长的能长达十米以上,短的也有三四米的长度。而且所有的蛇皮,都是清一色的火红。   师父将手中的蛇皮随手一扔,自言自语地说着:“过去住在在地方的,应该都是些人首蛇身的东西,他们……应该是尸魃的族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乱坟山下镇着的那具尸魃确实是人首蛇身,而它的那条蛇尾,也是这样的火红色。   放眼望去,在这个硕大的屋子里,除了这一地的蛇皮,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离开石室之后,师父又带着我到了盘蛇石雕那边,我不知道师父在盘算着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师父也是默默地走着,很长时间都没说一句话。   来到蛇雕跟前的时候,师父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一点,我走到他身边,狐火的光芒照亮了堆放在塑像周围的一些小物件。   在蛇雕周围,散落着一些金属器皿,在靠近蛇尾的地方,还堆着一小撮宝石样的东西。   那些器具都做成了类似于鼎的形状,应该是一些祭器,眼前这个蛇雕,应该是尸魃族人的先祖,或者是他们信仰的神灵。   师父一直盯着那个石像,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才对我说:“之前在内阁看到过一本古卷,说在民智未开的远古时代,古人大多以蛇为信仰。你看那些洞穴里的摆设,全都是用石头打的,这些人,说不定就是石器时代的远古人。”   我琢磨了一下师父的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吧,石器时代的人,应给不会冶炼金属吧,可这地方怎么还有金属制的器皿和铜门?难道他们在这个地方一直存在了上千年,从石器时代一直过渡到了青铜时代或者更晚。” 二百七十五章 水棺   师父愣了一下,说:“嗯,不管怎么说,尸魃这一族存在的时间离现在肯定离现在很远。这个地宫如果真是建立于那个巫术横行的时代,咱们可就得小心了。我年轻的时候曾跟着你师祖下过一个老墓,也是一个史前古墓,那里头的机关大多带着大巫们的念力,厉害得很,一旦中招,后患无穷啊。总之你多加小心吧,别着了道。”   说完,师父稍稍压低了身子,朝着另外一扇铜门摸了过去,我跟在师父身后,就感觉离那扇门越近,地面就变得越湿滑。我只能半蹲着身子,一手举着灯笼,腾出另一只手来扶着地面,才能勉强保持身子的平稳,可我师父却依旧是两条腿直立着行走,虽然动作很小心,但远没有我这么窘迫。   师父站得这么稳,大概是因为久练八步神行,下盘力量比我强的缘故。   可我心里正这么想着,我师父突然“哎”了一声,我就看到他一脚没踩稳,顿时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仰面摔倒在地上。   我赶紧向前滑了两步,用后背顶住我师父。   师父扶着我的后背,很吃力地稳住了重心,随后长吐一口浊气,对我说:“这里的路面太光滑了,你可得小心点了。”   明明是你不小心好吧!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连忙冲师父点了点头。   师父扶着我的肩膀,重新站稳,之后又问我:“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扇门前的阴气,比其他地方重了很多。”   我依旧是点头:“不只炁量大,而且更精纯,我估计,铜门另一侧,应该就是阴气的源头了吧。”   我师父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也没说话,继续朝着铜门那边走去。   之前我们走的那扇铜门因为长时间被湿气腐蚀,已经变得非常脆弱,师父只是轻轻一推就让它支离破碎了。可眼前这扇门却似乎没有受到湿气的影响,看起来依然十分坚固,可怪异的是,它竟没有完全闭合,两扇门板之间敞着一道一尺多宽的缝隙。   而空气中强劲的阴气,就是从这个缝隙中流淌出来的。   来到铜门前,师父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拉了一下门板,可门底的锈迹已经将这扇门板和潮湿的地面连成一体,师父连加了几次力气,门板依旧稳稳地立着,纹丝不动。   我师父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指着门缝问我:“你觉得你能钻过去吗?”   我粗略地目测了一下铜门间的缝隙,之后朝着师父摇了摇头:“悬。”   师父白我一眼:“长这么大块头干什么呢,下个墓都麻烦。”,说完,他就拿出了青钢剑,翻转剑身,在铜门的底部狠狠砸了两下。   随着“吭吭”的几声闷响,铜门下方的锈迹被我师父砸脱了大片,之后我就和师父两人合力拉动门板,终于让缝隙的宽度稍稍扩大了一些。   师父让我试试能不能钻进去,我来到门板间的缝隙前,猛力向里面挤了两下,挂满铜锈的粗糙门板将我的衣服磨出两三个窟窿之后,我也终于挤了过去。   铜门的另一侧,是一个十分狭窄的通道,我在里面行走的时候必须侧着身子。   通道的地面同样非常湿滑,可通道的壁面却非常粗糙,上面布满了无数的坑洼和棱角,虽然那些棱角已经被几千年的滴水磨得十分光滑,可当我的后背紧贴在石壁上的时候,还是被它们硌得生疼。   我贴着墙,朝通道更深处走了几步,这时候师父也钻进来了,他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继续前进。   狭窄的通道深处一直有风吹出来,那阵风非常凉,刮在身上、脸上,给人一种置身冰潭的感觉,而且在这风中,还夹带着极强的阴气。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通道前方传来了细碎的流水声。师父从后面拉了我一下,让我停下。   由于左右空间过于狭窄,我无法转头,只能头也不回地问师父:“怎么了师父?”   我师父沉默了小片刻,才对我说:“前面有可能就是河脉的源头。这么重的阴气……那地方指不定藏着什么东西,我给你的封魂符你还带着吗?”   我简短地应一声:“带着。”   就听师父说道:“先拿一张出来,以防万一。”   师父给的那些封魂符我全都放在了身子右侧的口袋里,可我的右手还打着灯笼,而在这个无比狭窄的小空间,我的身子完全被通道两侧的石壁夹住,很难活动。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仙儿的狐火灯笼叼在嘴上,然后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封魂符。   原本我只想拿一张出来的,可这两张符被空气中的潮气粘在了一起,我只用一只手又分不开它们,只能一起拿出来。   之后我又将封魂符叼在嘴里,右手重新掌灯。   师父也就在我刚折腾完的时候问我一声:“拿出来了吗?”   我嘴上叼着符箓没法说话,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之后师父就拍了拍我的左肩:“往前走。”   我这才重新挪动步伐,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在狭窄的通道中扭捏前行了进二十分钟,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当我的身子从布满棱角和坑洼的石壁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心里也一下子舒畅了很多。   眼前是一个充斥着强烈阴气和潮气的洞穴,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挂满了豆大的水珠,而在洞穴的正中央,是一个面积不算太大的水潭。   那股精纯无比的阴气,就是从这个水潭中散发出来的。   地面湿滑无比,我和师父互相搀扶着,一小步一小步地凑到水潭边缘。   潭水似乎不算特别深,我贴着灯笼照了照潭面,就看到清澈的潭水底部有一个长长的黑影。   一看到那个影子,我和师父同时变得紧张起来,师父立刻端起了青钢剑,而我则一手掌着灯笼,一手拿着封魂符,严阵以待地挡在师父身前。   我盯着水面下的影子,一动也不敢动,可那个影子同样没有任何动作。   我不知道那个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它才是地河阴气的源头!   就这么僵持了很久,我和师父一动不动,水下的黑影也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我感觉腿都有些麻了的时候,师父从后面拍了我一下,对我说:“那东西可能不是活物。”   我转头看向师父,师父也没多做解释,他拿出手电,按了电钮,一道惨白色的光束瞬时照进了水潭。   探照手电的光束有些很强的穿透力,它直接穿透了潭水,照亮了潭底的那个影子。   这时我才看清楚,潭底的东西其实是一个狭长的石棺,石制的棺材盖断成了两节,就散落在石灌的两侧。   师父盯着水里的棺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好重的阴气。”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电交给了我,我拿着手电,用光束扫了扫那个石棺。这时候我师父突然俯下了身子,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要检查一下水潭里的水质,可紧接着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师父弯下腰之后,脑袋直接朝水潭栽了过去。   我这才意识到,因为地面太滑,师父这是没稳住重心,快要摔倒了。   当时师父和我之间的距离大概也就是半米左右,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赶紧伸出手,抓住了师父的手腕,可我忘了地上滑,这一下不但没拉住我师父,也被他的重量带着,也朝水潭那边栽了过去。   哗啦一声,我和师父同时落了水。   看似平静的水潭也在这个时候发威了,在平静的水面下,是一股非常强劲的暗流,我和师父刚一下水就被卷进了暗流中。   我刚才落水时留了个心眼,闭住了气,下水之后没被呛到,意识很清醒,一感觉到暗流,立刻取下腰间的氧气罩带在脸上,紧接着又打开了背后的制氧机。   再朝我师父那面看,此时师父也看着我,在他的鼻口上,也罩上了氧气罩。   水潭不算太深,我们两个很快就沉到了潭底。   其实水中的暗流也不算特别强,到了水底之后,我和师父抓着那些类似于水草、苔藓的植被,可以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被暗流冲走。   阴气这么重的水中竟然能长出植被,说实话,这已经有些超乎我的想想了。   我手中的狐火灯笼是不怕水的,即便到了潭底,狐火依旧霍霍地燃烧着,就像在地面上一样。而刘尚昂准备的手电也都有极佳的防水性,在水下照样能够使用。我打开手电,照了照周围的情形。   在我面前两米左右的地方,就是之前看到的石棺,而自石棺再向前十米左右,就是水潭的边缘了。   在光束照射到的那面潭壁底部,有一个很大的洞口,里面不时流窜出一缕缕狭小的气泡,以及水草和苔藓的断枝断叶。   看样子,那个洞应该就是水潭的入水口,河脉上游的水就是从这个洞口流入水潭的。   我转过头,又拿手电照了照脚后跟的方向。   在我们身后的潭壁上有三个并排的小洞,这三个洞,就是水潭的出水口了。   虽然说,顺着这些洞口出去的话,我们说不定能回到地河的下游,而且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三个小洞中间的那一个,应该就连通着之前我们经过的那个隧道中的河脉。   可问题在于,这三个洞口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无法容纳一个人钻过去。   我抓着潭底的植被,逆着暗流爬到师父身边,我用手碰了师父一下,又分别指了指水潭的入水口和身后的出水口。 二百七十六章 倾诉   师父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朝着入水口的方向指了指,又冲我点点头。   看样子,师父是打算逆流而上了。   不过目前来说,走入水口去河脉上游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出水口太小无法通行,因为暗流的存在,我们也无法游上岸,眼前那个不断有新鲜河水涌入的洞口,已经是我们能走的最后一条路了。   我朝着师父点头,师父就转过身,扒着潭底的植被朝洞口那边挪了过去。   刘尚昂准备的制氧机可以在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内提供足够的氧气,可谁也不确定还要在水下待多久,我只能用上了龟息功,降低氧气的消耗。   我跟着师父慢慢向前爬动着,从石棺旁边经过的时候,我朝那个棺材粗略地看了一眼,就见棺面上坑坑洼洼的,十分粗糙,整个石棺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块原石镂空雕琢出来的一样,棺材的内壁同样也是凹凸不平的。   师父倒是没去留意那口棺材,只是不停地向前爬着。   越是靠近入水口,暗流就变得越强,快到洞口前的时候,师父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池底,慢慢地向前挪动。   我也学着师父的样子压低了身子,这样一来,水的阻力稍微小了一些,可当温热的胸口几乎完全贴住冰冷的池底时候,还是让人觉得非常不适应。   我们两个爬进洞口之后,暗流的势头依旧强劲,我朝着师父那边看了一眼,他还是趴在地上,慢慢地在水中爬行。之后我也没多想,也像师父那样默默地向前爬。   像这样在水底爬行,我是无法计算自己爬行了多少距离的,也无法估算自己在水底待了多长时间。   但我能感觉到,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地河的上游,水中的阴气竟然变得越弱了。   直到暗流的流速缓下来的时候,我和师父已经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道里,在这个地方,水中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阴气了。   我和师父浮出水面,爬上岸。   地河的水真的太凉了,我上岸以后,浑身都哆嗦个不停,师父也好不到哪去,他紧紧抱着怀,也是不停地抖。   师父冷得下巴直颤,用抖动的语音对我说:“下……河,抓几把……水草……上……上来……”   我也不敢含糊,趁着身上还有一点热量,又转身下了河道,沉到水底,扯了一大把水草上来。   师父看了看我堆在岸上的水草,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够。”   虽然不知道师父要水草干什么,可他既然要,肯定就有用,我再一次潜入了河底,将大量的水草扯上了岸边。   师父和我一起将这些水草拖到一个还算干爽的地方,之后他拿了我手中的狐火灯笼,拆了灯笼的灯罩,直接将狐火放在水草上炙烤。   在狐火的灼烧下,原本湿漉漉的水草竟然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变成了干草,又是几分钟过去,一道橘红色的火焰在水草堆里燃烧起。由于很多水草没有受到狐火的灼烤,上面还带着些水分,燃烧得比较缓慢。   就这样,师父用狐火灯笼做出了一个火堆,借着火堆散发出来的高温,我们身上的温度也在渐渐回升。   师父很快就缓过劲来,他一边将狐火灯笼还给我,一边对我说:“还好仙儿事先把灯笼给了你,要不然咱们爷俩这次真要折在这了。”   我接过灯笼,看着那朵幽绿而冰冷的火苗,心中很是不解,狐火明明是冷的,为什么能将水草点燃呢?   师父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湿漉漉的糖,一边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也多亏了地河里长了水草,不然就算有狐火,也没有柴啊。”   我师父给了我几个糖块:“补充补充体力,现在除了这糖,也没别的东西能吃。河里东西不是水草,它和东北老黄家的布衣鱼一样,也是只在墓里生长的东西。”   说完师父又望向了不远处的河流,接着对我说:“看样子,地河本身是不带阴气的。下游的水之所以阴气重,就是因为水潭里的石棺。”   我说:“那个石棺,早年应该是用来存放尸魃的吧,也只有石棺上的精纯阴气,才能镇住尸魃身上的阳气。可咱们守正一脉的先祖为什么要把尸魃弄出来呢,就是为了收集魃血吗?”   听到我的话,师父就冲我摇了摇头:“石棺应该就是用来放尸魃的,这一点错不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尸魃虽然阳气重,但却是内阴外阳,这种邪尸是符合阴阳易理的,它们体内的阴和体外的阳是平衡的,你感受到的阳气有多重,它体内的阴气就有多重。而且,阳气的成因,就是它体内的阴气……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我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怎么就听不懂了。您不就是想说,尸魃为了维持阴阳平衡,身体内外的阴阳气必须保持相同的强度。”   师父笑了笑,点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想啊,它如果常年被放在那口石棺里,表面上呢,是石棺的阴气镇住了它的阳气,可事实上,这股石棺中的阴,也同时会滋养尸魃体内的阴,尸魃内阴外阳,体内的阴气越发强盛,同时也会让它身外的阳气变强。久而久之,石棺早晚有一天镇不住它。咱们的先祖应该是在尸魃破棺之前将它提了出来,用大术将它镇在了墓室中,再用黑钢索和灵符压制住它体内的阴,最后借地河和石棺镇住它的阳气。”   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如果单纯地将尸魃放在石棺里,确实有破棺的危险。   师父隔着火堆静静盯着我,过了片刻,他才张口对我说:“你小子,不要以为自己跑了两趟生意就了不得了,你呀,还差得远呢!”   我就纳闷了,我刚才不就是没考虑到尸魃破棺这一层吗,师父也至于用这种话来挤兑我?   听着我师父的话,我心里难免有点埋怨,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我感觉,自从我独立接手了胡南茜那边的生意之后,师父好像变得特别爱说教了,也特别在意别人顶撞他。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退休的老干部特别担心被别人遗忘似的。   其实在那几年,师父不但脾气变得有些古怪了,而且变得特别啰嗦,特别爱聊他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偶尔,还会有点不近人情。我知道,师父老了,他变得爱忘事,每次忘了点什么,他就会莫名起火,这样的火气他没办法冲着别人发,就只能冲着我发。师父不服老,可岁月终究不饶人,我能感觉到,师父这两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虽然他的力气依旧大得出奇,可在体力上,却已无法和从前相提并论。   这次下墓,我是不想让师父来的,但我也知道,乱坟山的事他绝不会不管的,我了解他的脾气,也知道我拦不住他。   我本来想,下墓以后,我就跟着他,看着他,照顾他。可没想到被照顾的人,依旧是我。   火堆中的火焰依然旺盛,我和师父就坐在火堆旁,等着身上衣服烤干。期间师父时不时会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候是对一些琐事的抱怨,也有他对自己青葱岁月的一些回忆。   我不爱听这些话,就“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可师父还是没完没了地说着。   在此情此景下,两个人凑在火堆上闲侃家常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当我长大以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才想明白,这可能是师父唯一一次倾诉的机会,因为在平日里,我但凡是有点事做,就不会乖乖地听他说这些话,总会找个借口搪塞他,比如要写作业,比如要练功,我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听师父唠叨,虽然我依旧没听进去多少,也没记住多少。   但至少,师父心里憋了多年的话,终于倾诉出来了,尽管对于我来说,那好像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也忘了师父到底唠叨了多久,直到我发现身上的潜水服已经被烤干了,才对师父说:“师父,咱们是沿着河道继续走,还是等陈道长他们来找咱们?”   我没记错的话,师父当时好像正在聊我师伯结婚时的事,他说到兴头上,突然被我打断,当即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应我:“沿着河道走吧。”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我看他有些吃力,想上去扶他一下,没想到却得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伸手将我挡开,还吼了一句:“扶什么扶,我还没老呢!”   我觉得有点尴尬,暗暗咂了咂舌,也没敢再去搀扶师父,只是提起了狐火灯笼,帮师父照亮了路。   师父一边走着,一边环视着被狐火灯笼照亮的河道。   河岸上散落着一些石块,从隧道的顶端不时有水滴滴落,长年累月的滴水穿石在这些石块上留下了光滑而深刻的坑洼,里面积着水,当新的水滴落入之后,坑洼中的水会跟着激荡一下,泛起一阵涟漪。   师父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一个石块前,伸手扒住石块光滑的边缘,用力一扯,硕大的石块顿时翻到在地,我才看见石块的底部有一些浮雕。   “有道,照一下。”师父朝我这边看一眼,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那个石块。   我举着灯笼凑过去,不算明亮的绿火照亮了石块底部的雕纹。虽然这些雕纹一直被盖在地上,但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腐蚀,不太容易辨认上面的内容。在狐火照亮的那一片区域上,我只能辨认出一座山形的浮雕,虽然山峰的棱角已经被岁月腐得十分圆滑,可依旧能看出这个浮雕当初的做工十分精细。 二百七十七章 蛇尸   这样的雕刻工艺,绝不是石器时代的古人所能掌握的。   我和师父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但互相之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在之前我们经过的那个庞大隧道中,墙壁和拱顶都是用这种雕花石砖垒建起来的,可在那个地方,又出现了很多石器时代的东西,粗糙的盘蛇雕像、尸魃族人的起居室还有起居室中的粗糙石器,都和这些精工细作的石砖格格不入。   我们所在的这个地宫,最早应该就是在石器时代修建的,可在尸魃族人消失以后,又有一波人来到了这里,利用更先进的建筑工艺对这里进行了重修。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深入到这么深的地底,又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建了如此浩大的工程?   师父扶着膝盖站起身来,说:“这地方很不寻常。咱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得尽快到他你冯师兄他们。”   可问题是,我们怎么回去?   我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师父似乎也在沉思,过了好一会,他突然问我:“有道,你想没想过,隧道那边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阴气?”   我眨了眨眼睛:“不就是因为隧道位于河道下游吗,而河道流经石棺,将石棺中的阴气冲到了下游。”   师父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着:“石棺上的阴气,尸魃身上的阳气……应该石棺的阴气更强一些,这样的阴气是不可囤积的,一旦囤得多了,必出大乱。这里的阴气没有外泄,明显是造墓者动了手脚……有道,你记得吗,咱们爷俩进入河道的时候,在河道旁还有一条路,在那条路里,几乎感知不到阴气。”   我看向师父,又伸手挠了挠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师父就向我解释:“那两条路,是一对阴阳路,河道是阴路,另一条路就是阳路。阴路生阴,阳路破阴,以此来维持墓中的阴阳平衡。我没估计错的话,在阳路深处,应该是有一个用来化解阴气的阳阵。”   他这番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说到这,师父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要用阳阵破阴,就必须先将石棺中的阴气引入阵中,换句话说,阳阵和咱们走的这条路肯定是相通的,只要能找到阳阵,咱们就能回到阳路上,过了阳路,就能找到有义他们了。”   我想了想,说:“可这地方已经感觉不到阴气了,就算要把阴气导入阳阵,连接阳阵的通路也不太可能在河脉上游吧?我觉得,那条通路怎么着也应该在石棺附近,再不济也应该在隧道里。”   听到我的话,师父沉默了一小会,之后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咱们现在没有别的退路了。继续向前走,说不定能发现转机。”   说话间,师父再次迈开了步子,朝着前方行进,我也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一边走,我和师父一边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从我们的左脸侧传来了一阵风声,那风声很轻、很弱,可我还是听到了,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仿佛有精光一闪,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我回头去看师父,师父也怔怔地站在原地,朝着左侧观望。很显然,师父也听到了风声。   斜侧有风,就说明隧道的避面上有其他的通路。   我和师父站在原地倾听了一阵,大体确定了风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就朝着风口那边摸了过去。   因为风声很弱,我们走路的时候,刻意将脚步声压得很低,生怕脚步声掩盖了那道风声,好在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隧道的道避,风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了。   借着狐火的光,我就看见不远处的道壁上有一片区域正随着风声摆动,师父取出了青钢剑,悄悄凑了上去,我也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道壁前,我才发现那些摆动的东西是一些类似于破布条的东西。道壁上开了一个圆形的洞,那些布条样的东西就这么挂在洞口上,随着从洞口吹出来的风剧烈摇摆。   师父从我手里接过狐火灯笼,照了照那些布条,皱起眉头对我说:“是蛇皮。”   我凑近一看,果然是被割成一缕一缕的蛇皮,蛇皮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   师父指了指洞里,又将青钢剑交给我。   我提着剑,钻进了洞口。   洞口中又是个狭长的隧道,整个隧道的形状和洞口一样,都是规则的圆形,在隧道的顶端,也挂满了一缕一缕的蛇皮。   师父也跟在我身后进了洞,我们两个就这么慢慢向前挪动着,除了粘附在蛇皮上的液体让人有些不舒服之外,一路上倒也没发生其他的怪事。   直到我们从隧道中爬出来的时候,一个无比宽敞的石室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这间石室真的非常大,在狐火灯笼照亮的这片区域中,能看到石制的地板,石垒的墙壁和天顶,但在百米之外,狐火无法照射到的那片区域,却只有一片黑暗。   师父从隧道出来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则将青钢剑递给了师父。   自从我走出隧道之后,就能感知到空气出现了一股淡淡的尸气,此时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朝我们靠近。   那股尸气不算很强,但非常怪异。   一般来说,伴随着尸气一起出现的,还会有邪尸身上的尸臭,但这股尸气中夹杂的味道却是一种类似于霉味道混着中草药的味道。   我将狐火灯笼放在地上,一只手拿着封魂符,另一只手攥着番天印。   尸气的源头缓缓向我们靠近,一直到了距我们大概有二十米左右的位置才停了下来,我之前一直盯着前方,二十米外的那片区域已经被狐火照亮了,但我却没有看到邪尸的影子。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朝着石室顶上指了指,我顺着师父的手指望过去,就看到一个长长的影子正爬在天顶上,狐火的亮度不够,我也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只觉得它好像是一只身体狭长的壁虎。   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乍一看到这东西,我又想起了当初罗有方借阴河水练活尸的事,当初他练出的那具活尸,尸不尸鬼不鬼,也能像壁虎一样顺着墙壁攀爬。   师父凑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不要用罡步。”   我点点头,没说话。   墓室里有机关,贸然踩出罡步,罡步带来的压力有可能触动那些机关。   在这之后,我们就和天顶上的那只“壁虎”默默地对峙着,我们盯着它,它好像也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我估测了一下它和我之间的直线距离,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腕力,最终摇了摇头,在这个距离上,我是无法将封魂符投掷过去的。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影子依旧没有动,我的眼睛还是紧盯着它,嘴上则对师父说:“这东西,不会是个死物吧?”   就听师父在我身后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是小心一点好。”   我心想,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能就这么耗着吧。又过了几分钟,我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就从腰上摸出了手电,打开光,朝着黑影那边照了照。   惨白的光束刚刚将黑影所在的那片区域照亮,那个影子就嗖的一下逃离了被光束照亮的区域,在它闪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白晃晃的人脸,可它的速度太快,我看得并不真切。   也就在同一个瞬间,师父突然惊呼一声:“小心!”   小心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呜”的一阵风声,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我的后脑,当下也不敢犹豫,立刻俯下身子,就感觉有一个冰凉的东西从我头皮上蹭了过去。   在余光里,我还看到师父挥动起青钢剑,砍向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听“当”的一声,青钢剑好像砍在了一块很硬的金属上。   事情有些不对劲,我连忙缩起身子,就地打了个滚,来到了我师父身旁。   师父揉搓着持剑的手腕,带着些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我连忙避开师父的目光,朝着我刚才站立的地方看去。   一个浑身长满白毛、人首蛇身的邪尸就匍匐在我站立的地方,它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地上,烂掉一半的嘴巴里还吐着长长的信子。   它就像是一条真正的蛇,审视我们的时候,就如同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看到它的样子,我和师父几乎是同时皱了一下眉头。   身上长着白毛,那就说明它只不过是一只白毛僵而已,可白毛僵的速度怎么会那么快,紧紧一个打眼的功夫,它就到了我身后,还有它身上的皮,青钢剑砍上去,就像看在了金属块上一样,就这硬度,赶上甲尸了。   师父将青钢剑换到另一只手上,又对我说:“我引它一下,你看准机会扔封魂符。”   没等我应声,师父就已经行动了。   他先是一个闪身,稍稍拉近了和邪尸的距离,可邪尸竟然一动不动。   见邪尸不动,师父干脆举起青钢剑,一个箭步扑到邪尸面前,挥剑就朝邪尸的嘴巴刺了过去。   眼看着青钢剑快刺中邪尸的舌头了,邪尸突然一卷身子,看似粗苯的蛇尾几乎是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朝我师父的侧脸砸了过去。   还好师父用上了天罡剑对邪尸的手法,以退为近、以守代攻,邪尸卷起蛇尾的时候,师父正好退了半步,蛇尾蹭着我师父的鼻子滑过,我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不敢耽搁,立刻扔出了封魂符,可也就在这时候,邪尸突然蠕动着蛇尾,一阵风似地钻进了狐火无法照到的黑暗中,而我扔出的那张封魂符扑空之后,在空中荡了两下就落在了地上。 二百七十八章 阳阵   我赶紧上前,查看师父的情况。   万幸的是师父只是被蹭破了鼻子,并没有受太重的伤。   “唉,老了,不中用了。”师父懑懑地叹了一声,就将青钢剑递给了我,我没接,只装作没看见,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黑暗。   师父也没强塞,又把青钢剑收了回去。   师父的天罡剑不能说达到人剑合一的程度吧,可他练了这么多年,也练至大成境界了,连他都无法砍中那条邪尸,我更不可能砍得中,这时候把青钢剑交到我手里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过了很久,邪尸都没再出现,可我能感觉到它的尸气此时的它就藏在阴影中,看样子,他正等待着最佳的下手时机。   这具邪尸应该是没有心智的,我不相信一具白毛僵也会产生心智,它此刻的诡秘举动,应该是得自于它生前的某种本能。   我见它久久不肯现身,就凑到师父身边,悄悄对师父说:“走罡吧。”   师父摇头:“不行,如果这个墓穴里的机关如果和巫术有什么牵扯,一旦罡步的炁场触动了这些巫术,事情会极其麻烦。”   也就在我和师父对话的时候,邪尸那边突然发生了移动,我能感觉到尸气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我们接近。   它是要主动进攻了。   邪尸的速度太快,仅眨眼的功夫,我就感觉尸气已经到了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第一时间挡在了师父面前,这时候邪尸已经冲出了阴影,我能隐约看到它的身形,也看到它甩动着蛇尾朝我们这边砸了过来,我也没多想,直接扔出手中的番天印,朝它砸了过去。   这一下我扔得又急又快,番天印在狐火的映照下,像道流星一样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随着哐当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邪尸的肩膀上。   在我投出番天印的那一刹那,我还听到师父小声惊叫:“番天印!”   虽然我没在番天印上加诸任何念力,可当拳头大小的玉印打中邪尸之后,邪尸的身子就像触电了一样,顿时僵住了。   我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去,转动身体,直接将后背贴在了邪尸的胸口上。   黑水尸棺一接触到它立刻发挥作用,加上邪尸身上的尸气本身就很弱,一呼一吸之间,番天印就几乎将它的尸气全部化尽。   在它彻底死亡的前一刻,还盘动蛇尾,似乎是想攻击我,可黑水尸棺效率实在太高,它的尾巴刚刚动了一下便没了尸气,瘫软在了地上。   可它倒地之后,也没想我之前遇到的那些邪尸一样快速腐烂,只是身上的中药味变得比之前更浓郁了。   师父慌慌张张地跑到我身边,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地上的番天印,他对着番天印仔细看了好久,才一边松了口气,一边训我:“还好没摔坏。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番天印可是咱们守正一脉的至宝啊,你竟敢把它丢出去。摔坏了怎么办!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把它交给你。”   刚才命都快没了,谁还管这些啊!   我心里不停地叹气,表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听着师父唠叨。   直到师父唠叨完了,可他脸上还是一副很气愤的样子,我就试着把话题引开:“这具邪尸,和罗有方当年练出来的活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啊。”   我师父似乎察觉到了我在转移话题,他先是白我一眼,之后又对我说:“不是相似,而是,这种邪尸就是用活人炼化的。活人炼尸,炼出来的邪尸都有一个共性,就是逆天道、违常理,你看它表面上就是一只普通的白毛僵,却有比飞僵还快的速度、和甲尸一样坚硬的外皮,这就是逆天道的表现。”   我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邪尸那异于常人的身体,人首蛇身,这家伙生前也是尸魃的族人。   师父走过来,拍了我一下:“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走动的时候小心一点,这地方说不定还有类似的邪尸。”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墙角坐了下来,完了又朝我摆手,示意我赶紧行动。   从师父的表情上我就能看出他此时的疲惫。   我没多说话,捡起地上的狐火灯笼,又从师父那边接过番天印,一个人围着石室的外墙探寻起来。   石室中的空间很宽阔,可闷湿的空气和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霉味,还是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狐火将墙壁和地面照成了幽幽的绿色,整面墙都是用粗糙的方形石砖堆砌起来的,每一块石砖大概都是一米长、一米宽,在石头和石头相连的缝隙周围还长出了大量的青苔,我顺着墙壁仔细地寻找,手掌扶在墙上的时候,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从青苔上传来的滑腻。   那是一种如同触摸到固体油脂的、让人心生恶心的滑腻。   我沿着墙壁走了很远,直到仙儿的狐火几乎无法照亮我师父所在的那片区域时,我找到了一个洞口。   那是一个方形的洞口,似乎是建墓者在垒砌这道石墙的时候,刻意少垒了一块石砖。   我将灯笼探进洞口照了一下,洞口连着一条狭窄的隧道,在隧道的尽头,我能感觉到淡淡的阳气。   也许师父说得没错,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的确有一个阳阵。   可和隧道尽头相连的,不仅有可能是阳阵,也有可能是尸魃。   我又拿出手电,朝着隧道中打出了光束,这个隧道不算长,手电的光束可以照到和隧道尽头相连的空间,那里有一人多高的石钟乳,当手电的光束照在这些石钟乳上的时候,上面还泛出一抹抹油滑的光泽。   我灭了手电,又提着灯笼回到师父身旁,对师父说:“发现了一个通路,是个一米见方的隧道。”   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点点头,他扶着墙面站起来,之后就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带路。   也许是之前下河的时候受了寒,师父的状态很不好,我很想伸手出去扶着他,可我知道他要强,断然是不会让我扶的。   我于是放慢了脚步,避免师父过于剧烈地走动,可他走了一段之后,还是变得有些气喘吁吁的。   我回过头去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则朝我摆摆手,说没事,让我继续走。   来到隧道前,我又用狐火灯笼朝里面照了照,师父借着火光大体看了一下隧道里的情况,随即变得兴奋起来:“阳气?看来咱们走对了,过了隧道应该就是阳阵了。”   我不得不提醒师父:“可隧道另一边,也有可能是尸魃。”   师父冲我笑了笑:“放心吧,你夏师伯说了,刚入墓的三天,咱们是找不到尸魃的。如果第四天找不到尸魃,咱们就只能在第九天才能和尸魃遇上。”   说完,师父就爬进了隧道,他蹲下身子的时候,额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臂,我意外地感觉到师父额头上的温度很高,他好像发烧了。   我跟在师父身后进了隧道,有些担忧地对师父说:“师父,你发烧了。”   我师父“嗯”了一声,似乎很不在意地回应我:“我知道。没事,胖墩那边有退烧药,等找到他们我的病就好了。别废话,掌好灯。”   我举了举手里的灯笼,一边向前爬,一边给师父照着亮。   隧道大概也就是七八米的长度,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和隧道尽头相连的空间。   一出隧道,立刻就能感觉到几分阳气,这股阳气醇而不烈,带着一种十分中正的气息。   师父拿出了手电,照了照周围,这是一个小型的溶洞,洞顶和洞底长满了丛林般的石钟乳。   当手电的光束从洞顶和地面上扫过的时候,我看到有很多石钟乳是从中间断裂的,断口虽然已经被滴水磨得十分平滑了,可我依旧能看得出来,那些石钟乳是被人强行截断的,断口处还依稀能分辨出重物敲击时留下的裂痕。   而在溶洞四周的墙壁上,还分布着八个方形的洞口,每个洞口的大小都是一米见方。   师父大体观察了一下溶洞中的情况,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些石钟乳确实形成了一个阳阵,而且是五行八卦阵,洞壁上的八个洞口对应卦象。”   五行八卦阵?那也就是说,这个阵也是后人布置的。石器时代还没有周易这种东西。   也许是一次说话太多,师父又喘起了粗气,他靠着一根石钟乳坐下,稳了稳气息,问我:“我记得头两年教过你奇门遁甲和阴阳八卦来着?”   我点头说是,师父则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发烧了,头疼,脑子转不动了。你研究一下这个阵,墙上的八个洞口,有一个是通阳路的。”   所实话,我对布阵破阵这种事算不上熟悉,可看着师父那副虚弱的样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先是在石钟乳林中走了一圈,一开始我天真地以为,布阵的人在石钟乳上做手脚,应该是将这些石钟乳做成了某种特定的卦象,可我研究了半天,却发现事情和我想象得好像有点不一样,这些石钟乳的排布几乎是没有任何规律的。   之后我又试着分析,刚才我们走过的那个隧道和石室相通,而石室和河脉相连,河脉虽然连了阴路,可上游的河道中没有石棺的阴气,只有纯粹的水阴,所以说,我们走过的那条隧道应该对应了坎卦,处在坎位。而阳路,就应该走火阳,出离位。   不过我还记得,我们走上阴路之后,曾变过一次方向。我只能推测,阴路的阴,应该就是走得坤位,而阳路则应该是走乾位了。 二百七十九章 不服老   现在已经确定了坎位,只要再找到离位,应该就能确定出乾卦的位置了。   眼前这个阳阵之所以被布置出来,目的是为了“杀阴”,引入阵中的又是水***对坎位,火对离位,所以离位置应该对应八门遁甲中的死门,而那里也是阳阵的阵眼。   我用伸出手指,用上了背尸的手法,将手指放在其中一根石钟乳上,那就是一根普通的石钟乳,除了感受到一丝冰凉的触感外,我没有感知到任何奇异的炁场。   可在隧道的时候我就感知到这地方有阳气涌动,这股阳气不是来自于布阵用的石钟乳,那就是来自于某个压阵用的**了,这个***肯定就是用来镇住阵眼的法器。   下墓之前,冯师兄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点阴阳沙。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的小包,打开,将阴阳沙洒了出去。   那一小捧阴阳沙立刻凝聚成了一股,朝着我的左手边飞了过去,我立刻追过去,视线顺着阴阳沙移动,就看到阴阳沙落在其中一根石钟乳上之后,就像被小股龙卷风扰动一样,在石钟乳的尖端盘旋起来。   我再次伸手,将手指放在了这根石钟乳的尖端,原本是想用背尸的手法感知一下上面的炁场,可没想到我刚一触到它,它就猛地缩了一下。   这东西竟然是活的!   我心里正惊讶的时候,石钟乳竟然在我面前凭空消失了,而在它之前矗立过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颗糖豆大小的椭圆形石头。   我将石头拿在手里,能感觉到从中传来了温热,这样的热度中,还携着一分醇而不烈的温和阳气。   师父远远看着我,突然说道:“竟然是琉璃卵,想不到这东西真的存在啊。嘿嘿,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你好好收着吧。”   我来到师父身边,看了看手里的小石头,又问师父:“这东西有什么用?”   师父摇了摇头:“不清楚,咱们寄魂庄过去也有一颗琉璃卵,可在隋末那会被十全道人窃走了,之后就没人再见过这玩意儿,只在古籍上有些记载。”   我忍不住问师父:“这颗琉璃卵,不会就是……”   “想什么呢,”师父摆摆手,将我打断道:“这肯定不是十全道人偷走的那颗,他拿走的那颗,有猴头那么大。”   说完,师父又问我:“找到阳路了吗?”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琉璃卵刚才出现的位置,那里应该就是离位了。   找到了离和坎,我很快就确定了乾位。   之后我就扶着师父,进了乾位的洞口,洞口中依然是一个隧道,而在隧道之外,应该就是阳路了。   从隧道出来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有些走不动了,我试探着问我师父要不要人扶。   师父刚开始还是很抵触的,非要自己走,可他最终还是没扛住高烧带来的那份虚弱,自己走了十多分钟就站不稳了,主动朝我招手,让我背着他。   我记得,那应该是我平生唯一一次承担师父的重量,说真的,师父虽然瘦,可浑身上下的肉都格外结实,整个人比我想象中要重得多,他趴在我背上,还是不停地喘粗气,从师父胸口上传来的温度很高。   我知道师父烧得很厉害,心里的担忧也让我刻意加快了脚步。   万幸的是我们走对了,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终于离开了阳路,和冯师兄他们汇合了。   刘尚昂那边有退烧药,我喂师父吃过药,刘尚昂又从背包里拿了毯子给师父裹上。后来仙儿又给师父温了一壶热水,师父喝了热水,发了点汗,之后就裹着毯子睡着了。   冯师兄之前给师父量过体温,这次高烧,师父烧到了惊人的42度,虽然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退了烧,可接下来的路,师父绝对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了。   他的身子太虚,再这么硬撑着肯定会有危险。   我和冯师兄、陈道长,三个人凑在一起,正商量着如何劝我师父回去。这时候师父醒了,他远远听到我们三个人的说话声,就唤了我一声:“有道,你们商量什么呢?”   我们这边还没想好说辞,冷不丁被师父唤这一声,我先是慌了一下神,之后就直接对师父说:“师父,你刚退了烧,身子虚,还是回去吧。”   师父怔怔地看着我们三个,过了很久,他才问冯师兄和陈道长:“你们三个凑在一块,就是商量这事呢?”   陈道长答话:“嗯……对,商量怎么跟你说呢,就怕你犯驴脾气不肯回去。”   陈道长这番话说得,听起来像是玩笑话,可从他的语气里,我却听出了几分尴尬的味道。   师父那边依旧是沉默,他的眼神一直在我和陈道长身上来回游走,脸上带着一种让人读不懂的表情。   我知道师父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说他老了、身子骨不如从前了,我们苦心积虑地商量该怎么劝他,也是不想触碰到他心里的这片逆鳞。   原本我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还担心师父会生气。可看着他现在的表情,我却说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了,也猜不透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过了几分钟,师父突然朝我咧了咧嘴,像是在笑,他沉了沉气,对我说:“行了,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咱们这一趟下来,是为了镇住尸魃,没有我和罗菲合力摆出的阴阳阵,就你那点能耐,还催动不了番天印。到时候,番天印催动不了,尸魃镇不住,白跑一趟不说,还留下一个巨大的祸患。”   就在师父醒过来之前,冯师兄和陈道长也提到了阴阳阵的事,师父说得都对,没有他在场,我催动不了番天印,也没办法镇住尸魃。   可他的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如果还让他强行摆什么阴阳阵,我担心他的身子会吃不消。   能不能镇住尸魃,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似乎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我只希望师父没事就好。   师父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就对我说:“唉,你们不想拉上我就算了,我自己找尸魃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   烧退了以后,师父的行动明显比之前利落了很多,可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透着一分虚脱。   陈道长赶紧凑到我耳边来,小声对我说:“咱还是带上老柴头吧,就他那个熊脾气,你不带着他,就是把他弄回乱坟山去也没用,他自己也得跟回来。”   陈道长说话的时候,师父就远远盯着我,似乎是等着我做决定呢。   如果我还硬着脾气让师父回去,我估计师父一直压着的脾气肯定要爆炸了。而且陈道长说得也没错,就算我们把师父送回去,就他那倔脾气,回头肯定还要跟回来。   我想来想去,好像除了带着师父上路,也没别的选择了。   见我半天不说话,师父就朝我嚷嚷:“走不走啊?你们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来到师父跟前,掂量着语气跟师父说:“师父,你这身子能行吗?”   谁知师父当即跟我瞪起了眼:“怎么不行了,我身体好着呢!”   我就对他说:“那行吧,咱们一块找尸魃去,不过我得背着你走,你得存着体力摆阵。”   我师父就这么默默地盯着我,气呼呼的也不说话。   这时候梁厚载凑上来了,对我师父说:“柴爷爷,你就让我道哥背着吧。这一趟还指不定要走多远的路,万一碰上尸魃的时候你没体力了,成不了阵,到最后尸魃镇不住,还是要留下一个大祸患啊。”   也不知道梁厚载的哪一句话打动了师父,师父迟疑片刻之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啊,不过有道也得存着力气催动番天印,不能让他背。厚载、胖墩,我后头的路,靠你们俩了。”   梁厚载咧嘴笑了笑,立刻蹲下身,让我师父上背。这一次师父也没再犹豫,就由梁厚载背着,继续往下走。   梁厚载依然要殿后,师父将青钢剑交给了我,让我一个人打头阵,冯师兄就跟着我身后为我指路。   之前我和师父已经摸清了阴路的状况,那地方确实不易进人,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阳路。   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天的时间。   墓地下黑灯瞎火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我们只能靠手表来计算时间,每隔四个小时停下来休息一次,八个小时进一次食,十六个小时睡一次觉。   当手表的时针走完第一个二十四小时之后,冯师兄的风水罗盘恢复了正常,万幸的是我们没走错方向,整条阳路,都是朝着东北方向延伸的。   其实这条所谓的阳路,就是一条很长的天然隧道,前半段路,还能偶尔看到人工建造的痕迹,可到了后半段,目光所及的地方就只有天然形成的石壁了。   冯师兄推测,这个隧道原本应该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道,而且从石壁上的流线形纹路来看,这条河的水量很大,流速也非常急。   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条暗河的干涸。   我们就在这样一条河道中走了整整两天,由于入地太深,空气的质量变得很糟糕,我们经常要靠制氧机来维持呼吸,刘尚昂的背包里有很多制氧剂,每当有人的制氧机失效了,他就会第一时间更换试剂。 二百八十章 黑石棺   走出河道尽头的时候,空气突然变得清新起来,同时,一个巨大的墓室赫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连续走了这么长时间,河道中早已不见人工建造的痕迹,我还以为出了河道应该会进入一个天然的溶洞,没想到目光所及的地方,又是那种用方形石砖垒砌和铺就的墙壁和地面。   乱坟山的地下结构,比我想象中要庞大得多。   不过真正引起我的注意的,不是这间墓室的庞大,而是陈放在墓室中央的那顶黑石棺材。   我当时打开了手电,当手电的光束照在那口黑棺材上的时候,棺材表面泛出了一种类似于金属的柔和光泽。   二龙湾龙王墓,东北老黄家的邪墓,都曾出现过这样一口棺材。   我也不确定在不正常的墓穴里放置这样一口棺材,是不是千年前的建墓者们达成的某种共识,可我知道,只要眼前出现这种黑石棺,就意味着这样一座墓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   我也在想,黑石棺已经出现了,是不是意味着,在乱坟山下的这个庞大墓穴里,也保存着那样一颗奇异的阴玉。   此时师父就趴在梁厚载背上,他朝着石棺指了指,示意我过去看看。   我从仙儿那边拿过了狐火灯笼,另一只手提着青钢剑,用嘴巴叼着手电,慢慢朝棺材那边靠近。   我的脚步刻意放得很轻,每次迈步之前,我会先看一看脚下的情况,我发现地面上的石板有些是松动的,用脚底轻踩,那些松动石板会随着我脚上的力道微微下沉。我担心那些松动的石板可能是某种机关的触发器,只要踩实了,就有可能触动机关。   于是我就用青钢剑在那些相对牢固的石板上留下记号,以便其他人在走动的时候能避开那些机关。   来到石棺前,我将狐火灯笼放在地上,又用手电仔细探照着石棺上的细节。   与龙王墓和邪墓里的黑石棺不同,这个棺材的表面并不光滑,上面有很多细碎的刻痕,那些刻痕似乎是一些很古老的象形文字。   之后我又用青钢剑的剑柄顶了顶棺盖,这顶棺材盖没有想象中的沉重,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棺盖就划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隙,同时有一股很重的霉味从这道缝隙中钻了出来,可除此之外,没有尸气,也没有其他的异常炁场。   我凑到缝隙前,将手电的光打了进去,就见棺材中泛起了一抹金光。   我仔细朝里面望了两眼,棺材里有一具只剩骸骨的尸体,他生前应该非富即贵,在尸体的周围,堆满了金器和玉器,另外,在尸体的手边还有一柄很长的剑,从剑身反射的光泽上来看,它的材质应该是铁或者钢,可历经这么长的岁月,剑身上竟然连一点锈斑都没有,剑刃上依旧寒光闪烁。在剑柄上还有一颗巨大宝石,那颗宝石是一颗原石,没有经历过打磨,看起来十分粗糙,可光束打在上面的时候,宝石却呈现出一种通透光泽。   这把剑……我在寄魂庄内阁的一本古籍上见过它的手绘稿,不过那本古籍我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具体看里面的内容。   也就在这时候,我师父突然朝我这边喊:“怎么样了?”   我不敢耽搁,又将耳朵贴在棺身上,没有听到风声,说明棺材下面没有暗道。而后我才直起身来,朝师父喊一声:“棺材没有异常!”   说完,我又走向了墓室的更深处,在百米之外,发现了第二口黑石棺。   和上一个黑石棺一样,这口棺材下面没有风声,棺材中除了一具尸骸,也只有一些金器珠宝。   死者为大,死人的东西我不能动,虽然那些黄金和珠宝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我依旧只能盖上棺材盖,继续向前走。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很久,才来到墓室的尽头。   在墓室尽头的石砖高墙上,镶着一个硕大的门,门板是用几块大块的花岗岩直接雕砌出来,其中一张门板上雕着一种人面兽身的鸟,另一张门板上,则粗糙得雕着一座山。   此时,巨大而厚重的门板之间被人拉开了一道宽阔的缝隙。   我用手电照了照地面,地上有一道水迹,从我的左手边的什么地方延伸过来,一直钻进了这道缝隙。   门的另一侧应该是个隧道,里面有风吹出来,风中的潮气很重。   我照着地上的水迹,试着找了找它的源头。我发现在,出现水迹的地面上,很多石砖都完全陷下去了,在那些完全陷入地面的石板边缘,隐约有光泽闪耀,我不知道这些光泽来自于什么,可我知道那些光泽,大概和墓室中的机关有牵连。   沿着水迹,我一直走到了墓室的最左端,就看见石墙上有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洞口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碎石块。   这个洞应该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强行破拆出来的,而且破拆的时间离现在不远,我翻开一块碎石,地面上没有出现洇渍,如果这些碎石在地上陈放的很长时间,地面上肯定会有洇渍出现。   另外,在这块石头上,还挂着一些液体,上面带着腥臊,像是血。   由于光线的原因,我无法辨认出那些液体是什么颜色,只能粗略地估计为血迹。   我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力量巨大的生物用身子顶破了石墙,在破墙的时候,它的身子被尖锐的碎石头割裂,流了不少血,之后它匍匐着到达了墓室门前,拉开石门逃了出去。   我用上了背尸的手法,试着去感应血迹上的炁场,虽然背尸这门术法我还没有血精,可依旧能感应到血迹上带着一丝精纯的阳气和混乱的阴气。   两种对立的炁场出现在同一片血迹上,不断吞噬着对方,都以极慢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微弱。   我放下碎石,立刻沿着我标记好的路线回到了师父身边。   这时候师父已经从梁厚载背上下来,正窝在墙角里吃着压缩饼干,他见我过来,将手里的压缩饼干递给我,又问我:“怎么样了?”   我紧了紧眉头,对师父说:“发现尸魃的踪迹了,它曾来过这个地方,朝着墓门方向逃了。墓室里有两口黑石棺,都没有异常。”   我师父扶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咱们上路!”   冯师兄走了过来,给师父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多一点,还是有些低烧。   这时候,仙儿也凑了过来,她看了眼冯师兄手里的温度计,有些不解地问:“冯有义,你下墓怎么还带温度计啊,难不成早就知道有人会发烧了?”   冯师兄冲她笑了笑,说:“我是看风水的,温度计什么的常带,一般来说,就用来侧水温、土温,当然了,这种温度计也能拿来测体温。”   当时罗菲就站在冯师兄旁边,笑着问:“看风水,也要测水温和土温吗?”   “在我们屯蒙一脉看来,水温和土地的温度很能说明一个地方的风水格局,”冯师兄玩笑似地说:“不过这些东西涉及到我们寄魂庄的传承,虽然涉及不多,可终究不能对外人说。呵呵,哪天你嫁到我们寄魂庄来了,我再详细告诉你。”   冯师兄说话的时候,仙儿已经朝着他瞪眼了。   冯师兄看到仙儿的表情,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尴尬,他看了看仙儿和罗菲,又看着我这边说:“哎呀呀,我说错话了?”   我感觉他是故意的,就没理他,走到我师父跟前,嚼起了压缩饼干。   说真的,刚开始我吃这些饼干的时候,还觉得味道不错,可连着两天吃下来,现在那一块块干燥的饼干嚼在嘴里,感觉就像嚼沙子一样,几乎没什么味道了。   休整了大约五分钟之后,我们才重新上路。   临开拔之前,我特意嘱咐大家地上有机关,我已经在正确的路线上做了记号,让大家沿着记号走。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也曾疑惑过,为什么这些机关重重的古墓中总是能找到这样一条生路,上面没有机关,一路走下来,也大多是安全的,就好像是建墓的人故意留下了这样一条路,方便盗墓者行窃似的。   也是我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里,有一天和冯师兄聊起了这件事,冯师兄才对我说,古墓中的那条生路,其实是造墓者留给自己的。他们要建完墓地之后,是要沿着这条路出来的。可为了防盗,这条生路通常是很隐蔽的,而且一般的造墓者,都喜欢将生路夹在死路之间,这样更不容易被盗墓者破解。   一般来说,只要墓穴里的布置不脱开阴阳八卦,就比较容易找到生路。无法破解的是那些上古时代的老墓穴,这些墓穴出现的时候,周易八卦还没有被研究出来,而且这样的墓极其罕见,也几乎找不到相关的资料,根本不可能知道那时候的大巫们如何布置墓穴。   另外,还有一种墓几乎不可能找到生路,那就是陪葬墓,建墓者建成墓穴之后,会和墓主人一起葬在墓中,像这样的墓,造墓的人很少会留一条生路出来。   我们快来到墓门前的时候,冯师兄手里的风水盘又受到了干扰,他后退了一段距离,避开混乱的磁场,最后一次确定了方向。墓门之外的那条隧道,就通向东北方。   那条隧道是倾斜着向下眼神的,坡度不大,但隧道很长,一眼望不到边,刘尚昂担心这次入地,空气会变得很差,又帮大家更换了制氧机里的试剂。 二百八十一章 暗坑深处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沿着这条隧道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尸魃,必须提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最后,我又在师父的示意下清点了一次大家的装备,确认没有问题了,我们才进隧道。   这条隧道很宽敞,几个人就是并排也能走得开,可地面和隧道顶端生出了大量石钟乳,而且越向前走,石钟乳就越是密集,加上地面湿滑,并不容易行走。   走到后半段的时候,钟乳林中还出现了一些暗坑,我走在前面,每遇到一个暗坑,我都会用青钢剑在坑旁的石钟乳上刻下一个十字形的记号,用以提醒后面的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前方传来了流水声,我知道,我们应该快到隧道的尽头了,在隧道之外,应该是一个瀑布或者暗河。   可当我几乎就要走出隧道,哗啦啦的水声已经出现在我耳边的时候,脚下的一个暗坑却引起了我的主意。   这些暗坑,大多是一些位于钟乳林阴影里的水洼,有大有小、有深有浅,而且水洼的边缘湿滑,一脚踩上去,很容易栽跟头。   可我眼前这个暗坑,坑的边缘却用巴掌大的石砖围了起来,那些石砖是直接嵌入地面的,被它们包围的暗坑直径大概有半米左右,从外观上看,这个围着砖块的坑,就像是一口人为挖掘的井口。   我打开手电,朝“井”里照了照,里面的水很深,在水与光的折射下,我竟然看到有一群鱼苗从中游过。   我立刻转身招呼冯师兄,冯师兄凑过来的时候,我就朝着井口扬了扬下巴。   冯师兄凑在井前,和我一起向下看,不一会,又有一群鱼苗从中游过。   我问冯师兄:“造墓的人在这地方安置一口井是什么意思?”   冯师兄想了想,说:“里面有鱼游过,就说明,在这个井下面应该一条暗河吧,而且咱们在墓里走了这么久了,从来没见到生命的迹象,唯独这口井中出现了生灵……这口井应该是一个标记,有生命出现,就说明咱们走的这条路,就是墓穴中的生路,离开生路,也许就是一片死地了。”   换句话说,我们走过的这条路,就是造墓者给自己留下的一条生路了,出了生路,是生是死,那可就说不好了。   这时冯师兄又说道:“这地方没有明显的换乱炁场,可磁场却乱得很,你看我的罗盘。”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风水盘拿了出来,我就看到罗盘上的指针毫无规律地晃动着,而且晃动的频率非常高。   冯师兄说:“炁场不乱磁场乱,说明这里的地脉本身就有很大问题,远古时代的人不会利用炁场,但对地脉的了解比后来人更深,我估计,他们应该会将墓穴的主要结构建在这种地脉附近。简单点说,出了这条生路,才算是正式进了远古人搭建的墓穴。”   我留意到,冯师兄说话时的口气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离开生路。   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过了片刻,他又开口了:“在我们屯蒙一脉的传承里,有三种墓属于禁地,是绝对不能进的。其中一种就是这种建在异常地脉上的远古墓穴。”   “那咱们到底进不进去?”我问冯师兄。   冯师兄沉思了片刻,说:“可以进,但不能离生路太远。”   我又问他:“可是,如果尸魃进了古墓呢?”   冯师兄则摇头道:“尸魃可以不镇,可这样墓,是绝对不能深入的。而且,如果尸魃进去了,咱们反倒省事了,那样墓,即便是尸魃进去,也没办法出来。”   听到冯师兄的话,我心中有些犹豫,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个地方,眼看快要见到尸魃了,竟然要无功而返吗?   这时候梁厚载背着师父走了过来,之前我和冯师兄的对话师父也听到了,他到了我身边,就对我说:“你冯师兄说得没错,那样的墓,确实是不能进的。就在外围逛逛吧,如果能找到尸魃,咱们就镇,如果它进了古墓,咱们就不管它了。”   我就问师父:“师父,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还说过,师祖曾进过这个古墓吗?而且师祖还嘱咐你不要轻易下墓,说墓穴里机关很多。可咱们一路走下来也没见到什么机关啊,我就在想,师父应该是进到了古墓的深层,他口中的机关,就是在那里看到的。”   师父点了点头:“你师祖的情况和咱们不一样,他年轻的时候身边有个朋友,那是个苗疆的老司,他和李良一样,也是夜郎族后裔。每次你师祖要下古墓,老司都会到场,他们这些夜郎后裔精通巫术,在年代过于久远的墓穴里走动,倒也有保命的本钱。我二十多岁那会,你师祖之所以让我到云贵一代寻找李良,也是因为发现了一座远古的墓穴,而那时候老司过世,为了下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将李良拉入了伙。”   一边听着师父的说辞,我一边将视线投向了梁厚载那边,梁厚载接触到我的目光,立刻朝我摇了摇头:“我这几年的主要精力一直都在辰州符上面,至于巫术,我现在只学了一点皮毛。如果你要下墓,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梁厚载这么一说,下墓的事情基本上没指望了。   我点了点头,对冯师兄说:“那就在生路附近走走吧,如果碰不到尸魃……对了,夏师伯不是说,这次咱们下墓,一定能找到尸魃么?”   说话的时候,我将视线投向了师父。   师父受到我的提醒,也说:“的确是这样。”   师父这边说着话,我就感觉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了。   不能继续深入,只能在生路附近查探,可夏师伯又说我们肯定能找到尸魃。那也就是说,尸魃如今就在离隧道不远的地方。   她离我们,已经非常近了。   气氛瞬间变得极度压抑,我拿出了青钢剑,将它递给师父,师父犹豫了一下,没伸手来接。他转过头,朝着罗菲招了招手,嘴上说道:“罗菲,到我身边来,准备好招魂幡。”   罗菲从背包里抽出招魂幡,来到我师父跟前,师父又对我说:“继续走吧。”   我认真地点点头,就要朝着隧道外面走,这时候师父又在身后嘱咐我一声:“万事小心。”   我没回头,却依旧点了点头,之后就提着青钢剑,走出了隧道,临出来之前,我还在隧道的出口留了记号。   隧道之外是个明显有过人工开凿痕迹的洞穴,洞很深,狐火照不到它的尽头,在洞穴的地面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水洼,小的,只有拳头大小,大的,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水潭了。每一个水洼中都是满满的水,水面极为平静。   冯师兄又在一旁提醒我:“这里的地脉异常,不要走得太深。”   我没有回话,沉了沉气,继续向前走。   虽然洞穴中充斥了大量的水洼,可空气中却没有太大的潮气,这里的潮湿程度甚至比隧道里还要轻一些。   同时,地面也没有想象中的湿滑,只是走在地上,是不是会踩到一些碎石,那些石头坚硬而尖锐,隔着一层胶皮制成的鞋底,都感觉有些硌脚。   我们就这么慢慢地走着,每走一段路,我都会在地面上留个记号。   期间我路过了一个面积很大的水洼,那个水洼直径在三米上下,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小型的水潭了。   和其他的水洼不一样,这个水洼附近的地面积了很多水,地面湿滑,我们从它旁边路过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   过了这个水洼,我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依旧没有发现尸魃的踪迹。   这时候冯师兄凑到我跟前,对我说:“从上一次休整至今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了,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我看了看队伍里的人,大家脸上都有些疲色了,于是我就对冯师兄点头,带着队伍朝隧道那边走。   我们肯定不会在洞穴这里休整的,毕竟尸魃极有可能就在附近,谁知道在我们休息的时候它会不会突然出现。目前最安全的选择,还是先回到隧道里。   沿着原路返回的时候,我再次路过了那个三米宽的水洼,我就发现在水洼的边缘,还有大量的水溢出来,水面也在微微地晃动。   这一次,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其他的水洼都是水面平静,虽然满水,却都没有外溢。唯独这一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将洼中的水挤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就感觉心脏一下子紧了起来。   我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然后就悄悄凑到了水洼前,朝着洼中小心观望。   我手里拿着手电,但不敢打开,生怕惊扰了水里的东西,可仅靠着狐火灯笼里的幽光,我又看不清楚水下究竟有什么。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水里如果真的有东西,也只可能是尸魃了。   我后退了两步,将很子匍匐在地上,同时朝着其他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也像我一样趴在地上。   直到确认了所有人都已经卧倒了,我打开防水手电,直接将它扔进了水洼,之后又快速将耳朵帖在地面上。   说是水洼,其实里面的水很深,手电落水时激起了一阵浪花,片刻之后,我才听到水底隐约传来“嘭”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很微弱,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二百八十二章 尸魃现身   水里果然有东西,如果金属制成的手电碰到的是石质的水底,撞击声要比这尖锐得多。   空气中的那份压抑,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稍稍直起了身子,双眼紧盯着被泛着惨白色灯光的水面,一边又竖起耳朵,倾听着水中的声音。   我和水洼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两米左右,在这个距离上,趴在地上的我只能看到水面上的光和涟漪,却无法看到水里的情况。   我担心尸魃会突然冲出水面,一手攥着番天印,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青钢剑的剑柄。   过了很久,水面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可水洼里却依然没有动静。   看样子,尸魃并不在里面。   心里这么想着,我一边觉得有些失望,另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   我缓缓站起身来,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就凑到水洼前,朝水中望了过去。   在被防水手电照亮的深水中,赫然出现了一个人首蛇身的女人,我看向它的时候,它也在看着我。我记得它的脸,就是我曾在那个贴满灵符、挂满黑色铁链的墓室中见到过的那张脸。   尸魃!   它是活的,当它看到我时,它脸上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从警惕变成了极端的愤怒和恐惧。   我第一时间抽出青钢剑,一剑朝水中刺了过去,同时大喊:“尸魃,摆阵!”   “阵”字刚脱口,水面上突然暴起了大捧的浪花,尸魃几乎是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出了水面。   天罡剑对付邪尸,以退为近,以守代攻,我在出剑的同时就已经后撤了一步。   “当”的一声锐响,青钢剑似乎是撞击在了金属上,接着我就感觉一道巨力从青钢剑的剑身传到了我的手腕,当时我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重锤击中了一样,先是一阵碎骨般的疼,接着手上一软,青钢剑直接脱手飞了出去。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也没心思去管青钢剑飞到哪去了,只听到青钢剑落地的时候,地面上传来哐当一声锐响。   尸魃的力气极大,我不敢和它硬拼,赶紧缩身,急退了好几步。   这时候冯师兄还惊叫了一声:“尸魃醒了?”   对啊,尸魃怎么醒了?夏师伯不是推算,尸魃受到阴河洗涤,要在十天之后才能醒过来吗?   难道说,我夏师伯也有算错的时候?   可当时我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尸魃破水而出之后,身在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又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赶紧闪身,尸魃的身子和狭长的蛇尾就擦着我的肩膀飞驰而过,它体表的阳气被耗尽了,透过蛇皮散发出来的,是它深藏在体内的精纯阴气。   当那股阴气突然渗入我的皮肤时,我的整个身子都在那一瞬间僵住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既像是受到了电击,又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好像在那一刻,我身上的阳气和生气都要消失了似的。   万幸的是黑水尸棺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快速化解了我身上的阴气。   陈道长这时候也冲过来了,他也带了一把桃木剑,就是普通的桃木,硬度和锋利的程度都和青钢剑没法比,可这把剑陈道长也凝练了很多年,上面的灵韵很强,用它来对付邪尸,威力一点不比青钢剑小。   可陈道长的剑触到尸魃身上的时候,竟然“咔”一声断了!他看着手里的断剑,不由地愣了一下,而尸魃却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扭动蛇尾,朝陈道长抽了过去。   陈道长背上可没有黑水尸棺,如果这一下被抽中,光是从尸魃体内传出来的阴气就够他喝一壶的。   我也没想那么多,一个箭步向前,推开了陈道长,之后就猛一缩头,想趴在地上,躲过尸魃致命的一击。   尸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刚想弯身,蛇尾已经到我眼前了。   眼看着我就要被蛇尾打中面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枪声。   啪!   我一点也没记错,那声音就是“啪!”,像是两只手拍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那种声音很脆,但又有种闷闷的感觉。   已经到了我眼前的蛇尾突然顿了一下,我立刻后退,和尸魃拉开了距离。   刘尚昂也梁厚载也跑到我身边,快速将我朝后拖,我看到刘尚昂手里拿着一把看似笨重的枪械。   那是一把手枪,可枪管比猎枪还粗,除去枪管,光是笨重的枪身就有两个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可从外型上看,它就是一把手枪。   和尸魃拉开一段距离之后,刘尚昂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一颗子弹,装填进了枪管里。   那种子弹从外表上看和钢钉没有两样,但在子弹的表面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孔。   这种子弹我曾在东北老黄家见过,当初那些雇佣兵,就是用这种子弹打伤了那个无面道人。   我很想知道刘尚昂手中的枪是怎么来的,可现在还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   此时的尸魃还在远远地盯着我们,我们不敢妄动,它也不敢动。之前被刘尚昂发射出去的那枚“钢钉”就扎在它的蛇尾上,由于子弹中空,弹面上又有无数小洞,这样的子弹嵌入尸魃的血肉之后,就像血槽一样,将尸魃体内的血放了出来,同时被放出来,还有尸魃体内的阴气。   我一感知到那股阴气,就冲着身后的人喊一声:“吃糖,多吃两块!”   说话间,我快速朝师父和罗菲那边看了眼,现在他们两个已经开始摆阵了。   尸魃似乎并不关心我师父和罗菲在干什么,它从刚才开始,视线就一直落在我身上,确切地说,应该是落在我手里的番天印上。   虽说它已经受到了极大程度上的削弱,和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相比,它身上的尸气只有当时的一成左右,但即便是这样,它这么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颤,我知道,即便是尸魃的力量只剩下了十分之一,我们也很难镇住它。   仙儿和陈道长也慢慢地移动到了我身后,陈道长简短地对我说:“给你师父多争取一点时间。”   我默默地点头,眼神一直盯着尸魃。   我特别讨厌这样的对峙,我面前的东西不是人,而是邪尸,这也不是高手过招,这是搏命,抢到先机的一方才有更大的机会活下去。   尸魃似乎对刘尚昂手里的枪非常忌惮,我伸出手,拍了刘尚昂一下,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三张封魂符。   刘尚昂在调整呼吸,过了很久都没有开枪,我没有催他,只是默默地等着。   我也不确定自己等了多久,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每一秒钟都变得很长很长。   直到刘尚昂突然向前迈出了半步,我知道,他要开枪了,立刻抖动手腕,将三张封魂符全部扔向了尸魃。   刘尚昂几乎是在我扔出封魂符的同一瞬间抠下了扳机。   啪的一声,一道精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长弧,朝着尸魃的蛇尾飞了过去。   这种子弹的速度比普通子弹要慢很多,可和我扔出去的封魂符相比,还是快了不只一个层次。   尸魃对于我扔出去的三张封魂符无动于衷,唯独扭动蛇尾,避开了那颗子弹。   它的速度确实快得惊人,我几乎没看清楚它是如何移动蛇尾的,只看到它变了姿势之后的样子,而刘尚昂发射出去的那颗子弹,也就在下一瞬间扑了个空。   不远处的水潭中有水花激荡,刘尚昂的子弹在掠过尸魃之后,落入了水中。   封魂符是在子弹落水之后才贴在尸魃身上的,可这一刻我就傻眼了,连尸蛟骸骨都能镇住的封魂符到了尸魃这里竟然完全没了作用,接触到它的皮肤之后,三张符同时飘落,就像三张废纸一样落进了尸魃身旁的水洼中。   看着那三张完全没起作用的封魂符,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些封魂符确实能镇阴煞,可尸魃是里阴外阳,皮肤表面是带着一层阳气的,即便这层阳气目前已经很微弱了,可它毕竟还在。   也正式因为这层阳气的存在,让师父的封魂符失效了。   这下麻烦了,我原以为封魂符才是对付尸魃最有效的武器。   尸魃在避开刘尚昂的子弹之后,依旧没有什么行动,它就是那么静静地盯着番天印,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像尸魃这样的顶级邪尸都是有心智的,她越是这样一动不动,我就越觉得危险。   这时候,身后的陈道长小声问我:“它不动,咱们也别妄动,只要为阴阳阵争取足够的时间就行,避免硬拼。”   尸魃好像听懂了陈道长的话,这边陈道长话音刚落,尸魃那边就传来一阵异常急促的悉索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它要干什么,就感觉脚下突然出现了一股极强的牵动力。   那股力量拉扯我的腰身,似乎是要将我拉到在地,我想后退,可双脚好像陷进了泥潭里,根本拔不动。   我试图和那股力量抗争,可它实在是太强了,我很快就失去了重心,整个人仰面倒地。   不只是我,周围的人几乎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只有陈道长还苦苦支撑着,他此时正咬着牙,艰难地结了一个手印,嘴里念念有词。   尸魃似乎有些惊讶,它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陈道长。   与此同时,我感觉从地下传来的那股力量变得更强了,我觉得自己的脊椎都快被拉扯得变了形,从我的身体里发出一阵骨头快要错位时的“咔咔”声。   我斜着眼睛朝师父和罗菲那边看,这股力场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们,此时我师父已经踩完了罡步,罗菲将艮字幡插在地面上,她盘腿坐在艮字幡前面,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看起来,催动招魂幡对于罗菲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百八十三章 活下来了   我很担心尸魃会趁我们没有还手之力的现在突袭我们,可是它没有,当地下传来的力场强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尸魃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那么自然了。   而这时候的陈道长却却是满面红光,不管变换着手印,在他的身上,我能感觉到很强的念力,而且这股念力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强。   陈道长竟然在和尸魃斗法!   而且在这种无声息的对垒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陈道长竟然还占了上风。   我不知道尸魃和陈道长分别施展的怎样的术法,但我能感觉到,从地面传来的那股力场正在慢慢变弱,虽然变弱的速度非常缓慢,可我还是感觉到了。   之前师父说陈道长是有大本事的人,我还一直对此存有疑虑,可他竟然能和尸魃斗法,这已经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了。   就在我一脸惊奇地看着陈道长的时候,陈道长转动眼珠,向我投来一道求助似的目光。   一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他这是快扛不住了。   我想站起来帮他,可我的腰还是被拉扯着,根本站不起来,情急之下,我解开了番天印上的蚕丝布,手臂一甩,直接将它掷向了尸魃。   因为受到力场的影响,我使不出太大的力气,番天印在半空飞动的速度也不算太快。   当番天印飞向尸魃的那一刻,尸魃的嗓子里立刻发出“嗤”的一声锐响,那声音像是蛇吐信子的声音,又像是在尖叫,听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而在下一刻,尸魃就破功了,地上的力场在一瞬间完全消失,尸魃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朝它飞过去的番天印。   我就地向前一滚,伸手抓住还在半空中飞行的番天印,又快速起身,手持番天印砸向了尸魃的面门。   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在石火电光间做完的,尸魃刚被破了功,反应有些迟钝,被我砸了个结结实实,也就在同一时间,它挥动着蛇尾,狠狠抽在了我的左肋上。   被蛇尾抽中的那一刻,我先是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紧接着,整个左半身都仿佛失去了知觉一样。   我被蛇尾上的力道击退了好几米,等停下来的时候,我就护着左肋跪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番天印还在我的手中,在印面上,还沾着尸魃的一些血肉。   这时我还听到陈道长在念咒,头顶上有“啪、啪、啪”的沉闷枪声,我听到仙儿在叫我的名字,也能感受到梁厚载身上的念力。   我不知道我的肋骨是不是断了,也不知道内脏有没有受损伤,左肋传来的巨大疼痛让我头昏目眩,我想喊疼,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从眼角的余光里,我隐约能看到尸魃正在剧烈地扭动身子,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刘尚昂被蛇尾打中,他那瘦小的身子骨顿时飞了出去。   梁厚载手里拿着一大把辟邪符冲向了尸魃,可还没到尸魃面前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仙儿举着狐火灯笼在尸魃身旁徘徊,尸魃就不停地用蛇尾驱赶她。   当时我的脑子已经有些断片了,所有的情景都是以片段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知道梁厚载和刘尚昂他们正在和尸魃对峙,但我记不清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能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都是破碎的片段。   直到我师父那边突然大吼一声:“有道,番天印!”   之后就有什么人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一股暖流瞬间流遍我的全身,我就像是吃了强效的止痛药一样,就连左肋上的疼痛也跟着消失了。   我的思路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我知道,师父刚才喊那一声,就说明阴阳真已经布好了。   我立刻举起番天印,思存九天,快速踩出一套完整的罡步。   这时候,我能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念力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不断灌入我的体内。之后,这股念力又混同着我的念力,一齐进入了番天印。   在我的感知中,周围的世界顿时变得有些朦胧,梁厚载他们的人影在我眼中是模糊的,地上的水潭和正对面的尸魃看起来也有些发虚。   片刻之后,周围的人影和景物变得更加飘渺,唯独尸魃的身影,却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我似乎能清楚地看到尸魃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和鳞片,能听到它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甚至可以感知到它的每一根头发飘动的幅度。   直到黑水尸棺的幻象出现在我和尸魃之间的时候,我意识到,番天印已经被彻底催动了。   之前在云南龙王墓,黑水尸棺也像这次一样陈放在了我的面前,我知道它只是一抹幻象,可身处于这一抹幻象两侧的我和尸魃,却都是真实的。   我跨黑水尸棺的幻象,来到尸魃面前,它没有动,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在它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除此之外,还有极度的不甘。   我知道,如果不是它之前被地脉中的阴气削弱,只凭现在的我根本无法镇住它。   我举起番天印,在尸魃的身上轻轻扣了一下,我没感觉到番天印中有念力流出,可尸魃却像是受到了强烈的电击一样,它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我就看到它的皮肤开始龟裂,它的头发也变成一抹黄沙,随着从隧道方向吹来的风四处飞落。   仅仅一瞬间的功夫,尸魃的整个身子都破碎了,化作一大捧沙尘,围着我的身子盘旋了很久,才慢慢落在地上。   周围的情景又回复了正常,从师父和罗菲那面传来的念力也快速消退了,所有人都正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我。   我能看到他们,却感觉不到空气中的潮气,脚踩在地上,也感觉不到地上那些碎石的尖锐了。   我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和在场的所有人,我感觉自己和他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看他们的时候,就像是透过一根连接两个世界的窥镜在窥视他们,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都是电视里的人,而我,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以及他们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我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之后我几乎是处于本能地放下番天印,朝着尸魃刚才停留过的地方深深作揖。   作完这个揖,我才算是真正觉得自己回复了正常了,我不再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我终于可能感受到潮湿,透过鞋底,我也能感觉到地面上的碎石已经硌脚。   而在这之后,一阵虚脱顿时在我的全身蔓延开来,左肋的疼痛感变得比之前还好强烈,那种剧烈的疼痛瞬间让我的脑子短路,我只感觉两眼一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我曾听庄师兄说,人在深度昏迷的时候,其实还是有自主意识的,在这种时候,人依旧会做梦。   可我昏迷的时候从来不做梦,至少我不记得我做过梦。   所以我昏迷的时候,时间仿佛流逝的非常快,我感觉自己好像只是闭了闭眼,又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仙儿和罗菲就守在我身边,两个人在聊天,罗菲手里还拿着水果刀,以及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空气中飘着一股新鲜苹果的清香,在这股香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床很软,我试着坐起身来,可左肋依旧很疼,背部和腰部稍一用力,针扎似的疼痛就让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仙儿和罗菲听到我的声音,同时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仙儿看着我,先是长长松了口气,之后又对罗菲说:“菲,你给柴爷打电话说一声吧,别让他老挂念着。”   罗菲朝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之后就拨通了我师父的电话,告诉师父我已经醒了。   在罗菲跟我师父打电话的时候,我就问仙儿:“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仙儿叹口气,说:“三天了。唉,都怪那个陈道长,在你身上贴了张回春符,那种符箓,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人的体能,可符箓失效之后,却要睡上三天三夜。”   怪不得催动番天印的时候我感觉不到疼痛,原来是陈道长在我身上贴了符。   我也松了口气,说:“我是因为这个才昏迷的啊?嗨,在墓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还以为是伤势太重,快要死了呢。刘尚昂和梁厚载他们呢?”   仙儿白我一眼,说:“陈道长的回春符只是你昏迷的诱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你伤势过重。你是不知道,刚送你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你肋骨断了四根,有一根错了位,险些扎进肾脏里,可把我们这些人吓坏了。好在你命够硬,没死成。大仙和瘦猴买饭去了,已经出去二十分钟了,估计再有一会就回来。”   听着仙儿的话,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她和罗菲的关系,好像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罗菲此时已经挂了电话,回头来对我说:“柴爷他们一会就过来。”   我看着她手里的苹果,闻到从苹果那飘来的香味,我就忍不住问她:“你手里那个苹果,给我削的吗?”   “美得你。”仙儿在旁边插嘴道:“你刚动了刀,最近这段时间只能吃流食。”   动刀?怎么还动刀了?   我想掀开被子看看什么情况,仙儿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别乱动!你有一根肋骨碎裂面比较大,骨片扎进了腹腔里,可不得动刀吗。也就是你,身子骨硬,要是换成别人,挨了尸魃这一下,估计现在已经到阎王老爷家喝早茶去了。” 二百八十四章 “最终审判”   仙儿说话的时候,罗菲就在一旁乐。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刘尚昂好像也被尸魃打中了,就问仙儿:“瘦猴怎么样,他不是也被蛇尾抽中了吗,他怎么样?”   “那小子没事。”仙儿说:“那小子也真是命大,蛇尾打在他的背包上了,他人虽然飞了出去,可身子没什么大碍。”   就在仙儿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拎着几个油纸袋子回来了。   我一下就闻到了肉香,那些油纸袋里头肯定有肉!   梁厚载和刘尚昂一进门就见我醒了,对着我也是一番嘘寒问暖的,嘴里一边说着诸如“你还没死啊”、“你竟然活过来了”、“醒了,可惜了”之类的话,一边跟我显摆着他们买回来的那些午饭,还特意叮嘱我,现在我只能吃流食,袋子里的饭菜就是给我看看,解解眼馋。   不愧是挚友,我在墓里头差点挂了,刚一醒过来,他们就这么变着法地埋汰我。   我听着他们的话,看着他们的表演,心里就一阵火大。如果不是老子现在不能剧烈运动,绝对一跃而起,直接把这两个怂货给干趴下。   更可恶的是,这几个货竟然直接在我屋里吃起了午饭。   对于我这样一个只能吃流食的人,他们从油纸袋里拿出来的炸肉和饼子无疑有着巨大的视觉冲击力。   仙儿、梁厚载、刘尚昂,这三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成了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们每次从油纸袋里拿出食物的时候,动作都是慢慢的,好像是故意让那些食物慢一点再入口,好让我多看一会。   罗菲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她也没想到梁厚载他们几个会这么搞我。   直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师父才推门进了我的病房,我这时候才发现,他也穿着一身病号服,进我病房的时候,师父脸上的表情无精打采的。   另外,我发现师父身后还跟着赵师伯。   师父来到我床前,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闷闷地问我:“醒了?”   我总感觉师父的样子怪怪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只是很简短地应了一声:“醒了。”   师父盯着我,沉默了大半天,突然叹口气,说:“唉,这两天医生不让抽烟,脑子老断片。你怎么样了,身上还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赵师伯凑上来,一边将一个保温瓶放在病床旁侧的桌子上,一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加上有道又开过刀,估计没个小半年好不了。”   我朝赵师伯笑了笑,又转而问师父:“师父,你怎么也住院了?因为发烧吗?”   没等师父说话,赵师伯就在一旁说道:“什么发烧啊,你师父是被冷水激出了肺炎,他那烧就是肺炎引起的并发症。这段时间人医生不让他抽烟,他就跟丢了魂似的。”   师父有气无力地靠在我病床上,朝着赵师伯叹口气:“唉,老烟民没烟抽的感觉,你理解不了。愁人啊,怎么是肺炎呢。”   赵师伯脸上带着幸灾乐祸似的笑容,从保温瓶里拿出了勺子和一个小钢碗,又将一些油黄色的粘稠汤汁倒进了碗里。   他将碗递给我,对我说:“这是你妈特意给你熬的小米糊糊,赶紧吃点吧。”   我接过碗,有些埋怨地问赵师伯:“我妈也知道我住院了?”   就听赵师伯说道:“原本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可你入院那天,你大舅正好到医院里来拿血压药,和咱们撞了个照面。就这么着,你妈才知道你的事。”   其实我最怕的是我妈直到我下墓的事,我怕她担心。   于是我又问赵师伯:“怎么跟我妈解释的?”   这时候师父在旁边插了一句:“实话实说。你的事,三妮儿早晚要知道的,老骗着瞒着,毕竟不是个办法。”   我愣了愣才对师父说:“那……我妈是啥反应啊?”   师父想了想,摇了摇头:“暂时没啥反应,只是说,等你伤好了,她有些话要跟你说一说。”   有话说,还要等到伤好了再说?   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我妈不会是想让我退出这个行当吧。   之后师父就转移了话题,和赵师伯聊起了乱坟山地下墓穴的事。   我心里一直担忧着我妈即将对我进行的“最终审判”,几乎没插嘴,只是心不在焉地听了几耳朵。   师父和赵师伯之间的对话其实也没多少干货,大概就是说,赵师伯已经派人着手处理墓里头那口充满阴气的石棺了。   他们暂时将石棺存放在了陈道长的仙一观,又请了二十多个大观的掌观道士一同前来驱阴,只不过这些老道士聚齐,大概也需要五六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赵师伯就先待在山东。   之后师父和赵师伯又聊起了女娲一族的一些传闻。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喝完了碗里的米粥,不一会就沉沉地睡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罗菲已经回陕西了,她在墓里给我的那串沉香手链还带在我手上,她临走前也没有拿走。   同时仙儿还给我捎了话,说寒假的时候罗菲还会来。不过这一次不是罗菲自作主张要来的,而是我师父邀请她来,为的是能让她在寒假的那段时间里多研究研究艮字幡的用法。   仙儿和罗菲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很微妙,每次当仙儿提起罗菲的名字时,总是一口一个“菲”,叫得很亲切,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似乎变成不错的朋友。   可如果我在仙儿面前提到罗菲的次数超过三次,仙儿的火气就会变得很大。   女人的心思,果然是不可揣测的。   我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两个星期,直到手术的刀口拆了线,我才在冯师兄的陪同下出院。   由于从小被师父调理身体,我的恢复能力比正常人好很多,仅仅是半个月时间,伤筋动骨的大伤就好了七七八八,当然,我能有这样的恢复力,和这半个月来,师父每天用黄玉太岁给我熬汤也有很大的关系。   我出院的时候,师父的肺炎也好得差不多了,他甚至比我出院还要早两天。   出院以后,我打算过两天再返校上课,先回趟寄魂庄,我很想弄清楚,黑石棺里的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面对,那就是我妈的“最终审判”。   虽然我住院的这段时间,爸妈每天都会来陪我,可大概是我身上带伤的缘故,他们一直以来也没说什么严重的话,只是让我多休息,别的不要考虑太多。   但我觉得,这样的平静背后,似乎潜藏着一场猛烈的风暴。   万幸的是,我错了。   出院的当天晚上,我回到家,我爸和我妈先是做了一桌好菜,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久违了的家宴。   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父亲又沏了一壶茶,随着茶壶中的水汽慢慢升起,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忧的“最终审判”,也终于到来了。   对于我的事,父亲一向是不太过问的,这次审判的主角,依然是我妈。   我妈给三个被子蘸满了茶,将其中一个推给我爸,又将另外一个推给我,之后她的眼睛依旧停留在茶壶上,可嘴上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后悔不?”   我知道我妈这是在跟我说话,但我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闷闷地“啊?”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这时候,我妈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跟着你师父学手艺,你后悔不?”   我已经能大概预感到我妈后面会说什么了,可以直了直脖子,让自己显得坚定一点,然后才对我妈说:“没后悔过。”   我妈点了点头,押一口茶,又问我:“你们这个行当,你觉得难不?”   我说:“难,但是……我不怕。”   “嗯,挺好,”我妈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很严肃地对我说:“你跟着柴大爷的时候呢,还小,你这条路啊,也不是你自己选的,可你既然都走在上头了,就别缩头,也别退,咱老左家的男人,不能当狗熊。”   我以为……我妈说要找我谈话,是想让我放弃,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说实话,我妈没什么文化,这一番话说出来,透着一股粗糙的朴实。可在我眼里,此时的母亲却异常的伟大。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父亲也咧开嘴笑了:“咱老左家的人啊,就没有当狗熊的。”   回过头去想想,如果没有爸妈的支持,在师父曾经走过的这条路上,我也许,不会走得这么远。   时至今日,对于爸妈当年的支持,我一直心存感激,又或者,感激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我内心的感受吧。   第二天一早,师父就带着我们再次踏上了前往寄魂庄的旅途。   也就是在那几年,我渐渐习惯了在火车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在火车上,我们四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几乎没有多少交流。   在CD站下车之后,依旧是庄师兄开车接了我们,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走高速回到了寄魂庄地界。   其实就算我们这次不回寄魂庄,庄师兄也会主动找我们。   上次离开陕北之前,我将那颗从倭国人手上抢回来的尸丹邮寄给了庄师兄,他找人化验过尸丹的成分,也就在不久前,庄师兄拿到了化验结果。   庄师兄将化验单给了我们,单子上列出了很多化学成分,我能认出那些化学元素,但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说明了什么。 二百八十五章 周烈   庄师兄一边开着车,一边对我们说:“你们上次弄到的这颗尸丹,真有可能是当年始皇帝寻找的长生丹。听药监局的几个朋友说,这颗尸丹的确有活化细胞、补血养身的药效,而且没有什么副作用,长期服用的话,也确实可以强身健体。不过这东西并不能让人长生。”   说到这,庄师兄顿了顿,接着又说道:“狄保全他们已经审问了那个阴阳师,陕北的那具邪尸,是他和已经过世的一个老阴阳师养的。养尸的目的就是为了培育这颗尸丹。而且我们调查过了,芦屋仓镰是播磨一脉的弃徒,多年前就因为养尸被逐出了宗门。至于马神婆,早年是湘西一代的神婆子,也是因为犯戒被赶出了湘西,这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赶尸人一脉的部分传承,只知道她是三十年前和芦屋仓镰认识的,后来又成了芦屋仓镰的姘头。”   我师父拿着那张化验单,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说:“阴阳师在陕北一代养尸这么多年,养尸人一脉就没有发现吗?”   庄师兄手里还握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早就发现了,但是不好插手去管,那个村子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就处在养尸人一脉和百乌山的地盘分界线上,西边的村口属于养尸人的地界,王二麻子的祖宅则属于百乌山。这些年,狄保全他们也多次想对芦屋仓镰下手,可这个阴阳师精得很,他和马神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的东山头。养尸人一脉想对付他们,但也是鞭长莫及啊。”   这时梁厚载在一旁问道:“百乌山不知道芦屋仓镰养尸的事吗?”   “应该是知道的,”庄师兄回应道:“可是百乌山这一百多年来也是乱得很,自顾不暇,也许是没有精力去管芦屋仓镰的事。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芦屋仓镰养尸,是得到了百乌山默许的,而且我让人查过芦屋仓镰的账户流水,去年年底和今年年中,他曾给赵德楷汇过两笔钱,虽然数额都不大,但可以确定,这个芦屋仓镰和赵德楷之间,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联系。”   师父紧了紧眉头,叹口气,说:“这个赵德楷究竟想干什么,先是搞教派,骗信徒的钱,现在又和阴阳师牵扯上了。”   庄师兄说:“这段时间,我们调查过赵德楷,这家伙最近在想尽办法用各种手段圈钱,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他弄这么多钱要干什么。另外,闫晓天和寄魂庄合伙做生意的事情,老夫子已经知道了,但他并没有反对。”   说到这,庄师兄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道:“之前我和冯师弟讨论过百乌山的事情,我觉得,要想让闫晓天做成气候,就有必要把赵德楷拉下马来,冯师弟和我的看法基本一致。”   我说:“赵德楷的问题肯定要处理,但现在还不能着急。现在来看,赵德楷在外面做得很大,百乌山里也都是他的人。要处理他,必须等闫晓天在门中积攒起自己的势力,到时候里应外合,才能拔除赵德楷这颗钉子。对了庄师兄,上次我从百乌山拿回来那颗阴玉,现在也在寄魂庄吧?”   庄师兄背对着我点头:“已经测验过了,那颗阴玉和东北邪墓里出来的那颗是同一种东西。不过目前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表明,那颗阴玉就是赵德楷带进百乌山的。有道,你有时间最好联系一下闫晓天,让他着手查一下那颗阴玉的来路。”   我摇头:“不行,现在百乌山里都是赵德楷的人,闫晓天贸然查这件事很容易暴露。到时候,万一他和寄魂庄联手做生意的事也漏了风声,反倒让赵德楷占了先机。还是再等等吧,等到闫晓天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了,再讨论这些事。另外,那颗阴玉也找机会交给闫晓天吧,让他将那东西放回仓库里,别让赵德楷起疑。”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庄师兄脸上露出一副略带玩味的笑容。   过了小片刻,他才侧着脸对我说:“真不敢想,你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庄师兄这是在夸我吧?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故意扯开了话题:“当时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收集了不少子弹吗?”   “你是说那种长钉样的子弹啊?”庄师兄回应我:“我们清理墓穴的时候确实收集了很多,还找到了六把发弹用的弹簧枪,其中两把寄给刘尚昂了,听冯师弟说,你们下墓的时候还用上了?”   我“嗯”一声,说:“确实用上了。其实我有点想不明白,尸魃的皮肤很硬,连青钢剑都砍不开,那种子弹是怎么打进它身子里去的。”   庄师兄想了想,说道:“估计和子弹上的符印有关系,那种子弹不是中空的吗,符印就纹在子弹的内侧面,我们也是将子弹展开以后才发现的。那枚用来做研究的子弹就在寄魂庄,回去以后可以给你看看。”   我师父从旁边插上话:“什么样的符印?”   庄师兄摇了摇头:“不好描述,不过我师父说,那种符印和鬼门的走阴符很像。师叔还等回到寄魂庄以后自己看吧。”   在这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百乌山的事情,因为庄师兄下了高速之后,就将车开上一条山路,路况复杂,他要集中精力开车,我们和他说话,他也就是偶尔应上一两句,后面的聊天内容比较零碎,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回到寄魂庄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我因为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师父就让我明天再去内阁,晚上先好好休息一下。   吃过晚饭,我们早早地入睡,第二天一早,还是一如往日的晨练,只不过我因伤在身,晨练的强度没有平时那么高。   大概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样子,我和师父才下了井,走过灵泉,我催动番天印开启了秘门,之后就来到了内阁。   这次回来,我主要是想查查黑石棺中的宝剑是什么来路,我还记得带有剑图的书简大体在什么位置,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它。   展开书简,在整支书简最开头的位置,就画着那把剑的手稿,我绝对不会认错,这就是我在石棺中看到的那把剑,剑柄和剑身的比例,还有剑柄末端的宝石,都是分毫不差的。   在书简的开篇,先提到了一个名叫周烈的人,这个人表字无心,是西汉末年的一个任性豪侠,少年从过军,跟着西域副校尉陈汤打过北匈奴,陈汤就是当年说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那个人。   周烈不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他就是陈汤身边的一个侍卫,一个小卒,但书简上却拿他和西楚霸王项羽作比较,说他杀人的本事几乎能赶上霸王的水准了,也是个能以一当千的猛人。   而且这个人虽然擅长骑马,但他爱马如痴,每次上战场都不舍得骑自己的战马,往往都是步战,而且他不擅长使用长兵器,最趁手的武器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柄五尺长剑和两支手戟,在周烈拿到这把剑之前,剑是没有名字的,后来还是他自己给剑取了名字:天罡。   天罡剑?   看到这,我心里不由地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师父,师父则朝我手里的书简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我继续向下看,越看,心中就越是惊讶。   书简上说,周烈在战场上搏杀五个春秋,自己领悟出了一套没有固定招式的剑法,这套剑法因剑得名,也叫天罡剑。   可我师父不是说,天罡剑是唐代还是隋朝的什么人传进寄魂庄的吗,怎么在西汉末年就有了?   我没多问,继续向下看。   周烈从军的这些年里,积攒了不少军功,可当北匈奴被破,朝廷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因为生性自由不爱受拘束,没有接受朝廷封赏,只从朝廷领了一笔钱财,回河东郡做起了游侠。   在河东郡的时候,他结识了一个外出游学相士,而这个相士,就是我们寄魂庄的开山鼻祖,庄君平!   我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再向下看,书简上就用很重的笔墨记述了周烈和祖师爷相处中的一些细节,书简上说,周烈因为性情豪迈,出手又很大方,朝廷给的那点赏银很快就被他花光了。他没有正业,后来完全是靠我们祖师爷接济,依旧过着他任性豪迈的生活。   祖师爷和他达成了一个默契,在周烈还活着的时候,他的一切生活开支,全部由祖师爷一力承担,但在他死后,则需将天罡剑的剑谱传给祖师爷的门人。   周烈去世的时候,祖师爷已经过世三十年。   在祖师爷过世之后,一世祖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建立了寄魂庄,也就是在那三十年里,寄魂庄几次动荡,都是周烈出面摆平的。   一世祖感怀周烈的恩德,在周烈过世之后,倾尽家资,为周烈做了一处墓穴,并拿出了寄魂庄剩下的最后两个黑石棺,给周烈和周烈的妻子做了棺椁。   书简上说,因为周烈的命格奇特,并不适合与妻子合葬。最终只能“合葬不合棺”,也就是说,两个人葬在同一个墓室里,但尸骨不放在一个棺椁中。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个地下墓室里,会出现两口黑石棺的缘故。   而切书简上还明确地提到了,像这样的黑石棺,寄魂庄原本共有十一个。   在书简的最末段,说周烈的命格属于炉中火命,却又是邪火,和普通的炉中火有很大的区别,有这种命格的人,死后的尸骸是可以用来镇邪尸的。   看到这里,整部书简已经被我完全展开了。上面虽然没有说周烈的墓到底建在了哪里,可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改造乱坟山老墓的人,就是一世祖无疑。 二百八十六章 化外天师   当初一世祖将周烈的尸骸陈放在那个古墓里,看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感怀周烈的恩德这么简单,一世祖将他的遗骸放在那种地方,似乎也是为了震慑尸魃。   我将竹简重新卷起来,塞回了书架,又转过头来,望向了师父。   师父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出了我心中正想说的话:“乱坟山下的古墓,是咱们寄魂庄改建的?咱们寄魂庄原本有十一口黑石棺,两个给了周烈,其余的九个……难道说,藏有阴玉的那些古墓,也是咱们寄魂庄建起来的?”   藏有阴玉的古墓一共有九个,正好对应了黑石棺的数量,而且在龙王墓和东北邪墓中,也都出现了这样的黑石棺材!   我和师父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师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直了直腰,环视着周围的书架,带着些急躁地对我说:“快,再翻一翻这里的书简,肯定有关于那九座大墓的线索!”   师父说话间,已经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了,我也赶忙上手,和师父一起在这茫茫书海之中寻觅起来。   内阁中的藏书数量巨大,而且所有的书简都没有经过合理的归类,要从这个巨大的书库中寻找就做大幕的线索,其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每次从书架上抽出一个书简,我都只是大略地扫一眼,碰到带着“玉”字、“墓”字的就多看两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翻了多少书简,直到肩膀都有些发酸了,还是没有找到九墓的线索。   后来仙儿跑来找我们,说我们师徒两个从上午就进了内阁,她一直等到大半夜都没见我们出来,还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事,就特意跑下来看看。   我也是这才知道,我和师父已经在这个地方整整待了十几个小时。   师父从不远处的书架那边走过来,问我:“找到线索了吗?”   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也叹了口气,说:“行了,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咱们去丹房,看看你庄师兄拆开的那颗子弹。”   我点了点头,目前来说,好像也只能先这样了。   反正内阁还在,以后有机会再接着找吧。   离开内阁,我们在寄魂庄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师父早早地将我唤醒,又带着我来到了炼丹房。   我记得,当时大概是清晨五点多钟的样子吧,可庄师兄已经在炼丹房里等着我们了。   在丹房中央的桌子上,我看到了一把体积笨重的枪械,在枪械旁边摆着几颗钢钉样的子弹,另外还有一个狭长的金属片。   金属片的表面上除了纹着一些不知名的符印,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小洞。   我当即明白过来,这个金属片,就是被我庄师兄展开的那颗子弹。   庄师兄用一个镊子将金属片捏起来,并将它交给了我师父。   师父将金属片放在手中,先是颠了颠分量,之后就盯着纹刻在上面的符印,慢慢皱起了眉头。   我感觉师父应该是有什么发现,就凑到师父身旁问道:“这是什么符印啊?”   师父将金属片重新放回桌上,叹一口气,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九封山的通天炁印,这不但是一种镇尸的符印,也是九封山一脉的门徽。”   庄师兄拿来一块鹿皮,将我师父留在金属片上的指纹擦干净,一边说道:“师叔的意思是,出现在东北老黄家的那些雇佣兵,和何老鬼有关?”   师父摇摇头,很笃定地说道:“他们跟何老鬼没关系,但一定和九封山有关。”   我和庄师兄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望向了师父。   师父一接触到我们两个的眼神,又补充道:“何老鬼这个人我很了解,他这人虽然混是混了点,但绝对不会和那个神秘组织有什么牵扯。”   大概是见我和庄师兄依旧用疑惑的的眼神看着他,师父嘀咕一声“爱信不信”,而后就转移了话题:“这些子弹上都不含灵韵和念力,也正是通天炁印的好处,就算是没有修为的人画的符印,也能起到镇尸的作用。再配合这种子弹的穿透力,只要将子弹打入邪尸体内,就能对邪尸造成更大的伤害。有学啊,你联系一个靠谱的兵工厂,让他们生产一些类似的子弹和枪械,给梁子原来那个部队装备上。另外,也给胖墩多储备一些弹药,他以后用得上。”   庄师兄这下有些为难了:“这种弹簧枪虽然不用火药发弹,可毕竟也是实打实的真枪啊。刘尚昂要装备这种武器,有点……不合规定啊。”   我师父笑了笑,说:“这还不简单嘛,你想办法把他弄到你那个单位去,没必要给他实职,让他当个编外就行,回头再给他配个持枪证。”   庄师兄为难归为难,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要进庄师兄那个单位可不是靠两瓣嘴皮子说一说就行了,就算是一个编外人员,也要经过三年观察和考核,达到标准了才能让你进,至于持枪证,更不是说办就能办的。   这种事师父肯定比我清楚,他提出这种要求,乍一看好像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可我听得出来,师父刚才说话的语气,是非常认真的。   我也不知道师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从炼丹房出来以后,我和师父又跑到内阁翻找起了那些书简,继续寻找九座大墓的线索。   可关于这些墓穴的线索就像是故意躲着我们一样,连着折腾了三四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有一天晚上,我和师父刚出井口,冯师兄就打来了电话,让我回学校一趟,说是要建什么电子档案,顺便办个校牌。   因为做电子档案要拍照,我本人非回去不可。   可没了我,内阁外的那扇秘门又开不开,师父虽然有心想留在寄魂庄继续找线索,但也只能满心无奈地和我一起回家。   这一走,估计要到明年的鬼市才能回来了。   早上吃过早饭,我们就离开寄魂庄,上了庄师兄的车。   最近这两天我一直没见到庄师兄的人影,今天一见到他,我就发现他愁眉苦脸的,简单向我师父行过抱拳礼之后,就没再说话,默默地开车门、上车,开着车走上了山路。   直到庄师兄将车开到了国道上,师父才试探着问了他一句:“有心事?”   庄师兄这才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单位上有个特勤牺牲了,他平时和我关系很好。”   师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像这样的事,我们也确实不好多说什么。   可过了一阵子,庄师兄却自己张口了,他问我师父:“师叔,你还记得刁书彬这个人吗?”   师父沉吟了一下:“刁书彬?哦,我想起来了,十年前,他还是你的下线吧?”   “嗯。”庄师兄简短地应了一声,又是很长时间没再说话。   直到我师父突然问他:“刁书彬死了?”   庄师兄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说:“唉,怪我啊,早知道那个化外天师这么难对付,就不该让他去。”   化外天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可我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过了一阵子,庄师兄又说道:“半年前,我让刁书彬乔装成道门弃徒,让他设法混到葬组织里面去。可要进那个组织,必须先过化外天师那一关,刁书彬露了马脚,才……唉,我们找到他的尸体时,他身上连一块好皮都没有了,两只手和一双脚都被人给砍了。”   庄师兄的情绪有些激动,师父就引开了话头:“那个化外天师,是个怎样的人?”   庄师兄沉静了一阵子,才说道:“在葬组织里,头目被称作教主,教主座下有两大护法,化外天师就是其中一个,他在那个组织里的主要职责,似乎就是广招门徒。当初云中子的弃徒刘小会,就是通过这个化外天师加入葬组织的。”   听庄师兄这么一说,我隐约强起来,第一次听到化外天师这个名字,好像是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   师父看了庄师兄一眼,摇了摇头,问:“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问,化外天师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庄师兄摇头:“关于他的性格,我们现在一点资料都没有。组织上现在也在担心,如果化外天师已经知道我们在调查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地反击。”   师父点点头,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说:“嗯,现在化外天师知道刁书彬是你们的人了吗?”   庄师兄依旧摇头:“唉,不清楚啊,谁也不知道小刁临死前都经历过什么。”   联想到庄师兄刚才说起刁书彬的死状,也印证了他在临死前,肯定遭受过非人的摧残。   而庄师兄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车上的人也没有说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我们说什么,对于庄师兄来说,似乎都是一种伤害。   将我们送上火车,庄师兄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没到运输高峰期的车站里只有稀稀散散的几个人,有两三个车站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从他们那边不时传来一阵阵欢笑。当庄师兄无比寂落的背影出现在这群人旁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庄师兄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火车是当天晚上九点发车,我们回到地级市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冯师兄手头有案子脱不开身,来接我们的人是他过去的副手马建国,听马建国说,冯师兄好像快要升正局了,估计再有个小半月委任状就到了。 二百八十七章 电视机坏了   看样子,冯师兄这是又要升职了,估计这次升职之后,他会比过去还要忙碌吧。   从寄魂庄回来之后,生活一下子变得平静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特殊的人、特殊的事。   小时候,我总觉得这种平淡到如同嚼蜡一般的生活是种煎熬,可长大以后,这样的生活却成了我的奢求。   其实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我就已经在潜意识中去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平淡。   我终于不用在火车和长途汽车之间奔波,终于可以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而不是风餐露宿,终于不用担心我身边的人会出什么意外。   从那年的十月中旬,一直到元旦期间,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围绕着生活中的那种平淡,那些事情是无法给人太深的印象的,就像每个人每天都要吃饭、睡觉,你可不能记清自己在一个月前的中午吃了什么,也不可能记得一个月前的晚上做了什么梦。   在那段时间里,师父的肺炎好了,他又开始抽烟,只不过不敢像过去抽得那么凶。   仙儿在那段时间迷上了神雕侠侣,她在大舅家的院子里扯了一根绳,有时候就睡在上面,我知道,她这是对小龙女的一种模仿。仙儿虽然性子狠辣,但终究是个极少食人间烟火的狐妖,看着她躺在那根不到小拇指粗细的麻绳上,还真有那么点冰清玉洁的仙子气质。   而且她的身子只有十来斤重,在一根绳子上睡觉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平时我上课的时候,仙儿就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闲逛,现在她有了实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只不过,在别人面前,仙儿通常会用幻术伪装一下,在我眼中,她长得雪白色的长发、腰上还缠着一根毛绒绒的白尾,可在别人看来,仙儿的一头秀发却是纯黑色,她腰上的白尾也不见了踪影。   简单点说,在别人看来,仙儿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普通女人。   因为她那招人的长相,在操场上闲逛的时候,还曾遭到过几个小混混的调戏。   我也不不知道调戏她的那几个小混混最终怎么样了,但一般来说,敢和仙儿过不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还有一段时间,仙儿迷上了看书,什么样的书她都看,类型不忌、荤素不忌,在那段日子里,每天到了晚上,她都会偷偷潜入市里的各大书店,把那些书店当成了她的免费阅览室。   也有那么几天,仙儿迷上了厨艺,不得不说,在厨艺方面,她比我还没有天赋,说她做的菜难吃都是夸她。   总之,在那段平淡的日子里,仙儿的种种举动总是让我的生活变得不那么无聊。她是那种很容易对一件事上瘾,又很容易三分钟热度的人,总是想起一茬是一茬,没什么长性。   如马建国所说,冯师兄在十一月的上旬成了我们市警局的局长,他变得更忙了,忙到不可开交,在那段日子里,除了我建电子档案的时候他来了我学校一次,之后我就没再见到冯师兄。   对了,还有黄大仙他们,自从他们搬到乱坟山之后,就经常和我们在一起吃饭,他家的情况,我了解得也比较多。   他的干儿子黄枢在厂子里干了几个月,因为为人精明,又肯干,升职成了他们那条流水线上的小班长,工资比之前提了不少,也交上了保险。   在黄大仙不屑的努力下,小六终于能认人了,他先是记住了黄大仙,后来又记住了黄枢,记住了我师父和我,记住了我大舅。   陈道长说,小六丢了魂魄还能记住这么多事,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只不过小六的脑瓜虽然好用了一点点,可破坏力依旧强大,大舅在十月底换的新沙发又被它给抓得不成样子了,后来大舅也懒得换了。   至于黄大仙本尊,他在陈道长的帮助下,化形能力比之前强了很多,现在不但能完整地幻化成正常人的样子,连身上的黄毛也看不见几根了。另外,在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在和陈道长研究勾魂锁和引魂灯,不过我听师父说,这两个人连着研究了两三个月,可一直都没什么成果。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这些同样平淡却又一点也不平凡的人几乎组成了我日常生活的所有部分,除了他们这群人,唯一让我上心的,就是我的学业。   因为一个半月没上课,我已经完全跟不上老师的教学进度了,老师讲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我只能一边装模作样地听讲,一边偷偷地自学。   十二月底,学校组织了月考,我所有科目的成绩几乎都在及格线上徘徊,可让我惊奇的是,我在班上竟然不是最垫底的。   竟然还有人的成绩比我差,怎么会有这种事?   月考结束之后,很快就到元旦了。也就是在元旦那天,我们没放假,而学校则在大会堂里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元旦晚会。   可我们学校所谓的“大会堂”,最多也只能容纳几百个人,全校四个级部,将近两万人,这么小的会堂肯定坐不开啊,后来就只有复读班的学长学姐们去了会堂,而其他的人,都只能看电视直播。   当时每个班里都配了一个电视,可以直播会堂里的画面,我记得刚升高中的时候,校长给我们开了一个电视会议,可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这个电视开过,直到元旦。   班主任来到教室,先是告知我们要看元旦晚会,之后他就跑到电视柜后头插上了电源,结果在开电视的时候才发现电视开不开了。   之后班主任又对着电视和电视柜后面的插座摆弄了一阵子,十几分钟之后终于确认了电源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电视机。   所有人都担心电视一坏,班主任又要趁机占用我们看直播的时间讲解试卷了。   没想到班主任竟然决定把电视机修好,当然不是他自己修,而是将电视后勤部,让后勤部的人去修理。   而且将电视机搬到后勤部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就因为教室里的那个破电视只有我自己能搬得动。   我也忘了在零二年那会有没有液晶电视了,反正我们学校里的电视都不是液晶的,而是那种又大又厚的老型电视,屏幕大概是29寸的,可重量却快赶上大舅家的电冰箱了。   我抱着电视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校保安在楼底下巡查,他一看见我,就扯着嗓门冲我大吼:“干什么的?”   就好像我是偷电视的一样。   我特不想理他,可又担心他上来找茬,就闷闷地回了一声:“修电视的。”   之后那个保安也没再理我。   来到后勤办公室,几个后勤部的老师正围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聊天,其中有一个人看上去不像是学校里的老师,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看上去像个庄稼人,可身上的衣服却明显比周围的人值钱,几个人中就数他说话最多,其他人都在附和着他说。   另外,这个人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看上去有点像黄鼠狼的动物,可这只动物脸上有黑白相见的花纹,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辨认出这是一直果子狸。   这几个人此时讨论的话题,也似乎和这只果子狸有关。   我将电视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一些声响,他们立刻停止了谈论,几双眼睛同时朝我这边瞅了过来。   我指了指地上的电视机说:“电视坏了,班主任让我拿过来修。”   其中一个男老师皱起了眉头:“电视坏了也不能来后勤啊,这里哪有人会修?”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怀里抱果子狸的男人,对他说:“哎,老路,我记得你以前干过电器维修来着,给帮忙修修呗。”   那个被称作“老路”的人笑了笑,问身旁的人:“有螺丝刀吗,最好是十字花的。”   很快就有人打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了一个十字花螺丝刀递给老路,老路拿着螺丝刀来到我跟前,蹲下身,先是将他的果子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之后就对着电视摆弄起来。   我朝果子狸看了一眼,它此时正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老路,一副很安静很乖的样子。   我又看向老路,他的皮肤黑里带着红,一看就是经常在太阳地底下晒着,在他的后颈上,甚至还有晒伤的痕迹,可他又不像是一个干重活的人,因为在他的手掌上,几乎看不到老茧。   就在我盯着他看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眼睛。   大概是觉得我的眼神中没有多少善意,他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又问我:“咋了这是,怎么这样看人呢?”   我就问他:“你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吧?”   他冲我眨了眨眼:“你咋知道的?”   我说:“面生。”   他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摆弄电视机,嘴上一边对我说着:“我是做工程的,你们学校最近要盖个教师公寓,工程是我承包的。唉,你说你这孩子,看着人不大,那看人的眼神咋这凶呢?”   听他这意思,他是个包工头。   他这身皮,应该就是常年在工地上晒黑的,不过像他这种工头到了工地上,一般都只是盯着,很少自己上手干活,也怪不得手掌上这么细嫩了。   我应他一句:“我眼小,显得凶。” 二百八十八章 宿舍楼闹鬼   说完,我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他摆弄电视机。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他好像找到了症结,又问后勤部的老师要了一个电烙铁,化了一根锡条,将融化的锡水点在了电视的电路板上。   之后他又拿过螺丝刀,直到将电视重新组装好了,才站起来对我说:“应该行了,你试试能不能开吧。”   我接通了电源,电视果然能正常打开。   我简单地道了声谢,就抱起电视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前,我又转过头去问他:“这只果子狸是你养的?”   他眨了眨眼,说:“这东西是果子狸啊?”   我就问他:“不是你养得宠物吗,怎么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路就笑了:“啥宠物啊,它就是我头两天才从路边捡的,一开始还以为是黄鼠狼呢,后来看它挺乖巧的,就养着了。”   我又朝那只果子狸看了一眼,此时它正等着两个圆圆的黑眼睛看着我,在它的身上,我感知不到妖气,也感知不到其他的怪异炁场。   可我还是对老路说:“我劝你还是别养了,能放生的话,就放生了吧。”   老路却问我:“为啥?”   我就对他说:“果子狸这东西通常都很邪性,最好别养在家里。”   说完我就走了,也没管老路是什么样的反应。   说起来,自从03年非典爆发以后,因为果子狸被查证了身上带有病毒,如今国家已经命令规定不让将它们当宠物养了,可在2002年,这种规定还没有出台。   往教学楼那边走的时候,我还特意朝学校的北方张望了一下,那地方是学校的后门,出了后门,就是正在建设中的教师公寓了,而在那个地方变成工地之前,还是一片乱糟糟的小店铺,其中有一家网吧,在几年前也是王大朋常去的地方。   回到教室,我将电视放进柜子里,班主任打开电视,屏幕上面立刻出现了几个跳民族舞的学姐,说实话,这几个学姐跳得还是很不错的,可那妆容实在是不敢恭维,红嘴红腮,跟鬼似的。   我完全看不下去,就坐在座位上,心里琢磨着果子狸的事。   果子狸这种东西,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上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是电视上报道一个野味店投毒的新闻,其中一个笼子里就关着这样一只果子狸,身子像黄鼠狼、脸却有点像猪灌。   可在我们那个地方既没有野生果子狸,也没有人会饲养这种东西,老路手里的那只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当时我就坐在教室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望着窗外出神,从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则直接被我无视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思考中多久,直到学校后方的那片工地上扬起了一股淡淡的黑烟。   这一抹黑色刚一出现,我就立刻回过神来。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股黑烟极有可能是阴气凝聚的产物。可我又感知不到空气中有明显的阴气,才知道自己是虚惊一场。工地上之所以有黑烟,应该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   可他们究竟是烧得什么,才能产生这种不带杂色的黑烟呢?   我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深究下去,因为这时候,短暂的元旦晚会已经结束了,班主任关了电视,让我们拿出月考的试卷,在黑板上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老路和它的果子狸。   元旦过后还有整整一个月就是春节,学校已经下了通知,说是在腊月的月底放寒假。而在寒假之前,还有一场全市统考等着我们。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依旧每天在课堂上自学,依旧在每天放学后跟着师父学习制棺、造纸和厨艺,依旧在每天早上陈亮,每天依旧是在固定的时间想用一日三餐。   直到眼看还有一个星期就要统考的时候,王大朋突然来了。   我和梁厚载推着自行车出校门的时候,就看到王大朋正坐在他的二手摩托车上,朝学校里面观望。   我夏师伯说了,王大朋命里易招邪祟,也易招小人,而且这家伙在二十五岁之前,身上的晦气很强,一般人和他相处久了,也容易跟着他一起倒霉。   虽然夏师伯也说了,王大朋到二十五岁之后,运势将峰回路转,后半生将会大富大贵。可他现在还没到二十五,依旧是满身的晦气。   我和梁厚载一看到他,同时缩了缩腰,将自己藏在人群里,生怕被王大朋看见了。   可就在我们路过学校体育场门口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仙儿的声音:“有道,你干嘛呢?”   每天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像现在一样,在体育场门口等我们。   听到仙儿的喊声,我第一反应就是朝王大朋那边看了一眼,很不幸,仙儿的声音明显已经惊动了他,我朝他那边看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立即骑车来到我和梁厚载面前。   他一边往这边走,嘴上还嚷嚷着:“可找着你们两个了!”   这家伙果然是来找我们俩的。   仙儿挑了挑眉毛,问王大朋:“你怎么来了?”   王大朋看着仙儿,一脸不解的表情:“小妹妹,我认识你吗?”   说起来,自从仙儿有了实体之后,我还没和王大朋照过面。   仙儿没理他,直接坐上了我的车子,从后面揽着我的腰,王大朋这才一脸恍然地对我说:“哦,原来是道哥的马子……”   “什么马子,”我赶紧把王大朋打断:“别乱说话。你今天怎么又到我学校来了,不会是又碰上什么事了吧?”   王大朋很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哥,你看你说的,搞得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似的。那什么,上次因为哥几个帮忙,我那个网吧总算是回到正轨上了,这些日子里赚了不少,我就合计着,请哥哥们吃个饭,略表心意,嘿嘿嘿。”   王大朋说话的时候,我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一开始还和我有眼神上的交流,可说着说着话,眼睛就挪到一边,不敢和我对视了。   这家伙一看就是心里虚。   我很无奈地叹口气:“王大朋,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哥们最烦的就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吧,你是不是又碰上事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被将要到来的统考困扰着,心里本来就烦得不行,这一番话说得也很不客气。   王大朋也不生气,依旧带着一脸笑意地对我说:“道哥,你还记得王健吧?”   我说:“当然记得,怎么能忘了他呢,他不是你弟吗。当初要不是他带着你到我们初中找刘尚昂的麻烦,我们也不能认识你啊。”   我这么一说,王大朋就有点尴尬了,嘴上一直说着:“都是以前的事情,翻篇了翻篇了。”   反反复复说了几遍之后,王大朋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王健最近碰上事了。”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就听王大朋继续说道:“他住的那个宿舍,这阵子闹鬼。”   这时候梁厚载插嘴问了一句:“王健现在在哪上学啊?”   王大朋扭捏了一下,才回应:“就在一中。”   在一中?和我们一个学校?可我们这都升学快一个学期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呢?   这时候,王大朋朝着学校的东北方向指了指,又对我们说:“他就住那个宿舍。”   我转头朝王大朋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能看到最靠近学校北门的男生宿舍楼,而从这栋楼再向北四五十米,就是刚建到一半的教师公寓。   一中怎么又闹邪祟了?冯师兄不是说,一中所在的这个地皮是老县城的一块风水宝地么,而且文化路这边四周开阔,也没有太高的楼挡风水,就连老城那边塌了地基,对一中这边风水都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冯师兄还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那应该是一中邪尸案发生后不久,冯师兄到我家来吃饭,他和师父讨论起一中这一代的风水时说过,在这一代闹邪祟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将邪祟放进来了。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一旁的梁厚载就问王大朋:“怎么回事啊到底是?”   王大朋神秘兮兮地凑到我们跟前,很小声地说:“就是前阵子吧,小健得阑尾炎,我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到他宿舍去看他。当时宿舍里就他自己,别人都上课去了,我也没待太久,跟他掰扯了一会就打算走来着,那天中午我喝了不少啤酒,从他宿舍出来的时候赶上尿急,我就寻思着,先上个厕所再走呗,可我刚一进他们那个厕所门口,你们猜怎么着?”   梁厚载皱了一下眉头:“别卖关子,赶紧说。”   王大朋就接着说道:“我刚一进那个厕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呼的一下就从我身边闪过去了,那个人速度太快了,我也没看清他长啥样,就隐约感觉他从我边上过去的时候好像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就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冰凉,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王大朋是个碎嘴子,挺简单的事都能被他说得特别复杂,我还是帮他总结一下吧。   他说的那个人影,确实有点异常,不过和王健遇邪祟的事似乎没有太大的关联。碰到那个人影的时候,王大朋其实还没醒过酒劲来,他虽然感觉到了寒意,但也没太在意,上了个厕所就走了。   也就在他回到网吧的当天晚上,王健给他打了电话,说是半夜如厕的时候碰上了鬼打墙,当时王健在宿舍楼道里转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宿舍门,怎么走都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回到了宿舍门口。那时候天地间的阴气转阳,鬼打墙大概是受到阳气冲撞,自己破了形。 二百八十九章 人事档案   王健被吓坏了,一回到宿舍就给王大朋打了电话。王大朋当天就将王健接到了网吧住,可他也没把王健遭遇鬼打墙的事放在心上,王健在他那住了几天就回老家了,到现在也没回校上学。可就在昨天夜里,王大朋的一个客户也在夜起的时候遭遇鬼打墙,那家伙也是吓得不行,第二天给王大朋打了电话,说是要把从王大朋那买的手机退了。   那个人当初买手机的时候跟同学借了不少钱,他是打算拿回那笔钱,先将债还上,然后就退学。   涉及到了自己的生意,王大朋才算是对鬼打墙的事上了心,这才慌慌张张地来找我们。   王大朋说,那个退货的人和王健住同一层楼,在那一层楼上,他还有四五个客户,如果这些人都碰上了鬼打墙,都要跟他退货,他估计要损失好几千块钱。   直到王大朋把话说完了,梁厚载才叹口气:“唉,你这人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你弟弟碰上邪祟的时候你不来找我们,现在要亏钱了,才想起来找我们帮忙。”   王大朋笑得有些尴尬:“我就是寻思着吧,反正王健那小子也不上进,上这个学,白花钱,还不如回家种地去呢。哎,不说这些了,你们俩中午有空吧,我在烤鸭店那边订了包间,有几个朋友想跟你们认识认识,赏个脸呗。”   我说:“王大朋啊,你那什么,请客的事先缓缓吧,我们今天中午还有点事,真不行你和你朋友吃吧。”   王大朋显得有点失望:“唉,那可真不巧了。也行啊,那就是下次吧,反正我这几个朋友最近也不走,等你们有时间的时候,提前通知我。”   我点头说行,王大朋讪讪地笑了笑,之后就和我们告别,骑着他的二手摩托走了。   直到王大朋走远,仙儿才问我:“今天中午有什么事啊,不回家吗?”   我登上了自行车,对仙儿说:“跟我到局子里吃盒饭去吧。”   仙儿又问我:“你是要去找冯有义啊?”   “嗯,”我回应道:“学校里出了鬼打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得让冯师兄查一查学校最近的人事调动。”   梁厚载也蹬着自行车跟上了我,在一旁说:“你是觉得,鬼打墙的事是学校里的人弄出来的?”   我说:“之前冯师兄说过,一中原本就是一块风水宝地,加上学校里都是少男少女,人气足,阳气也旺,邪祟是不敢进的,除非是有人将邪祟带进了学校。我怀疑,这个将邪祟带进来的人,如今还潜藏在学校里。”   梁厚载想了想,说:“可这个人,未必就是校职工吧,也有可能是某个学生。”   出了文化路的路口,就是一条很长的上坡路,我一边用力蹬着车蹬,一边对梁厚载说:“确实有这种可能啊。可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太多了,一个一个地查太花时间,所以我琢磨着,还是先了解一下学校最近的人事调动吧,尤其是查一查三号宿舍的几个宿管员,他们每天待在宿舍楼里,最容易在里面动手脚。”   梁厚载简短地应了一声“也对”,就没再说别的。   来到局子的时候,正好碰到马建国带队出警,他远远看见我们三个,就笑着朝我们招手:“你们怎么来了,是找冯局的吧?”   我将车子骑到他跟前才停下,也礼貌性地给了他一个笑脸,说:“我师兄没出差吧?”   马建国笑着点头:“你们几个来得也是巧,冯局刚从外地回来,不过他最近手头事很多,你们要是没有太重要的事,交给我办就行了。”   我摆摆手:“我这事,除了冯师兄别人也办不了啊。”   “也是,”马建国说话的时候,依旧是满脸带笑:“你们弄得那些案子,都是神啊鬼的,一般人也真是没得折腾。”   就在马建国说话的时候,一个很面熟的男人在几个警员的陪同下出了办公大楼,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很快就想起了男人的身份,他是我们学校后勤处的老师,上次我去后勤修电视的时候还见过他。   我就问马建国:“马大哥,这个老师犯什么事了?”   马建国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没犯事,他是来报案的。你们学校不是新建了一个教师公寓吗,工程队里头有一个姓路的包工头,一个星期前失踪了,这个人今天早上去看房子,在地下室发现了那个工头的尸体,我们就是带着他一起过去,指认一下现场。”   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路工头死了?”   马建国让几个警员先带着男人上车,等他们走远了,马建国才问我:“你认识那个工头?”   我说:“见过一面,元旦的时候,他还帮我们班修过电视。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身边带着一只果子狸,马大哥,你们去现场的时候,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只果子狸。”   “果子狸?”马建国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找它干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它有重大作案嫌疑。”   听我这么一说,马建国就乐了:“果子狸有作案嫌疑?阳阳,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别乱开玩笑啊。”   我尽量用严肃的语气说:“我没开玩笑。总之你们找一找,就算人不是果子狸杀的,它和路工头的死,应该也有一些牵连。”   看到我严肃的样子,马建国脸上的表情就有点虚了:“你不会是想说,路工头的死,又是特娘的灵异事件吧?”   我说:“有这种可能,但也不一定。其实我来找冯师兄,也是因为一中出了事。路工头是死在地下室吧,那种地方阴气重,你们进去的时候小心点。”   说完,我就骑着自行车朝办公楼那边去了,直到我放下车子的时候,还看到马建国愣愣地站在原地。   又过了一阵子,马建国才点上一根烟,上了车。   来到冯师兄办公室的时候,冯师兄正眉头紧皱地看着手里的文件。   我一进门,冯师兄头也不抬地问我:“还没吃饭吧,有道?”   当时他的脸完全被那份文件挡着,根本看不见来人是谁。   我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冯师兄这才放下手里的文件,笑着对我说:“进我办公室不敲门的,除了你没别人。”   说完,他又伸着头,朝办公室外面喊:“小赵,打三份盒饭过来!”   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立刻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远,到电梯口的位置才消失。   这时候冯师兄才问我:“你怎么想起来到我这蹭盒饭了?”   我也是开门见山地说:“盒饭是附带的。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一中那边又闹邪祟了。我怀疑将邪祟带进学校的人现在还藏在校园里,想让师兄帮忙查一查一中最近的人事调动。”   冯师兄没有立刻回应我,而是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寻觅了一小会,之后就从中拿出了一个档案袋,将他扔给了我。   我接住那个档案袋,看了一眼,就是一个牛皮纸粘合的普通档案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装了不少东西。   我疑惑道:“这是什么?”   冯师兄靠在椅子背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之后才对我说:“你不是要一中的人事调动吗,那份文件就是近半年的一中人事调动记录,拆开看看吧。”   我原本只是想让冯师兄帮着调查一下,没想到他手头就有档案。   难道他是先知先觉,早就察觉到了一中的异状,还是说,一中最近这段时间还出过别的案子?   我疑惑地看着冯师兄,就听冯师兄说:“前两天刚和庄师兄通了电话,刁书彬的事他跟我说了,现在我们都在担心,化外天师可能要对你下手。”   “对我下手?”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手里的档案袋。   牛皮纸袋里的确装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一份文件,还有很多照片,那份文件就是一中近半年的人事调动记录,所有的照片中,有一部分是小职工的证件照,而另外一部分,一看就是冯师兄他们偷拍的,在这些偷拍照上,个别人的头像还用红笔圈了出来。   冯师兄继续往下说:“刁书彬的事出了以后,你夏师伯担心寄魂庄会遭报复,就卜了一卦,卦象上说,寄魂庄这半年就有一场小劫,而且这劫就出在你身上,所以我们现在担心化外天师会对你下手。你看的那份文件,可疑的人都用红笔圈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文件和那些照片,我翻动那些照片的时候才发现,在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写了一个人名。   这时候梁厚载问我冯师兄:“那个化外天师有什么能耐,连寄魂庄都敢动?”   “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冯师兄揉着太阳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们现在也只知道有化外天师这么个人,他是谁,长什么样,什么性格,一概不知。如果我们能知道他的一丁点信息,也不用这么严防死守了。”   我翻到文件第三页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名字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卯蚩种。   而这个名字,同样用红笔圈了出来。   从资料上看,这个人就是三号宿舍新来的宿管员,和梁厚载一样,这人也是一个苗族人,卯蚩是他的姓,至于后面的“种”字,资料上说,这是他年轻的时候随便给自己起的名字。 二百九十章 潜入三号宿舍   在资料上,所有新调教职工的名字后面,都写着一些简单的个人事迹,诸如年轻的事情犯没犯过事、到一中工作之前在何处供职、主要家庭成员等等。   唯独这个卯蚩种,资料上除了说明了他是五二年生人以及他的户籍所在地之外,就没有其他信息了。   我又翻了翻那一沓照片,很快找到了背面写着卯蚩种名字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偷拍的,画面不是特别清晰,只能模糊辨认出照片上有一个快速走过的老人,那个老人走路的时候弯着腰,身子趴得很低,后背却高高隆起,是个罗锅。   梁厚载也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看着那些资料,当他看到照片上的老人时,嘀咕了一声:“这不是老钟吗?”   我直起身子来问他:“老钟?”   梁厚载稍微想了想才说:“就是三号宿舍的钟老邪,最近我们班里都传疯了,有人说看见他养鬼,还有人说什么,从门缝里见他吃人肉,半截人腿就放在边上。他这人口齿不清楚,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嘴里老是含含糊糊地‘钟、钟’地这么说,加上他是个罗锅,背上就跟背着个铜钟似的,有几个调皮孩子就给他起一外号,叫老钟。”   养鬼?吃人肉?   这种话我肯定是不会信的,如果那些学生真看到老钟干这种事,还能活着回到教室里大放阙词?   这时候,冯师兄也在对我说:“我们调查了一中的所有新员工,这个卯蚩种是最可疑的一个,因为有关他的资料实在太少了,除了身份证上的信息,我们几乎什么都查不到。不过他很少离开寝室,只有吃饭的时候和巡房的时候才会出来遛一遛,目前来说,我们暂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冯师兄说话的时候,小赵端着盒饭进来了,他手脚麻利地将饭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就一溜烟似地走了,中途一句话也没说。   说起来,冯师兄当副局的时候,小赵就一直跟着他了,就我对小赵的了解,这家伙常常是眼高于顶,整天摆着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偶尔还会顶撞冯师兄就,不过这个人办事很麻利,也很牢靠。   我和梁厚载不能算局子里的常客吧,但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小赵帮我们打饭,他知道我们能吃,饭盒用得是最大号的,里面的米饭也被填塞得结结实实,还有他打回来的菜,大多也很合我们的胃口。   我抱起一个饭盒,又拿起了筷子,才想起来问冯师兄:“师兄你吃饭了没?”   冯师兄朝我摆摆手:“你们吃吧,不用管我,我昨天晚上喝酒喝的,现在胃还没缓过来,一点东西也吃不下。”   我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和冯师兄探讨着卯蚩种这个人。   冯师兄说,卯蚩种是在两个月前来一中应聘的,他不但是个罗锅,而且腿脚都不太方便,学校里也是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觉得他可怜,才给了他一个不算劳累的工作。   卯蚩种在学校里待了两个月,几乎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过,冯师兄在学校里调查的时候,有些老师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学校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我问冯师兄,三号宿舍还有其他宿管员吗?   冯师兄说,还有一个李虎,这个人在一中干了两年多了,卯蚩种来了以后,一直跟李虎住在同一个寝室。   原本冯师兄还打算向李虎询问一下卯蚩种的相关情况,可李虎对卯蚩种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说卯蚩种这个人平时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在此期间,冯师兄也想过直接和卯蚩种交谈,可卯蚩种对生人似乎很戒备,冯师兄两次主动和他搭话,他都没有搭理我冯师兄。   冯师兄说,这一次的调查,他是以寄魂庄门人的身份进行的,而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毕竟不是公差,人家不理他,他也不能逼人家。   我一通狼吞虎咽吃完了饭盒里的饭,又喝了两口水压了压,才对冯师兄说:“这段时间,三号宿舍那边曾有人碰上了鬼打墙,不知道和这个卯蚩种有没有关联。”   冯师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好说啊。虽说,一中闹邪祟,很大的几率是人为的,而且卯蚩种也有重大嫌疑,可他也仅仅是有嫌疑而已,并不能证实事情就是他干的,咱们手里也没有证据直接指向他。有道啊,你们两个如果要调查三号宿舍的事,最好先去案发地点看一看,不要直接对卯蚩种下手。”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我刚说完话不久,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冯师兄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临走前嘱咐我们吃完饭就赶紧撤,下午还得照常上课。   我收拾起冯师兄给我的档案,于中午一点半左右回到了学校。   下午照常上课,晚上放学以后,我和梁厚载先回家吃了顿饭,又叫上了刘尚昂,再加上仙儿,四个人一起回到了校园。   顺便说一句,其实从高一开始我们就有晚自习了,可高中前三年,我一节晚自习都没上过。   白天我要上课,晚上,师父还要传我手艺,对我师父来说,我的学业可以先放一放,可他的手艺,是绝对不能放下的。   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夜穹下的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离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平时学生上课的时候,宿舍大门通常都是关闭的,直到放学以后,才会重新开放。   回学校之前,我和梁厚载商议过,等到学生下课以后跟着人流混进宿舍,上顶楼,找个没人主意的空当翻窗户上楼顶,等到所有人都睡了,再下来查探。   仙儿虽然是女孩子,但她完全可以幻化成男生的样子,跟着我们一起混进去。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直到教学楼里响起了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我们四个才顺着人流,朝三号宿舍那边凑了过去。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人群中有几个人头顶有淡淡的黑气盘绕,这是被邪祟盯上的一种表象。   而随着从教学楼中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头顶上有黑气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些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他们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还和身边的同学有说有笑的。   我刻意将脚步放慢了一点,在离三号宿舍不远的地方徘徊了一会,就见那些头顶黑气的人几乎全都进了三号宿舍的大门,包括那几个刚刚从教学楼出来的,也正朝着三号宿舍这边走。   梁厚载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看样子,出问题的只有三号宿舍。”   我点了点头,默默走进了三号宿舍的大门。   其实在我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白天上课的时候我从未见到过这些头顶黑气的人?虽说白天的阳气能够冲淡邪祟留在他们身上的气息,可冲淡不是冲散,即便是在阳气最重的时候,这种黑气也不至于完全散尽。   而且这些人头顶上盘踞的黑气看上去都非常污浊,显然是邪祟的气息已经在他们身上滞留很久了,可我最近一直在学校上课,为什么从来没有留意到这些头顶黑气的人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已经从宿管员身边走了过去。   进宿舍的时候,宿管员会大略地看一看每个人胸前的校牌,没带校牌的通常是不让进宿舍的。   我也是走到宿管员身边的时候才想起这件事来,赶紧回头朝刘尚昂那边张望,他没有校牌,又不会幻术,我怕他被宿管员挡在外面。   可刘尚昂从那个宿管员身边走过的时候,宿管员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让他这么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之后我也没多说话,随着人群上了楼。   三号宿舍的顶楼住得都是高三的学生,因为还有不到一年就到高考,高三生下晚自习通常会晚一些,我们来到顶层的时候,整层楼一个人都没有。   来到顶楼以后,我们几个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走廊东侧的窗户前。   这座宿舍楼的西面正对着教学楼和几座宿舍之间的那条大路,此时大路上全是刚下晚自习的学生。而宿舍楼东面则紧邻着学校的水房。   这时候水房已经关门了,我打开走廊东窗的时候,朝着楼下看了看,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之后我也没废话,蹬着窗沿一个飞跃,使出八步神行的步法,蹭蹭蹭登上了楼顶。   仙儿跟我跟得很紧,我登上楼顶后,她也跟着上来了。我们两个将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垂放下去,供梁厚载和刘尚昂攀爬。   所有人都上了楼顶,我又收了绳索。在这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因为教学楼比宿舍楼要高出两层,为了防止高楼层的人看到我们,我们几个只能躲在宿舍楼顶的水箱后面。   去年市里维修管道,宿舍经常停水,学校里才在每个宿舍楼顶端建了这么一个水箱。可建好之后还没等投入使用,管道就修好了,以至于这些水箱从始至终都没用过,平时也没人上来打理它们,仅仅一年时间,这些水箱上就长出了锈迹,加上那段时间天干物燥几乎没有下雨,让绿色的水箱表面蒙上了一层灰尘。   我们在水箱背面坐下的时候,刘尚昂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胳膊肘重重撞在了其中一个水箱上。   因为受到碰撞,两人高的巨大水箱中立刻传来“嘣”得一声闷响。   梁厚载转头看了眼水箱,有些疑惑地说:“声音怎么这么沉呢?水箱里有水?”   我说:“有可能啊,我听说,当初弄好这个水箱以后,起初也向里面加过水来着。”   梁厚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刘尚昂则拿出了他的游戏机,带上耳机,一个人玩了起来。 二百九十一章 腌臜之地   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见刘尚昂玩得欢,我突然有点心里不平衡,就摘了他的耳机,故意打算他道:“你刚才怎么进宿舍的?”   刘尚昂按了暂停键,转过头来反问我:“我不就这么进来的?不是,你啥意思啊?”   我就对他说:“宿管员怎么没查你的校牌?”   刘尚昂“嗨”了一声,显摆似地说道:“我刚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有个人在查校牌,于是我走路的时候就特别注意,一直走在他的视觉盲点上。视觉盲点你知道吧?这么说吧,其实我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没看见我,因为我在他的盲点上。”   视觉盲点?当时宿管员不久面朝着刘尚昂吗,视觉上还会有盲点?他把事情说得这么悬乎,我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   梁厚载就在旁边拍了刘尚昂一下,笑呵呵地调侃他:“吹吧你就,还视觉盲点呢,你咋不说是你人长得太没存在感,人宿管员直接把你忽略了。”   “滚!”刘尚昂白了梁厚载一眼,转头又对我说:“道哥,我觉得刚才那个宿管员挺怪的。”   我皱了皱眉头:“他怎么了?”   刘尚昂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可我头年跟着老包做安保的时候就养成了一种习惯,看人先看手再看眼,刚才那个人的手没什么问题,可他那双眼,总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我又问刘尚昂:“他的眼什么样?”   刘尚昂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觉得他那双眼睛和老包的很像,有这种眼神的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危险气质。不过这危险气质呢,有可能是出自天性,也有可能是后天养成的,如果是出自天性,说明这个人可能平时很暴躁,而且行事极端。如果是后天养成的,那就得小心点了。不过我看这个人手上的皮肤不算太粗糙,体格也不怎么结实,应该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什么的,也就是个比较极端的正常人。”   我被刘尚昂弄得一头雾水的,有点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大概是发觉我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刘尚昂突然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大概是觉得,他在对牛弹琴吧。   其实我的感觉更恐怖,我觉得牛在对我弹琴!   在这之后,我们谁也没再理谁,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十点整,高三的学生们终于下课了,沉静了近半个小时的教学楼又一次躁动起来,我们在宿舍楼的楼顶上都能听到从教学楼那边传来的轰隆声,那是大量学生在下楼梯的声音,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听到一阵阵桌椅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很多人正离开座位,准备离开教室。   又是一个小时过后,子夜十一点钟,从学校的前院传来一阵低沉的铃声,那声音有点像寺院里的撞钟,但更沉、更缓。   这一道铃是学校里的“晚安铃”,铃声一响,所有住校的学生必须立刻上床睡觉,这种铃声的辨识度很高,很容易被人听到,可它并不尖锐,也不吵醒已经睡着的同学。   其实现在想想,我们学校那时候还是很人性化的。   从十一点到十二点的这段时间,是宿管员巡房的时间,他们会透过宿舍门上的玻璃偷窥每一个宿舍,确认每一个学生都已经入睡。   自从人潮的声音消失以后,我就讲耳朵贴在了地上,集中精神倾听着。   我曾听住校的同学说过,宿管员查宿舍的时候通常会将脚步声压得很低,有时候宿管员来到他们的宿舍门口,他们都听不见。   可三号宿舍的宿管员明显是一个例外,由于整个宿舍都异常安静,一楼的宿管员寝室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长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在这之后,先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接着就如同铁蹄和地面相交似的脚步声,那声音的音频非常高,宿舍里很快就响起了学生们的抱怨声。   可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又或者是对这个走路声音极大的宿管员怀有一些忌惮,除了偶尔抱怨两声之外,没人再作出太出格的举动。   尖锐的脚步声慢慢地从一楼挪到了六楼,又从六楼挪回了一楼,直到宿管员寝室再次响起了关门声,我才直起身来,对仙儿说:“梦魇。”   仙儿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用大拇指指着她自己,又笑着对我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放心吧,谁都不会醒。”   她这边刚说完,梁厚载就凑到我跟前,对我说:“刚才那个宿管员腿脚似乎不太方便啊,从一楼到六楼走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他落脚时感觉很重,好像走路的时候身子也不太稳。”   我点了点头:“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卯蚩种。”   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仙儿已经开始做法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突然凝聚起来的念力。   仙儿的速度很快,过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她就散了念力,朝我点一下头:“行了。”   我立刻来动楼顶边缘,放下绳索,快速荡进了窗户,等到所有人都从楼顶下来之后,我才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拐进楼梯口,顺着楼梯来到了五楼。   王健和王大朋的那个退货雇主,之前都住在这层楼。   我跺了一下脚,让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   和我们当年去过的那个女生宿舍一样,两廊两侧的墙壁上有着大量被潮气滋洇出的斑痕,墙皮有皲裂、脱落的痕迹,所有宿舍的木门看上去都格外得老旧,有些门板的底部几乎看不到油漆,黑乎乎的木头就这么裸露在外面。在整个走廊中,都飘散着一股脚臭和汗酸混在一起的怪异气味。   那味道,就像是从泡过醋的咸鱼身上散发出来的,又腥又酸。   顺着走廊一直往西走,我发现其中一个宿舍门上还贴着张符,让我惊讶的是,这张丝毫感觉不到灵韵的念力的符箓竟然没有被宿管员撕下来,而且竟然还有人在符文下画了朵花。   梁厚载看到那张符的时候,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穿过走廊,我们最终来到了最西头的窗户前,从这个地方向外张望,视线正好落在当年闹邪尸的女生宿舍楼上,从这里,还能看到教学楼和女生宿舍之间的自行车棚。   我用手指敲打着窗沿,努力回忆着在走廊中看到的所有情景,除了那张可有可无的灵符,三号宿舍的五楼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在这里,我也没有感知到不正常的炁场。   梁厚载就站在我身旁,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对着我说:“我记得王大朋说,王健和他的雇主都是在夜起的时候遇到鬼打墙的,也就是说,他们在遭遇鬼打墙之前,都去过走廊东头的那个卫生间。”   我转过身,朝走廊东头的公厕望了过去。   之前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我也没有感知到什么异常的炁场,不过为了弄清楚鬼打墙究竟是如何出现的,我还是朝着厕所那边走了过去。   厕所大门的旁边就是楼梯口,当我从楼梯口经过的时候,很突然地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阴气,而且我能感觉到,那股阴气是顺着楼梯口蔓延上来的,它的源头应该在楼下。   可当我集中精神去感知这股阴气的源头时,阴气又凭空消失了,它的消失和它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仅仅极短的一个瞬间,我就完全无法感知到它了,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梁厚载显然也感知到了那股阴气,他朝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我则冲他摇摇头,继续朝厕所那边走。   进了厕所,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时候我已经有点躁了,对梁厚载说:“会不会咱们进来的时机不对,王健和王大朋的那个雇主,好像都是大半夜才夜起的吧。”   梁厚载稍稍琢磨了一会,点点头:“有可能啊,十二点的时候天地间阴阳气场突变,一股精纯阳气会瞬间席卷大地。而且听王大朋说,王健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摆脱了鬼打墙,这兴许就说明这地方的邪祟不算强,容易被阳气冲撞。我想,邪祟大概是惧怕十二点的阴阳交替,还没有现身。”   我说:“咱们想到一块去了。那什么,先出去吧,这地方臭烘烘的。”   说完,我就先一步离开了厕所,梁厚载跟着我出来的时候,突然停在原地,我问他怎么了,他望着阴暗的厕所内部,一边对我说:“按理来说,像厕所这样的腌臜之地,应该会有阴气盘绕才对啊,为什么在这地方,我连一丝一毫的阴气都感知不到?”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通常来说,只要是充满臭气的肮脏地方,都会有阴气盘踞。这种阴气成因和邪祟无关,是因为污秽的东西脏了风水,导致炁场不受控制得朝“阴”的方向倾斜。   眼前这个厕所,确实有问题!   我点了点头,说还是先等等看吧,说不定过了凌晨零点,这里会有一些异变。   之后我们就靠在走廊东窗的位置,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干我们这个行当的,万事不能着急,很多事情讲究一个时机,时机未到,就要耐心地等待。   可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喜欢等的人,先是在楼顶上等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又要等,虽然我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的那份烦躁,却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二百九十二章 集体梦游   我一直看着手表,机械指针一秒一秒地划过表盘,时间伴随着秒针的嘀嗒声很缓慢地流逝。   三根表针在12点的位置重合之前,我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天地间的阴阳炁场发生了变化,一股异常精壮的阳气在空气中瞬间爆发,可在这一瞬间过后,这股阳气就慢慢地消退了,阴气依旧占据着天地炁场的主场。   但也就在这股阳气消失后不久,我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勃勃流动的阴气沿着楼道口缓缓蔓延开来,在二十分钟之内充斥了整个走廊。   我预感到宿舍楼里将要出现变数了,梁厚载和仙儿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但我们依旧没有行动,因为厕所中的炁场还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大概是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厕所深处突然出现了一道阴气,那股气息仅仅是惊鸿一现,而后就快速消失。   这时候,我就看到一个淡白色的影子突然冲出了厕门,它的速度很快,我也来不及想太多,以及冲上前,伸手就朝那个影子抓了过去。   我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类似于人的影子,但它很模糊,我又看不真切,当我的手指触碰到它的时候,一股不夹杂任何炁场的寒意顿时沿着我的指尖扩散开来,几乎在一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   这一次,黑水尸棺没有发动,那股寒意走遍我的全身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原本应该被我抓住的那个白影,也在同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快了,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直到几秒钟之后我才想明白刚才都发生过什么。   梁厚载也是在这时候才跑到我身前来的,他看着白影刚刚出现过的地方,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个影子是什么?”   我无奈地摇头:“影子里带着很重的寒气,不是阴气,是寒气。我也没看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仙儿突然“嗯?”了一声。   我朝仙儿那边看去,就见仙儿紧皱着眉头,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间宿舍。   我问仙儿怎么了,仙儿朝着那间宿舍门口努了努嘴,说:“有人醒了……不对劲。”   被仙儿下了梦魇的人,怎么会醒呢?   我心中正疑惑,就听见那间寝室中传来一阵嘈杂,听声音,好像是有人正从床上起来,而且起床的人还不止一个。   几秒钟之后,整个楼道里都传来了这样的嘈杂声。宿舍中的床也是那种十分老旧的双层床,这么多人同时起床,上百个老制金属床架都在同时晃动,以至于地面都发出了微微的震动。从三十多间宿舍里传出来的声音汇在一起,很有一种山呼海啸般的感觉。   我又望向了仙儿,仙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吱——呀——   随着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长音,我们身旁的寝室门被人推开了,几个只穿着短裤的学生从寝室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出门的时候还闭着眼,他们踮着脚,光脚走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无力地垂着,同时昂着头,舌头从半张开的嘴巴里耷拉出来。   看他们的样子,就像是有人拿绳索勒紧了他们的脖子,牵着他们在走廊里走动一样。   这时候,又有一扇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人,动作、神态,都和他们一模一样。   很快,第三扇门、第四扇门依次被敞开,每个寝室都有七八个人来到走廊上,放眼望去,整个宿舍楼的五层走廊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每个人都在原地打转,因为走廊中空间狭窄,经常看到有人在走动时撞在一起,可他们浑然不知,避开对方之后,继续在原地打转。   我发现,这些人的头顶都盘着一股淡淡的黑气,当这些黑气凝聚在一起的时候,走廊上就像是起了一层脏乎乎的黑雾,让周围的情景都变得飘忽起来。   刘尚昂估计是被吓坏了,他跑到我跟前,怯生生地问我:“这些人干嘛呢这是,跟吊死鬼游行似的,怪瘆的慌。”   我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嘴,之后我就走到其中一个跟前,阻挡住他的路线。   他闭着眼,根本没察觉到我的存在,哐的一声撞在我身上,他本来就踮着脚尖,重心不稳,撞到我之后当场就倒在了地上,可在这之后,他又动作缓慢地爬起来,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围着原地打转。   我当即皱起了眉头,紧盯着那个人。   这时候,他微微睁开了眼,朝我这边瞄了一下,可紧接着,他那双还没完全睁开的眼又重新闭上了。我感觉他好像是想要醒过来,可此时正有一股力量压制着他,让他无法靠自己的意志苏醒。   仙儿来到我身边,紧皱眉头地对我说:“我已经消除了他们身上的梦魇,可他们就是醒不过来。有道,我觉得这些人不是碰到了邪祟,他们是被控制了。”   被控制了?可这些人明明就是一副鬼上身的样子。   我向仙儿投去了一个不解的眼神,仙儿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对我说:“可能是迷魂阵,你还记得黄大仙的引魂灯吗?那个引魂灯不但可以吸引游魂,也能控制活人的魂魄。”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王庄村口碰到飞僵的时候,我就曾被飞僵的引魂灯勾过魂。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黄大仙干的?”   仙儿很无奈地白我一眼:“想什么呢你!就黄大仙那点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这地方可是柴爷的地盘。我是想说,有一些迷魂阵也像引魂灯一样勾人魂魄。你看到这些人头顶上的黑气了吗,我估计这应该不是邪祟留下的印记,而是他们的魂魄正一点点地被拔出体外。”   在仙儿说话的时候,刘尚昂一直缩着头躲在我旁边,贼兮兮地朝仙儿那边瞅。他对仙儿一直有些惧怕。   而梁厚载则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如果是邪祟上身的话,道哥开着天眼,应该能发现邪祟的踪影才对。”   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要麻烦了,我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又走到楼道口,顺着倾斜向下的楼梯张望。   在五楼的学生们出来“游街”之前,我记得楼道这边曾有一股阴气蔓延上来。   此刻楼梯口的阴气再次消失了,连同之前被阴气充斥的走廊,如今也感知不到阴气的存在。   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了那股阴气不对劲。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琉璃卵,之前我和师父曾研究过这东西,在一次试验中,我们发现它对阴邪炁场有着极强的感知能力,比我的天眼还要强。   我将琉璃卵托在手中,让它静止了一会,片刻之后,琉璃卵就在我的手掌心移动了一段距离,它是朝着西南方向滑动的,一边滑动,还一边抖个不停,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在琉璃卵移动的时候,它的重量似乎比之前沉了几分,就好像有一股向下的力场在牵引着它。   这就说明,在宿舍楼中确实有一股阴炁场,这股炁场在楼下的某一层,方位在西南方向。   我又转身看了看游走在走廊中的那些学生,对仙儿说:“给他们种下梦魇,确保他们不会醒过来。”   仙儿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她冲我点头,而后我就感觉到她身上有念力凝聚。   我则拿出手机,拨通了冯师兄的电话。   第一遍没打通,我又重新拨出了他的号码,这一次,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持续了十几秒钟,冯师兄才接起电话。   “什么事?”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冯师兄急促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我说:“一中这边出了点事,你能派人过来吗?”   冯师兄那边停顿了一会,才问我:“出什么事了?”   他那边好像很忙碌,我就用尽量快的语速说道:“一百多个学生中了迷魂阵,我怀疑布阵的人就在宿舍里,可能需要围捕。”   这时候,冯师兄好像堵住了手机的通话口,和他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一分钟之后,他才重新接起手机,问我:“抓谁?卯蚩种?”   我说目前还不确定布阵的人是不是卯蚩种。   冯师兄又是一阵停顿,之后才对我说:“我现在正出警呢,估计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打电话的时候,刘尚昂就一直竖着耳朵在我身旁偷听。   我这边挂了电话,就听他在一旁嘀咕着:“冯大哥现在不都升正局了吗,怎么还自己带队出警呢?”   没等我说话,梁厚载就对他说:“冯大哥亲自出警,就说明出大事了。”   我摆摆手,打断他们两个的对话,又朝仙儿招招手,示意她跟上,在这之后,我就用手托着琉璃卵,顺着楼道口向下走。   来到四楼的时候,琉璃卵上传来的坠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之后我们又沿着楼梯回到了三楼……二楼,一直到了宿舍楼的最底层,琉璃卵上依旧传来轻微的坠感。   可据我了解,学校里的这几座宿舍楼,好像是没有地下室的吧。   我皱了皱眉,又朝着西南方向走,一直走到了宿管员的寝室门口,琉璃软上传来的下坠感还在,可朝着西南方向牵引它的那股力量,却变得非常弱了。   阴气的源头,就在宿管员的寝室正下方!   我从背后抽出了青钢剑,又朝梁厚载使了个眼色,梁厚载立即会意,抬起右脚,狠狠踹在了寝室的木门上。   可我们谁都没想到这扇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哐当一声巨响,木门以门轴为中心极速旋开,重重撞在了寝室的内墙上。 二百九十三章 失手杀人   梁厚载因为用力过大,当场失去了重心,险些摔倒,我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帮他维持住平衡。   老旧的木门还在不停地摇曳,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的细碎声响,寝室里窗帘紧闭,只有几道朦胧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隐约照亮了寝室中的摆设。   一张桌子、两张床、两把椅子,以及一个电视柜,除此之外,寝室的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光线太暗,我也看不清楚那些堆叠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寝室里没有人,我走到桌边的时候,依稀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杯子,我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杯面,里面的水还散发着接近体温的温度。   刘尚昂冲到阳台上,拉开了窗帘。   这一下寝室里明亮的很多,我才看清楚,堆在角落里的东西都是些衣服、鞋子,在这堆东西旁边,还有一个做饭用的小电锅和几把有些发焉的蔬菜。   从外表上,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寝室,里面充斥着平日做饭留下的油烟味,桌子上除了我手边的水杯,也只有几个铝制的饭缸。   梁厚载走到一张床前,伸手拍了拍床面,立刻就有一阵灰尘从床面上扬了起来,他抬起头来对我说:“很久没人睡过了,那样子他们只在这里吃饭,却从来不在这休息。”   住在这里的宿管员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就算不在这里睡觉,也没有时间去清洗一下自己的床单被罩吗?   当梁厚载从床前离开的时候,他走动中带起的风让几乎垂到地面上的床单不停地摇摆起来。同时有一股淡淡的阴气,从床底下飘了出来。   那股阴气非常非常微弱,如果不是我刻意感知着寝室中的炁场变化,是绝不可能发现它的。   我立刻凑到床前,蹲下身,将床单掀了起来。   来得时候我们没带手电,我就朝仙儿招招手:“灯笼!”   仙儿立刻祭出狐火灯笼,来到我身边。   借着狐火散发出来的幽幽绿光,我就看到床底下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木板,上面贴满了不知名的符箓,看得出来,那块木板和上面的符箓已经有些年头,很多符箓已经出现了破损,但上面的灵韵依旧醇厚。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扔给刘尚昂,看着他吃下去之后,我单手用力,将床底下的木板拉了出来,一个可供一人穿行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没有那些灵符的镇压,洞口中的阴气如同洪水暴发一样倾泻出来,我看到刘尚昂用力咧了咧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苦涩,看来是糖块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从仙儿手中接过狐火灯笼,对梁厚载说:“你来殿后。”   梁厚载朝我点点头。   我俯下身,钻进了床下的洞口,这个洞是垂直向下延伸的,洞不算深,也就是一米左右的深度,可洞中的空气非常潮湿,不但潮,而且那种蔓延在空气中的湿气还给人一种很油腻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很快来到了洞底,就看到左手边是一个人工开凿的隧道,隧道口是正方形的,很低、很窄,我只能再次匍匐下来,缩着身子在里面缓慢爬行。   宿舍楼地底的土壤中夹杂着许多碎石和石灰一类的东西,我在隧道里爬行的时候,头顶经常会碰到隧道的顶端,那些嵌在土层中的石头硌得我头皮生疼,还时不时有潮湿的粉末掉下来,落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让人瘙痒难忍。   隧道是倾斜向下延伸的,越向下走,空间就越大,我从一开始的匍匐前进换成了蹲着步子前行,直到我能将整个身子直立起来的时候,也来到了隧道的尽头。   在隧道的出口处,挂着一个直垂到地的黑色布帘,不断晃动的黄色火光从布帘和道壁间的空隙照射进来,在隧道的地面上留下了两道金线。   我用青钢剑挑开布帘,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面积不算太大的洞厅。   真个洞厅也就是有半个教室那么大,在洞厅的地面上,许多燃烧着的白色蜡烛摆成了一圈,而在这缕摇曳火光中间,十几个黑漆漆的小土堆毫无规律地排布着,每一个土堆上还插着一块狭长的木板。   远远望去,这一打土堆,就像是一个个小型的坟头。   除了我们脚下的隧道和洞厅相连之外,附近没有其他通道,洞厅的另外三面墙壁都是堵死的。   确认洞厅中没有其他人,我才走了进去,仙儿和刘尚昂跟在我身后,梁厚载则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他进来以后,就耸着鼻子嗅了两下,转而对我说:“好重的胶皮味。”   我也闻到了,此时的空气中正散发着一股很重焦糊味,那味道和煮熟的沥青很相似。   我示意梁厚载不要说话,又让他和刘尚昂一起警戒,而我则跨过了地上的蜡烛,直接朝那些黑色的小坟头走了过去。   跨过烛火的时候,我的步子迈得很大,加上我身子宽,带起了不小的风,可那些烛火却异常得壮实,随风飘动了几下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的燃烧状态,没有任何一根蜡烛熄灭。   仙儿收了狐火灯笼,凑到我跟前小声地说:“这些蜡烛,好像是尸蜡做的。”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同时蹲下身子,从面前的一个小坟头处捏起一小撮黑沙,将它们放在手心。   从外表上看,这些细小的颗粒似乎就是普通的黑沙,但它们的重量却比普通的沙子沉一些,而且在每一粒沙子上,都泛着一抹油腻的光泽,我捏起它们来的时候,从手指尖传来的触感十分柔和,还带着一丝弹性,就好像我抓住的不是沙子,而是一堆用橡胶做成的小颗粒。   空气中的那股焦糊味道,也是从这些黑沙上散发出来的。   我将手中的黑沙洒在地上,小声问仙儿:“你还记的那个南洋养鬼人吗?”   仙儿沉思了好半天才眨眨眼睛,问我:“你是说……邮局家属院里的那个李老太太?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快把她给忘了。”   我点头:“嗯,就是她,当初在她们家的院子里,也有很多类似的坟头。”   说完,我站起身来,对其他人说:“你们到隧道里等我吧,我要走罡。”   梁厚载正站在隧道出口的位置,掀开帘子向隧道里张望,这时也转过头来问我:“你要破阵?”   我朝他点头:“这里的阵可能是南洋人布下的,他们的传承和咱们差别很大,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破阵的方法。”   梁厚载朝我身边的小坟头瞄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招呼着刘尚昂和仙儿出去了。   我目送他们几个全都进了隧道,才将青钢剑插在地上,心至思存,踏出了第一步。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可当我迈出罡步的时候,却发觉脑袋有些发木,好像有一股力量正阻止我凝练念力,这股力量自我的头顶向全身蔓延,到达我的脚底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在它上升的同时,我能感觉到一股向上拔的力量,那力量似乎是要将我体内的什么东西给拔出去一样。   好在我踩中星位的时候,星宿的力场已经压了下来,聚在我身上的怪异力场在星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受到星力的重压之后,顷刻间烟消云散。   三步九迹,步罡踏斗,每一步落下,洞厅中的星力场就会强大一分,我踩完整套罡步的时候,大量烛火被星力扑灭,空气中的阴气也渐渐消散了,只有离我最远的一根蜡烛还在勃勃燃烧着,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在星力消退之前,我就一直盯着那根蜡烛出神,片刻之后,星力消失,那根蜡烛也跟着熄灭了。   洞厅中立刻变得黑暗不见五指,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脚步声。   这声音不是从我身后的隧道里传过来!   我立刻警觉起来,喊一声:“仙儿,灯笼!”   仙儿立刻手持灯笼冲了进来,在狐火的照耀下,我正对面的墙壁上也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还一个后背高高隆起的人就蹲在那根蜡烛前。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抬头盯着我。   我和他都愣了一下,而在下一个瞬间,他就用力将蜡烛拔出了土壤,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对面的洞口。   我来不及多想,拔出青钢剑就追了上去。   那人是个罗锅,奔跑的速度不算太快,可洞中空间狭窄,我行动起来也极为不便。   他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跑,我就在后面弯腰猛追,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眼看着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月光照进洞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快到出口了,这时候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不到一米。   我用青钢剑去刺他的腿,可他好像背后长眼一样,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躲开。   从出口处出来,我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学校操场上。   我直立起身子,迈开大步朝他扑了过去,伸手抓向他的脖子,可他又是猛一个闪身,竟然又躲开了。   可他只顾着躲闪,也没留意到在他身旁有一个硕大的石墩子,那个墩子是给练武术的体育生压腿用的,在学校里摆了十几年了,还是一如既往得结实。   哐的一声,他的天灵盖狠狠撞在那个墩子上,同时我还隐约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接着我就见他身子一软,整个人像烂泥一样趴在了地上,连他拿在手里的蜡烛都滚了出去。 二百九十四章 监控录像   我一个箭步上前,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提起来,他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被我拎起来的时候,身子还是和橡皮筋一样软塌塌的。   这时候仙儿他们三个也凑了上来,刘尚昂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我:“不会是死了吧?”   我将手指放在那个人的鼻子前,他果真已经没有鼻息了。   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又试了试他的脉搏,他竟然连脉搏也没有了。   死了?眼前这个人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   我盯着他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梁厚载和刘尚昂好像也被惊住了,两个人呆呆地站在我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仙儿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拿灯笼杆戳我一下,嘴上还说着:“不就是死了个人吗,又不是你杀的,你至于怕成这样?”   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战战兢兢地对仙儿说:“他是为了避开我,才撞在石墩子上的。”   梁厚载也一脸惊愕地问我:“道哥,你这应该不算过失杀人吧?”   他这么一说,我就更害怕了,赶紧给冯师兄打电话。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冯师兄在另一头说:“有道啊,我们已经到你学校了,你在哪呢?”   我犹豫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杀人了。”   冯师兄也愣了几秒钟,之后他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杀人了?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   我:“体育场。”   冯师兄:“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说完冯师兄就挂了电话,我就觉得两腿一软,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梁厚载和刘尚昂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没了主意。只有仙儿,依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十几分钟之后,冯师兄才火急火燎地来到了体育场上,他身边除了马建国没有跟其他人。   冯师兄一阵风似地跑到我跟前,先是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皱着眉头问题:“这人不是卯蚩种吗?你把他杀了?”   我用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继而对冯师兄说:“不是我,不是,是我……可我没碰到他,当时我在后面伸手去抓他,他为了避开我,一头撞在了石墩上……死了。”   听我这么一说,冯师兄出乎我预料地松了一口气,又问我:“你确定你没碰到他,他死的时候,正设法逃脱你的追捕?”   看到冯师兄松了口气,我心里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先是冲冯师兄点点头,可又很担忧地说:“可他是为了避开我,才撞在石墩子上的。”   冯师兄又问我:“你为什么要抓他?”   这时候的我脑子完全是乱的,说话有点困难,还是仙儿站出来,将我们在三号宿舍的所见所闻捋了一遍。   说完,仙儿还补上一句:“种种迹象表明,这个驼子就是布下迷魂阵的人。”   冯师兄听着仙儿的话,不停地点头,末了他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你追捕他,是正常职务行为,犯罪嫌疑人是在追捕途中意外身亡的,不算你过失杀人。”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看着冯师兄的样子,我脑子更转不过弯来了:“正常职务行为?什么职务?什么意思?”   冯师兄咧嘴笑了:“昨天组织上下了文件,你们三个,现在都是庄师兄的下线人员,而且还都是有编制的。呵呵,所以说,你追捕卯蚩种,本来就是职责所在嘛。不过,刘尚昂的持枪证没批下来,这种证件,估计要等到他十八岁以后才能批。而且有了那张证也不是说他随时都能带枪,每次有重要行动之前,你们需要先申请,组织上允许了,才能给刘尚昂配发枪支弹药。”   梁厚载就在一旁问我冯师兄:“不是说,要进庄大哥那个组织,还需要三年审核吗?”   “嗯,确实是这样。”冯师兄点头道:“可从五年前开始,组织内部就开始观察你们了,所以说你们三个其实早就过了审核期。按照规定,组织原本只收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你们三个是特批。不过呢,你们虽然有了编制,但依旧是组织的外线人员,组织内部的事情你们是接触不到的。”   听冯师兄说着这些话,我那颗紧张的小心脏终于放松下来了。   这时候马建国也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刚才听冯局说你这边出了人命,可把我好吓。”   我朝马建国露出了一个笑脸,又将视线转向了卯蚩种的尸体。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我才开始为这条突然消失的生命感到一丝悲伤。   不管他做过什么,终究是一条人命啊,可我也发现,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也被师父的高尚人格熏陶了这么多年,可我还是摆脱不了凡人的自私。   在卯蚩种死亡的瞬间,我最担心的,还是我自己。   冯师兄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走到卯蚩种跟前,指着卯蚩种的尸体对我说:“你啊,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个卯蚩种其实早就该死了,中午你离开局子以后,贵州那边传来了关于他的调查结果,这个人是个通缉在逃的悍匪,你别看他身子残,可烧杀淫掠样样都干过,手底下四条人命。从十年前他就一直在逃,这些年贵州警方一直在抓他,可他隐姓埋名,多少年来都没找到他的踪影,另外,他那张身份证也是假的。还好他今天栽在你手里,要不然,还指不定再害多少人呢。”   说到这,冯师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对,也不应该说他是栽在你手里,他是意外身亡,和你没有关系来着。”   我看着冯师兄,强作出一副笑脸,可心里还在责备自己刚才的自私。   一旁的梁厚载则接上了冯师兄的话茬:“一个悍匪,怎么能布置出那么诡异的阵法……对了!宿舍楼里的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陈道长已经去处理了,你们不用担心,”冯师兄顿了顿,转而又说道:“谁也不知道卯蚩种逃案的这十年里到底经历过什么,说不定他那一手布阵的本事,就是在这十年里学出来的。”   我单手支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   这时候马建国突然问我:“你对那个路工头了解多少?”   我怔了怔神,说:“没什么了解,只是见过一面。怎么了?”   马建国叹了口气,说:“今天下午,我们在还没盖完的教师公寓找到了他的尸体,当时他就俯身趴在那个地下室里,死状非常蹊跷。我今天晚上来,主要也是想踩踩点,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情况。”   “死状蹊跷?”我问马建国:“怎么个蹊跷法?”   马建国显得有些苦闷:“唉,浑身上下都是咬伤和抓伤,之前你让我调查那只果子狸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唬我呢。没想到法医坚定结果上也说,路工头身上的伤,就是某种灵猫科动物留下的。更离奇的是,路工头死前竟然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好像是心甘情愿让果子狸给弄死的。”   我问他:“果子狸找到了吗?”   马建国直接摇了摇头。   冯师兄则在一旁说:“我已经让信息科的人调取监控录像了,有道,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局里吧,我怀疑,路工头的死,和宿舍楼里事或多或少有些关联。”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之后马建国又叫了几个人来,让他们处理卯蚩种的尸体,冯师兄则将地上的蜡烛收进一个透明袋子里,就带着我们回了警局。   路上,我问冯师兄今天晚上怎么亲自出警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冯师兄说是橡胶厂的澡堂发生了爆炸,规模不小,市里对这件事很重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爆炸引起的火也很快就被扑灭了。   冯师兄还说,只要没出人命,什么事都不算大事。   来到局里的时候,小赵已经在冯师兄的办公室门口等着了,我们刚出楼梯口,他就跑了过来,将一个档案袋交给了冯师兄,之后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瞄了眼冯师兄手里的档案袋,上面什么都没写。   快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冯师兄才对我说:“这是橡胶厂爆炸的调查资料。对了,你父亲头些年,好像是橡胶厂的会计吧。”   我说是啊,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来到办公室,冯师兄打开电脑,桌面上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称是很简短的六个字“一中后门监控”。   这时候,手脚麻利的小赵也进来了,来的时候还搬了几张椅子。   我们几个围在冯师兄的办公桌前,冯师兄则打开了那个文件,一边对我们说:“一中后面的这条巷子,过去有很多网吧、小饭店一类的店面,也出过不少案子。当初也是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你们学校才在这地方装了一个稍微清晰点的摄像头。”   完了冯师兄又回过身去问马建国:“路工头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马建国很麻利地回应:“五天前,最后学校里的人见到他的时间,在阳历一月四号的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之间。”   冯师兄拖动播放器的播放条,画面右下角的时间锁定在了1月4日下午三点,之后冯师兄就点击了快进箭头,录像的画面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流动。   由于学校后面的教师公寓还在建造中,经常有工人在画面上来来往往,直到天色渐暗,所有的工人都回到了工地附近的钢架房中,这时候有一个很小的影子从画面上一闪而过,由于画面闪动的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二百九十五章 尸体跑了   冯师兄也发现了那个影子,立刻让播放轴退回到了一分钟之前,又将播放速度回复了正常。   我紧盯着画面,在很短的时间之后,略显灰暗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只果子狸,它贴着地面,以很快的速度钻进了工地的铁门。   又是十几秒钟过去,路工头慌慌张张地出现在了画面里,他一直沿着工地外的围墙行走,一边走,一边在地上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走过铁门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着铁门,好像在张望,又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片刻之后,他就朝着铁门那边走了过去,有人帮他打开了门。   冯师兄立刻按了暂停键,将画面放大,他要看的不是路工头,而是那个从门缝里露出了半张脸的人。   看到这个人以后,冯师兄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立即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得就是我们学校近半年的人事调动资料。   冯师兄将里面的照片全都洒在桌子上,一个个地和画面上的人比对。   最后他拿起了李虎的照片,并将那张照片按在屏幕上。   虽然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不是特别清晰,可依旧能看得出来,照片上的人和画面上的人是同一个,他就是三号宿舍的另一个宿管员,李虎!   我也是这才想起来,在宿管员的寝室里,我们根本没有见到这个李虎。   刘尚昂也在一旁说:“哎?这个人……不就是今天咱们进宿舍的时候,碰到那个宿管员吗?”   联想起刘尚昂之前说过,李虎身上有一种很危险的气息,当时我也没多想,可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叫李虎的人,似乎确实不太对劲。   冯师兄没说什么,他放下了照片,将视频画面缩小到正常尺寸,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上,路工头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进了铁门,之后铁门被重新关上,学校后面的那条小路再次回复了平静。   冯师兄又将加快了播放速度,当天夜里,除了有几个学生从画面上匆匆闪过,这条路上没有其他行人。   一直到画面上的时间跳动到了1月5日凌晨4点的时候,工地外的铁门再次被打开,李虎怀抱着果子狸走了出来,果子狸身上的毛沾满了某种深色液体,似乎是血迹,在李虎身上也沾了一些。   身上沾血的李虎看上去并不惊慌,他很从容地来到学校后门前,爬门进了学校。   冯师兄第三次加快播放速度,录像以极快的速度闪动着画面,左下角的日期和时间也开始飞快地变化。   这份视频录像截止到1月7日的下午,从1月5日凌晨到1月7日下午的这段时间里,李虎和他的果子狸都没再出现在画面上,路工头进入工地以后也没有再出现过,他应该是在1月4日的晚上就已经遇害了。   冯师兄沉静了一会,伸着头朝办公室外面喊:“7号以后的监控录像呢?”   很快,走廊里就传来了小赵的声音:“一中后门的监控摄像头7号下午就坏了。”   冯师兄咂了咂嘴,问刘尚昂:“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李虎,是昨天晚上几点?”   刘尚昂想都不用想就回应道:“九点半左右。”   然后冯师兄又问我:“在这之后,你们没再见到李虎?”   我点了一下头:“没见到,我曾去过宿管员的寝室,李虎不在。”   冯师兄没再说什么,他用手支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又将之前小赵给他的那份文档打开。   里面是厚厚的一摞A4纸,每张纸上都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文件中还夹着一些彩色的照片。   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都是爆炸现场的一些照片。   冯师兄以很快的速度翻动着这份资料,我就站在他身旁跟他一起看,可他看资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这边还没等看几行字,他那边已经翻到下一页了。   不过我倒是大体看明白了,资料的前半部分大多是爆炸现场的勘察记录,最后几页这是对这次爆炸的损失统计。   快翻到最后一页纸的时候,冯师兄突然停了下来,我顺着这一页的开头向下看,看到中间部分的时候,一行略显突兀的红字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未在爆炸现场找到可能是爆炸源的锅炉,锅炉附带管道消失,推测是人为盗窃。”   澡堂的锅炉失窃了?   我小时还去澡堂洗过澡,亲眼见过那里的锅炉,那个锅炉足足有一人多高,加上附带的管材,重量至少也在千斤上下吧。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竟然失窃了!   冯师兄将文件扔在办公桌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对我说:“橡胶厂是昨晚十一点左右爆炸的,从你们学校到橡胶厂,行车时间在半个小时左右。”   之后他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如果橡胶厂爆炸案也是李虎的手笔,他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离开学校,在十点半之前行车到橡胶厂。在十点半到十一点的半个小时时间里,只要他有一定数量的同伙,完全可以将锅炉偷出去。”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冯师兄:“可李虎为什么要炸掉橡胶厂?”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直觉,”冯师兄摇着头说:“我只是感觉,李虎极可能和橡胶厂的案子有关。”   直觉,又是直觉,我过去也曾不止一次见识过冯师兄的断案直觉,对于这样的复杂案情,他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   这时候,冯师兄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察觉到他刚刚暗淡下去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他拉着我的胳膊,语气急促地问我:“你还记得张军吗?”   我皱了一下眉头:“张军?张军是谁?”   冯师兄说:“你爸的同事,就是当年受南洋养鬼人之托,四处拐骗儿童的那个人。当年也是他,将你们一家三口骗到邮局家属院去的。”   听冯师兄这么一说我才想明白,他说的张军,就是我爸的同事小张。当初南洋养鬼人事爆发之前,他就是死在了澡堂的锅炉里。   我这才点头道:“对了,师兄这么一说,我想起件事。就是在宿管员寝室下面布置的那个阴阵,和李老太太当初摆的那个阵非常像,也有一堆黑色的小坟头。”   冯师兄说道:“对,我也是感觉到宿舍底层残留的阴炁场和李老太太家的阴炁场非常相似,才联想到了张军的事。张军死后,他的案子就成了一个悬案,虽说当初定案为精神失常、自杀身亡,可咱们心里都应该清楚,他的死,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这个李虎,很可能和南洋养鬼人一脉有牵扯,不但如此,他应该也知道李老太太的事。”   我先是冲冯师兄点头,可过了一会,我又觉得事情有点说不通:“可是,李虎为什么要去偷锅炉呢,还炸了澡堂。”   “因为当初张军死亡的地方,有关于他的线索,”说到这,冯师兄话锋一转:“李虎对张军死亡的第一地点这么上心,似乎也说明了,他和李老太太之间的瓜葛很深。有道,我现在担心,李虎是在很多年以前就盯上你了。”   这时候,梁厚载插上了嘴:“可他为什么现在才动手?而且他在不管是在学校里布下迷魂阵,还是炸澡堂,似乎对道哥都没有直接影响啊。”   “你说的这些,正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冯师兄说道:“李虎挑在这个时间行动,似乎也能和刁书彬暴露身份联系起来。‘葬’组织中的人,行事一向诡秘,如果李虎也是那个组织里的人,他做出这么多事,背后可能有更大的阴……”   就在冯师兄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一阵“嗡嗡”闷响。   冯师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另一头立刻传来一个很急促的声音:“冯局,不好了,出大事了!”   那声音不但急促,而且非常尖锐,有着很强的穿透力,连站在冯师兄身旁的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冯师兄皱了皱眉头,对着电话问:“出什么事了?”   电话另一端先是沉静了几秒钟,接着又出现了那个尖锐的声音:“跑了,尸体……尸体跑了!”   冯师兄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什么尸体,怎么回事?”   就听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从操场上拉回来的那具尸体,半路……半路上活了,自己跑了!”   这一下我也听明白了。   已经被我们确认死亡的卯蚩种,跑了!   冯师兄霍的一声站了起来,语气也变得紧促起来:“死人怎么能跑了!”   就听那个尖锐的声音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不是死人,不是……他没死!我们车开到半路上,他突然爬了起来,打伤两个警员,开门跳下了车,跑……跑了!”   “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驼子,也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了!”冯师兄说话的时候,几乎就是在咆哮了。   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我冯师兄动这么大的肝火。   “有人接应,”电话另一头的人辩解道:“有人接应他!那个驼子跳下车之后,就上了一个人的摩托车,我们想掉头追,却发现……发现左侧的两个轮胎全都爆了,是被人用钢钉戳爆的。他们的速度很快,我刚掏出枪来,就看不见人影了。”   冯师兄立即问他:“什么样的钢钉,是不是中空,表面上有很多孔?”   电话另一头的人先是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才说:“冯局,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冯师兄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简短地说了一句“回来再说。”,就挂了电话。 二百九十六章 主动出击   其实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扎爆车轮胎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钢钉,而是葬组织特制的那种子弹。   还好只是爆了车胎,如果那个骑摩托车的人瞄准的不是轮胎,而是车上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冯师兄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不断揉着太阳穴,一脸的愁容。   办公室中的空气变得十分凝重。   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马建国点上了一根烟,蹲在办公室门口默默地抽着。   半个小时以后,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穿便衣的警员很快来到了办公室门前。   冯师兄看到他们,立刻朝着他们招招手,又示意一个被称作“老刘”的人到他身边来。   冯师兄再一次打开了桌面上的监控录像,将画面定格在了李虎为路工头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指着画面上的李虎问老刘:“老刘,你仔细回忆一下,接应卯蚩种的是不是这个人。”   老刘几乎是将整张脸都贴在了屏幕上,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对冯师兄说:“当时天太暗,我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可从身形上看……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李虎、卯蚩种,这两个人,果然和葬组织有关。   冯师兄长叹了一口气,冲老刘摆了摆手:“你去立个案,通知各分区派出所,留意李虎和卯蚩种这两个人,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第一时间汇报。这两个人是橡胶厂爆炸案的重大嫌疑人。重复一遍,发现这两个的踪迹,不要贸然行动,第一时间汇报!这是他们的资料。”   说话间,冯师兄从一中人士调动资料中抽出了两页纸,连同李虎和卯蚩种的照片一起交给了老刘。   老刘很麻利地接过两个人的资料,一阵风似地走了,连同他带来的那些人,也跟着他一起离开。   这几个人打眼一看,还都有点眼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是我冯师兄在刑警队时带出来的老兵。   他们走后,冯师兄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从办公桌上拿起玻璃杯子,里面明明没有水,可冯师兄还是将它递到了嘴边,直到他倾斜着杯子往嘴里送水的时候,才发现杯子是空的。   冯师兄将水杯放在一边,从鼻子里出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地说:“粗心大意啊,多少年了,我还是没改掉这个坏毛病。竟然没发现卯蚩种是诈死!”   看着冯师兄满面愁容的样子,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我知道,他之所以愁成这个样子,只是因为担心我。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冯师兄对面,马建国则拿过了暖壶,为冯师兄的水杯添满了水。   这时候,冯师兄突然冲着我笑了:“你这家伙,小时候就不让人省心,这两年看着你能独立解下胡南茜那边的生意了,我还以为可以不管你了,没想到你一样不让人省心啊。”   我也跟着笑了笑,可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些尴尬。   冯师兄看着我,轻叹了一口气:“有道,我觉得夏师伯说得没错,化外天师要对你下手了。这段时间,你出去避一避吧。”   我摇头:“如果说李虎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盯上了我,说不定我早就成了葬组织的关注对象。师兄你也知道,那个组织的规模庞大,不管我逃到哪里,他们都有可能找到我。还不如就在老家待着,正好我也想看看,李虎和卯蚩种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冯师兄低着头,沉思了很久,才冲马建国招了招手:“建国,你挑几个人,二十四小时保护有道,绝对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我朝马建国那面望去,就看到他对着我冯师兄认真地点点头,又问我冯师兄:“是公开警戒还是暗中保护?”   冯师兄又是一阵沉思,过了片刻才说:“暗中保护吧。”   而我几乎是和冯师兄同一时间开口:“我不需要保护。”   我这边话音刚落下,冯师兄和马建国就同时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向了我。   马建国没说话,只是一脸狐疑地盯着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冯师兄则问我:“不需要保护?你打得什么主意?”   我就对冯师兄说:“化外天师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师兄,我觉得咱们现在太被动了,就算你让马大哥他们暗中护着我,我也未必不出事,到时候,如果化外天师对马大哥他们不利,以我现在所处的境地,也未必能保护他们周全啊。”   这时候马建国苦笑一声,说:“有道这是怕我变成他的累赘啊。不过说句实在的,你们那个行当里的事情,像我这种人确实插不上手。”   冯师兄给了马建国一个略带责备的眼神,马建国避开冯师兄的目光,一直低头看着他脚边那截还没完全熄灭的烟屁股。   可责备归责备,冯师兄并没有说什么,他心里应该也明白,让马建国蹚进这潭浑水里,确实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过了好半天,冯师兄才对我说道:“如果放在五年前,柴师叔完全可以保护你,我也不用这么头疼。可你也知道,这几年,师叔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上次下墓还激出了肺炎。师叔现在就是想护着你,大概也没有那个力气了呀。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可是守正一脉最后的传人,对于寄魂庄来说,你是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的。”   有些话,我刚才一直憋在心里,没敢说出来,可冯师兄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有些话,我觉得我不得不说。   我沉了沉器,盯着冯师兄的眼睛,说道:“其实我觉得,化外天师的目标,未必就是我,也有可能是冯师兄你啊。”   冯师兄也盯着我,他的手指不断在座椅的把手上敲打着,可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我又对冯师兄说:“不管是一中里的阴阵,还是路工头的惨死,又或者是橡胶厂的爆炸案。其实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可师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局子里的人,几天之内,市里出了这么多案子,不管于公还是于私,你肯定是要着手调查的。师兄,我有一种感觉,李虎和卯蚩种做了这么多事,不是想把我怎样,而是要把你牵扯进来。”   冯师兄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夏师伯算错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冯师兄你想多了,我绝对没有质疑过夏师伯的能力。可是夏师伯觉得化外天师会对我下手,也仅仅是因为算到了我最近会有一场小劫,并不能确定这场劫难就和化外天师有关啊。而且你难道忘了,咱们手头根本没有化外天师的任何资料,更没有他的生辰八字,夏师伯就是再怎么算,也算不出化外天师接下来究竟会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冯师兄似乎是一边思考着,一边问我:“现在应该受到保护的人,是我?”   我摇头:“如果仅仅是逃避、保护,那咱们就真的被动了。这样一来,兴许正中了化外天师的下怀。”   冯师兄凑到我跟前,盯着我仔细看了一会,突然说:“你这家伙话里有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等我开口,梁厚载就在一旁接上话:“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道哥肯定是这个意思,他刚才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朝梁厚载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   谁知冯师兄当场瞪起了眼,怒冲冲地朝我吼:“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左有道,你知不知道你对寄魂庄有多重要,你现在可是守正一脉的独苗!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只要能保证你的安全,就算被动挨打我们也认了。”   他今天晚上的火气格外大,一边吼,还一边用手狠狠拍打着办公桌,连散落在桌子上的文件,以及那个盛满水的杯子,都跟着桌面不停地跳动。杯子里的热水洒得到处都是,将其中一份文件洇湿了一大片。   “我倒是觉滴,有道的说法很对啊。”   就在这时候,门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包括我在内,屋里的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就见陈道长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今天没穿道袍,而是穿了一件看上去很名贵的老式西装,都上还戴着一个鸭舌帽,盖住他那一头齐肩的华发。   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陈道长皱了皱眉头:“看啥看,没见过啊。我要是穿着那身道袍,就你们这地方,门卫也不让我进啊。”   他进来以后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还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冲我冯师兄喊:“倒茶!”   除了我们守正一脉平日里自由自在,屯蒙和豫咸两脉的师兄们都是很讲究礼数的,陈道长是长辈,冯师兄也不敢托大,赶紧站起来倒茶。   马建国原本想替我冯师兄忙活,却被冯师兄伸手挡在了一边。   陈道长眼睁睁地看着我冯师兄给他冲好了茶,才对我冯师兄说:“有道的事,我都跟老柴头说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冯师兄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我师叔是什么意思?”   陈道长盯着我冯师兄,很简短地从嘴里吐出四个字:“主动出击。”   我冯师兄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没说话,陈道长又说道:“老柴头说了,化外天师弄死了刁书彬,咱们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蹦跶起来了,这个人,必须抓住,抓活的!”   冯师兄偷偷朝我这边瞅了一眼,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有道……”   陈道长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下了,他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冯师兄,嘴上说:“可是么呀可是,你怎着这么多废话捏?你们寄魂庄里的规矩,我是很了解的啊,我跟你说,要是在平时,寄魂庄内部的事,是你们那两脉说了算,可是呢,如果有外部的势力对寄魂庄造成影响了,该怎么弄,怎么办,那都是老柴头他爷俩说了算。你在这瞎白活个么劲呢?” 二百九十七章 蜡烛里的虫卵   陈道长都这么说了,可冯师兄还是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不能让有道犯这个险。”   “唉,我说你这孩子,平时挺机灵的,怎着到了这时候就这么死心眼呢?”陈道长笑嘻嘻地说:“你以为,老柴头在行当里混了这么些年,干饭都是白吃的?这老家伙鬼着呢,自打听说化外天师要对他的宝贝徒弟下手,他早就坐不住了,现在澄云大师他们已经在乱坟山那边聚头了,就等着化外天师露出点马脚来,他们好动手啊。你是不知道,他们这帮人赋闲好几年,早就待不住了,这次听说要开战,一个个都跟狼见了肉似的,好家伙,那一对对小眼,蹭蹭地放绿光啊。怪瘆人的慌!”   冯师兄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柴师叔……都布置好了?”   陈道长点了点头:“啊,算是布置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这帮老家伙是秘密行动,平时不露脸。你和有道呢,得想办法把化外天师引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动手,绝对跑不了他。”   看陈道长说话时的样子透着一股满满的自信,我心里就不由地嘀咕起来。   想办法把化外天师引出来,道长说得容易,可我庄师兄他们调查了化外天师这么久,可我们到现在也么有和他有关的任何资料,只知道化外天师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称号。他藏得很深很深,要想把他挖出来,在我看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着冯师兄那边瞄了一眼,此时冯师兄也是一副很为难的表情,我估计他现在心里想的应该和我差不多。   陈道长住了嘴,用一种很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那表情,就好像是等着我们为他刚才那番话拍手叫好似的。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响应他,过了一会,陈道长脸上的表情就从期待变成尴尬了。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么,我今天来呢,主要是了解一下案情。那个……有义啊,你要是方便,就给我说说呗。”   冯师兄“哦”了一声,花了几秒钟时间思考,之后就将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详细说了出来。   在冯师兄陈述案情的过程中,陈道长偶尔会插两句话,可总体上来,还是我冯师兄一个人在叙述,陈道长绝大多数时间还是耐心地听着,我留意到,随着冯师兄一步步深入地拆解案情,陈道长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当我配合着冯师兄,说起宿舍楼地底的迷魂阵时,陈道长才将我们打断:“错了错了,那个阵不是迷魂阵,是夺魂阵,一看就是南洋养鬼人的手法。哦,对了,我处理五楼那些学生的时候,在厕所里发现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黄铜色的东西,必将那东西递给了我。   那是一把看上去很有年头的铜锁,锁的两面分别分别刻着一张类似于人脸的图案,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这两张人脸已几乎被磨平,只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清晰的小点,这两个点似乎是用尖锐的凿子直接在锁面上凿出来的,很深。   刚看到这枚铜锁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才想起来,当初我们住在邮局家属院的时候,那个李老太太也曾给我我爸这样一枚锁,当时她还说这东西是镇邪的,让我爸将它挂在门梁上。   我也是后来听师父说,这种锁,事实上是李老太太布阵时用的阵引。   这枚铜锁的出现,似乎也再次印证了,李虎、卯蚩种,的确和当年的李老太太有牵连。   这时候我又听陈道长说道:“对了,我在地底下的时候,发现那个夺魂阵被破了,而且是强破,坟头上面的邪气几乎全都被冲散。有道啊,你不会是用走罡破的阵吧?”   我抬起头来,简单应一声:“是啊。”   陈道长立即换了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我,说:“哎呀你这孩子,是不是烧包的?在夺魂阵里头用念力破阵,那可是很危险啊,弄不好你魂都丢了!唉,熊孩子,不让人省心!”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来了,当时我破阵的时候,刚走出罡步,确实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力场,那股力场,好像是要把我体内的什么东西给强行拉扯出去一样。   冯师兄大概是怕陈道长继续责备我,立刻转移了陈道长的注意力。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封装袋:“对了,我们一中体育场上还发现了这个东西。”   陈道长伸手接过了封装带,看着装在袋子里的半截蜡烛,皱了皱眉头:“不就是根很普通的蜡烛吗?你们接着说,有道破了夺魂阵以后,又出了些么事?”   还是由冯师兄向陈道长描述案情,只是说到和卯蚩种对峙的一些细节时,我才会从旁补充。连同卯蚩种诈尸、李虎半路将卯蚩种劫走,以及路工头的案子和橡胶厂爆炸的案子,冯师兄都一并告诉了陈道长。   冯师兄将整个案情陈述完,陈道长就靠在沙发上,紧皱眉头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在沉思。   过了很久,陈道长才重新坐直了身子,指着桌子上的封装袋问我:“你刚才说,你踩罡步的时候,星力降下来了,蜡烛没灭,星力散了,蜡烛才灭的?”   我点点头。   陈道长将封装袋拿起来,一脸狐疑地看着那半截蜡烛,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不应该啊,这不就是一根普通的蜡烛吗。”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又下意识地将封装袋举起来,对着天花板上的白光灯仔细看着。   片刻之后,陈道长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朝着我包师兄伸出一只手,语气急促地说:“快,手电筒!”   冯师兄赶紧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杆手电,递给陈道长。   陈道长依旧举着那个封装带,打开手电,让白色的光束从侧边照向蜡烛。   我也凑到陈道长身边,朝那根蜡烛观望,就看到蜡烛在手电光束的照耀下显得十分通透,烛身呈现出一种类似于半透明的状态,同时我也留意到,在被强光穿透的烛身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合影。   我能看那个黑影,站在一旁的冯师兄也看到了,他从抽屉里拿了一把美工刀给陈道长。   陈道长则拿出蜡烛,用刀刃在黑影出现的位置轻轻割了两下,之后他就抓着蜡烛的两端,用极缓慢的速度,将蜡烛轻轻掰断。   一个蓝色的小颗粒从蜡烛的断口处脱落下来,那枚颗粒的大小、外形,都和绿豆粒差不多。上面没有什么特异炁场。   冯师兄问陈道长:“这是什么东西?”   陈道长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再次拿起了美工刀,将桌子上的颗粒划开。   随着表壳的破裂,一小股脓液似的脏水从中流了出来,陈道长赶紧松开手,没让那些脏水沾到他手上。   和脏水一起流出来的,还有几条头发丝样的东西,凑近了一看,那应该是某种软体的虫子,有一些还活着,在脏水中极缓慢地蠕动。   陈道长盯着桌子上的虫子,自言自语似地说:“这东西,是颗卵啊?这是啥虫子,从来没见过呢。”   这时刘尚昂拿出手机,近距离拍了几张虫卵和幼虫的图片,给我包师兄发了过去。   陈道长则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外形和啤酒瓶差不多的小容器,里面装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   他先是将那些粉末倒在了茶几左侧的垃圾筐里,又小心翼翼地将虫卵和幼虫装进容器,小心封盖。   这些事情都折腾完了,陈道长才对我说:“这东西,我带回去给澄云大和尚他们看看,这几个老家伙说不定认识。”   当时梁厚载就站在垃圾筐旁边,一直看着陈道长撒进去的那些粉末出神。   陈道长看他一眼,说:“降血压的药,我自己配的。”   完了他又对我冯师兄说:“有义啊,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的带着有道回去见见那几个老家伙。你这么的案子呢,我觉得,还是从锅炉上下手。你想啊,那个张军死了这么些年,李虎他们为么还要把锅炉偷出来捏?我觉得吧,张军死的时候,很可能在那个锅炉里头留下了点东西。前阵子我还挺有学说,刁书彬的事出了以后,化外天师现在到处毁灭和他有关的线索,所以我觉得吧,那个锅炉里头,可能就有和他有关的线索。”   冯师兄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想调查那个锅炉,就必须先找到它,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先从张军下手,查一查他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是专业的,该怎着查怎着弄,都是你说了算,那个么,我们真得走了,几个老家伙还在乱坟山等着捏。回头我见着他们,也把案情跟他们说一说。”陈道长说话间,人已经站起来朝门外走了。   冯师兄朝马建国扬扬下巴:“建国,送他们回去。”   马建国“诶”了一声,抢在陈道长前头奔出门,拿着钥匙开车去了。   我正要随着陈道长一起出去,冯师兄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肩膀,面带忧虑地对我说:“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冯师兄,你也小心。”   冯师只是松开我的肩膀,却没有回应。   陈道长转过头来喊我,让我抓紧时间,我最后看了冯师兄一眼,就跨出了门。   马建国一早将车开到了局子门口,我们出门就上了车。 二百九十八章 疯虱卵   时值深夜,路上几乎没什么人,马建国刻意将车开得很快,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到了乱坟山地界,直到所有人都下了车,马建国才朝我们挥挥手,开着车走了。   此时,乱坟山脚下的土房里还亮着灯,我离得很远就能看到土房的窗户里有人影窜动,还能闻到从屋子那边传过来的淡淡烟味。   陈道长打开屋门的时候,浓烈的烟气就从门中飘散出来,那味道实在太重了,我吸了一口气,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师父此时就坐在炕上,他竟然也端着烟杆,嘴巴里吐着烟雾。   除了我师父,屋子里还有五个人。   其中三个我认识,分别是澄云大和尚、永远看不见脸的李道长、曾被罗有方乔装打扮过的黄昌荣。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坐在我正对面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伟的老人,他带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可即便是隔着两层黑色的镜片,我也能感受到从他眼睛中绽放出来的戾气,这股戾气和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混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他就靠着墙皮坐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从头发的缝隙里,我看到他脸上沾着很厚的污垢,他嘴上叼着一根卷烟,我进门的时候,他朝我这边转了一下头,之后又将脸侧到了我师父那边。   这几个人里,只有澄云大和尚没抽烟,另外的五杆老烟枪让屋子里蒙上了一层很浓的烟雾。   陈道长也被这股烟气弄得有些不舒服了,他赶紧打开了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烟雾稍稍散去了一些。   师父放下手中的烟杆,对我说:“这里的人,你大多数都认得了。只有仉侗和孙先生你没见过。”   说道“仉侗”这个名字的时候,师父指了指那个戴墨镜的老者,说到“孙先生”他则指了指地上的乞丐。   那个被我师父称作仉侗的人冲我点了一下头:“我是仉家的首房长老,和你师父是同辈人,行当里的人都叫我仉二爷,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我们守正一脉向来不讲究什么礼数,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是冲着他点头。   至于那个孙先生,一直坐在地上抽烟,没说话。   这时候黄昌荣站了起来,走上来和我握了握手,然后又一语不发地退回去,坐在了他自己的位子上。   黄昌荣的突兀举动起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回头一想我才明白,其实我们两个,也算是第一次见面了。   当初我在东北老黄家见到的那个黄昌荣,原本就是罗有方假扮的。   看得出来,这些人和我师父都是老朋友了,大家都很随性,该抽烟的抽烟,该喝茶的喝茶,除了我进门的时候他们朝我这边看了一会之外,后来就没再理我。   我进门以后,梁厚载他们也陆陆续续进了屋,师父也没多做介绍,只让我去弄几把椅子,毕竟屋里能坐的地方不多。   陈道长抢了我师父的旱烟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将案情大体描述了一下,他说得没有那么详尽,很多事只不过点到为止。   直到陈道长把话说完了,澄云大师才发话:“你说的那颗虫卵现在在哪呢?”   陈道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容器,一边打开一边说:“虫子和虫卵都在这里头了。”   他这边话刚脱口,几个老家伙就一窝蜂地凑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只有那个孙先生不为所动,依旧坐在原地,默默抽他的烟。   我简单地听了几耳朵,围在陈道长周围的几个人都在猜测这枚卵是什么,里面的虫是什么虫,可猜来猜去,也没人能说出它到底是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散开了,我师父才面朝孙先生这边说:“孙先生,你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吧?”   孙先生撩了一下额头的脏乱头发,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而后我就听他说:“卵里头的幼虫,是不是跟头发丝似的,又细又长?”   我师父和陈道长同时对着他点头。   孙先生掐了烟头,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那应该是疯虱的虫卵。在出马仙那个行当里,疯虱这东西也叫疯蚤子,有些养虫的人会将这东西种在人身上,种少了,可以控人心智,种多了,就能让人癫狂。在中原,疯虱这东西在百年前就绝迹了,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晚晴的时候,一个养虫人带着这东西下南洋,被苗疆的蛊师抓了个现行,不过后来被那个养虫人逃了,至于他最后去了哪,就没人知道了。”   梁厚载多嘴问了一句:“养虫人是干什么的?和苗疆蛊师有关联吗?”   孙先生转过头来,对梁厚载说:“理论上来说,中原的养虫人,应该算是苗疆蛊术的分支。除了养虫人这个称号,也有很多人叫他们‘虫师’。不过早年间,他们曾盗学蛊术传承,所以一直以来,蛊师们都不承认他们的身份。在末代养虫人逃亡南洋之后,养虫人这个行当就不存在了,他们到了南洋以后,大多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降头。但这些人也不被南洋蛊师所接受,他们就自立门户,自称红衣降头。最后一个红衣降头,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说完这番话,孙先生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掏出一根烟重新点上,额头上的头发也落了下来,遮盖了他的眼睛。   我师父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个葬组织,和南阳人牵扯很深啊。”   这时候,孙先生又将额前的乱发撩起来,看着我师父说:“你说的那个组织,在我们那个行当里叫做‘葬教’,这个教派就是在南洋建立起来的,我们曾猜测,他们的教主可能也是南洋人,不过就他们的行动模式上看,其影响范围,远远不止南洋这么简单。”   我师父就问他:“你们对那个葬教了解多少?”   “了解不多。”孙先生说:“这个教派的行踪非常诡秘,我们也曾试着调查过他们,可前后历经三年,也只搞到了极少的一丁点信息。对了,还有一件事,既然我今天来都来了,也不得不说。柴师傅,你是不是有一个同门师兄,叫赵宗典?”   听到我师伯的名字,师父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可脸上还是作出一副平淡的表情,用平淡的语气回应道:“是啊,怎么了?”   孙先生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有消息称,你的师兄好像也加入了那个组织,而且他在葬教中的地位,可能还在化外天师之上。”   化外天师之上?孙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在怀疑,我的师伯赵宗典,就是那个葬组织的教主!   我师父那张老脸顿时拉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仉二爷抢了话头。   就听仉二爷说:“赵宗典和我有过命的交情,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虽然他平日里行事诡异,人品也说不上好,可如果说他加入了葬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而且他更不可能建立这样一个组织,他不是那种人。”   仉二爷的语气非常平静,可在这种平静之下,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他就像一只匍匐的猛兽,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而且我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仉二爷如果要动手,在场的人加起来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孙先生怔怔地看着仉二爷,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地说一声:“希望如此吧。”   之后孙先生额头上的乱发再次落下来,而他,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屋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还是澄云大和尚站出来打圆场:“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让化外天师现身吧。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形势非常被动。”   李道长则担忧道:“化外天师行踪非常隐蔽,想把他引出来,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我师父突然拿手指点了点梁厚载这边:“厚载,你有话说?”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梁厚载向前倾斜着身子,似乎有话要说,只不过当着仉二爷和孙先生这两个生人的面,他不太好意思开口。   梁厚载点点头,又朝仉二爷和孙先生分别投去一个犹豫的眼神。   我师父就朝他摆了摆手:“有话直说,都是自己人。”   梁厚载沉了沉气,才开口说:“我是觉得,也许化外天师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仉二爷给了梁厚载一个疑惑的目光,问道:“什么意思?”   在仉二爷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梁厚载微微缩了下头,这也不怪梁厚载怯场,仉二爷身上的气场实在太骇人了。   梁厚载沉默了大半天才重新开口:“庄师兄动用了大力量都无法找到这个人,我就觉得,化外天师可能只是葬教创造出来的一个虚拟人物,他根本就不存在。如果化外天师真的这么有手段,能把和自己相关的所有信息全都掩盖住,那他完全能将自己彻底掩藏起来,让咱们无从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这样一个人。我觉得,葬教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又故意放出风声,说他是葬教的两大护法之一,这样一来,化外天师就成了咱们调查葬教的唯一线索,正道中人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牵引到了他的身上。”   仉二爷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说,葬教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就是为了消耗咱们的精力,将咱们的注意力带到错误的路上。”   这时候,孙先生也点了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二百九十九章 差距   我师父则说道:“之前听有学说,就在几个月前,化外天师曾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在闽南、广西和江浙一代出现过,那一次是他们唯一一次掌握化外天师的行踪,可一个人能同时在三个地方出现,又是完全违背常理的。”   梁厚载想了想,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也许化外天师只是一个名号,在葬教中,拥有这个名号的人不只一个人。”   孙先生看着梁厚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化外天师有可能只是一个头衔,而非具体指某一个人?”   “就是这个意思。”梁厚载点头道。   他似乎是说出这句话以后,才意识到孙先生是个陌生人,立即低下头,羞臊得说不出话来了。   而在这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空气中的嘈杂再次恢复了平静。   我能察觉到,就是梁厚载的一番话,改变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维方向,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   最终还是我师父拍了板:“现在来说,与其纠结于化外天师的真实身份,不如把主要精力放在李虎和卯蚩种这两个人身上,毕竟目前来说,他们算是两条更容易入手的线索。诸位老朋友,这段日子就麻烦你们动用各自手中的资源,查一查这两个人的来路吧。”   师父的话意外得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之后师父又对澄云大师和仉二爷说:“大和尚,这段时间,有义那边你多盯着点吧。老仉,有道我就交给你了,别让他出什么事。”   澄云大和尚笑着点了点头,仉二爷则看向了我,对我说:“放心吧小子,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   其实我是绝对不想和仉二爷有什么瓜葛的,光是他那一身气势,就能让我整夜整夜噩梦不断。可师父既然发话了,我也不好反对,只能冲着仉二爷点点头,一句话也没多说。   当天晚上,李道长、孙先生和黄昌荣就住在了乱坟山的土房子里,澄云大师去了我冯师兄那边,仉二爷则跟着我一起回了大舅家。   当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了,可大舅还没睡,电视上正转播着异常足球比赛,大舅躺在沙发上,喝着脾气看球。   他的注意力都被电视吸引过去了,我开门进门,他也没察觉到。   本来我不想打扰他来着,可我前脚刚进门,身后就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我转头朝身后看,就看见仉二爷双手护着自己的额头,慢慢蹲下了身子。   一看他这样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个头太高,进门的时候撞在门梁上了。   大舅呼的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脸惊愕地冲我喊:“有道,咋了这是,怎着弄出这么大动静……”   话说到一半,大舅张着嘴,舌头却不大卷了,他愣愣地看着我身后,脸上的惊愕也变成了惊吓。   我又回头望一眼,就看见人高马大的仉二爷站直了身子,正咧着嘴冲我大舅笑。   我赶紧跟我大舅解释:“这是仉二爷,我师父的朋友,这阵子要在咱们这借宿。”   大舅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缩了缩头,缓缓坐回了沙发上。   仉二爷盯着我大舅好一阵子,最终叹口气,跟着我回房间了,刘尚昂则和梁厚载挤一张床去了。   进屋以后,我就听仙儿在外头轰我大舅回去睡觉,自从她从我身体里脱离出来以后,客厅那张沙发一直是她睡觉的地方。   我听着大舅嘀嘀咕咕地回了自己的卧室,才开始动手,从橱柜里拿了几床厚被子出来,给仉二爷打好了地铺。   按说,我是小辈,仉二爷到我这里来暂住,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他打地铺的道理,可他那身板实在大得出奇,我那张土炕也就是两米长,我睡都有点吃紧,他躺在上面,根本伸不开腿啊。   好在仉二爷也不介意睡地铺,一夜相安无事。   就算睡得在晚,五点半我依旧习惯性地起来晨练,我睁眼的时候,仉二爷已经不见了踪影,直到我收拾妥当,来到院子的时候,才发现仉二爷正在院子里打拳。   他练得是那张大开大合的拳路,他的拳头威力非常大,我隔着三米远都能隐约感觉到他那双大拳头上的风势。可我总觉得他这套拳虽然威力大,可破绽也多,常常是顾首不顾尾,上中下三路都漏着风口,很容易被人取了巧。   仉二爷打完一套拳,见我就站在门口,就朝着我招手:“来,小子,陪我练练。”   我看他练得热闹,正要也有点手痒,见他这么一招呼,我也就没客气,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仉二爷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笑呵呵地对我说:“你们那一脉的天罡锁可是厉害,年轻的时候,我还在你师父手底下吃过暗亏呢,小子,你现在的天罡锁,练到几成火候了?”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几成火候,不过我师父说,天罡锁这门套路,是久练成精,练得年头越长,用起来就越是水到渠成。我现在才练了七年,跟我师父没得比。”   “嘿嘿,那就先试试再说。”   仉二爷说了这么一句就直接攻过来了,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就看到他那只铁锤一样的拳头朝我飞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只能朝一边闪身躲避。   他的拳头从我身旁掠过的时候,激起的拳风就从我耳朵边上吹过,刮得我耳垂都隐约有点痛感。   太恐怖了,仉二爷的拳头实在太恐怖了,从旁边看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可听到那呼啸的拳风从我耳朵边上掠过去,我心里就有点发颤了。   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力道,我感觉刚才就像是有辆卡车从我脸边开过去了一样,那种冲击力,只要被它刮着蹭着,就是伤筋动骨的重伤!   而且他身高臂长,攻击范围非常大。我刚才还觉得他这套拳路破绽太多,可就算是有破绽,我也得有命蹭到他跟前啊。   仉二爷收了拳头,依旧是笑着对我说:“反应不错。”   我很勉强地还了仉二爷一个笑脸,心里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摆开了架势。   仉二爷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带着些玩味地对我说:“多少年过去了,天罡锁怎么还是原来的老套路?起手式的架子都没变。”   我正要说话,他这时却突然暴起,一记勾拳砸向了我的下巴。   刚才明明见他打得是传统套路,可这一拳,却是西洋拳的打法。   他动肩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他一边出右手拳,一边架起了左拳,他这一下是打向了我的下巴右侧,我想避开,只能向左躲,可我一旦向左侧闪身,他那只铁锤一向的拳头就会有动作,到时候我根本没有第二次躲避的机会。   他的手臂是很长,可手长不过腿,我向后猛一仰头,同时出脚,一脚踹在他的腰上。   我也算是练了七年的八步神行,自以为脚上力气可以了,可仉二爷浑身的肉就像石头一样硬,我踹在他身上,反倒觉得整个脚掌都麻嗖嗖的,可他就像座山一样纹丝不动。   一看情况不对,我只能快速出手,用出天罡锁的手法,攥住了仉二爷的手腕。   天罡锁抓肉***只抓最脆弱的地方,一个人力气再大,只要被天罡锁锁住,就没有发力的空间了。   可仉二爷不是凡人啊,我扣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拳头是松开了,可手臂上的余力依旧震得我虎口发麻。   他将手臂猛力一抖,我攥在他手腕上的五根手指就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接着他就扯着我的胳膊,一拧一扣,先是将我整个人拎到了半空,又压着我的肩膀,将我重重压在了地上。   这一下,我感觉我的肩胛骨都快被他给压碎了。   我试着挣扎了两下,可他力气太大,即便没钳制住我的关节,可我依旧动不了。   仉二爷一边压着我,还一边冲我乐:“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吧?”   就在他说完的时候,我听到屋子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我的脸贴在地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呼呼啦啦的几阵声响,几秒钟之后,梁厚载和刘尚昂也被仉二爷压在了地上。   过了小半天,仉二爷才松了手,我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地揉着肩膀,梁厚载和刘尚昂起来以后,也是各种龇牙咧嘴的表情。   仉二爷依次看了看我们三个,又笑着对梁厚载他们说:“梁厚载,我知道你,你是李良的徒弟,刚才那一脚还挺狠的。至于你嘛,刘尚昂,过去没听说过你,不过你这身手,一看就是包有用调教出来的。嘿嘿,你们这三个毛小子,嗯,不错。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们呢。”   说到这,仉二爷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寂落,他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朝屋子那边走了。   他进屋的时候,我远远听到他自言自语:“啥时候我也能弄个徒弟耍耍。”   说起来,仉二爷收徒,应该是四年以后的事了,在我写下这些回忆的时候,仉二爷的徒弟已经在渤海一代混得风生水起,他接手了仉二爷在渤海湾的生意,表面上是个做旧货买卖的二道贩子,可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很多人都说他是渤海湾第一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这里不再多提。   最近这段时间,我独立处理了几个案子,也渐渐习惯了四处奔波,原本我还很侥幸地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可是和仉二爷交过手之后我才明白,我和师父他们那代人相比,其实还差得很远。 三百章 第二具尸体   和仉二爷的这次切磋对我来说大概算是一次警告吧,也就是从那次以后,我渐渐收起了刚开始在心中萌芽的叛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师父过去常对我说,可如果不是被仉二爷如此轻松的击败,也许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内涵。   大舅很早就去地里了,我们晨练结束的时候,仉二爷为我们准备了早饭。   不知道他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作料,那顿饭的味道很怪,有些发苦发涩的感觉,不过整体来说,还能勉强下咽。   吃了饭,仉二爷又送我和梁厚载回到学校,在中午放学的这段时间里,他就一直在学校外面的马路上晃荡,我从教室的窗户里就能看到他来回踱步的样子。   有几个路人从仉二爷身边经过的时候,全都是绕着走的,他身上煞气惊人,眼神像烧刀子酒一样烈,也怪不得那些路人会怕他。   其实我心里一直很好奇,像仉二爷这样一个人见人怕的人,究竟是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的。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暗暗地观察仉二爷,课也没正儿八经地上,有一次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还在走神,结果被罚站了大半节课。   终于挨到了放学,我长出一口气,准备去找梁厚载,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冯师兄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就听冯师兄声音有些紧促地说道:“你没事吧?”   被他这么一问,我就纳闷了:“我好好的啊,怎么了?”   冯师兄长吸了一口气,说:“李虎又有行动了。”   我没说话,等着冯师兄继续往下说,冯师兄那边静了好半天之后才重新开口:“今天上午,我们在城郊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和路工头一样。”   我问冯师兄:“需要我过去吗?”   “马建国已经过去接你们了,”冯师兄说:“让仉二爷一起来吧,听澄云大师说,他现在就和你在一起。”   不等我回话,冯师兄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到艺术班找到梁厚载,又给刘尚昂打了电话,之后就出校门和仉二爷汇合。   马建国将车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刘尚昂已经赶过来了,仙儿也从体育场溜达了出来。   来了以后,马建国也没废话,催着我们赶紧上车,他开来的是辆面包车,虽然人多,好在完全能坐得开。   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市区的东郊,从那个位置再向东走就是一级路。发现尸体的人是分区派出所的两个民警,他们原本是为处理一场民事纠纷从这里路过,由于闻到了不寻常的腐臭味,两个人下车查看,在公路旁的灌木丛里发现了那具尸体。   我们到达案发地点的时候,灌木丛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冯师兄正和几个老民警讨论着什么。   他远远看见我们,就迅速结束了这场讨论,快步走了过来。   冯师兄先是向仉二爷简单行过抱拳礼,接着对我说:“死者的死状很惨,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朝冯师兄点点头,冯师兄没再说什么,掀开警戒线,带着我们几个迈进了灌木丛。   正常来说,像这样的命案现场是不允许我们这样的人接近的,可我大体看了看周围的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眼熟,这些人大概都是冯师兄一手带出来的老人,对于冯师兄的真实身份,他们或多或少应该都知道一些。   进了灌木丛,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走了十几米,一个皮肤呈现出灰褐色的尸体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冯师兄说得一点没错,这个人的死状奇惨,它浑身上下都是一道道深深的抓痕,脖子上的皮肉少了一大块,似乎曾被什么东西撕咬过。尸体从腹部到胸腔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透过这道伤,甚至能看到腹腔中的内脏。   这些年见了那么多邪尸,再看这样一具尸体,说实话,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这时候小赵跑了上来,将一份文件交给冯师兄,又一语不发地走了。   冯师兄一边展开那份文件,一边对我们说:“死者是市东郊的一个流浪汉,姓周,没有身份证,没有名字,推测为七五年到八零年生人,靠捡卖废品维生。他身上的抓伤和咬伤都是由灵猫科动物留下的,腹腔和胸腔被人用剪刀剪开,心脏被挖走。尸体有中毒迹象。死亡时间不确定,从血液分解程度上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八天左右,但尸体腐烂程度与血液分解程度不吻合,无法确定死亡时间。”   说完,冯师兄又将那份文件交给了仉二爷。   仉二爷接过了文件,却没有翻开看,只是盯着地上的尸体出神。   过了片刻,仉二爷才对冯师兄说:“这个人的内脏刚开始腐烂,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是他体内的毒导致了死后尸腐过程异常。”   仉二爷说话的时候,又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我,在这之后,他就从靴子里抽搐了一把亮银色的匕首,蹲下身,将匕首插入了尸体的左臂。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还是银白色的匕首前端变得乌黑,而且这道黑色还在以很慢的速度朝匕首末端蔓延。   仉二爷轻轻嘀咕一声“好烈的毒”,然后他拔出匕首,张开嘴,用舌尖在匕首上沾了一下。   他眯着眼,好像是在细细品味什么,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呸了一口唾沫出去,站起身来对冯师兄说:“毒性很强,但是发作慢,应该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长期投毒,我要是没猜错,毒素进入他体内以后,应该是主要聚留在心脏部位。”   要知道匕首上可是沾了毒的,他舌头上沾了毒素,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冯师兄紧紧皱起了眉头:“长期投毒……那只能是身边的人干的,我查过李虎和卯蚩种最近两个月的行动记录,他们一直在学校里,没有作案条件。”   仉二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一边擦拭着匕首,一边说:“从他身边的人着手查起吧,应该能找到线索。”   就在仉二爷和冯师兄交谈的时候,小赵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凑在我冯师兄耳旁低语了一番,冯师兄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我忍不住问冯师兄:“出什么事了?”   冯师兄叹了口气,说:“在水库那边又发现两具尸体,死状和眼前这具尸体相似,也是一身的抓咬痕迹,死亡时间无法确定。那边的两具尸体心脏还在,可一个被人砸开了脑壳,大脑不知所踪,另一个被挖了双眼。”   仉二爷说:“每一具尸体,都丢了一样器官?”   冯师兄摇头:“最初死在果子狸爪下的路工头算是运气好的,不管怎么说还留了具全尸体。而且路工头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能确定死亡时间的人。”   仉二爷低着头沉思了一会,他似乎没有什么头绪,抬起头来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   冯师兄让马建国带几个人,到水库那边去看一看情况,他则打算带着我们去一趟市郊区的废品收购站,找一个叫董大宝的人。   董大宝,市区东郊一代的废品中转商,所谓中转商,也就是倒卖废品的二道贩子,他低价从东郊的几个拾荒者手中收购废品,再将这些废品分门别类,以稍高一些的价格卖给废品收购站。惨死的周乞丐没有朋友,平时唯一接触的人,就是这个董大宝。   不过董大宝也是一个没有正经住处的流民,要想找到他并不容易,东郊的废品收购站,是他唯一一个经常去的地方。   那个收购站距离陈尸地点不远,冯师兄开着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我一直不清楚老家那边的废品回收站平时是怎么运作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几座由垃圾堆成的小山比院子里的铁皮屋还要高,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烘臭味,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好像是铁锈、潮湿的被子、烤熟的橡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算不上特别刺鼻,但依旧非常难闻。   我们走进收购站大门的时候,有两个中年人从房子里跑了出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冯师兄当天穿着便衣,只能掏出警官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说有个案子要了解一下情况。   之后冯师兄就问了他们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诸如最近都有谁来过、认不认识一个姓周的拾荒者之类。   他们说,平时能来这个地方的都是些卖废品的,大多是一些二道贩子,拾荒者也有,不过他们没听说过附近有个拾荒者姓周。   后来他们又邀着我们到屋里坐,冯师兄摆摆手说不用,又带着我们回到了收购站的铁门前,在这里等着董大宝出现。   待得久了,我竟然渐渐习惯了从院子里传来的味道,呼吸变得通畅了许多。   大概是中午快一点的时候,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人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这个人的面相很奇特,除了鼻子很大,其他的五官都很小,尤其是眼睛,又短又小,眯成了一条缝,在他身后的车厢里,满满当当地装了许多废品。   冯师兄之前一直抱着手靠在铁门上,见这个人过来,就快步迎了上去,唤一声:“董大宝?”   骑车的人立即停了下来,盯着我冯师兄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冯师兄面生,就挠了挠头皮,用很重的乡音问:“你是谁啊?”   冯师兄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一直留意着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当他看到警官证的时候,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似乎早就习惯了被警察盘问。 三百零一章 老物件   之后我冯师兄问他:“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姓周的拾荒人员,他平时经常在东郊一代活动。”   董大宝想了想才说:“在东郊这边捡垃圾的我都认识,没听说过有人姓周啊?”   “你在仔细回忆一下,”冯师兄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他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板很瘦,在脖子后面这个地方长了一颗痦子。”   听风师兄这么一说,董大宝立刻拍了了一下脑门:“哦,你说的是狗蛋啊,我认识他,他过去和我是同乡。怎着了,狗蛋犯事啦?”   冯师兄顿了一下,盯着董大宝的眼睛说:“他死了。”   董大宝立即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度惊讶:“死了?我前两天见着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着死了?”   冯师兄又是一阵停顿,过了片刻才说:“是他杀。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哟,这我可记不清了,”董大宝说:“反正得有几天了。警察同志,其实我和狗蛋也不熟,平时见着他,都是收废品的时候,人绝对不是我杀的哈。”   冯师兄皱了皱眉头:“没说是你杀的人。你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   董大宝咧嘴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他打开以后,就看到里面包得都是一些黑色的小颗粒。   听董大宝说,他血管不好,这种颗粒是用红豆、红糖阿胶混在一起弄出来的,是村里老大夫教给他的偏方。   冯师兄从纸包里捏了两个颗粒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将它们装进自己口袋里,完了才对董大宝说:“狗蛋是你的同乡?他住在什么地方?”   董大宝说:“哟,这个事我闹不清呢。他倒是在村里有个老房子,不过不常回去住。”   冯师兄让董大宝带我们去狗蛋的老房子看看,可董大宝有些犹豫,说是家里没柴没米了,得先把车上的废品卖了,换个饭钱。   冯师兄当即给了他两百块钱,这一下董大宝就乐了,一路有说有笑地跟着我们上了车。   我们之前下车以后,仉二爷一直就在车子上待着,董大宝上车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仉二爷,脸上的笑容刷的一下就消失了,表情变得非常紧张。   刚才被冯师兄盘问的时候他都没紧张,可看到了仉二爷的那张脸,他却没办法镇定了。   从冯师兄发动起车子,一直到车子进了董大宝老家的村口,这一路上,董大宝除了偶尔为冯师兄指指路,全程一句废话都没敢说。   狗蛋的老房子就在村子最荒的一个犄角旮旯里,老房子前面是村里的农田,房子朝阳的地方,则种着一片林子,挡住了原本应该照在房子里的阳光。   下车以后,董大宝就急匆匆地要走,冯师兄也没拦他,可当董大宝走得远了一些之后,冯师兄却又悄悄跟了上去。   董大宝被仉二爷吓坏了,走起路来还是浑浑噩噩的,脚步都不太稳,根本没有留意到冯师兄正跟着他。   仉二爷目送我冯师兄的身影消失在了村路的拐角处,才一把扯掉了老房子的门锁,推门进去。   我跟在仉二爷身后进了屋,刚迈过门槛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很强的霉味。   这地方常年不见光,湿气很重,仉二爷凑到屋角的一张木板床前,掀了掀上面的被子,被面上很潮,是屋子里这股霉味的主要源头。   在这间屋子里,除了这一张床之外,还有一个陈旧的木头柜子。   仉二爷又跑到柜子前,伸手拉开柜门,因为长年受潮,木头打成的柜门已经非常脆弱了,加上仉二爷没收住力气,那扇柜门竟然直接被他扯了下来。   仉二爷皱了皱眉头,将残破的门板放在地上,又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我问仉二爷在找什么,仉二爷没头没脑地回了我一声:“老物件。”   老物件是什么意思?我心里好奇,嘴上却没多问,我觉得仉二爷现在好像不太想说话。   这时候冯师兄回来了,他进门之后就汇报似地对仉二爷说:“我跟着董大宝到了他家的位置,已经联系了当地派出所,让他们蹲点盯着董大宝了。”   仉二爷简短地“嗯”了一声,继续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我看到柜子里的东西很杂,大多是一些旧衣旧鞋之类的东西,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都是破的,上面还有重重的霉斑。同时我也不认为在这样一个柜子里能找到什么线索,毕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有可能在最近几个月内,狗蛋都没有回来过。   我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问冯师兄:“仉二爷在干嘛?”   冯师兄朝仉二爷那边看了一会,才对我说:“大概是发现‘老物件’了,这是仉家人生下来就有的敏感,他们总是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又问冯师兄:“老物件指的是什么?”   这一次冯师兄摇了摇头:“这是仉家人特有的一种叫法,我也不知道具体都是指得些什么,不过,每次他们找到的‘老物件’,都是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又是几分钟过去,仉二爷终于站了起来,就看到他手上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因为受潮的缘故,颌面上已经凹陷下去了。可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仉二爷将鼻子凑在盒子上闻了闻,自言自语地说:“二十五年前的东西,瘴气很重。”   说完,他就大踏步地出了门,我们跟着他一起出屋,之后就见仉二爷在屋外的空地上寻觅起来,我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看着他不停地四处观望,我心里就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后来仉二爷又一阵风似地跑到了一片农田附近,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冯师兄悄悄对我说:“仉二爷所在的那个地方,从风水上来讲,应该是整个村子阳气最重的地方。”   这时候,我就看到仉二爷从木盒里拿出了一张发霉的纸片,那张纸上用毛笔写着什么东西,但常年受潮让上面的墨水全部散开了,我根本无法辨认出上面的字迹,只能看到一个个硕大的墨点。   除此之外,纸片还有被虫子啃噬的痕迹,脸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残缺不全。   可仉二爷却对我们说:“上面的文字是周出生的时候,由他大伯写下来的,上面是他的出生日期。他是77年生人,本命属金。”   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纸片,除了一滩滩模糊不清的墨迹和被虫子啃噬的窟窿之外,什么都没有。仉二爷是怎么辨认出这些信息的?   更让我觉得离谱的是,他是怎么知道,纸片上的文字是狗蛋的大伯写下来的。   我心中纠结的东西,冯师兄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问仉二爷:“他还有家人?他的家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仉二爷摇头:“这张纸上没有这么多信息,我只能感觉到这些文字上透着一股死气,他的大伯如今应该已经过世了。有义啊,正好暗门已经到这了,不如走访一下村里的老人,他们大概知道二十五年前的一些事情。另外,死者的本命属金,似乎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我不知道仉二爷是怎么推算出狗蛋的本命五行的,可看他说话样子又非常得笃定,好像顺着狗蛋的八字五行调查下去,就能找出李虎和卯蚩种的下落似的。   当天下午,冯师兄就带着我们走访了村子里的几个老人。   听他们说,狗蛋好像就是二十五年前出生的,没人知道他爹是谁,他妈当年是在外面乱搞搞大了肚子,才回到村里把他生了下来。   我们还找到了当初帮狗蛋他妈接生的稳婆,那是一个八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即便是上了年纪,可过去的事他记得很清楚,说起话来非常的调理。   听她说,当初狗蛋他妈剩下狗蛋以后,村里人就给她冠上了“破鞋”这么个名头,村里的女人瞧不起她,村里的男人惦记她的脸和她的身子,日常去骚扰她,她自己带着孩子,日子过的很坎坷。   可坎坷归坎坷,当时狗蛋他娘是不愁吃喝,因为经常有人往他们家送粮,可稳婆也不知道给他们家送粮食的人是谁。   直到狗蛋七岁那年,狗蛋的母亲因为受不了村里的风言风语,跳井自杀了。就在当天,村里还死了一个人,好像叫李国华还是刘国华来着,是个外来户,和村里人接触不多,稳婆也记不清他的名字了。   稳婆还说,当时村里还来了一个赤脚先生,说是寻亲来的,村里人看他可怜就让他住在了村里。   稳婆说:“那是个顶好的人,有学问,人长得也好,狗蛋出生的时候,周围也没个会写字的人,我就想起他来了,找他给狗蛋记了个八字。”   冯师兄问她:“这个人,最终找到自己的亲人了吗?”   稳婆叹口气说:“也是国华死了以后他才知道国华就是他亲弟弟,再后来他就走了,再没回来过,到现在,村里人也不知道他叫个啥。”   我记得之前仉二爷还说,在纸片上写下狗蛋出生日期的人就是狗蛋的大伯,如果那个赤脚先生就是狗蛋的大伯,岂不是说,那个名叫国华的人就是狗蛋的……亲爹?   冯师兄问稳婆国华是怎么死的,稳婆说是拿铡草的刀刃抹了自己的脖子,自杀的。   狗蛋的亲生父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自杀殒命,我总觉得这里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冯师兄辞别稳婆之后就没再走访其他人,直接带着我们回到了老房子那边。 三百零二章 演魄   仉二爷大概也知道自己一身气势太过骇人,没跟着我们一起行动,一直在车里等着。   见我们回来,他简单询问了一下我们的调查结果,最终叹了口气说:“看样子,那个周,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和他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现在很难确定到底是谁给他下毒了。”   冯师兄皱起了眉头,他没说话,发动了车子,又带着我们回了警局。   我们到警局的时候,马建国早已带着人回来了,冯师兄第一时间让他来到办公室,向他询问了水库两具尸体的情况。   马建国说,水库那边的两具死尸也是死于灵猫科动物的爪牙之下,这两个人都是单身汉,都没有健在的直系亲属,都是77年生人,都住在城乡结合部。   临离开冯师兄的办公室之前,马建国将一份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文件中都是和两个死者有关的一些信息。   冯师兄用手支着头,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仉二爷则捡起桌子上的文件,一个人默默翻看着,可还没等翻几页他又把文件扔在了桌子上,指着两个死者的出生日期对冯师兄说:“这两个人的命格全都属金。”   冯师兄这才回了回神,他侧了一下脸,将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之后又再次陷入了沉思。   仉二爷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问我冯师兄:“这事你怎么看?”   冯师兄大概是因为思绪被打断,下示意地皱了一下眉,片刻之后才说道:“之前,澄云大师也特意研究过路工头的八字,他说路工头命中带几分血煞,很难活过四十岁,而路工头死的时候,刚好过了三十九岁生日,似乎也正应了他的命理。我一直觉得,路工头的死应该是一场意外,他大概是发现了李虎的秘密,才被李虎灭了口。可现在看,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啊。”   说完这番话,冯师兄又转过头来问我:“对了,我之前听你说,你第一次见到路工头的时候,他身边就有一只果子狸。”   我点了点头,冯师兄又说道:“你过去在学校里见过果子狸吗,这只果子狸身上有没有邪气?”   我说:“咱们这没有养果子狸的,我在学校里也没见过,它身上没有邪气,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果子狸。”   冯师兄:“你见到路工头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我摇头:“没觉得他异常。”   冯师兄长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之后他又问仉二爷:“我听说,这次孙先生也来了?”   仉二爷点头:“需要他出手?”   冯师兄点了点头:“没别的办法了,现在这种状况,只能麻烦孙先生了。”   可仉二爷却皱起了眉头:“唉,我跟他说一声吧,就怕他不愿意管闲事。”   说完,仉二爷就掏出手机,走到外面去了。   他这番话说的挺奇怪的,我师父请孙先生来,不就是为了处理化外天师的事吗,为什么仉二爷又说他“不愿意管闲事”呢?他既然不想管,为什么还要来?   在我们交流的这段时间里,刘尚昂一直在摆弄他的手机,好像在和什么人发短信。   直到仉二爷走了,他才凑到冯师兄的办公桌前对我们说:“老包昨天联系了南洋那边,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据那边的线人说,红衣降头没有彻底消失,其实最后一个红衣降头在死前有一个关门弟子。这个人在早年就离开了南洋,如今黑白两衣的降头师都在找他,听说他在临走之前曾分别从黑衣降头和白衣降头手中窃走了两样法器,可时至今日,不管哪一方势力都没能找到这个人。”   他正说着话,手机又嗡嗡响了两声,刘尚昂拿起手机,点开了包师兄发过来的新短信。   我当时就在他身边,能很清楚地看到短信上的内容:“最后一个红衣降头失踪于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77年,正好是狗蛋和另外两个死者出生的年份。   冯师兄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环,他没说话,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仉二爷从门外进来,说孙先生说帮忙可以,条件是屯蒙一脉特制的三斤阴阳沙,冯师兄犹豫了一下,终究也是点头答应了。   阴阳沙的炼制非常麻烦,三斤,几乎是屯蒙一脉五年的产量。   仉二爷又出去给孙先生打电话了,我趁着他离开的空挡问冯师兄:“孙先生不就是为了化外天师的案子来的吗,怎么他出手帮忙还要附带条件?”   冯师兄无奈地笑了笑:“他不是为了化外天师的案子来的,他是为了你来的。孙先生这个人啊……比较特殊,以后你如果有机会接触到他那个行当,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了。”   我问冯师兄:“孙先生是做什么行当的?”   冯师兄没有给我直接的答案,只是说:“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这时仉二爷回来,说孙先生已经行动了,让我们等消息,另外仉二爷透露,我师父已经往局子这边赶了,说是要看看那三具尸体。   仉二爷说完话,屋子里的人都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除了刘尚昂偶尔会发发短信,其他人都是一副很颓废的表情,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说真的,这次的事给我一种很憋屈的感觉,我们知道敌人很危险,但无法预知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每次只要得到一丁点和他们有关的线索,我们就倾尽全力地调查,可不管怎么调查,怎么推演案情,到头来似乎都是一场空。   我们这边焦头烂额,可李虎那群人,却依旧在不停地作案,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们就像一群空有蛮力的拳手,面对看不见的敌人,我们的每一拳,都打在了空气上。   憋屈,实在是太憋屈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师父才赶到警局,他一进冯师兄办公室,看到垂头丧气的我们几个,就问仉二爷:“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仉二爷坐在椅子上擦拭着他的匕首,这时也抬起头来,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憋得慌,透不过气来。”   师父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仉二爷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转而对我冯师兄说:“带我去停尸间,我要看一看那些尸体。”   冯师兄不敢耽搁,赶紧起身给我师父带路。   师父临出门前,停下脚步朝我招手:“有道,你也来吧,是时候把演魄的最后一道法门传给你了。”   冯师兄带着我们来到停尸间的时候,有两个法医正在收拾尸体,冯师兄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年纪较大的法医没说什么,立即离开了,还有一个法医看起来年轻一些,他看着我和我师父,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不过最终还是被身旁的老法医拉着一起走了。   此时的停尸间里陈放着四具尸体,还其中一具尸体旁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冯师兄拿起那个本子简单翻了翻,上面写得都是一些尸检信息。   死于灵猫科抓咬、胸腔被打开、颅骨碎裂、死亡时间不明……这些信息,和我们中午看到的那些大同小异。   师父问冯师兄:“哪一具尸体是路工头的。”   冯师兄指了指屋子里最深处的一张停尸床,上面的尸体用白布盖了起来,冯师兄说白布下面就是路工头的尸体。   师父带着我走到停尸床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青铜造的墨斗。   这个墨斗我是很熟悉的,我第一次被怨鬼缠身的时候,师父就是用这东西收了怨鬼的鬼魂,当年仙儿被阳气冲撞的时候,我也是将她收进了这个墨斗里。   我曾听师父说,这个墨斗是公输班留下来的,上面没什么灵韵,但能通阴阳,也能镇鬼。   师父掰开我的手,将墨斗塞进我手里,一边对我说:“这个墨斗,就是演魄的最后一道法门。今天我就把他传给你了,可别弄丢了。”   我看看手里的墨斗,又看看师父,师父又对我说:“用食指蘸墨,将墨水点在死尸的眉心处,再施展小推算术,推演他的命格,如果他的魄没有散尽,你就能看到他死前经历的事情,如果魄散了,自然也就看不到了。你试试吧。”   我挠挠头,将信将疑地打开了一丝灵韵都没有的墨斗,用手指蘸出了一点墨,又掀开尸身上的白布,将手指上的墨点在了尸体的额头上。   在这之后,我就开始施展小推算术,推演路工头的命格。   我一边推算着,一边看着路工头眉心处的那一点墨汁出神,这时我师父在旁边说:“闭上眼,别分心。”   我闭上了双眼,依旧掐动着手指,脑子里不停地推演着。   渐渐得,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眉心有些瘙痒,那种瘙痒不算太强烈,可以忍着不去抓,而伴随着瘙痒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丝针扎般的痛觉,那种痛觉同样不算强烈,能忍住。   在这之后,我紧闭的双眼毫无征兆地看见了光,那是一道非常柔和的白光,漂漂荡荡地指引着我向前走动。   虽然脑海中出现的画面给我一种恍惚的感觉,可我的意识还是很情形的,我知道在我二十厘米的前方就是停尸床,也知道师父现在应该就在一旁看着我。   我没动,还是稳稳站在原地,可我的视线却一直跟着白光移动,它向前走,我的视线也跟着向前移动,移动中,还很有规律地上下颠簸,就好像我此时正在行走,视线以我走路时身体的幅度向下颠动。 三百零三章 红衣降头   过了一会,眼前的白光暗淡下去,周围却出现了其他景物。   阴暗的地下室,胡乱堆放的沙子和水泥袋,在我视线的左侧方走着一个人,他带着手电,从手电中射出的惨白灯光打在地面上,将那些沙子和水泥也照成了白色,而在光束能够覆盖到的范围之外,黑暗却显得更加深邃了。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我辨认出了走在我前方的人就是李虎,他一边走着路,一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对我说着什么。   可我听不到他究竟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张嘴的样子。   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我突然在想:“怎么有股腥味,像是血血。”   我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是怎么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的,我明明什么味道都没闻到。   快走到地下室尽头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墙壁上用油漆刷着一个大写字母“A”,在看到这个字母之后,那团白光又出现了,视线再次变得模糊,可我的视线依旧在移动,尽管我本人没有任何动作,可我的视线却开始很有节奏地快速颠簸,我觉得我好像在下楼梯。   而且在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好臭”这两个字,我什么都没闻到,可这两个字还是出现在我脑海里了。   这时候,光消失了,视线中也没有浮现出其他的情景,可我脑海中却不断出现一些片段式的文字。   “疼”、“别杀我,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认识你们,我绝对不说出去”、“鬼”、“好痛苦”、“让我死”……随着这些文字不断出现,我的心里浮现出一种异常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处于我本身,而似乎是来自于我体内的另外一个人。   对,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我的身体里好像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灵魂。   我的脑海中不断出现这样的文字,直到它们消失的时候,视线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清晰。   我看到了一个身材非常瘦小的干瘦老人,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衣服蹲在我面前,一脸奸笑地看着我,余光中,我还看到卯蚩种和李虎就站在他身后。   视线的清晰仅仅维持了五六秒钟的样子,在这之后,我的视野就变得一片黑暗。   我睁开眼,看着我师父,我知道当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特别惊讶。   师父笑呵呵地看着我说:“看样子演魄成功了,是不是有一种鬼上身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旋即又说:“我刚才看到了很多景象,好像是真实的,但似乎又很虚幻。”   师父点头对我说:“那就对了,用演魄这种手法推演出来的东西确实类似于幻象,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对幻象的内容进行猜测,才能直到死者在临死前都发生了什么。”   之后师父又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将刚才出现在我视野中,以及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图像和文字详细描绘了一下。   师父听着我的话,渐渐皱起了眉头,直到我把话说完,师父才对我说:“刚才出现在你脑子里的很可能不是幻象,而是路工头临死前的真实经历。”   说完,师父又走到另外一具尸体前,掀开白布,朝着那具尸体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在这具尸体身上进行推演。   我从墨斗中蘸出墨汁,点在死尸的眉心,施展小推算术。   很快,我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师父所谓的“幻象。”   先是一抹白光引着我不断前行,然后白光消退,周围出现了一条艳阳下的马路、在路边摆摊卖水果的小贩,那个小贩盯着一个硕大的驼背,他带着草帽,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但我依旧能认出他。   他是卯蚩种。   在这之后,视线中的景物变得扭曲起来,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像是水中的浮影一样快速波动起来。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天堂,这是天堂,我自愿成为祭品,自愿……”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耐下心来,安静地看着视线中的情景。   几分钟之后,眼前先是一片惨白,紧接着,视线又变得格外清晰。   我看到卯蚩种正蹲在我跟前,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像拨虾壳一样剪开了我腹部和胸口的肌肉和皮肤,在他身后站着那个身穿红衣的干瘦老者,老者正一脸笑容地盯着我,他脸上的皱纹异常深邃,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一张干裂的老树皮。   又是几秒钟过去,视线中就只能看到黑暗了。   我将自己看到的情景对师父详细陈述了一遍,师父细细思考了一阵子,花草树木的扭曲、波动,说明死者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幻象,但他看到的幻象不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所以我只能看到现实被扭曲。   而在我脑子里出现的“天堂祭品”那段话,应该是死者受到迷惑之后曾有过的想法,换句话说,他是自愿被杀。   之后我又在最后两具尸体上进项了演魄,他们在临死前都受到了迷惑,而且都是在被迷惑的状态下自愿被杀。在这一点上,后面的几个死者和路工头有很大的不同。   可不管是路工头还是这三个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他们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都见到了那个红衣老者。   我和师父商讨了一下,认为那个红衣老者很可能就是红衣降头的最后一个门人。   在几个人的案子里,有些人只见到了李虎,卯蚩种不在场,有些人只见到了卯蚩种,李虎不在场,只有路工头死的时候,卯蚩种和李虎都在。   可不管是谁,在死前都见到了那个红衣老者,这似乎也说明,红衣老者才是李虎和卯蚩种背后的指使者。   鉴于路工头是几个被害人中经历最特殊的一个,死亡地点也是最隐蔽的一个。师父最终决定要去宿舍楼工地那边看看,对路工头的地王地点进行第二次勘察。   冯师兄没有反对,立刻调了一辆车,让人送我们过去。   离开停尸间的时候,我师父突然想起了澄云大师,就问我冯师兄:“大和尚干什么去了,怎么没见着他人呢?”   冯师兄说:“来到局里以后就去楼顶活动室念经了,一直没下来。”   师父点点头,径直走出了停尸间。   冯师兄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去,他说一天之内连着除了这么多命案,他下午需要向上层部分反映一下情况,由于马建国之前已经勘察过一次路工头的死亡现场,对地下室也比较熟,冯师兄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去。   除了马建国,仉二爷也跟来了。   路工头死后,教师宿舍楼的工程就停工了,可工人们还在,当马建国的车子从钢架房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有几个工人在打扑克,发出一阵阵叫嚷声。   马建国将车停在工地门口,又问当地的工人要了钥匙,开了门。   仉二爷问马建国:“你们怎么没在案发现场拉警戒线?”   “这里是学校啊,在这种地方拉起警戒线,很容易引起学生们的猜测和恐慌。”马建国一边说着,进了门,随手将门锁挂在门闩上。   他站在门旁等了等,直到我和师父也进了门,他才拿出了一支手电筒,朝着一幢眼看已经快建完的楼房走去。   马建国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向我们介绍这里的情况:“新起的教师公寓是六座连在一起的楼房,每栋楼的地下室也是连通的,地下室的走廊很长,路工头就死在走廊尽头的一个隔板间里。”   说实话,光是听马建国这么说,我的脑子完全没有浮现出地下室的情景,也不清楚他所谓的“隔板间”是个什么意思。   来到宿舍楼正面的时候,马建国停下来的脚步,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才快步走进了最东头的单元门,我们几个也跟着他一起进去。   进了单元门,再走下一条只有十来节的楼梯就到了宿舍楼的地下室走廊,这条走廊确实很长,马建国晃了晃手电,可手电的光束无法照到它的尽头。   马建国一直朝着正西方走,嘴上说着:“另外几个单元的入口都被建材挡住了,只能从最东边进,发现路工头尸体的隔板间在走廊的西头上。”   我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在行走的过程中,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堆沙子被手电筒光束照得惨白。   这堆沙子,我在演魄的时候见过,当时掌灯的人是李虎,灯光照在这堆沙子上,也是呈现出这样一种惨白。   我又看了看无法被手电光束覆盖的区域,那些地方的黑暗,和我在演魄时看到的一样深邃。   我完全可以确定,我在演魄中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条地下室走廊。   一边这么想着,我心中突然多了几分信心,说不定我们这一次真的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走了没多久,手电光束照亮了走廊的尽头,我就看到尽头的墙壁上用油漆写着一个大写的A。   而在这个字母旁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木板。   我师父看着那块木板,皱了皱眉头:“这块板子是干什么用的?”   马建国摇头:“不知道,它是直接用水泥砌在地里的。”   说到这,他用手电照了照木板的另一侧,我就看到距离木板一米左右的地方,就是地下走廊的侧墙了。这块木板和墙壁的夹角共同围成了一个半封闭式的小空间,我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马建国口中的“隔板间”了。   马建国指着那个小空间对我师父说:“这里就是我们发现路工头尸体的地方,当时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是坐在地上的,背靠着那块木板,除了路工头身上,周围没有明显的血迹。我们怀疑他是被杀之后,尸体又被转移到这个地方来的。” 三百零四章 私生子   师父眯了眯眼,又问他:“还发现什么了?”   马建国摇摇头:“没别的了。作案的人手法非常高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仔细品味了一下马建国的话,又细细回想着演魄时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些情景。   我记得,当我的视线中出现了这个A字母之后,路工头好像曾有过下楼梯的举动,在此之后,他就遇害了。   可以确定,路工头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活着,这个地下室,应该就是导致他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   我问马建国:“马大哥,地下室只有这一层吗,还有没有地下负二层?”   马建国很直接地摇头:“这是居民区,又不是商场,哪来的负二层啊?”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仉二爷庞大的身躯从我身旁慢慢移了过去,他挡住了灯光,我的视野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好在马建国赶紧挪动几步,灯光再次照亮了地下室走廊。   仉二爷来到那个镶在地面上的木板前,将鼻子凑在上面闻了闻,皱着眉头说:“又是老物件,二十五年前的东西。”   这块板子也是二十五年前的?   听着仉二爷的话,我就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朝着版面上看,果然发现木板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很光滑,显然确实有些年头了。   这时候仉二爷突然“咦?”了一声,他抬起脚,在木板旁边跺了两下,砖头和水泥铺成地面上,竟然传来一阵金属被撞击时才会发出的“铿铿”声,其间还夹杂着类似于木头被挤碎的“咯吱”声。   仉二爷又试着在其他地方跺脚,除了木板附近的那片区域,他的脚掌落在其他地方时,地面上传来的都是正常的闷响。   仉二爷回过头来对我们说:“这块地有问题。”   马建国盯着木板周围的地面看了好一阵,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一声:“我去借几支镐。”   “不用这么麻烦。”仉二爷朝着马建国摆摆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木板旁边蹲了下来。   他先是伸出手掌,拍了拍地面,同时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地面发出的拍击声音,好像在确认地底下的情况。   看他那样子,就像是买西瓜的人在小心谨慎地挑瓜一样。   过了一小会,仉二爷点了点头,然后一记老拳结结实实地夯在地上。   接着我就听见“磅”的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阵类似于瓦片飞溅的声音,甚至真的有破碎的水泥块飞到我身上,打得我生疼。   水泥浇筑的地面,竟然被仉二爷给砸裂了。   我和仉二爷是交过手的,也知道他拳上的力道非常刚猛,可没想到他这么强悍,竟然用拳头和水泥硬杠,而且还杠赢了。   这时候马建国张大了嘴,看着随开的地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可仉二爷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伸出手,将地面上碎裂的水泥块扒拉都一边,出现在水泥下方不是我预想中的红砖,而是一层厚厚的木板,由于刚才受到了仉二爷的攻击,这块木板上也出现了很多裂纹。   仉二爷用了很长时间不断地破坏地面,才让木板整个露出来。   那块木板大约也就是一米见方吧,可当我们将它脱出地面的时候才惊奇地发现,它的厚度至少也在半米左右。   木板下方,是一层崭新的铁板,在铁板上还有一个把手,它似乎是一扇门。   而当仉二爷将铁板掀开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顿时从铁板下的洞口中涌了出来,弄得我们几个人都是一阵咳嗽。   对了我想起来,路工头走在地下室走廊的时候,似乎也提到了这股血腥味。   最近这段日子我已经习惯了打头阵,铁门一开,我就想转进去看看,可仉二爷却一把拦住了我。   他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形状和手雷差不多的东西,一边对我说:“别愣头愣脑地冲,先看看情况。”   说完,他就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洞口。   仉二爷扔进去的东西应该是金属的,它撞击地面的时候不断发出清脆而尖锐的声响。   叮——叮——叮……   洞中非常黑,什么都看不到,不过从平均一秒钟左右就会出现一次撞击声上来判断,洞中应该是一条很长的楼梯。   在“手雷”发出最终一声撞击声之后,仉二爷将耳朵凑在地上,倾听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腰来对我说:“下面没人。”   我这才从马建国手中接过手电,俯身钻进了洞口。   与洞口相连的果然就是一条长长的楼梯,我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每走几步,仉二爷就会在后面拉住我,迫使我停下来。   我驻足之后,他也不说话,好像是在倾听着洞口深处的声音,大概是确认没有问题了,他才松开我,让我继续前进。   整段楼梯我们走了大概有一分多钟的样子吧,最终来到了一个充斥着腐臭和血腥的密室。   走在密室的地板上,粘稠的血水没过了鞋底,马建国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攥着手电,在密室中来回探照着。   四面的墙壁都是用钢板围起来的,在密室正中央的位置,堆着一些烂肉和骨骼,那些骨骼十分纤细,看上去不像是人类的,可在这片骨肉堆之中,我却看到了一颗人头骨,那颗头骨看上去也很怪异,它的体积比正常头骨的尺寸要小一些,而且犬齿很尖很长,像是野兽的牙齿。   仉二爷蹲下身子,将那颗头骨捡建起来,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而后抬起头来对我师父说:“是猴子的头骨。”   师父点了点头,走到那堆骨头和烂肉前,也和仉二爷一样蹲下身,默默地研究起来。   这里的血腥味来自于地上的血水,而腐臭味,就来自于那些烂肉,那味道实在强悍,我必须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强忍住想吐的冲动,可我师父和仉二爷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用手去翻动那些烂肉和骨头,一边翻动着,两个人还一边交流。   仉二爷说,猴这种动物的五行属金,几个死者中,除了路工头,另外几个人的命格也是金命,两者之间肯定有着很大的联系。   我师父将手伸进那滩烂肉里翻动了几下,竟然从烂肉的腐液中找到了一些蜡块,这些蜡块是蜡烛先经过燃烧、融化,滴落的蜡水在血水中团聚冷却而成的。   师父看了看手中的蜡块,又站起身,后退了几步,远距离看着地上的骨肉堆。   仉二爷也学着我师父的样子后退几步,望着那堆碎骨头和烂肉出神。   过了片刻,仉二爷说:“这些肉在彻底腐烂之前,应该是用地上这些骨肉支撑成了一个尖顶的模样,蜡烛就燃烧在尖顶的顶端。看样子,李虎他们应该是在这里举行过某种仪式。”   我师父点点头:“嗯,而路工头,就是他们的祭品。”   我师父这边刚说完话,从马建国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路工头不是祭品,他的死纯粹是意外。”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朝马建国那边望去。   马建国的反应我和差不多,他愣了一下,然后以很快的速度转身,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向自己身后。   此时站在马建国身后人,是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没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人就是孙先生,我在乱坟山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可他不是受我冯师兄的委托,帮我们调查李虎他们去了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师父和仉二爷对于孙先生的突然出现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仉二爷看了孙先生一眼,简单问了一句:“事情都办完了?”   孙先生从脏乎乎的口袋里拿出一支橡皮筋,将一头乱发扎了起来,他脸上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很不整洁,而且十分茂盛和蓬松,即便他将头发扎起来了,我依旧只能看到他五官中的鼻子和眉眼,而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孙先生的脸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从左侧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大概是因为孙先生半天没回话的缘故,仉二爷转过头来,又问了他一次:“事情都办完了?”   孙先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跟冯有义说一声吧,阴阳沙我不要了。”   仉二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皱起眉头说:“没办成?”   “不是没办成,是根本没法办下手啊。”孙先生一边摇着头,一边背着手,走到了我师父身边。   其实我心里很好奇,孙先生到底是什么事情没办成。   可在场的人,除了马建国之外都是长辈,我心里虽然怀着这么一点好奇,却没办法直接询问孙先生,在这几个老家伙面前,没有我说话的份。   孙先生看了看地上的烂肉和骨头,对我师父和仉二爷说:“虽然事情没办成,可我这次出去,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几个死者我都调查过了,他们都是在二十五年前的同一个月出生,命格全都属金,另外,几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曾遇到过一个赤脚先生,这个赤脚先是他们的大伯。”   这时候我师挑了挑眉毛,很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几个死者是堂兄弟?”   孙先生摇头:“不太清楚。”   过了小片刻,他又说道:“六十年末期的时候,你们这一带来了一群流民,人数大概在三十左右,这些流民在当地滞留了不到半年,大多数人就离开了,只有六个人被当地的村庄收留,成了村里的外来户,这几个人很怪,他们从来不和人过多地接触,每天除了白天出来农忙,平时就呆在家里,从不出门。这六个人还有几个共同点,他们都是那个赤脚先生的亲人,都和村里的村花有过一段孽缘,都有一个私生子,都是在私生子十岁之前自杀身亡。” 三百零五章 董大宝死了   孙先生透露的这些信息,和我们在狗蛋家乡走访时得来的信息,完全能契合起来。   仉二爷问他:“要是我没猜错,这几个死者,就是那几个流民的私生子?”   孙先生笑着点头:“没错,现在六个私生子已经死了五个,还剩下最后一个,我已经把他藏在乱坟山了。”   这时马建国说话了:“死了五个?”   “嗯,”孙先生点头:“采石场那边还有两具尸体,死状和路工头差不错,可这两个人,都被人锯掉了双臂。”   仉二爷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除了路工头,每个死者都被取走了一样器官啊,李虎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孙先生说:“暂时还不好说,不过我觉得,他们大概是要举行什么仪式,这些人,都是这场仪式的祭品,而且这几个死者在死前都经历过极大的痛苦,我感觉,他们的器官被夺走的时候,的意识有可能还是清醒的,脑壳被人砸开的那个人除外。他们好像知道自己的器官被人拿走,而且也乐意作出这种奉献,毕竟,这些人在受到果子狸攻击的时候,根本没有反抗,我查看过采石场的那两具尸体了,现场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   这时我师父也插上了话:“这几个人,死前都经历过痛苦,却没有怨气,又都是命格属金,李虎他们究竟是要举行什么样的仪式呢?”   孙先生还是摇头:“南洋那边的术法和咱们差别很大,我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参透他们的目的。对了,在采石场的两具尸体身上,我还发现了这些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了个纸包出来,师父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纸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些疯虱卵和一些颗粒状的东西。   密室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马建国的手电筒,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自然光的地方,所有被手电光束照到的东西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惨白色,我无法辨认出师父手中的颗粒是什么颜色,只是觉得它们看起来很眼熟。   师父将那种颗粒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皱着眉头说:“阿胶?”   孙先生说:“主要成分是阿胶,还有磨碎的红豆粉和红糖。疯虱卵还好说,李虎为了让他们资源献祭,大概是用疯虱卵控制了他们的心智。可这两个死者互相并不认识,一个死在采石场东门,另一个死在采石场西门,两人的死亡地点相距近千米,可在这两个人身上,却同时出现了这种颗粒。对了,之前发现的那三具尸体你们仔细检查过了吗,如果我没估计错,他们身上应该也有这种东西。”   马建国在一旁搭话:“对,确实有,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一两粒这种颗粒,现在法医已经在化验它们的成分了。”   我现在知道冯师兄为什么要跟踪董大宝了,在废品收购站门口,董大海从包在纸包里的东西,就是这种颗粒。   孙先生对马建国说:“不用化验了,就是阿胶、红豆和红糖,里面没有其他东西。这是一种药,或者说是一种补血的偏方,除此之外,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这也正是最让我疑惑的地方,采石场的两个人并不贫血,为什么身上会带着这种补血的药呢?”   我师父说:“他们吃这种药,也是为了献祭吧。查到开药的人是谁了吗?”   孙先生很无奈地叹口气,说:“开药的人叫董大宝,和死在一级路附近的乞丐是同乡,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刚死不久,是自杀,上吊死的。董大宝就是一个倒卖旧货的二道贩子,他不懂中医,这样一道偏方,应该也是别人给他的。我怀疑,将这种药方给他的人,在这些案子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仉二爷的表情变得有些沉了:“冯有义不是让人盯着董大宝了吗,怎么还是死了?”   “这也怪不得监视董大海的民警,”孙先生说:“自杀这种事,防不住的,而且他家里的门窗上都挂着黑布,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师父解下腰间的旱烟,点上,闷闷地抽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每一个牵扯进案子里的人,都没有好结果啊。李虎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孙先生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被压得歪歪扭扭的卷烟,从我师父那借了火,一边点着了,一边说道:“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吧,乱坟山的最后一个祭品,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夺回去的,咱们只要在乱坟山守株待兔就行了,他们肯定会出现。你可别忘了,这些个祭品,他们可是煞费苦心地养了足足二十五年啊。”   仉二爷摸着自己的下巴,略带担忧地说:“就这么把他们引出来,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我师父叹了口气:“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乱坟山的第六个人,可能是让李虎他们现身的唯一机会。”   师父的话其实只说到了一半,我看到他还在张嘴,可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他好像在骨肉堆里发现了什么,身子猛地向前倾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堆骨头和烂肉。   过了片刻,我师父朝马建国招了招手:“手电!”   马建国赶紧将手电递给我师父。师父则握着手电,将光束直直打在了骨肉堆里,我就看见在骨头和烂肉堆积最紧密的地方快速泛了几下银光。   师父直接将手掌扎进了骨肉堆里,从里面摸出了一枚形状怪异的铜钱。   平时咱们见到的铜钱都是比较规则的圆形,可这枚钱币却是六边形的,钱币正面刻着一只奇怪的动物:猴头、人身、蛇尾,在它和人类相似的上半身,还长着四只修长的手臂。   虽然钱币的面积不大,可钱币上的浮雕却非常清晰,纹理细节都刻画得异常细致。在钱币的背面,写着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文字,它们看起来有点像阿拉伯的蝌蚪文。   师父用手电照着那枚硬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是印度语。”   我原以为师父看懂了这些文字的含义,可过了一会,他却抬起头来问仉二爷:“老仉,我记得你在东印度生活过一段时间吧,能看懂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吗?”   仉二爷摇头:“我在印度的那几年,身边全都是国内的朋友,也没学会印度话。”   师父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将硬币抱起来装进口袋。   孙先生说:“咱们还是尽快回乱坟山吧,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李虎他们就会发现祭品被咱们掳走了,乱坟山那边现在只有无面和黄昌荣盯着,我有点不放心。”   师父点点头:“这边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回去吧。”   之后我们离开密室,在工地中心的机井附近清洗了一下沾满血迹的鞋子,师父用这里的水洗了洗那枚硬币,我也是这才发现那是一枚金币,除去血污之后,它在艳阳下反射出一抹摧残的光泽。   由于密室中的情景太过骇人,马建国最终还是给局里通了信,让人到工地来拉起了警戒线。   而冯师兄也拨通了我的电话,说他从路工头的胃里发现了疯虱卵。   除了疯虱卵,法医还分析了死者血液中的毒素,其主要化学成分是水银。   我将采石场出现了另外两具尸体的事告诉了冯师兄,冯师兄匆匆挂断电话,估计是赶往采石场那边去了。   回乱坟山之前,马建国在孙先生的授意下走访了在工地工作的几个工人。   据这里的工人说,地下室那边的工作一直是路工头和他的几个老乡负责的,他们平日里白天很少工作,到了晚上却又常常加点赶工,而且他们说,路工头在地底下干活的时候一直神神秘秘的,除了他的几个同乡,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   马建国问他们,路工头的同乡现在在什么地方。   当地的工人说,在路工头出事之前他的几个同乡就走了,应该就是在路工头出事的那天下午走的,他们走的时候路工头也知道,还专门派车送他们去了车站。   马建国打听到,路工头的老家就在地级市的一个城中村,之后他就立即联系了那里的派出所,可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当地的片警稍一核实,说路工头的七个老乡全都在几天前意外身亡了,死因是天然气中毒。   对方还简短地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说是这七个人在几天前的夜里凑团打牌,几个人玩高兴了,忘了燃气灶上还炖着一只鸡。鸡熟了,锅扑了,燃气灶灭了,几个人全部燃气中毒,第二天邻居冲进屋子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他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有一个人送到医院之前就死了,还有一个人在医院里熬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还是没挺过去,第二天一早也离世了。   其实在听说路工头身边还有几个帮手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了他们会是这样的下场。   可当这个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没有来地紧了一下。   从路工头被杀至今,李虎他们手里已经攥了不下十条人命了,他们那伙人,就是一群视人命为草芥的亡命徒!   孙先生推测,路工头和他的同乡们应该都是被疯虱卵控制了,他们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帮李虎一行打造了那样一个地下室。   而对于李虎他们来说,路工头和他的同乡只是随手可弃的一颗颗旗子,用完了,也就到了杀人灭口的时候了。 三百零六章 兵家四脉   像这样的命案,自然由马建国这样的人去处理,我们几个则搭便车回到了乱坟山。   车子开到乱坟山脚下的时候,我就听到土房里有人在吼叫。   那人的嘴巴好像是被堵住的,他的口齿不太清晰,我只能听到“天师”、“大神”、“天谴”、“世界末日”这么几个零碎的词汇。   孙先生当时就走在我身边,他叹了口气,对我师父说:“这个人不但被种下了疯虱卵,还被洗过脑。他现在固执地认为,除了他信奉的那个教派,别的教派都是邪教,咱们这些人,呵呵,都是邪灵。”   我师父皱了一下眉头,问孙先生:“他信奉那个教派?”   孙先生先是很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葬教。”,之后又说:“我试着问过他,他们那个教派里信仰什么样的神,可他好像受到过某种暗示,对他们教派中的神只字不提,我用尽了办法,可就是没办法撬开他那张嘴。他没说他们的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说他们的神将先知派到了人间,他们称那个先知为‘十全大师’。”   当“十全”这两个字从孙先生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我的后背就跟着紧了一下,而我师父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孙先是大概是看出了我们师徒两人的异常,一脸狐疑地问我们:“怎么,你们听说过这个人物?”   师父没有回应他,径自进了房门,我疾走两步跟上师父,避开了孙先生询问似的目光。   进屋以后,我就看到炕头那边坐着一个人,他环抱着双手,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边对李道长和黄昌荣指指点点地,一边骂着“邪灵”、“魔鬼”这样的词汇。   李道长和黄昌荣显然不想搭理他,两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就任由那人嘟嘟囔囔地骂着。   那人看到我和师父,突然就闭上了嘴,之后就换了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们。   几秒钟之后,仉二爷也“钻”进来了,我就看到那个人明显缩了一下头,眼睛也不敢盯着我们的,眼珠子一转悠,将视线挪到了窗外。   仉二爷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那人面前。   当仉二爷巨大的身躯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肩膀快速耸了一下,从他的额角滑下了一滴冷汗。   孙先生也进了屋,他凑到我和师父身边,对我们说:“我已经设法解了他身上的疯虱卵。可虫卵容易处理,他的脑子却没救了。”   孙先生一边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我师父笑了笑,说:“也未必,仉二爷不是还没出手吗。”   这时候,仉二爷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他每作出一个动作,坐在炕头上的人都会跟着颤一下,我觉得那人是怕仉二爷会突然出手揍他。   仉二爷将一口浓浓的烟雾吐在那人脸上,那个人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剧烈地咳嗽,他只是摆了摆手,打散了围在脸前的浓烟。   “你刚才,说谁是邪灵来着?”仉二爷一边抽着烟,一边淡淡地问。   说实话,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毫无感情的语气,每次他用这种方式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下一瞬间就要动手了。   可炕头上的人却出乎意料得倔强,这一次他没缩头,但也不敢和仉二爷对视,他的眼睛依旧盯着窗外,鼻子里很小声地“哼”了一声。   从他鼻子里出来的声音,显得非常没有底气。   仉二爷不急不慢,又掏出一支烟,问那人:“抽烟吗?”   那人没说抽,也没说不抽,就这么默默地僵持着,仉二爷将那根烟塞在他手里,又给了他火机,他果然将烟叼在嘴里,点着了。   仉二爷又问他:“你叫什么?”   就在仉二爷说话的时候,仙儿和梁厚载、刘尚昂他们三个也回来了,他们一进门,师父就转过身去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坐在炕头上的人在经过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刘文辉。”   只不过他在说话的时候,依旧望着窗外,没敢和仉二爷对视。   这时候仉二爷身上的气势突然变得平和了许多,他笑着问刘文辉:“你认识李虎、卯蚩种这两个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收了气势,可我却觉得他越发恐怖了,那感觉就像是你正面对着一头几百斤重的猛虎,这头猛虎上一秒种还在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你,现在它却俯下身子,意兴阑珊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你不知道它舔自己的爪子,是想干什么。   刘文辉大概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他的身子猛缩了一下,还抬起胳膊来,好像要阻挡什么东西扑向他一样。   仉二爷动都没动一下,又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你认识李虎和卯蚩种吗?”   刘文辉沉默了很久,竟意外地点了点头。   仉二爷将烟盒拿出来,连同火机一起放在了抗沿上,闲话家常似地和刘文辉攀谈起来。   我说的闲话家常,绝对是带引号的,仉二爷的语气很平淡,语速也是不急不缓的,可他每说出一个字,都给我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听他说话实在太难受了,那感觉就像是跪在断头台上听侩子手唱大戏一样。   我心里毛毛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后来孙先生也有些听不下去,就叫着我们几个后辈出了屋子,我师父他们还在屋里待着。   出了门,仙儿就长叹了一口气:“唉,可算是出来了,仉二爷的气势好吓人。”   梁厚载也附和着她说:“真是,那种气质一点不像是个活人,就像是阎王殿的猛鬼,好像随时都要害人命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孙先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对于仉二爷,我也是好奇得很,就忍不住问孙先生:“孙先生,仉二爷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他呀,就是个倒腾老物件的。”孙先生笑着说,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烟来。   他吞吐一口云雾,才继续说:“这是他明面上的身份。可实际上,他们仉家在过去应该算是兵家。”   兵家,当兵的么?   我脑子里跳出了这么一个疑问,可嘴上却没说什么,听孙先生继续说下去。   孙先生说:“他们老仉家的人,从秦朝到清初,都是行伍里的人,他们名声不显,可在行伍里头,可都是占着要职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房子那边看,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仉二爷的大脸。   孙先生看着仉二爷,嘴上还说着:“仉侗所在的那一脉,算是老仉家四脉里头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老仉家的传承是按季节分的,有春、夏、秋、冬四脉,春字脉的人会观星象,预测天气变化的能力比天气预报还准。夏字脉过去是管行操的,也就是练兵的,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几支精兵,很多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秋字脉是掌钱,擅长积蓄和调动钱粮,一般来说,这些人直到国家有大战的时候才会冒头,平时都藏得很深。冬字脉就是仉侗他们那一脉,他们是护卫,在过去是专门保护主将的,还要反细作、反斥候,干得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总之就是仉家四脉中最吃力不讨好的一脉,但也是最难招惹的一脉。他们这一脉的人,都和仉侗一个德行,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死。”   兵家……原来是这个意思,孙先生的话我明白了,仉家人虽然是行伍出身,但并不带兵打仗,似乎也不上战场,干得都是一些类似于内务的事情。   我又地孙先生说:“孙先生,其实我还有个疑问。”   孙先生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都不是外人。”   我沉了沉气,问他:“我就是好奇,孙先生是哪门哪派的?”   听我这么问,孙先生就笑了:“嘿嘿,我呀,无门无派,如果硬要论一个门派的话,我们这种人,大概都能归到信门里。”   我挑了挑眉毛:“信门是什么门派?从来没听我师父说过呢。”   “就是信差,”孙先生说:“我是专门给人通风报信的,有时候,也充当私人侦探一类的角色吧。呵呵,想让我出手,费用可是很高的,也就是你师父,能免费把我请来。”   正在孙先生说话的时候,我师父端着烟杆出来,他皱着眉头,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来到了我身边。   孙先生问我师父:“问出什么来了吗?”   我师父点头:“算是招了吧,可招不招没太大区别,这个刘文辉本身知道得也不多。”   可孙先生还是问我师父,刘文辉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我师父说:“刘文辉只是说,他们葬教供奉的神灵,叫什么十全大神,他们信的是十全大道,那个十全大师就是他们的教主。另外,他也知道自己是李虎他们的活祭品,只不过,李虎骗他说献祭的过程和安乐死差不多,人不会不知不觉中死亡,灵魂会回到十全大神那里去。也是仉侗给他看了几个死者的照片,他才知道自己上了李虎的当,把他知道的全都招了。”   孙先生不住地点头:“果然还是老仉有办法,我今天下午花了好大力气,也没能撬开刘文辉那张嘴。”   而我则问师父:“刘文辉有没有提到一个穿红衣的老人?就是我在演魄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干瘦老人。”   师父吐了一口烟,摇摇头说:“仉侗试着问过他了,可他根本不知道这么一个人,仉侗还询他,那些补血的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刘文辉说,那些黑色颗粒都是来自于葬教在当地的一个上线,那个上线,就是董大宝。” 三百零七章 夜袭   师父说得没错,刘文辉招与不招,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十全”这两个字,还是让我十分忧虑,似乎这两个字的出现就意味着,我们一直在苦苦调查的那个葬教,极可能和千多年前的十全道人有关。   师父此刻心里的想法应该和我差不多,他每次说出“十全”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都会在不经意间变得凝重几分。   孙先生不知道十全道人的事,当然也不会朝那方面想,他倒是显得很乐观,说如今已经知道得知了葬教的信奉,将葬教的整个体系挖掘出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对于此,我师父不置可否,只是说:“最近这段时间提高警惕吧,不知道李虎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夺人,咱们对南洋的手法不熟悉,加上这些人手里有武器,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   孙先生点点头:“说得也是。”   在这之后,我师父立刻给冯师兄打了电话,让他到乱坟山这边来聚头,最近这些天先把手边的工作放一放,先不要回局里了。   如今,李虎一行人的种种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估,我们已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做了这么多事,究竟要针对谁。师父让冯师兄来乱坟山,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冯师兄的安全。   当天晚上,黄大仙带着小六下山来看望我师父,我师父向他简单陈述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也让他留下来帮忙,黄大仙回山上拿了引魂灯和勾魂锁,也住在了土房这边。   到后半夜的时候,陈道长也来了。   小小的土房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除了仉二爷在房子里盯紧刘文辉之外,其他人全部在院子里打地铺,我大舅还专程从家里拿来了好多被子、褥子。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多人,到了两点多钟的时候,陈道长的鼾声就覆盖了夜色下仅有的那一点寂静。   仉二爷入睡之前打开了窗户,在窗台上点了蚊香。   当时天气已经比较冷了,根本见不到蚊子,我也不知道仉二爷点这一盘蚊香是什么寓意。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陆续有人入睡,或轻或重的鼾声彼此起伏地响起,冷风顺着被子吹过,吹得人鼻口都有些发寒,院子里偶尔响起一两声咳嗽。   我睡不着,就抱头躺在地上,望着夜空出神。   仙儿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地问我:“睡不着啊?”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朝她点点头,可我的视线从梁厚载和刘尚昂那边掠过的时候,就发现他们两个也没睡,正头对着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我对仙儿说:“我总觉得,今天晚上好像要出什么事。”   仙儿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我师父却突然蹬了我一脚,我朝着师父那边看,就见他睁着一只眼看着我,还偷偷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可就在不久前,他明明已经睡着了呀,我还听到他打鼾来着。   这时候,陈道长也微微睁开眼,朝我这边瞅了一下,我看到他明明睁眼看我了,可鼾声已经没有断。   傻子也能看出来了,陈道长根本就是在假睡。我师父刚才也是。   不只是他们两个,借着月光,我发现孙先生和黄昌荣也是半眯缝着眼,从他们那边一样传来鼾声。   他们两个,也在假睡。   我也对仙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仙儿没再说话,但也没退回去,她就这么靠在我旁边,用头抵着我的肩膀,我和一起倾听着夜色中的动静。   师父他们明明没有睡意,可为什么要做出一副熟睡中的样子,他们是要麻痹谁,在提防着谁?   就这么凝听了一阵子,我反倒觉得有些困了,可还是强撑着不睡,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悉悉索索……   就在这时候,乱坟山外围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体型不算太大的动物从灌木丛中快速穿过。   我朝着黄大仙那边看了一眼,黄大仙睁着眼,正朝着东南方向偷偷望去,他怀里的小六还沉沉地睡着。   不是黄大仙,不是小六,灌木丛里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我依旧竖着耳朵倾听,片刻之后,那阵细碎的悉索声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它离我们更近。   院墙那边出现了轻微的摩擦声,我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窜上了墙头。   我眯着眼朝墙上看,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趴在墙头上,它那双在月光下泛着绿光的眼睛,正滴溜滴溜地朝院子里观望。   院子里的鼾声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睡”着,屋子里传来了仉二爷翻身的声音,墙上的脑袋缩了一下,后来屋子里的声音停了,它又继续伸直脖子观望着。   过了很久,它才下了墙头,院外的灌木丛先是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不久之后,村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很轻、很急——有人正朝院子这边快速接近。   这时候孙先生换了一个睡姿,将脸正对着院门方向。   那阵脚步声到了门外就停下了,有人将一根长长的管子插进了门缝里,不多久,一阵黄烟就顺着管口飘了进来。   那股烟雾没什么味道,上面也不带特殊的炁场,只是扩散速度非常快,几秒钟的功夫,院子里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雾。   我本想闭气,可又见陈道长他们还在自顾自地打着鼾,于是我也放宽心,正常地呼吸。   门外的人等了好一阵子,才翻墙进了院子。   进来的人总共有两个,其中一个身材瘦、个子高,动作非常飘逸,他落地的时候,几乎连一点尘土都没激起来。另一个人是个驼子,虽然身子有些残,从墙上下来的时候动作也有些扭曲,可让人意外的是,他落地的时候,竟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这两个虽然脸上都带了面具,可光是从体型上我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瘦高个是李虎,至于那个驼子,不用说,当然是卯蚩种。   这两个人进了院子以后,我师父他们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我也眯上了眼,假装熟睡。   李虎的手脚比较利落,快速迈过我们,一阵风似地窜进了屋子,而卯蚩种则悄悄敞开了大门,似乎是事先为李虎打通退路。   我听到屋子里先是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咔”的一声脆响,而在此之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没人能知道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仉二爷在里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卯蚩种在院门口等了半天,见李虎迟迟不出来,似乎也有些焦急了,他不停地在门前踱着步子,眼睛一直盯着土房门口。   又是几分钟过去,门外突然有人轻声说道:“怎么这么久?”   卯蚩种也小心翼翼地回应:“老李还没出来。”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个红色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前,那人也带着面具,看不到脸,可他那身红色的袍子却非常特别,加上他那瘦小的身板,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就是包括路工头在内的几个死者,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见到的那个老者。   在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只两眼泛着绿光的果子狸。   当时睡在门口附近的人是黄昌荣,红衣老者一进院门,他呼哧一声就爬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将院门重新关上,用身子挡在门前。   卯蚩种和红衣老者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两个人双双愣了一下神,趁着他们还没做出反应的功夫,陈道长和孙先生同时起身,朝着两人扑了过去。   在陈道长和孙先生面前,红衣老者和卯蚩种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交手仅一个回合,他们就被撂倒在地,之后陈道长和孙先生一人压着一个人,将他们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这一下子,院子里的人全都呼呼啦啦地爬了起来。   那只果子狸似乎受到了惊吓,缩着脑袋就朝门缝外面钻,黄大仙一个箭步冲上去,掐住果子狸的脖子,将果子狸拎了起来。   大概是感觉到黄大仙不是人类,那只果子狸在他手里,显得安生了许多。   这时候仉二爷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手上还拎着昏迷不醒的李虎。   按说李虎虽然身材比较瘦,但个子并不矮,粗略地看,大概有一米八左右吧,可到了仉二爷手里,远看上去就跟个小鸡仔似的。   仉二爷将李虎随手扔在地上,李虎无意识地咳嗽一声,没醒过来。   我师父看了李虎一眼,又快速走到了那个红衣老者面前,一把揭开了他的面罩,并问我:“是不是这个人?”   光线暗,我离得远看不清那人的脸,冯师兄拉开院子里的灯,我才看清楚那个人面相。   他不是路工头他们死前看到的那个老者,他是一个年轻人,细皮嫩肉的,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额前的头发还染了一缕黄色。   师父大概是从我意外的表情上得知的答案,他有些不置信地问我:“不是他?”   我摇了摇头:“不是他,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人。”   我一边说着,快步走到卯蚩种面前,扯掉了他的面具,没错眼前这人就是卯蚩种,曾经在我面前诈死过的卯蚩种,刘尚昂也拿掉了李虎的面具,面具中的那张脸,也是李虎本人的。   似乎在这三个人中,只有红衣老者被掉了包。   我蹲在那个年轻人面前,皱着眉头问他:“你是什么人,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他愣愣地看着我,沉默了大半天才眨眨眼说:“我是邻村的,今天这两个人找着我,让我穿上这身红衣裳跟他们去个地方,然后我就到这来了。他俩说了,事成以后,给我二百块钱。” 三百零八章 一时疏忽   这个人被我们压着,可他说话的时候却丝毫不见慌张,而且他的口音也不是我们那地方的。   我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说实话,就给仉二爷使了个眼色。   仉二爷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我退到一边,他则走过来,蹲在我刚才的位置上,语气平淡地问那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啊?”   仉二爷一出马,那人明显怂了,他缩着脑袋趴在地上,完全不敢和二爷对视,就连他身旁的卯蚩种,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非常紧张。   见那人不说话,仉二爷又对他说:“你刚才说,你是邻村的?会说当地的方言吗?”   那人依旧是缩了缩头,不说话。   仉二爷突然笑了,略带着些玩味地说:“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还邻村,乱坟山方圆二十里就这么一个村子,邻村,哪来的邻村!”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住了年轻人的领子,将那个年轻人提了起来。   谁知就在仉二爷将他拎到半空的时候,他却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淡蓝色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这家伙的速度非常快,我只看到了那东西是淡蓝色的,根本没看清它到底是什么。   仉二爷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赶紧伸手去捏那人的嘴巴。   那个淡蓝色的东西好像是毒药,年轻人将它吃下去以后,还没等仉二爷将他的嘴巴捏开,他的身子就开始剧烈地痉挛起来,从他半张开的嘴巴里还溢出了大量的白沫。   很快,白沫中出现了血色,几秒钟之后,从他嘴巴里出来的直接就是血沫了,同时有温热的鲜血从他的鼻子、嘴巴和耳朵里快速流淌出来。   我师父立即转过头,对冯师兄说:“快,叫救护车!”   在冯师兄拿出电话来之后,仉二爷取出了匕首,用匕刃蘸了一下年轻人嘴角的血沫,银亮的匕首一经接触到那些血迹,上面立刻泛出了浓重的乌黑。   仉二爷收起匕首,朝我冯师兄摆了摆手:“别叫救护车了,毒性太强,这人已经没救了。”   说完,他又指着卯蚩种对孙先生说:“老孙,你搜搜他的身,这些人身上说不定都带着毒药呢。”   孙先生“诶”了一声,就在卯蚩种身上翻找起来,不多久,就从卯蚩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颗淡蓝色小药片。同样的药片,刘尚昂也从李虎身上搜出来一颗。   孙先生将其中一颗药丸递给仉二爷,而仉二爷随后的举动却把我吓了一跳。   他竟然将那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了嚼,直接咽了下去,几秒钟的时候,仉二爷宽大的身子猛地抽搐了几下,在他脸上也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可除此之外,他终究没有像服毒的年轻人一样倒下,他的身子抽搐两下之后就恢复了正常,拧在一起的五官也渐渐舒展开了。   仉二爷用舌尖舔了舔嘴角,说:“这种毒是直接作用在心脏上的,几毫克就足以致命,这几个人带着这么大一颗药丸行动,看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啊。”   听到这番话,我突然又想起了二龙湾的那些佣兵,当初他们也是这样,一发觉自己有被俘的危险,就集体饮弹自尽。   仉二爷蹲下神,两眼紧盯着被压在地上的卯蚩种,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你们这些家伙,连死都不怕,估计现在不管我问什么,你们都不会招供了?”   卯蚩种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仉二爷一眼,目前来说,他是唯一一个见到仉二爷却没有缩头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那双愤怒的眼睛里,还有带着深深的怨气和绝望。   我也不知道那种绝望究竟来自于什么。   仉二爷叹了口气:“算了,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急着问你。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说完,仉二爷又招呼大家拿出绳子来,把卯蚩种和李虎给绑了。   拿绳子绑人的是冯师兄和黄昌荣,他们捆得很仔细,连同卯蚩种和李虎的五根手指和脚趾都被绳子固定起来,浑身的关节没有一处能活动的,之后黄昌荣又将他们两个吊在了树上,说是这样一来,两人身上使不出力,脚上又不沾地,是绝对逃不掉了。   李虎和卯蚩种是抓住了,可如何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却成了我们眼前的大难题。   还有一个红衣老者没现身,他很有可能是这次案件中最关键的人物,可我们如何才能引他现身呢?   大家在卯蚩种和李虎身边围成了一个圈,一边默默打量着他们,一边在沉思,每个人都在沉思。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是有规矩,抓人可以,但不能动刑,更没有刑讯逼供这一说。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规矩的存在,让眼前的事情变得麻烦了许多。   我觉得以仉二爷的手段,绝对有办法让这两个人开口,只不过他的手段,大多都比较暴力吧。   我们默默盯着卯蚩种和李虎的时候,他们也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眼神看着我们,不对,不是不屑,而是憎恨和轻蔑,就好像我们这些人和他们都有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又好像我们才是恶的一方,而他们则是正义的。   而在这样的眼神之外,我意外地发觉他们两个脸上都有一种怪异的绝望。   我很难去形容那种绝望带给我的感觉,只是觉得,对他们来说,那种绝望并非来自于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是来自于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本身。   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到底贴不贴切,可当时的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卯蚩种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而在李虎眼中,则闪过一道精光。   我当时就意识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就在这时候,黄昌荣指着窗户那边说:“哪来的黄烟?”   所有人同时转头,朝着土房窗户那边张望。   就看见之前仉二爷摆在窗台上的那盘蚊香中的确正慢慢飘散出黄色的烟雾,那股烟雾非常淡薄,如果不是之前有了黄昌荣的提醒,我们大概根本察觉不到它。   而且我感觉,这股黄烟,和卯蚩种他们之前用管子吹进来那些烟雾很像。   仅仅一个瞬间之后,从蚊香处散发出来的烟雾突然变浓,它就像是烽火台的狼烟一样极速扩散,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侵占了整个院子。   那股烟就像是夹了芥末一样非常呛人,它迎面而来,冲进了所有人的鼻子和嘴巴,在场的人都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同一时间,土房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尽管那声音听起来很短促,可我还是辨认出来了,那是炸药爆炸时的动静,紧接着,屋里又传来一阵泥土散落的声音,以及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有人炸开了土房后墙,要把刘文辉劫走!   我心里这么想着,本来是要提醒大家,可我刚张开嘴,就有一股刺激性极强的烟雾用尽了我的嗓子眼,我顿时就是一连串的喷嚏和咳嗽,根本顾不上说话。   这时候黄昌荣朝着窗户那边疾走几步,他抬起手,甩动手中的长鞭。   那支长鞭就像长了眼一样,鞭头直直地飞入了窗口。   鞭子飞动时带起的风击散了周围的黄烟,我隐约看到窗户另一侧站着一个人影,从身材上看,是个稍显纤瘦的女人。   鞭头飞入窗口之后,传来“啪”一声脆响,可那个女人却在这时候消失了身影。   我留意到黄昌荣在这时候用力皱了一下眉头,刚才那一下,应该没有打中。   随后黄昌荣又用力抖了一下手臂,用鞭子打掉了窗台上的蚊香。   盘转在一起的蚊香一经落地就摔碎了,随着蚊香支离破碎,空气中的烟雾也快速变淡,直到一阵风从乱坟山上吹下来,这里的黄烟才算是彻底散了。   仉二爷一个箭步冲进了屋子,朝着后墙壁上的破洞望了一眼,又快速转过头来,有些焦急地朝我冯师兄喊:“快,让人把路封了,对方骑得是山地摩托车!”   冯师兄一边掏出电话,一边也快步跑到破洞那边,我也跟着他一起来到破洞前,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在土房后面,其实就是乱坟山的山路了。对方逃得很快,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就没了人影,只不过,她在逃离现场的时候,在山路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轮胎印,那一看就是摩托车的轮胎,而且胎迹很深,说明车子的载重比较大。   这时候电话接通了,冯师兄也是十分焦急地说:“建国,赶紧拉几个人,在清平路上做一个拦截带,把路口封了。”   因为焦躁,冯师兄的话说得有些含糊,可马建国似乎听懂了,我听到他在电话里爽利地应了一声“好”,接着就挂了电话。   仉二爷问我冯师兄:“乱坟山后面是什么地方?”   冯师兄看着地上的轮胎印,对仉二爷说:“乱坟山后面原本是一片沼地,几年前扩大市区的时候建了条新路,路是南北方向,南边的路还没修好,不通。开车的话,往北走二十分钟就是一级路,对方骑着摩托车,应该要半个小时左右。”   冯师兄说着说着,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摸出手机来打通了马建国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冯师兄就用很快的语速说:“联系交警队那边,告诉他们,现在橡胶厂爆炸案的主要嫌疑人就在清平路上逃窜,让他们留意查看清平路上的交通摄像,另外,你找几个人堵住东乡那边的入口,如果嫌疑人进了东乡,咱们就很难找到他了。”   马建国依旧没有废话,麻利地应了一声:“好!” 三百零九章 东乡   冯师兄口中的“东乡”,其实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老城东部几个村子的总称,那地方是市里最大的几个村子的聚集地,而且所有的村子都沿着清平路。   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乡村里是看不到监控摄像头的。东乡那地方,村连着村,田连着田,还有很多外来务工人的人在那里租房子住,人口结构非常复杂,如果对方真的进了哪里,要想再把她找出来,确实非常困难。   冯师兄这边正打着电话,仉二爷就已经出了屋子,顺着轮胎的印记朝乱坟山后山走了。   我师父让李道长留下来盯着李虎和卯蚩种,之后也招呼着众人,跟上仉二爷的脚步。   黄大仙从我身边路过的时候,我发现他两手空空的,就忍不住问他:“果子狸呢?”   黄大仙显得有些无奈:“唉,刚才烟雾太重,我只顾着护小六,一个不留神,让它给逃了。”   我寻思着,一只果子狸而已,身上又没什么妖气念力,也就没再深究,疾走两步,跟在我师父身边。   几天前市里刚下过一场雨,乱坟山的土壤没有彻底干透,轮胎的印记在山道上非常显眼,仉二爷追着地上的痕迹,一直追到了乱坟山后的马路上。   他站在马路口,朝着笔直的马路北方看了一眼,紧紧皱起了眉头:“没人影了?这也太快了吧。”   确实,因为清平路上没有弯道,整条路是笔直的,所以视觉距离非常长,就算对方先我们几分钟下山,一般来说,也不可能完全看不到她的踪影。   这时候黄昌荣凑了过来,指着北方对仉二爷说:“两个人,一辆车,现在就在咱们前方三公里左右的地方。他们的速度很快,咱们徒步肯定是追不上的。”   冯师兄立刻拿出手机,第三次拨通马建国的电话,让马建国尽快行动,绝对不能让劫走刘文辉的人就这么逃了。   马建国行动也非常迅速,接起电话来说,他已经带队往这边赶了,大约十分钟以后到。   好在从警局到清平路的距离很近,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这一次马建国没挂电话,他一边和冯师兄通话,一边联系着交警队那边,随时向冯师兄汇报情况。   凌晨三点一刻,马建国在清平路通往一级路的出口做好了拦截带,可从交警队那边传来的消息却称,驾驶摩托车的女人在经过了三号监控摄像头之后就消失了踪影,没有在相隔一公里的四号摄像头中出现。   冯师兄询问了三号、四号两个摄像头的位置之后,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川”字。   在这两个摄像头之间,就是东乡的入口。   冯师兄让马建国找车来接我们,之后他放下手机,朝我叹了口气:“嫌疑人估计已经进入东乡地界了。”   我也皱了一下眉头:“进了东乡,就很难再找到人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了,还是找找看吧,万一咱们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冯师兄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多久马建国就开着一辆很长的面包车过来了,我们也没废话直接上车。   当时路上也没有其他车辆,见所有人都上车以后,马建国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随着呼噜噜一阵噪响几乎是飞驰出去。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将我们送到东乡入口,这时候东乡这边已经围满了警车,警笛的响声弥漫在整个东乡街口的上空。   可即便是这样,东乡一带还是非常寂静,早已入睡的村民似乎根本没有受到我们的惊扰。   我们下车的时候,有一个警员来到了冯师兄跟前,这个人我认识,不久前去局子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冯师兄和马建国都叫他“老刘”。   老刘过来以后,就有些担忧地对我冯师兄说:“村里头太安静了,不太对头。”   冯师兄从马建国手里接过一个手电筒,照了照村口的土路,还带着些潮气的土路上显现出了一条非常清晰的摩托车轮胎印。   冯师兄收起手电,对老刘说:“确实不太对头。老刘,你组织人手,把东乡的几个出入口都守住,不管发现任何情况,都不要贸然行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老刘点了点头:“行啊。”   完了又对冯师兄说:“冯局,你小心点。”   冯师兄笑了笑,点头。   仉二爷看着老刘走远了,问我冯师兄:“这人和你什么关系,看他对你的关心,不像是下属对上司那么简单啊。”   冯师兄依旧是笑了笑,说道:“他算是我刚入警队时的老师傅了。我刚进刑警队的时候他还是大队长,后来判案断案的手法,都是跟着他学出来的。其实如果不是几年前老刘出了那档子事,估计现在也是个副局了吧。”   说话的时候,冯师兄一直望着老刘的背影,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   至于老刘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影响仕途,冯师兄没细说,我们也没再问。   马建国从面包车上拿下了几把手电,给大家分发了一下,之后我们就寻着地上的车胎痕迹摸进了村。   东乡的几个村子因为地处郊区,加上头几年路况不好,经济上一直没什么发展,村子里的房子还是早年的那种石土房,除了戴村的村口处有一个路灯外,几个村子到了晚上就是乌黑的一片,尤其是村民都入睡了以后,从民宅里透出来的光也消失了,土夯的村道上就只剩下了暗淡的月光。   我们打着手电在村路上走的时候,除了能听到周围的脚步声外,村子里就是一片死寂。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冯师兄停下了脚步,用手电分别照了照通向四个方向的土路。   事情变得有些超出预料了,就见每一条路上都有一条长长的轮胎痕迹,而且这些轮胎痕迹连花纹都是一样的。   冯师兄看了看那些论坛痕,皱着眉头说:“这些胎痕看来是人特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扰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无法追踪啊。”   孙先生点了点头,在一旁说道:“嗯,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个村子很怪异吗,村路靠着民宅,村里人大多不都是养狗的吗,为什么咱们走了这么远,连声狗叫都没听到?这地方太安静了,静得不对头。”   等孙先生把话说完,所有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这地方感觉不到异常的炁场,可整个村子显现出的异常,却让人心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时师父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膀说:“有道,去民宅里看一下,看看这里的村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敢耽搁,一个脚步冲向了正对面的一座民宅,用上八步神行的脚法,三大步登上墙顶,又翻身落入了院子。   孙先生说得没错,村里人确实大多有养狗的习惯,这家人的院子里就养着一只。   村里的狗都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不比城里的宠物狗,对生人凶得狠,主人怕它们伤人,只能用链子将它们栓柱。   院子里的狗是只体型很大土狗,也被链子拴着,此时正趴在地上熟睡。   狗这种动物,天生敏锐,我进院子的时候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按说它早就该醒了,可此时那条狗就是在憨憨地睡着。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它跟前,试着拍了拍它的脑袋,即便是这样它也没醒过来,只是在鼻子里吭了一下。   我又用力摇晃了它一下,这一下它总归是醒了,睁开眼瞄了我一下,接着又睡了过去。   什么样的狗能睡这么沉?肯定是有人在它身上动了手脚。   屋门锁着,我进不去,但从窗户的位置,我能看到卧室里有一个中年的汉子正蜷缩在炕上熟睡,我用力敲了几下窗户,他只是用被子蒙了蒙头,没有醒过来。   之后我又翻墙进了另外一座民宅,院子里的狗和屋里的人也同样是醒不过来的,我用铁锹敲打院子里的铁门,弄出了非常大的声响,可不管是狗还是人,不管是这一家人还是附近的另外几家人,都无法被我惊醒。   心里大概有了结论,我才离开民宅,回到了师父身边。   师父朝我刚才潜入的民宅那边看了一眼,问我:“怎么样了?听你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啊。”   我说:“村民被人动过手脚,睡得很熟,我试着吵醒他们,可他们根本醒不过来。屋子都上了锁,我进不去,不过我试探过院子里的狗,三魂七魄都是完整的,不是丢了魂,应该是被人下了蒙汗药。”   “蒙汗药?”黄昌荣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什么样的人,能给这么多村民同时下蒙汗药?”   仉二爷回应他:“大概是从水源入手吧,如果村子里的人公用一条水源,只要把蒙汗药投在水源里就行了。”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发现梁厚载一直朝着西北方向翘首远望,在他视线所及的位置,有一座很高的楼房,那楼房大概有十来层的样子吧,在它附近还有一些高耸的吊塔,那地方应该是一个还没完工的建筑工地。   冯师兄也发现了梁厚载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这边,他用胳膊肘戳了梁厚载一下,问梁厚载:“干嘛呢,走神了?”   梁厚载回了回神,指着远处的高楼问冯师兄:“冯大哥,那是什么地方?”   冯师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回应道:“东乡小区,半年前刚起来的一个楼盘,现在还没封顶呢。”   梁厚载“哦”了一声,接着就环抱着双手,像是陷入了沉思。 三百一十章 制高点   黄昌荣正跟仉二爷说话,仉二爷却挥挥手打断了他,又指指梁厚载,示意所有人安静一点。   仉二爷这么做,似乎是担心我们这边的嘈杂打断了梁厚载的思考。   自从上一次梁厚载提出“化外天师可能不存在”的这个观点之后,我明显能感觉这些长辈对他多了一份欣赏和信任。   梁厚载没有留意到周围的人都噤了声,他沉思了很久之后,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哥,你说,那个骑摩托的人,为什么要在村里留下这么多轮胎印呢?”   我说:“冯师兄不是说,她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吗?”   梁厚载抿着嘴,摇了摇头:“我觉得,它应该是想拖延我们的时间。道哥,如果是我的话,我要逃避别人的追捕,绝对不会花时间搞出这么多足迹去扰乱别人的视线,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设法将足迹隐藏起来,不让别人找到我呢。我觉得,那个人留下了这么多足迹,不是怕我们找到她,而是想把我们拖在东乡。”   没等我说话,冯师兄就问他:“你的意思是说,对方现在已经不在东乡了?可老刘他们应该已经堵住了东乡的几个出入口,她应该是逃不出去的。”   梁厚载沉了沉气,说:“她还在东乡,而且现在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底下。”   冯师兄疑惑:“什么意思?”   梁厚载朝着高楼那边瞥了一眼,说:“有一个地方,应该可以俯瞰整个东乡。”   冯师兄大概是要转身去看那座楼,可他的脸转到一半就停住了,之后又回过头来问梁厚载:“你是说……她现在就在那座楼上?”   梁厚载非常肯定地点头:“肯定在那里,也只能那一个地方是最方便观察我们,也是最安全的。如果我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她既然能看到我们的举动,又可以快速转移位置,如果我们没有朝着楼房靠近,她大可以一直待在那里。”   不只是冯师兄,此时在场的人都没有朝着那座楼观望,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时候将目光投在那座楼上,楼顶上的人立刻就会察觉到我们已经发现她了。   冯师兄也和梁厚载一样环抱起了双手,他沉思了一会,对我们说:“大家都把手电打开,咱们先寻着车轮痕迹逛游一圈,先让楼上的人放松警惕。”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电,沿着东南方向的那条路走了,而这个方向,和高楼所在的方向正好是相反的。   每条路都有车轮的痕迹,我们每次都是随便找一条路走着,没有什么目的性。   直到路过村委会大院的时候,我们意外的发现,村委员大院的右墙角是楼顶监测点的一个盲点,在这个位置上,我们看不到高楼的顶端,楼顶的人也看不见我们,但应该能看到手电筒上的光。   在村委会大院的右墙边种了一片丝瓜,这种东西像蔓藤一样,是顺着架子向上爬着生长的。此时的丝瓜架上挂满了丝瓜的藤枝,冯师兄将自己的手电保持打开的状态,将它挂在了瓜藤上,其他人也如法炮制,将手电缠在了藤枝上。   我们是要制造一个假象,让楼顶上的人以为我们一直停滞在这个位置。   之后我们就在冯师兄和仉二爷的带领下钻进了夜色的阴影中,抄一条小路,朝着东乡小区靠近。   光线非常暗,加上村里的土路并不平坦,我们走起路来也是磕磕绊绊的,速度算不上快。   仙儿大概有些看不下去,就拿出了狐火灯笼,将狐火缩得很小,灯笼里只发出非常暗的光。   我们由于离光源近,可以接着这股幽光大致看清周围的情况,可楼顶上的人,却无法在夜色中辨认出狐火的微光。   绕过几座民宅,我们已经能看到东乡小区的后围墙了,工地围墙外的铁门半开着,透过这道门,能看到工地中堆积的石子堆和沙堆。   就在我们快要来到门前的时候,仙儿突然拉住了我,小声说:“等等。”   她的声音很小,但因为环境十分安静,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大家一起停下脚步之后,师父就悄悄地问仙儿:“怎么了?”   仙儿先是耸了耸鼻子,似乎是在嗅什么味道,而后才对我师父说:“是果子狸身上的味道,它离咱们越来越近了。”   不只是仙儿,此时的黄大仙也是不停地耸鼻子,辨认着空气中的气味。   但从味觉上论,我们这些人类和仙儿、黄大仙这样妖精根本没得比。   片刻之后,黄大仙突然一个箭步冲出了去,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拎起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借着仙儿的狐火,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就是曾杀死了路工头和另外几个祭品的果子狸。   它好像对黄大仙异常得惧怕,黄大仙掐着它的脖子将它拎在半空,它动都不敢动一下,一直缩着身子,浑身像是僵硬了一样。   梁厚载盯着果子狸看了好半天,面带疑惑地自言自语:“这只果子狸怎么也跟过来了,它看见我们应该逃跑才对啊,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一边说着,梁厚载抬起了头,朝远处高楼的楼顶望去,他对着楼顶沉思片刻,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不对,果子狸不是跟着咱们来的,它应该是来找它的主人的。”   我也朝着楼顶方向望了一眼,冲梁厚载点了点头。   梁厚载又对我说:“道哥,前几个死者都是被这只果子狸弄死的,之所以用果子狸杀人,我总觉得是对方为了达成献祭仪式的某种需求。现在刘文辉被掳走,对方要想把他献祭了,应该也需要果子狸来杀人吧,而现在果子狸又跑来了……”   我顿时明白了梁厚载的意思:“你是说,对方打算在这里对刘文辉进行献祭?”   嘴上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心里就变得激动起来。   如果对方真的打算在这里举行献祭仪式,根据我演魄得到了结论来看,那个穿红衣的老者,一定会出现在仪式现场!   这时候仉二爷打断了我和梁厚载的对话,对我们说:“如果他们要在这地方举行仪式,肯定会有一些防备。等会上楼的时候,大家都小心一些。”   周围的人同时点了点头,我师父将我推到了队伍最前面,让我打头阵,仉二爷因为之前声称要保护我的安全,就紧跟在我身后。   东乡小区的确还在建设中,六栋楼房都还没有盖完,只有中间的一栋楼封了顶,那座楼,目前来说也是所有楼房中最高的一座。   我和仉二爷俯着身子,快速从工地上穿行而过,尽量不让楼上的人发现我们的踪影。   之后我们就进了唯一封顶的那座楼房,其他人也很快跟了上来,他们行动的时候比我和仉二爷轻松多了,只要沿着墙壁的阴影走,就能将身体完全藏在黑暗中,可我和仉二爷的身子都比较宽大,只依靠墙壁外缘的那一点阴影是藏不住我们的。   其实我现在真的担心,在我和仉二爷移动的时候,楼顶上的人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仉二爷似乎对此并不担心,进了楼道之后,他就一直从后面推着我,催我加快步伐。   我不敢太大意,沿着楼梯向上攀爬的时候,我总要时不时地停下来,观望一下前面的情况,可仉二爷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就是推着我不停地前进。   大概是爬到六楼或者七楼的时候吧,我感觉附近没有什么问题,正要继续向上走,仉二爷却突然伸手将我拉住,悄声说:“有情况!”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给人一种异常紧张的感觉,几乎是一个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了格,大家就像一堆雕像一样排成一列矗立在楼梯上,不敢轻易作出任何动作,所有人都将呼吸声压得很低。   在这极静的环境里,我果然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是一阵非常细微的“呜呜”声,像是风声,又像是女人凄惨的哭声,此时它就出现在我楼梯左侧的电梯间里。   对,那声音很微弱,不刻意去听几乎听不到,可它即便微弱,却又离我非常近。   仉二爷慢慢蹲下身子,从靴子里抽出了那支亮银色的匕首,他将锋利的刀锋抵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一划,匕刃上立刻就粘了一层薄薄的血迹。   仉二爷顾不上伤口还在流血,只是将匕首横在胸前,简短地念了两句咒文,而后我就见他猛一甩手,将匕首掷向了地面。   他的力气极大,加上匕首锋利无比,就这么简单地一掷,那支匕首竟然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地面上。   就在匕首入地的同一瞬间,电梯间里的呜呜声突然消失了。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淡白色的影子从个电梯间里慢慢飘了出来,那大概是一只女鬼吧,它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裙,和大多数的邪祟一样,它的脸上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黑色。   可普通的鬼物即便没有五官,我还是能依靠天眼感知它们的情绪和眼神,可眼前这只女鬼却给我一种“无心”的感觉,它似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而且我也感知不到它的眼神。同时我也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不是鬼物,因为在它身上,我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阴气。   此时仉二爷也皱起了眉头,用一种无比疑惑的目光盯着那只女鬼,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是在说:“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女鬼”从电梯间飘飘荡荡地过来以后,就开始围着地上的匕首不停地打转,它的行动似乎是毫无意识的,围着匕首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三百一十一章 颇离   仉二爷向前走了两步,他来到“女鬼”面前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可终究还是蹲下身,猛力将地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在仉二爷拔出匕首的那一刹那,“女鬼”的身子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我就感觉到一股异常强烈的寒意从它身上爆发出来,和这股寒气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阵极度尖锐的撕鸣声:“啊——”   那声音,就像是尖锐的手指在毛玻璃上快速划过时发出的,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不由地堵住了耳朵,可那阵声音却是直接传到我的脑子里的,我堵上耳朵的时候,它却变得更加清晰了。   这声音弄得我心烦意乱,我赶紧默背三尸诀,稳住心神。   这时我就看见白衣女鬼疯了一样扑向仉二爷,仉二爷的手臂被它触碰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明显顿了一下,好在下一瞬间仉二爷就快速后退一步,同时挥动手臂,锋利的匕刃从女鬼的颈部划过。   常理来说,刀刃再利,也无法对灵体造成什么伤害,可仉二爷的匕首触到女鬼之后,仿佛真的在女鬼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看到女鬼的脖子处喷出了一股淡淡的黑气,就像是从伤口中喷溅出来的血,紧接着它的身形就快速变得透明,眨眼的功夫就彻底消散了。   仉二爷搓了搓刚才被女鬼碰到的左臂,转身对大家说:“这东西身上带着很重的寒气,大家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触碰到它们。”   这时马建国面色苍白地问了一句:“刚才是什么声音?”   仉二爷朝马建国那边看了一眼,说:“是鬼啸。你什么没什么念力,不是修行界的人吧?”   马建国点了点头,说他是冯师兄的兵,是个普通的人。   而后仉二爷就对他说:“再往上走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你还是回去吧,即便我们人多,也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马建国其实早就不想跟着我们了,只不过冯师兄一直没发话让他回去,他也只能一直闷头跟着。   得仉二爷这么一番话,马建国就朝我冯师兄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冯师兄朝他摆了摆手说“你回去吧。”,马建国转身就要走。   可也就在他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楼顶上突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摇铃声。   铃声过后,整座楼都沸了,鬼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凄厉无比的声音瞬间将在场的所有的彻底淹没。   刚才仅仅是一只女鬼的尖啸就让我有些吃不消了,如今这些声音就像是在我耳边惊起的海啸一样,几乎要在瞬间将我吞噬掉一样。   好在从刚才开始我就一只在默背三尸诀,心神受到了很好的保护,此时我只是觉得脑袋有些闷,没有其他的不良反应。   刘尚昂和马建国都没什么修为,这些声音一经出现,他们两个就像是失神了一样玩命地朝楼顶上冲。   梁厚载一个飞扑将刘尚昂扑到,将他狠狠按在地上。   马建国在经过仉二爷身边的时候也被仉二爷扯了回来,大概是担心马建国不好控制,仉二爷将他拉回来的同时在他脖子上拍了一掌,马建国当场昏迷。   尖啸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大量穿着白衣、面目模糊的女鬼从墙壁和天花板上浮现出来,它们出现在四面八方,慢慢朝我们飘过来。   这些女鬼身上都带着诡异的寒气,只要被它们接触到,除了身负黑水尸棺的我和师父,其他人都要遭殃。   速度最快的一只女鬼先是来到了仉二爷面前,仉二爷手气刀落结果了它,可在挥动匕首的时候,仉二爷的手背不经意间触了女鬼的身子,他浑身顿时就是一阵哆嗦,如同受到了电击。   又有几只女鬼从我们身边经过,其中一只被我用青钢剑斩落,另外几只我没能拦住,身后的人各施手段将女鬼驱散。   当其中一只女鬼从孙先生身旁飞过的时候,孙先生划破了手指尖,将指尖上的血洒在了女鬼身上,而在女鬼被他的血液驱散的同时,孙先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冲着我们大喊:“这不是普通的鬼,是颇离,千万不要被它们碰到!”   颇离,这是极罕见的一种冤死鬼,在师父给我的那本《行尸考录》上,对它们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   确切地说,颇离不算是一种鬼物,只是一种外形和鬼物相似的“魄”,它们身上没有阴气,却能从活人身上夺阳,只要皮肤触碰到它们,阳气就会被快速抽走。   这种东西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就在于,由于不带邪气,有没有实体,走罡无法镇住它们。   我也是这时候才想明白,碰到它们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寒意,其实就是阳气被抽离身体之后的感觉。   不断有颇离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涌过来,我一边挥舞着青钢剑,一边和仉二爷一起护着马建国。   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我们根本没有能力一次性抵挡这么多颇离,不时有颇离穿过我的身子,但它们走不远,黑水尸棺就会突然发动,将我被它们抽走的阳气重新夺回来。我虽然经常会感觉到阳气被抽走而产生的阵阵寒意,但总体上来说,我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可仉二爷他们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被颇离冲撞了几次之后,仉二爷的动作已经变得有些迟钝了,之前仉二爷那不可一世的力量也不见了踪影,现在他每一次挥动匕首都要咬紧牙关,似乎那柄小小的匕首,已经沉重到仉二爷需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将它举起来。   师父护着冯师兄,梁厚载护着刘尚昂,师父有黑水尸棺护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梁厚载在身上贴了辟邪符,可颇离不是鬼物,一样能对梁厚载造成影响,此时的梁厚载就趴在刘尚昂身上,似乎是想用身子护住刘尚昂,可没有实体的颇离却能同时穿过两个人的身体,他和刘尚昂现在的状况都已经十分危险了。   我想后退一段距离,去给梁厚载他们帮忙。   可在我后退的时候,仉二爷却拉住我的胳膊,对我说:“守好自己的位置!”   他虽然看起来有些虚脱,可力气依旧很大,我被他抓着,根本无法移动脚步。   这时候仙儿一边用狐火灯笼驱逐扑向她的颇离,一边来到我身边,对我说:“有道,黄大仙有点奇怪。”   她来到我身边之后,就帮我驱赶着周围的颇离,而我则朝黄大仙那边望了过去。   让我感到意外的时,当时所有人都受到了颇离的攻击,唯独黄大仙那边一只颇离都没有,此时小六正叼着果子狸的脖子蹲在一边,黄大仙将手插进怀里,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远远朝他喊:“黄大仙,你怎么了?”   黄大仙没有回应我,我师父则冲我摆摆手说:“你不要影响他!带封魂符了吗?”   我就朝师父那边喊:“来得太着急,什么符都没带。”   师父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挥手将扑到他面前颇离拍散,转而又对我说:“等会你看准时机画血符。”   说到这,师父又朝黄大仙那边看了一眼,黄大仙依旧窝着身子,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大概过了有十来秒钟左右吧,黄大仙突然直起了身子,而他的手里则多了一把三米长的铁索和一盏铁瓷灯。   勾魂锁、引魂灯,我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两个宝贝了。   黄大仙拿出着两样东西之后,就朝我这边望了一眼,祭出这两样东西对他他来说看来不是件轻松的事,他当时的脸色非常查,腿脚也是软绵绵的,一副站不稳的样子。   这时师父又冲我喊一声:“看准时机。”   我立刻就明白师父和黄大仙做的是什么打算了,分别朝他们点头。   黄大仙吸了很长的一口气,强撑着身子站直,然后他就高高举起了引魂灯,将一丝混合着妖气的念力注入到了引魂灯中。   引魂灯的灯火顷刻间被点亮了,一道惨白色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楼道。   附近的颇离全都停顿了一下,之后就受到引魂灯的吸引,朝着黄大仙那边聚拢过去。   就在刚刚,这些颇离的行动速度还异常迅速,可引魂灯对它们来说就像是一味麻醉剂,再被引魂灯吸引的同时,颇离的行动速度也变得异常缓慢了。   黄大仙一边摇晃着引魂灯,一边慢慢向着楼下退去。   之前那些颇离还只是三五成群地现身,可现在从墙壁和天花板处钻出来的颇离却是几十只甚至上百只地出现,它们源源不断地冒出头来,又源源不断地朝着黄大仙那边聚拢,我先一步来到了黄大神身边,一边搀着他向楼下退,一边等待着时机。   我要等到引魂灯将所有颇离全部聚拢起来,然后再用血画符将它们一次性全部镇住。   我和黄大仙一直下了楼,来到相对宽阔的工地上,然后就开始围着楼房转圈。   数以万计的颇离在我们的牵引下越来越密集地聚在一起,直到所有颇离都集中在了方圆不足十米的小区域内之后,我才示意黄大仙停下。   黄大仙停下脚步,那些颇离并没有继续向他靠拢,离他最近的一只颇离就站在距离引魂灯两米左右的地方。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破手指,同时心至思存,将封魂符的血符印画在了粗糙的土地上。   我自己也不确定,没有大空术加持的血画符到底能不能成功镇住这些颇离。 三百一十二章 阴煞   在画出符印的时候,我几乎是将所有念力都凝聚在了指尖上,可毕竟承载符印的不是符纸,而是我脚下的土壤。土壤中的坤气和我的纯阳念力是相冲的,我这边刚把念力灌入土层,封魂符只成型了几秒钟就被大地的坤气破了灵韵,快速消散了。   我朝着颇离那边看了一眼,它们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离我最近的几只颇离身形变得有些透明了,可也就在我望向它们的时候,那几只颇离的形态又快速变得清晰起来。   黄大仙一边用手托着引魂灯,一边问我:“恩人,怎么样了?我快撑不住了。”   我叹了口气:“血画符不起作用啊……上次见你用引魂灯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吃力啊,这次是怎么了?”   黄大仙:“最近我和陈道长正想办法将引魂灯和我的三魂融为一体,如果真能做到,以后我再使用引魂灯就更得心应手了,不过现在引魂灯只融合了我的天魂,大概是三魂没有完全融入它的缘故,现在我每次将它祭出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恩人你赶紧想办法,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引魂灯的灯光已经开始轻微地闪烁了,那样子就像是一个过度老化的电灯泡,灯丝不停地颤栗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朝着周围观望着,同时快速转动脑筋。   就在这时候,我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了黄大仙的勾魂锁上。   “黄大仙,”我对他说:“勾魂锁是什么属性的,阴还是阳?”   黄大仙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应我:“阳,纯阳!”   我心里立刻有了主意,赶忙站起身来,用力挤了挤手指尖的伤口,挤出一点新鲜的血液,然后沉下心、摒除杂念,在勾魂锁的锁头上画下了封魂符的符印。   勾魂锁上的阳气和血印中的阳气相呼应,我能感觉到符印上的灵韵正逐渐变得醇厚。   我放下勾魂锁的锁头,对黄大仙说:“用勾魂锁扫它们,快!”   黄大仙朝我快速地点头,之后他就舞动着手臂,让勾魂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大弧,朝着颇离扫了过去。   封魂符原本是用来镇邪物的,我也不知道颇离这种东西算不算是邪物,也无法知道封魂符对它们到底有没有效果。   我的眼神一直落在勾魂锁上,心中无比忐忑,就怕颇离即便是被勾魂锁打中了,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事实证明,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当狭长的勾魂锁连触碰到最外围的一群颇离后,那些颇离在一瞬间就消散了,它们消散的速度是在太快,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黄大仙一看有效果,也来了精神,快速挥舞着勾魂锁,狭长的锁链一次次从颇离群中划过,每一次都有几百个颇离同时被击中,而后同时消散。   即便勾魂锁的阳性能让符印上的念力和灵韵存留的时间长一点,但也耐不住击散颇离对符印上的灵韵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黄大仙连续挥动了七八次勾魂锁之后,锁链上的符印也跟着散了,我只能再次弄破手指,为勾魂锁画下新的符印。   我也不知道勾魂锁总共被黄大仙挥动了几次,只记得我前前后后画了五次血符,工地上的颇离才算是彻底消失了。   黄大仙收了引魂灯,又气喘吁吁地收起了勾魂锁,我则直接坐在他身边,不停地喘着粗气。   血画符,果然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和体力的事。   我打算以后也像梁厚载那样,不管有事没事,身上都带着一打符箓,有备无患。   除了黄大仙和我牵引着颇离来到了工地上以外,其他人此时还守在楼上,他们不是不想帮忙,而是要堵住楼道口,防止楼顶上的人逃跑。   我稍微休息了一两分钟,感觉呼吸稍微平缓一些之后,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拍黄大仙的肩膀,说:“走吧,去找其他人。”   黄大仙由于消耗过大,此时已经无法很好地维持人形了,他那张奇怪的黄皮子脸又露了出来,那双黑黝黝的圆眼睛看着我,眨了两下,之后他又点点头,和我互相搀扶着朝楼门那边走。   可还没等走出几步,我却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朝着楼顶上望去。   黄大仙同样也发现了异常,和我一样抬头朝楼顶那边张望。   其实从所有的颇离都消散之后,我就觉得空气仿佛变得比之前清新了一点,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工地外围的虫鸣声也变得清楚了一点。   当时我累得够呛,只顾着喘粗气,也没有特别在意。   可当我再次走到楼门口,感知到楼门中散发出来的阴煞时,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这股阴煞不是从楼门中涌出来的,它处于一种非常安静的弥散状态,就这么不急不躁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能感觉到,整栋楼都被这股阴煞包围这,甚至连地板的缝隙里都夹杂了阴煞的气息。   这股阴煞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一直都在,只不过我们没有感觉到它。   联想到颇离全部消散之后,我的视觉和嗅觉都变得清晰起来,这似乎也能证明,就是那些颇离影响了我的感知能力,让我无法察觉到这里的阴煞。   黄大仙带着些忧虑地看我一眼,对我说:“恩人,我怎么觉得,这地方突然变得特别邪性呢,柴师傅他们还在楼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摇了摇头:“这地方一直很邪性,只不过咱们刚才没感觉到而已。颇离只是障眼法,师傅他们没事。”   说话间,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琉璃卵,将它托在手心。   刚开始,琉璃卵的重量是正常的,可几秒钟之后,它却突然变得很轻,像绒毛一样轻。   一股向上的力场,正牵引着琉璃卵。   错不了了,这股阴煞的源头,应该就在楼顶上。   我将琉璃卵放回口袋,转而对黄大仙说:“你怎么样了,缓过来了吗?”   黄大仙叹口气:“不行,刚才消耗太大了,我现在光是维持人形都很困难。”   我拍拍他的肩膀:“楼上都是自己人,你不用维持人形,咱们得尽快上楼。”   我这边话音刚落,就感觉黄大仙的身子猛地一软,接着我就看到他的衣服软塌塌地落在地上,一只硕大的黄鼠狼从衣服堆里钻了出来。   看到黄大仙的原型,说真的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我沉了口气,强撑着身子朝着楼上飞奔。   嘴上说着师父不会有事,可天罡剑和番天印都在我这,万一楼上出现了突发状况,师父没有任何法器来御敌。   直到我和黄大仙爬到了第七层的楼梯口,看到师父和孙先生正给大家分糖,我才松了口气。   师父看见我,就朝我招招手,说:“有道,还是你打头阵。上楼!”   我快速来到了仉二爷身边,仉二爷则将昏迷的马建国扛在肩膀上,朝我扬了一下下巴,示意我先走。   我们当时的位置距离顶层已经很近了,仉二爷在身后提醒我:“刚才出了不小的动静,楼上的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   其实我心里有点不解,在我下楼的这段时间里,仉二爷和师父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冲上楼顶呢,非要等我回来一起走?   不过这些人都是些老江湖,他们的江湖经验不是我能比的,很多时候他们做的一些事,也完全超出我的理解。   沿着楼梯行进的时候,空气中的阴煞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变得越来越强,它一直维持在一个固定的浓度上,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这股阴煞的源头遍布在楼廊的每一个角落。   我有些不放心,又将琉璃卵掏出来实验了一下,那股朝着正上方牵引它的力场依旧存在。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们就来到了楼顶,这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天台,而牵动琉璃卵的那股力场自从我们登顶之后就消失了。   这里应该就是阴煞的源头,可是为什么到了这里,阴煞的浓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仉二爷将马建国放在一边,环视着天台上的环境,片刻之后,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栋楼还没盖完吧,为什么天台这么干净?”   听仉二爷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个天台几乎是一尘不染的。   就连空置的电梯机房也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一样,墙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孙先生蹲下身子,用手指摸了摸天台的地面,随后他抬起头来对我们说:“地面看上去干净,却有一层看不见的土,有人在这地方布了阵法,遮挡了咱们的视线。”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就看到他刚才触到地面的那两根手指上,沾满了脏乎乎的泥土。   可那地面看上去却又干净无比,一丝一毫的灰尘都没有。   冯师兄简单地扫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对大家说:“是折光,迷幻阵里常用的手法。”   说话间,他俯下了身子,在地面上仔细地勘察起来,又说是要寻找折光的器具。   梁厚载这时却突然拉了冯师兄一下,冯师兄转过头去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梁厚载想了想,说:“冯大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乱动了,在天台上动手脚的人,可能就是在针对你。”   听着梁厚载的话,我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就转身朝梁厚载那边看,不只是我,当时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梁厚载的身上。   好在几天下来大家也都混得比较熟了,梁厚载也没羞涩,环视大家之后,才开口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对方对咱们的了解非常深吗?刚才那些没办法用辟邪符和罡步镇住的颇离,看起来就是特意为守正一脉准备的。” 三百一十三章 人皮灯笼   仉二爷点了点头:“不光是颇离,在乱坟山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放得是什么烟,连我的驱魔香都受到了影响。”   孙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看看那一片光洁的地面,抬起头来问梁厚载:“豫咸一脉在布阵上的造诣,算是寄魂庄三脉中最高超的吧?对方在这地方做了这样的布置,是故意要引着有义来破阵……这里的阵法如果被破了,也许会引发其他的机关?”   梁厚载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仉二爷用一种非常惊叹地眼神看了梁厚载,咂了咂舌,但没说话。   这时梁厚载又说:“我记得之前看到这栋楼的时候,楼顶上有两个和电梯间一样大小的屋子,可上来以后,为什么只有一个电梯间呢?”   我问他:“消失了一个?”   梁厚载点头,指着电梯间的左侧说:“那里的一间房消失了。”   仙儿立刻举起灯笼,朝着梁厚载手指的方向照了一下,电梯间的左墙和它左侧的地面被狐火映成了一种淡淡的幽绿色。   但即便是被狐火照耀,那座消失的房子依旧没有显现出来,而且这间房原本应该出现的地方,地面看上去要比其他地方光洁得多。   片刻之后,冯师兄长叹了一口气:“还好有厚载提醒我,不然就着了对方的道了。”   说完,冯师兄就快步来到了电梯间旁侧,从口袋里捏出一小撮阴阳土,将它们洒向了电梯间的屋顶。   对冯师兄他们那一脉的传承,我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就见那一撮阴阳土飞上天空之后,就像炸散的烟花一样,快速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冯师兄站在原地沉思了一阵,接着他就在我们的注视下来到了电梯间右侧,在墙壁上拍了几下,墙上传来了很正常的“啪啪”声。   至少在我听来,那声音就是普通的拍击声而已。   这时冯师兄冲我招手:“有道,帮个忙!”   我赶紧凑过去,冯师兄指了指那面墙,对我说:“用青钢剑砍这个位置,看清楚了,这个位置。”   我点了点头,而后就甩动青钢剑,狠狠砸在了冯师兄手指的那片区域。   当青钢剑坚实的剑身撞击在墙壁上的时候,就听“铿”的一声,好像是打在了一面铜镜上。   我听过铜镜和铁器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就是很厚的铜镜被击打时发出出的那种声音。   果然,被我这么一砸,墙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面黄铜镜子,此时它已经被青钢剑砸得变了形。   在墙顶上楔着一根食指长的铜钉,上面拴一条黑线,而在黑线的末端,就挂着这面正不断震动和摇摆的铜镜。   为什么墙壁上会凭空出现这么一面镜子?我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奇门遁甲也只是入门级别的,这种事,我解释不了。   对于这种阵法上的东西,我通常都只能用肉眼去看,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它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什么样的。   当这边铜镜出现以后,楼顶上的情景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地面上有了尘土,砖板间的缝隙里还有光泽闪烁,里面似乎是夹了一些小型的金属片。   可之前在楼顶上出现过的另外一间房子,却依旧没有出现。   冯师兄看了看铜镜,又抬起头来,望向了夜空中的月光。   我也抬起了头,朝着月亮那边看去。   我记得在铜镜出现之前,天上的月亮是一瓣略带凸起的半月,可现在再看,半月却成了牙月。唯独那月光,依旧明亮,一点也不像是从纤细的月牙上散发出来的。   可当时应该是阴历的月中旬,月亮原本应该是接近于完整的圆才对。   冯师兄走过来,用手转动着镜面,随着铜镜的转动,月亮的形状竟然也在变化,它先是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圆,之后又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窄,唯一不变的,还是从星空中泼洒下来的明亮月光。   最后,月亮完全消失了,周围的情形又发生了第二次变化。   此时的天台上已经能看到很厚的积尘了,在地面上还镶嵌着许多巴掌大小的镜子,它们也以不同的角度嵌在地上的水泥中,反射着月光。   而在天台最靠北的位置上还摆着一张供桌,上面陈放着一面四棱镜,月光落在这面镜子上之后受到反射,分别照亮了天台的四个角落。   在西北方向的角落里,还撑着一只竹竿,上面挑着一支淡红色的灯笼。   灯笼皮似乎很厚,里面的火光也不算太旺,灯火闪动间,灯笼皮上还不时泛出一种带着些油腻的光泽。   冯师兄看着那个灯笼,猛地皱了两下眉头,嘴里嘀咕一句:“好阴的阵法。”   之后他又对仉二爷说:“二爷,麻烦您拆了那个灯笼吧。”   仉二爷也没废话,一个箭步走上去,随手就将灯笼扯了下来,他将脸凑到灯笼口上,大概是想吹灭里面的烛火,可就在这时候,我却发现仉二爷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吹灭了灯笼,之后又从牙缝里出一口气,很简短地对我们说:“人皮。”   说话间,他将灯笼托了起来,让灯笼的底部正对着我们,就看到灯笼底是一张被拉直了的、完整的人脸,眼睛、嘴巴和鼻子都用针线缝了起来。   黄大仙看到那张人脸的时候明显有些不适,将脸转到了一边,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就连我们几个小辈,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了。   冯师兄似乎对那支人皮灯笼并不上心,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些嵌在地面上的镜子,又叹了口气,说:“还好刚才厚载提醒了我,这些镜子都是机关啊,处理得稍有不当,咱们都得遭殃。”   冯师兄说话的时候,还朝着我身后指了指。   我转身去看,才发现凭空消失的那间屋子现在又出现在了电梯间的左侧,在这间屋子的房顶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油桶,很多纤细的钢丝从地面上钻出来,和油桶的底部连接着,正冲着油桶的地面上,还有一根点燃的火把。   看样子,这些钢丝应该都是和地上的镜子相连的,只要触动了那些镜子,油桶就会翻。再看看师父他们站立的位置,离这间屋子也就是不到两米的距离,如果汽油蔓延看来,有好几个人都会被火焰吞噬。   说实话,油桶的这道机关布置得很粗糙,但可怕的是,就在刚才,我们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冯师兄一把扯下了墙上的铜镜,将它塞进了电梯间的门缝里。   仉二爷和孙先生则灭了火把,去除了屋顶上的油桶。   在冯师兄他们忙忙碌碌的时候,梁厚载环抱着双手,若有所思地来到了我身边。   “道哥,你不觉得奇怪吗?按说,咱们上楼的时候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楼上的人早就该发现我们了才对,可为什么咱们在楼顶上折腾了大半天,他们都没有出手阻碍我们呢?刚才有那么精密的阵法挡着咱们的视线,对方如果对咱们下手,肯定能占尽便宜,可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其实梁厚载说的,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琢磨。   藏在屋顶上的人迟迟不动手,要么就是因为有事脱不开身,要么就是已经逃走了,再要么,可能就是根本没把我们这些放在眼里,他还没玩够。   我看着梁厚载,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梁厚载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想不通了,我就是觉得这栋楼上的气息太怪异了,好像除了咱们几个之外,楼上根本没有其他活人。道哥,你说,我会不会是判断错了,其实楼上根本没有人?”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拍拍梁厚载的肩膀:“不会,你的判断肯定没错,楼上有人,而且这个人现在还在这里。”   梁厚载有些疑惑地问我:“是吗?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我只想说两个字:“直觉。”   直觉告诉我,梁厚载的判断没有错。   不过说实话,我对自己的直觉向来没什么信心,即便师父说,像我们这种常年修习小推算术的人,直觉会比普通人强一些。   可直觉这个词应该如何解释,就连师父也说不清楚。我知道它的字面意思就是“没有经过理性推理的第一感观”。可为什么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观却每次都非常精准?   毫无根据,却又精准,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直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冯师兄和仉二爷一行人折腾完油桶,就开始犹豫要不要进之前被隐藏起来的那间屋子。   仉二爷和冯师兄是打定主意要进去看看的,可孙先生却非常反对,他是认为对方对我们的了解太深,我们离他们越近,周围的布置就越是凶险,现在我们这群人来得很匆忙,几乎没有什么准备,对方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逸待劳。   和这样的对手高招,我们没有胜算。   不得不说,孙先生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可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现在刘文辉还在那些人手上,如果刘文辉就在这个屋子里,而我们没有进去,就无异于眼睁睁看着这条命死在了敌人手上。   在场的人大多是长辈,我没有说话的资格,就抱着手听着他们讨论,在这期间我师父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孙先生和仉二爷停了口,师父才对他们说:“打头阵的人是有道,按照行规,下一步怎么办,他说了算。”   没错,即便我是小辈,可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的人,终究还是我这个打头阵的人。 三百一十四章 天台上的暗房   仉二爷和孙先生同时看向了我,目光中都带着期待和询问的味道。   我简单地说了一句:“刘文辉还在他们手里。”,说完我推开了钢板焊接成的房门,见里面有光,就大步走了进去。   仉二爷也跟在我身后,低头钻进了门,这时候我隐约听到孙先生叹了口气,听得不真切,若有若无的。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我变得更加小心了,一边走着,一边解开了火蚕丝布,将番天印拿在了手上。   只要我的手一感受到番天印上坚硬光滑的触感,心里就会变得莫名愤怒,就好像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一样,看到谁我都想上去踹两脚。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只能强压着那股怒火,不断调整着呼吸,用尽全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一些。   房子不大,也就是十平米左右的面积,除了墙角放着一个油漆桶和一把刷子之外,屋子里看似什么都没有,可在我正对面的墙角处却开了一个很小的开口,灯光照射进去,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是一条倾斜向下的楼梯。   我回想了一下整栋楼的结构,这条向下延伸的楼梯,应该是贯穿了好几层住宅吧。   什么样的建筑师会设计这样一条楼梯?   我立刻将番天印夹在腋下,又拿出了琉璃卵,将它托在手上,此时的琉璃卵上感觉不到任何牵引力,阴煞炁场的源头就是在这个天台上。   我不由地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仉二爷凑到我身边来,问我:“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我说:“不对劲,阴煞的源头就在天台上。”   仉二爷稍微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就指着楼梯,小声对我说:“你仔细看,上面有两对脚印,其中之一就是刘文辉的,我看过他的脚。”   楼梯上有脚印?我瞪大眼睛,对着台阶仔细观察的半天,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可仉二爷说话时的语气,却又异常笃定。   我看了看台阶,又看看仉二爷,仉二爷则冲我点头。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手中托着琉璃卵,迈开步子走下了台阶。   这条向下延伸的楼梯坡度很陡,垂直距离应该在两到三层楼之间,随着我不远向下走,琉璃卵上出现了一股牵动力,这股力量是向上的,它出现的时候,琉璃卵的重量仿佛都轻了一些。   来到楼梯的最底端,是一条朝着我右手边延伸的水泥路,这段路的两侧都是墙壁,地面被打理得非常干净。   我试探着问仉二爷:“还有脚印吗?”   仉二爷非常笃定地点头:“还有。继续向前走。”   我沉了口气,继续托着琉璃卵前行,很快我们就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同样是我的右手边,一条以大坡度向上延伸的楼梯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从这条楼梯上去,好像就是电梯间的位置了吧。   我转过头去和仉二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仉二爷动了动嘴唇,摆出一个无声的口型:“小心。”   我点点头,将琉璃卵放回口袋,拿好青钢剑和番天印,蹑手蹑脚地朝着楼梯上方爬去。   这段楼梯不算太长,我却花了至少五分钟才来到它的制高点,这里通着一扇挂了黑布帘的门,透过布帘的缝隙,能感受到非常强的阴煞气息,也能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气味,那是福尔马林防腐液的味道,我在警局的停尸房里见过这种溶液。   仉二爷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我转身去看他,就见他朝门指了指,然后又指了指我,指了指门的右侧,指了指他自己,指了指门的左侧。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快速冲进去,然后朝着门右侧移动,他进去以后,则朝着门的左侧快速移动。   我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望着黑乎乎的布帘子,深吸一口气,同时猛跑两步登上最后两级台阶,掀开布帘冲了进去。   按照仉二爷的计划,进屋以后,我先是向右闪出了一段距离,然后才快速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况。   屋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被倒吊在房顶上的刘文辉,另一个是一个盘坐在角落里的老人,他穿着一身红衣,身材瘦小。   虽然我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扫了他一眼,可就是那一瞬间我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这个案件中的每一个死者都看到过的那个老人,而且每个人看到他的时候,都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我立刻警觉起来,眼睛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同时举起天罡剑,用剑锋指着他,尽管他和我之间的足有四五米的距离。   这时候仉二爷也进来了,他闪到门的左侧,也是转悠着眼珠子在屋里快速扫视一下,然后也是全神戒备地顶住了墙角里的老人。   我和仉二爷沉静了几秒钟之后,那个老人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出现,他依旧是盘腿跪坐在地上,嘴里小声念叨着我们听不懂的咒语。   仉二爷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把他打翻的时候他才睁开眼,一脸惊愕地看着仉二爷和陆陆续续冲进屋子的人。   仉二爷的拳头有多大破坏力我算是见识过了,可这一拳打在他脸上之后,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竟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昏迷过去,他接着仉二爷拳头上的余力,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仉二爷打向他的第二拳。   陈道长进来以后,第一时间就要冲上去帮忙,却被我师父一把拦住了。   而仉二爷这时候也在喊:“都别插手!”   也就在他喊话的时候,那个瘦小的老人从腰间拔出一柄细长的刀,朝仉二爷脸上刺了过去。   速度太快了,仉二爷是避不开的,可让人惊诧的是,他竟然张开了嘴,靠着一口白牙将那柄快速刺过来的剑给咬住了。   仉二爷不光拳头力气大,嘴上的力气也挺猛的,我看到那个老者极速后退一步,似乎是想将长剑从仉二爷嘴里拔出来,可仉二爷咬得太紧,他猛地加了一次力都没拔出来。   最后他只能弃了剑,和仉二爷缠斗起来。   仉二爷的拳头又快又猛,可眼前这个小老头却全是走得阴狠的路数,戳眼睛、打喉咙、踢裆,每次他找到空当,对仉二爷出手的时候,用得都是这种招数。   刚开始,仉二爷打不中他,他也伤不着仉二爷,可他老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最终还是吧仉二爷给惹恼了,仉二爷看样子是用上了全力,那双铁锤似的大拳头像风车一样抡起来,速度快得惊人,完全看不清他出招,只能看到空气中有一个一个硕大的拳影。   僵持了十来秒之后,老人被打中了五六拳,前几拳他还勉强避开了要害,只有最后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胸膛上,他闷哼一声,然后就像根断了的稻草一样飞了出去,身子撞碎了不远处的玻璃罐子,发出哐啷啷一阵碎响。   玻璃罐子被他撞破了,大量暗红色的液体从中流淌出来,空气中的福尔马林味变得更加刺鼻了。   和这些福尔马林溶液一起从玻璃罐中漏出来的,还有一颗红扑扑的肉块,是一颗心脏!   孙先生和陈道长赶紧冲上去,将倒在地上的老人束缚起来,那个老人虽然受了重击,可意识依然很清醒,此时他正用一种充满怨恨的恶毒眼神扫视着我们。   仉二爷揉着自己的拳头,踱着步子来到了老人面前,他伸出手来,捏了捏老人的手臂,自言自语地说:“骨头比铁还硬。”   这时候黄昌荣和我师父已经将刘文辉放了下来,刘文辉身上全都是一道道细长的伤口,那些伤口很深,不断有鲜血从里面渗出来。   他还活着,可身子非常虚弱,此时他靠在黄昌荣身上,面色苍白地看着我们,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没了张嘴的力气。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在这间狭窄的屋子里陈放着很多玻璃罐子,每个罐子里都用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一样器官。   齐肩被砍断的手臂、完整的大脑,还有一个罐子里装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   我看到那堆眼球的时候,它们好像也在看着我,弄得我心里也毛毛的。   孙先生仔细检查了一下刘文辉的伤势,松了口气说:“伤口虽然有点深,但都不致命,这家伙体质不错,这才多大点功夫,有些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放心吧,他没大碍。”   虽然孙先生这么说了,可刘文辉的那份虚弱,却是一点也不做假的。   包括我师父字在内,在场的人似乎对刘文辉这个人的状况都不太在意,听孙先生说他没事之后,大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红衣老人身上。   按照惯例,负责审问的人还是仉二爷。   仉二爷在老人面前蹲下身之后,他那双能杀人的眼睛正好和老人的眼睛位于一条平行线上。   可两个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在老人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惧怕,相反,他望着仉二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几分戏谑的味道。   仉二爷问他:“你叫什么?”   老人歪嘴笑了笑,给了仉二爷一个很不屑的眼神,并没有回答。   仉二爷挑了挑眉毛,似乎也是对老人的反应感到了几分意外。   这时候黄昌荣也在一旁问:“那个女人呢?”   没等老人作出回应,仉二爷先疑惑起来:“女人?什么女人?”   黄昌荣就对他说:“当时从乱坟山劫走刘文辉的人,是个女人。柴师傅的高徒也看见她了。”   仉二爷又朝我这边望了过来,我点点头,说:“从身形上看,确实是个身材纤瘦的女人。只不过当时屋里全是黄烟,我没看清那个女人的样子。”   仉二爷低头沉思了一下,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个老人身上。 三百一十五章 罗睺是什么东西   这一次,老人的神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淡定了,他下示意地避开了仉二爷的目光,微微侧脸,好像是想朝身后瞄一眼。   这时候我们才留意到,在老人身后的窗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望远镜。   孙先生快步走到窗前,用手指触了一下望远镜的表面,顿时皱起了眉头:“还有残留的体温!”   说完,孙先生又让冯师兄赶紧联系守在村口的警员,让他们要特别留意经过村口的纤瘦女性,尤其是骑着山地摩托的纤瘦女性。   冯师兄那边立即拨通了电话,孙先生又看了眼窗台上的望远镜,很生硬地对仉二爷说:“刚才确实有其他人在这里监视我们。”   孙先生是怎么推断出,监视我们的人不是眼前这个消瘦老人,而是“其他人”的呢?   仉二爷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个老人:“你是什么人?”   老人用那双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眼睛盯着仉二爷,过了好半天,从他嘴里慢慢吐出了四个字:“化外天师。”   他一边说出这四个字,脸上一边浮现出了十分骄傲的笑容。   仉二爷环抱着双手,冷冷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孙先生在一旁摇了摇头,说:“你不是化外天师,这些年来,化外天师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和身份,就算被我们抓住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你绝对不是。”   谁知在听到孙先生的话之后,老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更张狂了:“嘿嘿嘿嘿,我说我是,我就是。不只我是,卯蚩种也是,李虎也是,我们都是化外天师。化外天师无所不在。”   孙先生皱起了眉头,用商量似的口吻对仉二爷说:“看样子,化外天师果然就是一个名号而已。在葬教中,拥有这个名号人不只一个啊。”   仉二爷对此不置可否,依然死死盯着老人,眼珠动都不动一下。   我向前走了一步,对那个老人说:“你是红衣降头的最后一代门人吧?”   老人愣了一下,一语不发地看着我,他眼神中的自信突然间弱了很多。我知道我说对了。   我又对他说:“最近南洋那边的人正找你呢,头两天他们还发来了你的照片,不过说真的,你现在这长相……和年轻的时候差别好大呀,不会是整容了吧?”   这一下老人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地问我:“南洋人怎么可能有我的照片?”   南洋人大概是不知道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的,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至于南洋人发过来的照片,还有整容什么的,完全就是我胡诌的,就是想诈一诈他,没想到还真被我诈出东西来了。   他果然就是那个南洋降头师千方百计都要找出来的红衣降头。   我继续在他面前胡扯:“不就是一张照片吗,你激动什么啊?其实吧,我们在你们那个组织里安插了一条很深的内线,你们组织中个别成员的情况,我们是摸得很清楚的,你就是其中一个。”   他眯着眼睛看我,我没和他对视,就是抱着手,低头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过了片刻,他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你说的内线,是赵宗典吗?”   突然听他提起了师伯的名字,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但我依旧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其实我特别担心师父这时会耐不住性子,突然问一句:“师兄果真加入了葬教?”,可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师父此时和我一样,也是什么都没说。   我脸上的那一抹笑容好像让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就这么一直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脑子里的想法看穿一样。   我朝着他笑,对他说:“既然你已经落在我们手里了,有些事,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呢,我们安插在你们那个组织里的内线,是罗有方。”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字:“罗有方?不可能是他!”   我还是冲他笑:“怎么不可能?你也不想想,如果罗有方和我们没有关系,东北邪墓那一次,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他走了,你以为我们真的抓不住他?对了,你知道东北老黄家发生的事吗?”   说着说着,我就发现老人脸上的表情都快要扭曲了,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什么。   废话,罗有方当然不是我们的内线,不过在葬组织里和我们正面交过手,又能全身而退的,好像也只有他了。我也是突发奇想,觉得把他从我们手里逃走,说成是我们故意放他走的,好像还挺有说服力的。   片刻之后,老人嘴里又吐出了几个字:“叛徒,无耻!”   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说明他相信了我编出来的谎言。   之后我又对他说:“所以说,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化外天师,你就别瞎白活了。来,说说看,你在你们那个组织里,到底是个什么职务啊?你们这次跑到我的老家来,又是想干什么?”   眼前的老人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刚才他还是一脸怒色,听我这么一说,他脸上的肌肉竟毫不做作地展开了,露出一个笑脸:“你们不是有罗有方这个内线吗?这些问题还要来问我?你们问他呀,让他告诉你们呀!”   我故意作出一副很了解他们那个组织的表情,摊了摊手,说:“可惜啊,罗有方在你们这个组织里就是个负责圈钱的人,这些事,他根本接触不到。不然我还用在这跟你费口舌吗?”   老人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罗有方真是你们的人?”   我叹了口气,说:“你现在都落在我们手里了,你觉得我还有必要骗你吗?快说吧,你们跑到我的老家来,到底要干什么?我可没什么耐性。”   老人盯着我看了好一会,露出一脸阴沉沉的笑容,说:“告诉你也无所谓,反正就凭你们这些人,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要被净化的,你们也要被净化,只要我们将罗睺大神……”   说到这,他突然间没了下文。   他的眼睛还盯着我,他的嘴巴还张着,脸上的表情维持在他说出“神”字时的状态,可他整个人就像定格了一样,保持着说话的姿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想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可我就是这么轻轻地一拍,他竟然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在我的手触到他的肩膀时候,我终于明白刚才孙先生为何能断定监视我们的人不是眼前老人了,因为他的身体很冷,就像死人一样冰冷,根本不可能在望远镜上留下体温。   可他现在好像就是死了,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身子非常僵硬,他身上的生气,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彻底消失了。   孙先生赶紧俯下身子,伸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之后抬起头来对我们说:“还有呼吸,可人已经僵了。”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孙先生蹲在老人跟前,翻开老人的眼皮看了看,之后就抬起头来,冲我们摇头:“魂魄散了。”   魂魄散了?怎么散的?   我和仉二爷也迅速跑到老人跟前,我学着孙先生的样子扒开老人的眼皮,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没有焦距了,眼皮被翻开的时候,视线就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没错,这确实是失魂的征兆,可刚才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他的魂魄,怎么就这么凭空散了呢?   仉二爷叹了口气:“唉,到最后还是被人摆了一道。”   我看着仉二爷,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却没有下文了,我又看了看陈道长,看了看我师父和孙先生,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似乎大家都无法相信,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的这个老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失了魂。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谋,以为从他的嘴里,能挖出更多关于葬教的线索,可他竟然就这么失魂了。   之前从乱坟山劫走刘文辉的女人是谁,李虎他们为什么要偷走橡胶厂澡堂的锅炉,他们这伙人和南洋养鬼人有什么关系,葬教中的化外天师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在这些问题都搞清楚之前,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可随着老人的失魂,我们手中最关键的一条线索也断了。   这时候,我师父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别灰心,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刚才他提到了罗睺。”   我转头望着师父:“罗睺是什么东西?”   师父想了想,说:“是印度神话里的一条恶神,具体的你自己去找典籍吧,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刘文辉的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他用手扶着墙壁,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同时开口道:“他们就是要把我们献祭给罗睺,用我们身上的器官……召唤罗睺。”   仉二爷动了动眼珠,斜眼看着刘文辉说:“你能站起来啊?”   说话的时候,仉二爷的语气中是带着很深的敌意的。   刘文辉对仉二爷不是一般的惧怕,他立即缩了缩头,面朝着我和我师父说:“之前被那女人喂了麻药,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麻药,只是吃了以后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那个老头子用铁刷刮我的时候,我只能感觉到疼,却没办法抵抗。”   说话间,他的视线转向了屋子的一个角落,我们也顺着他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在屋子的一角摆着一把用粗铁丝攒成的刷子,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把刷子上沾满了血迹。这下我们总算是明白,刘文辉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弄出来的了。 三百一十六章 躲在幕后的熟人   这时候刘文辉还在说:“现在药效可能是退下去了,身子麻利了很多,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我问刘文辉:“你看清楚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刘文辉很干脆地点头:“她烧成灰我都认得她,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指证。”   这时冯师兄站了出来,对刘文辉说:“那就好,你跟着我去趟局里,帮我们盯一盯附近的监控录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问题的话现在就跟我走。”   可刘文辉却摇了摇头:“他们骗了我,让我献祭自己的命,我和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情谊可讲了。所以……放心吧,我一定会帮忙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见见李虎和卯蚩种,有些事,我想向他们问清楚。”   冯师兄当即皱了皱眉头:“你想问什么?”   刘文辉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才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就是想知道,我爸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红的,我看不出来他是悲伤还是愤怒。   这时刘文辉又补充似地说道:“崔老告诉我,我的父母都是自愿将自己献祭给了大神,他们死的时候,没有痛苦。我现在明白了,他在骗我,他们全都在骗我!这不是献祭,这是虐杀!”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刘文辉简直要爆发了,他攥着拳头,强压着怒火,指甲在手掌心掐出血来。   冯师兄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先回乱坟山,审完了李虎和卯蚩种,你再跟着我去局里。”   说完,冯师兄又分别给了我师父和仉二爷一个询问的眼神,二老也是先犹豫了片刻,可最终也都点了点头。   师父让我走在前面带路,仉二爷朝其他人招了招手:“走了,打道回府。”   刘文辉的行动还是不太方便,仉二爷只能一只肩上扛着马建国,另一个肩膀上扛着刘文辉,慢慢跟在我身后。   临出门的时候,仉二爷突然问刘文辉:“你说的崔老,就是那个丢了魂的老头吗?”   我转过身去看刘文辉,就见他点头道:“嗯,就是他,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只是听李虎和卯蚩种叫他崔老。”   仉二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同时伸手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继续前进。   走在路上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原本以为靠着刘文辉这条鱼饵,在今天晚上就能钓出一条大鱼,可谁知道,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这种感觉,是在是太憋屈了。   其实自从路工头被杀至今,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憋屈感,就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   对方对于我们这些人极为了解,我们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他们的掌握中,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如果今天晚上不是多出了黄大仙和梁厚载这两个变数,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恐怕都很难说。   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我们也只是抓住了一个丢魂的老头、一只不会说话的果子狸,虽然李虎和卯蚩种现在也在我们手上,但我能感觉到,这两个人在整个事件中起到的作用,远远比不上那个“崔老”来的关键。   憋屈,这种感觉,真特么的憋屈!   来到村口,大家都无声无息地上了车,冯师兄开着车子将我们送到了乱坟山脚下,仉二爷先将马建国放在车上,然后就和我一起扶着刘文辉下车,朝着土房那边走。   远远就能看见院外的大槐树上有两个吊着的人影,而李道长此时就靠在树干上,整张脸藏在树叶的阴影里,只有嘴角上亮着一朵红光,我知道他是在抽烟。   来到树下,仉二爷朝吊在树上的李虎和卯蚩种瞥了一眼,问李道长:“这两个家伙怎么样?”   我们都看不到李道长表情,他弹了弹烟灰,很简练地应一声:“还算老实。”   他的语气里是带着几分不耐烦的,似乎对于我们不让他跟着去东乡的事有些耿耿于怀。   仉二爷冲他笑了笑,然后就径直地走到李虎面前,用手拧转着绳子,让李虎面朝着我们。   李虎闭着眼,似乎是根本不屑看到我们,仉二爷伸手拍了拍李虎的脸,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醒醒,你的老朋友想跟你们聊聊。”   仉二爷下手不算重,可李虎被他拍中的时候,身子还是在空中荡了两下,可李虎好像打定了主意不想和我们交流,仉二爷又拍了他两下,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就听李道长很不屑地在一旁说:“刚才话不是挺多的吗,怎么现在跟个死人一样?”   跟死人一样……这句话提醒了我和仉二爷,仉二爷赶紧翻开李虎的眼皮,我也跑到卯蚩种面前,翻开他的眼皮。   两个人的瞳孔都散开了,我们翻开他们眼皮的时候,那两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失魂,这两个人的魂也丢了!   我和仉二爷扒开这两个的眼皮时,李道长就在一边看着,这时他也扔了烟头,十分惊愕地嚷嚷起来:“失魂了?怎么可能呢,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他说话的时候,刘文辉拖着不太利索的腿来到李虎面前,他掐着李虎的脖子,嘶吼着:“失魂?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鬼把戏,你给我醒醒,醒醒啊!你告诉我,我爸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啊,啊——”   喊出最后一个“啊”字的时候,刘文辉整张脸都是扭曲的,他凑在李虎面前,大张着嘴,就像是要把李虎的整张脸咬下来一样。   我们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赶紧将他拉开,可他还是恶狠狠地盯着李虎,眼睛里的怒火恨不能把眉毛都点着。   可他眼里的火烧得正旺的时候又突然间熄了,随后刘文辉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子都瘫软了,要要是不是我和仉二爷正抓着他的胳膊,他肯定要当场倒地。   难道刘文辉也丢了魂?   我心里这么想着,朝仉二爷看了眼,仉二爷则翻了翻刘文辉的眼皮,又在刘文辉脸上轻轻拍打两下,长出口气说:“这家伙,先是被人下了药,现在又经历这样的大悲大愤,身子承受不住,昏过去了。”   师父他们见刘文辉瘫倒,也都凑了上来,听仉二爷这么一说,冯师兄就立刻叫了救护车。   刘文辉如今是我们手中的最后一条线索了,他是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的。所以在他被送上救护车之后,冯师兄和我师父跟着他一起上了车,在旁边看着他。而剩下的人,则坐着老刘的面包车不远不近地跟在救护车后面。   李道长和孙先生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医院,他们由马建国开车送出了城,我们来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上了高速,朝西北方向去了。   他们打算去一趟西北,把李虎、卯蚩种和崔老运过去,听仉二爷说,在那边有一个专门羁押他们这种人的地方。   到了医院,刘文辉被送进了急救室,我们这些人就在医院的走廊上默默地等着。   刚开始,谁也没说话,经过了这一晚上的事,每个人都变得很压抑,压抑到说不出话来。   后来还是仉二爷先开了口:“这地方怪憋得慌,有出去抽烟的吗?”   他这么一说,很多人都跟着响应,跟在他身后出了诊楼大门,我们几个小辈也一起出去了。   不得不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似乎让我们心里的压抑又重了几分,每个人都想赶快逃离那个地方。   在那个年代,市医院附近还比较荒,加上是冬季,外面的风又干又冷,躁得很。   仉二爷用他的大手挡着风,点燃一支烟,长长吐了口烟雾,一脸不爽地说:“唉,在外头行走这么多年,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本来风风火火地来,心想着把那什么化外天师给逮住,没想到人家不出面,就能把咱们这些老家伙耍得团团转。”   陈道长在旁边安慰他:“估计他不是不出面,而是压根就没有化外天师这个人啊。”   “不管有没有这个人,反正咱们现在是吃了暗亏,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仉二爷把话说完以后,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又狠狠吐出一大口烟雾。   这时候我师父发话了,他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眼神不停地闪烁,似乎是一边思考着一边说:“其实今天晚上的事,我有种感觉,这好像是对方设下的局,他们花了大手笔引咱们入局,就是要把咱们一锅全烩了。”   师父把话说成这样,仉二爷心里火气变得更大了,我听到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接着师父又若有所思地说:“可问题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咱们这么了解?这个人不但了解仉家驱魔香的特性,从咱们上楼开始,颇离的出现,天台上的特殊布置,又让咱们有力使不出来,两次都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陈道长也在一旁点头:“嗯,如果不是黄大仙和梁厚载,咱们这一次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仉二爷环抱着双手,说:“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也都算是成名已久吧,很多人都知道咱们的手段。但最让我觉得疑惑的不是他们作出的布置,而是我感觉,对方好像每一次都知道咱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一样,他们总是能走在咱们前头。”   我师父这才点了烟,抽了一小口,然后才说:“嗯,我也有这种感觉,对方对咱们的了解,绝不仅限于了解咱们的手段。就连咱们这群人中,每一个人的行为模式他们都摸得恨透。如果不是对方对咱们这些人进行过非常细致的研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整个案件的幕后黑手,是一个和咱们都很熟的人。” 三百一十七章 陌生电话   黄昌荣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对了,自从咱们来到山东以后,澄云大师好像就没跟咱们一起行动过。”   我师父白他一眼:“你别瞎白活,不可能是大和尚,他这些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完,师父又将视线转向了梁厚载,问梁厚载:“厚载,你是怎么想的?”   梁厚载想了想,说:“这种事不好说的,我觉得,与其在这里怀疑咱们身边出了内鬼,不如捋一捋案情吧。我刚才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刘文辉很不对劲,李道长也说了,李虎和卯蚩种本来还好好的,可刘文辉一去,他们就出事了,而且去找李虎和卯蚩种这事,也是刘文辉自己提议的。”   就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来到了诊楼门口,冲着我们喊:“谁是刘文辉家属?”   冯师兄走了出来,朝那个大夫点了点头:“刘文辉没有家属,有什么事找我吧。”   大夫看了冯师兄一会,皱了皱眉头:“看着你这人挺眼熟的。你是刘文辉的朋友吗?”   当然眼熟啊,头些年市医院的太平间丢尸,冯师兄可没少往这边跑。   冯师兄走了过去,边走边说:“算是吧,怎么了?”   那个大夫朝冯师兄招了招手,就转身走进了诊楼,冯师兄也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过了一会,我听到楼道里传来了大夫的声音:“他心脏有问题,得动手术。他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后来他们就走远了,我也没听到冯师兄是怎么回应的。   梁厚载对于刘文辉的怀疑,就这么被中断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冯师兄才从诊楼里出来,对我们说:“刘文辉今天受了重大心理刺激,突发心脏病,现在已经上手术台了,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他应该不是事件的主谋,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被刺激出心脏病来吧。”   听到冯师兄的话,梁厚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还是脸皮薄一些,大概是觉得自己错怪了刘文辉这样一个病人。   仉二爷走上来,拍了拍梁厚载的肩膀,说:“再聪明的人,也有想错的时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你在天台上提醒了有义,咱们现在全都遭殃了。”   梁厚载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没说话。   我师父则在一旁说道:“厚载的聪明,黄大仙的引魂灯,是今天晚上的两大变数。那些人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咱们这些老家伙身上了,却完全忽略了其他人。我觉得,要想把化外天师挖出来,还是得靠他们这些后辈。”   仉二爷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黄大仙用了一次引魂灯,现在估计也被盯上了,厚载也是,这一次初露锋芒,对方也知道了他的聪明,以后大概也会特意防着他吧。有道极有可能在很多年前就被葬教监视和观察了,估计那些人对有道的了解不比咱们少。”   我师父先是沉默了小片刻,之后突然就笑了:“话不能这么说,有道虽然是我调教出来的,可他有很多手段,是我没有的。”   师父这么一说,仉二爷和其他人都朝我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   而我师父则继续说着:“有道能催动番天印,还能修习守正一脉早年传下来的一些秘术,番天印两千年没人催动过,那些秘术,两千年来也没人施展过,别说是化外天师,这世上,可能根本就没人能摸清有道的底细。至于厚载嘛……我记得李良那家伙口口声声说自己巫术厉害,可我却极少见他施展,对于他的那些古巫术,一样没人能摸清底细。既然不了解,他们就不可能找到克制有道和厚载的办法。”   听着师父的话,我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了,好像我和梁厚载摇身一变,成了对付化外天师的杀手锏。   可我师父向来比较喜欢泼冷水,我心里那点热情刚扬起来,那一盆子冷水就下来了。   就听他说:“可问题是,有道和厚载学艺不精,秘术施展不了几种,巫术也只是入门,想靠他们两个来撑场面,终归不是件靠谱的事。”   说完,师父又瞪我们两个一眼,一脸怒色地训斥道:“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好好给我研究术法,别整天琢磨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事。”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头。   刘尚昂大概是见师父他们一直在讨论我和梁厚载,唯独忽略了他,他就有点耐不住了,在一旁嚷嚷道:“那我呢,这段时间我干啥?”   我师父朝他挑了挑眉毛:“你狗屁不会,能干啥?”   刘尚昂愣了一下,然后那张脸就耷拉下来了。   这时我师父突然笑了,对刘尚昂说:“你说你,无门无派的,也没个传承,我们又不能把传承教给你……不过,传承上的东西虽然不能透给你,可一些驱鬼辟邪的民间土术,倒是可以教给你的。”   刘尚昂想了想,问我师父:“民间的土术?好使吗?”   师父拍拍他的头,笑着说:“你可别小看了民间对付鬼祟的土法子,那都是咱们的祖辈一代一代人积攒下来的智慧,看似没什么神奇的,可越朴实的东西,往往就越实用。”   仉二爷也在一旁说:“正好咱们几个都在,把各自会的土法子都汇集汇集,全都教给他算了。”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就变得沉重起来:“葬教几乎摸透了咱们这些人的脉路,要想对付葬教,的确要花大力气培养新生代的年轻人了。”   我师父吞吐两口烟雾,没说话,可他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赞许。   刘文辉的手术是在临近早晨的时候才结束的,医生说他的手术很成功,只不过由于动手术之前身上就有伤,体质相对虚弱,需要在医院多躺一段时间。   冯师兄派人在医院盯着刘文辉,又让人将我们送回了王庄。   一夜不眠,我们都累得不行了,回到家就抓紧时间休息。   我没记错的话,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仉二爷不在我屋里,从客厅里飘来了非常熟悉的饭菜香味,那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今天晚上的饭是我师父掌勺。   我揉着眼睛来到客厅的,就看到大舅正将一盘盘炒菜端上桌,仉二爷他们已经落座了,我师父还在厨房里忙活。   大舅看见我,就朝我摆摆手:“赶紧,把厚载和胖墩也叫起来,一起吃个饭。”   我又跑到梁厚载卧室,把他和刘尚昂折腾醒,等我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仙儿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包回来了,从里面散发出非常浓郁的炸鸡香味,黄大仙跟着她一起进屋,一只手抱着小六,另一只手拎着一坛子老酒,可他进屋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着仙儿手里的炸鸡。   都说黄鼠狼爱吃鸡,其实黄鼠狼更爱吃老鼠,只有老鼠不够吃的时候才会去偷鸡。不过看黄大仙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他大概是对仙儿手里的那只鸡上瘾了。   这时候我师父端着一大盘红澄澄的肉从厨房里出来,我看到很多肉块上还带着骨头,就没头没脑地问我师父一声:“是羊排吗?”   我师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朝餐桌那边去了,边走边说:“红烧果子狸。”   红烧果子狸?   我赶紧问黄大仙:“杀人的果子狸呢?”   黄大仙费了好大劲才把视线从炸鸡身上挪到我身上,他指了指餐桌,说:“盘子里的就是。”   仉二爷远远地对我说:“它虽然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可它杀了人,按照咱们的行规,是不能留的。反正死都死了,就这么埋了怪浪费的,给咱们填填肚子,也算是它的一点功德。”   他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二爷的话,我看到那一盘油红色的果子狸肉,就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化外天师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师父忙里忙外弄了这么一桌子菜当然不是为了庆祝,而是给仉二爷他们温居的。   就在我睡觉的时候,仉二爷他们在租下了王大壮家的老宅子,打算一直住到化外天师的事彻底解决了再走。   看得出来,这一次,仉二爷他们是决心和那个化外天师死磕了。   由于王大壮家的老宅没有一个像样的客厅,原本应该在老宅举行的这场温居宴,就改到了我大舅家里。   吃饭的时候,气氛总归还是有些压抑,不过比之在医院的时候,师父他们的样子轻松了不少,可我却觉得压力更大了,我心里清楚,这一次,师父他们把宝全都压在了我们三个小辈身上。   饭席上,师父和仉二爷偶尔会说几句话,可我们几个小辈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只在刚开始吃饭的时候仙儿给我盛满一碗饭,我说了声谢谢。   吃饭吃到一半,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手机来一看,是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号码。   仙儿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盯着我的手机说:“谁啊,这个点打电话?不会是罗菲吧。”   应该不是罗菲,我手机上存了她的号。   当我接通电话之后,电话另一端却传来一个让我格外反感的声音:“左有道,你学聪明了,竟然敢诬告我!”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此时在电话另一端说话的人,是罗有方!   我赶紧打开了免提,让我师父他们都能听到罗有方的声音。   罗有方见我半天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是罗有方。”   此话一出,我师父险些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又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说话。 三百一十八章 所谓的提示   我沉了沉气,对着电话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号?”   对面传来了罗有方的笑声:“呵呵,左有道,你傻吗?知道你号码的人那么多,我只要把其中一个人的手机弄到手,不就得到你的号码了?唉,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在外行走从不知道隐藏自己的身份,你们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我们随便用点小手段就能搞到手。”   我一直没说话,就听着他一个人说,他的语气和过去一样,还是带着一股让人恶心的张狂。   直到他说:“你们这样的行为,早晚有一天会害了自己的亲人。”   听到他的话,我又想起了当年罗有方在我爸妈床底下放八卦镜的事,心里的怒火蹭的一下就燃了起来,立刻朝他吼道:“你如果敢对我爸妈怎样,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罗有方那边顿了一下,接着又大笑:“剁碎了喂狗?哈哈哈哈,听起来还挺吓人的。狠话谁不会说,你想杀我,先找到我再说吧。不过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和你家里人有什么纠葛。不过,你和那帮老家伙一晚上干掉了化外天师最得力的三个助手,化外天师会不会对你家里人出手,那可就很难说了。”   我依旧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我师父他们几个也是皱着眉头,侧耳倾听着。   罗有方也不负众望,很快就说道:“你小子,说我是你们的内线?有点意思,化外天师将你的这番屁话告诉了教主,还真是给我造成了一点点小麻烦。不过,他不仁我不义,你们不是正在找他吗,我可以给你们一点点提示。”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我就问他:“化外天师,它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名号?”   “这种事,你们自己去猜吧,”罗有方阴恻恻地笑着:“可你们知道,化外天师为什么叫化外天师吗,啊?呵呵,我给你们的提示就是,化外天师,就在你们能看得到,却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我感觉他要挂电话,立刻问他:“赵宗典师伯是不是也入了葬教。”   罗有方似乎顿了一下,接着就说:“葬教啊……你们是这么叫我们的吗?嘿嘿,有点意思。你说我师父啊,他呀,好像是加入组织了,又好像没有加入组织。他到底有没有加入组织呢……你猜,猜对有奖。奖品是什么?你再猜。”   紧接着电话里就传来了罗有方那让人厌恶的狂放笑声,他没等我再开口就挂了电话。   师父看着我手里的电话,从鼻子里叹了口气。   仉二爷则显得有些愤懑:“罗有方,他不就是正道这两年一直在通缉的人吗?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炫耀?”   陈道长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一口,才张嘴说话:“罗有方这个人,和赵宗典那家伙一样邪门,他做的事情,让人根本琢磨不透啊。我倒是觉得,他打这个电话,说不定真的是来提醒我们的。”   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让刘尚昂联系我包师兄,让他设法查一下罗有方刚才的电话是从哪里打过来的。   我师父则朝我摆了摆手,说:“别查了,浪费时间。罗有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打这通电话,就说明他根本不怕咱们查他。我倒是觉得,他打这通电话,说不定就是为了报复化外天师,他们两个人,可能有利益上的冲突也说不定。可他刚才那番话像个哑谜一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在我们能看到,却绝对想不到的地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头绪,就朝梁厚载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梁厚载先是冲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又对我说:“道哥,我还是觉得刘文辉不对劲。”   我对他说:“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觉得他不对劲,他肯定不对劲。可目前来说,刘文辉身上没有太大的破绽啊,还是先观察他一段时间再说吧。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想明白罗有方的提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厚载立刻接话:“我觉得,他那番话就是告诉我们,化外天师其实就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在整个案子里,最不起眼的人,就是刘文辉。”   一桌人,几双眼睛,此时全都盯着梁厚载,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几分犹豫,似乎是不确定该不该相信梁厚载。   我也在犹豫,但我绝对相信厚载的判断,我在犹豫的是,要不要相信罗有方。   说实话,有时候我挺佩服罗有方的,他总是能在所有人都在追捕他的时候销声匿迹,又在我们快要忘记他的时候提醒我们他的存在,而且他每次出现,看似随意做出的一件事就能让我们困扰很长时间。   化外天师事件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不是刘文辉?这个问题在当天晚上的饭桌上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我看得出来,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对梁厚载的推断持保留态度。   吃完饭,师父立刻又催着我们去睡觉了,第二天一早,我和梁厚载一如往日地早起晨练,然后上学。   师父说,在我们这个年纪,不管碰到了什么事,还是应该花一部分精力在学习上。   仉二爷依旧承担起了保护我的工作,我上课的时候,能从窗户里看到他在校外的马路口来回闲逛。   几天以后,孙先生和李道长从西北赶回来了,也住在了仉二爷他们租住的房子里,澄云大师一直在警局那边陪着冯师兄,也算是对冯师兄的一种保护。   每天放学以后,我和梁厚载就会回到乱坟山的地宫里,在原本有阴河流过的河床上练功。   我必须尽快掌握秘本上的那些术法,梁厚载要尽快熟悉巫术,而刘尚昂,也在我师父和诸位长辈的谆谆教导下开启了他的神棍生涯。   说真的,那些民间的辟邪偏方……姑且就叫偏方吧,很多我和梁厚载也没见过,有些甚至说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于是在刘尚昂接受训练的时候,我们两个也偷学了几手。   这像样的训练,每天都是秘密进行的,对于葬教的情报收集能力,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担忧。   除此以外,生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都恢复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   在这段日子里,葬教没有任何行动,冯师兄曾动用大力量调查了化外天师事件中的几个疑点,却也一无所获。   那个曾在乱坟山将刘文辉劫走的女人,也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在那段日子里,期末考试不出任何意外地到来了,而我也不出意外地发现试卷上有很多超出我理解能力的题目。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我和梁厚载一起推着自行车朝外面走。   英语这门课我因为底子好,倒没觉得有难度,可联想到前几科的考试,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我兴致不高,推着车子闷闷地走着,也不想多说话。梁厚载的学习成绩一向是很好的,这次估计也不会例外,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一直不说话。   刘尚昂和仙儿早就在校门口等着我和梁厚载了,我先是朝仙儿笑了笑,又朝着仉二爷经常蹲守的那个位置张望,让我意外的是,我不但看到了仉二爷,还看到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刘文辉。   见我出来,刘文辉就笑盈盈地迎了过来,仉二爷走在他身后。   我给了仉二爷一个询问的眼神,仉二爷的视线一直落在刘文辉身上,没注意到我。   刘文辉上来以后就对我说:“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一下。”   我不知道他之前动了什么样的手术,可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还没有完全恢复,脸色带着些苍白,说话时气息发虚。   我打了车撑子,冲他点头:“行啊,就在这说吧。”   刘文辉显得有些为难:“在这啊……周围这么多人,这么多耳朵,我说了,很多人都会听见。”   鉴于梁厚载现在还在怀疑他,我对他也绝对谈不上信任,但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了想,问仙儿:“操场上还有人吗?”   仙儿回想了一下,说:“篮球场那边没人了。”   于是我朝刘文辉招了招手:“走吧,咱们上操场。”   一边说着,我又给梁厚载和刘尚昂使了眼色,示意他们跟着一起来。仙儿就不用说了,我干什么她都会跟在我身边。   刘文辉跟着我走了几步,发现有这么多人随着我一起走,他又露出了那种为难的表情,仿佛是试探性地对我说:“这么多人啊?”   我没理他。   快走到操场门口的时候,刘文辉突然又对我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怕有些话我说不出来。”   我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那就别说了。”   仉二爷作出一副很惊愕的表情看着我,一双眼珠子恨不得瞪出眼眶,他伸手拉了我一下,对我说:“刘文辉今天要说的事情,和葬教有关。”   我就对仉二爷说:“哦,是这样啊,那他跟您说不就行了吗,干嘛非要来找我啊?”   仉二爷说:“因为你救过他的命。当初在天台上,是你决定继续向前走的,如果当初咱们退了,小刘估计活不过当天晚上。”   我还是“哦”一声,转而对刘文辉说:“不用客气,救你是应该的。不过呢,我虽然救了你,但不信任你,我现在甚至都有点怀疑,你就是化外天师。所以对于你将要说的话,我也没什么兴趣。你如果觉得那些秘密憋在心里难受,不吐不快,那你随便找个人就能说,如果你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 三百一十九章 买不起馒头的人   仉二爷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态度,他先是惊讶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后来又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琢磨我心里的想法。   我确实是有一些想法的,就在前几天,我和梁厚载商量出了一个对付化外天师的套路,在这个套路里面,最受梁厚载怀疑的刘文辉是个关键,之前我们还讨论了如何去接触他,并为此想出了十几种方案,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们两个研究出来的套路很复杂,不过总体上来说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欲擒故纵。   说实话,我和梁厚载都说不清楚这种套路行不行得通,也不清楚这样欲擒故纵,会让真正的化外天师作出怎样的反应。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有一点套路,总比完全没主意来得好一些。   周围没人说话,刘文辉一直盯着我,过了很久,他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会怀疑我……是化外天师呢?”   我先是很简单地回他两个字“直觉”,接着又向他解释:“不是对你有偏见,只是觉得你奇怪,三个‘化外天师’丢魂的时候,你都在场,而且李虎和卯蚩种还是你自己特意要去见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让他们丢魂的人就是你啊。”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刘文辉的眼睛,他的眼中一种露着不安和惶恐,还有一丝难以置信。这好像就是一个被人错误怀疑的人该有的眼神。   他没说话,我则继续说:“因为你很可疑,所以我不会和你有任何单独的接触,这样会让我也变得很可疑了。我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不管你对我说了什么,我都会原封不动地告诉我身边的人,所以你也不用考虑隔墙有耳的事,反正到最后大家都会知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没办法放下心里的那点戒备,那就算了吧,反正我对那个葬教也不感兴趣。”   说完,我推着车子就朝操场反方向走。   谁知刘文辉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似乎有些焦急地对我说:“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在调查葬教吗?”   他的反应,让我感觉不太正常。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说:“是啊,那又怎样呢?我只是说我对葬教不感兴趣,但我没否认我们正在调查它啊。反正调查它也不是我的事,我们这一脉的人,只要在该出手的时候出手就行了。”   刘文辉的身子虚弱得毫不作假,他抓着我的时候,手上几乎没什么力气,可我也没挣脱他,只是站在原地,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也一直盯着我。   从头到尾,他脸上都是那种被人错怪了的委屈表情,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焦急了。   我非常好奇他到底在焦急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组织上的人,还会回来找我的。”   我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刘文辉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从小……就是当做组织的祭品被养大的,可现在献祭失败,我却活着,这种事组织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他们还会回来,来拿走我的命。现在,你们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他今天要说的话,可能会直接影响到我们能不能保住他的命。这就是他焦急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也说了,能救你的人是‘我们’,而不是‘我’。所以,你的话,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比较好。”   刘文辉还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我都等得有些烦了,他才做了巨大的决心似的,先是咬了咬牙,然后开口道:“好吧,可你们得保证,等一会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能打我。”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又朝仉二爷那边望去,仉二爷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可我还是朝刘文辉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刘文辉这才算是安心了一点,短暂地吐了口气。   接下来我们就带着他进了操场,他好像确实担心自己的话被别人听去了,进操场以后,还特意走到了一个没人接近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是学校武术队训练的地方,高我们两届的武术队里有两个很混的人,在学校的嬉皮混混里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曾扬言这块地就是他们武术队的地盘,别人不能用,以至于这地方平时都没什么人过来。   其实他们这样做,我也是能理解的,毕竟练他们那种竞技套路的,一般都需要一块很大的练功场地,加上学校里运动空间比较紧张,他们这样占场子也无可厚非。   可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低年级的体育生因为在武术队的地盘上练力量举,被武术队的人给揍了,那个低年级的体育生就在我们临班,我见过几次,是个老实人,平时闷闷的,从来不惹事,也不爱说话。听人说,当时是武术队不由分说,上来就打人,我们临班的那个体育生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放倒了。   说实话,这么干就有点过分了,你护场子可以,把话说清楚,让人给你们挪个地方就算了,为了这么一块地皮动了手,这种行为不但不光彩,而且显得很弱智。   不过这种事师父不让我管,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个被打的人如果觉得憋屈,就要学会反抗。   我们走到空地上的时候,有几个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就凑过来,牛气冲冲地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候,仉二爷转过头去,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然后这帮人就没再说第二句话,扭头就走了。   见四下无人了,刘文辉才理了理思路,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刚开始他也没说什么正事,只说他爸妈死了以后他的日子过得窘迫,饥一顿饱一顿的,能吃一口热乎乎的窝头就很不错了,在七八十年代那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福利院,那时候没人收容他,到了冬天,也没个暖和的地方落脚。   据刘文辉自己说,他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他的老家是东乡一代最穷的一个村子,因为村子地势太低,有一年下大雨,连续下了很长时间,把村里的地全都淹透了,庄稼涝死,鸡鸭也染上了瘟疫,村里人自己都没饭吃,更别说管他了。也就在那一年,东乡外头的土路上经常会来一个买地瓜的老婆婆,那是个好心人,见刘文辉可怜,每次见到他,都会给他一些地瓜让他充饥。   那段时间,他就是靠着这几口地瓜艰难地活了下来。   我问刘文辉,他们村里没东西吃了,难道不能到邻村去讨一点吗?   刘文辉叹口气说:“我们那个村在三十年代的时候出过人吃人的事,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附近村子的人还把我们村的人视作怪物,这种情况到了九七年以后才渐渐好转的。”   仉二爷在旁边问他:“人吃人?闹饥荒吗?”   “不是,”刘文辉摇头:“听老一辈的人说,吃人的那个人是村里的神汉,不知道练了什么邪门功法,必须吃人肉来续命,后来神汉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徒弟,东乡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同村的徒弟,但没人知道他徒弟是谁。大概也正因为这种原因吧,神汉死了以后,我们村里的人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九七年我们村的风评好了,也是因为在那一年,村里的刘四奶奶去世,她是三十年代之前出生的村民中,最后一个去世的。”   完了刘文辉才将话题转移到了正题上,说起了葬教里的事情。   他说,其实早在十年前就有葬教的人找过他,说是要拉他加入一个组织,什么都不用干,就报个名,跟着走走流程就行了。   刘文辉这个人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他当时怀疑对方是邪教组织,就没去。   可九七年年终的时候,葬教的人又去找他,说只要他能加入组织,一样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还能拿到两千块钱的生活补助。   对于我们那个小地方而言,九七年,两千块钱已经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加上刘文辉因为没有文凭,一直没能找到个正经工作,生活拮据的他最终还是掉进了钱眼里,入了葬教。   对于入教的事,刘文辉给出的解释也非常简单:穷怕了。从小到大,他真的穷怕了。   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没办法理解那种看着别人买馒头,他只能蹲在馒头铺旁边,闻闻热气和香味的感觉。可对于他来说,这种卑微的窘迫却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直到九七年以后,那两千块钱让他成了一个有钱买馒头的人。   在那个时候,他没有太高的理想,只是想和别人一样,能住在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每顿饭都能吃饱。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这世上的人也只有两类,一类是买得起馒头的人,另一类,就是买不起的人。   可他这样一个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如此简单的人,竟然在第一次被葬教招募的时候,怀疑对方可能是邪教。我想,这似乎有点说不通啊。   刘文辉说,招募他进入葬教的人是李虎,而真正接引他入教的人,则是崔老,他从来没听说过化外天师这个名号,李虎就是李虎,崔老也仅仅是崔老。直到一年前,他才听说李虎和崔老都是化外天师,能度人于苦难,让人的灵魂得到永生,也就是在同一年,他得知自己的父母也是葬教的成员。   崔老对刘文辉说,他的父母并没有死,而是将肉身献祭给了真神,灵魂在神那里得到了永生。起初,刘文辉是不相信这些鬼话的,可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崔老和李虎对他进行了彻底的洗脑。 三百二十章 祸不及亲人   就在不久前,他还狂热地相信着真神的存在,相信只要将肉身献祭给神,灵魂就能得到神的一部分力量,得到永生。   我问刘文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献祭这种事真的这么好,李虎他们为什么不献祭呢?”   刘文辉说:“他们说,他们是神的使者,在人间有更重要的任务,他们还说,他们是怀有神力的。当时他们给我看了所谓的神迹,我从来没见过那些东西,就信了。”   我一想就明白了,刘文辉口中的“所谓神迹”,大概就是李虎他们的术法吧,那些术法对于他这种没有修行过的人常人来说,确实可以算得上是神迹了。   我又问他:“你是怎么开始怀疑他们的呢,因为他们在献祭你的时候对你行刑了?”   “不是,”刘文辉摇头:“因为崔老说过,除了我们的真神,这个世界上其他的神都是邪灵,信奉那些神的人也是邪灵。邪灵也会邪术,但他们的邪术一旦碰到真神的信徒在场,就不灵验了。可我亲眼看到了那个姓孙的人在我面前使用法术,也亲眼见证了这位……仉先生挫败了崔老。崔老曾经说过,我们是真神的使徒,是不会败在邪灵手中的。”   仉二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怀疑葬教,就是因为那个小老头败给了我这个‘邪灵’?”   刘文辉说:“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怀疑崔老,但也是你们让我觉得,崔老曾经对我说过那些话也许都不是真的。这些天我在医院里,一直在回想以前的事,我发现,不管是崔老他们跟我说过的那些话,还是教派里的那些教义,如果静下心来仔细去想想,全都经不起推敲,也就是这些天让我想明白了,葬教,很可能就是一个邪教。”   刘尚昂开玩笑似地说:“在你们那个组织里,质疑教义,是不是就等同于邪灵了?”   刘文辉却很严肃地说:“之前崔老骗我说,只要我们信仰真神的心动摇了,真神就会知道,并对我们降下天谴。曾经就有一个信徒因为质疑教条,身上无名起火被活活烧死了。我是亲眼看到那人身上起火的,我以为那就是天谴,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质疑教条,就是很机械地信奉。其实现在想想,那个人会被烧死,大概也是崔老他们的术法。”   后来刘文辉又说道了祭品的事,他知道自己是葬教的祭品,也知道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五个祭品,崔老告诉他们,他们是在二十五年前就被真神选中了,他们的父母,全都是真神的信徒。他们出生时所带的使命,就是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用自己的肉身唤醒真神最强大的使者,那个使者叫做罗睺,但刘文辉并不清楚罗睺是个什么东西。   崔老还说,真神预测到了,在罗睺被唤醒的时候,会有六个邪灵企图阻止他降临人间。这六个邪灵分别是,柴宗远、陈长生、仉侗、李良、张鸣,最后一个,就是我,左有道。   其中的张鸣,就是澄云大师遁入空门之前用过的名字。陈长生就是陈道长。   刘文辉说,崔老提到这六个名字的时候,是在一年前。   这个名单里的人,除了我是师父的弟子以外,其他几个都是我师父在行当里最好的朋友。   如果刘文辉的话是真的,那就说明,葬教对我们这群人的了解远没有想象中来的那么透彻,六人名单中出现了李良,至少意味着他们并不知道李爷爷在多年前出逃的事。而且这份名单里也没有出现孙先生、黄昌荣和李道长。   不过刘文辉身上的疑点很多,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再接下来刘文辉透露的信息就有点让人火大了,他说葬教在一年前就开始调查名单里的人,他们的调查非常详尽,不但摸清了我们这些人平时使用的术法和法器,就连我们的家庭背景也都摸了个透。   我就不用说了,我爸妈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还有日常的上下班时间,刘文辉都清清楚楚。仉二爷远在渤海湾的女儿也被调查过,刘文辉甚至知道她的恋爱情况。陈道长、澄云大师的至亲全都被摸清了底细,而且他们也知道李良的弟子就是梁厚载。   葬教调查我们身边的亲戚朋友,说白了,就是想用我们的亲人来要挟我们。   就在不久前,崔老发现我们开始着手调查李虎和卯蚩种,意识到我们要影响他的计划了,于是就想出了一个损招,想挟持我爸妈,以此来要挟我,再由我来要挟我师父,而这个计划的实施者,就是刘文辉。   还好刘文辉在准备行动的当晚就被孙先生抓了个正着。据他说,当时孙先生抓住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挟持人质用的刀具,那些刀具就放在他的摩托车后备箱里。   刘文辉的话虽然可气,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太过强烈的愤怒。   之前我也曾担心葬教会对我的家人下手,可几天前我才和梁厚载探讨过这件事,得出的结论是,葬教虽然有时候行事很张狂,可那个组织的高层大多是些聪明人,他们绝对不会傻到动我们的亲人、朋友。   祸不及亲人,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门歪道都要遵守这样一个游戏规则,倒不是说邪门歪道和我们一样讲究一些原则,正相反,他们在很多时候做事是没有底线的,这也正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而他们之所以遵守这样的规则,完全是为了自保。   就目前来说,虽然正道中的各大门派都站在葬教的对立面,可这也仅仅是大家的姿态而已,事实上,现在的很多名门大派并不把葬教放在眼里,因为葬教至今还不敢露出它的爪子和獠牙。而那些小一些的门派则大多被其他事情牵扯了精力,没有太多时间去理会葬教的事。   毕竟对于这些小门派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将传承延续下去,同时还要应对大门派带给他们的一些压力。   如今唯一能对葬教上心的,要么就是像我们寄魂庄这种和国家瓜葛比较深的宗门,要么就是在葬教手中吃过亏的大世家,再不然,就是澄云大师和孙先生这样的隐修或者散修。   而现在最让葬教忌惮的,也是我们这三种人。   可它忌惮归忌惮,却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尤其是不敢对我们的亲人、家庭怎么样。一旦他动了我们身边的亲人,对于那些名门大派来说,就相当于葬教已经率先露出了爪牙,而且彰显出了足够的凶性,在这种情况下,大门派就要站出来主持公道了,这绝对是一直藏首藏尾的葬教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我们这种人和大门派的牵扯可能不会太深,但身边却总有那么几个关系密切的小宗门,平时那些小宗门没有多余精力管我们的事,可一旦我们的亲人受害,那就相当于我们被人断了手脚,这些关系密切的小宗门出于道义,一样会站出来和葬教开战。   这些年葬教一直将自己藏得很深,先不说它是不是因为实力太弱才这么做,可就算它势力强大,但终究不愿进入正道中人的视野,更不想和正道发生太大的冲突。   我很早之前就体会到了,在我们这个行当里走动,很多时候要瞻前顾后,任何事情都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葬教虽然是邪教,但它毕竟也是这个行当里的教派,一样要遵循同样的游戏规则。   我记得前些天和梁厚载商量这些事的事情,梁厚载曾说:“对咱们的亲人下手,和对咱们下手是不一样的。如果葬教对咱们下手,而且还能赢了,就说明他们还是有实力的,正道中人在对付他们的时候,也会多几分谨慎,有些门派为了减少损失,甚至有可能选择避让它们,不与他们作对。可如果是对咱们的亲人下手,就说明葬教奈何不了咱们,只能通过这种旁击的方式来掣肘咱们。这样一来,就说明他们很弱,至少咱们这些人是可以对它造成威胁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多门派会主动去衡量葬教的真实实力,也会有一些势力庞大的门派为了一些或实际或虚伪的原因,直接对他们下狠手。葬教的人不傻,他们不会作出严重危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我虽然没有梁厚载考虑得这么深,不过他所说的,和我心里想的大多可以吻合起来。   看着刘文辉说到葬教要对我们的家人动手时那副唾沫横飞的样子,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个人变得越发可疑了。   最后,刘文辉说像他这样的祭品,在献祭的时候没死,三个月内就会受到葬教杀手的屠戮。   我问他怎么这么肯定葬教会向他下手,还能预言出“三个月”这样一个不算特别精准的时间?   刘文辉说,因为之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在他们之前,崔老和李虎就曾举行过另外两次献祭仪式,第一次仪式还算成功,第二次仪式中有三个祭品当场逃过了一劫,但都没活过三个月,那三个人都是被葬教的杀手刺杀,而且每个人的死相都极惨。   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又问他:“那天从乱坟山把你劫走的那个女人,你之前就认识吗?”   刘文辉狠狠皱了一下眉头,说:“认识,她叫董翠萍,我和她是三年前认识的。唉,那时候,我和她还是男女朋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可她家里看不上我,说我要娶她可以,但要准备十万的彩礼。像我这种人,能结个婚不容易,我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又问李虎借了很多钱,总算是凑够了礼钱,可等我把彩礼给她们家以后,他们却举家搬到了别的地方,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三百二十一章 2003年春节   仉二爷在一旁插话道:“你在乱坟山的时候就认出她来了吗?”   刘文辉摇头:“当时她带着头盔,我没看到她的脸,直到我进了崔老的那间房,崔老对我用药的时候,她才摘了头盔……这些年,她瘦了很多,皮肤光滑了,人也俊俏了,我乍一看到她那张脸只是觉得眼熟,并没认出她来。后来这位小哥问我记不记得她长啥样,这话一下就点醒了我,她那张脸再次浮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总算想起来她是谁了,可惜已经晚了。”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问他:“当时在房间里拿望远镜监视我们的人,是你说的这个董翠萍吗?”   刘文辉皱着眉,低着头,似乎在很用心地回忆他在屋里看到的情形,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对我说:“好像……不是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在屋里,好像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我那时候被下了药,看的不太清楚,也记不太清楚了,那个老太太好像是后来才进来的,她好像一直背对着我,我好像……没看清她长啥样。”   仉二爷不禁皱起了眉:“怎么都是好像?你到底看没看见她的样子。”   “记不清了。”刘文辉很无奈地摇头。   我问他:“你说的那个董翠萍和老太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   刘文辉还是摇头:“不记得了。”   我盯着刘文辉的眼睛看了一会,之后就把视线从他眼睛那边挪开了。   我没再说什么,刘文辉的话到这里也结束了,他也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陈道长和李道长过来把刘文辉接走了,仉二爷护送着我们这几个小辈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仉二爷突然问我:“考试考得怎么样?”   我脑子里还在想刘文辉的事,被仉二爷冷不丁这么一问,我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就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全考糊了,估计这次又要在级部里垫底。唉,就这么下去,我觉我考大学一点指望都没有。”   考试成绩是在五天以后发布出来的。   学校里非常重视这次的考试,直接在我们教学楼前面张贴了大榜,我原本以为我这次的考试肯定黄了,直到我从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看了我名字后面分数才发现,这次的考试……果然考得一塌糊涂。   梁厚载平时和我一样不务正业,他的成绩是级部第六。   说真的,拿我的成绩和梁厚载对比一下,让我心里的落差非常大。   这就是真正的聪明人和我这种靠着被聪明人的聪明劲滋养了好几年看起来比以前稍微聪明点的伪聪明人之间的差别。我知道这话说得有点绕口,可我就是想说,那时候的我有了一种很短暂的自卑感,我觉得我在梁厚载面前就是个白痴。   好在我是一个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从校院返回教室的时候,这种自卑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期末考试成绩下发之后,很快就迎来了新年。   2003年的年夜饭是伴随着一场大雪开始的,过年了,我肯定是要回家的的,这一晚,家里来了很多人,大舅和师父来了,仉二爷他们也来了,同到我家吃饭的,还有王强和刘寡妇,黄大仙也带着黄枢和小六来蹭饭。   小小的客厅里几乎无法容下这么多人,可大家还是很开心,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红光,温暖了这个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有些冰冷的小屋子。   让我惊讶的是师父他们的大心脏,化外天师的事还没有解决,可他们全都忘了烦恼,几个老头子闹成了一片。   可我还是有心事,就靠在窗户上,看着院子里越积越厚的雪出神,电视开着,播着春节联欢晚会,却没几个人看。   梁厚载坐在离我不远的沙发上,捧着一本卡夫卡的《变形记》装模作样地看着,刘尚昂抱着他的GBA专心致志地玩着,仙儿就和我一起坐在窗台上,陪着我看雪。   我一直没说话,还是仙儿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望向她,问她干嘛。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你是不是想罗菲了?”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摇了摇头:“化外天师的事还没解决呢,我现在哪有时间想她呀。”   仙儿咬一下嘴唇,又问我:“如果现在没有化外天师的事烦着你,你会不会想她?”   我没回答她,又把脸扭向了窗外。   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仙儿没有说话,可她最终还是开口道:“再过几天,罗菲就该来了吧,我担心,到时候她也会被化外天师给盯上。”   说实话,如果不是仙儿提醒,我都忘了罗菲要来的事。   的确,像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该让罗菲来了,她来了就是犯险。   我赶紧跑到卧室拿了手机,给罗菲打电话,可罗菲的手机竟然停机了,我又问师父要了罗老汉的电话,罗老汉的手机一直关机。   我又问师父要其他罗家人的联系方式,可师父却说,他只知道罗老汉的电话,我就问其他师兄弟有没有和罗家有联系的,师父说罗家人的联系方式不轻易给别人,现在能联系上他们家人的,好像也只有我们师徒二人了。   因为打不通电话,我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总觉得罗家可能出事了,罗菲可能出事了。可师父却显得完全不在意似的,说这种事很常见,让我别放在心上。   除夕、初一、初二、初三,连着三四天的时间里,我给罗菲和罗老汉打了不下一百次电话,可他们的电话永远打不通。   当时我就想,化外天师不会是在我们这吃了闷亏,将气撒在罗家人身上了吧?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根本经不起推敲,化外天师就算是报仇,也找不到罗家头上去。   可我当时真的是太急了,脑子完全乱了套。   大年初四清晨,我睁开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抓枕边的手机,可我的手指刚触到手机的边缘,手机竟然自己响了,我拿起来一看,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罗菲”的名字。   我接通了电话,另一头立刻传来了罗菲的声音:“起床了吗,太阳公公晒屁股啦!”   她的声音有种很奇特的力量,让人听到以后,往往能在一瞬间就放下心里的重担或者紧张、愤怒一类的情绪,整个人都变得开心起来。   我松了口气,问她:“这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啊,”罗菲笑呵呵地说:“我手机最近停机了,你怎么打也打不通的啊。”   我说:“大姐,手机停机了你不会去充点钱吗?我连着打了三四天电话一个也打不通,真以为你遇难了呢。”   罗菲还是笑:“哎呀,我这块手机几个月也不用一次,我也是今天要给你打电话才发现停机了。你怎么老是觉得我会出什么事呢?不会是故意咒我吧?”   “别闹了,我哪有那闲情逸致,”我叹口气说:“我惹上事了,现在葬组织人正处心积虑地对我下手呢,前阵子我们才刚挫败他们一次,可事情还没完全解决,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你义父打电话他也不接,我还以为你们也出事了。”   罗菲:“我义父平时从来不看手机,加上手机万年静音,你能打通才怪了。对了,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呀,还连着打了三四天?”   她说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我能听出她的口气明显变得比之前还要欢快。   我就对她说:“我给你打电话,主要是跟你说一声,今年过年别来找我了。”   罗菲在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接着问:“为什么?”   我说:“我们这边有葬教的人潜入进来,已经不太平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到这来,说不定会有危险。”   “哟,那坏了,”罗菲半笑半认真地说:“我已经到你们家属院门口了。”   我说你别开玩笑,我这边真的不太平。   可罗菲却说:“我现在已经进你们家属院了,不信我按两下喇叭你听听。”   他正说着话,我就听见大院里传来“嘀、嘀”两声喇叭响。   罗菲没跟我开玩笑,她真的来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找了一件大衣披上,穿着一双厚拖鞋风风火火地出了卧室。我路过客厅的时候,仙儿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睡眼惺忪地抱怨着:“谁啊,这大早晨的鸣喇叭,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是罗菲。”我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推开了屋门。   这几天市里一直在下雪,此时院子里还飘着细碎的雪花,我一开门,一股寒风立即吹进了我的大衣里,我就像是被人用冰锥扎了一下似的,顿时打了个寒战,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依旧快步朝外面走。   仙儿一阵风似地跑到我身边来,扒着我的胳膊问:“罗菲?她来了?”   我怕她冷,将大衣从背上掀下来裹在她身上,一边对她说着:“已经到了家属院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没等仙儿说话,院门就被敲响了,我这时候正好走到门前,顺手开了门,就看见罗菲穿得鼓鼓囊囊地站在门外,在她身后还有一个模样很中正的中年人,他手上拎着一些年货,身上也是足足裹了好几层衣服,远看上去就像个苞米一样。   仙儿一看到罗菲的样子就乐了:“你怎么裹得跟个大地瓜似的?” 三百二十二章 疑心不改   罗菲带着口罩,看不见嘴,但她的眼睛却弯成了一条缝,就听她说:“别提了,我和泰哥一路开车过来的,半路上车里空调坏了,冷得要死,我们就把行李里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上了,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泰哥?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应该就是罗泰,当初在陕北,我原本是有机会见到他的,可惜他因事外出,没见成。   仙儿这时也笑呵呵地应和着:“赶紧进屋吧,外头怪冷怪冷的,等会给你弄点姜汤。”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罗菲进了屋子,留下了快被冻成狗的我和裹成粽子的罗泰,两个人都是初次见面,却又都是一副很窘迫的样子,那场面,真的非常尴尬。   我毕竟是东道主,在沉默了小片刻之后,就赶紧把罗泰请进了屋。   这会我爸妈和梁厚载也起床了,我妈一看到罗菲和罗泰就问我:“家里来客人了这是,咋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我说人刚来,我还没来得及说。   这时候罗菲蜕去了厚厚的外层衣服,很乖巧地冲我妈叫了一声“阿姨”,冲我爸叫一声“叔叔”。   我妈拉着罗菲的手,很亲切地说:“多好的小姑娘,真有礼貌。仙儿,这是你朋友吗?”   仙儿说:“她是罗菲,就是和你儿子定娃娃亲的那个。”   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妈的表情就僵住了。   我妈松开罗菲的手,脸上带着很僵硬的笑容,机械似地问罗菲:“吃早上饭了吗?”   她虽然是问得罗菲,可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我突然感觉,屋子里的气氛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非常非常尴尬。   我妈其实知道我师父给我订娃娃亲的事,对于这事她一直没多说过什么,可我当时的年龄还太小,娃娃亲对于我妈来说,终究成了心里的一个疙瘩。   罗菲也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她只是冲我妈笑笑,然后就朝我这边投来一个求助似的眼眼神,我这会也没主意了,看看她又看看我妈,不知道该说些啥。   还是我爸,这时候突然说了声:“这才几点,肯定没吃过饭呢,我出去买油条去。”   他说着话,就随手捡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蹬上皮鞋就要往外走。   我妈赶紧拉住我爸:“大过年的,外头这么大的雪,哪还有卖油条的啊?我做手擀面吧,你们吃得惯吗?”   最后这半句话,我妈是对罗菲和罗泰说的,罗泰点了点头:“我们都是陕北的人,经常吃面。”   我妈笑了笑,就往厨房那边去了,我本来想过去帮忙,可我妈说大过年来了朋友我就该好好招待,让我在外面陪客人说说话。   我回到客厅,罗菲还是很尴尬地坐着,我爸给他们沏了一壶茶,大家就围着茶桌默默地喝着。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后,还是仙儿先开口说话:“罗菲,你们打算在这待多久,这段时间住在哪?”   没等罗菲回答,我就在一旁说道:“别待了,赶紧回去吧,现在我们这地方不太平,你们在这,说不定要被葬教的人给盯上呢。”   仙儿给了我一个白眼:“这么大雪,你让人罗菲怎么回去?你也是,早不打电话,非要等到过年了才联系人家,结果可倒好,电话没打通,你也没时间写信,人罗菲都来了,你又赶人家回去。”   罗菲显得有些不高兴,在一旁对我说:“等化了雪我们就走,其实本来也没想待多久。”   她这么一说,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罗泰大概是见气氛不对,就岔开了话题:“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修车的地方?我得找地儿修修车。”   我说有啊,就在文化路附近就有一个,等雪势小一点了我带他过去。   说完这番话,又是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连梁厚载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不对,他不是被感染,他是见到了罗泰这个生人,有些认生。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吧,我妈给大家盛了面,我们几个人就围在客厅的茶几上吃了顿饭,其间我妈偶尔和罗菲搭几句话,问问她家里是干什么的,在哪上学,学习成绩怎么样之类的问题,跟查户口似的,不过罗菲回答得有模有样的,我也就没插嘴。   吃过饭,冯师兄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化外天师的案子有了一些新成果,让我去局里找他。   我赶紧收拾一下出门。正好罗菲他们打算在公安局附近的酒店落宿,我就搭了罗泰的便车到了局子附近。   没上车之前,我真没想到车上这么冷,简直能冻掉手指头,我下车的时候,十根手指都是冰凉冰凉的,几乎没有知觉。   仙儿吆喝着最近睡沙发睡得腰疼,要和罗菲一块住旅馆,她下车以后没跟着我和梁厚载去警局,跟着罗菲走了。   像她这种人不人鬼不鬼、浑身重量只有二三十斤的人,睡沙发竟然会腰疼!鬼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路上是厚厚的一层雪,雪层经历了融化、上冻、被车轮碾压之后变得非常滑,我和梁厚载只能小心翼翼地走着。   快到警局办公楼门口的时候,梁厚载突然对我说:“你家里的两个女人,什么时候相处得这么融洽了?”   我乍一听也没反应过来他在调侃我,只是回应他:“谁知道呢,自从上次咱们一起进了乱坟山的地宫以后,她们两个好像就很合得来了。”   这番话说到最后,我才反应过来,梁厚载刚才提到仙儿和罗菲的时候,说的是“你家里的两个女人”,我给了他一个白眼,他就这么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懒得再理他,大步进了办公楼大门。   这次来到局子,正好又碰到马建国从电梯里出来,他一看到我就冲我招手:“你们两个可算来了,冯局在办公室等你们半天了。”   我先给他拜了个年,又对他说:“路上积雪太厚,不好走啊。马大哥大过年的也没休班吗?”   “正要休,”他笑着对我说:“今天回来给冯局送点东西,你们两个赶紧上去吧,别让冯局等急了。”   他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我们两个上了电梯,很快来到了冯师兄所在的楼层。   当时冯师兄和澄云大师就在楼梯口商量着什么,冯师兄手上拿着一份文件,澄云大师正对着那份文件皱眉头。   见我们来了,冯师兄就将那份文件给了我,让我仔细看看。   文件的封皮上用别针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一脸的皱纹,在上嘴唇的嘴角处还长着一颗很大的痣。   这个老太太我是见过的,他就是董大宝和狗蛋村里的老稳婆,就在不几年,我和冯师兄还到她家走访过。   我向冯师兄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冯师兄则指了指我手里的文件,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这份文件是对整个化外天师事件的调查结果,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可我翻到文件第三页的时候,文件上却声称一个名叫董春花的女人有重大嫌疑。   董春花,也就是董大宝村里的老稳婆,她就是为董大海他们提供补血偏方的人,和之前刘文辉提到的那个董翠萍是亲属关系,她是董翠萍的姑奶奶。   另外,文件中提到了,那种补血的偏方虽然对人体没有什么明显的危害,但在服用它的时候,需要用到一种叫做“乌香”的药引,那种药引中含有一种重金属成分——汞,而当初冯师兄在那几具尸体身上,就发现了汞。   我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问冯师兄:“这些信息是怎么查出来的?”   冯师兄说:“我昨天和建国重新走访了那个村子,找了董春花,她亲口说那种偏方就是她给董大海的,我们询问起董翠萍的时候,她也说自己有个关系很近的后辈叫这个名字,只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她不知道董翠萍去了哪。我们问她要了董翠萍的照片,找刘文辉核实过,刘文辉一口咬定,照片上的董翠萍,就是当夜从乱坟山将他劫走的那个董翠萍。”   我用手指挠了两下额头,问冯师兄:“所以你们觉得,这个老稳婆有重大嫌疑?”   冯师兄说:“从事情本身来说,她确实很可疑。不过昨天我和马建国到她家走访的时候,她的表现却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梁厚载在旁边嘀咕一声:“葬教的人都很会演戏。”   他这么一说,冯师兄就来了精神:“你也怀疑这个稳婆?”   谁知梁厚载却摇摇头:“我可没这个意思,葬教做事情,向来藏得很深,这一下突然有这么一个老稳婆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觉得……怎么说呢,这不像葬教的行事风格。如果这个稳婆一早就和化外天师的事有牵扯,你们第一次在村里走访的时候,应该就不会见到她。”   冯师兄沉吟了一会,说:“可我觉得,这个老太太,很符合化外天师‘就在眼皮子底下,咱们却想不到’的特点。”   梁厚载还是摇头:“这个老太太确实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却不是咱们想不到的人,就算没有罗有方的那番话,经过这次走访,咱们还是会怀疑她。所以,我觉得她很可能是化外天师放出来的诱饵,用来牵引我们注意力的。”   冯师兄这下也犯难了:“难道你现在还在怀疑刘文辉?”   梁厚载很果断地点头:“对。” 三百二十三章 灵异帖子   澄云大师在一旁说道:“可这些天,有义查了刘文辉近五年的所有行动记录,他完全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在他身上,我也感觉不到念力,像他这样一个什么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不太可能是化外天师吧。”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我冯师兄:“只能查到五年之内的行动记录吗?”   冯师兄摇头:“一个人在五年内如何行动、都做了那些事,是绝对不可能查清楚的,我们也只是对他的乡亲进行了走访,另外也调查了他身边的人,刘尚昂也动用老包的关系网参与了这次调查。可不管我们怎么查,刘文辉都没有任何问题。说实话,在不久前我也怀疑过他,可调查结果摆在面前,他确实没有问题。”   梁厚载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冯师兄就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厚载啊,我知道你狠聪明,但很多事,还是要讲证据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刘文辉有这么大的疑心,当初我怀疑他的时候,完全是出于直觉,可是现在看来,我的直觉也有不准的时候啊。”   梁厚载冲我冯师兄笑了笑,没说话。   我冯师兄又问他:“你看了这份文件有什么想法吗?”   梁厚载将文件给了我冯师兄,一边说道:“盯一盯这个叫董春花的老太太吧,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这时候澄云大师突然插上了话:“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办法推算葬教以后的命数,可推来推去都毫无结果,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葬教的命运大数,似乎是和天理脱节的。”   我没完全听明白澄云大师的话,忍不住问道:“和天理脱节是什么意思?”   澄云大师说:“我的这套推算术,是从佛道经典中悟出来的,所有推算都是以佛法大道为依托,虽然没有屯蒙一脉的推算术那么精准,但好处是可以在不知道对方任何信息的情况下进行演算。可我竟然无法推算出葬教的大命大运,这就说明,葬教本身就是违逆天道的,它是一种完全超出我们常识的存在。”   看得出来,这番话澄云大师之前就对冯师兄说过,当他再次将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冯师兄的脸上没有惊讶,却显现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奈。   这时候澄云大师又对我说:“有道啊,我为你算过了,你的这场劫难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点头:“我会小心的。”   我这边刚说完,就听梁厚载问我冯师兄:“冯大哥,咱们上次在乱坟山镇住尸魃以后,县城里的炁场恢复正常了吧?”   冯师兄说:“正常了,都正常了。”   梁厚载:“那,县里还有没有风水不对劲的地方?”   冯师兄想了想,说:“风水异常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目前来说已经没有炁场紊乱的大风水,异常的风水,也都是一些很小的风水格局。你问这些干什么?”   梁厚载笑了笑,说:“没啥,就是问问,那什么,今天罗菲来了,冯大哥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哦,罗菲来了呀,帮我给她带个好,”冯师兄说:“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了,你们要走就走吧。我这边一有情况就会联系你们,你们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冯师兄看向了我。   我一边说着:“现在是寒假期间,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随叫随到。”,一边拉着梁厚载进了电梯。   本来我还以为冯师兄叫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只是看了一份文件,怀疑了一个完全不必要的人。   说实话,以冯师兄现在的状态,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我看得出来,这一次,冯师兄有点慌了。   出了警局大门,梁厚载凑到我跟前小声地问我:“道哥,我怎么感觉,冯大哥今天的气势不对啊。”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他问:“怎么气势不对了?”   梁厚载想了想,说:“过去见冯大哥的时候,他不管遇上多棘手的事,总归是非常自信的,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一样,可这一次,他看上去明显有些颓了。”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一边对他说:“我感觉,师兄这次有点慌了。其实不只是冯师兄,就是仉二爷他们都有点慌神。化外天师是个违背常理的人,冯师兄和仉二爷他们在外行走这么多年,大概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这一次,咱们不但处在极大的劣势中,而且被人牵着鼻子走,想想我心里就难受。”   没想到梁厚载突然笑了,他跟在我身边,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一边问我:“可我怎么发现你一点都不慌呢?化外天师这次盯上的人可是你啊。”   我叹了口气:“关键是慌也没用啊,难道我慌了,他就放过我了,这不开玩笑呢么。”   梁厚载笑着点了点头,又问我:“道哥,你知道你最厉害的地方是哪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天生天眼,命带精阳?”   “我不是说这些,”梁厚载摇摇头说:“你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你这脾气,说真的,我跟你在一块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你怂过,不管碰上什么事,你都没缩过头。在我的印象里,你好像从来不会逃避问题,而且还种……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好像天下太平了,你就会觉得很无聊似的。反正挺变态的。”   挺变态的是几个意思!   我眯着眼瞄了他一会,最后应了一句:“我就当你夸我了。”,说完我就继续朝宾馆那边走。   没等走几步,梁厚载又问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被动挨打吧?”   我叹口气说:“谁想被动挨打啊?可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葬教的人还真是能沉得住气,上次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他们竟然还没有行动。”   梁厚载在我身后笑出声来了:“你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一点也没说错。”   我自动把他的话屏蔽了,接着对他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刘文辉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可他伪装得太好,麻痹了大多数人,咱们得想办法让他露出马脚才行。”   梁厚载沉默了一小会,说:“道哥,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按照你平时的性子,你既然认定了刘文辉有问题,早就动手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又把我识破了,我只能很坦诚地告诉他:“其实,刘文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势力,我其实是想通过他,尽量挖出关于葬教的更多信息。可目前来说,我一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你记得我前阵子问过你,怎么通过化外天师把葬教的根基挖出来吧?”   梁厚载又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他才对我说:“道哥,其实我认为,葬教最近肯定已经有所行动了,只不过咱们还没察觉。你想啊,现在对于葬教来说,最大变数就是咱们这些后辈,他们应该不会傻到等咱们都成长起来再动手,如果是我,我就会把这些巨大的变数和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不得不说,梁厚载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么多。   梁厚载接着说道:“前天我到王大朋的网吧上网的时候,翻了翻常逛的几个灵异论坛,上面有个帖子引起了我的主意。帖子上说,市北的一个村子里传闻闹鬼,说是村路上刚装了路灯,有三个人走夜路,被自己的影子给缠上了,其中有两个死了,剩下的一个带着祖上传下来的护符逃过一劫,发帖子的人就是他。不过他那个帖子发布以后就没更新过,也没有回复过留言,有人说,他在发完帖子的第二天也丧命了。”   我听他说完,才****他:“市北?那个市?”   梁厚载说:“就是咱们这啊,出事的村子就是市北的店子村。”   店子村?   我觉得这村名耳熟,仔细一想才想起来,那地方,不就是王大朋的老家吗?头两年我还听他起来过。   梁厚载的话还没说完:“刚才我问了冯大哥,他说市里已经没有炁场混乱的大风水局了,一般来说,没有大风水作支撑,人气重的地方是不容易闹邪祟的。我查过店子村的情况,是个大村,附近有工场,村里住了很多打工的人,邻村还有一个大型的员工宿舍。在那么一个人气旺盛的地方,如果闹邪祟的事属实的话,那邪祟,有可能就是人为地招引进村的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怀疑,店子村闹邪祟的事有可能和葬教有关系。   可网上的言论,很多不可信,目前来说,也不能确定这个帖子里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我说改天去店子村走一趟吧,先查查事情的真伪再说。   说话的时候,我看了看地上又厚又硬的积雪,不禁又是一阵头疼,路这么难走,店子村离市区又不算近,我们该怎么去呢?   来到宾馆楼下,我拨通了罗菲的电话,没等多久她就接通了电话,我问了她的房间号,就和梁厚载一起上了楼。   到了罗菲下榻的房间,我一进屋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身份证,是仙儿的,证件照是她的脸,可银发变成了黑发,出生日期上写着:1984年6月18日,那时候的身份证还不是现在这种带磁卡的,就是一张花里胡哨的反光纸,外面敷了一层塑料膜。 三百二十四章 影子杀人   透过这层塑料膜看到仙儿的出生日期,我就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心里特想乐。   84年,18岁啊!她都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竟然还伪造这样一张身份证装嫩。   顺带一提,在2003年的时候,我们那个小地方,住旅店根本用不着身份证,随便登个记就行了,仙儿可以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好像就是做贼心虚,非要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才刚成年似的。   仙儿见我一直盯着她身份证看,大概也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走桌子上的身份证,还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当场就乐了:“不就看看你身份证吗,看给你心虚的。”   仙儿又白我一眼,把身份证装进了口袋。   罗菲正靠在床背上看电视,见仙儿将身份证塞进口袋的样子,远远地问:“仙儿,你那张身份证到底是哪来的啊,冯大哥帮你办的吗?”   仙儿说:“他脸皮这么薄,哪好意思干这种事,这张证是我从办假证的人手里买的,还不便宜呢,花了我好几张大票。”   罗菲又将脸转向了我:“咱们中午去哪吃饭?”   我挑了挑眉毛,说:“不是早上刚吃过饭吗,你又饿了?”   “对啊,刚吃过饭,”罗菲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叹了口气说:“唉,可是我好无聊啊,下这么大的雪,也没办法出去玩。”   我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这时候雪下得更大了,劲头强势的风吹在宾馆窗户上,让那扇窗户在晃动间发出一种类似于老唱片机的“吱呀”声。   像这样一个天气,确实没得玩。   打雪仗?算了吧,像我们这些没有童年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的童心。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了一遍又一遍的广告,心里也烦得要命,就对罗菲说:“真不行上网去吧,我认识一网吧老板,在他那上网能便宜点。”   罗菲想了想,说行。然后我就拿出了电话,准备拨王大朋的号,想让他给我留几台靠在一起的机器,可我这边刚拿出手机,手机就响了,竟然是王大朋打来的。   我接通了电话,笑呵呵地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正要找你呢。”   谁知电话那头却传来了王大朋鬼哭狼嚎般的声音:“道哥,救命,救命啊!我被鬼上身了!”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被鬼上身?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王大朋:“道哥你现在在哪啊,我到你大舅家找你,怎么没人啊!”   我说:“我在公安局附近的旅馆里,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正好,我就在附近呢,”王大朋说:“你在哪个旅馆啊,我过去找你。”   我说公安局附近就一家旅馆,随便一找就能找到,又告诉他我在4012房间,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梁厚载在我旁边说:“王大朋中邪了?”   “没啊,”我说:“他说话挺有条理的,应该没什么大碍。唉,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这家伙一出现,准没好事。”   梁厚载笑着点了点头。   罗菲问我:“王大朋是谁啊,你们的朋友吗?”   我就是,之后又聊起了王大朋最近这几年给我们带来的那些麻烦,聊着聊着,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和敲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王大朋杀猪一样的喊声:“道哥,救命啊!”   我怕他惊扰到附近的住客,赶紧给他开了门,让他进屋。   王大朋出现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根蔫巴巴的萝卜一样,憔悴到了极点。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比过年前瘦了整整一圈。   我让他进屋以后,又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暖暖身子。   王大朋就像失神了一样,接过水杯,然后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死愣愣地盯着地板。   我也说不好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他身上没有邪气,呼吸的频率也还算正常,显然既没被鬼上身,身子也没有其他毛病。我估计他可能是见到了什么东西,被吓到了。   由于阴天的缘故,屋里比较暗,梁厚载就打开了灯。   没想到灯光一亮起来,王大朋就像疯了一样冲到房灯的开关前,一边吼着“别开灯,它来了,它来了!”,一边用力按下开关,将房灯重新关上。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然后我就问王大朋:“你怎么着了这是,碰到什么事了?”   王大朋只不过是关了一下开关,却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靠在墙角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对我说:“影子……影子,我的影子要杀我。救命啊道哥!”   他一边说着,呼哧一声就趴在了我跟前,用力抓着我的脚踝,好像他不这样的话,我就会突然逃走似的。   我试着安抚他,拍着他的肩膀说:“行了行了,我们几个都在这你,就算你真的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它也动不了你,没什么好怕的。”   听我这么一说,王大朋渐渐回过神来了,他在地上趴了大概有四五分钟,之后他又慢慢地撑着地面站起来。   王大朋喝了一口我刚才给他倒的水,又沉默了小半天,才对我说:“道哥,这次你真得帮帮我,我中邪了,我的影子要杀我。”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凑过来,问王大朋:“那个影子杀人的帖子不会就是你发的吧?”   王大朋眨了眨眼:“什么帖子?”   梁厚载想了想,说:“哦,对,那天我在你网吧上网的时候你也在,不可能是你发的。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回老家了?”   一听到“老家”这两个字,王大朋就像是回忆了什么很恐怖的事,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我赶紧拍拍他的肩,对他说:“别怕,我们都在。”   王大朋的脸色这才变得好了一点,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两声“对,对,道哥和小梁哥都在吗,不用怕,不用怕。”   嘀咕了好半天,他才直起腰来回应梁厚载:“对啊,大过年的,我肯定得回家吃年夜饭啊,可就是在昨天晚上,我他娘的就遇见鬼了。”   他说完之后,就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我又给他添满一杯,让他坐下,慢慢说。   王大朋双手抱着水杯,将它放在心口的位置取暖,在几分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慢慢吐露出了初三晚上的遭遇。   在我们那过年的风俗和全国大部分地方都差不多,除夕要吃团圆饭,初一过年走家串户地拜年,初二候客,初三是凶日,不宜走家串巷,就老老实实在家带待着。   可风俗归风俗,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初二,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全看个人喜好。王大朋每次到了年初三,都会纠集一大帮村里的发小,在家里摆一个大桌,大家喝酒划拳,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今年虽然天气不好,可王大朋依旧像往年一样聚集了不少人,可因为他家里有客人,这次的酒席就摆在了他朋友家里。   刚开始,吃饭的气氛还算正常,大家聊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的事,要么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吹嘘自己混得多好多场面,反正喝酒嘛,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几杯酒下去,爱说什么说什么,吹个牛撒个欢也很正常。   可酒过三巡之后,就有人聊起了最近村子里出现的一件怪事。说是村东头王大海家的三个儿子出事了。   就在离过年还有将近一个月的一天晚上,王大海的三个儿子放学回家,走过东村口的那盏新路灯的时候,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路灯又在他们前头不远的地方,按说在这种时候,人的影子应该出现在身后才对,可他们三个的影子,却一直在身子前头。   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年纪最小的老三,他立即将异常情况告诉了老大和老二。   老大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说这影子可能是小鬼变的,村里在十几年前就闹过影子鬼,当时有好几个过夜路的村民都被自己的影子给害死了。   他这么一说,老二和老三也怕了,老三胆子最小,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这时老大就露出一脸坏笑,说故事都是他瞎编的,没想到老三这么胆小,把馊汤都吓出来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黑黑的影子突然窜上了老大的身子,那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下就捂住了老大的鼻子和嘴,仅仅是一瞬间,老大就倒在地上,没气了。   接着老三身上也出现了影子,老二亲眼看见,当那个影子出现在老三身上的时候,老三原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消失。   和老大一样,老三被影子上身以后,瞬间就没气了。老二被吓得浑身直颤,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背上了他的肩膀,然后他就觉得脑袋像针扎一样疼,顿时昏了过去。   老二最终活了下来,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医生说,老大和老三是突发性心肌梗死,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可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两个人会同时猝死,也没办法解释老二昏迷的原因。   后来这件事就在村里小范围地传开了,有人说,那盏刚修的路灯里头被人施了邪术,灯芯里藏了一只小鬼,凡是晚上从那盏灯前走过的人,都会被小鬼缠死。只有心性开明,没做过亏心事的人不会有事。   而在那以后,也确实有走夜路经过那盏路灯,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的人。而这些人,大多都没听说过王大海的三个儿子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王大朋喝得有些大了,酒壮怂人胆啊,他就对那个讲故事的人说,他王大朋就偏不信邪,非要去灯底下试试。这一试,果然出事了。 三百二十五章 不是幻觉   其实在王大朋夸下海口的时候,身边也有人想劝阻他,可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怂恿的人远比劝阻的人,王大朋的朋友还拿出来一瓶珍藏很多年的好酒,说只要王大朋平安回来,就把这瓶酒开了。   王大朋一看是好酒,也没再废话,胡乱披了件衣服,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村东的路灯下。   那天晚上的雪势很大,王大朋的酒意,一出门就被那股子寒风给吹散了七七八八,他远远望着村东那盏明晃晃的路灯,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那盏灯在夜里亮得惊人,周围的雪都被它照亮了很大的一片,看起来惨白惨白的,而且王大朋觉得,越靠近那盏灯,风里的寒气就变得越重。他说他当时又想起我和梁厚载曾对他说过,他二十五岁前都是容易招惹邪祟的霉命,但凡是带点邪气的地方,他去了,肯定出事。   心里这么想着,王大朋可就有点犹豫了,脚步也明显慢了很多。可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酒友呢,他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在王大朋身后推推搡搡的,催促王大朋到路灯底下去。   王大朋夸了海口了,他要面子,不好意思缩头,加上当时还有这么多人在附近等着他,他就觉得反正人气这么重,就算有邪祟也被这股人气给压住了。   他就这么一边劝自己,一边走到了路灯下。   这一下他发现,自己刚才的感觉没错,路灯底下的温度,确实比其他地方要低很多。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锁在灯下面,眼睛却一直看着和他同来的几个朋友。   当时所有人应该都感觉到了异常,王大朋说,他朝他朋友那边看的时候,就看到大家的脸色也都有点紧张。   王大朋一直没敢看地上的影子,现在路灯的灯泡就在他正前方的头顶上,他的影子应该在身后,可他担心自己一低头,就看见影子出现在了前面,那就完蛋了。   就在王大朋最紧张的时候,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突然传来“呱——”的一声惨叫,那声音又尖又长,吓得王大朋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撒腿就跑。   他的那些朋友也听到了声音,一个个被惊得丢了魂,也都一窝蜂地跑了。   一群人,包括王大朋,都冲回了王大朋的朋友家里。   等到大家心里的惊慌散得差不多了,有个人说,刚才那声音,好像是老鸹开嗓。   在我们那边的土话里,老鸹就是乌鸦。   王大朋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声音,好像还真是乌鸦的叫声,刚才太紧张,误当成鬼叫了。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借着酒兴,大家很快就忘了这事,又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王大朋也如愿尝到了他朋友家的好酒。   可当夜散场之后,王大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半夜的,哪来的老鸹啊?再说,大过年遇到老鸹开嗓,也终究不是件吉利的事情。   因为雪大,王大朋回不了市区,只能在他爸妈那边睡一晚。   喝了不少酒,他这一夜夜起了好几次,头几回因为酒气未消,王大朋起来的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也没发觉什么异常,可夜里两点多钟,他最后一次夜起,这时候他已经清醒很多了,感官也比之前灵敏了很多。   这一次,他感觉背后总有个人跟着他,他身后也没出现脚步声,可他就是觉得有人跟着他,感觉有一双眼,在黑暗里紧紧盯着他。   王大朋的胆子有点发寒了,他没走到厕所,就缩头朝屋里退。   他们家的屋门上镶着一个灯泡,此时黄橙橙的灯光就从王大朋面前撒下来,可王大朋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就就在眼前的地面上,而且王大朋在走路,那影子,看上去却像是静止的。   就好像有一个藏在地里的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大朋当时就疯了,他赶紧冲进了屋里,把他爸妈叫醒,说他被鬼上身了。   可王大朋的爸妈醒过来以后,那个怪异的影子却又不见了,无论王大朋怎么用灯照自己,他的影子都是正常的影子。   王大朋他爸就说,王大朋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让王大朋别瞎折腾,赶紧去睡觉。   王大朋知道自己刚才绝对没看错,就反复跟他爸妈解释,可他爸妈根本不信,把他赶回了卧房,让他赶紧睡觉。   月光撒进王大朋的卧室里,一个不属于他的影子就出现在被月光照得最透彻的那面墙上,王大朋说,那个影子一看就不是他的,他长得胖,腰上特别圆实,可那影子却瘦得出奇,像具干尸一样。   他觉得,那个影子只是远远地盯着他,却不敢近他的身子。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梁厚载曾给过他一张符箓,此时他就带在身上。王大朋赶紧把符拿出来,墙上的影子就消失了。   初四的时候,王大朋就找过我们,可大舅那天也在我家里,王大朋见大舅家没人,心想着反正有梁厚载的符护着,多等两天也没大碍。   初四晚上,王大朋住在网吧里,到早上天快亮的时候,那个影子又出现了,这一次,那个影子竟然朝王大朋动了手,它像条蛇一样游离到王大朋身前,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手”,竟然摸向了王大朋口袋里的符箓。   王大朋吓坏了,赶紧跑到大舅家找我,大舅说我回了自己家,王大朋又冲到了国税局家属院,再后来,他就来到了旅馆。   我问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打电话啊?”   王大朋说:“那个邪祟跟着我,我电话根本打不出去啊,我给你打了五六个电话,全都占线。”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他不是打不出电话去,而是初四那天我一直不停地给罗菲打电话,不占线才有鬼了。   站在我旁边的梁厚载忍不住笑了笑,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清好了嗓子才对我说:“这只邪祟看来很不寻常,竟然能直接上手抢夺辟邪符,如果不是它身上的阴邪炁场强到了一定境界,不可能作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候,王大朋的表情却莫名地变得尴尬起来,他挠了挠头,有些结巴地说:“其……其实,小梁哥给我的那张符,坏……坏了。”   梁厚载挑了挑眉毛:“坏了?怎么回事?”   王大朋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白的烂纸,说:“上次洗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洗了。”   我仔细一看,他手上那张烂纸,不就是梁厚载的辟邪符吗,在上面还能隐约看到辟邪符的符印,闹了半天他是靠着这么一张几乎报废的符撑过了整整两个晚上。   说起来,王大朋的运气虽然不好,可这条命也是够硬的。   梁厚载接过符箓,皱了一下眉头,顺手就把它扔进了垃圾篓里,之后他又从口袋里拿了一张辟邪符出来,叠成三角,交给了王大朋。   王大朋像见到宝贝一样,赶紧将符箓收了起来。   梁厚载说:“如果辟邪符不是被你洗成这样,那个邪祟绝对进不了你的身,这张新符你可得保护好了,如果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可懒得管你。”   王大朋先是恭恭敬敬地点头说好,之后又对我们说:“道哥,小梁哥,你们赶紧想办法把我身上的邪祟驱了吧,它就这么赖在我身上,我不得折寿么?”   我朝他摆了摆手:“邪祟不在你身上,而且附近也没有邪气,它现在应该离你很远。”   “哦,是这样,”王大朋长长松了口气:“要么说你们道行高呢,邪祟知道我要来找你们,早早就吓跑了。”   梁厚载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跟着你的那只邪祟,应该只在特定的时间来找你。听过冤死鬼索命吗?像这种鬼物,通常是在晚上,或者自己死亡的时辰出来害人。我估计缠上你的那只鬼物,就属于这种。”   王大朋刚刚有了一点笑容的脸,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他看看梁厚载,又看看我,似乎是等着我们给他出个主意。   我想了想,说:“既然你的事情是从那盏路灯开始的,要解决你的事,咱们还是得从那盏灯下手。这样吧,我们今天晚上跟你回一趟老家,你呢,一直没休息好,先睡一觉。”   说完,我又问罗菲和仙儿:“泰哥住得是大床还是标间?”   罗菲说:“标间,他屋子正好有张空床。”   我带着王大朋到罗泰房间里休息,刚开始王大朋还有些不情愿,说是想跟我和梁厚载待在一起,后来我就告诉他,罗泰也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王大朋才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去了。   王大朋经历了两天的提心吊胆,身心都非常疲惫,一沾床就打起了呼噜。   罗泰指着王大朋问我他是谁。   我只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碰上了点事,到我这边避难来了。   罗泰看了王大朋一眼,也没再说别的,自顾自地靠在床上看起了电视。   我回到罗菲和仙儿的房间,就和梁厚载聊起了王大朋的事情。   梁厚载说:“王大朋说那些事,和我看过的那个帖子基本能吻合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发帖的人,就是王大海的二儿子,从帖子上看,他是因为带着家传的辟邪护符才逃过一劫,在这一点上,他的情况和王大朋也非常相似。” 三百二十六章 风声刺耳   仙儿给我到了一杯水,放在我身旁的床头柜上,我喝了一小口,才问梁厚载:“帖子里提到老鸹开嗓的事了吗?”   梁厚载摇头:“那倒没有,从那个帖子里的信息来看,发帖人应该是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写出了上面的内容,很多细节都没有王大朋说得那么详细。”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一脸深意的梁厚载,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问他:“你说,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一个极度惊慌的人,跑到网上去发帖子呢?”   梁厚载笑了笑,说:“这可不好说,他有可能是借助这种方式排解心里的压力,也有可能是为了从网上寻求帮助,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篇帖子,是有人逼着他发出来的。”   我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看着梁厚载说:“这就是你问冯师兄城里有没有异常风水局的原因了吧?”   “本来还想卖个关子,”梁厚载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被你一眼看穿了。对,我就是看了那个帖子以后,才觉得葬教的人已经有行动了。如果王大海的二儿子发帖子是被逼,那么,逼迫他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是想把事情搞大,还是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梁厚载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坏笑,语气也是贼兮兮的。   仙儿好像对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反感,就在一边插嘴道:“梁厚载你到底想说啥,直说行不行,兜圈子兜得人头疼。”   梁厚载又叹了口气:“唉,就你那智商,我都不愿意说你。直白点说吧,就是葬教的人想通过这次的事情引起咱们的注意,将咱们的主要精力牵引到店子村那边。我估计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指东打西的战术,接下来,他们应该有大动作了。只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王大朋这家伙竟然也被牵扯进来了,他也是一年四季不消停的主,哪哪都能碰到他。”   听完梁厚载的话,我想了想,说:“店子村的事,咱们看样子要暗中调查了,最好能顺藤摸瓜,把葬教埋伏在市里的所有成员都掘出来。”   梁厚载这时却皱起了眉头:“不过,葬教既然敢用店子村的事吸引咱们的注意力,那就说明,他们应该认为,通过这件事,咱们是不可能摸清他们的底细的。”   我说:“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店子村的事开始入手了。”   我和梁厚载商量得好好的,仙儿却偏偏要在旁边插嘴:“反正店子村的事情就是个诱饵而已,只要不让葬教发现咱们已经开始关注那边的事了,他们就没办法开始下一步的行动呗。哎呀,这么说,咱们的时间还很充裕啊,要不今天先别去了,路这么难走,跑到那种犄角旮旯的小村子,不是找罪受吗?”   我看着仙儿,梁厚载也看着仙儿,然后我们两个同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仙儿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啊,你们两个怎么这种反应,我说错了吗?”   梁厚载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叹口气说:“大姐,有时候我就想,如果葬教的人都是你这智商,那咱们也不用花这么大力气了。你想啊,葬教在店子村搞出事端来,就是为了让咱们听到风声,如果咱们听不到,他们就会设法让这道风声变得更刺耳。店子村的事拖得越久不解决,就会有更多人牵扯进来,直到事情的影响够大了,风声够大了,柴爷和仉二爷他们开始关注那边的事,他们才会收手。”   我也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拖得越久,受害人就会越多。”   换言之,我们不但要悄悄调查店子村的事,还要在事情的危险继续扩大之前,将店子村的事情处理干净。   然而要做到这两点,并不容易。   仙儿白了梁厚载一眼,又白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这时罗菲则叹了口气,说:“唉,你们两个也真是,我现在算是明白闫晓天为什么会栽在你们手上了。”   听她提起了闫晓天,我就忍不住问了句:“闫晓天那边怎么样了?”   罗菲说:“还不错吧,你那个叫石有志的师兄在经商方面确实厉害,闫晓天的生意才开张没多久,就开始有利润了。对了,之前你们寄魂庄选出来的那个法人,被闫晓天辞了。”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梁子?怎么被辞了呢?”   罗菲摇了摇头,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可听闫晓天说,他第一次见梁子的时候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梁子会在他背后捅刀子,后来梁子又在公司里犯了错误,闫晓天就借着这个由头把他给辞了。其实也不能说辞了吧,除了不让梁子继续做法人,闫晓天还给他调了岗,现在他已经不是团队里的核心成员了。”   梁子会在别人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打死我也不信啊!我和梁子也算是一起在鬼门关外走过一遭了,他这个人,为了保护朋友,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在别人背后捅刀子呢?   大概是见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罗菲又补充道:“闫晓天看人一向是很准的。”   这时梁厚载在旁边问她:“梁子撤下来以后,选出新法人来了吗?”   罗菲想了想,点头道:“哦,选出来了,新法人是闫晓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们只是给了这人一点钱,让他在公司里挂了个名而已,他平时并不参与公司里的事。”   听罗菲这么说,我就明白闫晓天为什么辞掉梁子了,说什么梁子会在背后捅刀子,那都是闫晓天的借口,他就是怕梁子能力强,不受他的控制,才借机把梁子赶走的。   没想到才多久没见,闫晓天也学坏了。   不过学坏就学坏吧,他和寄魂庄联手做生意,说白了还是门派和门派间打交道,里面的道道太多,远没有我们和他的私交这么纯粹。   后来罗菲又换了话题,说百乌山最近变得乌烟瘴气的,特别不太平。上一次我们挫败了百乌山的计划,为罗家保留了半个小市,赵德楷吃了闷亏,估计是怀恨在心,现在变本加厉找罗家的麻烦。   关键赵德楷这个人特别喜欢使些阴损的招数,罗家有时候吃了亏也没处说,有时候是明知道脏事是赵德楷干的,却不愿意和他一般见识,更不想和百乌山撕破脸皮。谁知道赵德楷好像以为罗家怕了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直到罗老汉实在受不了他了,就约了个饭局,请赵德楷吃饭,同席的还有一个军区首长,是罗老汉的徒弟。要说赵德楷这人也没什么骨气,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被首长用言语敲打了敲打,立马就怂了。从那以后,再没敢和罗家过不去,却缠上了罗菲。   之前说过,相罗菲提亲的人,除了我和闫晓天外,赵德楷也算一个。其实赵德楷是有女人的,只不过两个人好了很多年,一直没结婚。可赵德楷这种人,对自己的女人也谈不上忠心,这段日子里,他经常往罗菲的学校跑,又是送礼物又是送吃的,弄得罗菲不胜其烦。   眼看过年了,罗菲回了罗家,原以为终于可以消停一阵了,没想到赵德楷竟然在延安找家宾馆住了下来,继续对罗菲进行各种各样的骚扰。   罗菲这次没打招呼就往山东跑,说白就是为了摆脱赵德楷。   而且罗菲还说,罗老汉已经给她办了手续,明年开年的时候她就到我们这来上学了,弄不好还能跟我一个学校。   听说罗菲要来了,我心里就有种莫名的兴奋,可罗菲说她要来的时候,仙儿一直在旁边死死地盯着我,我没敢表现出高兴来,只是说:“嗯,来了也好,你来了,我……师父也多个帮手,也只有你才能配合他摆出阴阳大阵。”   我这边刚说完,仙儿就“哼、哼”地冷笑两声,我怕她会说什么不好的话,就赶紧转移话题,对梁厚载说:“去店子村的时候把刘尚昂也叫上吧,咱们这次是暗中行动,少了他不行。”   梁厚载点了点头:“嗯,像踩点啊侦查啊这些事,没人能比他更专业。”   之后我就给刘尚昂打了电话,刘尚昂最近在家闲得难受,一听说有事干立刻来了精神,说他要准备些东西,下午到旅馆来找我们。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给那家做铁锅鱼的饭店打了电话,问他们营不营业。   我记得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我们那到了过年,除了几个大点的饭店以外,其他的小门小店大多处于休业状态,那家铁锅鱼店算是小门头中的小门头了,店老板将饭店开在了自己家里,整个店面也就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小院子和一栋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虽然店面不大,但我每次去的时候,店里的六七张桌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最关键的是老板的手艺非常好。   我打过电话去的时候,老伴的确说还没开始营业,不过他家里正好还剩了两条活鱼,我们如果去的话,他也可以为我们开灶。   老板还说,他下午要回老家,估计没办法很好地招待我们,让我们走的时候自己留下钱,出门的时候别忘了锁好屋门和院门就行。   对了,大家喜欢到那家店吃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店老板从来不和人生分,每个人客人,他都是当做自家人看待的。   我让罗菲和仙儿收拾收拾,之后就带着梁厚载去了罗泰的房间,叫醒了还在熟睡中的王大朋。 三百二十七章 店子村   中午十一点左右,我们从宾馆出发,用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走完了平时只需要走十分钟的路程,来到了铁锅鱼店,可没想到的是,当我们敲响院门之后,给我们开门的竟然是刘尚昂。   我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问刘尚昂:“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尚昂笑了笑:“刚到没几分钟。本来我是想中午请你们吃饭来着,刚才给店老板打电话订桌的时候,他说你已经订了。然后我就想,反正你比我有钱,这顿还是你请。”   来蹭饭就来蹭饭,还这么多说辞。   我也没点破刘尚昂,径自进了屋子。   店里的桌子其实都是一个个的灶台,灶台中间点火,放一口铁锅,锅里烧鱼、烧菜,食客们就围在灶台的四周,直接从锅里夹菜吃。   此时店老板已经走了,他临走前就烧上了鱼,我们到这里的时候,锅里的鱼已经七八分熟,醇鲜的鱼香混着咸甜适中的酱香从锅里飘出来,弄得我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了。   罗菲之前一直说想吃这里的铁锅鱼,可来了以后,我却觉得她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其实从她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就察觉出来了,这次见她,她的笑脸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招呼大家落座,又拿了些喝的,趁着鱼还没好,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我问罗菲:“看你这次不太对劲啊,有心事?”   罗菲叹口气,说:“最近修行碰上瓶颈了,我师父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本鬼门术法的古代抄本,我也是最近才开始看那本书,可看来看去,我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啊。可那些术,又是我们鬼门里最重要的传承。唉,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笨啊,什么都做不好。”   这件事涉及到鬼门的传承,我也就不方便多搀和了,只是说:“术法这种事,还是要慢慢悟,急不得。”   这时候罗泰突然问我:“弄点白酒喝一喝吧,吃饭没有酒怎么能行呢?”   刘尚昂对店里的情况比我们熟,他跑到柜台那边拿了一瓶白酒给罗泰,之后就问起了王大朋的事。   我们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将店子村影子杀人的事说了一边,又讨论了一下行动方案。   刘尚昂说,为了方便观察,最好能在店子村找处房子住下,我们平时白天不出来,到了晚上,趁夜出来查探。王大朋说他三舅一家回老家了,家里正好空着,那地方离村东头不远,我们正好可以暂住。   后来刘尚昂又从柜台上拿了纸和笔,他让王大朋陈述一下村里的地形和建筑排布,在纸上画了一张草图,并圈出了几个可以做暗哨的位置。   在我们商量方案的过程中,一锅鱼已经被吃完了,罗泰自己喝了一斤白酒,却一点醉意也也没有。   我照着柜台上的货价单付钱,又从柜台抽屉里拿零钱给自己找零,仙儿和罗菲还在吃完饭之后收拾了桌子。   雪已经快停了,可路依旧难走,我们坐公交到了店子村附近的站牌,又走了二十分钟的路,才来到村子西边的入口。   刘尚昂说他之前研究过店子村周围的环境,东、南、北四个方向的都通着其他村落,只有西边是一片田地,从这个地方进村会稍微安全一些,因为这片田地的地形决定了对方不会在这里设置暗哨。   来到村口以后,刘尚昂让我们先停下来等等,他则将背包塞给了我,一个人进了村。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回来,说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可能有暗哨,进村的时候得尽量避开。   这一次,刘尚昂成了在前面领路的人,他带着我们左拐右拐地在村里转了好久,才来到了靠近村东头的一座宅子前。   来到院门口,刘尚昂拍了王大朋一下:“这是你三舅家吗?”   王大朋这一路走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刘尚昂拍了这一下,他先猛地一耸肩,好像被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看了看院子外的铁门,有些惊讶地说:“对啊,这就是我三舅家。不是,刘尚昂,你是怎么知道我三舅住在哪的,我好像从来没提过吧。”   刘尚昂叹了口气,说:“早知道要来店子村,我就事先调查了一下,从过年以后,村东头有两处宅子一直空置,这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就紧邻着村子的东入口,从那个宅子出来,一眼就能看到你说的那盏路灯。”   王大朋显得越发惊讶了:“呀,你怎么连这都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过店子?”   刘尚昂说:“没来过。别废话了,你有你三舅家钥匙吗?”   王大朋摇头。   我们几个也没再废话,见附近没有其他人,就一个个翻墙进了院子,王大朋也想跟我们翻墙,可梁厚载进了院子以后就冲他喊:“你别进来了,回家去吧。”   王大朋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不是,你们这就丢下我不管啦?万一晚上那个影子又来找我,可咋办啊?”   梁厚载:“放心吧,有辟邪符护身,邪祟进不了你的身。这几天你就不要到这来了,你跟我们在一起,才容易出事。”   王大朋在院子外面犹豫了很长时间,我才听到他的离开的脚步声。   刘尚昂点了点人数,确认大家都已经进来了,就从地上抓了几把雪,将这些雪堆在墙顶上。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别人发现院子里进了人。   没想到现在刘尚昂,心思变得这么细致了。   在这之后,刘尚昂又撬开了屋门,让大家进屋。   村里没有暖气,靠自己点炉子、烧土炕取暖,可我们担心炉火一起,从烟囱里走过的热气就会让房顶上的雪融化,也不敢生火,就从西屋的衣柜里找了一些衣服,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厨房里有过年没来得及吃的生鸡生鱼,也有很多自家打的面粉,院子里存了白菜和冻猪肉,这些东西估计够我们几个吃几天的了。另外,厨房里也有燃气罐,不用生炉火就能做饭。   眼快看到晚上的时候,我想来想去,还是给师父打了电话,将店子村的事告诉了他,也说了我和梁厚载对这件事的一些想法,当师父得知我们已经在店子村潜伏下来的时候,语气就变得有些担忧了,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多加小心,碰到葬教的人,尽量等待救援,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从师父的话中我听出了一点玄机,我觉得,师父他们好像又掌握了一些关于葬教的信息,但他又似乎不想将那些信息告诉我。   挂了电话之后,我和仙儿、罗菲简单弄了些吃的。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吃过晚饭,时间应该是六点左右,天已经黑透了,仙儿点亮了狐火灯,大家就靠着这一点点幽光辨认着屋子里的环境。刘尚昂则靠在窗前,忍受着从窗缝里滋进来的寒风,默默地盯着窗外。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毕竟从这扇窗户向外望,就只能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了。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三个小时……刘尚昂就这么静静地靠着窗,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语言,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呼吸声,我说不定会将他误认成一座雕像。   临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刘尚昂终于有了动作,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一边将手搓热,一边对我说:“院外九点钟方向有异响,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咱们得出去看看。”   有异响?可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刘尚昂搓热了手,又搓了搓胳膊和腿,他连续在窗前待了几个小时,估计这时候身上已经有些僵了。   直到他把身上都搓热了,才活动了一下手脚,大概是觉得行动不受影响了,才来到屋门前,用力将门把上提,然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板。   在这个时候,村里安静得惊人,就算是一星半点的开门声,也会传到很远的地方。   出门之前,我和梁厚载将一个餐桌抬到院子里,踩在桌子上翻墙,这样也省去了我们急冲上墙的时候发出的脚步声。   等大家都出了院子,我让刘尚昂在前面带路、梁厚载殿后,然后几个人就蹑手蹑脚地朝正东方向走。   因为地上还有积雪,脚踩上去容易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声,只有那些曾经被人踩过,积雪被踩实了的地方,落脚时才不会发出声音。   所以在其他人行动之前,刘尚昂要先探路,找到积雪比较结实的地方,做好记号,让我们沿着记号走动。   加上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相对难走的小路前行,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进速度就很慢了,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不到百米的距离,回头张望的时候,还能看到王大朋三舅家的院墙。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突然扬了扬手,示意大家停下。   我驻足之后,他就转过头来,悄声对我说:“你听,有动静。”   他说话的时候,还朝着村路尽头指了指。   我将脸转向村路尽头,竖着耳朵倾听,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只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声,不只是我,其他人也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刘尚昂,他们也没有听到声音。   当时我就觉得,刘尚昂不会是中邪了吧,毕竟在场的人里,除了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罗泰,就只有他是一个完全没有道行的平常人。   刘尚昂一一扫视了打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很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说:“再走一段路吧。”   说完,他就跑到前面探路去了。 三百二十八章 女人的哭声   又走过了大概有三五十米的距离吧,我终于听到了异常的声响。   那声音是从离我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发出来的,是一种很尖锐的摩擦声,嗤嗤啦啦的,好像有人用锉刀在挫木头。   都这个点了,什么人还会在自家院子里做木工活?   我拉了刘尚昂一下,指了指发出声音的院子,刘尚昂则朝我点了点头。   我记得出来之前,刘尚昂就说这声音持续了十分钟了,从他把自己身子搓热,加上我们又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声音就一直没停止过?   这时刘尚昂凑到我身边来,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从半个小时之前到现在,声音的大小、频率就没有变化过,我估计这声音可能是机器里发出来的。”   我没发表意见,让刘尚昂继续走。   因为担心院子里有人,我们是不敢翻墙进院的,加上这家人的院门堵得很死,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也不可能窥视到里面的情况。   我们只能绕了个大圈,来到宅院后面,翻上了房顶,躲在烟囱的阴影处,悄悄观察着院子里情形。   这家人的院墙很高,月光照不进来,我只能很模糊地看到院子的角落里好像有一个人影,声音就是从他那边发出来的。   刘尚昂盯着他看了一会,就有些毛躁地挠了挠头,我弄不明白刘尚昂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吱呀——   这时候,屋门被什么人打开了,一道昏黄的光从屋里照射出来,正好落在院角的那个人影身上。   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中年人,脸上的皱纹很深,可身子看起来却十分健壮,此时他正抱着一根粗大的圆木,不停地用矬子挫下木头表面的老皮,他的眼神呆滞而空洞,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   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穿袍子的人,他头上带着一个帽子,我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体态上辨认出那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   这个男人来到挫木皮的人跟前,将一个馒头掰碎,一点一点地塞进了挫木皮的人嘴里,又拿了一杯热水,灌进了他的嘴里。   在这之后,男人就进了屋,院子里再次陷入了黑暗。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但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朝刘尚昂那边看一眼,刘尚昂此时也是一副眉头紧皱的表情,他给了我一个眼神,朝着宅院后面那条路指了指,同时做了一个口型:“撤!”   之后刘尚昂就带着其他人先下了屋顶。我因为身子太重,落地的时候容易发出声音,刘尚昂和梁厚载就在下面接着我,可雪天地滑,刘尚昂接住我的时候,因为吃不住我的重量,一脚滑倒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我很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爬起身来,将身子贴在墙上,同时朝我们摆手,示意我们也像他这样做。   果然,当所有人都把身子贴在墙上之后,我们身后的屋子里亮了灯。   灯光通过窗户照在我们面前的雪地上,我们能清晰地看到窗前有一个人影,他现在应该正向窗外观望。   刘尚昂一边盯着地上的影子,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摆弄了几下,天太黑的,我也看不清楚他手里拿得是什么,直到甩手将那玩意儿扔在雪地里的时候我才隐约看清楚,那好像是某种犬类动物的模型或者标本。   而就在这时,那个标本竟然动了,它信步闲庭地窗户前走了过去,走路时,脚掌和积雪接触,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只从雪地里游荡的大型犬,不管是动作还是脚步声,都惟妙惟肖。   屋子里的人大概认为刚才的声音就是这只“狗”发出来的,于是关了灯,脚步声渐渐远离了我们。   直到确认他离我们足够远了,刘尚昂才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探路,带着我们远离了这个地方,在路过胡同口的时候,他还捡起了地上那只“狗”。   由于刚才有可能被人发现,梁厚载建议不要原路返回,最好先找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避一避。   刘尚昂带着我们来到村子正北的一片杨树林,他提前做过调查,这片树林里可以确认没有葬教埋下的暗哨。   深入林子以后,我又朝村子那边看了一眼,远远就能看到村东头那盏明亮的路灯,隐约间,我看到路灯的上方好像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但在夜幕中,整个村庄都是黑色的,所以看得极不真切。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听到罗泰问刘尚昂:“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牧羊犬模型。”刘尚昂一边说着,一边在那个模型上摆弄了两下,我就看到他手里的那条“狗”瞬间瘪了下去,之后就被他装进了背包里。   罗泰对那玩意儿好像充满了好奇,又问刘尚昂:“刚才它是咋动的呢?”   刘尚昂说:“原理和线控的木偶很相似。”   仙儿也在旁边说:“你背上那个包还真是百宝箱啊,连这种东西都有。”   “嘿嘿,我这里头何止百宝啊,”刘尚昂很得意地说:“这里头,有得是你想不到的东西。”   完了他又转过脸来对我说:“之前我对村里人作过调查,刚才那个在院子里挫木皮的人,应该就是王大海。我的线人告诉我,他们这家比较特殊,早年王大海的父亲是村里头的神汉,破四旧的时候给斗死了,据说,他们祖上传下来的那些术法,王大海也会一些。”   我说:“你还记得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跟你提到过,店子村刚开始闹邪祟的时候,村里有三个亲兄弟中招的事吧?”   刘尚昂点了点头:“记得啊,就是死了两个,活着的那个还被人威逼在网上发帖。”   我点头道:“那三个胞兄弟,都是王大海的亲儿子。对了,刚才那个喂王大海吃馒头的人是谁,你能辨认出他的身份来吗?”   刘尚昂想了想,摇头:“看不清脸,没办法辨认。不过可以确定,那人不是王大海的儿子,据线人说,王大海的三个儿子体型都偏瘦。而且,王大海五年前就跟老婆离婚了,家里应该没有女人才对,可你们刚才听到没有,他家里有两个女人的哭声。”   两个女人?我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哭声啊。   就听梁厚载也在一旁说:“有两个人的哭声吗?为什么我只听到一个人的呢。刘尚昂,我怎么觉得,你的听觉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很多呢,以前没发现你有这种特长啊。”   刘尚昂“嘿嘿”地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说:“黄昌荣前阵子给了我一副洗练耳朵和眼睛药方,我照着药方抓了几幅药,又每天做他交给我的护眼护耳操,这才多久啊,视力和听力都提升了一大截。”   “冶眼冶耳?”我不无惊讶地说:“这不是黄昌荣他们那一脉的看家功夫吗,怎么还外传了?”   刘尚昂说:“我听柴爷爷说,上次你们帮了黄家那么大的忙,其实也不白帮。柴爷爷去东北之前就和黄老太爷约定好了,他帮着黄家找回金顶和尚,而黄家呢,则将家传的一套功夫赠送给他。好像黄家这次赠送的,就是这门冶眼和耳朵的方子吧,只不过柴爷爷说,这种方子是强行激发人体潜能,你们这些修行的人用了会损道行,于是就转送给我了。”   听他的话,好像是说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宜,心中有愧似的,可他说话的时候,却明明就是显摆似的语气。   说句实在话,刘尚昂说得没错,像这种强练感官的功夫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确实不宜修习,可谁不想有一双好眼睛、好耳朵?   我不想再就这件事继续讨论下去了,就转移了话题:“先说正经的吧。你们刚才也听到女人的哭声了吧,难道不觉得那阵哭声……很怪异?”   这时罗菲说:“确实挺怪异的,那哭声,好像就是为了哭而哭,不带任何感情。”   梁厚载也点头附和:“道哥,你还记得咱们在河南朱家村对付黄大仙的时候吗,当时从朱家老太爷灵堂里传出来的哭丧声,就和刚才听到的那种哭声差不多。”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两种哭声听起来很相似了。   刘尚昂开口说道:“不对,两个哭声,有一个确实不带感情,可另一个,听起来却冷冰冰的,那声音,说不上多悲苦,可给人一种很凄凉的感觉。”   听到刘尚昂的话,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暗中行动的关系,我们说什么都要进那座房子里看看的,可是现在,为了防止葬教的人发现我们,我们却只能在这里讨论两个女人的哭声。   想一想,这种事虽然很可笑,但对我们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沉思片刻之后,我说:“王大海家的两个女人有可能是被挟持的,咱们得想个办法进去看看。”   梁厚载却在一旁摇头:“现在还不行,如果贸然进入王大海家里,咱们肯定会暴露行踪。道哥,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先把葬教埋伏在店子村的势力彻底摸清楚,再做其他的打算。”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哥,在这么紧要的时候,有些事你不能太心软了。”   靠,这货是在说我妇人之仁!   不过我也没和他一般见识,只是让刘尚昂再找一条路,带我到路灯那边看一看。   路灯的光很亮,所有人一起行动非常容易暴露,我们权衡了一下,最终只有周泰和我们同行。   之所以带着周泰,是因为葬教的人应该不认识他。 三百二十九章 夜灯   我们三个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刘尚昂指着离路灯最近的一个院子对我说:“这一家的人从除夕那天开始就离开店子村了,据说是去了湖北。不过听我的线人说,就在前天晚上,他曾看到有人出入。”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哪来的这么多线人?”   刘尚昂“嘿嘿”笑了两声,没回答我。   在村东头的入口附近有几个干草垛,我们三个就藏在了草垛后面,朝着路灯那边观望。   往草垛这边走的时候我就发现,草垛附近的雪没有其他地方厚,应该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还有人在这潜藏过,就是那些人将这边的积雪给压结实了。   透过两个草垛之间的缝隙,我能清楚地看到那盏路灯。   说实话,这灯造得很怪异,整个村子只有这一盏路灯不说,而且路灯的灯杆非常高,晚上点亮之后,我估计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能看见它。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一两点钟了,村路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可路灯竟然还亮着,以它的亮度,周边三四户人家估计整晚上都睡不安稳。   我朝刘尚昂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又变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草垛间的缝隙,不过他盯的不是灯,而是被灯光照亮的村路。   其实刘尚昂是可以感知到我的动作的,我看了他一会,他就转过脸来面对着我,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用手指了指路灯的灯头,刘尚昂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护目镜递递给我。   我带上护目镜,然后就学着刘尚昂的样子,死死盯住那盏灯。   刚才离路灯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我就隐约看到灯头上好像缠着一股黑气,可那灯光实在太亮,让人根本无法直视,我也没办法看的真切。   直到带上护目镜直面灯光的时候,我才看明白,缠在灯头上的根本不是什么黑气,而是一个黑色的影子,此时它围着灯笼盘旋着飞舞,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类的剪影,但却有一条极长的尾巴,那条尾巴划过了夜空,一直延伸到了村东头那座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从这个影子身上我感觉不到阴气,却能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寒意。   王大朋说得没错,站在路灯下的时候,会感觉到路灯附近的温度比其他地方低得多。   “有人出来!”刘尚昂突然用胳膊肘戳我一下,很非常小的声音对我说。   之后他就招呼着我和罗泰向后撤,一直到了路灯几乎照不到的阴影里,我们三个才俯下身来观望。   片刻之后,我看到一个人影从村东头的院墙那边翻了出来,太远了,我也看不清楚那是男人还是女人,只看到他以很快的速度冲到了草垛下,点燃了一个类似于灯笼的东西,当那盏灯笼中亮起红光时,我看到灯头上黑影变得更加浓郁了。   而且这一次,我能明显感觉到灯头上有阴气飘散。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对方到底在干什么,但大体知道,他是在向灯头上的那个黑影灌注阴气。   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里有一种术法叫做“注阴术”,是专门用来控制鬼物的,在施展这种术之前,需要先将鬼物身上的阴气抽干,然后再找一个命格和鬼物相合的火人,取其精血,凝练一年,直到练出阴气,再将这股阴气注入到鬼物体内,这样一来,这只鬼物就能为施术者所用的。   不过这种术法施展起来很难成功,尤其是从鬼物身上抽取阴气这一环,很容易让鬼物灰飞烟灭。而且由于这种术法要取活人精血,实在太过阴损,所以我也只是大略地看了看,没仔细研究过。   守正一脉的秘籍上怎么会有这么阴损的功法?这种事我哪能说得清楚,反正那本书上确实记载了这样一门术法。   不管怎么说,对方现在使用的术法,和“注阴术”应该是很相近的。   我没记错的话,秘籍上好像还说过,这种术不是我们守正一脉的先祖所创,它是由千年前的一个黄姓道人发明出来的,当时那个黄姓道人还创建了一个叫做“冤句宫”的门派,这种术法,就是他那个门派中的看家本领之一。   而且冤句宫这个门派的遗址,好像就离我家乡不远。   躲在草垛下的人一直等到灯笼里的光暗下去了,才起身离开。   在他离开的时候,盘旋在灯头上那个黑影已经有了很强的阴气,它渐渐脱离了路灯,朝着村子里飘了过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黑影应该是找王大朋去了,好在梁厚载刚给了王大朋一张新的辟邪符,单凭这样一个鬼物,还不能将王大朋怎么样。   之后我们又在原地等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个黑影又飘回来以后,我给王大朋发了一条短信:“你没事吧?”   王大朋很快就回复了我:“刚才那玩意又来了,救我啊。”   能回短信就说明他没事,我简短地回了一条:“最近别找我们。”,然后就关机了。   我们三个回到杨树林的时候,仙儿和罗菲正靠在一起取暖,梁厚载则拿着一根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路过仙儿跟前的时候,忍不住调侃她:“你怎么也冷成这样,你不是狐妖吗?”   仙儿白我一眼:“我怎么就不能怕冷了,我身上又没毛!”   被她呛了这么一下,我顿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罗菲就站在仙儿身边看着我直笑。   这时梁厚载站起来,问我:“怎么样?那边什么情况?”   我说:“村东头的空房里有葬教的人潜伏,他们以路灯为媒介,养了一只鬼物。我觉得,店子村的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王大朋现在天天晚上被鬼物纠缠,就算有辟邪符护,时间长了他精神上也吃不消。另外,拖得久了,我怕葬教的人会作出更过分的事来。”   梁厚载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先让刘尚昂摸清葬教在村里的布置,然后就开始动手。师父之前嘱咐我不要硬杠,那就不硬杠,设法把葬教的人分开,各个击破。另外,我觉得王大海在这件事里可能扮演了非常特殊的角色,他的事,也要尽可能地调查清楚。”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葬教的人做事非常小心,要想将他们分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朝梁厚载摆摆手说:“现在先不考虑这些。先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吧,弄清他们的底细之后,咱们再商量具体的行动方案。”   梁厚载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在杨树林一直待到凌晨三点多钟,在这期间,店子村里没有出现大的炁场变化。   看样子,目前来说葬教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之后刘尚昂又带着我们回到了王大朋的三舅家,简单吃过东西之后,我们就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而刘尚昂则再次翻墙出去,着手调查葬教在店子村的具体布置。   刘尚昂说,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行动,心里没什么底。其实不只是他,我们也都为他捏了把汗,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多一个人跟在他身边,都会让他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了。   在这样的担心中,我靠在冰凉的土炕上度过了大约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期间也睡着过几次,可每次都睡不深,每次都是在担忧中醒来。   直到入夜,院墙那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一个消瘦的人影落在了地上,虽然光线很暗,我只能看到来人的大体轮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认得出来,那个身影就是属于刘尚昂的。   悬了整整一天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刘尚昂动作敏捷地进了屋,凑到我和梁厚载跟前说:“都摸清楚了,葬教在村里的布置其实不算复杂。”   我坐起身来,朝刘尚昂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仙儿和罗菲也凑了过来,还有罗泰,他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刘尚昂旁边。   几双眼睛同时盯着刘尚昂,都等着他说出下文呢。   他愣了一下,接着就显得有点不乐意了:“我靠,我出去这么久,回来以后你们也不问问我有没有遇到危险?”   梁厚载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赶紧说重点吧,别卖关子。”   刘尚昂叹了口气,嘀咕一声:“交友不慎。”,然后才开始详细地向我们说明店子村的情况。   结合他的调查和几个线人的反馈,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藏在店子村的葬教成员,人数应该在五到八个人,村子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暗哨里分别有一个,村东头的空房里有两个,王大海家里有一个,这是五个人。如果王大海、以及每晚在他家里面发出哭声的两个女人,也是葬教的人,那就是八个。   刘尚昂说,在这些人里头,王大海家里的粗壮男人、潜藏在村东头的一男一女,这三个人应该是有道行的。而藏在暗哨里的两个人应该是佣兵,没有道行,但手上有武器。   另外刘尚昂还说,住在村东头的那个女人形态消瘦,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极有可能就是曾在乱坟山出现过的董翠萍。   说实话,刘尚昂带给我的信息,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我本以为他出去这段时间,最多也就是弄清楚了葬教门徒的人数,没想到还能搞到这么具体的信息。   我问刘尚昂:“王大海调查过了吗?”   刘尚昂会所:“调查过了,我也给老包那边发了信,让他查一查王大海这个人。现在老包还没有给我回信,我手头掌握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王大海是家中独子,他原本有一个哥哥,不过很多年前就失踪了,另外,王大海他们家其实是外来户,他父亲是四十年代的时候来到这的,据说当初为了躲避仇家才改姓王,至于他原本姓什么,还不清楚。” 三百三十章 清除暗哨   我又问他:“包师兄什么时候给你回信?”   刘尚昂:“我是四个小时以前给他发的信息,以他的效率,现在应该就快出结果了,等等吧。唉,这地方还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有些饿了,毕竟在简单地吃了那顿早饭之后,所有人都没再进过食。   我下了炕头,弄了几颗白菜,又切了猪肉泡了粉条,端一口大锅,做了蒸蒸一锅的猪肉炖粉条,罗菲擀了面,又炒了碎辣椒和臊子,作出了几碗不算特别正宗的陕西臊子面。   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晚上肯定要大干一场,每个人都吃得比平时多一些,但吃饭的时候,除了筷子和锅碗碰撞时的叮当声,就只能听到微弱的咀嚼声,大家安静得出奇。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刘尚昂的手机震了几下,是包师兄给他发来的信息。   没等刘尚昂把这条信息点开,包师兄又接连发来了第二条、第三条信息。   信息上的内容都是对王大海身份的解读,上面说,王大海的父亲原本是姓周的,他是冤句宫的最后一个传人,到了店子村以后,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神汉,不过这个人心术不正,曾借着驱魔救人的名义残害了不少良家妇女,王大海其实就是其中一个女人生下来的。   直到破四旧的时候,特殊的历史时期加上当地人对他的怨恨,干脆把他打成牛鬼蛇神,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死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可从小不知道母亲是谁的王大海在父亲死亡之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包师兄的信息上说,这一直是个谜,从他的父亲死了以后,他好像就很少离开家,当地村民也很少会接济他,可他就是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不但长大了,还能读书识字,在县里谋取了一份工作。   直到王大海四十多岁的时候,一直没有结婚的他从省城的孤儿院里领养了三个男孩,他不算是一个对孩子特别上心的人,三个养子中,老大叫王大,老三叫王小弟,对,王大、王小弟,就是王大海给他这两个儿子起的名字。只有他的二儿子有一个还算正经的名字,叫做王磊。   当天晚上王大海的三个养子都经历了路灯下闹鬼的事,也只有这个二儿子活了下来,这也许不仅仅是一个巧合这么简单。   据说,别看王大海平时生活似乎不算宽裕,可他身上穿的却很不错,也从来不下地干活,很多人传言,其实他父亲在临死前是给他留了一些财产的,到现在王大海都没花完,可这件事只是村里人的猜测,没有事实论据。   最引人注意的是最后一条信息,上面说,王大海在六年前结过一次婚,可婚后一年又两人就离了,当时和他结婚的女人姓董,叫董翠萍!   又是这个女人!   将三条信息都看完之后,梁厚载一边吃着面,一边口齿含混地问我:“今天晚上就行动吗?”   我的眼睛还盯着刘尚昂的手机,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   梁厚载则放下筷子,说道:“可是,王大海的事情好像也没有完全摸透彻啊,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葬教的人。”   我看了梁厚载一眼,说:“我说他和葬教没关系,你信吗?”   梁厚载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又说:“可是我觉得现在行动的话,咱们还是有点准备不足啊。”   “等咱们准备充足了,估计店子村的事也闹大了,”我说:“就这么着吧,今天晚上就行动,先对两个暗哨下手,能抓住里面的人咱们就上手抓,抓不住,也可以摸一摸他们的实力。暗哨得手以后,再由罗泰出面,把店子村的水搅浑。”   罗泰之前一直在吃东西,听我这么说,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梁厚载就对他说:“你装扮成一个江湖术士,假装到店子村里驱邪,打乱葬教的阵脚。”   自从上次在朱家村和闫晓天配合过一次之后我就发现,这种浑水摸鱼的战术,有时候确实出奇得好用。   不过这次让罗泰来搅动这潭浑水,其实风险是很大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消息一向灵通的葬教有没有掌握陕北罗家的资料,潜伏在这里的葬教成员,认不认得罗泰这个人。   罗泰大概也没有想这么多,点了点头,说好,可过了一会又说:“就算是装扮成江湖术士,也要有行头吧?”   我看了一眼刘尚昂,刘尚昂朝我摇头:“大哥你别看我啊,我背包里可没有道士的行头。”   我想了想,对罗泰说:“没必要换行头,你就假扮成阴阳先生吧,在村里走一走,逛一逛,告诉村里人,你到店子村来,是来驱邪的,只要你把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行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将几张灵符交给了罗泰,让他行动的时候将其中一张辟邪符贴在身上,另外几张符箓,碰到邪祟的时候只要扔出去就能保命。   罗泰也没有多余的话,小心将几张灵符收了起来。   吃完这顿简单的晚饭,我们又在屋子里等了一段时间,直到墙上的挂钟走过凌晨零点,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才快速出了院子,朝着东南方向的暗哨摸了过去。   我们离开院子的五分钟之后,仙儿和罗菲应该也出来了,她们两个负责在百米之外警戒我们的后方。   东南方向的暗哨位于临近田地的一口姜井中,根据刘尚昂的观察,姜井虽然看似是用泥土封盖过的,可住在王大海家的那个男人每天都会往暗哨里送一些吃的东西,他来到井口的时候,会掀开井口附近的稻草垛,那地方有个暗道,食物就是通过暗道送进去的。   我们绕了一个大圈,从正北方向靠近姜井,刘尚昂说,这个方向是暗哨的一个盲点。   对于这种和侦查有关的事情,我和梁厚载都没有什么心得,刘尚昂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吧。   来到草垛前,刘尚昂先是从其中一个草垛里抽出了一根有些生锈的钢管,然后我和梁厚载才将草垛挪开,果然看到地面上有一个直径在半米左右的洞口。   刘尚昂拿着钢管,在洞口附近按照一定的频率敲了几下,很快,洞口深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悉索声,好像有人正沿着洞向外爬行。   我们三个赶紧后退一小段距离,防止里面的人在出洞之前就发现我们。   又是一两分钟过去,一个头戴钢盔的人从洞口中露出头来,刘尚昂和梁厚载一个箭步冲过去,抓着那个人的胳膊将他拎出了洞口,我则在那个人张嘴呼喊之前来到他身后,用三根手指捏住他的后颈,使出天罡锁的手法,手指稍一发力,他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时我转过身,朝仙儿招手,仙儿一阵风似地跑过来,给他种下了梦魇。   我们几个也算是默契,这一番折腾下来,几乎没出什么动静。   在这之后,我让罗菲和仙儿在姜井外面把风,而我、刘尚昂、梁厚载三个人则一起进洞,看看暗哨里面的具体情况。   洞挖得很深,我们爬了没多远,就能闻到一股很重的骚臭味,想想也是,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连续住上好几天,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没臭味才让人奇怪了。   来到洞底的时候,一个只有几平米大的小空间出现在我们眼前,在洞穴的一个角落里洒满了石灰,而在洞壁上,还有一天倾斜向上延伸的隧道。   刘尚昂爬进隧道看了看,回来说沿着隧道上去就是观察村子东、南两个入口的观察点,在那个位置也能看到村子西入口,不过因为离得远,看得不太清楚。   另外,刘尚昂还在观察点里找到了一把MP5冲锋枪和一把改良过的老式猎枪,猎枪上装了消声设备,一看就是为了打黑枪专门准备的。   而MP5,当初我们在二龙湾碰到的那些佣兵,身上全都配备了这种武器。   除了枪械和洞穴里的一些剩碗盘之外,我们没有其他发现,于是就离开了暗哨。   之后我们又搜了俘虏的身,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些弹药,一把匕首,还有一颗蓝色的胶囊,刘尚昂说,这种胶囊应该是毒药,眼看有被俘危险的时候自杀用的。   清除了这一个暗哨,我们的行动就变得方便了许多,但还是要刘尚昂带路。我们先是回到王大朋的三舅家,将俘虏放下,又如法炮制地清理了村西南的一处暗哨。   西南方向的暗哨位于一个废弃很久的烤房中,所谓烤房,也就是村里人自己烤旱烟叶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同样发现了一把MP5、一把打黑枪用的消声猎枪,还有一把匕首和一颗蓝色胶囊。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清理暗哨会这么顺利。两个暗哨都被处理掉之后,刘尚昂已经确认村里没有其他观察点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活动。   将第二个俘虏处理妥当之后,我们就潜伏在了王大海家附近,等待那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出现。   刘尚昂说,这个人通常会在临近清晨的时候出门,给两个暗哨送饭,如果被他发现暗哨里面没人,事情肯定会败露。   不过,按照我们的计划,最迟在明天晚上,他一样要察觉到暗哨被人动过手脚,不过这些事情要等到罗泰出来搅局以后再做布置。   凌晨三点钟左右,王大海家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他和我们一样,出门不走正门,而是翻墙出来,看他走的那条路,应该是朝东南方的暗哨去了。 三百三十一章 埋伏   我和刘尚昂立即抄小路朝姜井那边赶,梁厚载则带着仙儿和罗菲去了烤房。   此时的刘尚昂已经穿上了雇佣兵的那身行头,我们打算借着天色够暗,偷梁换柱,让刘尚昂暂时顶替暗哨里的佣兵,那两个佣兵的身材都比较瘦小,也只有刘尚昂能有他们的扮相。   我们一路飞奔,先一步来到了暗哨,刘尚昂潜进去之后,我就用草垛盖住了洞口,之后又躲在了不远处的雪堆里。   几分钟过去,送饭的人终于来了,他先是抽出草垛里的钢管,又移开草垛,以固定的频率敲击着洞口。   看我刘尚昂将头伸出洞口的那一刹那,我的觉得我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便是光线很暗,可只要对方仔细看一看,还是能看清刘尚昂那张脸。   送饭的人将一个油纸包放在地上,刘尚昂头也不抬地拿起纸包就要朝洞里撤。   就在这时候,那个送饭的人突然说一声:“等等!”   这两个字一从他嘴里吐出来,我的身子都跟着僵了一下,我死死盯着他,而刘尚昂则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送饭的人,却不抬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如同被冻僵了一样。   我知道,刘尚昂现在绝对比我还紧张。   就见送饭的人又从随身带的编织袋里拿了两个馒头出来,递给刘尚昂:“馒头。”   刘尚昂将油纸袋衔在嘴上,伸手接了馒头,而送饭的人也没再迟疑转头就走了。   虚惊一场,我不由地长出一口气,可这时候我才发现,虽然身子被雪盖着,可我的手心里,却满满都是汗。   等送饭的人走远了,我才爬出雪堆,和刘尚昂一起冲向西南方向的暗哨。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偶尔能听到身旁的宅院里有脚步声,脚步声出现之后,又会出现轻微的开门声音。   这些声音是梁厚载他们弄出来的,之前刘尚昂算好了送饭的人要走的几条路,就让梁厚载他们翻进沿路的院子里,弄出脚步声和将要开门的声音,那个送饭的人也是暗中活动,他一定到附近的人家要开门,必然会停下来,找个地方先躲一躲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拖住他行进的速度了。   在梁厚载的那个小组里,仙儿负责给院子的主人种梦魇,防止他们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而罗菲在直接感到烤房附近,负责向我和刘尚昂放哨。   这些计划全都是刘尚昂想出来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的思维在很多时候是非常缜密的,过去好像有点小看他了。   我和刘尚昂来到烤房附近的胡同里,先是朝烤房那边瞅了一眼,此时罗菲就站在烤房的门口。   按照之前的设计,只要她站在门口,就说明送饭的人还没到,如果她不在,那站在门外的人,应该就是那个送饭的人了。   刘尚昂潜入暗哨之后又过了很久,那个送饭的人才来,这一次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送饭的人留下了油纸袋和馒头就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直到他走得足够远了,我才松了口气,从烤房的阴影里走出来,对刘尚昂说:“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基本完成了,接下来,就看罗泰的了。”   刘尚昂当时正不断扫视着烤房附近的几座民居,没回应我的话。   我见他一直皱着眉头,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你又发现什么了?”   刘尚昂这才看我一眼,说:“道哥,之前我在侦查的时候,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事?”   刘尚昂想了想,说:“这个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大朋和他那几个朋友家的人,其他人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好像都极少出门啊。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进村这么长时间了,从来就没听到过狗叫声。”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是啊,这么大的村子,怎么可能没有狗呢,在我们那个地方,村子里头几乎是每个人家都要养狗的啊。   这时候刘尚昂又说:“我印象里,好像只有王大朋家有条狗,而且那条狗好像从来不叫。”   我也是越想越不对劲,就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刘尚昂说:“不过老包说过一句话,他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这句话,还是挺靠谱的。”   我点了点头:“先回去吧,咱们得和梁厚载商量商量。”   说完我又转过头去问罗菲:“罗菲,你对罗泰了解多吗,你觉得,他靠谱吗?”   罗菲听到我的话就笑了:“他呀,天生就和‘靠谱’这两个字没什么缘分。不过这次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信任他,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我们回到王大朋的三舅家时,梁厚载和仙儿已经先我们一步回来了。   他们两个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梁厚载说,他们一共潜入了四户人家,每户人家都养了狗,可不管谁家的狗都是一副很萎靡的样子,看到他们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根本不叫。   仙儿也说,这四户人家里,有三家人也是处于这种萎靡状态,她往这些人身上种梦魇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们的魂魄很虚弱,像这样人通常嗜睡,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就算他们不睡觉的时候,也是浑身犯懒,躺在床上不愿活动。   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村里人平时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太出家门。   不过仙儿也说,他们最后去的那户人家明显和前三家不同,这家人的男女主人是身子虚弱,可魂魄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滋养过一样,异常强健,她用了很大力气才在他们身上种下梦魇。   梁厚载和仙儿在这户人家侦查了一下,发现他们家的厨房里有个暗格,里面供着一尊黑乎乎的神像。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刘尚昂还是决定趁着天还没亮,重新侦查一边,这一次,他打算入室侦查。   见没有人反对,刘尚昂就快速翻墙出院子,再次潜入了夜色中。   我和梁厚载趴在墙头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个小巷子里。   从墙上下来的时候,梁厚载问我:“你说,你包师兄到底是干什么的,能把刘尚昂训练成这样?”   我摊了摊手:“谁知道啊,包师兄的身份可能是个机密,不是咱们能接触的那种深层机密。”   梁厚载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答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道:“上次从东北回来的时候,刘尚昂不是说只有半年的休假吗,可他休假都休了多久了,也没见你包师兄催他回去过。”   说到这,梁厚载也转了话头:“也还好刘尚昂没回去,这次如果没有他,还真是不好办。”   想想也是,这一次的刘尚昂的确带给了我们很多惊喜,在我的感官里,他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了。   我知道,现实中,一个人有可能在某种契机下悟透一些事情,思想在顿悟的同时得到质的飞跃,可身手、本事、经验,这些东西可不是一朝顿悟就能得到了。刘尚昂能成长到今天这样所付出的的努力,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两三个小时之后,刘尚昂翻墙回到院子的时候,我还在回忆他小时候做过的那些奇葩的事。   见他从墙上跳下来,我就想起了住筒子楼的时候,有一次他爬邻居家的窗户偷东西吃,结果下来的时候裤子挂在了窗檐上,瞬间被撕开了好大一道口子,当时刘尚昂听到“嗤啦”一声响,以为是自己的屁股被撕开了,顿时吓得嚎啕她哭。   我有多少年没想起过筒子楼里的事了,可每次想起那时候的事,总是忍不住笑。   刘尚昂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见我冲他咧嘴笑,就很疑惑地问我:“你想什么呢?”   我摆摆手,说没想什么,又问他查到什么没有。   刘尚昂皱了皱眉头,说:“在这个村里住的人,大约两成是外来务工的,这些人过年不回家,全都留在了当地,仙儿和载哥说得没错,这些人家的厨房里都有暗格,都供着这样一尊神像。”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尊乌黑的小雕像。   乍一看至尊雕像,我也不由地惊了一下。这雕像,和我们在乱坟山下的地宫中见到的那种黑石雕,简直一模一样。   刘尚昂的话还没说完:“在这些人家里,家家户户都有管制刀具,而且极个别人家里面还藏着枪。我拍了几个人的照片,发给老包了,估计他很快就能查出结果来。”   梁厚载则在一旁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外来务工的。”   刘尚昂说:“我看了他们的身份证,全是外地的,而且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人都有。这些人里头最大的四十岁,最年轻的三十岁出头。所有人都是以夫妻的形式凑成一家,可在他们的家里,没有看到养孩子的迹象。”   我知道外出务工带着孩子的不多,可在三十到四十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都是有孩子的吧,大过年的,每户人家里都没有孩子,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之后刘尚昂又说:“还好重新侦查了一遍,我觉得这些外来务工的人,身上问题很大。你们说,这些人会不会全都是葬教的人?化外天师把柴爷爷他们引到店子村来,不会是想让这些人打伏击吧。他们人多势众的,柴爷爷他们肯定招架不住啊。”   梁厚载这时也摸着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头说:“按说,如果这些人全都是葬教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些人,应该不是近期才聚集在店子村的吧?” 三百三十二章 打乱计划   刘尚昂说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要等老包那边反馈信息。   这一次,包师兄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就在我们几个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打过电话来了。   刘尚昂接起电话,又将电话递到我这边:“老包让你接电话。”   我接过电话来:“包师兄,是我。”   包师兄也没废话,直接说道:“你们那的情况现在有点复杂了,单凭你们几个估计摆不平,你们还是撤回来吧,我和庄师兄联系了,他会调特战队过去。”   我说:“我们不能撤啊,现在我怀疑葬教手上有人质,我们现在已经拔了他们的暗哨,万一葬教的人发现了异常,人质肯定有危险。”   包师兄:“人质?”   我顿了顿,对他说:“你对店子村的事了解多少?”   “基本上都了解透彻了,”包师兄说:“小刘都跟我说了,你们的计划他也说了。可没说对方手里还有人质啊。”   我立刻接上话:“我现在怀疑王大海就是他们的人质,另外,从王大海家里传出来的女人哭声,可能也说明了,他们手上除了王大海以外,还有其他人质。”   沉默了大半天之后,包师兄才问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说:“计划照常进行,我们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增员。对了,这边的事先别告诉我师父,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过来,这里的情况师兄也是知道的,如果我师父真的来了,事情才真的麻烦了。”   包师兄在经历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才有些无奈地说:“唉,你这孩子……哪危险往哪钻,真服了你了。行啊,不过你们一定要主意安全,特战队估计要五天以后才能到。”   “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没办法的事,威海那边出了点事情,现在特战队赶过去处理了,还没回来,你们只能等等了,其实五天还是最乐观的估计,你们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说:“持久战就持久战吧,之前刘尚昂不是给你发了几张照片吗,调查有结果了吗?”   包师兄说:“这几个人全都有黑历史,有在部队里打架被开除军籍的,有故意伤人坐过牢的,还有几个我怀疑是几年前持枪抢劫案的在逃嫌疑人。这些人是从95年到2000年之间陆搬进了店子村,这些年过去,没有一个人回老家探过亲。有道啊,我怀疑,在你们那个小城市里,葬教的势力可能不只这一股,你们千万小心啊。”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葬教好像很重视我们这个小地方啊?”   包师兄说:“我和庄师兄商议过这事,我们怀疑,他们很可能是盯上了乱坟山下的那座地宫。之前刘尚昂说,李虎他们残害了那么多条命,好像是要召唤罗睺,先不说罗睺这种东西他们能不能召出来吧,可你知道在印度神话里,罗睺是什么样子吗?他是人身蛇尾,身上长了四支手臂,从李虎他们于受害人身上取走的器官来看,似乎就是想用这些器官拼凑出罗睺的样子,可组成罗睺身体的蛇尾,却只有在乱坟山下才能找到,那里是尸魃族人曾经居住的地方。”   梁厚载一直竖着耳朵听我和包师兄的对话,这时候他也凑到手机旁边说:“既然葬教早就盯上了那地方,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都没动手。尤其是每年鬼市,柴爷带着道哥回川的时候,他们应该很容易得手才对吧。”   包师兄能听到他的声音,于是解释道:“我和庄师兄怀疑,他们之所以一直不敢进地宫,要么是在忌惮柴师伯,要么,就是在忌惮地宫里的尸魃。你们还记得老城挖煤挖塌地基的事吧,就是因为老城塌了地基导致你们那的风水大变,破了乱坟山地宫的阴阳局,才迫使你们不得不进地宫镇尸魃。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老城最大的一个煤厂,厂长就是葬教的人。有道,我们现在觉得,化外天师跑到你们那作乱,可能不仅仅是为了针对你,刁书彬的事也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地宫里的东西。他们是打算将柴爷和你在内的所有人都调离乱坟山,他们好借机潜入地宫。”   我一边听着包师兄的话,一边回想着,自从我们在地宫里镇住尸魃以后,乱坟山就一直处于有人监管的状态,平时是我师父,师父有事要离开的时候,就会请陈道长过去盯着,即便是我们到东乡寻找化外天师下落的时候,李道长也留在乱坟山。   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是觉得,师父好像一早就知道乱坟山被人盯上了,所以他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至少会留一个人在乱坟山看守。   这确实符合我师父的性格,很多时候,他总能先我们一步看透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到最后关头,他却极少向我们透露。   包师兄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还有件事,我们调查了王大海那三个养子的情况,他的二儿子王磊,有可能是他亲生的,十六年前,他曾和一个犯戒的道姑生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王磊。”   我定了定神,说道:“道姑?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资料太多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啊,”包师兄说:“你们不是从王大海家里听到哭声了吗,两个女人里说不定就有那个道姑。你们一定要小心点,那个道姑是天生的灵胎,念力非常强,虽然目前不确定她是不是葬教的人,可凭你现在的道行肯定是斗不过她的。那个女人的左侧嘴角上有一颗痣,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你见到她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千万千万小心。”   天生灵胎?这是生下来就能感知天地灵韵的特殊体质,我听师父说,有这种天分的人,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可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体质的人虽然天资卓越,但从历史上出现的几个案例来看,这些人在修为上大多没有什么成就。反倒是那些天资愚钝的人,更容易取得一些修行成果。   对于此,我也是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包师兄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小心小心再小心,我被他唠叨得心烦,但也知道他在关心我,于是就默默地听着。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包师兄大概是说累了,加上见我也没什么回应,最后说了一句“万事小心吧。”,就挂了电话。   我本来想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直到刘尚昂朝我伸出了手,我才想起来手机是他的。   包师兄和我的对话,梁厚载全程都听到了,他有些担忧地问我:“计划还要照常进行吗?”   我摇头:“不能照常进行了,咱们之前的计划太保守,我打算借着店子村的事,把化外天师引出来。”   梁厚载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保守?把化外天师引出来?道哥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着他,笑了笑:“我没疯。厚载,咱们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撤回去吧。再说暗哨都已拔了,咱们现在离开店子村,等葬教的人发现暗哨里的人不见了,村民们肯定要受连累。”   梁厚载盯着我,沉默了好一阵子,最终叹了口气:“唉,真服了你了。计划还是照常进行吧,等罗泰进入葬教的视野之后,我会想办法把化外天师引出来……可现在还不确定化外天师到底存不存在啊。”   我说:“不管他存在不存在,都要把他引出来。”   梁厚载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之后仙儿和罗菲弄了些吃的,大家简单地吃过饭,仙儿又控制着两个俘虏半睡半醒地凑到餐桌前吃饭,吃过饭,又让他们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如厕。   我看仙儿这种操控人的手段挺厉害,就问她,能不能把这种术法用在刘文辉身上,仙儿说,如果刘文辉确实没有修行过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怕就怕他之前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道行。   这种控心术对于凝练过念力的人不起任何作用。   在我们卧床休息的时候,罗泰翻墙出了院子。   按照我们的计划,罗泰要先离开村子,再由东面进村,在路灯下做一做文章,然后去找王大朋,以“为王大朋驱邪”的名义,将他的身份和到村里来的目的宣扬出去。   我们给罗泰设计的身份,是陕北大罗门一脉的门人,这次来山东,原本是要到崂山派做学术交流,半路上推算出店子村有邪祟作乱,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大罗门这个门派不是我们凭空捏造出来的,它确实存在,是一个位于陕北地区的隐修门派,这个宗门中的人大多名声不显,平时也极少出来走动,而且时至今日,也没有人知道大罗门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靠在床上,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然后就开始担心起了罗泰。   在我们这些人里,除了罗菲,没有人了解他,也没人知道他的本事是大是小,我真的担心他会被葬教的人识破,更怕他丢了性命。看现在来说,除了罗泰,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去执行这个计划。   此时的罗菲也没睡着,她大概是见我睁着眼,就慢慢挪到了我身边,很小声地问我:“在担心泰哥吗?”   我点点头,又叹口气:“我在罗泰身上没有感觉到念力残留的痕迹,他应该没有修行过吧。”   “那要看是怎样的修行了,”罗菲说:“泰哥虽然没有学过术法,可他从小就跟着义父练武,在当代的罗家子弟里,他的功夫应该算是最好的了吧。” 三百三十三章 锣鼓喧天   功夫吗?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功夫确实是可以拿来保命的,但也仅仅是偶尔救救急而已。当然,像仉二爷那种级别的另当别论。   罗泰,他真的能行吗?   带着这样的担心,我靠着炕头坐了几个小时,却一直睡不着,直到眼快日上三竿,午时将近的时候,村路上出现了一阵嘈杂的锣鼓声。   其间还有几个年轻的声音在说话,我离开了屋子,凑在院子里听了几耳朵,就听见他们在讨论村东头的路灯,这里面还出现了王大朋的声音。   王大朋不知道在跟谁说话:“罗大师是真有本事的人,一到我家,就知道我被鬼上身了……”   这时候锣鼓声再次想起,把王大朋的声音盖了下去。   听他的意思,外面的锣鼓声应该也是罗泰搞出来的了。   我们让罗泰设法将他的身份、目的泄露给葬教的人,没想到他敲锣打鼓地在村里声张起来。   说实话,他这么干,还是很合我口味的。   这时候仙儿和罗菲他们也出来了,罗菲也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笑着对我说:“看样子,泰哥这次也打算大闹一场了。”   站在我旁边的刘尚昂则皱起了眉头:“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在王大海家出现过。”   刚才有女人说话吗?外面实在太嘈杂了,我根本没有听到。   我转过头去,看向刘尚昂。刘尚昂在沉寂了一会之后才对我说:“就是在王大海家‘哭丧’的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声音比较大的那一个。”   我问罗菲:“你有罗泰电话吗?”   罗菲点了点头。   我又对她说:“给罗泰发条短信,告诉他,他很可能已经被葬教的人盯上了,让他留意。”   罗菲略作思考,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背后有人。”,给罗泰发了过去。   没想到一分钟之后,罗泰竟然回复了一条信息:“我知道。”   看到那条信息,罗菲就冲我笑了:“放心吧,做这种事,泰哥很有经验。”   我也给了她一个笑脸,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锣鼓声一路向东行进,越来越远了。   刘尚昂又等了一小会就翻身上了墙,应该是想出去看看,可他刚攀上墙头,接着又轻手轻脚地落了下来,还转过头来,给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我就听到门外的村路上有人说话:“怎么突然来了大罗门的人,这完全在计划之外啊。”   说话的是个女人。   然后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说:“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柴宗远已经发现了异常,派这个人探风来了,我看这个姓罗的身上没有灵韵,应该不是个修行的人。”   女人疑惑道:“如果他没有道行,怎么可能解得开王大朋身上的咒印?”   听女人这么说,我就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梁厚载接触到我的目光之后,就冲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给罗泰那么多灵符,就是为了让罗泰驱逐王大朋身上的阴气,阴气散了,咒印之类的东西也会散。   接着又是男人的声音:“我估计,这个姓罗的是得了柴宗远的封魂符,这种符箓专门克制咱们这一脉的术法。不过没关系,他到底有没有本事,今天晚上一试就知。”   女人又说话了:“试,怎么试?天师交代过了,柴宗远他们到来之前,咱们不能用术。”   “放心吧,”男人很笃定地说:“我就是摆个小阵法,试试姓罗的有没有念力。”   在这之后,我感觉门外有人凝聚了念力,那股念力,不算很强,却邪得很,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我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梁厚载皱了皱眉,又冲我摇了摇头。   直到念力退去,一股很怪异的炁场滞留在了门外,而门外的村路上,也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外面的一男一女走了没多远,就听那个女人又说:“天师传给咱们的那些术法,真能克制守正一脉吗?”   男人笑了笑,说:“天师从不犯错,这一次,肯定也不会错的。”   他说话的声音伴随着脚步,也变得越来越远了。   梁厚载悄声对我说:“看样子,这些人还专门研究过你们守正一脉的术法呀,不然不可能找到克制的方法。”   说实话,听说对方的术法能克制我们守正一脉,我一点也不吃惊,甚至不觉得意外。   在我们守正一脉用的术法里,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对于寄魂庄的人来说,这应该算是公开的秘密了,还有一些曾经和守正一脉交过手的门派,也都知道我们的术法有缺陷。   至于这个缺陷是什么,很抱歉,确实不能说。不过这样的缺陷,或者说瑕疵,并不是守正一脉的术法本身就有的,而是我们这些门人在施术的时候,刻意让术法不那么完整,让它出现缺陷,为的是压制术法的破坏力,减小术法对施术者造成的反噬。   这种体现在术法上的缺陷,说白了,其实是我们守正门人自保的一种措施,也可以说是给自己留的退路或者后手。   如果一个修行者和守正门徒对垒的时候,发现守正门人的术法突然变得很纯粹、很完整,连术法的威力都提升了不只一个等级,那就意味着,守正一脉的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以命搏命了。   当然,我也是最近这半年才敢在施术的时候留后手,在过去,我连一个完整的术都很难施展出来,更不用说在术法中刻意制造残缺了。   说化外天师研究过我们守正一脉的术法,这我信,可说他研究透了,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和我们守正一脉的人交手的时候,刻意针对我们术法中的所谓“缺陷”,不管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异常危险的。   梁厚载大概是见我一直没回应他,就伸手拍了我一下:“想什么呢?”   我这才回了回神,然后就跟他打起了马虎眼:“我在想,我们守正一脉的术,都是顺应阴阳易理的,除非是对手的念力比我们高出太多,不然的话,应该是无法彻底克制的吧。葬教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梁厚载托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咧了咧嘴:“谁知道呢,反正你还是小心点吧。”   我冲他笑笑,之后就凑到门前,将门板向外推了推,从门缝里朝外面观望。   村子上空依然有怪异的炁场滞留,我开了天眼,就看到街道的角落里有一股铅灰色的雾气渐渐漂浮上来。   那种雾气,不像是阴气凝聚而成的,可除了阴气,还有别的炁场能凝结出这样的迷雾吗?   梁厚载也凑过来,朝着门外看了两眼,接着他就皱起了眉头:“葬教的手法果然都很怪异,完全看不透是什么路子的。”   “野路子。”我一边说着,一边咬破指尖,将指尖血点在了自己的眼皮上,然后沉息、提劲,再凝练念力。   这是一种暂时改变天眼性质的术法,是我前阵子才从师父给的秘籍上学到的。   天眼受到我的指尖血影响,先是变得更加敏锐,接着又受到念力的催动,当其灵敏度达到一顶高度的时候,性质就会改变,无法再看到邪祟和阴阳气,但能看到很多异样的炁场,如怨气和晦气。   可书上也没说怨气和晦气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说,当施术者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能认出它们来。   事实证明,书上的说法是完全正确的。   通过天眼,我看到街道上飘散的雾气变成另外一种颜色,其实那是一种介于黑和紫之间的颜色,偶尔,黑紫的雾气中还有阴红色的光在闪动,就像是一片阴云中爆发出的闪电。   这就是怨气在天眼中呈现出的形态,那是一股非常浓郁的怨气。   我的视线越过村路,超村子的东入口那边看去,隐约看到路等那边也有这样的一团云雾。   我散了念力,又擦掉了眼皮上的血迹,问梁厚载:“你昨天都给了罗泰什么符箓?”   梁厚载想了想,说:“就是辟邪、正气、还阳这三种符。”   我说:“听刚才那一男一女的对话,王大朋身上的咒印,应该是在罗泰出现之后才被清除的。也就是说,当初你将辟邪符交给王大朋之后,那张符箓只能保证邪祟不近他的身,却不能清除他身上的咒印。”   梁厚载点头:“对,应该是这样。罗泰应该是用正气符和还阳符清除了王大朋身上的咒印。”   我又问他:“你给他的这三种符,哪一道是可以用来驱逐怨气的?”   “怨气吗?”梁厚载说:“那就是正气符了,你的意思是,王大朋身上的咒印是用怨气结成的?”   我点头道:“现在滞留在门外的炁场,就是怨气。”   梁厚载想了想,说:“怨气和阴阳气不同,阴阳气可以从天地间直接提取,可怨气,只有活物和邪祟身上才有,而且要让怨气滞留,还需要一定的媒介。可对方竟然完全不用媒介就能……”   说着说着,梁厚载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刘尚昂:“住在这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是外来户吗?”   刘尚昂翻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就非常肯定地朝梁厚载点头。   梁厚载这才对我说:“我懂了,那些外来户家里供奉的黑色神像,应该就是这股怨气的媒介,道哥,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人了。”   我冲梁厚载笑了笑,说:“你是想偷梁换柱吧?”   梁厚载冲我竖了竖大拇指。 三百三十四章 一百斤赝品   而后我就转过身去对刘尚昂说:“瘦猴,你带上昨晚盗出来的神像,去找一个做石雕的厂子,仿制一批新的。带着我的银行卡去,密码你知道。”   刘尚昂一听就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了,他顿时就咧嘴笑了:“你不怕我携款潜逃啊?”   我也对他笑:“不怕,反正就算你携款潜逃了,包师兄也能把你揪出来。”   刘尚昂“靠!”了一声,又说:“大白天的行动不方便,我晚上再出去。”   本来也没打算让他白天行动。   之后我又和梁厚载商量了一下,怎么让葬教的人相信罗泰是有道行的。   梁厚载说,刚才那个男人并不能确定罗泰还会走门外那条路,却在路上布下了怨气,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所以他推测,门外的那些怨气,应该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说不定现在葬教已经在全村范围内布下了怨气大阵,如果罗泰破得了,就说明罗泰道行高深,如果破不了,包括罗泰在内,全村的村民都会受到牵连。   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不但可以借此看穿罗泰的身份,也能在形势对葬教最有利的情况下,将店子村的事态闹大。   只可惜,刚才那个男人在布阵的时候,没有发现隔墙有耳。   梁厚载建议我先不要着急破阵,等罗泰处在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时,再用罡步破阵。   对于这个建议,我也不得不表示赞同。虽然我不确定在我踩罡步的时候,罗泰能不能承受住那股从天而降的压迫力,但在各个门派中,好像也只有罡步能算是大家都会修习的术法了。   罗菲给罗泰发了短信,让他找一个合适而又显眼的位置,将周围的人支开,在那里等着我。罗菲还嘱咐他,在他站立的位置附近,一定要有方便我藏身的掩体。   罗泰很快回复了信息,就一个字:“好。”   半个小时以后,罗泰又发来了第二天信息:“村西槐树第二间房。”   也许是因为周围人多,仓促之下,他也只能这样简短地给我们发信息。   不过当我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刘尚昂却看懂了,他说,村子西头有棵老槐树,从西向东数的第二间房,是王大朋一个发小的家。   又是几分钟过后,罗泰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这条信息的内容还比较完整:“家里没人,我站在门外,快来!”   我也没废话,让刘尚昂带路,然后就和他一前一后翻出了院子。   由于现在的村子里潜伏了大量葬教成员,即便没了暗哨,我们走动的时候还是要尽量小心一些。刘尚昂带着我绕了一个大圈,才来到了村子西头的一座民宅,我们两个翻墙进院的时候,就听到罗泰正站在门外说话。   他就像是在做演讲一样,声音很高地说着一些很没格调的话,内容就是江湖术士欺骗普通百姓的那一套。   诸如他说自己是什么大罗金仙转世啊,说什么自己曾经斗过哪些妖魔鬼怪云云。   不过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全都被他牢牢的吸引住,加上他说话的声音大,也彻底盖住了我和刘尚昂的脚步声。   我凑到院门前,轻轻敲了一下门,告诉罗泰我们来了。   很快,罗泰也在门上随意敲了几下。   然后我就听罗泰在外面喊:“大家都让一让啊,额要做法咧。对,后退,再退,再退!”   我听到门外的人群退得远了一些,才凑到门上,悄声对罗泰说:“至少退一百米。”   罗泰也重复我的话:“还不够远,至少要退出一百米,快退快退。”   我靠在门上问罗泰:“罡步引发的重压至少相当于三百斤以上的重量,能承受住吗?”   “好,这么远就可以了!”这时罗泰突然喊道:“我要开始了。”   这句话在我听来,是罗泰在对我说他准备好了。   我也没再多言语,向刘尚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屋里避一避,然后我就凝神、思存九天,踏出三步九迹。   我现在踩的这种罡步叫做重罡,也是秘籍上记载的一种术法,这种罡步施展起来,需要间断地将罡步反复踩上两次,第一遍三步九迹,踩下星位的时候只用五成脚力,只在星位上留下半只脚的痕迹,右脚只留左半脚踩星位,左脚用前半脚踩星位。第二遍的三步九迹,则是倒着踩。   仅仅是用嘴说,听起来好像很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极有难度的,尤其是第一遍罡步踩出来的时候,事实上是要从思存状态中分心的。   重罡的破坏力远没有纯粹的罡步那么强悍,但它的覆盖范围很广,这种罡步一经踩出,方圆几里之内都能受到星力的影响,而星力下沉时产生的重压,只会在百米范围内出现。   当我倒着踩中最后一个星位的时候,门外没有任何动静,我本以为,罗泰受到三百斤的重压,多少会有一些动作,可透过门底的缝隙,我却看到罗泰的脚一动不动,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还是我踩出罡步之前的样子。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施术失败了,可当我在院子里环视的时候,却发现堆在院子角落里的雪堆都被星力压出了痕迹,种在院子里的树也被压得变了形。   等到星力散去,那棵树又渐渐直起了腰。   这时候,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罗菲发来的信息:“门外的雾气散了。”   看样子,葬教布置在村里的阵法应该也破了,我又凑到门前,对罗泰说:“阵已经破了,我们先撤,你不要在村里走动了,到王大朋家待着吧,最近这段时间,咱们不要见面,手机联系。”   说完,我就叫上了刘尚昂,抄小路回到了我们的据点。   现在,罗泰应该已经成功吸引了葬教的注意力,接下来,就要着手实施偷梁换柱的计划了。   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刘尚昂才决定出村,他临走前嘱咐我们,如果能搞到几个主谋的照片,就尽快发给包师兄。   关键这件事的主谋到底是谁啊?   刘尚昂走了以后,每当王大海家的男人去暗哨送饭,仙儿都会控制着两个佣兵回到暗哨等饭,这样做的风险是非常大的,仙儿在佣兵身上种下梦魇之后,佣兵体内就会带着她的妖气,虽然这股妖气很弱,但如果对方仔细感应,还是能感应得到。   好在对方好像是一个粗线条的人,完全没有发现佣兵的异常,借着他送饭的机会,我还暗中帮他拍了两张照片。   刘尚昂走了两天,第一天给佣兵送饭的是那个男人,第二天给佣兵送饭的人,则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女人,她明显比男人警觉得多,送饭的时候,还试探性地跟佣兵说了几句话,佣兵在仙儿的控制下回了话,没有显出异常,这也算是有惊无险吧。   而我同样给女人照了相,连同每天晚上到路灯下注入阴气的女人,也被我拍了下来。   三个人,三张照片,我全部发给了包师兄,包师兄说因为我拍照的时候天色太暗,对方的特征不太清晰,要花一些时间辨认。   也就是我发出照片的当天晚上,刘尚昂终于回来了,他翻墙进院的时候背着一个黑大包袱。   我其实是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才知道他回来了,立即跑出屋子去接他,刘尚昂将包袱放在地上,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然后冲我笑笑,从包袱里拿出了两尊黑神像给我。   我一手拿着一尊神像,仔细看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差别。   刘尚昂指着我的右手,说:“这是原版的。”   完了他又指着我的左手:“仿造的。”   我退回了屋子,窝在厨房的角落里,用手电仔细探照着两尊石像,除了仿造版的重量稍微轻一些之外,两者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其他人也都凑过来看,都说仿造版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刘尚昂这次出去,一共做了五十多具神像,每具神像的重量大概再两斤左右,材质是加了料的黑玻璃。   刘尚昂将银行卡还给我的时候说:“算上我这两天的吃饭和住宿,一共花了不到三千。”   我白他一眼:“吃饭睡觉还从我卡里提钱?”   刘尚昂很贼地笑了笑:“我这可是出公差,不花白不花。”   这时梁厚载在一旁说:“既然仿制品已经到到手了,咱们就开始行动吧。道哥,我觉得,咱们最好不好一次性把村里的神像全都换了,分几天,一点一点地将神像掉包。”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呢,这样岂不是很麻烦?”   梁厚载说:“我是觉得,反正还要等庄大哥的增援,稍微拖延一下时间也没什么。道哥你想啊,如果你有天早上一起床,发现自己道行突然没了,什么术法都使不出来,你会怎样?”   我说:“没了就没了呗,再练就是了。”   梁厚载愣了一下,叹口气:“唉,也就是你会这么想。那你再想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念力正一点一点地衰退,而且这种衰退还不断地持续,你会怎样。”   我说:“赶紧找个徒弟,把传承延续下去再说。”   这时候,仙儿忍不住说话了:“厚载,你问他这种问题,绝对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这家伙的心理比较变态。”   我正想反驳她来着,罗菲又接上了梁厚载刚才的话茬:“如果道行一夜之间全都没了,我想,大部分人都会抓狂吧,在那种心态下,有可能做出一些很疯狂的事情来。疯狂的人,通常是不可能控的,他们的行为无法预测。可如果道行是每天都衰退一点,一直一直延续,一开始不会觉得特别恐怖,可随着时间的延续,人也是会发疯的。” 三百三十五章 偷梁换柱   梁厚载很满意地点点,有对我说:“你看看人家回答得多好。”   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就是想,一点一点地给对方制造恐慌气氛,逐渐打乱他们的阵脚吗。说实话你这说白了就是玩,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怎么没有实际意义,”梁厚载笑了笑,说:“化外天师之前也不是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弄得咱们这些人有力没地方使,个个憋得难受。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得不仔细回想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掉包的事,分三天进行吧,时间不能再长了。”   三天以后,增援可能就到了,那时候,我们必须把所有神像全部掉包。   梁厚载也跟着我笑了笑。   然后大家也没废话,立刻就开始行动了,我们决定先把村子西南一带的神像换了,王大朋家离那个区域很近。   由于罗泰就住在王大朋家里,拔除那一带的媒介,让对方无法在那个范围施法,对方应该会将原因归结到罗泰身上。这样一来,他们会将更多精力耗费在罗泰身上,不过罗泰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   调换了西南一带的神像之后,我们回到据点拿了一些食物,然后就带着两个俘虏,转移到了村西南的暗哨中,以便保护罗泰。   同时我们还给罗泰发了信息,标注了那几个被我们调换过神像的住宅,让他明天到那几座房子附近转一转。   罗泰回信说,他自作主张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了王大朋,今天之所以能聚集这么多人跟他游街,也是王大朋帮得忙。完了他还问我这样做合不合适。   是做都做了,现在问我合不合适有个屁用!   我也没直接回答他,只是让让他不要把掉包神像的事告诉王大朋了,像这些事,王大朋知道得越多,安全就越没有保障。   这一次,罗泰依旧很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我们就一直在暗哨里待着,中午的时候,罗泰在村子里活动了一下,他从暗哨附近走过的时候,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除此之外,没有人留意到我们。   我们不知道葬教的人今天都做了什么,只是在当天晚上,王大海家的男人照例到到暗哨来送饭的时候,我躲在暗处,就发现他的神色明显比前几天匆忙了许多,不对,那已经不是匆忙了,而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慌张。   他将食物放在烤房门口,还没等仙儿控制着佣兵出去就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开了。   午夜过后,我们又调换了村子中部的神像,然后回到暗哨,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在接下来的一个白天,村子里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只是出门活动的人比以往多了,其中有村里的村民,也有租住在村里的外来户。   我留意到,村民和外来户的精神状态有着非常大的差异。   那些村民看上去都异常的精神,但走路的时候,肢体却不算协调,他们就像是在大梦一场之后刚刚醒来,而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很疑惑的表情,似乎不能理解自己前些天为什么那样一个懒散的状态。   而外来户们在看到村民的时候,虽然也会笑着打打招呼,但那种笑却浮于表面,他们再看到那些村民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惊讶,就好像这些村民在自己村子里活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同时,我也留意到,几乎所有外出活动的外来户,都会有意无意地走到王大朋家附近,在那里停留一会,还有一个人趁着周围没人,爬上墙头,朝院子里观望。   看样子,埋伏在村子里的葬教势力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术法正在失效,他们在怀疑罗泰。   而罗泰这一天则没有离开过王大朋家,包括王大朋的家人,也是整整一天没有出门。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送饭的人又换成了那个年轻的女人,她来到暗哨的时候,一边将饭菜放下,一边对那个被仙儿控制住心智的佣兵说:“最近没有发现异常吗?”   过了小片刻,那个佣兵就在仙儿的控制下开口了:“那个姓罗的,很厉害,昨天他经过这边的时候,好像发现我了。”   佣兵说话的时候,语速和语气都透着一种半睡半醒的感觉。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深究,又对他说:“今天晚上,我们会潜入那个院子探一探情况,你帮我们打好掩护。”   说话的时候,她还伸出手,指了指王大朋家所在的方向。   佣兵在仙儿的控制下点了点头,然后女人就匆匆离开了。   直到女人走远了,仙儿才冲出屋子,朝着东南方向的暗哨飞奔过去,剩下的人没有跟着一起去,没人能跟上仙儿的速度。   梁厚载从阴影里探出头来,对我说:“葬教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了。”   我点了点头:“等仙儿回来,咱们也到王大朋家里去,也好对罗泰有个照应。”   梁厚载点点头,没说什么。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之后,仙儿才赶了回来,我问她女人又说了什么没有,仙儿摇摇头,说那个女人放下饭菜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之后我们几个又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仙儿和罗菲留在暗哨,万一葬教的人在我们走后突然过来,需要仙儿控制那个佣兵来应付一下。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对方修的应该是一些召鬼控鬼的术法,罗菲对这种门道比较有心得,将她留下来保护仙儿,也是未雨绸缪。   其实将她们两个留下,我也是有私心的,今天晚上在王大朋家,很可能要和葬教的人正面对峙,我不想让她们两个犯险。   好在仙儿和罗菲好像都没看穿我的私心,乖乖留了下来。   我和梁厚载在刘尚昂的引路下快速来到了王大朋家的左侧,翻墙进院子。   罗泰不愧是练家子,刘尚昂落地的时候只发出了很微小的声音,他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很长的柴刀。   见是我们三个,罗泰才松了口气,将柴刀立在门旁,请我们进屋。   王大朋一家人此时都在家里,我进屋的时候,王大朋就跑到我跟前来,对他老爷子说:“爸,这就是道哥,那边那个是小梁哥,他们就是我跟你说的高人。”   王大朋他爸赶紧站起来,跟我握了握手,嘴上说着:“哎呀,大朋这些年多亏你们照顾了啊。”   我也不得不客道地谦虚了两句,然后王大朋他爸又转过头去和梁厚载握手,一边说着:“这个小哥,还挺年轻啊,看着比我家大朋年纪还小呢?”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我心里最薄弱的地方就被刺中了。为什么这句话他只对梁厚载说呢,我和梁厚载明明是同岁。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长得老相,可我打心里不想承认。   就在王大朋他爸跟梁厚载说话的时候,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在她手上还端着满满一盘坚果、瓜子一类的小零食。   乍一看那个女人,我就觉得她很眼熟,可想了想,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她看到我和梁厚载,顿时笑了起来:“这不是恩人吗,什么时候来家的,大朋你也不说一声。”   恩人,什么恩人?   我一脸疑惑地望向王大朋,王大朋看到我的表情,也咧着嘴乐了:“我估计你们都认不出来了吧,这也难怪,我姐这两年变化挺大的,常年不见的确实容易认不出她来。”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亲姐姐王倩。   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想当初我第一次见王倩的时候,她还是那种膀大腰圆的健硕身材,可这才几年不见,她就由一个健硕的假小子,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   说实话,我不会轻易用“美女”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女人,因为在一些特定的场合下,我觉得这个词太俗气,可王倩确实能当上“美女”这两个字了。而且在她身上,能感觉到一种偏向于世俗的气质,像这样的气质,仙儿和罗菲身上都没有。   我也是在进入社会多年之后才明白,这种气质,也只有那些在社会上打拼过、吃过亏的人才会有。   王倩放下坚果盘子,先是冲我笑了笑,又走到梁厚载身边,说了一句让人很为难的话:“小梁哥这几年没怎么长个啊。”   她的话一说出口,大家都沉默了,梁厚载也是一脸很无语的表情。   过了一会,还是王大朋扯开了话题:“道哥,你们今天晚上怎么想起来到我家来了。”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一些麻烦的人潜入你们家里,我们过来,主要是防着他们做出太过分的事来。不过这些事和你们无关,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受到影响。”   王大朋显得有些为难:“道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你有什么要我帮忙,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和我无关了,这不是把我当外人吗?”   刘尚昂凑过来对他说:“不是把你当外人,是怕你有危险,总之你就听咱道哥的,不会害你的。”   王大朋盯着刘尚昂看了一会,叹口气,对我说:“行,既然道哥不需要我帮忙,那我也不给你添乱。那什么,那我们现在该干点啥?”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就对王大朋简短地说:“关灯,睡觉。另外,把你们家的地窖钥匙给我。” 三百三十六章 破气海   进院子的时候,我就看到屋子的墙角下有一个地窖,地窖的门关着,上面还挂了锁。   王大朋帮我找到了地窖钥匙,又催着王倩和他爸妈睡觉去了。   我让罗泰呆在客厅里,然后就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进了地窖。   这间地窖是王大朋家存粮食的地方,里面放了很多地瓜和芋头之类的东西,空气中飘着一股泥土和霉味糅杂在一起的怪异味道。   我们将地窖的门敞开了一条很窄的缝隙,刘尚昂就凑在缝隙上,一动不动地朝着外面观望,而我和梁厚载则站在他身后,不时看看手表。   凌晨三点半,刘尚昂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有动静了。”   我立刻凑到缝隙前向外观望,就看到一阵烟雾顺着院门的门缝扑了进来,这股烟雾中夹带的炁场,和之前在我们的据点外出现的那股炁场一模一样。所以,不用改变天眼的特质我就能知道,这股烟雾中充斥了大量的怨气。   梁厚载非常果断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正气符,贴在了地窖的铁门上。   烟雾很快蔓延过来,可正气符上的灵韵在距离屋门半米左右的位置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遏制住了烟雾弥漫的趋势。   又过了几分钟,之前出现在王大海家的男人翻墙进了院子,在他之后,又有四个女人也翻墙落地。   刘尚昂赶紧拿出手机,对准这五个人拍了一张照片。   他们发觉烟雾在屋门前停止了弥散,似乎是感觉到了事情不太妙,男人扬起手,朝着身后的女人们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我就看到他们动作整齐地俯下了身子,朝着屋子这边摸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屋里响起了罗泰的闷哼声:“外面是什么人?”   然后我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罗泰急促的脚步声,院子里的一男四女明显没有料到自己的行踪这么容易暴露,我看到他们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受到了短暂的惊吓。   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嗒”声,院子里的灯立刻亮了起来,借着灯光,我总算是看清了这五个人的样子。   一个嘴角长痣,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的中年女人让我顿时警惕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应该就是不久前包师兄提到过的那个道姑,天生灵胎,犯过戒,和王大海生过孩子的那个道姑。   她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的皮肉很松弛,可穿着却有种和她的外形、年龄不相符的艳丽。尤其那条红彤彤的收身短裙,完全不适合她的身材。   与此同时,她快速站了出来,我顿时感觉到她身上有大念力凝聚,那股念力的气势非常强,超乎想象的强。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破了屋门上的玻璃,以极快的速度从屋里飞了出来,直直冲向了那个正在施法的女人。   她的念力虽然很强,可身手显然不怎么样,她没能避开飞向她的那一小团黑影,被打中了气海穴。   气海,这个穴位对于修行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只要它受到重击,人身上的气息立刻就散了,念力也无法凝聚成形。   眼前的女人也是一样,被集中气海之后,她身上的念力瞬间就散了。   看到这个女人捂着小腹,呲牙咧嘴地蹲下身,她身边的人也都慌了,赶紧将她架起来,匆匆忙逃离了王大朋的家。   我们几个谁都没有追上去,只有罗泰从屋里出来,跑到院门那边朝着外面望了两眼,但他也没追,在望了两眼之后,就关上了院门。   罗泰将门闩重新插好的时候,我们三个也从地窖爬了出来。   我走到刚才那个中年妇女站立的地方,就看见地上有一个亮银色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藏银色的柴油火机,我颠了颠它的重量,它比我想象中要沉重许多。   罗泰来到我跟前,从我手里拾过火机,一边对我说:“这是额特制的暗器,表面上看是火机,其实里面是实心的,绑上绳子就能当流星锤使。”   我说:“你刚才出手这么突然,是察觉到那个女人在施法了吧?”   罗泰笑了笑:“不知道她站出来是干啥,可她既然站出来了,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嘛。额小的时候老爷就教过额,说,和修行界的人动手,三招不离气海,只要破了气海,他们就不行咧。”   我看了看罗泰手里的火机,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还担心他着了别人的道,没想到,他的江湖经验远比我们丰富,我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葬教的人这次吃了亏,估计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了。   可我心里也很清楚,一旦他们再次做出动作的时候,一定是大动作。   刘尚昂带着我和梁厚载回到暗哨的时候,仙儿和罗菲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见我进来,她们两个立刻就停了下来,还用一种很警惕的眼神看着我。   一看她们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们刚才谈论的事八成和我有关,而且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快到清晨的时候,食物已经彻底被我们吃光了,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潜回据点,草草吃了点东西之后,大家就凑在炕上,很快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算是我这几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直到临近中午,我才被电话声吵醒。   这通电话是包师兄打来的,他说他们那边已经基本摸清了葬教在整个山东省内的人员布置,也知道了昨天出现在王大朋家院子里的那一男四女是什么身份。   包师兄说,葬教在山东的势力范围其实很小,主要就集中在我家乡这一代,店子村是他们的三大据点之一,另外另个据点分别是东乡一带,以及地级市火车站附近。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葬教就已经开始向山东输送教众了,那时候他们的人主要集中在火车站附近,可就在最近的十年,他们才开始向东乡和店子村转移,店子村在几年前人员就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而东乡那边,现在还持续不断地有新人加入。   听到这些信息,我不无好奇地问包师兄:“葬教不是一向行踪诡秘吗,你怎么得到这么多信息的?”   包师兄很神秘地笑了笑,说:“我十年前就在葬教最深处埋了一条内线,也就是你们那边出事了,不然在正常情况下,这条内线我是很少动用的。”   我说:“包师兄,你在十年前就知道葬教的存在了?”   “当然……”包师兄喘了很长一口气,说:“不知道。当初是东南沿海闹邪教,我就派了一个内线深入进去,可没想到,后来沿海邪教被葬教给兼并了,我的那条内线,还成了葬教内部的高层。不过……即便是我的这条内线,手中也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化外天师的信息,不然的话,刁书彬大概也不会死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刁树彬这个人,可每次听人提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感觉沉沉的,于是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昨天那几个人的身份。   包师兄说,之前我依次给了他几张照片,他只是觉得照片上的人眼熟,但并不确定那些人的身份,直到这五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他查都不用查,瞬间就想起了这几个人的来头。   这五个人是同门师兄妹,都是黄天观的弃徒,十五年前,他们在新疆做了一起大案,但从那以后,五个人就销声匿迹了,正道中人曾通缉过他们,也试着寻找过他们,但他们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五个人里,男人叫杨聪,是个黄天观第四十二代弟子中的翘楚,和我一样,也是天生天眼。   天生灵胎的道姑在入观之前叫柳春花,前面已经提到过了,她就是王大海在十几年前的姘头。   另外三个女人,身材最胖的叫邹露,不胖不瘦的叫邵紫容,还有那个看似年龄最小、体格最小的女人,她其实才是四个女人里头年纪最大的大师姐。   包师兄让我尤其小心这位大师姐,这个女人叫方雪梅,几乎得到了黄天观的所有传承,当初也是作为黄天观下一代观主来培养的,她的道行,可比柳春花要高得多,而且这个人非常狡诈,我庄师兄早年还在她手里吃过亏。   其实在写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已经想不起他们五个的名字了,不得不找包师兄核对了一下,包师兄也只记得杨聪和方雪梅,后来他查了一下案宗,才查到另外三个人的名字。   我也是在看过那部案宗之后才知道,这五个人里的邵紫容,曾在二十年前自荐入寄魂庄修行,想投入我师父门下,可师父见了她一面,就断言这个人心术不正,死活不肯收她,后来她去了黄天观以后,还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包师兄说,这五个人之所以被逐出师门,起因就是他们聚众钻研邪法,被发现以后,没等观主责罚,他们就畏罪潜逃,之后才被观主从师族谱上除了名。   据说,他们当时研究的那种邪法,邪之又邪,施展的时候是要拿活人来献祭的。   挂了包师兄的电话之后,我就将这五个人的信息告诉了大家,梁厚载说,昨天晚上那个柳春花就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罗泰打破了她的气海,一旦她展开了大术,我们几个估计都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又多了一个更狠的方雪梅,事情就变得越发棘手了。   不过从昨天晚上的情形来看,这几个人好像都不太擅长拳脚功夫,气海被破的柳春花就不说了,另外几个人翻墙进院的时候,手脚上的动作都很笨、很重,一看就不是练家子。 三百三十七章 传信人   商量了一番之后,梁厚载建议,找机会将这些人引出来,各个击破,交手的时候尽量只斗拳脚不斗法。   他的这番提议,也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也就在同一天晚上,我们将村里的所有神像全都掉包了。   而之前被刘尚昂盗走神像的那户人家已经在当夜人去屋空,在这户人的卧室里,还有搏斗过的痕迹,我们推测,住在这里的一对“夫妻”,大概因为丢失神像受到了刑罚。   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那些聚集在村里的外来户活动变得越发频繁了,他们走街串巷,一边走一边观望,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我们所在的据点是村里极少数无人居住的民宅之一,我担心他们会对这个据点搞突击,就提前清理了我们住过的痕迹,然后就抄小路,回到了西南方向的据点。   中午的时候,那个叫杨聪的男人来到了西南据点,询问这里的佣兵,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   在仙儿的操控下,佣兵开口说道:“没有可疑情况。”   杨聪盯着佣兵的脸看了好一会,突然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他果然还是起疑心了!   还好仙儿的反应也很快,她操控着佣兵开口:“在这鬼地方呆了这么久了,很容易低血糖啊。柴宗远他们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来?”   最后这一句话,仙儿完全是多此一举,杨聪先是愣了一下神,接着又问佣兵:“你是怎么知道柴宗远的?你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站在阴影里,就看见佣兵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知道得不多,可总归也知道一些。大哥,你们给力点,赶紧把他们引过来吧,我实在是扛不住了。”   杨聪眯着眼睛看着佣兵,紧紧皱起了眉头。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烤房里极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可在那个**控的佣兵脸上,是不可能显现出紧张的,他也皱了皱眉头,问杨聪:“你怎么这样看我?”   这时候,我看到杨聪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他叹了口气,说:“唉,没这么简单啊,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谁知道突然杀出个姓罗的。”   说完,他就有些丧气地朝门外走去,可前脚刚出门槛,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佣兵:“姓罗的进村时走得哪条路,为什么你和二号都没向我汇报?”   所谓的二号,应该是藏在东南暗哨里的那个佣兵了。   被仙儿控制住的佣兵说:“我估计,姓罗的应该是悄悄潜入村子的,他有可能在进村前就发现村里的问题了。不然的话,他进村的事就算我和二号看不见,村里的其他人也应该看到了才对。”   杨聪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最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的突然到来差点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没去过东南方向的暗哨,如果他这次突袭的不是这里,而是另外一个暗哨,事情可就大了。   在杨聪走了以后,仙儿也快速离开了烤房,朝东南方的暗哨去了。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问走在我身边的梁厚载:“杨聪怎么突然跑到暗哨来了,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梁厚载摇摇头:“看他和佣兵交谈时的样子,只是疑心变重了而已。呵呵,看样子,咱们的计划有成效了,现在杨聪他们应该非常恐慌。他们一方面要调查罗泰,一方面,又不敢在罗泰面前出现,那天晚上,罗泰露出的一手暗器功夫,已经让他们胆颤了。”   我说:“可我怎么老觉得事情不对劲呢。按说,柳春花和方雪梅都是高手,不应该这么忌惮罗泰吧?”   就听梁厚载说道:“他们对罗泰的忌惮,主要还是归结于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他们这群人和咱们一样,也是暗中行动,不能走漏风声。但他们和咱们又不一样,咱们被识破了,顶多就是和他们硬杠,杠不过还可以逃,可他们不一样,他们如果让葬教的计划败露,恐怕将要面对的,就是葬教的刑罚了。你还记得,那户被刘尚昂偷了神像的人,家里是什么状况吗?”   这么说的,杨聪那群人看似很难对付,可实际上,他们在行动的时候,比我们还要束手束脚。   梁厚载还在继续说着:“我感觉,现在杨聪一行人已经不是单纯的慌张了,他敢在白天冒着被罗泰碰见的危险跑到这里来,就说明他已经开始恐慌了,他现在乱了阵脚,很多事已经无法理智地判断了。道哥,我觉得,店子村这边恐怕要有大变数了。”   我点了点头,又对刘尚昂说:“瘦猴,你出去探探风,看看杨聪他们有没有特殊的举动。”   刘尚昂一句废话都没有,一阵风似地朝村东头摸了过去。   这几天一直没怎么跟我说话的罗菲这时候也来到我身边,问我:“这个葬教到底是干什么的,最近这半年,我也常听义父说起这个教派。”   葬教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我应该怎么解释呢。   思考了好半天,我才对罗菲说:“葬教啊,就是一个邪教,它和别的邪教还不太一样,别的邪教,高层首脑一般都是那种不入流的骗子,可葬教中的高层,却都是有修为的邪门歪道,他们的势力范围很大,破坏力也很强。可藏得很深,时至今日,我们动用了大力量也无法完全摸清这个教派的底细。”   罗菲歪着头思考了一会,才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仙儿回来了,说杨聪没有往村子东南方向走,只是在村中央一带绕起了圈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问仙儿,她这一路上没有被别人发现吧。   仙儿掐着腰,显摆似地冲自己竖了竖大拇指:“放心,姐有幻术傍身,他们就算看见我,也还以为我就是路边的一颗小草呢。”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小草?大姐你脑子又短路了!这种天气里,哪来的草啊……你不会是幻化成那种绿油油的青草了吧?”   仙儿愣了一下,很紧张地说:“哎呀,还真是青草。完蛋,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呢!”   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罗菲就忍不住地笑:“别这么紧张好不好,除了你们这种人,没人会在意路旁的青草的。”   梁厚载也在一旁说:“无所谓了,现在杨聪他们已经阵脚大乱,根本没心思去管什么草啊树的。”   我看了仙儿一眼,她好像非常认同罗菲和梁厚载的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了,可仙儿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竟突然伸出手,在我的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别看她身子轻,可手劲却大得出奇,隔着几层衣服都让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痛感,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还好我忍住了,只是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时间,刘尚昂回来了,他来的时候非常匆忙,一进烤房就对我说:“有个形迹可疑的女人进了村子,这是她的照片。”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手机,我就看到屏幕上有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走在被雪封盖的村路上。   那时候的手机,像素是很低的,加上女人的行动速度很快,以至于从照片上看,她的身影还有些模糊。但仅仅是看到她的动作和身体的形态,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就是数日之前,从乱坟山劫走刘文辉的那个女人。   看到她的身影,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露出了笑容。   刘尚昂用一种很惊恐的表情看着我,问我:“你咋突然笑得这么瘆人呢,你看上照片上这女的了?我劝你别有这种想法,这女人的正面我看见了,长得不咋地。”   他这么一说,仙儿和罗菲都凑了过来,朝着手机屏幕上看。   我白了刘尚昂一眼:“你能不能想点正经事,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呢?跟你们说吧,照片上这个女人,就是不久前劫持过刘文辉的那个女人,她的出现,也许就说明,化外天师也按耐不住了。”   梁厚载也在一旁附和着我说:“看样子,杨聪他们是预感处理不了店子村的局面,向化外天师求援了。”   完了他又问刘尚昂:“这个女人朝什么方向去了?”   刘尚昂说:“去了王大海家,需要我过去窃听吗?”   我想了想,说:“现在是白天,葬教的人全都在外面活动,王大海家应该是他们的重点监视地点,你自己去,太危险了。”   梁厚载也说:“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过去窃听了,一旦咱们几个暴露,这几天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得不偿失。对了道哥,你上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感觉到她身上有念力的残留吗?”   我摇头:“完全没有。”   “嗯,这就对了,”梁厚载说:“我猜测,这个女人,应该是化外天师身边的传讯人。像这样的人,越是平凡,越容易隐藏在人群之中,可通常来说,这样的人又大多行事果断、身手敏捷,现在看,这个女人符合以上所有条件。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她这次来店子村也是来给杨聪他们传信的,应该不会待太久,咱们不如守住村口伏击她,只要能将她抓住,有仙儿在,咱们问她什么,她都会说出来的。” 三百三十八章 不打女人   我最近发现,梁厚载这家伙越来越坏了,不过他这种“坏”,其实还挺实用的。   简单商量了一下,我们又把刘尚昂放了出去,让他盯着村子的东面入口,并嘱咐他一旦发现情况立刻给我发信息,而我们几个则继续在烤房里等着。   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事情发生,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冬季的天空已经黑透了。   也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我赶紧点亮屏幕,就看到多了一条未读信息,点开一看,竟然是庄师兄发过来的:“我们已经到了市区武装部,你们在哪?”   我立刻回执了信息:“我们已在店子村潜伏,庄师兄,你带来多少人过来?”   庄师兄:“全副武装十四人。”   我:“店子村情况非常复杂,最好不要直接进村。”   庄师兄没再回复我,不过我估计,他心里肯定有计较了。   在店子村潜伏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等待,现在我只要静下心,就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都快了很多。   我也忘了在和庄师兄发完短信之后又过了多久,刘尚昂才给我发来了短信:“女人正从村东离开,我已经给她的摩托车放了油。你们来的时候走村北小路。”   趁着天黑,我们几个快速离开了烤房,捡村北的小路快速朝着村子东头前进。   快到村东头的时候,我朝着路灯那边望了一眼,就见那盏灯似乎比我前几次见它的时候暗淡了很多,盘在灯头上的黑影也不见了踪影。   刘尚昂早就在村口这边等着我们来,我们转到村外的大路上时,就看到路旁有一堆雪突然散开,从里面钻出了一个人,光是看影子,我就知道那个人是刘尚昂。   他拍拍身上的雪,快步走到我跟前,指着前方的村路说:“那女人走了有几分钟了,不过她的摩托车快没油了,走不了多远。”   我回想了一下刘尚昂之前给我看过的照片,那个女人进村的时候,明明是靠双脚走路的呀,哪来的摩托车?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一边问刘尚昂:“她不是走路进村的吗?”   刘尚昂说:“确实是走路进村,咱们边走边说吧,时间不等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村路朝东边跑了,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他。   刘尚昂一边跑,一边沉住呼吸,继续说:“她把摩托车藏在了村外的松树林里,那辆车很重,轮胎是特制的,在这样的雪地里也不打滑。不过我给她放了油,以那辆车的重量,估计她走不了一公里就得抛锚。”   仙儿在一旁说道:“可在抛锚之前,她已经拉开咱们一公里的距离了呀。到时候她弃车逃跑,就算我现在去追,估计也追不上她了。”   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她不会弃车。”   仙儿依次看了看我们三个,很不解地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我们三个都只是冲她笑了笑,但谁也没多做解释。   开玩笑,她如果把车子扔在路上不管,光是通过那两个特制的轮胎,我们就能轻松查出摩托车的来路,从而摸清她的身份。在摩托车失去动力以后,她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车子藏起来,或者销毁。   不过在摩托车抛锚的一瞬间,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了。   由于路比较难走,我们用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完这一公里的路程,远远就看到一台体积巨大、外形笨重的摩托车倾斜着躺在路面上,可骑车的女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们立刻停了下来,在简单观察了一下摩托车附近的情况之后,刘尚昂抬手指了指离村路不远的一个草垛,同时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示意我对方可能带有武器。   我点了点头,让刘尚昂退到我身后,然后就朝着草垛匍匐前进。   今晚的月光远远算不上明亮,我们将身子压在地上之后,就和村路旁的阴影融为一体,而当我的眼睛藏进阴影之后,就觉得身旁那条覆了白雪的村路,似乎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明亮了。   向前爬了没多远,刘尚昂突然触了我一下,又拍了拍我装手机的口袋。   我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拿出手机,将手机放在怀里,防止屏幕发光,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万一在接近草垛的过程中,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估计对方如果真的有枪,在我手机开始震动的一瞬间,一颗子弹就会瞬间飞进我的脑袋。   还好刘尚昂提醒了我一下,不然我真的不会想到关有机。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刘尚昂确实比我有经验。   来到草垛附近,刘尚昂慢慢爬到了我身边,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身体的轮廓上,我大概能辨认出他的姿势,他现在应该是侧着头,倾听着草垛里的声音。   当时的我也同样竖着耳朵倾听,可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我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一头撞向了草垛。   就听“嘭”的一声,本来就没什么重量的草垛被撞散,一个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惊慌的女人从中露出了身子,但在一瞬间之后,她那因为紧张而变得局促的身体又快速舒展开来,我看到她快速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类似于手枪的影子。   刘尚昂的速度比她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掰。   女人大概是被刘尚昂掰疼了手腕,鼻子里闷哼了一声,手中的“枪”也落在了地上,可她又像泥鳅一样,猛一缩手,挣脱了刘尚昂的束缚。在这之后,她就转过身,靠着正东方向狂奔。   她的鞋子似乎也是特制的,在雪和冰交织成的路面上,她依旧能以很高的速度奔跑。   除了仙儿以外,她应该是我见过跑的最快的女人了。   只可惜,凡人的速度和仙儿这样的妖物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在女人奔出不到十米距离的时候,仙儿突然动了,她像道白光一样冲了出去,以肉眼难以计算的速度瞬间冲到了女人身后,然后仙儿很从容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女人的脖子。   我感觉到仙儿的身上有念力凝聚,她正为女人种下梦魇!   如果换成是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这一下肯定就中招了,可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个特例,被仙抓住以后,她先是猛地停下脚步,然后一记后踹踹向了仙儿的大腿,仙儿躲开了这一脚,但没能多开接踵而来的肘击。   当时我也在朝仙儿那边奔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仙儿被打中,好在仙儿的身体很轻,被击中之后,她立刻就顺着女人肘上的力道飞了出去,但并不会受到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那个女人大概也没想到仙儿的身子会这么轻盈,她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也就是她一愣神的功夫,我已经到了她跟前,一手抓住她的左肩,另一手抓住她的右手肘,虽然用上了天罡锁的手法,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我不敢**太深,怕把她的骨头压断,只是钳制住她,让她无法行动。   可她竟然背对着我使出了一记撩阴脚,狠狠踹向了我的裆部。我稍一侧身就躲过了她的攻击,但她看准了我侧身的时候,手上力道稍微松动的时机,猛地拧了一下身子,险些从我手里挣脱出去。   也就在这时候,罗菲突然冲了上来,一个标准的砸肘,狠狠砸中了女人的后颈,女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昏迷过去。   我在松开女人的同时,也长长松了口气。   虽然我们最终制服她了,可她绝对是我入行这么多年前,遇到过的最难对付的人之一,仅仅是几个极短的瞬间,她险些三次挣脱我们的束缚,而且她体现出来的反应速度,已经是我交过手的人中最快的了,比仉二爷还快。   梁厚载走到我身边来,看看地上的女人,带着些唏嘘地说:“好家伙,竟然能从天罡锁下挣脱出来,我记得,就连仉二爷对上你的天罡锁,也没办法这么直接地挣脱来着。”   这时候仙儿也过来了,她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白我一眼,说:“怎么不用全力,对付这种人你还要怜香惜玉是怎么的?”   我做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对仙儿说:“不能弄伤她,等一会,说不定还要放了她。”   仙儿似乎无法理解我的意思,她朝我眨了眨,大概是在询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可说真的,对于这种事,我实在是懒得解释了,就扯开话题:“你先给她种下梦魇吧,别等一会咱们还没开始审讯,她先醒过来了。”   仙儿好像看出了我不想跟她多做解释,很鄙视地白我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女人身旁,在她身上种下了梦魇。   而我们几个男丁,则很自觉地承担起了重劳力应有的责任,将那辆死沉死沉的摩托车扶起来,推回了女人之前藏匿它的地方。   我们将女人拖回西南暗哨的时候,杨聪正好在这个时候过来送饭,他突如其来的到访让所有人都变得异常紧张,可当时杨聪好像心事很重的样子,他来的时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他敲了几下门,将食物放在门外,还没等仙儿操控着佣兵将门打开,杨聪又嘀嘀咕咕地走了。   看着杨聪的背影消失在村路的拐角处,我又看看被仙儿和罗菲抬着的女人,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三百三十九章 混乱的记忆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对杨聪他们说了什么,让杨聪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仙儿却不着急给女人种下梦魇,她和罗菲先是将女人轻缓而平稳地放在地上,让她靠坐在墙边,然后仙儿就蹲在女人身边,翻了翻女人的眼皮,还帮女人把脉。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仙儿给人把脉,我不懂医理,对望闻问切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是看仙儿的样子,好像十分娴熟。   这时候仙儿突然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我说:“这女人的魂魄已经很虚弱了,种梦魇的话,可能会对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仙儿的话像盆冷水一样从我的头顶上浇下来,让我异常的失望。   好容易抓住了这个女人,难道就这样把她放走吗?   仙儿又对我说:“虽然梦魇不能种了,但我可以让她入梦,引导着她,用说梦话的方式像咱们吐露一些信息,不过那样的话,可能会耗费不少时间。”   我说:“让她入梦吧,时间长一点没关系。”   仙儿点了点头,取出狐火灯笼,让幽绿的狐火在女人头顶上转了一圈,片刻之后,从女人的鼻口里传来了轻微的鼾声,鼾声过后,她在仙儿的引导下说起了梦话。   像这样的梦呓,其内容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有可能是聊初恋,有可能是婚姻、孩子,也有可能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些糗事,仙儿只能从这些内容中找到突破口,牵引着女人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信息。   在梦呓中,女人先是聊起了自己上学时候的一些事,又说到了高中没毕业就辍学的事情,能听得出来,她对早年辍学的这段经历是耿耿于怀的,其实她不是学习不好,也不厌学,可她还有一个弟弟,以她家里的情况,只能供一个人上学。   加上父母重男轻女,成绩优异的姐姐被迫辍学,到了东南沿海一个陌生的城市打工,而不学无术的弟弟则理所当然地花钱上了中学,不过也没上多久就自己辍学了。   对于这些经历,女人聊得都不算特别多,仙儿一直牵引着她改变话题。   终于,在数落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早年生活的种种不如意之后,女人终于开口说道,九五年她在沿海城市打工的时候,受到当地一个****的招纳,成了会内的成员,而那个所谓的****,就是由葬教经营的。   其实那个所谓的****算上她也只有四个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入那个****,也忘了最初是谁招募的她,只是说,自从入会以后,她的生活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越发坎坷,在九六年的时候沦落成了失足妇女,出卖色相为生。   但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正式加入了葬教,在经过一个仪式以后,她对组织的忠诚就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定。但她已经记不清当初经历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仪式了。   九七年的时候,她受组织调遣,化名董翠萍,回老家和一个男人结婚,而这个男人,就是刘文辉。   据她说,她和刘文辉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刘文辉是葬教耗费二十年培育出的祭品,但她不知道这所谓的祭品,究竟要在何时献祭,又是为什么而献祭。而组织之所以让她和刘文辉恋爱,原因是为了保住刘文辉的命,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人生失意的刘文辉有了很强烈的轻生念头,葬教也是够绝的,竟然企图用这样一份恋情来弥补刘文辉心灵上的空虚。   可很快葬教高层就发现,刘文辉需要的不是一个女人、一份恋情,而是钱,花不完的钱,他是一个物质欲异常强,但又不愿意靠自身努力去赚钱的人。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组织让女人从刘文辉身边离开,当时刘文辉还没和她正式结婚,只是将聘礼送到了她的家里。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刘文辉的“馒头理论”,说什么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买得起馒头的人,另一种是买不起的。当初我听他说出这个理论的时候,尽管还在怀疑他的身份,但我至少觉得,他说的话,还算符合他最穷困的时候应有的心境。   可女人却说,刘文辉其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他想要的东西,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可当他得不到的时候,就会把怒火转变为一种疯狂,不断地自残,甚至自杀。他不但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   在女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无意识地扬了扬自己的头,借着狐火,我看到她的脖子和脸颊相连的地方,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不过她也说,她和刘文辉恋爱的那两年,算是她人生中最平静的两年了,刘文辉这个人虽然疯狂,但平日里,对她还是不错的。   她说,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参与过组织的任何行动,还在市里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偶尔和朋友一起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完全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在那两年的时候里,她有了几个还算正常的朋友,他们都是她的同事。   可很快,她的梦话就出现了矛盾。   她说,在97年到98年年底的这两年里,她一直在组织的秘密据点接受训练,这两年里,她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每天都是超高强度的训练,和她一起接受训练的还有四五个人,可其他人在一年以后就被调往了其他地方,只有她一直留了下来,并在结束训练之后,成了天师的传讯人。   仙儿试着引导她说出化外天师的相关信息,可令我们吃惊的是,她对化外天师竟然一无所知,每次化外天师和她联系的时候,都是将一张字条放在她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些字条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她的皮包里的,只知道按照字条上的命令做事,而每次在行动之前,她都会将字条烧掉。   我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就让仙儿先停一停,然后对梁厚载说:“在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放字条,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罗有方的行径呢?”   梁厚载摇了摇头:“也许,葬教里人的都喜欢用这种小伎俩也说不定。不过我觉得,如果化外天师每次都能讲将字条放进她的皮包里,而且那个皮包还是她随身携带的,那就说明,这个将字条放入她皮包里的人,就是她身边的人。”   我点了点头,就听梁厚载又说道:“从她刚才透露的信息来看,里面有几个很矛盾的地方。我现在就是很好奇,97年到98年这段时间,她到底干了些什么,是接受训练,还是和刘文辉谈恋爱。”   说话的时候,梁厚载朝仙儿那边望了过去。   仙儿皱了皱眉头,对他说:“你别这样看我,在我的引导下,她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所有的梦呓,都来自于她的潜意识和最深层的记忆。”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仙儿说:“是能不能让她说一下,当初训练她的人是什么样的?”   仙儿显得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再次用狐火灯笼照亮了女人的天灵盖。   女人的梦话先是一段毫无意义的牢骚,过了好半天才说起她当年接受训练时的事情。   她们在秘密据点训练的时候,确实有一个教官,可她只记得那个魔鬼一样的教官是个男人,却忘了他的样子,忘他的名字,连他的体型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在结束训练的时候,是这个教官告诉她,她已经成了化外天师的传讯人。   她记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很不寻常。的确,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很容易忘记一些琐事,可接受训练那段经历对于她来说绝对不是琐事,从她说梦话时的语气上我们就能听出来,那段经历对于她来说简直刻骨铭心,可她竟然将那个带给她这段经历的教官忘得干干净净。   梁厚载推测,极有可能是有人在女人的记忆里动了手脚。   后来梁厚载又提议,让仙儿引导着女人,详细描述一个刘文辉的样子。   对于刘文辉这个人,女人的记忆是非常深刻的,连刘文辉脖子后面的胎记和眉角上的伤疤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描绘完刘文辉的样子之后,梁厚载又让仙儿引导女人说出教官的样子。   这一次,女人竟然很快将教官的体貌特征说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刘文辉,连脖子上的胎记和眉角的伤疤都分毫不差。   女人说,这些年她和她的教官经常见面,每一次都是她的教官主动来找她,而两人的每一次见面地点,都在东乡后山。   既然经常见面,可在我们给她提示之前,她竟然完全想不起那个教官的样子,这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从九八年至今,女人一直住在董春花,也就是不止一次在我们视线中出现过的老稳婆家里,女人说,她九七年在秘密据点接受训练的时候,那个稳婆就是组织里的人,主要负责照顾她们这些受训者的生活起居,她们几个都管稳婆称作“四姨”。   之所以叫她四姨,是因为她每天只会在四个特定的时间出现:清晨六点到七点、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晚上六点到七点、午夜十二点左右。   她说,董春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时在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冷笑和冷漠以外的其他表情,可在我和冯师兄走访这个稳婆的时候,我记得她的表情可是相当丰富啊。   女人还说,当初她和刘文辉恋爱的时候,董春花还伪装成了她的家人,即便是在董春花和刘文辉见面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三百四十章 真实身份   在仙儿的耐心引导下,女人又提到了她之前做过的事情,诸如从乱坟山劫走刘文辉,以及在东乡的时候监视我们的动向,并将我们的所作所为详细记录下来,反馈给化外天师。   在东乡的事结束以后,她还曾潜入过王庄,试图暗中监视仉二爷和我师父他们,没想到刚进村就险些被仉二爷发现,只能打消了监视的念头。   这一次的监视计划,不是化外天师的授意,是董春花让她去的。   除了这几次任务之外,她做的都是一些打听情报的工作,其间没有和人交过手,更没有伤过人。   而她今天来到店子村,则是代替化外天师询问杨聪一伙,为什么拖了这么久都没有实施计划,以及询问罗泰的底细。我们几个最近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现在杨聪他们已经坚信,罗泰就是大罗门的门人。   不过,至于杨聪他们到底要实施怎样一个计划,女人却完全不了解。   对于化外天师来说,她就是一个传话筒而已,对于那些深层的东西,她是没有知情权的。   以上这些信息,就是女人知道的全部了。仙儿给她造了一个还算温和的梦境,让她靠在墙角睡了过去。   之后梁厚载才对我说:“这女人也挺可怜的,从小到大的记忆都被篡改了不说,还被人当成了炮灰。”   我皱了皱眉头,问梁厚载:“你怎么知道,她从小到大的记忆全都被篡改了?”   说到“从小到大”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刻意提高了音调。   梁厚载笑了笑,说:“道哥,难道你没发现,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自己的真名吗,说起自己的名字,她也仅仅是提到了‘董翠萍’这个一个化名。”   仙儿也符合道:“这一点确实挺怪异的,我刚才也试着引导她说出自己的真名来着,可她绕了好大的圈子,就是不说。”   “不是她不说,”梁厚载接上话:“而是她不记得了。我觉得在她记忆中的童年、少年时代,和她真正经历过的童年和少年根本就是两回事。听她的意思,她能有这样的身手,完全得益于九七年和九八年两年的训练。可是道哥,咱们都是从小练把式的人,心里都清楚,像她那样的身手,没有十几年时间根本不可能练出来。而且从她的反应速度上看,她的实战经验也极其丰富,可听她的意思,她以前好像从没和人交过手似的。”   梁厚载的话好像让刘尚昂想到了什么,他一个箭步冲到女人跟前,用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疤。   过了片刻,刘尚昂而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伤口边缘不整齐,不是用刀割出来的,而且做过除疤处理。”   不知道刘尚昂想表达什么,虽然那道伤疤看起来像是刀疤,但可能是刀以外的其他利器留下的啊,而且作为一个女人,想办法祛除身上的疤痕,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这时候刘尚昂又补充道:“老包的左腿上也有一条伤疤,和她脖子上这条非常相似,老包说,他那条疤,是几年前被流弹擦伤时留下的。你看,她这条疤痕附近也有类似于烧伤烫伤的痕迹。”   我挑了挑眉毛,说:“你的意思是,她早年是上过战场的?”   刘尚昂点头:“很有可能。”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女人拍了照,发给了包师兄。   梁厚载则将话题牵引到了别的地方:“我几年前从一本心理学杂志上看过一篇关于心理暗示的文章,文章上说,一些针对人脑潜意识层面的暗示,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深层记忆。但这种暗示,并不能改变一个人对固定事物的认知。我估计,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被暗示了,而暗示她的人,就是刘文辉,不然她不可能每次见到教官以后,都会忘记那个教官的样子。”   说实话,说起妖魔鬼怪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梁厚载突然扯到心理暗示什么的,我就有点接受不了了。   我总觉得,心理学的这些东西特别悬乎,比我们这个行当里经历的事悬乎多了。   不过目前来说,女人记忆被篡改的事情,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当然,我其实也不认为梁厚载的解释就是合理的。   可梁厚载的话还没说完:“将字条放进她包里的人,应该也是刘文辉。”   这句话我是赞同的。   我沉默了一会,才问刘尚昂:“你是怎么给摩托车放油的?”   刘尚昂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对我说:“就是用芦苇杆导出来的。你放心吧,那些油我都存到一个铁罐里了。”   我点了点头:“给她的车加好油,放她回去。仙儿,你能让她忘记咱们袭击她的事吗?”   仙儿先是说一声:“没问题。”,接着又非常不解地问我:“你打算放她走?”   我依旧点头:“必须放她走,如果刘文辉发现她失踪,稍稍一想就知道,他在店子村的计划已经败露了,到那时候咱们再想引他出来,可就难了。”   仙儿撇着嘴看了我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唉,真麻烦。”   一边说着,她又拿起了狐火灯笼,在女人的天灵盖上晃动起来。   而我则靠在墙角,闭上眼睛小睡。   最近这些天,我的睡眠是几个人中最少的,刚才强行动了动脑子,都感觉头皮有点隐隐作痛了。   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罗菲在说:“这个女人,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叫刘文辉的人啊。”   然后就是仙儿的声音:“要不然说她可怜嘛,喜欢上那样一个人渣。她现在三魂七魄这么虚弱,估计也是那个刘文辉搞得鬼。”   三魂七魄都很虚弱么?她的记忆,果然不是靠心理暗示来篡改的。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渐渐陷入了沉睡。后面的事,自然有仙儿他们去处理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梁厚载也坐在另外一个墙角里小睡,仙儿和罗菲百无聊赖地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唯独刘尚昂不在暗哨里。   我问仙儿:“瘦猴呢?”   仙儿说:“出去侦查了,今天村里的情况有点特殊,那些埋伏在村里的葬教成员,全都没有出来走动过。”   我又问她:“他出去多久了?”   仙儿:“三四个小时了。”   之后我就没再说话,支撑着地面站起来,在屋里简单活动了一下,吃了点东西。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刘尚昂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将一带食物随手放在一旁,对我说:“杨聪秘密潜出了村子,和他一伙的那四个女人,全都住进了王大海家里。”   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他:“杨聪离开村子里,往哪个方向走的?”   刘尚昂:“从村东口出了村,然后就朝市区那边走了,我估计他这次离村,应该是寻找增援去了。另外,刚才我在王大海家门外偷听了一会,感觉杨聪的四个师妹正在发牢骚,他们对于昨天晚上那个传讯的女人非常不满。”   我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刘尚昂说:“听她们的意思,好像是觉得传讯的女人没把他们的话传给化外天师,她们说,如果化外天师知道了他们现在处境,肯定早就出手相助了。她们觉得,一定是传讯人故意隐瞒了店子村的情况,因为他们没有给传讯人足够的好处。”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睁开了眼:“也就是说,杨聪这次离村,很有可能是想直接和化外天师联系。”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把杨聪的照片发给了庄师兄,让他们特别留意这个人。   庄师兄回信说,早在杨聪进市区的时候,他们就盯上杨聪了,现在已经派人跟踪。   收起电话,我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窗户。   烤房的窗户被浓重的油漆涂成了深色,几乎看不到外面,只能从这些油墨干裂的缝隙中看到几粒雪花正从天而降。   雪又开始下了。   刘尚昂看似很懒散地靠在烤房门口,不经意地问我:“道哥,你说,杨聪这次能把化外天师找来吗?”   我从鼻子里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没说话。   梁厚载则在远处说:“化外天师能不能来,就要看店子村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了。”   在这之后,我们几个就很少交流了,只有仙儿和罗菲会偶尔聊上几句。   其实自从来到店子村至今,我就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我想,其他人应该也有能感觉到这份压抑,并在这些天的潜伏中,每个人都渐渐受到它的感染,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就在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狭窄的烤房寂静到极点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手机震动声从刘尚昂那边传了过来。   我皱着眉头朝刘尚昂那边看去,就看见刘尚昂也是一脸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不过很快,他就换了一副凝重的表情,将手机递给了我。   是包师兄发来的信息,他已经查清了之前被我们抓住的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   信息上说,这个女人隶属于一个曾经非常有名的佣兵组织,那个组织和葬教一样,也十分神秘。因为他们的制服上纹着一个大写的“B”,加上组织中的人都非常擅长夜间作战,国外的一些同行就简称他们为“B”或者“Black”,而在国内,虽然知道他们的人不多,但提到他们的时候,也有一个固定的称谓:黑兵。   由于在早年的时候,黑兵曾受西方势力的委托渗透到国内,包师兄和庄师兄奉命调查过他们,我们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当年渗透计划的负责人,她是个美籍华人,中文名叫陈莲蓉。 三百四十一章 老熟人   第一条信息大概就是这么多内容。很快,包师兄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第二条信息上说,十年前,包师兄和庄师兄已经制定好了围剿计划,准备将那股********一网打尽,可中途却出了岔子。不是包师兄和庄师兄出了岔子,而是陈莲蓉他们出事了。   陈莲蓉,包括她带领的那支二十人部队,在一夜之间突然失踪。没人知道他们遭遇到了什么,只是在包师兄带人冲入他们的据点时,发现据点中只剩下了一些零散的枪支弹药,现场还有非常激烈的搏斗痕迹。   从现场来看,这一队身经百战而且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是被另外一股力量劫持了。   这些人像人间蒸发的一样,包师兄和庄师兄找了他们三年,却一无所获。   在这期间,庄师兄询问了附近的部队,任何一支部队都没有向那个地方派过兵,而且当时负责监视秘密据点的侦察兵,也没有听到任何的搏斗声。   陈莲蓉一伙人的失踪从此成了一宗悬案。   也就在他们这伙人失踪后不久,黑兵在东亚的分部以及北美的总部遭受不明势力袭击,在一夜时间彻底覆灭。   包师兄说,对于那一次袭击,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组织站出来承担责任,也曾有很多个人和团体调查过黑兵的覆灭原因,可不管是谁,最终的调查结果都大相径庭。   那就是,黑兵组织是被一股不明势力袭击,上层建筑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崩塌,下层人员也全部不知所踪。   整个黑兵组织,人数在三百以上,却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这几乎是人力所不可能完成的事。他们就像是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被黑洞的力场撕碎,连渣都没留下。   在一些组织的秘密案宗里,这一次的事件,也被称作“黑洞”事件。   包师兄说,陈莲蓉的出现似乎也印证了,黑洞事件也许和葬教有着极大的关联。   最后一条信息是条彩信,内容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那个年代的手机像素是很低的,照片看上去虽然有些模糊,但我们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我们之前抓到的那个女人。   只不过,照片上的陈莲蓉身材看上去更结实一些,她身上穿着佣兵的装束,背后背着一把微冲,在她的面颊上,还有因长时间暴晒而产生的晒痕。   刘尚昂收起手机,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葬教的背景好深啊。”   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叹了口气。   这些天,我感觉自己对葬教的了解越来越深了,可了解越深,我就觉得自己陷得越深,它就像是一个漫无边际的泥沼,一脚陷入,就让人寸步难行。   也就在刘尚昂刚收起手机后不久,我的手机又在裤子口袋里震荡起来,发出一阵让人心烦的嗡嗡声。   我接起手机,对面立即传来了庄师兄的声音:“我现在带一个人进村,你们出来接应我一下。”   我先是愣了一下,转而问庄师兄:“怎么突然要进村子了?”   庄师兄语气很急地说:“我刚推演了一下,店子村那边有一道冲天血煞,你们几个压不住,必须我上。赶紧找个人出来接应一下我们,我大概五分钟之后就到。”   我沉了沉气,问庄师兄:“你从什么方向过来的。”   庄师兄非常简练地回应了一个字:“南。”   “我让刘尚昂出去接你们。”   “行,你告诉刘尚昂,暗哨是三长一短。”   三长一短?什么三长一短?是声音还是什么?   我心里疑惑着,嘴上正要问,可庄师兄却匆忙挂了电话。   于是我也只能将庄师兄的原话告诉刘尚昂,让他留意三长一短的暗号。   没想到刘尚昂立刻就明白了庄师兄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关好门以后,我转过身来问梁厚载:“三长一短是什么意思?”   梁厚载沉思了一小会,然后就很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声音之类的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脸上的带着非常疑惑的表情,我估计我也是。   仙儿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似的,走到我们身边来,歪着头看了我们两个一会,突然乐了:“哎呦喂,真稀奇了,你们两个还能碰上想不通的事情。”   她说话的时候,罗菲就站在她身后掩着嘴笑。   过了没多久,刘尚昂就带着庄师兄回来了,在庄师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个头不高,可身板看上去却很硬,给人一种衣服里夹了钢板的感觉。   那人一进屋就不停地冲我和梁厚载笑,弄得我一头雾水,不过不得不说,他看上去还真有点眼熟,可我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庄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向我介绍道:“这是邢伟,你们在二龙湾见过,他那时候是梁子那支队伍里的神枪手。梁子转业以后,他就调了军区,自己带起队伍来了。”   邢伟?听庄师兄这么说,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还是想不起来梁子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时候,邢伟走了上来,分别在我的梁厚载的胸口上擂了一拳:“怎的,真不认识我啦?我是大伟啊,在二龙湾的时候,咱们坐在一块吃过牛肉罐头呢。我老家是湘西那边。”   哦,大伟,我终于想起来了。对,在二龙湾的时候,确实有他,我们确实围在篝火旁边一起吃过罐头。我记得他当初还向梁厚载问起了赶尸人的事,可梁厚载因为怕羞,也没应他的话。   大概是见我脸上露出笑容,大伟也笑了:“哎,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你想起我来了。”   完了他又对梁厚载说:“老乡,想起我来了吧?”   梁厚载咳嗽两声,很腼腆地朝大伟笑了笑,那意思应该是想起来了。   大伟拍拍梁厚载的肩,正要说什么,庄师兄这时却凑了上来,对我们说:“有时间再叙旧吧,咱们还有正式要办。大伟,你说一下情况。”   “嗯,”大伟快速点了一下头,然后对我说:“杨聪离开店子村以后,去了一趟市区,并从市区那边带了一个人回来。我们现在怀疑,那个人有可能就是化外天师,最不济也是化外天师的亲信,杨翠对他的态度非常恭敬。”   庄师兄在旁边补充道:“我认为,跟着杨聪回来的这个人,也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刘文辉。根据我的推算,店子村里的这道血煞,会在他到达之后达到顶峰。”   我不明白庄师兄所指的血煞具体是指什么,但傻子也能听出来,杨聪一旦带着那个极可能是刘文辉的人进村,村子里必出大事。   庄师兄又说道:“现在我和大伟的意见有点不统一,我是想,等杨聪进村以后,直接带队抓人。可大伟却认为,应该先摸清情况,他带来了窃听器,打算对杨聪一伙进行监听。有道,你们守正一脉的人擅长拿主意,这件事,还是你来做个决定吧。”   我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对庄师兄说:“先把情况摸清再说。不但要监听,还要监视他们。”   庄师兄犹豫了一下,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吧。不过……监听还好说,大伟已经把设备带来了。至于监视,村子里全都是葬教的人,难度很大啊。”   我说:“在王大海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松树,枝叶很茂盛,应该可以藏人,从那个位置可正好可以看到王大海家的前窗。”   这时候刘尚昂摇了摇头:“不行,那棵树所处的位置不好,咱们往那边走的话,很容易被发现。另外,树上雪很多,道哥,就你这体型,上树的时候难免要把积雪震下来。”   “不管位置好不好,咱们只有这一棵树,”我冲刘尚昂和庄师兄笑了笑:“我会联系罗泰,让他搞出点动静来,牵引一下葬教的注意力。”   说完,我就直接给罗泰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的计划。   罗泰很爽快地应一声:“好。”   这几天,罗泰给我的感觉是,他好像很喜欢干这种坑蒙拐骗的事。   几分钟以后,村子里响起了锣鼓声,其间我还听到罗泰的叫嚷声:“大家都出来,都出来了啊。额有事情要跟大家说,你们村子闹鬼的事情,额已经查清楚了啊,现在妖怪已经抓住咧,都出来看一看啊,看一看!”   听着他的声音慢慢变远,我知道他肯定是朝着村子东边走过去了。   我对刘尚昂说:“去王大海家盯着,如果他家里人全都出来了,你就回来通知我。”   刘尚昂也没废话,立刻离开了烤房。   庄师兄目送刘尚昂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转过头来问我:“村里喊话的人,真的是罗泰?”   我点头说是。   然后庄师兄就做出一副很疑惑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我记得他以前是个很沉稳的人啊,怎么现在……”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到了罗菲,先是“咦”了一声,之后又冲着罗菲招了招手,远远地问:“这是小菲吧?”   罗菲笑着对庄师兄点头,很乖巧地叫一声“庄大哥”。   “哎呀,长成大姑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庄师兄说着说着,又看到了仙儿:“这个小姑娘是?”   最后这句话,庄师兄是对我说的。   我回应他:“这是仙儿,我的伴生魂。”   庄师兄立刻朝仙儿那边投去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我则在一旁问庄师兄:“杨聪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到村里?还有啊,庄师兄,你们带望远镜了吗?” 三百四十二章 铁笼   “还要半个小时左右吧,”庄师兄说道:“你要望远镜,是为了方便监视吧。”   说到这,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问我:“你的手机摄像头没有放大功能吗?”   如果庄师兄不说,我都忘了自己还带着手机了,我拿出手机来试了试,摄像头确实可以变焦,只不过镜头拉大以后,画面会变得非常不清晰。   庄师兄操作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和我的情况一样。   不过他们确实没有带望远镜,等一会的监视,就靠这两块不靠谱的手机了。   十几分钟之后,刘尚昂一溜烟似地冲了回来,带着几分惊讶对我说:“那个罗泰可真厉害,村里人全都被他骗到村委会那边去了,连杨聪身边的几个女人也全都离开了王大海家。不过,王大海现在还在家里。”   联想到上次见到王大海的时候,王大海那副丢了魂似的样子,我估计他不是被控制了,就是真的丢了魂,即便我们弄出什么动静来,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也察觉不到。   我朝刘尚昂点了点头,对仙儿说:“你和罗菲留下,其他人跟我来。”   谁知就在我刚准备出门的时候,仙儿突然拉了我一下,我转回身去看她,就见她有些不悦地看着我。   我问她怎么了,她沉默了几秒钟,才对我说:“有道,你们最近这几次行动,为什么都不带上我们,把我们两个当累赘吗?”   怎么就把你们当累赘了?我是怕你们出事!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却说:“留下你们,是因为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想啊,刘文辉来到店子村,肯定要对店子村的情况做一个详细的摸底,万一他突然冲到暗哨这边来了,你们两个不在,岂不是要露馅吗?”   仙儿要控制佣兵说话,罗菲需要用她的秘术掩盖住佣兵身上的妖气,不让杨聪他们这些有道行的人察觉。   从比较现实的意义上来讲,仙儿和罗菲,也确实应该留下。   仙儿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才有点无奈叹口气:“算了,这次就勉强相信你吧。”   可她嘴上虽然这么说,抓着我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松开。   罗菲笑了笑,将仙儿拉到了一旁。   我这得以解脱,就马不停蹄地冲出了烤房,快速来到王大海家附近,朝着松树一个冲刺,用上八步神行的脚法猛蹬三步就窜上了树干。   整棵松树都被我蹬得乱颤,大捧大捧的雪从树梢上跌落、飞溅,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雪雾。   由于树皮湿滑,我这一下也没有窜上多高,又抓着树杈快速攀了几下,才将整个身子藏进松树的针叶里,不过我也知道,这些针叶的密度,还远远不能遮住我的整个身躯。   在我之后,庄师兄和梁厚载也上了树,他们上来的时候,落雪的情况要比我轻得多。   刘尚昂带着大伟去了王大海的宅子后方,两人装好窃听器之后才一前一后地奔回来,大伟率先上了树。   刘尚昂则站在树下,两眼盯着树,同时不断地变换自己身处的位置。他这样观望了一会之后,就开始指挥着我们几个调整位置,说是要对应王大海家和村路的视觉盲区。   说真的,我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理解刘尚昂口中的“视觉盲区”究竟是指的什么,毕竟像这样一棵树,不远我们如何调整位置,那些针叶都无法将我们彻底遮盖住。   直到我们几个都调整好了,刘尚昂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跑到树下,先是将那些被我们震落的积雪捧在手中,重新朝着树上面撒,可他撒到空中的雪又不可能全部覆盖在树梢上,绝大部分最终还是落回了地面。   刘尚昂又将落雪的痕迹和我们足迹掩饰好,才搂着树身,轻轻地爬上了树,他的手脚真的非常轻盈,一直到他爬到我身边的时候,都几乎没有震落树梢上的积雪。   庄师兄朝刘尚昂那边看过来,朝他扬了扬头,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又问他:“你这些手法,都是包师弟教的?”   刘尚昂接着就咧嘴笑了:“师傅带进门,功夫靠个人。”   说话间,刘尚昂还将什么东西扔给了庄师兄,庄师兄伸手接住,冲大伟和梁厚载说一声:“接着。”,然后我就见他甩动两只手臂,向大伟和梁厚载抛了什么东西过去。   我刚想问他们刚才抛掷的是什么,刘尚昂就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给了我。   我摊手一看,才发现他刚才塞给我的是一个套了绒面的耳麦。   刘尚昂对我说:“这东西和窃听器相连的,带上吧。”   我一边将耳麦挂在耳朵上,一边问他:“你的呢?”   刘尚昂冲我笑笑:“我用不着。”   看着他说话时那副得意的样子,我也无奈地笑了笑。   带上耳麦以后,我就听到一阵阵“嗤啦嗤啦”的声音,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忙音,可仔细一听才听出来,那是王大海在挫木皮的声音,在这种声音之外,我还听到了一阵很低沉的喘息声,那声音非常嘶哑,不像是从人类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我看到庄师兄已经拿出了手机,冲着王大海家的方向摆弄起来。于是我也拿出手机,准备做和庄师兄一样的事情。   这时候,刘尚昂从后面戳了我一下,我转身看他,就看见他递了一个单筒的望远镜过来。   我接过望远镜,刘尚昂还对我说:“夜视的,里面有仪器,镜面有特殊处理,基本不反光。我就带了这一个望远镜,送你……不是,借你了。”   的确,这只单筒望远镜的重量比它的外表看起来要沉得多,筒子里看来是安装了什么东西。   我将望远镜对准王大海家的窗户,闭上一只眼,将另一只眼凑在上面。   从望远镜中看到的景物颜色都有些发污,色彩也不太正常,却能看清王大海家里的情况,他家里的光线非常暗,如果只是用肉眼去看的话,很多东西都只能看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但通过这个望远镜,我却能清楚地看到靠坐在房间角落里的王大海,和上次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此时的他还是抱着一根原木,不停地用锉刀挫上面的糙皮,他看上去更加憔悴了,深陷的眼窝,就像两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洞。   我留意到王大海身边有一个影子在晃动,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出他身旁放着一只齐腰高的笼子,当时笼子正在不停地摇动。   在笼子中关着什么东西,我看得很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活物,就是它在摆动肢体的时候,造成了笼子的摇动。   没过多久,村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放下望远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杨聪出现在村路上,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很怪异的男人。   说他怪异,是因为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僵硬,他的身材虽然肥胖,可走路的时候,圆鼓鼓的胳膊和肚子却显得十分僵硬,整块地抖动。另外,他头上的毛线帽子和脸上厚厚的口罩遮住了他的五官,让我无法认出他的身份。   虽然从外形上看,这个人和刘文辉都有着很大的差别,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人,就是刘文辉。   来到松树旁边的时候,杨聪下意识地朝树上看了一眼,我以为我要暴露了,可他仅仅是看了这么一眼之后就低下了头,快速进了屋子。   当两人进了屋,关上屋门以后,那个看起来很怪异的男人解开了上衣的扣子,然后我就见他从将手伸进衣服里面,从里面掏出了很多填充物。直到他的身子看上去整个瘦了下来以后,他又摘了毛子和口罩。   这一下,我终于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了。   没错,这个人,就是刘文辉!   我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此时梁厚载正眯着眼睛,用力向屋子里张望,我估计他应该没有看清屋里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候,耳麦里传来了刘文辉的声音:“其他人呢?”   此话一脱口,梁厚载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们都没说话,只是相互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耳麦里又传来了杨聪的声音:“不知道啊,我打个电话。”   说着杨聪就摸出了电话,不过他的动作不像是拨号,而是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停地点击着手机上的按钮,应该是在发短信。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左右,杨聪放下手机,对刘文辉说:“那个姓罗的不知道又要搞什么事端,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先是看到刘文辉摇头,接着又听到耳麦里传来他的声音:“你去把其他人找回来,顺便看看那个大罗门的门徒想干什么,快去快回。”   杨聪很简短地应了一声,接着就出了门。   而刘文辉则走到王大海跟前,翻开王大海的眼皮看了看,王大海就任着他摆弄,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不停地挫着木头上的糙皮。   刘文辉叹了口气:“唉,为人父,也不能有感情啊。”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之后,刘文辉又走到房子角落里,拿起了地上的铁盆子,来到那个铁笼子旁边。   我看到他从铁盆里拿出了一些类似于动物内脏的东西,朝笼子撒了过去,然后那个铁笼就摇晃得更厉害了。   刘文辉应该是在给笼子里的东西喂食。   就在刘文辉离开铁笼的时候,我短暂地看到了笼子里的东西,由于它很快就闪进了我的盲区,我只看到了它的腿,那是一双……人腿。   被关在笼子里的,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眉头,想要挪动一下身子,换个角度看看笼子到底是什么。   可我这边刚有一点动作,刘尚昂就拍了我一下,轻声对我说:“别动啊道哥,你换了地方,屋里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你。”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打消了挪位的念头。 三百四十三章 催眠术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杨聪带着他的四个师妹急匆匆地回到了王大海家,进门的时候,我才听到他对方雪梅说:“这次来的是天师的特使,大妹,你可要收收性子,别得罪了他。”   方雪梅立即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进屋,另外三个人则跟在他们身后。   刘文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问杨聪:“探明白了吗,姓罗的想干什么?”   杨聪在距离刘文辉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脚步,站直身子说:“他只是召集了全村的人,说是要给大家算生辰,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在这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刘文辉才说:“大罗门向来和尘世没有瓜葛,道法体系自成一派,他们修行的那些东西,确实很难参透。算了,先不管他了,我这次来,主要是受天师之托,了解一下你们这边的情况。”   杨聪放慢了语速,说道:“在几天前,我们已经按照天师的嘱咐,布置好了与怨气大阵,还在村东那边放养了冤死鬼,也造出了一些声势。原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完全可以将柴宗远他们引出来,到时候,村里的教众一起动手,加上大妹的离魂术和怨气大阵,柴宗远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走不出村子。可是……”   说到这,杨聪突然停住了。   刘文辉显得有些着急:“可是什么?”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杨聪突然说到:“我这么说,绝对不是想找借口啊,我们确实按照天师的吩咐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了,可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几天内就破坏了天师的计划。”   我看不清刘文辉的表情,但能感觉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那个姓罗的?”   杨聪立刻点头:“不是他还能有谁?自从他来了以后,之前被冤死鬼盯上的那个王大朋,不知怎么就被他消了咒印,后来村东的冤死鬼被他用法力压住,连我们布下的怨气大阵,都好像没了威力,这两天,我试着催动过几次,但不管我怎么发力,都只能催动大阵一两成的功力。”   刘文辉抬起了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嘴上说着:“姓罗的这么厉害?连怨气大阵都能压得住?看来像大罗门这样的隐修门派,以后也不能轻视啊。可他不在山里隐修,跑到山东干什么来了?”   杨聪说:“我打听过了,听说他原本是准备去崂山派参加一个道学交流会,途中推算出店子村一带有阴祟盘生,于是就来了。”   刘文辉疑惑道:“崂山派最近有道学交流会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时候,就听杨聪说:“特使,你说这个姓罗的……不会是柴宗远他们请来的吧?”   “不可能,”刘文辉摇了摇头:“乱坟山那边一直有人盯着,最近这段时间,柴宗远和他那帮人都没离开过王庄,也没见他们和什么人联系过。”   听到刘文辉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说,在王庄也有他们的人?   我看向庄师兄,发现庄师兄也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样子,看来,他们也没有查到王庄还有葬教的奸细。   过了片刻,刘文辉又说话了:“不管你能催动大阵的几成功力,只要大阵还在,就能将柴宗远一行人克制住,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柴宗远引来。对了,现在村里还有多少居民?”   杨聪想了想,说:“多得很,我也没具体数过。”   刘文辉稍微顿了一会,突然说道:“杀人吧,拿活人血祭,把风头做得大一点。柴宗远他们那一脉自称是正道守门人,他们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肯定回来。”   这一下,杨聪却有些犯难了:“血祭?这……不太好吧。如果我们做了这种事,那可是要成为正道公敌的呀,我觉得,天师和教主也不想这样吧。”   刘文辉笑了起来:“正道公敌?你的意思是,咱们是邪道咯?如果我把你这番话转告给天师,不知道天师会怎么想呢?”   听到刘文辉的话,杨聪愣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文辉挥手将他打断:“你怎么想的,和我无关,和天师无关。天师只想看到柴宗远他们离开乱坟山。”   一边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又对杨聪他们说:“你们几个都过来,看着它。”   直到所有人都围到了刘文辉身边,刘文辉突然一抖手腕,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亮色的怀表,随着他抖动手臂,怀表顺着链条垂了下去,然后就像摆钟一样,以某种频率摇荡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我终于在刘文辉身上感应到了念力,那是一种非常杂乱的念力,就像一道道狂风一样在他的身边拂动,任谁无法将这么杂乱的念力凝练出固定的形态和颜色,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股念力很强,而且极其醇厚。   在刘文辉摇晃怀表的时候,杨聪和他的四个师妹仿佛是受到某种力量的控制,一个个背脊笔直地跪坐在了刘文辉面前。   我仔细留意了他们的表情,却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是一种半睡半醒的样子,眼神不停地游离。   这时候,刘文辉将声音压得很低、很沉,对杨聪他们说:“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个人,都是化外天师。”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感觉他身上的念力好像分成了几缕,涌进了杨聪一伙人的体内。而那些念力就像是在杨聪他们身上生根了一样,快速蔓延了他们的全身。   这就有点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了。要知道念力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个人身上精、气、神的体现,它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形而上的精神力量,或者说是一种炁场、力场。但这种不具备实体的东西,在离开持有者的身体之后,很快就会消散。   可刘文辉的念力在进入杨聪等人的身体之后,竟然还能长久不散!   在刘文辉的操控下,那支怀表晃动得越来越快,他嘴里念念有词:“杀光全村的人,举行血祭,召唤罗睺。你们是化外天师,你们不可能失败,你们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后面的话很长,而且越说越诡异,他告诉杨聪他们,他们也是血祭的一部分,还让杨聪他们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曾经来过,最后,他提到了“修罗”,让杨聪他们保护好“修罗”,还说那个所谓的修罗,就是用来对付我师父的利刃,最锋利的利刃。   最后,刘文辉收起了怀表,让杨聪一行人五分钟后醒来。   说完,他就快速离开了王大海家里,一边朝院门外走,一边将那些填充物塞进衣服里,并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当刘文辉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尽头的时候,眼见杨聪他们还浑浑噩噩地跪坐在地上,似乎没有醒过来,我立刻招呼大家从树上下来,朝着烤房那边撤离。   奔向烤房的路上,我对庄师兄说:“师兄,让人看住刘文辉吧。”   庄师兄朝我点头,但没有多说话。   回到烤房,仙儿正靠在墙角小睡,罗菲还醒着,她一直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尚昂将门关严实,之后梁厚载就对我说:“道哥,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刘文辉就是化外天师了。”   我问他:“怎么确定的?”   梁厚载:“当时屋子里太暗,我没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从刘文辉说的话上来判断,他应该是催眠了杨聪他们,还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样子,以及他曾来过店子村的事。从咱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化外天师之所以神秘,就是因为他活动频繁,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子。道哥,我觉得,不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而是他通过某种方式,让这些人忘记了他的模样。”   我点了点头,说:“刘文辉的催眠术很不寻常,我看到他在催眠的时候,将自己的念力灌入了杨聪一行人的体内,而且那股念力竟能在杨聪一伙的身体里滞留,经久不散。”   梁厚载大概也不太相信这种事,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狐疑和惊讶。   而一旁的庄师兄则对我说:“看样子,杨聪他们很快就要开始血祭了,不能眼看着村民被屠,得出手阻止他们。”   梁厚载说:“他们在村里埋伏的人很多,要想阻止他们,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既然他们这么忌惮罗泰,我想,杨聪他们应该不会立即行动。咱们还有一些时间。”   说完,梁厚载看向了我:“道哥,我觉得还是各个击破会比较容易一些,趁着杨聪一伙还没开始行动,咱们必须想办法将他们几个分开。”   我点了点头:“这件事还是交给罗泰去做吧,我发现他很擅长干这样的事情。”   对于我的这个提议,梁厚载和刘尚昂都表示赞同,庄师兄和大伟没有发表评论。   我立刻给罗泰发了短信,而罗泰一如既往地只回了一个“好”字。   在这之后,我就听到村子里的锣鼓声变得更响亮了。   但我只能听到声音,却不知道罗泰在干什么。   大伟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行动,需不需要他的人进来帮忙。我想了想,说不用,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让村民看到那些荷枪实弹的军人。那样的话,村民有可能恐慌,毕竟葬教在村里埋伏的人太多,村里形势一乱,他们很容易浑水摸鱼。   至于刘文辉的事,我仔细考虑的一下,还是拨通了我师父的电话。 三百四十四章 活捉还是击毙   师父很快接起了电话,我就听到他那边一阵嘈杂,好像是仉二爷在和陈道长争吵着什么。   师父大概是换了个地方,等环境变得安静一些了,他才在电话另一头说:“店子村那边怎么样了?”   我没有回应师父的疑问,只是说:“我们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刘文辉就是化外天师。”   本以为我师父会惊讶一下,没想到他只是“嗯”了一声,说:“知道了,我们最近正在查他的底细。呵呵,你小子怎么样,和杨聪他们交过手了没?”   我师父是怎么知道杨聪的?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朝庄师兄那边看了过去,庄师兄没听到我和师父的对话,也不知道我什么看他,大概是觉得我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头,就问我:“怎么了?”   没等我说话,师父那边又笑着说道:“你们几个混小子,店子村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点情报都不跟我透露,怎么,还真觉得师父老了?变成你的累赘了?”   我对着手机心虚地笑,没敢接师父的话茬。以我对师父的了解,现在我不管说什么,换来的肯定是一顿臭骂。   好在师父也没深究下去,只是说:“你们那边的事,罗泰都已经告诉我了。还好你们几个没有主动出手,以你们现在本事,还不是杨聪他们的对手。”   我顿了一下,说:“可现在杨聪他们已经决定要血洗店子村了,我们打算将杨聪他们几个拆开,各个击破。”   “血洗店子村?”师父的语气中不无惊讶:“杨聪他们疯了么?”   然后我就讲刚才在王大海家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详细告诉了师父。   师父在电话另一端沉吟了好久,才对我说:“现在,梁厚载和刘尚昂都在你身边,你的性命还是有保障的,但也要小心一些,杨聪他们,不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有道,我认为,你们现在还是尽量拖延时间吧,王庄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老仉他们暂时赶不过去,你在那边,自己撑住局面吧,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和杨聪他们正面交锋。”   我反问师父:“可是,如果杨聪他们这些人,真的对村民举起屠刀了呢?我还只是拖延时间吗?”   师父沉默了,在电话这边,我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师父才下定决心似地对我说:“如果真是那样,就是把命拼进去,也要阻止他们。”   说完这句话,师父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又嘱咐了我最后一次:“千万小心啊。”   直到我“嗯”了一声,师父挂了电话。   庄师兄问我:“柴师叔怎么说的?”   我含混地应付一句:“让咱们见机行事。”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希望罗泰能不负众望,将杨聪这伙人化整为零,给我们提供各个击破的条件。   我长出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却看见了靠在窗前的罗菲,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出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走到她身旁,用手指轻轻触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罗菲先是愣了一下神,而后才转过身来对我说:“村子里的炁场有异动,感觉阴气好像比前几天浓了一些。”   不用她说,其实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但因为阴气变化的幅度不算大,所以我也没太在意。   可罗菲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不得不提起警惕了。   就听她说道:“多出来的那股阴气,好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出来的。我练的术法都和阴气、邪祟有关,所以我知道,虽然地底的阴气醇厚,但因为它和坤炁混杂,是很难冲出地表的。如今地底阴气外泄,肯定是人为的。”   人为?该不会是杨聪他们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布下的怨气大阵正在失效,又想搞出其他的幺蛾子来吧。   罗菲的话还没说完:“而且我感觉,这股阴气离开地表之后,性质已经发生了轻微的改变。有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对头了?”   我说:“情绪嘛……我从昨天开始,好像就变得有些懒散了,而且特别不爱动脑子,感觉一动脑子就头疼似的。”   梁厚载突然插上了话:“你也有这种感觉?我也是。”   罗菲说:“看来大家都受影响了,我也有这种感觉。”   刘尚昂则在一旁问我:“那现在怎么办,计划还照常进行吗?”   我想了想,说:“照常进行,总之都小心一点吧,杨聪他们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大伟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些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棒分给了大家,让大家补充一下体力,仙儿也被叫醒,和大家一起吃了些东西。   直到临近夜晚的时候,罗泰才发来了短信,说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并给出了杨聪一伙人当前所处的位置。   现在,杨聪一伙已经被罗泰彻底分散开了,他现在就在村东口的路灯那边,方雪梅在村委会大院里,柳春花在村外的大棚附近,和我们守正一脉有些渊源的邵紫容去了村子西边的蓄水池,而几个人里道行最浅的邹露则留在了王大海家里。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完全想不明白罗泰究竟是怎么把他们分散开的。   这时候,凑在我身边的庄师兄问我:“动手吗?活捉还是击毙?”   活捉?以我们几个人,对付几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还能活捉,可对付杨聪他们的高手,想活捉他们恐怕不现实。   退一步来说,就算我们活捉了他们,将他们五花大绑地捆成了粽子,但也不能确保他们在那种情况下就无法施术了,万一他们施术,我们几个能不能压制住他们,也很难说。   可是,说心里话,我不想弄出人命来。   我就这样犹豫了好几分钟,才长出口气,对庄师兄说:“有条件的话就活捉吧,没条件的话……就击毙。”   庄师兄看了我一会,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我又问大伟:“带武器了吗?”   邢伟说:“我和庄队一人带了一把67式,二十发子弹。”   梁厚载在旁边对我说:“直接击毙吧。”   我还是有些犹豫不定:“我在想,直接击毙应该是违规的吧……”   我从来没了解过我们所在的那个组织都有什么规定,这么说,其实是想问一问庄师兄的意思。   庄师兄也明白我的深意,很直接地对我说:“不用考虑那些,这不是执法,是战争。”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这口气缓缓吐出:“行啊,见机行事吧,能不杀就不杀,留个活口也不错。”   庄师兄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之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我们打算先从杨聪开始下手,他所处的村委会大院就在村子中央,除了他,不管我们对付谁,只要闹出了比较大的动静,他都会有所察觉,所以必须先把他这颗钉子拔掉。   但这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万一我们偷袭失败,而且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杨聪的几个师全都会察觉到异常。   我让刘尚昂带路,离开烤房以后,快速向村委会那边接近。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路上也没有行人,如果不是经过几个宅院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我真的会以为店子村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大雪封禁的荒村。   来到村委会大院的外墙,刘尚昂停下了脚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倾听,片刻之后,他才招呼我们凑到他那边去,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对我们说:“杨聪就站在大院的中央位置,他现在的视线很广,翻墙肯定被发现,还是走正门吧。”   庄师兄点了点头,贴在大伟耳边说:“一见到杨聪,立刻开枪击毙!”   听着庄师兄的话,我心里不由地地紧了一下,可大伟却很决绝地点头。   我们绕着村委大院的围墙,快速来到大门口,此时村委大院的两扇铁门被完全敞开了,站在门外,我就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念诵咒文,院子里扬起了很强的念力。   庄师兄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盯着大伟,同时抬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他向大伟做了几个我看不懂的手势,然后有无声地数着:“三、二、一。”,每做出一个口型,就会收起一根手指。   直到庄师兄的拳头完整地攥起来之后,他和大伟就同时冲进了村委大院,我们三个也快速跟上了他们。   庄师兄进院之后,就立刻抬枪射击,杨聪距离我们大概还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他虽然不是练家子,但反应很快,一看到庄师兄举枪,就立刻卧倒,同时我能感觉到他以极快的速度凝练起了念力,一股很浓重的阴气场瞬间出现在我们脚下。   而就在这时候,大伟也按下了扳机,一发子弹从枪膛中喷射而出,冒出一丝很弱的火光,然后我就看见匍匐在地的杨聪猛地抽搐了一下身子,头蹭着地面向后仰去,在这之后,鲜血就在他的脸颊下面蔓延开来,快速融化着地上的积雪。   在这滩血液里,还夹杂着某种类似于青黄色的液体。   杨聪就这么……死了?   我看着杨聪的尸体,很长时间都没缓过劲来。   梁厚载比我强得多,他在愣了一会之后,就拿出了辟邪符,清除了我们脚底下的阴气。   庄师兄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看了眼杨聪的尸体,语气淡然地对大伟说:“打扫战场。”   大伟也没有犹豫,一边收起手枪,一边朝尸体那边走,我也跟着大伟一起走了过去,和他一起处理杨聪的尸体。   我怕的,不是死尸,而是一条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消亡。我现在帮着大伟一起处理尸体,在内心深处,其实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不管怎么说,杨聪的死和我有关。 三百四十五章 除三害   大伟抬着他的双腿,而我则抬着他的上半身,将他的尸体运走的时候,我只能刻意地将视线从他的脑袋上挪开。   67式消声手枪发射出的子弹,其破坏力还不足以将杨聪的头颅炸裂,但出现在他额头上的那个弹孔还是触目惊心。   我们将杨聪的尸体藏在了村外大院的干草堆里,庄师兄他们则处理了地上的血迹。   庄师兄说,还好我们几个没有私自动手,杨聪确实很厉害,在刚才的一个瞬间,他先是中止了自己正在释放的术法,又避开庄师兄的攻击,还施展术法,在我们脚下凝练出阴气。   以杨聪这样的道行,单凭我们几个,确实是没办法和他抗衡的。   说实话,此时的我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试想一下,如果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杨聪他们没有被罗泰那枚小小的打火机震住,而是孤注一掷地往王大海家里闯,后果会怎样,我真的不敢想。   我们几个还在后怕的时候,大伟却显得很兴奋,他搂着刘尚昂的肩膀,对庄师兄说:“这还真有点打仗的意思了,生死都在一瞬间啊,刺激。”   刘尚昂白他一眼:“你有病吧。”   大伟笑呵呵地对他说:“你懂什么?不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吗?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最怕的是什么吗,就是养兵千日,还没等用,就退伍了。”   刘尚昂做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说:“你这意思是,你们这些当兵的,还整天盼着打仗啊?”   “闲的呀,”大伟很不爽地说:“放着好日子不过,打什么鸟仗!”   刘尚昂正要说话,庄师兄却接过了话头:“战斗还没结束呢,现在不是碎嘴子的时候。有道,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对哪一个出手?”   我想了想,说:“方雪梅、柳春花,这两个人,是杨聪一伙中道行最高的。我还是趋向于先把最棘手的人解决了。庄师兄,你们平时偷袭作战,都是什么套路?”   庄师兄笑了笑:“都是依照具体情况来安排的,哪有什么套路啊?一般来说呢,都是找敌人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但有时候也会率先破坏对方的优势力量。其实这次的行动,我认为,两种方式都可以,但都有很大的风险。”   我说:“确实,这些人都很难对付啊,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   庄师兄:“哼哼,那是因为你入行时间太短,等你成长到柴师叔那样的高度了,那时候你遇上的对手,都不会比杨聪他们差。行了,说说吧,你想打算先动方雪梅,还是柳春花?其实我建议先对柳春花下手。”   梁厚载接上庄师兄的话,说道:“方雪梅所在的位置离王大海家很近,现在邹露还在王大海家里守着呢,直接动她的话……如果她像杨聪这样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就施术抵抗,当她身上的念力凝聚的时候,邹露应该就能感觉到。我觉得,方雪梅和邹露可以放在最后再解决,先对柳春花下手,然后是邵紫容。”   我又看了一下罗泰发给我的短信,柳春花现在在村外的大棚附近,可“附近”这两个字,又让她的具体位置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思考了一阵子,还是决定依从庄师兄和梁厚载的建议,先对柳春花下手。   这个天生灵胎的女人,应该是比较容易对付的。至少她没有杨聪那样的反应速度,这一点,在她被罗泰的火机打中的时候就已经证实过了,我记得,当时罗泰投掷出来的火机,速度虽然很快,但它在飞进院子之前还打破了一层玻璃,一个反应敏捷的人,光是听到玻璃被打破的声音,就应该下意识地做出规避动作了。   可当时的柳春花就是傻愣愣地站着,像个木桩一样被打中了气海。   对了,气海!我想到活捉他们的办法了!   我立即向庄师兄提议,让罗泰跟我们一起行动。   庄师兄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打算,可他还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可当我联络罗泰的时候,罗泰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我。他问我什么要拉上他一起行动,我很诚实地说,想借他的力量活捉柳春花他们,我没说我不想杀人,只是说想留几个活口,方便问话。   罗泰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刚一接通,就听他在电话另一头说:“左家兄弟,你这样做,不太靠谱啊。你要留活口也不是不行,可你只能留最后一个人,你想一哈,咱们要是抓住了柳春花,后头还有三个人没有抓住,万一他给同伙报信,你咋办?你能防得住她么?哎呀,平时看你挺聪明的一个人,咋到了这时候,就糊涂呢!”   没等我说话,罗泰就挂了电话。   庄师兄离我很近,加上罗泰说话声音大,他肯定也听到了罗泰刚才的话,他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膀,有点无奈地说:“有道啊,知道你心善,可在这种节骨眼上,你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啊。”   我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我真的不想杀人,不想看着那些温热的生命在我的面前渐渐冰冷下去。但我也知道,有些人不杀,就会有更多人遭受屠戮。   在这一点上,我真的很矛盾。   定了定神之后,我长出一口气,依旧让刘尚昂带路,前往柳春花所在的位置。   离开村委大院的时候,我朝着附近的几座民居看了看,除了其中一户传来了炒菜做饭的声音,还从烟囱里冒出了一点烟雾,另外几户人家都异常安静,静得让人以为里面根本没有活人。   刘尚昂稍稍放慢了脚步,退到我身前,小声对我说:“罗泰很会挑地方,除了方雪梅所在的村东口,另外几个人所在的位置都脱离了葬教的监视范围,附近这几座民居,都是普通村民的住处。你说,罗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回应他的问题,只是皱了皱眉头:“可这几户人家,也太安静了吧。”   刘尚昂笑了笑:“安静啥呀,里面有人说话呢,还有人在……那啥。唉,最近耳朵变得越来越好使了,其实有时候还挺困扰的。”   我好奇道:“那啥是啥?”   刘尚昂转过身来,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少儿不宜。”   说完,他就突然加快了脚步,我也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来到村外的田地附近,远远就能看见一大片菜棚,刘尚昂停下来,踮着脚尖观望了一下,然后朝着正北方向指了指,又将望远镜递给我:“柳春花就在那边。”   我举起望远镜,朝着刘尚昂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穿紧身裙,身材却臃肿、松弛的女人,不是柳春花还会是谁。此时她正直挺挺地站着,双手不停地挥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放下望远镜,转身对庄师兄和大伟说:“这个女人是天生灵胎,念力非常强,但她应该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反应很慢。”   大伟说:“这里的视野太开阔了,不太容易接近她。”   刘尚昂接上话:“接近她应该没问题,对她来说,8点钟方向是个视觉盲区,只要她不移动位置,咱们匍匐前进的话,大棚完全可以挡住她的视线。不过目前不确定那座房子里有没有人。”   说话间,刘尚昂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砖瓦房,那不是住人的房子,里面好像是用来存放一些小型农耕器械的。   刘尚昂又说:“如果里面藏了人,咱们只要再向前走十米,就会被发现。”   我拍了刘尚昂一下:“怎么这么多废话,过去看看不就完了!”   刘尚昂讪讪地笑了笑,就窝着腰,朝砖瓦房那边摸了过去,大伟也跟着她一起过去了。   他们两个来到房前,快速开了门,大伟一个闪身冲进去,很快又出来,朝我们这边招了招手,示意里面没人。   之后我们几个也弯着腰凑到房门外,又在刘尚昂的带领下,朝着柳春花那边悄悄靠近。   年关以后,村外的这片田地应该就没人来过,积雪非常松软,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很重的“吱呀”声,为了防止声音过大,我们只能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一边将面前的积雪扒开,一边向前爬行。   来到离柳春花最近的一座菜棚处,刘尚昂慢慢爬起来,蹲着步子转过身来,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眼神,而我则看向了庄师兄和大伟。   大伟和庄师兄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在庄师兄数过三个数之后,大伟突然起身,按下了扳机,在一阵轻微的火药味之后,不远处就飘起了一阵血腥味。   又是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   柳春花的死状和杨聪是一样的,也是被击中额头,一枪毙命。我记得,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应该是背对我们的,在大伟站起身来的一刹那,她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在转头观望的瞬间被一枪穿颅。   我和大伟将柳春花的尸体藏进了一个菜棚里,庄师兄他们处理了地上的血迹。   收拾妥当之后,庄师兄走到我跟前,说:“别自责,杨聪这伙人不除,全村的人都会有危险,你这是在救人。”   我叹了口气,朝着大伟手里的67式手枪看了一眼,说了句:“人命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脆弱。”   庄师兄没有应声。   柳春花之后,我们又去了已经结冰的蓄水池,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就解决了邵紫容。   说实话,我已经完全忘了和邵紫容交手的经过了,她好像做出了一些反击来着,但我真的记不起具体过程了。实际上,对于邵紫容这个人,我也只记得她曾和守正一脉有过一些瓜葛,至于她具体的长相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   一连解决了三个人,大家的心态变得比之前轻松了很多,这些修行圈里的所谓高手,在现代的热兵器面前,似乎也不算是特别强大的对手。   我不知道当时有这种想法的人多不多,反正我觉得事情变得比想象中容易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告诉我们,在这种时候掉以轻心,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 三百四十六章 修罗   处理好邵紫容的尸体以后,我们围在一起简单商量了一下后面的行动方案。   我打算先潜入王大海家解决邹露,在王大海家中等着方雪梅回去,打一个伏击。   当时的庄师兄和梁厚载都不太熟悉王大海家里的情况,于是就同意了我的提议。   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已经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可遗憾的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其中也包括对王大海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的刘尚昂。   要知道,在王大海家里,可不仅仅是邹露一个人,虽然王大海已经失神了,可在他身边的那个铁笼子里,还有一个不知名的活物。   我们很快来到了村子东部,在进入王大海家之后,我先给罗泰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到找机会到村子东边来,对付方雪梅的时候需要他的支援,在短信里,我还提供了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告诉罗泰,来的时候走这条路,不容易被葬教的眼线察觉。   发完信息我就关了机,然后和刘尚昂、梁厚载、邢伟一起翻进了院子,这也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对付邹露,只由我们四个人和她面对面,其他人在门外把风。   其实把庄师兄和仙儿、罗菲留在外面也是不得已的事,庄师兄身手其实是很差劲的,让他算个命还可以,可如果让他翻墙,那就有点难为他了,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我还要把仙儿和罗菲留在他身边。   我们四个人先后进了院子,然后就快速挪动到了窗台下方。我落地的时候弄出了一些动静,屋子里的邹露似乎有所察觉,我靠在窗沿下,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她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进,正朝着屋门这边靠过来。   大伟已经拿出了枪,瞄准了门口的位置。   但也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是那个铁笼子正在剧烈地跳动起来,里面的东西,似乎想要从那个狭小的空间中挣脱出来。   邹露的脚步声快速远离了屋门口,我感觉到屋子里有念力凝聚,在这之后,铁笼中的躁动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前几次我们来的时候,每次都能听到王大海挫木头的声音,可当念力出现,那阵声音就突然消失了。   一直到铁笼中的活物彻底安静下来,念力依旧没有消退的迹象。   屋子里肯定出了什么事,而这股经久不散的念力,很容易将方雪梅吸引过来。   刘尚昂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压着声音朝大伟低吼一声:“动手!”   大伟没有犹豫,立刻起身,举枪指向了窗户。可就在大伟的视线望向窗户里面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他好像被某种力量给镇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套在扳机上的那只手指,迟迟没有按下去。   也就在同一时间,我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炁场发生了变化。   我立刻起身,也顺着大伟的视线朝屋子里望去,这一次,我清楚地看到了笼子里的东西,也不由地愣住了。   那是一个上半身的皮肤全都被人撕去的血人,他的身上贴着大量的灵符,一根根带着血渣的肌肉就这么裸露在外面,在他的身上,还长满了一些血色的棱角,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厚实的蜥蜴鳞片,但又像是一颗颗饱满的玻璃晶、或者癞蛤蟆身上的疣。   我真的很难形容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整个人都麻嗖嗖的,从头到脚一阵冰凉。   同时我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怨气、阴气和煞气,此时他应该是刚刚从铁笼中挣脱出来,笼盖不断晃动,盖子上的灵符也跟着剧烈地摇曳。   之前应该就是笼盖上的这些灵符封住了血人身上的炁场。   血人趴在笼子顶端,没有眼睑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邹露,而邹露则不断地凝练念力,应该是在施术压制这个血人。   当时邹露脸上的汗不停地流淌下来,将她的衣服领子都洇湿了一片,我能感觉到,从她身上凝练出的念力正大量流失,而她的身子也像是渐渐被掏空了一样,正变得越来越虚弱。   我心里很清楚,以她的能耐,恐怕也不能压制住那个血人。   片刻之后,邹露大概是支撑不住了,突然大喊一声:“大师姐!修罗压制不住了!”   这东西就是修罗?   我心里刚刚有这样的想法,就看到邹露一边喊着一边转身望向了窗户,她的视线虽然是朝向村东口的位置,可当时我和大伟就紧贴着窗户站着,她转过头来,正好看到我们。   邹露看到我们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微弱的枪响,窗户上的一块玻璃被击碎,子弹划过半空,精准地射进邹露的额头。   邹露是不能死的,她死了,谁来压制那个血人?   可当时的大伟已经慌神了,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别说是他,就连我看到血人的时候,也在一瞬间惊慌起来,那个血人给人的感觉,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悚。   邹露倒下的时候,那双眼睛还盯着我们,而在她的身后,还有另外一双眼也朝我们望了过来,那是血人的眼睛。   下一个瞬间,血人突然动了,他呼的一下从铁笼上跃起,朝着我们直扑过来。   直到它身上的怪异炁场马上就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被刺激得清醒过来,赶紧抓住大伟的胳膊,将他拉到一边。   就听哐啷一声,血人撞在了窗户上,大片大片的玻璃被他撞碎,碎玻璃和玻璃渣四处乱飞,就连金属制成的窗架都被他给撞散了。   刘尚昂为了护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梁厚载,胳膊被碎玻璃划出了很长一道伤口,鲜血直流。   血人落地以后,大概是闻到了刘尚昂身上的血腥味,立刻转过身,又朝着刘尚昂扑了过去。他四肢着地,像狗一样爬行,可速度却很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刘尚昂面前,我也一个箭步来到刘尚昂面前,伸手抓住了血人的脖子。   原本我还想用天罡锁的手法***可当我接触到他的血肉时,才发现那一根根裸露的肌肉简直比钢铁还要坚硬,根本无法***而且他的体温非常高,我抓住他脖子的时候,甚至感觉非常烫手。   我只能用上两只手,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按住他的胸膛,将他挡住。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刘尚昂那边,根本不理会我,被我挡住以后,他也没有如预想中一样攻击我,而是顶着我,继续向刘尚昂那边冲。   眼前这个血人看上去很瘦弱,可力气却大得出奇,我的力量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阻力,即便被我当着,他依旧能以很快的速度朝刘尚昂那边靠近。   刘尚昂看到血人以后似乎也愣住了,我背对着他,却听不到他起身逃走的声音。   眼看血人就快到刘尚昂面前了,梁厚载先回过神来,冲上来,在血人的脸上狠狠踹了一脚。   血人的身子仅仅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没有被这一脚撼动,梁厚载反而被自己的脚力顶了出去,他反应快,在自己后退的同时不忘将刘尚昂拉到一边。   可是血人仿佛盯上了刘尚昂,甩动一下脖子就轻松挣脱了我的束缚,然后他就改变了方向,继续朝刘尚昂那边猛扑。   一声轻微的枪响在院子里响起,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血人的后脑勺,可那颗子弹只是在血人的脑袋上蹭破了一道很短的口子,然后就受到反弹,打在不远处的墙壁上。   血人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朝着大伟看了过去。大伟现在也恢复了镇定,又是一枪,子弹打中了血人的眼睛。   接着就是“嗷——”的一声惨叫,血人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在地上剧烈地翻滚起来。   我立即拉上梁厚载和刘尚昂,又招呼大伟朝院子外面跑,这时候院门被人打开了,庄师兄站在门外,一脸焦急地问我们:“怎么回事……”   没等他把话说话,站在他身后的仙儿就朝我喊一声:“背后!”   其实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身后的血人正往我们这边扑,我赶紧将梁厚载和刘尚昂推开,然后立即转身,却看见血人朝着大伟冲了过去。   他虽然被打中了眼,但子弹却无法穿透他的眼睛,只是在他的眼白中出现了很多淤血。   大伟现在是彻底恢复镇定了,他也快速转过身,举起枪,对着血人的额头就是一枪。   在大伟开枪的时候,血人抬了一下身子,这一枪没打中它的额头,却打中了它的胸口。而子弹就嵌在血人胸口的肌肉里,大半截弹衣还裸露在空气中。   大伟不再慌张,站定之后,准备开第二枪,这时候血人却突然加速,没等大伟按下扳机,就被他撞了个满怀。   这一撞,就相当于一只两百斤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胸口上,大伟闷哼一声,然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他手里的枪也被砸脱了。   落地之后,大伟嘴里溢出了一股鲜血,看样子是内脏受了损伤。   但血人没打算收手,大伟一落地,他又朝着大伟奔了过去。   庄师兄一看情况不对,也赶紧拔枪,朝着血人连开数枪,每一枪都命中了,可每一刻子弹都只是嵌在血人的一根根肌肉里,却无法将这些肌肉打穿。   庄师兄接连的几枪终于激怒了这个血人,他再次调转方向,扑向了庄师兄。   我发现,眼前这个血人完全是靠着本能行动,谁激怒他,他就会攻击谁,甚至能放下马上就能到手的猎物而转移目标。 三百四十七章 腹背受敌   他的智力很低。   刚才和他角力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家伙的力气虽然很大,但重量大概只在两百斤上下,这样一个重量,我应该是可以应付得了的。   我脑子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挡在了庄师兄面前。   血人大概也认出了我就是刚才试图挡住他的人,他看到我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我就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嘴里还发出“叽叽喳喳”的嘶哑叫声,那声音就像是正在下蛋的母鸡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知道,他是在嘲笑我。   这样一个几乎没有智商的东西,竟然懂得嘲笑!   不过这一次,我绝对让你笑不出来。   他只是短暂地顿了几秒钟,接着就扑向了我,他的速度是很快,但和我比还是差一点,眼看他快要撞上我的时候,我立刻闪身,同时单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我的左侧。   他一心想要扑我,力量是笔直向前的,这一下被我带偏了方向,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百斤的重量,以我现在的力气,已经可以随意拖动了。他的力量确实很大,但只要我发力的方向和他不在一条对线上,他的力气对我来说就是无意义的,而我也能很容易地控制住他百斤重的身体。   其实这样的巧劲,还是上次和仉二爷交手以后,我一个人研究了很久才悟出来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歪着头看我,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我掰倒在地。   庄师兄又开枪了,每当子弹打在血人身上,血人的身体都会微微颤动两下,可他竟然没有没有理会庄师兄,只是歪头看着我。   片刻之后,他又朝我扑了过来,我还是向上次一样,在他马上就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闪身躲避,然后从侧面发力,将他撂倒。   他变得越来越愤怒了,我心里也开始焦急起来。从刚才邹露喊出声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谁知道方雪梅什么时候来,如果在她来之前我不能解决掉这个血人,到时候我们肯定会腹背受敌。   连续被我撂倒几次之后,血人的攻势渐渐变弱了。   他的身体结构和正常人应该差别很大,我也不知道他的动作为什么变慢了,是因为体力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又被我撂倒一次之后,他就在离我一米之外的地方盯着我看,动也不动一下。   我能看出他的眼神里带着疑惑,他正在思考!   其实从刚才我就察觉到了,他和我对峙了一阵子之后,就仿佛变得聪明起来,一举一动,都能看出一丁点章法。   我觉得,他现在好像在迟疑什么,又好像在思考怎么对付我。   庄师兄和大伟已经不再开枪,不管子弹打中血人的哪个部位都无法对血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们还要留着子弹对付方雪梅。   片刻之后,血人眼中的光泽突然亮了起来,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一边闪,也就在我刚侧过身子的时候,他突然朝我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快很多,我因为提前行动,才能勉强避开他。   原本我还想像前几次一样伸手将他拽倒,可他又突然转头对着我,同时张开没有嘴唇的嘴,从嗓子眼里喷出了一道墨绿色的液体。   我闪得很快,瞬间避开了从他嗓子里喷出来的水柱。   哗啦一声,那些液体落在了我身后两米左右的地方,立刻就将地面上的雪融化,我快速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液体在融雪之后还冒了两个泡,大量水蒸气从液体上方飘扬起来。   我不知道从血人嘴里喷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那种液体的温度非常高,几乎是沸腾的。   血人见那些液体没有击中我,似乎变得非常懊恼,它嘴里不停地发出一阵阵嘶哑的低吼声,慢慢移动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我。   我刚才朝身后看的时候,从余光里看到,院墙的墙角处摆着几支插草用的钢叉。这一次我忘了把青钢剑和番天印带来,面对这样一个血人全无底气。我需要其他武器。   我试着后退了两步,血人也跟着我走了两步,他走动的时候,我看到一张辟邪符从他背上落了下来。   他身上虽然贴着很多灵符,可唯独这一张脱落下来,在半空中飘荡了几下之后,就落在地上。   这张辟邪符一看就是梁厚载的作品,看来在我血人交手的时候,梁厚载他们也曾试着帮我,但刚才我的注意力全都被血人吸引,也不知道梁厚载他们都做了怎样的努力。   我一步一步地退到院子的角落,伸手拿起了一支钢叉,血人一直跟着我,和我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他似乎对我手里的钢叉感到非常好奇,一直歪头盯着那把钢叉。   从余光里,我看到仙儿正朝我这边走,于是一边晃动着钢叉,吸引着血人的注意力,一边说:“都不要插手,这东西我一个人牵制就行了,你们看好大门,方雪梅很快就来了!”   以我的估计,方雪梅早就应该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拖了这么久。   仙儿好像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从我的视野中退了出去。   我不断晃动着手里的钢叉,同时改变位置,朝院子北面走,那个地方有一口井,我打算把血人弄到井里去。在这个季节,井里全都上了冻,井壁光滑无比,只要掉进去了,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快走到井边的时候,我手里的钢叉碰到了井上的辘轳,钢叉的杆子是一根中空的钢管,受到震荡以后,立刻发出一阵刺耳的“嗡嗡”声。   血人听到这阵声音,顿时变得暴躁起来,他张开嘴,朝我手中的钢叉咆哮,瞪大的眼睛几乎能喷火。   咆哮的尾音还没等消失,着他就跳离了地面,又朝我扑了过来。   我立刻后退,同时使出天罡剑对付邪尸的手法,用钢叉刺中了他的大腿。   从钢叉尖端反馈回来的触感非常生硬,完全就是金属和金属撞击才有的那种感觉,震得我两手发麻。还在血人刚才跳离了地面,他的双脚没有支撑点,被钢叉撞到之后,也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刚一落地,他又朝我扑了过来,我只能一边后退,一边用天罡剑的手法来阻挠他,有时候他双脚不离地地朝我这边急冲,我只能快速避开他,然后用钢叉将他绊倒。   每次出手的时候,我都必须尽量的小心,生怕弄掉了他身上的灵符,刚才庄师兄和大伟开枪的时候,已经将一些灵符打破,而当那些灵符失去作用以后,血人身上的阴煞明显比之前强了很多。   有几次,他向我喷吐那种绿色的液体,而我因为靠着钢叉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避开。   我发现每次他喷吐出来的液体都会比上一次少很多,最后他只能喷出一两滴绿色的水滴,已经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了。   这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对峙,他碰不到我,急得哇哇大叫,可我也奈何不了他,心里变得越发焦躁。   而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   我这边还在和血人对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推门声音,当时我的脸正好就对着院门,视线越过血人的肩膀,就看到一个身材偏瘦弱的中年女人跨过了门槛。   她就是方雪梅!   看见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分心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异常危险的,可当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血人身上的时候,却发现血人也停了下来,转头朝方雪梅那边望了过去。   方雪梅大概也没想到王大海的院子里会聚集这么多陌生人,她看到我们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而躺在地上的大伟则艰难地端起了枪,枪口对准了方雪梅的脑袋。   我看着他的手指吃力地将扳机压了下去,几乎是同一个瞬间,血人发出一声低吼,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了方雪梅。   那种速度,绝对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只是看到血人闪动了一下身影,接着就看到方雪梅面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啪”的一声枪响,子弹从大伟的手枪中喷射而出,枪口处暴起一朵微弱的火花。   但这颗子弹却没有打中方雪梅。血人的身体为方雪梅挡住了这一枪,子弹打在他身上,又发出了那种类似于金属猛烈碰撞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血人的身子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他就朝我这边飞了过来。   他倒在我的脚边,脸上一根根的肌肉都在快速颤抖,似乎想要做出一个非常痛苦的表情,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异常庞大的阴气在他体内滞留,这股阴气和他身上的阴气区别很大,他身上的阴气是狂躁而混乱的,而这股阴气,却异常的精纯,他就是被这股阴气压制住了。   不只是血人,庄师兄、仙儿、梁厚载、刘尚昂,还有大伟,都仿佛被一股很强的力场束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方雪梅身上凝聚着一股极其醇厚的念力,这股念力不但精纯,而且有一种非常强势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上一次见到的这样的念力,还是几年前我师父在鬼市走罡的时候。眼前这个女人的道行,已经能达到我师父七八成的水准了,可她看上去却比我师父年轻得多。   我感觉到她的念力正不断融入地面,与此同时,更加精纯的阴气从地底涌了上来。   黑水尸棺立刻发力,帮我抵挡着这股从地底传来的阴气,而此时除了我之外,只有罗菲还能正常行动。 三百四十八章 意料之中的强敌   罗菲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扳指样的玉器,并施展术法,用这枚小小的扳指不断化解着从地底传来的阴气。   我也咬破了手指,在雪地上画出了封魂符的符印,并用自己的念力不断加持着封魂符的灵韵,如果我不这么干,封魂符的灵韵很快就会被阴气消耗殆尽。   在我们两个的合力之下,飘荡在空气中的阴气没有继续增强,但我们也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了。我们只能阻止阴气继续增强,却无力驱散它。   方雪梅显然也不轻松,她一直在凝练念力,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我看到汗珠正从她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不过我心里很清楚,现在牵制方雪梅的人不是我们,而是躺在我脚边的血人。从地底浮上来的阴气,绝大部分都涌进了他的体内。   我看着方雪梅,她也不断转动着眼珠,视线在我和罗菲身上来回跳转。过了很久,方雪梅很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你们是什么人?”   我扯了个谎:“自己人,特意过来帮你压制修罗的。”   但方雪梅理所当然地没有相信我:“你们是柴宗远的人?还是那个姓罗的带来的人?”   刚才大伟开枪的时候,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枪口的指向。   我故意做出一副嘲弄的表情看着她,说:“呵呵,你说反了,我们可不是罗泰带进村的,他是受我们的邀请,才来到店子村的。”   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院子里的阴气场产生了轻微的变化,那些从地底溢出地面的阴气,有一小部分好像在向罗菲那边集中。   我下意识地朝罗菲那边看了一眼,她大概是从余光里看见了我,微微朝我点了一下头。   看样子,那些阴气,是罗菲故意吸引到自己那边去的。   这样的炁场变化我们能感知得到,方雪梅当然也可以,但她好像并不是太关心,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疑惑,还有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   这时候,梁厚载很勉强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对方雪梅说:“方雪梅,你真是个笨蛋,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方雪梅现在说起话来非常吃力:“你……什么意思?”   梁厚载:“难道你们察觉到自己身边有内鬼吗?”   听他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他打算说一个谎,一个对于我们来说很蠢的谎,可这样谎言对于其他人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疑心很重,或者身边的伙伴并不可靠的人来说,却有着极大的威力。   方雪梅迟疑了一下,之后就用一种摇摆不定的眼神看着梁厚载。   此时的梁厚载几乎无法动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说:“是杨聪让我们来的,他就是埋伏在你们身边的那只鬼。”   方雪梅的表情变得更不自然了,她沉默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她的语气极不坚定,恐怕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这时候,梁厚载好像瞅准了什么机会似的,突然朝着方雪梅身后大喊:“杨聪,你还不动手!”   说真的,这种谎话实在太蠢了,蠢到别人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个谎言。   方雪梅上钩了,当这句话从梁厚载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竟然真的转过身,朝着身后望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下,彻底分了方雪梅的心,她身上的念力突然变得散乱起来,院子里的阴气也跟着被弱化。   血人这时候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方雪梅那边慢慢接近。而梁厚载也硬撑着站了起来,从身上摸出三张灵符,朝着方雪梅掷了过去。   方雪梅很快就发现我们是在骗她,在她身后根本什么人都没有。   可她还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转过身来,此时梁厚载的灵符已经飞到了她面前,她猛一挥手打掉了两张,只有其中一张辟邪符贴在了她的手臂上。   梁厚载的辟邪符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切断了方雪梅和地底那股阴气的连接,我感觉院子里的阴气又弱了几分,于是不再管雪地上的封魂符,也冲向了方雪梅。   我一边朝她那边奔跑,一边在右手上画下了血符,又使出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一部分炁场转移到右手的掌面上,同时开始凝练念力。   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说,黑水尸棺的炁场加持封魂符之后,封魂符就不仅可以封魂,还可以封住念力。只要我将自己的右手掌打在方雪梅的石门穴上,理论上来说,她在几个小时之内都无法再使用术法。   秘籍上说,有大念力的人甚至可以用这种手法彻底废除一个人的道行,不过我可不算是有大念力的人,做不到那么绝。   方雪梅在挡开梁厚载的两张灵符之后,第一件事是引导大量阴气将血人重新压制住,然后才腾出精力来对付我们。   她以一边后退,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凝练念力,试图从地下抽出阴气。   就在这时候,罗菲也拿出一张灵符,快速掷向了方雪梅,那张灵符没有贴在方雪梅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前一米左右的地面上。   紧接着,我就感觉这道灵符中涌现出了大量的阴气,这股阴气似乎对地底的那股阴气有着很强的克制作用,它一经出现,方雪梅从地下抽取阴气的速度就变得非常缓慢了。   方雪梅一看情况不对,就快速朝罗菲的灵符冲了过去,可我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就拍向了她的石门穴。   方雪梅虽然不是练家子,但她实战经验显然非常丰富,在我出手的时候,她就提前后退一步,同时快速凝练念力,我就感觉到一股非常强的煞气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可以挡阴气、怨气这样的邪气,唯独对煞气无可奈何,当那股煞气通过空气混进我的念力中之后,我就感觉自己的神经好像都受到了麻痹,手腕开始微微地颤抖,连双脚都有些站不稳了。   这女人修炼的术法怎么都这么邪门,先是从地底抽阴气,现在又从身上释放出煞气来。要知道,我们修习的这些术法,虽然说都是对各种炁场的运用,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一个本身没有煞气的人能从自己身上提炼出煞气,也没听说过谁能越过地表的坤气,直接从地底提炼阴气。   梁厚载这时候也来到了我身边,他刚想抬脚踹向方雪梅的小腹丹田,可方雪梅也就在这时候释放出了煞气,梁厚载的脚顿时没有准头,一下踹在了方雪梅的大腿上,方雪梅闷哼了一声,朝院门的方向退了两步,梁厚载的身体有些麻痹,没能立即稳住重心,呼的一下就趴在了地上。   可他很快又撑着地面奋力爬起来,加入了战斗。   我们俩就像两个喝多了的醉汉一样,张牙舞爪地向方雪梅发动攻势,可每一次都打不准,任谁也无法伤到方雪梅的丹田。   方雪梅在释放出煞气的同时,还在奋力地从地底提取阴气,罗菲虽然不断用念力加持自己的灵符,但我能感觉出来,地下的阴气终究还是被提取出来了。在与方雪梅的角力中,罗菲落了下风。   除此之外,方雪梅还死死压制着我们身后的血人。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厉害,但她的弱点也非常明显。   我和梁厚载虽然没有伤到他的丹田,但我们两个都是从小练功练到大,不能说一身钢筋铁骨吧,但也差不到哪去,每次我们打中方雪梅,不管打中的是她身上的哪个部位,她那副弱不禁风的身躯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她也只是死死支撑着,一边忍着疼,一边用煞气压制着我们两个。   我能感觉自己的神经越来越麻木了,现在我的手掌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只能听到声音,手掌上却没有触觉的反馈。   情急之下,我冲梁厚载大喊:“别管丹田了,打,就是打!”   喊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不会打弯了,只是短短几个字,说出来就非常费劲,我也不知道梁厚载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好在我喊完话之后,梁厚载那边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胡乱攻击着方雪梅,我和他一样,也用上了浑身的力气,对着方雪梅一桶乱打。   方雪梅忍着疼,不停地后退。   我和梁厚载当时都是说不出的狼狈,但方雪梅也快支撑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在我们身后的院子里,阴气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弱了。   我一边挥动双手去攻击方雪梅,一边又听到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又有人爬了起来。   接着又听到一阵急促但又异常轻盈的脚步声,我知道,这是仙儿正朝我们这边奔跑。   “有道,躲开!”   我听到了仙儿的疾呼声,立刻扭动着几乎完全麻木的腰身闪到一边,就看见一道幽绿色的火光从我刚才战力的位置飞驰而过,直接落在了方雪梅的脚下。   几乎是一瞬间,方雪梅的鞋子就被狐火点燃了,狐火的火势又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旺盛,瞬间爬上了她的裙子、衣服。   让我惊讶的是,仙儿的狐火竟然可以烧尽煞气,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狐火越烧越旺的同时,方雪梅身上的煞气也在以很快的速度消耗着。   方雪梅的表情立即变得惊慌起来,她朝着我身后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我知道她在看仙儿。   虽然身上煞气消散了一些,但我的手脚依旧麻木,只能强撑着两条腿朝方雪梅那边靠了两步,用尽所有力气,一掌拍向她的丹田。 三百四十九章 人性   可惜我还是拍偏了,这一掌没有打中她的丹田,却拍中了她的侧腰,她也终于吃不住力,仰面倒在了地上。   梁厚载看准机会,赶紧上前,一脚踩向她的气海,但梁厚载根本连站都站不稳,他这一脚不但没踩准,自己还倒在了地上。   方雪梅狠狠瞪了梁厚载一眼,接着又看向我,我看到她的眼睛几乎是红的,在肆意燃烧的狐火衬托下,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地狱里的厉鬼。   她发狂似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我们咆哮:“你们全都得死,都得死——”   最后一个字被她拖出了很长很长的长音,随着她的咆哮,一道具化成形的淡红色念力像鲜血一样从她口中喷出,飞向了血人所在的方向。   还没等我转过身去看身后发生了什么,方雪梅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念力,与此同时,院子里的阴气突然变得非常微弱。   刚才她就算是耗尽力气,也没见她能凝练出这么强的念力。   还趴在地上的梁厚载立刻朝我喊:“她没有这样的修为,她在强行凝练念力!”   强行凝练念力,说白了就是透支潜能,方雪梅这是要同归于尽啊!   我立刻支撑着身子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到方雪梅面前,伸手拍向了她的石门穴。可这一次我依旧没拍中。   方雪梅身上的煞气散了以后,按说我的身体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阻止这样的恢复,每次我做出动作的时候都仿佛要克服巨大的阻力。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罗泰的声音:“躲开!”   又让我躲开,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拧着腰闪避了,只能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时候,我那被麻痹的身子几乎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紧接着,我就听到身后传来“嗖”的一声长音,一道亮银色的光泽破空而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方雪梅的气海上。   几乎在一瞬之间,她身上的念力就散了,而我身上的麻痹感也终于开始快速消退。   念力没了,方雪梅身上的狐火也快速熄灭,这些狐火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仅仅是烫红了她的皮肤,就连之前被狐火点燃的鞋子和裙子都没有受到任何损坏。   有时候我就觉得,仙儿的狐火和她本人一样,也是让人看不懂摸不透的。   方雪梅捂着自己的小腹,面带痛苦的表情慢慢蹲在了地上,她朝着罗泰那边看了看,又看向了我们,露出一脸的怨恨,然后她又挣扎似地站起来,大概是想逃走。   可气海被破以后,不单单是无法凝练念力,连行动都变得很困难,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再次龇牙咧嘴地蹲了下来。   我的身体很快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方雪梅身前,伸出左手将她拎起来,又用右手的手掌在她的石门穴上轻轻拍了一下。   方雪梅大概感觉到了自己的念力被我彻底封住了,就用一种非常惊恐的表情看着我,忍着疼,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我怎么了?”   我没理她,转身走到院墙边,靠着墙坐了下来。罗泰就趴在我旁边。   我长吐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泰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淡淡地说:“早就来咧,你们打的欢,从院子里一直打到外面,没看见额。这女人好厉害来,咱们这么多人才把她制住。”   我看着方雪梅,这时候她正一脸惊恐地朝着村子东边爬,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几乎爬不动,我也懒得去管她,只是对罗泰说:“多亏了你,不然这一次就完蛋了。”   罗泰先是笑了笑,又问我:“客气个啥嘛,都是应该的。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方雪梅推门进院子,听动静,你们已经在院子里打起来了,院子里还有别的人?”   听着他的话,我脑子里就想:“原来你来得这么早,那你不早出手,还要等……”   想着想着,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血人。   那个血人还在院子里!   也就是“血人”这两个刚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仙儿突然喊了一声:“有道,你快来看!”   当时我的身子还有一点麻木的感觉,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站起来,扒着门框快速冲进了院子。   在一脚跨过门槛的时候,我留意到方雪梅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了,但我没时间理会她。   一进门,我就看到那个血人挺直了身子站在院子中央,他不再用四肢爬行,只是靠着两条腿,朝着屋门的方向走了三四步,但他很快又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胸口随着呼吸的频率不断地起伏。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恢复了神智,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他将两只手举起来,放在自己的眼睛前面。   我发觉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激动,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   刘尚昂从地上爬起来,拉着罗菲和庄师兄退到我身旁,大伟此时就靠在院子的角落里,他和血人之间的距离是最远的。   血人没有理会我们,就是看着自己血红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梁厚载走了进来,他站在我身边,试探性地朝血人唤了一声:“王磊?”   我看了梁厚载一眼,心中有些疑惑。眼前这个血人,就是王大海幸存的二儿子,王磊?   当梁厚载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血人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慢慢地转身,将那张被撕掉皮肤的血脸正对着我们,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几乎是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他没有嘴唇,说出来的话含混不清,但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王磊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我感觉他身上的怨气、煞气、阴气突然以极快速度变得异常醇厚和暴烈,他眼神中的理智,也在这三种炁场出现的时候中快速泯灭。   几秒钟之后,他又变成了一只狂躁的野兽,四肢同时着地趴在地上,贴在他身上的那些灵符就像被点着了一样,发出一层一层的荧光,然后快速脱落。   我们也没敢耽搁,在他发生变化的同时已经围了上去,我在他身上快速画下了血符,而梁厚载则将大量的辟邪符贴在了他身上。罗菲也在血人身上贴了不知名的灵符,仙儿挑着狐火灯笼,照着血人的天灵盖。   所有人都想将血人身上的三种邪气压制住。而刘尚昂则跑到大伟身边,捡起了地上的枪。   可惜我们几个都失败了,我的血符很快就被血人自身的血液溶解,梁厚载和罗菲的灵符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失效了。   刚开始,血人受到狐火灯笼的影响,还显得比较温顺,但随着我的黔驴技穷,他也在一瞬间变得狂躁起来。   我画在他身上符印被彻底消解的时候,他突然暴吼一声,伸手抓向了仙儿。还好罗菲反应快,一把将仙儿拉开。血人抓住了狐火灯笼,瞬间将灯笼捏碎,那盏灯笼是用仙儿的念力做出来的,和仙儿的精魂相连,灯笼一碎,仙儿也受到了伤害,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虚弱。   我赶紧将仙儿和罗菲支开,然后又扑到血人身前,在他的后背画下了封魂符的符印。   说真的,我们在场的人都不想伤害他,只要他不作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我感觉,血人体内好像有一个非常狂躁的东西想要冲脱出来,此时的他正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压制那个东西。   他时而变得暴躁,朝我们咆哮,有时又变得非常安静,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反反复复,毫无规律地在两种状态中切换。   他安静的时候,会故意离我们远一些,而在他暴躁的时候,则会试图接近我们,尤其是接近罗菲和仙儿这两个女性。   我只能让仙儿和罗菲先把大伟抬出院子,然后和梁厚载、刘尚昂还有庄师兄一起守着他,罗泰没进来,他听说院子里有一个被扒了皮的血人,就死活不肯进来。   庄师兄已经没有子弹了,刘尚昂从剩下的四颗子弹里拿出两颗来分给庄师兄,然后对我说:“道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咱们如果能帮他,那就帮,可如果帮不了他……”   说话间,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枪。   我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缩在角落里的血人对他说:“子弹对他没用的。”   刘尚昂:“那也未必,这要看往哪他,打他的表面肯定是没用了,可如果能把子弹打进他的嘴里……我就不信他的内脏也这么硬。”   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联想到从血人嘴里喷出来那一股沸水,我估计他的内脏应该也比常人坚韧得多。   就在这时候,在角落地蹲坐了十几秒钟的血人突然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他总算又回复神智了,可紧接着,他又趴在了地上,龇牙咧嘴地朝我们这边看。   然后他又站了起来,接着又趴下……不断地重复,可我发现,随着时间的延续,他站立的时间正渐渐变短,而他像野兽一样趴在地上的时间,却在延长了。   我已经意识到事情正在朝不好的方向,立即朝刘尚昂使了一个眼色。   刘尚昂点头会意,他朝着血人那边走了几步,举起了枪,对准血人的嘴巴。   这时候,血人还是站着的,刘尚昂大概也不想在他理智尚存的时候攻击他,没有开枪。   这不是犹豫,而是人性。我们都知道血人此刻一定非常痛苦,我们也知道,如果他能恢复理智,以我师父和仉二爷他们这些人的能耐,也许可以找到有能力为他治疗的人。 三百五十章 心智泯灭   仅仅是几秒钟之后,血人又一次像野兽一样俯下了身子,他趴在地上,眼神变得非常急躁,一双眼睛紧盯着刘尚昂手里的枪,不停地地上打转,嘴里还发出低吼的声音。   他好像对刘尚昂手里的武器有些忌惮,又好像在寻找攻击刘尚昂的时机。   血人这一次的样子和之前几次有着很大差别,前几次他虽然也像野兽一样趴在地上,但看上去还算平静,总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可这一次,我却感觉他体内的那只野兽已经彻底醒了过来。   刘尚昂端了一下枪,也在寻找攻击的角度。   就在这时候,血人突然停了下来,我感觉到他的眼神在顷刻间变得极其狂躁,顿感事情不妙,赶紧上前,准备在血人身上画下血符。   虽然血符在他身上存留不了太长时间,但终究有一点作用。   可还没等我走到他身前,他就突然转身,“嗷——”的一声咆哮,伸手朝我抓了过来,他的速度不快,我稍一侧身就闪开了。   然后我就听到一声枪响,刘尚昂按下了扳机,一颗子弹破膛而出,瞬间击入了血人张开的口中。   子弹打进了血人的喉咙里,可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只是稍微顿了顿身子,之后又十分恼怒地朝刘尚昂嘶吼一声。   此时血人的眼中几乎失去了一个活人应有的理性光泽,他已经彻底变成了野兽,在朝刘尚昂嘶吼之后,又转向了我,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在他的眼中,我竟然感觉不到敌意,但能感觉到一种……饥饿。他似乎把我当成了猎物,当成了他的一顿饱饭。   我离他近一米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正在快速升高,他走在地上的时候,被他的手脚触碰到的积雪快速融化,升起一阵阵白雾,那些白雾笼罩着他的身体,渐渐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和身子了,只能在雾气中看到一个不算清晰的轮廓。   我很想现在就冲上去,阻止他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杀不掉他,也压制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盯着他。然后心怀侥幸地希望他自己能恢复正常。   之前我也想过向师父求援,但葬教在店子村布下的局本来就是对付我师父的,即便是杨聪一伙人已经被我们清理得差不多了,但谁也不能保证,我师父他们来了以后不会遭遇到什么。   就在我心里还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时,雾气中的影子突然闪了一下,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血红色的手臂就朝我的脖子抓了过来。   我被他抓了个正着,然后就感觉到一股巨力传来,直接将我推翻,压在了地上。   血人身上的温度很高,我的脖子接触到他的手掌,就有一种被灼伤的痛感,他压住我之后,张开嘴就朝我的脖子咬了过来。   我趁着他重心不稳,立刻抬脚,用双脚顶着他的腰将他顶到了半空,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双脚离地,显得有些惊慌,手上松了几分力道,我立刻掰开他的手指,身子一缩,同时脚上发力。   将他蹬翻在地的同时,我就地一滚,退到了梁厚载身边。   血人翻落在地之后,很长时间没爬起来,我还以为他又要恢复正常了,可他没有,几秒钟之后,当他爬起身来的时候,突然朝着我们一声暴吼,在这之后,我只看到他身子一闪,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他袭击方雪梅的那次还要快!   我刚刚伸手护住要害,立刻就感觉仿佛有一条铁棍打在了我的手臂上,我几乎被巨大的力量打飞,连着退了好几步,才算稳住阵脚。   刚才站在我身边的梁厚载也受到了攻击,他的体重比我轻得多,一被打中就飞了出去,他现在就落在我身后,我也看不到他到底怎么样了,但一直没听到他重新爬起来的声音。   从余光里,我看到庄师兄和刘尚昂都端着枪,枪口正对着那个血人。   血人在突袭我和梁厚载之后,又愣在了原地,他的目光不断从我、刘尚昂还有庄师兄身上跳来跳去,似乎在选择一个最合适的目标。   庄师兄身手不行,刘尚昂身子骨太弱,我担心,血人如果对他们两个下手,万一他们被打中,很可能就是伤筋动骨的大伤,甚至丧命。   我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开始慢慢挪动脚步。   血人原本还盯着刘尚昂,他感觉到了我的动作,又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他歪着头,一直看着我移动,但并没有扑上来。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疯狂地进攻,时常会犹豫一下。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时常给我们一点喘息的时间,我们几个人里已经有人倒下了。   快走到院角的时候,我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梁厚载正半蹲半跪地俯在地上,他的右手无力地垂着,似乎是脱臼了。   来到院子的角落,我又拿起了一只钢叉,深吸一口气,朝着血人慢慢靠近。   这柄钢叉似乎唤起了他之前被我牵制时的那段记忆,他见我向他靠近,一边朝着我低吼,一边抖动着脸上红彤彤的肌肉,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他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牵制住他,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试试。   来到他身前一米半的距离时,我停了下来,此时他已经进入了钢叉的有效攻击范围。但只要他没有动作,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他盯着钢叉看了一会,终究还是动了,他仿佛是试探似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钢叉的尖头,我没动,继续盯着他。   他见我没有任何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虽然看不清他的动作,但可以大体判断出他飞扑的方向,立刻手持钢叉横扫,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从钢叉上传来的坚硬触感我就知道,这一下我打中了,血人的身子当时应该是浮空他,他没有着力点,顿时被我击倒。   可他刚一落地,又爬了起来,再次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我飞扑过来。   他的动作和刚才同出一辙,我再次挥动钢叉的时候,他也第二次被我击倒。   我感觉,他的速度虽然变得更快,力气也变得更大了,但攻击的方式却比我第一次和他对峙的时候更加单一。   他不断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地朝我飞扑,我就一次次地用钢叉将他击倒。   他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我的体力却变得越来越少,二十斤重的钢叉在我手里也似乎变得越发沉重,最后几次将他击倒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快握不住手中的武器了。   我也数不清血人倒地了几次,只知道他又一次爬了起来,并朝我扑过来。我还想用钢叉击打他,可我的节奏已经跟不上他的速度,在我将钢叉挥舞到一半的时候,一道红色的影子已经到了我面前。   我赶紧扔掉钢叉,试图收回手来格挡。   可我慢了一步,血人坚硬的躯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的胸口上,他的力量变得比之前强了太多,我根本不敢硬抗,一感觉到他的巨力,我就迅速后撤。   虽然我的后撤能化解一部分冲击力,但他的速度比我快太多,我的胸骨受到撞击,感觉整个胸腔都好像被压扁了,骨头和内脏几乎快要碎裂。   我被他撞飞,落地之后就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一样,不只是疼痛,还使不出任何力气。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刘尚昂的叫喊声:“怪物,往这看!”   我估计血人应该听不懂刘尚昂的话,他只是因为听到声音才突然驻足,朝刘尚昂那边望了过去。   刘尚昂刚才大概是进了屋子,此时他手上拿着一个黑漆漆的坛子,在血人转身的一刹那,他就将坛子里的液体泼向了血人,空气中顿时飘起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紧接着刘尚昂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火机,他将火机扔向血人,同时举枪射击。   那只火机飞到血人面前的时候,正好被子弹击穿,随着一声短暂的爆响,血人身上的白酒呼的一下就被点燃了。火焰很快蔓延了他的全身,高温将附近的大片积雪融化,蒸汽飞扬起来,又被他身上的火焰驱散。   这时候的血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被烈火包围的火人,可他依旧动也不动地趴在那里。   刘尚昂和庄师兄一直举着枪,对着被火焰吞噬的血人,可他们谁都没开枪。其实现在拿枪指着血人,也只能是庄师兄和刘尚昂的习惯性动作了,他们都知道,67式手枪射出来的子弹根本无法对血人造成伤害。   火焰一直燃烧了十几分钟才熄灭,血人的身体表面变成了炭黑色,可不知道为什么,被火焰灼烧之后,他的身体看上去竟比刚才魁梧了很多。他抖动了一下身子,那些被烧成炭的体表组织立刻破碎,一片一片地脱落下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被火焰洗礼过之后,血人身上的肌肉变得更加圆实和饱满了,他的身子整整大了一圈,眼神中的狂躁也变成了暴戾。   他死死盯着刘尚昂,我想站起来,但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庄师兄接连向他开了两枪,可每一次子弹都被弹飞。血人也不理会朝他开枪的庄师兄,就是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刘尚昂。   我的内脏可能受了伤,从嘴里呼出来的气都带着几分血液的咸腥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视线也稍微有些模糊,我看到血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如果不是,那就说明王磊的意志还在,他还在努力抵制着体内的那股兽性。 三百五十一章 真正的怪物   这时候,罗菲和罗泰也进了院子,当罗泰看到血人的时候,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罗菲想冲向血人,我立即朝她喊:“别妄动!”   罗菲停下脚步来看我的时候,血人也突然转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他盯了我几秒钟,然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他,就听他“嗷”的一声暴吼,然后我只感觉到他的身形闪了一下,然后他那只被火焰滋养而变得硕大的拳头,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以为我要死了。   夏师伯曾经说过,只要我的两道生门都在身边,我就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夏师伯的推算从来没有出现过错误,这次也一样。   就在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血人的拳风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嗖噜噜”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是有人将长鞭奋力甩出,狭长的鞭身从空中划过的声音。   紧接着,原本飞速砸向我的那只拳头又快速远离了我。   我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朝着血人那边看过去,才发现血人此时被一条钢索勒住了脖子,他的整个身子都被吊在了半空中,而持钢索的人,竟然是仉二爷。   仉二爷怎么来了?   我心里正疑惑,就见血人奋力地拧动腰身,竟然挣断了钢索,从仉二爷的束缚中脱离出来。   就算血人没有心智,他也能感觉到仉二爷身上的危险气息,他不再理会我,落地之后,就死死盯住了仉二爷。   刚才钢索被血人挣断的时候,仉二爷也被割破了手,他拿出一块灰色的手帕,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问我:“力气还挺大,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对仉二爷说:“是修罗,原身应该是王磊。他现在还有残存的意识,如果能留他一条命的话……”   仉二爷打断了我的话:“王磊是谁?”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院子又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我师父、陈道长、李道长、孙先生、黄昌荣,他们全都来了。   不等我说话,仉二爷就朝我师父他们摆了摆手:“都别插手,这东西力气很大,速度也快,人多了反而手忙脚乱。”   看到师父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特别安心,我已经忘了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师父看了我一眼,朝我点了点头,又对仉二爷说:“这东西应该就是修罗,他身上的血非常烫,你小心点。”   仉二爷问我师父:“怎么处理它。”   师父说:“只能压制住他身上的那股燥性,这种事你在行。”   仉二爷笑了笑,对着血人摆开了架势。   而在此其间,血人就一直紧盯着仉二爷,他眼神中的暴戾变淡了,却多了一份很深的警惕。同时我意外地发现,仉二爷身上的那股煞气,竟然比血人身上的煞气还要烈。   血人的身子经过了几秒钟的微微颤抖之后,终于还是动了起来,在我眼里,他还是身形猛地一闪,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到了仉二爷面前。   仉二爷的反应速度超乎想象得快,我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动作,只听到“嘭”的一声,然后就看见二爷那只蒲扇一样的大手抓住了血人的脑袋,将血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积雪被血人身上的温度融化,又有大量白雾扬起。   透过这层雾气,我看到血人双手支地,似乎想要顶着仉二爷的力道强行爬起来,可他那一身怪力竟然还是败给了二爷,任他怎么用力,都被二爷狠狠钳制住,根本站不起来。   当时我就怀疑,仉二爷可能不是人,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他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我们的常识了。   血人一直被仉二爷压着,毫不停歇地挣扎,他的力气好像变得越来越大,到最后,仉二爷几乎压制不住他了。   仉二爷松了手,同时一脚踹在血人的肩膀上,将血人踹出了好几米远。   孙先生在一旁朝仉二爷喊:“怎么着了,这么一会就支持不住了?昨天喝酒的时候你不还说,自己一点没老来吗?”   仉二爷白他一眼:“瞎扯淡,什么叫支持不住了!这怪物邪性着呢,越压着他,他的力气就变得越大。”   我师父这时候说道:“修罗这东西是越战越强,估计化外天师弄出他来,就是为了克制你的。”   “克制我?”仉二爷看着血人,笑了笑:“想得美!”   血人远远盯着仉二爷,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幅度和频率都比之前大得多。   仉二爷看着血人,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了,我现在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我师父在一旁说:“他的人性在努力压制体内的魔性,你先等一等吧,等魔性占据主场再动手,不然的话,你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精魂。”   这一下仉二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血人看了很久,可血人一直没有动,就是不停地颤抖。   最后仉二爷对血人说:“歇会吧,你的魔性,我会帮你压制住,相信我。”   也不知道血人是不是听到了仉二爷的话,在下一瞬间,他突然停止了颤动,身上额怨气、阴气和煞气也以很快的速度变得越发浓烈。   可不管怎么变,血人身上的煞气都比仉二爷差了几分火候,这样的差别好像是出自本质的,就算血人身上的煞气再怎么增强,都无法达到仉二爷那样的境界。   仉二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朝着血人扬了扬头:“你准备好了吗,我可要动手了!”   我可以确信,现在的血人肯定听不懂仉二爷的话,可他还是在仉二爷话音刚落的一瞬间行动了,他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我已经完全无法靠肉眼捕捉他的动作了,只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朝着仉二爷呼啸而去。   仉二爷一样快得惊人,他以极快的速度动了一下肩膀,好像是挥出了拳头,但我看不清他的拳路和拳头,实在太快了。   然后我就听到“嘣”的一声闷响,就像是石头和金属的剧烈碰撞声。   血人被仉二爷一拳打飞了,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了院墙上,还没等他爬起来,仉二爷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先是一脚将他踩住,在他的脸上狠狠砸了两拳。   就听“嘣、嘣”两声,血人的身子压在墙上,几乎把墙壁压出裂纹来,我看到墙上已经暴起了大量的灰尘。   血人试图反抗,可仉二爷已经骑在了他身上,铁锤般的重拳不断落在血人的脸上、脖子上、胸口上,他也在反击,仉二爷攻击他的时候,他也用拳头不断击打着仉二爷。   墙壁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他们两个的怪力,轰的一声倒塌了。   碎裂的砖土砸在仉二爷和血人的身上,可他们两个完全不去理会,还是在不断地互相攻击。   在我眼里,仉二爷和血人的对决,完全就是两个怪物在战斗。   血人身上的肌肉异常坚硬,就连子弹都无法打穿,他甚至不怕火烧。可在仉二爷的攻势下,我竟然发现血人正渐渐落了下风。   仉二爷像打了鸡血一样,越打越狠,他的拳速也越来越快,力气也越来越重,他的拳头打在血人身上发出一阵阵闷响,这响声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   可血人在和仉二爷对攻了五分钟之后,拳头的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至少我能看清楚他的拳路了。   他身上那些如同钢筋一样坚固的肌肉似乎也无法再承受住仉二爷的猛攻,他开始扭动身体,并龇牙咧嘴地怪叫,从他嘴里开始流出滚烫的血液来。   又是几分钟过去,血人的最后一拳像棉花一样碰到仉二爷的胸口,在此之后,他的整条胳膊就瘫软在了地上。   仉二爷也停止了攻击,扶着半截断墙站了起来,他看来也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必须扶着膝盖才能站稳。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用一种极为惊愕的眼神看着仉二爷,仉二爷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眼神,他转过头来,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又带着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家伙还挺能扛的,呼……我也快没力气了。”   这时候,孙先生他们跑了过来,黄昌荣拿出钢筋,想把血人捆绑起来。   仉二爷却朝黄昌荣摆了摆手:“别绑他了,他身上的阴煞已经被我打散了,不会再发生异变了。”   我问仉二爷:“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治好吗?”   仉二爷摇了摇头:“皮被扒了,机体又发生异变,肯定治不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确保他恢复心智,而且他的身体强度非常高,机体功能也和常人不同了,虽然没了皮,但活下来应该不难。可心智恢复以后,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该怎样生活下去,就要看他自己了。”   这时候,孙先生走了过来,给我把了把脉,说我问题不大,修养几天就好了,之后我师父朝门外招呼了两声,有两三个人从外面进来,我师父嘱咐了他们几句之后,他们又抬来了担架,先将大伟抬走,然后是梁厚载,最后是我。   他们将我抬上担架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哐当”一声闷响。   院子里的人立即紧张起来,仉二爷朝屋子望了一眼,问我:“里面还有人?”   我点点头,指了指昏迷不醒的血人,对仉二爷说:“是他的父亲,王大海,人已经疯了。”   仉二爷没说话,缓缓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屋门被推开,王大海怀里抱着一根被削了皮的圆木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出门以后,他就呆立在门前,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扫视着院子里的人,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血人身上的时候,我感觉他的眼中突然多了一丝亮色。 三百五十二章 犯人   王大海弯下腰,将木头轻轻放在地上,就好像那根木头是件非常宝贝的东西。他直起身来,盯着地上的木头,突然说:“你这个没皮的家伙,你不是我儿子。”   说完,他又踉踉跄跄地走向了血人。   王大海的身上带着念力,但那些念力非常弱,而且异常凌乱,这是修行者被人破了修为之后,由心中的不甘生出的一种异常念力,当这种念力消失的时候,修行者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谁都能看得出来,王大海确实疯了,我们没有打搅他,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让他顺利地走到血人身边。   王大海在血人身旁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沾满灰尘的手,抚摸着血人的额头,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也没有皮了,和我儿子一样。你是我儿子吗……我可怜的儿啊,可怜的儿啊。”   他口中反复念叨着“我可怜的儿啊”这几个字,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血人的额头。   有一个瞬间,我感觉王大海身上的念力好像有凝聚起来的趋势,可在下一瞬间,他突然看着血人的脸,尖叫般地嘶嚎一声:“磊啊——”   在这之后,他的嘶嚎声嘎然而直,而他身上的念力,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王大海死了,在临死之前,他终于恢复了片刻的神智,认出了地上的血人,就是他的儿子王磊。   他死前的怨气很重,仉二爷和孙先生只能将他的尸体挪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帮他祛除怨气。   当仉二爷和孙先生将王大海的尸体从血人身边拖走的时候,我看到了王大海那张扭曲的脸,他的表情一直保持了临死前的状态,虽然生命已经终结,可神经还没有完全松弛下来,他脸上的肌肉还在轻微地颤动,眼泪还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不断流淌下来。   我被人用担架抬出院子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村路上,开车的人是马建国,冯师兄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见我没事,冲我笑了笑,我也强行在脸上拧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了冯师兄。   说真的,当时的我真的是笑不出来了。   方雪梅被抓住了,她的手脚都被铐住,我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看到黄昌荣正拎着她走向了村路旁边的一辆吉普车。   之前我以为我完全限制住了方雪梅的念力,可就在黄昌荣伸手去开吉普车的车门时,方雪梅身上突然凝练出一股很强的念力。   我师父也感觉到了那股念力,他快速冲出院子,手腕一抖,一张定魂符嗖的一下就飞了出来,精准地贴在方雪梅的额头上。紧接着方雪梅的念力就散了,人也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像木头一样硬邦邦地躺在了地上。   其实我也知道,定魂符这种符箓,确实有封禁道行、麻痹三魂七魄的功效,可我画出来的定魂符远没有师父画出来的那么霸道,顶多也就是能镇镇小鬼,对方雪梅这样的“高手”不会有任何效果。   师父走上前,将方雪梅弄上车,然后又来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半玩笑半训斥地说:“熊孩子,胆子太肥了,店子村出了这么多情况,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我冲师父讪讪地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   师父叹了口气,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说起来,你们这一次做的也算不错了,碰上这么多强手,还能以小博大,解决了杨聪他们。要不是中途碰上一这只修罗,说不定就完胜了。”   见师父没有特别责怪,我也放下心来了,咧嘴冲师父笑:“师父,你这是夸我吧?”   我师父很无奈地白了我一眼:“受了伤还这么多话,好好养着吧,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虽然师父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对了,师父,罗泰跟你说没,村里头聚集了很多葬教的人。”   师父看着我笑:“等你想起这茬来,什么都晚了。都处理好了,你安心养伤吧。”   说完,师父转身就朝吉普车那边去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救护车白色的车顶,长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   过了没多久,又有两个人被抬进了救护车,第一个是梁厚载,第二个是仙儿。救护车中的空间本身就不大,我们三个人挤在里面,确实显得有些挤了。   仙儿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怎么也受伤了?”   我说:“被那个修罗撞了一下,孙先生说是内伤。”   梁厚载在一旁说:“你比我强多了,我不光胳膊断了,内伤也比你重,现在喘气喘大了就咳……咳嗽……咳咳,咳咳咳——”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顿了顿,问仙儿:“你怎么样?当时看修罗抓碎了狐火,就觉得你的三魂七魄都虚了。”   仙儿说:“轻伤,现在好多了。嗯,最起码比梁厚载强多了,你看他咳得跟个老头似的。”   仙儿的这番话说完之后,大家就沉默了。   每个人都很累了,躺下就想睡觉,谁也不愿意费力气说话。   可我虽然闭着眼,可过了很久都没能睡着,梁厚载和仙儿也是,厚载时不时地咳嗽两声,仙儿则经常翻来覆去的。   见他们都睡不着,我才开口问:“你们不是先我一步被抬走的吗,怎么这么晚才来?”   梁厚载吭了一下鼻子,没说话,仙儿则对我说:“那个邢伟伤得不清,需要做急救措施,我就被挪到这边来了。”   之后梁厚载才说:“我是因为修罗。他被仉二爷送上了我那辆车,然后我就被弄到这来了。”   我不由惊讶:“来了三辆救护车?”   这时冯师兄从前面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是五辆,市医院的车全被咱们调来了,中医院也调了一辆过来,咱们得抓紧时间,别耽误人家正常出车。”   我问冯师兄:“怎么调来这么多车,你们不会是担心我们全军覆没吧。”   冯师兄看我一眼,笑了笑:“你还别说,我们就是这么想的。不过还好,只伤了你们几个,大伟那边你们也不用担心,刚才医生已经看过了,说他伤得虽然重,但也没有生命危险。”   说真的,今天最让我感到奇怪的事情,不是仉二爷那怪物一样的战斗力,而是师父和冯师兄竟然没有责怪我。   如果放在平时,我今天的行为就足以引发一场批斗大会,师父绝对说我太冒失,不弄清楚情况就往上冲,冯师兄估计也会说我不够理智。   可意外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责怪我。   后来冯师兄也没再说什么,几分钟之后,仉二爷和孙先生面色沉重地走了过来,告诉冯师兄可以走了。   仉二爷走向吉普车的时候,我才看到他还背着王大海的尸体。   这时候,我从厢门的窗户里看到罗菲他们也离开院子,并快速上了一辆面包车。而马建国则发动了车子,救护车在白雪堆积的村路上开动起来。   我们三个被送到了市医院,邢伟则先我们一步到医院,并被送进了急诊。   至于被炼化成修罗的王磊,承载他的那辆救护车在离开村子之后就朝着西边开去了,那条路既不通中医院,也和市医院的方向相背,我也不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只是透过那辆车的车窗,我看到澄云大师和陈道长都在车上。   后来我听仉二爷说,他为王大海祛除怨气的时候,发现王磊被剥下来的人皮,就被缝在了王大海的后背上,在王大海的手臂上还用匕首刻着两个字——“犯人”。   仉二爷推测,那两个字应该是王大海在发疯之前自己刻上去的,也许就是他新手剥了王磊的人皮。至于剥皮的时候他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逼迫,没人知道。   仉二爷是和孙先生一起来的,他们在我们的病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和我们聊了很多,临近六点的时候,仉二爷和孙先生才离开我们的病房,说是探望大伟去了   我们三个都是轻伤,就住在临着楼道口的普通病房里,大伟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伤得很重,冯师兄设法在医院里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让他一个人静养。   说真的,如果换成是我,我宁愿身边还有几个病友,至少在无聊的时候还能说说话,不至于那么寂寞。   梁厚载的左手此时打着石膏,他将一本书放在病床上,然后用右手慢慢地翻页,百无聊赖地看着。   仙儿靠在病床的床背上,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一个人无事可做,试着叫了仙儿几声,可她想事情想得入神,根本没听见。我又转过头,对着梁厚载说:“你看的什么书?”   梁厚载用右手拿起那本书,让书的封皮正对着我,同时对我说:“卡夫卡,《城堡》。”   我叹了口气:“怪无聊的,刘尚昂他们几个也不说来看看咱们。”   梁厚载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们估计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店子村那边肯定还有些后事要处理。”   过了一会,仙儿朝我这边转过脸来,说:“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朝她眨眨眼睛:“什么事?”   仙儿立刻做出一副邀功似的表情,说:“那个血人,肯定是王大海的二儿子王磊!”   不是吧大姐,你现在才想明白啊!   虽说,最后王大海出来的时候仙儿并不在场,也没看到王大海的举动,可即便如此,也早该把血人和王磊联系起来了吧。搞了半天,她刚才想事情想得那么入神,原来就是在想这些没意义的东西。   我很无奈地“呵呵”笑了两声,梁厚载则长长叹了口气。   仙儿愣了一下,然后就很不爽地看着我们两个:“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啊!你们可别告诉我,你们早就想到了。” 三百五十三章 探病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们怎么可能想到呢。还是你厉害,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梁厚载也在一旁说:“好厉害好厉害,仙儿姑娘才智无双啊。”   仙儿看出我们俩是在奚落她,于是狠狠白了我们两个一眼:“滚!”   可过了一会,仙儿又问我:“哎,有道,其实我挺好奇的,方雪梅进院子的时候,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想到用那种话来诈她的呢,还差点就成功了。”   哦,她是说,我们骗方雪梅说杨聪是内奸这件事。   我朝仙儿摊了摊手:“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说实话,我看到方雪梅的时候也慌了,一点主意都没有,就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而已。是梁厚载说,他们那伙人里有内奸的。”   仙儿又问梁厚载:“你脑子怎么转这么快。”   梁厚载笑呵呵地显摆道:“我这是天生急智,换句话说,你可以叫我天才。”   仙儿翻了翻白眼,很不屑地“切”了一声。   然后梁厚载又对我说:“道哥,你还记得头几年,咱俩骗柴爷爷批雪糕的事吧?”   他说的那件事也算是老典故了,就是有一年暑假特别热,我和梁厚载又嘴馋,就老想着弄点凉东西吃,出门看见别的小孩吃雪糕我们两个也想吃,可那时候我们俩都没有零花钱,师父又不让我们吃大热大凉的东西。有一次我们路过一个做雪糕批发生意的小门头,当时师父也在场,当时梁厚载大概是馋急了,就对我师父说了一个很蠢的谎。   具体的情节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梁厚载好像说,他那段时间练巫术练的,身体里头特别躁,得拿凉东西降一下火气,又说什么,凉东西是可以帮他改运的。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在胡扯淡,可我师父竟然上当了,他不但给梁厚载批了很多雪糕,还附带着买了一台新冰箱。   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件事一直让我特别想不通,按说,我师父也算是个聪明人了,为什么还会被这么白痴的谎话给骗了?   直到雪糕快被我们两个吃完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夏师伯曾给我师父算过一挂,说我师父最近火煞很重,火中带毒,容易影响周围的人,他身上的火煞是清除不了的,可他身边的人,却能用寒物抵挡火煞的毒性。   其实所谓的火煞,只是一种霉运,而所谓的寒物,也就是一些灵性趋近于阴寒的法器、护身符。   这些事情我师父也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将火躁当成了火煞,将冰凉的食物甚至是冰箱当初了寒物,而梁厚载的谎话虽然听起来很蠢,可他说到了“改运”,又刺激到了师父心中的软肋。   不过我师父最终还是想过来了,他很快发现自己上当。而那件事的结果,就是我和梁厚载被罚在祖师爷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后来那个新冰箱也被我师父折价退了回去。   想起那时候的事,我就忍不住笑了,一边又朝梁厚载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就听梁厚载说:“其实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有时候你想骗人,就算把谎话说破天也没什么用,但有些时候,你的谎话全是破绽,但只要说到对方的心坎上,就很容易奏效。咱们在店子村潜伏的这些天里,基本上都是杨聪给两个暗哨送饭,可有一次,送饭的人却变成了方雪梅,道哥你还记得吧,她送饭的那一次,明显要比杨聪警觉得多,还和暗哨里的雇佣兵聊了两句,看似是闲聊,其实是试探,还好当时有仙儿控制着那个佣兵,不然事情肯定要败露。不过也就是那一次,我发现方雪梅这个人疑心很重,对自己人似乎也不是特别信任。”   我说:“所以你才想到骗方雪梅说有内奸的?”   梁厚载笑了笑:“其实我当时也就是想赌一把,没想到她真的上当了。”   这时候,仙儿插上了话:“还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们来着。”   我转头看着她:“什么事啊?”   仙儿说:“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俩在店子村干的这些事,不会是去村子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吧?你们那些计划吧,虽然看起来挺矬的,不过好像还挺有章法的。”   我说:“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提前设计好啊。说真的,就这几天,我们的计划就被推翻了好几次,刚进村的时候,我还打算在罗泰搞出风声以后就让杨聪他们知道暗哨出事了,想给他们造成一点恐慌。可没想到又牵扯出了神像的事,为了掉包神像,这个计划也只好作废了。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在那个破烤房里住了这么多天。”   就在我说着话的时候,有人推开了病房的房门,顿时有一阵风顺着楼梯口吹进了病房。   我转身朝门口那边看,就看见庄师兄和冯师兄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冯师兄手上还提着一个果篮。   他将果篮放在我身旁的病号桌上时,我伸手就要拆掉封在上面的那层塑料膜,冯师兄却拍了我的手腕一下:“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大伟买的。你们那份,等会胖墩他们会带过来。”   我说:“不是吧,冯师兄。你不会买两份啊,又不贵。再说,既然是给大伟买的,你拿到我们病房来干什么呢?”   冯师兄白我一眼:“我有家有孩子的,你嫂子现在又不上班,我一个月就那点工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以为都跟你们守正一脉的门人似的那么阔?”   庄师兄也接上了话:“我和你冯师兄这次来呢,主要是就这次的案情和你们互通一下信息。然后我们再去看大伟,今天晚上,我们要给他守夜。”   “守夜?大伟需要人彻夜照顾吗,”我顿时担忧起来:“原来他伤得这么重。”   庄师兄摇了摇头,随手拿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对我说:“名义上我们是来守夜的,可实际上,也是为了和大伟一起制定些计划。现在我们已经在市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刘文辉入网了。不过,这次的事需要大伟那支队伍全力配合,但他带出来的队伍,只听他一个人的,除非他牺牲了,他的职务才由副队长顶替。我们是没有指挥权的。”   梁厚载插上话:“庄大哥,你们找到刘文辉了?”   庄师兄说:“目前已经查实了他的具体位置,只要他进入我们的包围圈,这次就一定能抓住他。”   梁厚载不由地皱起眉头:“既然知道了他的位置,为什么不主动出击呢?”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庄师兄说:“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对了,柴师叔说了,这次抓捕刘文辉的行动,必须动用番天印,所以到正式行动的时候,有道你必须跟着一起去。”   我点了点头。   冯师兄显得有些心急,在旁边催促:“赶紧办正事吧,咱们互相把手头的信息通一通,回头我们也好制定行动计划。”   庄师兄也赞同道:“时间不等人,咱们还是办正事吧。有道,你把店子村里发生的事情重新捋一遍吧,包括你已经告诉过我的,也重新说一遍。”   突然让我陈述店子村里发生的事,我还真的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我试着捋了捋思路,按照时间顺序回想了这些天的经历之后,才慢慢陈述起来。   有些地方我说得不够详尽,梁厚载和仙儿就会帮我补充。   等我把话说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其间庄师兄和冯师兄一直没有开口,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我记得大概是七点一刻左右,我终于说完了这段时间在店子村的经历,冯师兄给我倒了一杯水,又问我:“也就是说,王大朋也知道这些事了?”   我的嗓子有些哑了,只是冲冯师兄点了点头。   梁厚载则在一旁说道:“其实,能将店子村里暗藏的葬教势力挖掘出来,最初也是得益于王大朋被鬼缠身,跑来找我们几个帮忙。我想,反正他也算是店子村事件的当事人了,就算知道一些隐情,也不算过分吧。”   冯师兄环抱着双手站在我的病床旁边,他点了点头,说:“话虽然这么说,可王大朋毕竟不是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有些事,还是瞒着他比较好。不过退一步讲,这次如果没有王大朋一家的协助,罗泰在村里的行动也不会那么顺利。”   听冯师兄提到了罗泰,我就忍不住问他:“冯师兄,其实我一直特别好奇,罗泰到底是怎么让杨聪那一伙人分散开的。”   冯师兄无奈地笑了笑:“我们问过罗泰了,可他不说。呵呵,罗泰这个人,总是对别人说,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可实际上呢,这家伙尽得罗老汉真传,不管是计谋和身手,在罗家的青年一代里都算是翘楚了。不过他这人就是胆子小了点,见不得那些神呀鬼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罗泰见到血人时的表情,当时他的整张脸都被吓白了,虽然当时我没特别去注意他,但光是从余光里就看到他的身子在剧烈地发抖。   我记得多年前曾听师父说,在这个世界上有种人,虽然胆子小,但心思细,能成大事。不知道罗泰属不属于这种人。   这时候,庄师兄开口了:“店子村的事我们已经清楚了,我们也说一下柴师叔他们的调查成果吧。你和梁厚载都听一听,你们两个年轻,脑子灵光,正好也能帮我们出出主意,研究研究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三百五十四章 刘文辉其人   在这之后,庄师兄和冯师兄就相互配合着说了起来。   我也是这时才知道,从年前至今的这段时间里,师父他们看似清闲,但实际上,他们全都在调查刘文辉。   之前梁厚载说刘文辉可疑的时候,师父他们都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其实他们不是不信,而是不想让我们怀疑刘文辉,更不想我们因为心中的这份怀疑,去独自调查刘文辉。   师父他们这么做,也是怕我们冒冒失失地行动,会中了葬教布下的圈套。   谁知我们不但没有中招,而且几乎是靠自己的力量就解决了店子村里的巨大隐患。庄师兄说,对于我师父他们来说,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既然我师父他们的主要调查对象是刘文辉,庄师兄和冯师兄的话题也大多是围绕着刘文辉这个人展开的。   在调查刘文辉的过程中,有两个人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第一个是董家庄的老稳婆董春花,另外一个,就是被我们抓住的方雪梅。   庄师兄他们也是在审讯过了方雪梅之后,才将刘文辉的身份彻底摸清了。当然,在审讯的时候,已经被催眠的方雪梅肯定不会主动招供,但,只要她的魂魄没有受损,庄师兄就有无数手段让她开口。   顺带一提吧,我这里所谓的“手段”,都和私刑无关,正道中人的审讯,一般不会使用太过激烈的手段。   庄师兄和冯师兄说,二十五年前,葬教之所以培育了刘文辉在内的几个“祭品”,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召唤罗睺,而是为了从这些孩子里选出化外天师的接班人。   在那个年代,化外天师还是一个具体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名号。而这个所谓的化外天师,我其实是打过交道的,她就是当初住在邮局家属院的那个李居士,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是化外天师这件事,当时的葬教核心成员几乎全部都知道,其中的绝大部分人也见过李老太太本人。   当年李太太之所以千方百计将我们一家三口骗到邮局家属院,就是因为她得到了消息,守正一脉的柴宗远要收我做弟子,他将我们骗过去,原本不是想要我的天眼,而是要我的命。尽管我们守正一脉对葬教的了解并不多,但据董春花说,我们守正一脉一直被葬教视为最大的威胁。   可当李老太太发现我有天眼之后,却起了贪心,在院子里摆开大阵,想将我练成小鬼、夺我的天眼。也正是因为这份贪心让她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机,直到我师父突然到访,李老太太虽然厉害,但还是棋差一招,被我师父废了道行。   冯师兄说,其实李老太太一直都没死,我师父废了她的道行,但没要她的命,后来还是冯师兄带队将她押解到了西南地区的一个特殊监狱中,那个监狱,是专门用来关押他们这些歪门邪道的地方。   在最近的几年里,庄师兄他们也曾试图让李老太太开口,让她交代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师从何人,又是为什么潜入到山东。可李老太太虽然被废了修为,但她修行多年,心智非常强硬,庄师兄他们用尽了所有办法,也只从她口中得到了些零星的信息。   她只是说,她的师父是个南洋养鬼人,五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他之所以潜入山东,是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至于这个计划是什么,庄师兄他们没能问出来。   庄师兄说,在李老太太被我师父抓住之前,刘文辉一直在她的指导下修行。   在葬教于二十五年间培育出的几个祭品中,也只有刘文辉达到了要求,有资格成为化外天师这个名号的继承人,至于其他的人,则成了真正的祭品,随着他们年满二十五岁,将为召唤罗睺而献出生命。   说到这里,庄师兄又提到了这些祭品的父母,包括刘文辉的父母在内,这些人也全部都是葬教的成员,换句话说,葬教在二十五年就已经存在了。   根据孙先生的推测,在二十五年前,葬教应该还是一个规模很小的邪教,但其教众却似乎非常忠诚。   当初,刘文辉他们的父母几乎是在一个月之内同时自杀身亡,董春花说,这些人的死都是出于自愿的,他们的死亡,实际上都是一场血祭。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在孩子身上种下了一份怨力,同时为自己的亲生骨肉改运,别人改运都是往好了改,他们改运,则是让孩子的幸运变成霉运。而他们的孩子,除了刘文辉之外,日子过得都非常凄苦。   董春花还说,罗睺其实就是用怨力召唤出来的,这些祭品身上的怨气越强,召唤出的罗睺威力就越大。   而在这些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一直有葬教的人盯着他们,防止他们因为运气太差,过早地死亡。   葬教在八十年代初期、中期派到我们这个县城来的人,全都是来监视这些祭品的。   董春花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因为当年葬教培育祭品的计划,就是她提出来的。她和李老太太师出同门,是李老太太的师妹,但李老太太学的是养鬼,她学得却是医术。她和李老太太一起加入葬教之后,李老太太靠自己的手段上位,成了葬教两大护法之一的化外天师,可她因为没什么本事,很难受到葬教的重视。   而她之所以弄出这个一个计划,说白了,也是为了在教中给自己争取权利。   可是董春花没想到,她和李老太太从小看大的刘文辉在成年以后,变得异常狠毒,简直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而刘文辉的这种性格,也是葬教青年一代共有的特质。   李老太太死后,刘文辉没有直接继承“化外天师”这个名号,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资历不够,不能服众。   在刘文辉看来,化外天师的位子落不到他的头上,也不能被别人抢了去。他担心葬教那些比他更有能耐和资历的人抢走他的位子,就像葬教高层提议,说是将化外天师变成一个虚名,并以催眠和蛊术控制一些教众,让他们自以为自己就是化外天师,用化外天师的身份在外走动,以此来迷惑正道中人。   刘文辉的提议得到了葬教高层的认同,从此以后,化外天师不再是一个固定的人。   这只是刘文辉的第一步计划,他还是想成为化外天师,他认为,这个名号最终只能为他一人所有。在此之后,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步计划:提升自己的资历,也就在这时候,他看中了董春花的二十五年计划,并想将功劳据为己有。而一直照顾他长大的董春花,则成了他必须除掉的人。   庄师兄说到这的时候,我忍不住插嘴将他打断:“葬教高层?除了化外天师和另外一个护法,葬教的高层,不就只有葬教的教主了吗?”   庄师兄摇了摇头:“据董春花说,在教主和护法之间,还有九大长老。但不管是刘文辉还是她,都没见过那些长老,更没见过教主。而他们和葬教高层联络的时候,通常都是和教主的传讯人联系。对了,说到这,不得不说一下董翠萍这个人,哦,董翠萍,是刘文辉调教出来的一个女人,她的原名叫陈莲蓉,原本是个老佣兵组织的成员。”   我说我知道她,她是刘文辉的传讯人。   庄师兄依旧摇头,说陈莲蓉不是刘文辉的传讯人,而是化外天师的传讯人,如今化外天师已经成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号,刘文辉私自调遣陈莲蓉,让她作为自己的传讯人四处活动,算是一种越级行为。但葬教高层对于刘文辉的这种行为好像并不在意,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面,似乎是有隐情的。   据董春花的推测,在化外天师成为一个虚名之后,陈莲蓉很可能就变成了教主的传讯人,几乎每一次葬教高层有什么新的决定,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由陈莲蓉通知刘文辉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陈莲蓉没有见过教主,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葬教高层,所以连董春花也说不清楚,葬教高层是怎样将信息传达给陈莲蓉的。   董春花还交代,刘文辉这些年之所以能在教中吃得开,主要是因为那个能操纵疯虱的崔老。   崔老仗着自己是最后一个红衣降头,兼会使用大量蛊术,很受葬教高层的重视。当初他和李老太太一起来到我们的小县城,两个人的关系很暧昧,虽然他们没有承认过,但董春花知道,她的师姐李老太太,其实是崔老的姘头。   李老太太死后,崔老也和董春花一样担负起了照顾刘文辉的责任,只不过随着刘文辉渐渐长大,董春花和他的关系越来越远,崔老和他却越走越进了。   崔老对于刘文辉可以说是视如己出的,不但照顾他的起居,而且还将自己那一脉的传承传授给了刘文辉,这其中就包括操纵疯虱的手法。   刘文辉得了崔老的传承之后,就越发不把董春花放在眼里,他之前想要除掉董春花,大概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在从那以后,他就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了。   而这也导致了董春花和刘文辉的决裂。   董春花自己供述,在最近的几年里,刘文辉曾偷偷向她下毒,也曾偷袭过她,每一次都被经验更老道的董春花识破,而且董春花也知道,刘文辉就算下毒,也不会使用能将她直接杀死的计量,就算偷袭,最多也只会将她打昏,不会要她的命。   刘文辉只是想控制住她,让她交出一样东西,在这之后,董春花才会死。 三百五十五章 乱线   早年,李老太太曾将养鬼人留下的一本秘术交给了董春花,据说那本秘术里大多是一些苗疆地区流行的古代术法,李老太太只是修习了其中一两种,就有了很能和一些修行界的大家叫板的能力。   这本秘术虽然厉害,但也非常危险,每一种术对于施术者的反噬都异常巨大。李老太太也是怕自己太贪心,会毫无节制地研究书上的那些术法,才将这本书交给了董春花,让她将这本书藏起来。   董春花只是一个学医的,她本来就不能修习书上的术法,于是就遵照师姐的吩咐,将书藏在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随后就努力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可刘文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本书的存在,以他的贪婪,肯定会觊觎书中记载的秘术。他想要那本书,也知道只有董春花知道那本书在哪,所以,他虽然想要董春花的命,但在得到那本书之前,董春花绝不会死。   我问庄师兄:“师兄,听你的意思,那个董春花,好像是自己投诚的啊?”   庄师兄说:“是我们先抓住了她,然后她才非常配合地抖露出了这些信息。董春花说,当初李老太太加入葬教的时候,她一直非常反对,她能进入葬教,说白了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如今刘文辉又这么对她,她反戈也是正常的。可惜的是,她虽然倒向了咱们这边,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角色,对葬教内部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   在这之后,庄师兄又提到了橡胶厂的锅炉,以及刘文辉一伙人口中的“罗睺”。   庄师兄说,张军当年的死,也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张军的死因和几年前冯师兄的调查结果一致,他就是趁着锅炉工人不注意,自行爬到锅炉里,被开水烫死的。当初冯师兄认为,张军是在李老太太的控制下自杀的,当时李老太太之所以要他死,是因为张军已经没用利用价值了。   可孙先生重新调取了几年前的案宗,又将所有线索捋了一遍,发现这个案子里有诸多疑点,就在今天下午,冯师兄和庄师兄提审了方雪梅和董春花,才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张军跳锅炉的时候,确实被人控制了,但控制他的人不是李老太太,而是崔老。他之所以会死,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而是因为他那副看似无用的皮囊,对于李老太太和崔老来说,还有更大的用途——培育疯虱卵。   在几年前的案宗上曾记录着这样一件事。就是据锅炉房的工人说,在张军死前的几天里,锅炉的水质曾发生过变化,呈现出了一种锈红色,当时那些工人以为是锅炉里面生锈了,还特意开锅查看过,却发现锅里根本没有任何生锈的地方。后来这些工人就认为是管子锈了,特地换了三根管子。   可即便是换了管子,水中的锈红色依旧存在,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张军死后,冯师兄到橡胶厂回访的时候,那些工人说水质又恢复正常了。   因为已经结案,加上冯师兄对于这些烧水器械的结构并不熟悉,所以也没有过分地深究。   可孙先生看了案宗之后却说:“水质发红……有可能是有人向水中投放了丹砂,我记得,有一种丹砂是专门用来炼尸的。”   而在之后的调查中,孙先生的话也从侧面得到了印证。在当年的两个锅炉房工人中,其中一个就是葬教的人。   而结合方雪梅和董春花的口供,冯师兄还得到了另外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崔老的疯虱必须在温度超过八十度的地方才能大量产卵。疯虱这种蛊虫是雌雄同体、同体受精,也就是说,它们不需要交配就能自行产卵,而邪尸的尸气则可以催化它们的产卵过程。   冯师兄说,崔老当年先是用疯虱控制了张军,他让张军进入锅炉之后,又将张军的尸体练成了邪尸,以便加快疯虱的产卵速度,而炼尸的材料中,就有丹砂。   在疯虱产卵结束后,他们又设法驱散了张军身上的尸气,让张军变成了一具普通的死尸,加上锅炉里的水很烫,张军几乎被煮熟了,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不是曾发生过尸变。   同时冯师兄也推测,在张军彻底死亡后,崔老一伙应该先是将疯虱卵收集起来,在这之后,应该会设法将张军的尸体运走。但中途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意外,才将张军的尸体留在了锅炉里,并最终被人发现。   冯师兄说:“李虎他们之所以连夜盗走锅炉,应该就说明,那口锅炉里除了张军的尸体,还遗留下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对于刘文辉来说非常重要。”   梁厚载从旁插嘴道:“难道董春花把那本秘术藏在了锅炉里?”   冯师兄摇头:“我们也这么想过,可董春花亲口否认了这个想法。现在,谁也不知道那口锅炉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冯师兄这边刚说完,庄师兄就说起了罗睺的事。   庄师兄说,他前两天让我耿师兄查阅过寄魂庄收藏的古籍,其中有一本古籍中提到了一种“恶尸”,也是靠器官拼接的方法来炼化,那种恶尸也是有四条手臂、人身蛇尾,和罗睺的样子非常接近。   董春花供述,刘文辉他们想要召唤的罗睺,其实就是这种恶尸。   但她的话却让庄师兄产生了疑虑,因为据寄魂庄的古籍记载,这种恶尸已经近千年没有出现过了,而且关于它的具体炼制方法,从元朝以后就彻底失传了。   可董春花说,其实李老太太给她的那本秘术,她也耐不住好奇看过一眼,炼化这种恶尸的方法,就是从那本书上看来的。   等庄师兄说完,我才找到插嘴的机会,问庄师兄:“董春花没说她把书藏在哪了吗?”   庄师兄叹了口气,说:“说了,可我们到她供述的藏书地点去找书的时候,却发现书已经不见了。”   冯师兄则在一旁补充道:“确切地说,是她当年藏书的地方变化太大。当初,董春花将书藏在了地级市附近的一个小村里,现在村子已经没了,在原村庄的地段上建起了工厂。顺带一提,那本书不是纸质的,而是一本实打实的金书,封皮和书页都是用纯度很高的金板打成的。如果它是在建厂的时候被工人们挖掘到了,估计早就被兑换成了人民币。”   梁厚载问冯师兄:“上面记载了那么多邪术,被普通人拿到,不会出什么事吧?”   冯师兄摇头:“应该不至于,董春华说,那本书上的文字全是九黎古字。我认为,如果真的有人拿到它,将它熔解后按纯金价格出手的几率比较高。现在我已经让马建国去查那本书的下落了,能找到它的可能性非常小。”   梁厚载:“董春花将书藏在那个小村庄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前去查看过吗?书丢了都不知道。”   冯师兄回应道:“据董春花说,她最后一次回村是在三年前,那时候村子还在,她用来藏书的那个祠堂也被维护地很好。可最近两年刘文辉一直紧盯着她,她也不敢轻易过去探视。据董春花交代,她早年是将书深埋在了祠堂外的一颗老槐树下,当地人有动坟不动树的习俗。所以我们推测,几年前建厂子的时候,当地人应该不会去移动祠堂外的老槐树,而找到那本书的人,只可能是参与建厂的工人了。不过这种事也不绝对,我们现在也只能撒开大网,当时参与建厂的工人、工头,最近这些年在厂里供职过的人,还有当年的村民,全都是我们调查对象。”   我说:“要查这么多人,需要动用很大的力量吧?”   “问题就在这,”冯师兄叹口气说:“工作量确实很大,可我们这边人手非常有限。唉,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组织上对这本书非常重视,上头下了死命令,我们这些当卒子的只能执行。”   在冯师兄说话的时候,庄师兄干咳了两声,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这时梁厚载又问道:“还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刘文辉对咱们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呢?按说,刘文辉就算再怎么调查,也不可能对咱们传承如此了解吧,在乱坟山和东乡的时候,不管是颇离还是天台上的布置,几乎都完全克制了咱们这些人的传承。”   庄师兄接上话,说道:“东乡的行动我没参与,只是听冯师弟说了一些。这几天,我查过档案库里的一些老档案,我觉得,刘文辉之所以对你们这么了解,应该和六十年代的一个老案子有关。当时咱们这个单位成立才没多久,很多正道里的人受到招募,在他们加入组织的时候,都要向组织提供一份个人材料,详细说明自己的传承和惯用术法。那个年代,国内还是鱼龙混杂,这样做也算是未雨绸缪吧。可没想到,组织内部还是混进了敌特,敌特将组织中一些成员的信息故意泄露了出去,其中就有咱们寄魂庄的信息和六大世家的信息。”   说到这,庄师兄顿了顿,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虽然柴师叔他们后来将那些机密信息追了回来,却没能抓住那个敌特,他受过特殊训练,记忆力很强,那些信息应该全都记在了他的脑中。我看的那份档案上说,那件事以后,那个敌特就彻底消失了,在之后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没再露过面,也没和宝岛方面联络过。”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已经加入了葬教?” 三百五十六章 残缺不全的资料   庄师兄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葬教对于柴师叔和六大世家的情况,就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我今天来,除了和你们互换信息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帮组织传个话,嘱咐你们两个一定要尽快成长,也尽快担负起柴师叔在组织里的责任。如今,六大世家也加大力量,着手培养新人了。”   一边说着,庄师兄看了一下手表,加快了语速:“现在刘文辉还和陈莲蓉待在一起,他们位置在东乡,几天来都没有改变过。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刘文辉有着养鬼人和红衣降头两脉传承,兼会一些蛊惑人心的邪术。关于他的具体信息都在这份文件里,你们两个看一看。设计一下,咱们该如何行动。”   说话间,庄师兄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了我的床头上。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和大伟商量一些事情,你们早点休息。”庄师兄一边说着话,一边和冯师兄一起走向了门外。   直到冯师兄带上房门之后,梁厚载才对我说:“咱们在店子村潜伏的这几天,柴爷爷他们也没闲着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在这种时候,我师父如果能闲下来,那他就不是我师父了。但我也没想到,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师父他们已经将刘文辉的底细摸得这么透彻了。   我和梁厚载在店子村的时候还在讨论,如何从杨聪这帮人身上挖出刘文辉的底细呢。现在看来,我们两个完全是白操心一场。   过了没多久,病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从门缝里看了进来。   那双眼,还有那眼神,我实在太熟悉了,立刻朝外门吆喝一声:“瘦猴,干嘛呢?”   刘尚昂好像愣了一下,之后他才敞开门,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一边朝我这边走,一边说着:“我们几个刚才就到了,就听见庄大哥和冯大哥叽里呱啦地说着话,我们怕打扰你们,就没好意思进来。”   在刘尚昂进屋之后,罗泰和罗菲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我发现罗菲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飘出了很浓的香气。   那股香气我也熟悉得很,那是我师父做的饭菜。   他们这边刚进屋,冯师兄也急吼吼地跑了进来,他跑到我床边,说一声“东西忘拿了”,然后就提着之前他带过来的那个果篮风一样地走了。   罗菲走过来,将两个小饭刚缸分别递给了我和梁厚载,然后又拎着一大包饭菜跑到仙儿那边去了。   我打开饭缸一看,发现里面装了半缸小米粥,另外在饭缸上层的碟里还盛了一点水煮的青菜。   然后我又朝仙儿那边望去,就看到罗菲从袋子里拿出了很多饭盒,那些饭盒里装得山珍河鲜,我隔着一个床位就能闻到从那边飘过来的鲜香,最后罗菲又拿出了一个小碗,里面竟然是黄玉太岁熬成的浓汤。   罗菲给仙儿拿了餐具,然后就冲仙儿笑:“吃吧,柴爷说了,你这次是三魂七魄受损,不但要好好修养,身子也要大补。”   我当时就不乐意了:“我靠,不是吧,我们两个是小米粥加青菜,仙儿为什么有这么多吃的?”   罗菲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然后她就笑得比刚才还灿烂:“柴爷说了,你们两个现在是内伤未愈,只能吃清淡的。来的时候他还特意为你们熬了一大锅鸡汤,什么作料都没放的那种淡鸡汤,柴爷说,喝的时候还得配上田七。哈哈哈哈,我觉得那汤太难喝了,就特意没给你们带。”   我叹了口气,看着只有小米粥和青菜的饭缸,心里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过了一会,我突然觉得饭缸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就听梁厚载那边也嚷嚷起来:“大姐,你至少给双筷子吧。”   罗菲愣了一下:“哎呀,来得太着急,就带了仙儿这一套餐具。”   仙儿也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没事,你们先等等,等我吃完你们就有用的了。”   我和梁厚载同时翻了翻白眼,因为耐不住饿,我们两个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用手抓着青菜,陪着小米粥,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刘尚昂就坐在我们两个病床中间,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刘尚昂说,这次的事处理完之后,师父打算让孙先生带我们回川,不过这一次我们不回寄魂庄,而是要去藏区,到时候,刘宗厚师叔会负责我们的日常起居,而孙先生将在那里对我们进行一场为期半年的特训。   说起来,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刘师叔了。   罗菲照顾仙儿吃完晚饭就收起了碗碟,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罗菲怕影响我们休息,就叫着罗泰和刘尚昂离开了。   我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打开了庄师兄送来的那个档案袋。   梁厚载和仙儿也没睡,他们听到我这边的声音,就跟商量好了似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又都凑到了我的身边。   档案袋里是一份只有三四页的材料,这份材料没有封皮、没有装订,而且页码也不连贯。   梁厚载在一旁对我说:“看样子,这几页纸只是某个文件中的一小部分。”   我撇了撇嘴,也没多说什么,仔细阅读起了材料上的信息。   材料开篇是一些不连贯的句子,这些句子里的大部分词汇用黑色水彩笔涂过,内容无法识别。   直到第一页纸的后半部分,黑色水彩的痕迹才彻底消失,出现了比较连贯的句子。   资料上说,刘文辉虽然继承了养鬼人和红衣降头两脉传承,但道行并不算高。他之所以难对付,也不是因为他的修为和传承,而是养鬼人和红衣将头这两脉的数百年基业,全都掌握在他手上。   养鬼人一脉数百年间炼化出的无数凶魂厉鬼,以及红衣将头数百年培育出的大量蛊虫,全都在他手上。   据可靠消息称,刘文辉已经在东乡摆下了百鬼大阵,这个阵法传自养鬼人一脉,他却将红衣降头的蛊术也糅杂了进去。   而我们这一次不但要抓捕刘文辉,还要将这个大阵彻底破除,光是那些为了布阵而被刘文辉安置在东乡的厉鬼、蛊虫,现在不除,日后必将遗祸百年。   但我们这次的对手,说白了,并不是刘文辉这个人,而是养鬼人和红衣降头这两脉的数百年底蕴。   而中原道门对于养鬼人的传承以及蛊术都不太了解,所以,用番天印来破阵,应该是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   由于番天印可镇天底下一切邪气,只要用它镇住阵眼的炁场,大阵必破。   这就是我必须跟随师父一起行动的原因。   资料上还说,刘文辉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的丧心病狂。用两个宗门的所有底蕴来布阵,看起来很厉害,但以刘文辉的道行,根本没有能力控制这个阵,别说是他,就连当年的李老太条,也不敢贸然用养鬼人一脉的所有底蕴和我师父对抗,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连她也无法同时控制那么多厉鬼。   写这份材料的人推测,刘文辉如果真的启动大阵,极有可能会因为修为不足而导致大阵失控,到时候,百鬼和虫群四散,极有可能引发一场更大的危机。   材料上能辨认出来的内容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看完这份残缺不全的材料,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仙儿就在一边问我:“这是什么破文件啊,重要的信息全都被涂黑了!”   我叹了口气:“我和梁厚载在庄师兄供职的那个机构里,只算是外线人员,有些核心的东西,我们是不能知道的。”   在我和仙儿说话的时候,梁厚载一直是一副沉思的表情,片刻之后他才问我:“道哥,庄大哥刚才留下文件的时候,是想让咱们给想个行动方案,可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种方案啊,没有别的选择。”   我说:“嗯,刘文辉在他的阵法里糅杂的东西太多,想要发动大阵的话,估计要耗费不少时间。目前来说,咱们只能集中所有优势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冲击阵眼,防止他发挥出大阵的全部威力。”   梁厚载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片刻之后,梁厚载又对我说:“其实现在想一想,当初刘文辉出现在店子村的时候,就是咱们抓捕他的最佳时机了,可惜了,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手指尖溜走了。”   见梁厚载的表情变得有些失落,我笑了笑,对他说:“材料上虽然说刘文辉的修为不高,但这也看和什么人比,和我师父、陈道长他们比,刘文辉的道行可能确实不高,可和咱们比呢,我想,不好说吧。你想啊,如果这个刘文辉和方雪梅是一个级别的,咱们当时贸然出手,肯定制不住他,当时屋里的人也快醒了,万一咱们没抓住刘文辉,还被杨聪他们夹击,我估计,不但咱们几个要完蛋,咱们在店子村的行动也要泡汤的。哎呀,所以说嘛,这种事,本来就是有很多不确定性的,没必要懊恼。”   仙儿凑到我跟前,用一种很惊奇的眼神看着我。   我问她干嘛,她咂了咂嘴,说:“以前碰到这种事的时候,都是梁厚载劝你来着,现在怎么反过来了?我感觉,在店子村走了这一趟以后,你整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变化了。”   我笑了笑,说:“见了王磊当时的惨状,说实话,最初是震惊,觉得他可怜,可通过他,我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仙儿朝我眨眨眼:“想通什么了?”   我说:“我是觉得,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三百五十七章 炼五毒   我说完这句话以后,仙儿盯着我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多了多长时间,她突然说:“为什么听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好尴尬呀。”   我挑了挑眉毛:“为什么尴尬?”   仙儿:“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很尴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尴尬呢。哦,是这样,我是觉得,你说的这句话,和我问你的问题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我笑了笑,没再就这件事深究下去,而是给庄师兄打了电话,将我和梁厚载的想法告诉了他。   庄师兄同意了我的想法,他也说,目前来说,直冲阵眼有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挂了电话,我就催着梁厚载和仙儿回去睡觉,他们两个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睡着。   其实现在再回过头去想当时的情形,我想,我当时大概是想对仙儿说,见证了王磊的惨状之后,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以至于我的整个心态都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但我也说不清楚,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   又过了两三天,我的病情已经稳定,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了,就立刻联系师父,说可以行动了。   在这两天时间里,庄师兄和冯师兄从附近调来了四个连的兵力,在市里构建了包围圈,将葬教的暗藏势力全部围了起来。   一直没有停息的大雪虽然让部队的行动能力打了折扣,但这场大雪也让市区和乡村都变得非常安静,不管是城镇的马路上还是村路上,几乎都没有几个行人,这也让我们的侦查工作变得容易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展开行动的那天应该是正月十五,这原本是应该是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我们这群人却冒着大雪来到了东乡。   这时候的东乡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我们进村的时候,几个孩子正凑在村路上放鞭炮,随着暗红色的鞭炮被点燃、炸响,村路旁的院子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   有一个孩子看到我们,立刻跑了上来,挨个作揖行礼,嘴上很甜地叫着:“叔叔好,哥哥好,爷爷好……”   说着说着,他的视线突然落在了仉二爷身上,虽然仉二爷当时是对他露出笑脸的,可这孩子还是被仉二爷身上的煞气吓了一跳,当场眼睛一红,险些哭出来。   仉二爷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塞进了男孩手里,孩子看了看手里的钱,想笑,可他大概又想起了仉二爷可怕的样子,转头就跑了。   在我们那的农村,一个村里的人,大多都是亲戚,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孩子见到行人就上来拜年、要压岁钱的并不少见,少见是仉二爷这么阔绰的长辈,因为村里孩子太多,乡里乡亲走在路上,往往在口袋里塞一些零钱,有孩子上来拜年,给个一块两块就打发了。   刚才得了钱的男孩显摆似地挥舞着手里的红票,乐呵呵地冲向了路旁的伙伴们,他的小伙伴们见他得的压岁钱多,也好奇地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仉二爷大概是觉得这些孩子都可能跑上来拜年,就提前从口袋里拿了钱出来,可那些孩子一看到他就跟见了瘟神似的,一窝蜂地跑了。   孙先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还用一种充满调侃的眼神看着仉二爷。   这一下弄得仉二爷很尴尬,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说:“那个……小孩嘛,胆子小,正常。”   他说完话之后,大家先是一阵沉静,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让大家紧绷的心弦都稍稍松弛了一些,但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东乡的中心区域,村路上就越来越难见到行人,犬吠声和鞭炮声都消失了,空气中透着一分不正常的寂静。   又走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冯师兄突然停了下来,对我们说:“阵眼就在东乡的中心地带,刘文辉现在也在那边,他的位置离阵眼很近。”   我师父回过头去问庄师兄:“咱们就这么进阵里,不会被刘文辉发现吧。”   庄师兄无奈地笑了笑:“我昨天算了一卦,咱们这一次走的是血煞运。换句话说,不管咱们怎么做,都会被刘文辉提前发现。”   听着庄师兄的话,我心里就在想,既然刘文辉一定能发现我们,那他会不会提前跑路?   我师父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又问他:“这次的赢面大吗?”   庄师兄说:“五五开,不过全胜的几率很小。”   全胜?怎样才算是全胜?   我心中带着这份疑惑望向了庄师兄,庄师兄见我朝他那边望去,就朝我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师父这时候则点了点头:“五成的赢面已经不小了,走吧,用最快的速度靠近阵眼。”   说完,大家就由师父带头,朝着东乡的重心地带快速前进。   可走了没多远,庄师兄挂在胸前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有人在对讲机另一头语气急促地说:“一号一号,我是六号,听到请……”   没等他说完,庄师兄立即回应:“我是一号!”   对讲机中先是出现了一阵“嗤嗤啦啦”的忙音,然后就听另一端的人说:“目标有异动,重复,目标有异动。”   庄师兄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正常说话,什么异动?”   我们只听到对面的人说了一声:“供桌”,然后对讲机的信号就像是被截断了一样,只能听到嘈杂的忙音。   庄师兄摆弄了一下对讲机,抬头对我师父说:“波段被拦截了!”   我师父没看他,只是仰头望着天空,过了一会,才对庄师兄说:“不是被拦截,是被邪气干扰了。赶紧走吧,很快就要变天了。”   说完,师父就开始继续赶路了。   其实说起来,我的修为虽然不如师父,但对于炁场的感知能力,我比师父还要强出一些来,但我完全没有感应到任何邪气啊,也不知道师父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刚走没多远,果然有一股很重的邪气从东乡的重心地带爆发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蔓延。   那股邪气的成分很复杂,有阴气、怨气、煞气……其中竟然还掺杂着一股浓烈的尸气。   这些炁场混杂在一起,不断地翻涌着,每一股炁场都想要占据主场,它们不断地互相争斗着,而越是争斗,每一股炁场都变得越来越强。   我师父停下了脚步,同时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也停下来。   李道长问我师父:“怎么停下来了,趁着邪气还不是很强,赶紧冲阵眼吧?”   我师父摇了摇头:“怪不得刘文辉能在百鬼阵里糅杂红衣降头的传承,他这是用上了蛊术里炼五毒的手法啊,把几种邪气揉在一起,让它们互相争斗,直到其中一个把其他的都吞噬了,才算是大阵初成。”   听到师父的话之后,李道长的语气显得更急躁了:“那就快点吧,不能让他成阵。”   他一边说着就想向前走,却被我师父伸手拦住。   我师父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急躁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你也不想想,炼五毒炼五毒,咱们现在进去,不也成了五毒之一了吗。这时候进去,咱们肯定也要被那些邪气给吞了。等等吧,等到那里的炁场不再变化,咱们再冲阵。”   因为看不清李道长的脸,我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只看到他顿了一下脚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在这之后,是一段不算太长的等待。   就如我师父说的一样,从东乡中心区域传来的那股邪气在经历了十几分钟的变化之后,渐渐开始趋于稳定了。   刚开始的时候,每一种炁场都变得越来越强,似乎是想将自己强行撑大,然后吞噬对方。可随着时间的退役,怨气和煞气开始慢慢变弱,最终还是阴气占据了主场的地位,又是几分钟过去,怨气和煞气彻底消失,而那股阴气,却变得异常强大。   不过,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掺杂在这些邪气中的那股尸气在经历了前期的增强之后,就没再发生变化,就连阴气完全占据主场的地位之后,它都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我有些疑惑地望向师父,师父应该也感觉到了那股怪异的尸气,我看到他猛地皱了一下眉头。   远方的阴炁场在保持了短暂的平静之后,突然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已经覆盖了我们所在的区域。   我看到师父再次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就听他说:“冲阵!”   师父说话的时候,一边前进,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封魂符,而我则抽出了青钢剑,又将番天印攥在了手里。   我们没有像之前一样飞奔,只是迈开大步快速地走着。   师父提醒我:“有道,等一会不管出了什么状况,都由我们来应付,你只有在到达阵眼的时候,才能使用番天印。”   我朝师父点了点头,可师父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并没有留意到我的反应。   在村路上走了整整十分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其他人还好,可从李道长不断挠头的举动上来看,他似乎变得越发焦躁了。   澄云大师就走在李道长的身后,他看到李道长的举动之后,脸色也变得非常凝重。   而就在这时候,我们觉脚下出现了一股更为纯粹的阴炁场,我立刻拉住师父的胳膊:“师父,不对劲!”   我师父停下来,问我:“怎么了?”   我用很快的语速说:“地面下方有东西靠近。”   师父立刻转过头,朝所有人挥了挥手:“散开!”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立刻散开,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 三百五十八章 蛊炼百鬼   大家都注视着地面,各自摸出了法器,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候,出现在地面下的那股阴气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靠近,我仔细感知了一下那股炁场,发现在阴气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戾气和怨气,在周围的浓郁阴气影响下,这两种炁场显得过分微弱,但我还是能感觉到。   我立刻反应过来,此时正快速接近我们的东西,是一只厉鬼,而从它身上那股阴气的精纯程度来看,这只厉鬼的凶戾程度,离凶神也只有一步之遥。   难道说,这就是养鬼人一脉的真实底蕴吗?   下一个瞬间,阴气的主人终于破土而出,那是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鬼童,它的脸上几乎已经形成了五官,果然是一只快要变成凶神的恶鬼。   刚一冲出地面,恶鬼立刻盯上了几乎没有道行的冯师兄,我也仅仅是刚看清楚它的样子,它就在下一瞬间化成一道残光,朝着冯师兄扑了过去。   澄云大师立刻取下胸前的佛珠,套在了冯师兄脖子上。   鬼童眼看就要冲到冯师兄面前的时候,佛珠上突然显现出很强的念力,一道无形的墙突然出现在鬼童面前,隐约中,我听到了“乓”的一声微响,仿佛那只鬼童真的撞在了一堵墙上。   紧接着,它就被这道墙反弹了回来,我师父看准机会,投出一张封魂符,正中鬼童的背心,瞬间将身上的阴气、怨气全部打散,炁场一散,鬼童也跟着消散了。   这时候澄云大师又将手上的佛珠交给了庄师兄,并对大家说:“刘文辉的这套阵法号称百鬼阵,估计,像这样的厉鬼还有很多,大家小心点。”   他这边刚说完话,我就感觉四面发放都出现了大量的精纯阴气,每一道阴气都比鬼童身上的强,每一道阴气中,都夹杂着怨气和戾气。   很快,师父他们也发现了异常。   这一次没有人指挥,大家都很自觉地渐渐靠在了一起,相互间背对着背。   当所有人都靠在一起之后,师父侧过脸来,说道:“有道、有义,老陈,等地底下的东西都冲出来之后,我们设法牵制住它们,你们立刻冲击阵眼。”   陈道长刚点头,大量阴气突然冲出地表,上百只快要化为凶神的厉鬼破土而出。   大概陈道长也是感觉这些厉鬼就是埋藏在地下的所有邪物了,当场就要拉着我走,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朝他摇头:“还没完,地底下还有其他的邪气,还有东西没出来。”   我师父一边朝着厉鬼投掷封魂符,一边问我:“还有邪气,什么邪气?”   我说:“说不清楚,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邪气。但那种炁场,让我觉得浑身痒痒。”   这时候,正用一柄断刀驱赶厉鬼的孙先生开口道:“那是毒物特有的炁场,应该是蛊虫。老柴,咱们得撤,不然今天都得喂虫子!”   我师父却很坚决地说:“不能撤,尽量给有道他们拖延时间。黄大仙,你的引魂灯该排上用场了!”   师父说话的时候,黄大仙已经将手伸进怀里,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了地上。他已经在取引魂灯了。   每次黄大仙从身体里取出引魂灯的时候似乎都特别痛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不能将引魂灯拿在手上四处走动,那盏灯和他的元神连接,他只要拿在手上,引魂灯就会发挥作用,以至于他只能将灯存在体内,防止引魂灯的灵韵外泄。   我曾经问过黄大仙,从体内取出引魂灯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黄大仙脸上就露出了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他说:“就好像是亲手把自己的胃扯出来一样。”   我一直不敢去想想亲手掏出自己的胃是什么感觉,但从那以后,每次看到黄大仙取出引魂灯,我就感觉背脊发凉、头皮发麻。   这次也是一样。   黄大仙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取出引魂灯和勾魂锁,巨大的痛苦让他狂喘粗气。   在这其间,仉二爷和孙先生一直护在他身边,帮他驱赶厉鬼。   稍稍缓了一小会,黄大仙才站直了身子,用混杂了妖气的念力催动引魂灯。   引魂灯一出,别说是厉鬼,就算是真正的凶神也会立刻被它吸引,顷刻间,所有厉鬼汇聚在一起,同时冲向了黄大仙,我师父也放下封魂符,踩出了罡步。   可我却发现黄大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慌。   连他的手也在剧烈地颤抖,引魂灯随着他手指的颤动剧烈摇曳。我突然意识到,以黄大仙的修为,完全不足以承受这么多厉鬼汇聚在一起的阴气。   这时候,黄大仙猛喷一口老血,引魂灯脱手落地,他本人也直挺挺地向后仰去。   一只红衣女鬼不早不晚地冲到了黄大仙身前,嗖的一下就钻进了他的身体。黄大仙的魂魄在那一瞬间竟然被挤出了体外。   这只鬼竟要借黄大仙的身还阳!   我想冲过去帮忙,陈道长却一把拉住我:“别乱跑!”   好在李道长也留意到了黄大仙的情况,他立即转身,打了两个手结,然后伸出右手,一掌拍在了黄大仙的背上。   我就看到李道长的念力凝练成了一只巨大的蓝色手掌,当他拍中黄大仙的时候,那只大手也将厉鬼拍出了黄大仙的体外,之后李道长又攥了一下左手,那只蓝色手掌又推着黄大仙的魂魄,将他的魂魄塞回体内、轻轻扶正。   黄大仙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先是失魂接着又还魂,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变化,听“哇”的一声,大口地呕吐起来,一边吐还一边剧烈的咳嗽,感觉苦胆都快要被他吐出来了。   可他还算清醒,立即将引魂灯收回了体内,没了引魂灯的吸引,那些厉鬼又散开了。   刚才还想借黄大仙的身还阳的那只女鬼这时候像疯了一样,朝李道长扑了过去,李道长用念力凝练出的手掌已经消散了,他也来不及结手印,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朝女鬼投掷过去。   李道长的速度很快,我也没看清符箓上究竟是什么符印,只是看到当符印撞击到女鬼的时候,女鬼的身形一下就散了,可下一个瞬间,女鬼被击散的魂魄又重新凝聚起来,它似乎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恢复形态之后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又冲向了李道长。   这时候,一张封魂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直直贴在了女鬼的额头上,这一次,女鬼才算是真的被打散了。   我师父朝着李道长喊:“这些鬼物在大阵里很难被打散,还是以镇为主。”   李道长冲我师父点了点头。   在师父喊话的时候,我有点担心地朝师父看去,果然看到师父的脸色惨白,似乎非常虚弱。   黄大仙收起引魂灯的时候,我师父也强行中断了思存,罡步引来的星力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师父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黄大仙承受不住厉鬼的阴气,引魂灯很容易失控,到时候,那盏灯可就不只能引来厉鬼了,我们这些人的魂魄弄不好也要受到影响,黄大仙收了灯,厉鬼就散了,师父的罡步无法镇住所有的厉鬼,但从天而降的星力也是不分敌我的,到时候,罡步镇不住所有厉鬼,却对自己人造成伤害,所以不得不强行中止。   大概是看到了我担忧的眼神,师父特意朝我摆了一下手:“我没事。”   他这边刚说完,仉二爷那边突然喊了一声:“小心,虫子上来了。”   话音一落,我感觉到地面可是以极快的频率、极小的幅度震动起来,几秒钟之后,雪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个手指大小的东口,几只外形酷似蜈蚣、蜣螂的虫子从其中几个洞中钻了出来。   它们出来的时候,那些围绕着我们的厉鬼突然僵硬了一下。   我还天真的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可很快,大量蛊虫像从地底溢出的黑水一样从那些洞口中疯涌而出,那些厉鬼也在这一刻变得越发疯狂,不断冲击着我们几个人围成的小圈子。   仉二爷一掌拍碎了爬到他身上的“蜈蚣”,黑色的虫血溅得到处都是,他转过身,朝我师父喊:“老柴,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师父则立刻朝澄云大师那边喊:“大和尚,用大慈悲力驱虫。老李、老仉,为大和尚护法。”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澄云大师已经盘腿坐下,念起了经文。而李道长和仉二爷也快速凑到了他身边,为他驱散蛊虫厉鬼。   师父又朝孙先生招手:“老孙,你和我护着老陈和有道他们去阵眼。”   孙先生二话没错,快速来到了师父身边,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我们朝阵眼靠近。   一边走着,师父还不忘问我一句:“这附近还有别的炁场吗?”   我说:“阵眼那边有很强烈的尸气。”   师父的表情先是显现出了一丝犹豫,但过后他又点了点头,说:“阵眼应该有邪尸镇守,胖墩和厚载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小心吧。”   说话间,我师父将一只厉鬼驱走,又对孙先生说:“看样子大阵已经被完全催动了,这下刘文辉肯定跑不了了。”   孙先生却显得没什么信心:“还是先把阵破了再说吧。”   我师父为什么说刘文辉肯定跑不了了?   原因很简单,这么大的阵法,以刘文辉原本的修为,是绝对催动不了的,除非他提炼出了超越修为的念力,也就是强炼念力。当大阵彻底启动之后,刘文辉虽然不用持续催动大阵,可光是之前的巨大透支,就能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三百五十九章 金甲尸   先是放出了百鬼,现在又放出了无数蛊虫,此时的刘文辉,估计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走不动了。   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催动大阵的人不是刘文辉,而是一个修为更高的人。而这也是最让我感到担忧的。   师父一边用封魂符击散厉鬼,一边拉着我向前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陈道长也背着冯师兄快速奔跑着。   冯师兄已经吃了师父给的守阳糖,但他依旧承受不住附近的大量邪气,整个人浑身无力地趴在陈道长背上,可他还硬撑着力气,一只手拿着风水轮盘,不断为我们指路。   二十分钟之后,我师父的封魂符眼看就要用完了,这时候冯师兄突然奋力举起手来,指着正对面的一棵老槐树,用尽力气喊道:“阵眼就在槐树下面。”   那棵树就在村路的正中央,它看起来至少有几百年的树龄了,树干粗壮异常,而在槐树的根部附近,还压着一个直径在一米以上的石盖。   冯师兄又补充一句:“石盖下面!”   我和师父立即上前,同时抓住石盖,同时发力,猛地一掀,将石盖整个掀翻。   果然,在石盖之下,就是一个几乎垂直通向地下的幽深隧道,当石盖被我们掀开的时候,一股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尸气夹杂着煞气沿着隧道涌了出来。   师父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是甲尸。快,有道,老陈,快进去!”   他一边说着我,一边推了我一把,直接将我推进了洞口,随后,陈道长也背着冯师兄跳了下来。   隧道并不深,我跌落洞底的时候还是双脚落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站在洞底我才发现,在我的正对面,是另一条更加宽阔、更加深邃的隧道,从洞口照进来的光只能照亮隧道十几米的范围,在这十几米之外,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尸气就是从更加黑暗的深处传来的。   陈道长下来之后,冯师兄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拍了拍陈道长肩膀,说:“我不行了,你们带上我只能多一个累赘,把我放下吧。”   陈道长也没废话,直接将冯师兄放在了地上。   冯师兄从身后拿出了一只手电和一把枪,将它们递给陈道长,陈道长没收,还摇了摇头:“这些东西用不上。”   说完,陈道长就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快走。   我在前面走着,身后突然出现了很亮的黄光,我回头看,就看见陈道长手里拿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东西,上面发出来的光芒很刺眼,以至于我也看不清楚那东西具体的样子,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椭圆形的轮廓。   “别分心,快走。”陈道长又催了我一次,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眉头紧皱。   我回过身来,一边快速向前走,一边努力感知着尸气的源头。   此时的整个隧道里已经完全被尸气占据,黑水尸棺开始发挥作用,帮我抵御尸气的侵入。   我只能感知到尸气的源头就位于我们的正前方,但我无法计算它离我们还有多远。   在隧道里走了十几分钟之后,前方突然传来了声响,我和陈道长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竖着耳朵倾听。   隧道深处先是静了一会,之后又传来一阵漫长的“呼——哧——”声,我顿时就分辨出了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甲尸特有的呼吸声,它们由于在被炼化成尸前身体曾经受过一定程度的腐烂,肺脏上有很多小孔,在呼吸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类似于拉动风箱的声音。   至于它们为什么要呼吸,这我解释不了,师父也从来没解释过这个问题。不过我想,这大概也是它们吸取天地精华的一种方式吧。   陈道长走到了和我并排的位置,皱着眉头问我:“什么声音?”   我说:“甲尸的呼吸声,这只甲尸身上的尸气很不寻常,应该是金甲尸。这种邪尸也是有机会成魃的。”   陈道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对付?”   我想了想,说:“兵器和灵符都上不了它,只能先破它身上的煞气,再设法镇尸。煞气一散,甲尸就没有行动能力了。”   陈道长略微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又朝隧道深处扬了扬头。   我快步走上前,举着番天印打头阵,陈道长就走在距离我一个身位的地方。   隧道深处的甲尸肯定已经感应到了我们,但它的职责是守住阵眼,不能随便离开阵眼所在的位置,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越发急促,似乎已经变得躁动起来。   我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陈道长说:“甲尸行动的时候,会先停止呼吸,然后它身上的尸气会在一瞬间变强。”   陈道长应声道:“这些我都知道,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甲尸身上的尸气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强,可很快,它的尸气就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   我侧着脸倾听,竟还能听到甲尸的呼吸声。   这很不寻常,《行尸考录》上明明说,甲尸在行动之前,会先停止呼吸,只有和猎物交上手之后,它们的呼吸才会继续。   难道说我估计错了,守护阵眼的东西,并不是甲尸?   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的脚步不由地慢了半拍,陈道长就在身后问我:“怎么了?”   我就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陈道长沉默了一会,说道:“在这种时候,别想这么多,那样会扰乱你的心智。你和厚载一个毛病,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   在这种时候,你不也还唠唠叨叨地教训人嘛。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   说实在的,虽然隧道尽头的尸气强烈,但我并没感觉特别紧张,毕竟有陈道长这样一个长辈跟着我,我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师父不是也说过,陈道长是有大修为的厉害人物么?   在这之后,我们两个又走了几分钟,透过隧道的出口,我终于看到了尸气的源头。   我没猜错,那就是一具身形庞大的金甲尸。   我也是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金甲尸,从外形上看,它和我当年入行的时候遭遇过的那具铜甲尸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身体更庞大,浑身钢筋般的肌肉显得更加坚实。它和铜甲尸最大区别,还是它那双带着翠黄色的瞳孔。   我知道它为什么不行动了,因为我所在的这个隧道根本容纳不了它那副巨大的躯体,可一旦我们离开隧道,它就会立刻攻击我们。   陈道长在看到它之后就立刻拉住了我,并对我说:“我要施术,你帮我护法。”   我没有做出口头上的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站在距离隧道出口不到两米的地方盯着金甲尸,而金甲尸也盯着我。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经历,它看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眼神中的狂躁,但它却一动也不动,又给人一种异常平静的感觉。   我曾听师父说过,自古以来,碰到过金甲尸的人没有几个能全身而退,这种甲尸不但不怕刀枪剑刃,还有着很高的智商,以及比铜甲尸还要卓越的战斗本能。碰到这种甲尸,如果不能在照面的瞬间将它击溃,一旦进入了消耗战就会变得异常危险。   而且据师父说,就连他和我的师祖也没有见过金甲尸,所有对于金甲尸的记载,都是先人留下来的。至于这些记载中有没有纰漏,没人验证过。   在我身后,陈道长凝练出了一股非常强的念力,他口中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文,可他每念出一个字,金甲尸的眼神就变得越发狂躁,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念诵咒文的声音大概持续了几十秒钟,陈道长口中突然喊出一个“临”字,然后我就感觉身旁金光一闪,一个浑身发金光的、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身形出现在了我身旁。   当时我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陈道长竟然能凭空造人!   这时候,陈道长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具金仙法身只能持续十分钟左右,速战速决!”   他的声音不是从我身后传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先是一惊,然后转身望去,却发现陈道长竟然躺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了。   他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别浪费时间,镇住甲尸,就能破阵!”   说这段话的时候,陈道长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个“阵”字,微弱到几乎难以分辨。   我知道,他的声音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虽然我不明白陈道长为什么会认为镇住甲尸就能破阵,但我知道,确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我颠了颠手中的青钢剑,将番天印挂在腰上,深吸了一口气,就冲出了隧道。   和预想中的一样,我一出隧道,金甲尸就朝我奔了过来,虽然我早有准备,但我没想到它的速度竟然那么快,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到了我面前,巨锤般的拳头挂着风声落向了我的头顶。   如果这一拳被打中,我的天灵盖绝对会被砸个稀巴烂。而以我的速度根本躲不过这一拳。   突如其来的巨大紧张感让我不由闭了一下眼,接着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当”的一声巨响,仿佛是两柄金属打造的锤子撞在了一起。   我睁眼朝头顶上看,就看见那个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我身边,他抬着一只手,接住了金甲尸带着千钧巨力的拳头。   金甲尸立刻后退几步,到了距我五米左右的地方才停下,它依旧像之前一样紧紧盯着我,可他的眼神中除了狂躁之外,还多了几分疑惑。   竟然还懂得疑惑,这种邪尸的智商果然很高。   我看了眼身边的小金人,他直挺挺地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它在看哪里,因为他的眼睛整个是金色的,没有瞳孔。 三百六十章 只有十分钟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金人在抵挡了金甲尸的攻击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就是这么呆呆地站在我身边。   我又朝金甲尸看了一眼,它此时盯着的是我,而不是我身边的金人。   我稍稍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陈道长召出来的这个金人原本就是不会攻击,他的任务,就是在金甲尸对我不利的时候保护我。而眼前的金甲尸,好像根本无法看到他。   这样的我,我只需要考虑如何压制住金甲尸的煞气就行了,而不用耗费精力去保命。   虽然理论上是这样,可我对小金人还是抱有一丝怀疑的,我可不认为这样一个东西,能帮我挡住金甲尸的所有攻击,毕竟那可是金甲尸啊!   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再次沉了沉气之后,就朝着金甲尸冲了过去。   要封住它身上的煞气,并不算难,只要用番天印拍中他的血海和紫宫两个穴位就行了,血海在大腿内侧靠近膝盖的地方,而紫宫穴就在胸腔正中附近。   金甲尸见我朝它那边飞奔,似乎迟疑了一下,身子稍稍顿了顿,但很快,他也朝我扑了过来。   它的速度和刚才一样快,眨眼就到了我面前,又是一拳打向了我的天灵盖。它的攻击我根本无力躲闪,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金人身上,我咬了咬牙,不去理会砸向头顶的拳头,直接用番天印拍向了金甲尸的血海穴。   头顶上再次传来“当”的一声巨响,金人又挡住了金甲尸的拳头,而我的番天印也拍中了金甲尸的血海穴。   血海被拍中的一瞬间,金甲尸体内的煞气立刻减弱了一半,它大概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抬膝就朝我脸上顶了过来。   它的膝盖上带着很强的风势,当时我就感觉朝我脸上冲过来不像是一只膝盖,而是一辆疾驰的卡车。   就在这时候,又是“当”的一声,金人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我的面前,又一次成功挡住了金甲尸的膝盖。   这一击没得手,金甲尸就快速后退,和我拉开了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我能封住它的煞气,来开距离之后就远远地盯着我,足足过了一分钟就没发起攻势。   金甲尸可以等,但我却是等不起的,再过七八分钟,陈道长召出的金人就要消失了。   我试着朝金甲尸靠近,可我一迈出腿,它就立刻后退,一直和我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   它的速度比我快太多,如果我硬朝它冲过去的话,它一样能轻松避开我。   稍稍思考了一小会之后,我转过身,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朝隧道那边跑了过去。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这招行不行,只是觉得,从我出了隧道至今,金甲尸好像一直把我当成了它的猎物,即便是和我保持距离的时候,它眼神中特有那种捕食者气息依旧存在。   如果它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捕食者,当猎物将要从它面前逃走的时候,它无论如何也会有所行动的。但我担心我的推测是错的。   由于我还担心它看出什么破绽,于是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朝隧道那边跑,可眼看隧道出口已经到了我的面前,身后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我心里有些着急了,但还是在不安中踏出的最后一步——将左脚踏进了隧道里。   也就在这时候,我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   金甲尸终究还是动了!   我立刻转身,就看到金甲尸巨大的身躯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也没去管它要对我做什么,立即举起番天印,拍中了它的紫宫穴。   耳边同时传来“当”的一声巨响,我只是,这是金人又一次帮我挡住了它的攻击。   也就在这声巨响突然炸响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金甲尸身上的煞气彻底消失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行尸考录》上对于金甲尸的记载确实是有纰漏的,它身上的煞气被镇住之后,并没有像书上说的那样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相反,它的动作依旧非常敏捷,再被我击中之后,它又向后退去,重新和我拉开了距离。   在这之后,它就站在远处,死死地盯着我,一切又恢复到了刚才的状态。   我心里默算着时间的流逝,从陈道长召出金人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   我朝金人看了一眼,就发现他的身体看起来已经有些发虚。   其实就在刚才我拍中金甲尸的胸口时,就已经感觉到,金甲尸的拳头已经触碰到了我的衣服,金人已经无法完全挡住它的攻势。   我沉了沉气,盯着金甲尸,计算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它现在和我相距大概六米左右,我抓不住它,只能用罡步来镇压它身上的尸气,但目前来说,我能踩出的罡步,威力最大的区域是以我为中心,半径三米左右的这片区域。   我试着朝金甲尸靠近,我迈步,它就后退,我疾走几步,它几退到了地穴的尽头,将后背贴在了潮湿的泥墙上。   万幸的是,它仅仅是贴着泥墙,没有继续拉开距离,此时它和我,只相差不到三米了。   我不敢再耽搁时间,立刻踩下了罡步,踩完三步九迹,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   当星力沉入地下,朝金甲尸压过去的时候,我却发现它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它体内,好像有一股区别于尸气和阴气的炁场,正抵御着罡步带来的重压。   星力在片刻之后就消失了,而金甲尸依旧站在那里,它看我时的眼神变得更加疑惑了。   我试着去感知金甲尸体内的怪异炁场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十分火燥的炁场,有些像煞气,又有点类似于戾气。   很快我就明白了,这具金甲尸,恐怕也是用蛊术炼化过的,出现在它身上的这股怪异炁场,就是蛊物身上特有的那种炁场。   我又试着拿出一张封魂符,朝它投掷过去,它不躲不避,灵符在半空划过一道金弧,贴在了它的腰上。   仅仅几秒钟之后,封魂符就从它身上脱落了下来。   我明明能感觉到,封魂符上的灵韵还是满载状态,几乎没有什么消耗,可它为什么会脱落呢?   而也就在封魂符从它身上脱落的时候,它却突然暴怒起来,它像头巨熊一样朝我咆哮一声,然后就朝我扑了过来。   它挥拳砸向我的面门,金人立刻去阻挡它,当它的拳头离我只有十几厘米远的时候,随着一声金属交接般的锐响,金人用双手接住了它的拳头。   我意外的发现,金人的一只手臂从我的脸颊上穿了过去,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这时候我才知道它是没有实体的。   如果在平时,我肯定会疑惑,没有实体的金人,是如何挡住金甲尸的攻击的。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显然没有这样的时间。   就在金甲尸的拳头被金人接住的下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腰部受到了冲击,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金人虽然挡住了金甲尸的拳头,却没能完全抵挡住金甲尸踹向我的那条腿。   眼见终于打到了我,金甲尸仿佛变得兴奋起来,他不断用手拍击着自己的肩膀和后背,不断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当当”声,我感觉,它好像是在向我挑衅,而且它一边发出那样的声音,一边迈着蹲步,围着我转来转去。   它看我时的眼神,越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罡步镇不住它,封魂符对它来说无效,青钢剑也无法穿透它那坚硬无比的表皮,我手中剩下的牌,就只有番天印和黑水尸棺了。   由于番天印还要留着破阵,对付金甲尸,我只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后背上。但我心里也很清楚,就算用上了黑水尸棺,也未必能将眼前这具邪尸镇住。而且,用后背去贴它的胸口,也意味着我要冒极大的风险。   我正视着金甲尸,却用余光看了身旁的金人一眼,此时,金人的身体已经快处于半透明状态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既然封魂符能让金甲尸愤怒,我就将第二章封魂符掷向了金甲尸身上。   这一次,它敏捷地避开了,好在它闪身避开封魂符之后,立刻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立刻转身,让后背正对着金甲尸,计划着当金人抵挡住它的攻击时,我就借着它停顿的功夫用后背贴它。   很快,金属交接的声音再次出现,我猛地向后一跳,就感觉后背像是撞在了一大块铁上,从背上传来的疼痛和震荡感让我有些想吐,但我终究忍住了。   我能感觉到黑水尸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化解着金甲尸身上的尸气,对于一般的邪尸来说,黑水尸棺就算将它们浑身的尸气全部化解掉,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金甲尸身上的尸气过于强悍,连黑水尸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化解。   金甲尸受到黑水尸棺影响,动作停滞了一秒钟左右,在这之后,我身后的那种坚硬触感就快速离开了我。   它竟然再次和我拉开的距离,在被黑水尸棺贴身的情况下,它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我试着感应了它身上的尸气,在刚才那一秒钟内,黑水尸棺化解的部分尸气,还不足它身上全部尸气的十分之一!   金甲尸被黑水尸棺化解了一部分尸气之后,变得更加愤怒,它朝我扑过来,巨大的拳头像鱼点一样砸向了我的头顶和胸口。   金人还在努力抵挡着金甲尸的攻势,可金人正变得越来越弱,他无法完全挡住金甲尸的拳头,顶多也就是能减小金甲尸那只大拳落在我身上时的力道。 三百六十一章 破阵眼   我一次次狼狈地躲闪,但几乎每一次都被打中。我根本不是金甲尸的对手,再过一分钟,金人消失,我估计我就要死在这个地穴中了。   虽然有点绝望,但我心里还是很清醒的,我还记得,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绝不是为了和这样一具金甲尸纠缠,而是为了破坏阵眼。   我反复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一边躲避着金甲尸的攻击,一边扫视着地穴,试图找到一个看起来比较像阵眼的东西。   可连着扫视了三圈,除了每次都能扫到眼前的金甲尸之外,整个地穴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对了,金甲尸!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陈道长说过,只要能镇住金甲尸,就能破阵。   换句话说,金甲尸就是阵眼。   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自己仿佛又看到了一丝曙光,立刻拿起番天印,也不管金甲尸的拳头一次次落在我的身上,专心凝练念力,很快就达到了“祭”的状态。   番天印就像一个吸力极大的无底洞,我这边刚达到祭的状态,它就以极快的速度从我身上抽取念力和体力。   几秒钟的功夫,我就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掏空了一样,两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候,有一股很重的力气冲击了我的腹部,我凝聚在胸前的一口真气瞬间就被破了,“祭”瞬间被解除,刚才还吸收了我大量念力的番天印先是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上面才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灵韵也跟着散了。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番天印,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我失败了,这一次我没能成功地催动它。   此时,金人的身形几乎消失,金甲尸的拳头一次次落在我身上,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很大的冲击力。   我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泄气,绝对死路一条。   刚才被番天印吸收了大量精气,以我自己的力量,现在已经无法再凝练念力了。   眼看着金人的身形越来越不清晰,我狠狠咬了咬牙,用出了大空术。   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说,大空术属于强练念力的一种,一年之内只能用一次,不然魂魄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上一次我使用大空术,还是在河南对付罗刹的时候,虽然从河南回来至今经历了很多事情,可不管怎么说,从上一次施展大空术到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   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我选前者!   大空术一出,我身上瞬间就凝练出了念力,而且这股念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自身的潜能极限。   它一经出现,我就感觉到了不适,但我没时间多想,立刻达到“祭”的境界。   番天印又开始从我身上抽取念力,但这一次我已经没有其他精气可以供它抽取了,只有这些念力,我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催动番天印。   但让我惊奇的,番天印在吸收了我的部分念力之后,竟然终止了对我的吞噬,从它表面上散发出的灵韵,也比我过去催动它的时候精纯得多、强烈得多。   我立刻中止大空术,同时用最快的速度举起番天印。   当番天印从金人几乎透明的胸膛前穿过的时候,金人就像是一道被狂风击中的雾气一样瞬间消散。这时候,金甲尸巨大的拳头也朝我砸了过来,但它没砸中我,而是砸中了番天印。   当它铁锤般的拳头和番天印接触的一瞬间,竟然意外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番天印无声无息地挡住了它的攻势,而在下一个瞬间,我就看到金甲尸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极度惊恐的光彩。   那有可能是我长这么大所经历过的最短暂的一瞬间,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短暂,在这一个瞬间,金甲尸身上的尸气突然间完全消失。   不只是它身上的尸气,还有空气中的阴气、蛊虫特有的那股炁场,都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了。   当时我就有一种错觉,我感觉,番天印好像将整个世界都净化了,在一瞬间彻底净化了。   金甲尸的身体仰面倒在地上,别的邪尸在尸气被耗尽之后,就会变成一具普通的邪尸,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腐烂,最终化为一摊脓水。可金甲尸在倒地之后,之前还坚硬无比的身体就像一个青瓷花瓶一样被摔碎了,而且是粉碎。那些碎末四处激荡、鹏飞,可当它们落地之后,就变成了土壤的颜色,就好像它们原本就只是土壤而已。   就这样,金甲尸变成了土地的一部分,就算像它这么强悍的邪尸,在番天印面前也只有灰飞烟灭的命。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番天印,自从师父将它交给我至今,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我还从来不知道,它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没等我惊讶多久,从我的胃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忍不住闷哼一声,巨大的疼痛让我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   在这之后,剧痛由我的胃向全身蔓延,它钻进了我的每一根肌肉和每一块骨头,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肉都像是被人强行扯断了一样,我的骨头也好像正被什么东西噬咬。   那样的疼痛我这辈子也没经受过几次,太痛苦了,简直无法形容。疼到那种程度,我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浑浑涨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昏迷还是休克。   这就是过度凝练念力带来的副作用。   像我这种情况的人,八成会死,剩下两成也会在后半辈子里成为废人。   万幸的是我没有,就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黑水尸棺中慢慢流淌出了一股寒气,它游走在我的全身,似乎在帮我修补因念力消耗过大而受到损伤的身体,身上的痛感明显没有那么强烈了,而且还在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弱,我感觉身上的力气也在渐渐恢复。   几分钟之后,我重新站了起来,疼痛已经完全消失,我试着动了动手臂,力气已经恢复了,完全感觉不到疲惫。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当我试着去感知黑水尸棺的炁场时,却发现它的炁场竟变得异常微弱,几乎感知不到。   师父曾经说过,我们背上的黑水尸棺印其实都算是黑水尸棺的一种法相,只要这种法相不遭到破坏,我们每次感知黑水尸棺印的炁场时,所感知到的其实都是黑水尸棺本身的炁场。   可是现在我能感知到的炁场已经很弱了,刚才为了保住我的命,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印已经受到了破坏。   我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赶紧捡起青钢剑和番天印,准备离开隧道,出去找我师父。   就在这时候,隧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借着淡黄色的光,我一眼就看到师父和孙先生一前一后地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孙先生将陈道长背在背上,还朝我竖了竖大拇指,又冲我笑了笑。可我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我师父则朝我招招手:“快走,这地方快塌了。”   这时候我才开口冲师父喊道:“师父,我的黑水尸棺印……出事了。”   我师父原本想要扭头朝隧道入口那边跑,听到我的话身子也顿了一下来,但他还是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你现在能走得动吗?”   见我点了点头,师父就快速朝隧道入口撤离了,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在隧道中飞奔的时候,就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土地在震动,大量的泥巴从隧道顶端落下来,砸在我的头皮上、肩膀上。   仉二爷他们已经在洞外等着了,我们一到洞口处,他们就赶紧伸手,将我们全都拉出了洞口。   我是最后一个回到地表的,当我的两只脚都踏在地面上的时候,身后的地层深处就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我回头去看,就看见那棵粗壮的老槐树,有一大截树干都陷进了土里。   不过在这之后,地面就不再震颤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每个人都显得非常狼狈,仉二爷和李道长身上沾满了粘稠的黑色虫血,澄云大师的头发比以前更加散乱了,脖子上的佛珠也不知道去哪了,庄师兄扶着黄大仙,两个人的脸上都是灰尘和黑血,黄昌荣和孙先生的衣服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烂了。   相比而言,只有我师父看起来还算从容,可从他的脸色上看,他好像比其他人更加疲惫。   之前被阴气侵体几乎站不起来的冯师兄这时候也由仉二爷拉着重新站起身来,他稍显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孤房指了指:“刘文辉就在那。”   那就是一座孤孤的石头房子,房子外围也没有院子。   师父点了点头,率先朝着孤房走了过去,其他人就跟在他的身后。   快走到孤房门口的时候,黄昌荣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就见他快速冲向了不远处的一个柴火堆,从里面拉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穿着迷彩的军人,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军绿色的对讲机。   庄师兄朝黄昌荣摆了摆手:“是自己人。估计是承受不住阴气昏倒的。”   在庄师兄说话的时候,我师父将一块守阳糖递给了我,而我则来到那个侦察兵身边,将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和黄昌荣轻手轻脚地将侦察兵放在地上,之后我才抬起头,望向了师父。   师父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封魂符,仉二爷则走到门前,单手伸出,用力一推。   门是上了锁的,可耐不住仉二爷力气大,随着“咔嚓”一声,厚重的木门还是被他推开了。连门上的锁都不知道被崩到哪里去了。 三百六十二章 快要消失的印记   屋门被推开之后,还在不断地晃动着,阳光照射到阴暗的屋子里,我就看到刘文辉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阴阴地冲我们笑。   我留意到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瞳孔看起来也没有焦点。   仉二爷伸出手,朝着刘文辉快速晃动了两下,可刘文辉的眼睛还是无神地盯着正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已经瞎了。”仉二爷回过头来,对我师父说。   师父看着刘文辉,叹了口气,说:“不只是瞎,他强行催动大阵,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强行催动大阵,强炼念力,我想,刘文辉肯定也经受和我一样的痛苦。我有黑水尸棺护体,可他却什么都没有。   刘文辉应该还没聋,在我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在桌子上不断摸索着。   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刘文辉的手指触碰到了桌子上的蓝色药丸,那是一种烈性的毒药,我们之前就曾在其他葬教成员身上搜出过这种东西。   刘文辉想自杀,但我们并不想让他死,我们还要留着他,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关于葬教的信息。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去阻止他现在的举动,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捏住了那颗药丸,又眼睁睁地那颗药丸从他颤抖的手中重新掉在桌子上。   想必刘文辉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捏起那个药丸了,在我们来之前他就应该尝试了无数次,可每一次都失败了。   这时候刘文辉又捏住了药丸,可药丸还是从他手上掉落了。   他的脸因为急躁而变得通红,他的身体也颤抖得更厉害了,当他药丸第三次从他手中脱落的时候,他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   这样的颤抖绝不是来自于身体的衰弱,他现在彻底暴怒了,因为他注定要成为我们的俘虏。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那份不甘和愤怒。   但他现在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也只能换来我们的嘲笑和一点点怜悯了。   刘文辉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完全是自作自受。   孙先生一脸不耐烦地走到刘文辉身边,和黄昌荣一起用绳子将他捆起来的时候,刘文辉仰起头,朝着我们发出一声十分凄厉的怒吼:“我不会输,我是化外天……”   没等他把“师”字说出口,黄昌荣就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上,当场就将他劈昏过去。   收押了刘文辉之后,我们在屋子里找到了陈莲蓉的尸体,她是服毒自杀的,临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简明地写了她这些年在葬教的一些经历,以及她希望在自己死后,我们能帮她将骨灰寄给她的家人。   看样子,陈莲蓉应该是在恢复记忆之后才选择自杀的,至于她自杀的具体原因,也许只有和她同处一室的刘文辉才知道。   就在我们刚看完陈莲蓉的遗书时,大伟的副官发来消息,说葬教潜伏在城里的所有人员已经全部控制住,只不过,他们中的有些人在被捕之前就服毒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行动算是大获全胜,收到这条消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长吐了一口气,除了我。   我师父好像也忘了我在隧道里对他说的话,得知市里的葬教势力已经被一网打尽之后,他先是长出一口浊气,然后就摸出烟杆和火柴。   我忍不住提醒师父:“师父,我的黑水尸棺出事了。”   师父停下来点烟的动作,问我:“出了什么事?”   于是我就讲强行使用大空术,黑水尸棺帮我疗伤之后炁场变弱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着我的陈述,师父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直到我把话说完,师父手脚匆忙地收了烟杆,一边往我身后绕,一边催促似地对我说:“衣服扒下来,我看看背。”   我也不敢犹豫,赶紧解了扣子,将一层层的厚衣服脱了下来。   仉二爷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都一脸好奇地朝我这边看。   当我将后背整个露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师父“哎呀!”一声惊叫,这时候陈道长也醒了,他朝我背上看了一眼,也说道:“有道啊,你背上的纹身,咋这么淡了呢,都快看不见了。”   师父捡起地上的衣服,一股脑地全塞给我,让我穿上,又急吼吼地问庄师兄:“有学,赶紧调辆车过来,送我们回乱坟山。”   陈道长问我师父:“是要做药浴吗?”   我师父点点头,陈道长立刻扭动身子,从仉二爷肩膀上滑了下来,当时他的身子还有点许多,落地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接着我就听陈道长对我师父说:“我和你一块,你要的那种水,只有我们道观里有。”   庄师兄调了车,师父就拉着我和陈道长上车,赶回了乱坟山。   一下车,师父就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屋子,他进屋的时候还不忘朝我喊:“你在院子里练养心功,不让你停别停。”   我虽然不知道师父要干什么,但知道他让我练功,大概是为了保住我背后的黑水尸棺。   陈道长没下车,他让开车的战士送他去道观,说是去打井水。   我在院子里练起了养心功,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也不知道师父在干什么。   半个小时以后,就有几个道士拖着四个平板车来到了乱坟山,每一辆板车上,都放着一个硕大的木桶,每一个木桶都要他们四个人合力才能抬得动。   他们将木桶抬到院子里的时候,其中一个道士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人的长相、体态,都和陈道长召出来的那个金人非常相似,不对,不是相似,根本就是同时一个人。   我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他的身份来了。   他是吴相松,仙一观里出了名的马大哈,当初乱坟山阴气外泄,陈道长让他在永安路附近摆阵阻挡阴气,结果他马马虎虎画错了符箓,不但没挡住阴气,还把阴气引到了永安路上。   吴相松和另外几个三个道士将木桶全部放进院子之后,就一人拉着一辆板车走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陈道长就回来了,他先是和开车的战士一起将一个大木盆搬进了院子,战士走后,陈道长又开始升火烧水,他烧的水,全是从那些木桶里舀出来的。   “老柴,你那边好了吗?”陈道长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朝屋里喊。   我师父很快冲出屋子,将整整一簸箕草药全都倒进了还没烧开的水中。   之后我师父又朝我挥了挥手:“把衣服脱了,泡澡。”   我看看身边那口齐腰高的大木盆,这个盆子的体积太大,屋里根本放不开,也就是说……我顿时犹豫起来:“在院子泡啊?”   师父点头:“嗯。继续练养心功,没让你停呢!”   还好我刚才就算是说话的时候也没断了练功,在当时,我真的特别担心背上的黑水尸棺印会消失。   可练着养心功,我怎么脱衣服啊?   直到陈道长将烧开的水全都倒进了木盆里,又从木桶中舀了凉水调好水温,我师父才对我说:“停了吧,泡澡。”   我一点也不敢耽搁,赶紧脱了衣服跳进了木盆里。   虽然乱坟山这地方平时极少有人来,但毕竟是在院子里,我怕万一来个生人什么的,就给自己留了一条短裤,对此师父也没说什么。   躺在几乎满水的木盆里,我才发现那些加了草药的水竟然有些粘稠,就忍不住问我师父:“师父,这是什么药啊?”   师父拿了一个马扎坐在墙根处,点上旱烟,长出一口烟雾之后才对我说:“这是用覆在黑水尸棺上的黑水配出来的药。咱们这一脉的人,经常用黑水尸棺印来镇邪尸,也难保印记不会受到损伤。这一味药,就是专门用来修复黑水尸棺印的。等我把掌门的位子传给你的时候,这一道药方也会一并传给你。”   听师父这么说,我那颗悬着的心立刻变得松弛下来。   可师父后面的一句话,却让我更加担心了,他说:“不过你的黑水尸棺印消耗太大,就算用药浴也不一定能恢复。咱们这一脉,黑水尸棺印只能纹一次、种两次,如果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背上的黑水尸棺印还没恢复原样,就永远恢复不了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师父的表情也显得十分凝重。   可陈道长却笑着对我说:“别听你师父的,他忽悠你玩呢,你是不知道,就在二十来年前吧,有一回他背上的印比你这个消耗还大,被我们观的泉水一泡,还不是一样好了。”   我师父立即白他一眼:“什么叫被你们观的泉水泡好的。要没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药房,光靠你那泉水有个鸟用?”   陈道长也不乐意了:“屁!要是没有我们观的水,你那副破药,药性能发挥那么好?”   其实从刚才陈道长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打算借着邀功,讹我们守正一脉的东西了。   为了不让陈道长得逞,我立刻插嘴:“陈道长,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召出来的那个金仙法身,这么像吴相松呢?”   我这句话成功转移了陈道长的注意力,他将头扭向我这边,说:“对啊,那就是相松的法身啊。”   这一下轮到我吃惊了:“吴相松是金仙?”   其实我还想问,“金仙”是不是“大罗金仙”的意思,不过还没等我问出后半句,陈道长就翻了翻白眼,说:“你这孩子傻啊,你看他那个熊样,像金仙吗?” 三百六十三章 一缕残魂   陈道长的话弄得我云里雾里的,我忍不住问:“可你刚才不还说,那个法身就是吴相松的吗?”   “啊,法身是他的。”陈道长一边拿捏着措辞,一边对我说:“不过捏,相松不是金仙,其实我也不知道金仙是个什么仙,可我们老一辈留下的传承里头,就是把那种法身叫成金仙法身。相松这孩子也算是个有大机缘的人,他那个法身和你的天眼一样,也是生下来就有的。不过你的天眼对你没有造成什么副作用,他那个法身确实要占据他的一部分元神的,你看他整天马马虎虎,跟脑子不够用啊似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种体质啊,叫天生灵根。”   这时候,我师父从旁边说了一声:“老陈,别和有道说话了,让他好好休息。”   陈道长点了点头,对我说:“对,你泡的这个药,身子越放松,就越容易吸收药性。睡一觉吧,说不定能你睡醒了,黑水尸棺就回来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困顿了,索性就把头靠在了木盆的边缘,闭上了眼。   怎么说今天也算是又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心理上的大起大落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刚闭上眼没多久,我就沉沉地睡着。   在我还没有完全陷入梦境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有人正往我的浴盆里添热水,那股热流顺着我的肩膀落入浴盆,让人浑身都觉得无比舒适。   在睡梦中,我又一次见到了一世祖。   至今我还能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梦境,当时我知道自己已经睡着了,也知道我所能看到的应该是一片黑暗。   可我闭着眼,去能看到周围的情形,木盆里的热水在深冬的寒气中扬着弄弄的白雾,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炉灶上放着一口大锅,旺盛的火苗将锅里的水烧得翻腾不止,锅里一样扬起了很浓的白雾。   但师父和陈道长却不知道去哪了。   这时候,我感觉有人正拿着一把木梳子给我梳头,因为从小讨厌理发,我的头发一直以来都比较长,尽管我平时极少花费精力去打理头发,可梳子从头皮上划过的感觉,我还是熟悉的。   我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就看到一世祖搬了一个马扎坐在我身后,见我回头,她还很温和地冲我笑了笑:“别乱动。”   自从第一次见到一世祖至今,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这些年,我有时候会觉得,也许多年前和一世祖的那次照面只是我自己的幻觉,也许她并不存在。   可时隔这么多年,当我再一次在梦中见到她的时候,她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么温和,那么真实。   我愣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朝水盆里看了一眼,才发现梦里的我虽然也在泡澡,可身上却整整齐齐地穿着衣服。   我长长松了口气,想对一世祖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世祖拍拍我的肩膀,依旧温和地对我说:“别乱动,一会就好了。”   我将脖子靠在木盆的边缘,一世祖就用一把木梳,反复地梳着我的头发。我心里有很多疑惑想问她,饭我张了张嘴,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没多久,一世祖停止了梳头的手势,在我身后说:“你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咱们寄魂庄建立了这么多年,该来的劫,终究还是来了。有道啊,你可要守住你的本心,别被邪念钻了空子。”   我也不知道一世祖口中的“劫”是指的什么,只是觉得她的话语中蕴藏着一股本真的力量,朴实、让人内心平静,但又非常威严。   而且我也觉得奇怪,一世祖明明是个古人,为什么说话的时候用的全是白话?   一世祖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笑了笑,说:“我哪是什么古人,只不过在世间徘徊了千多年的残魂罢了。好了,该醒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一世祖的话音刚落,我立刻就从梦中清醒过来,接着就感觉人中的位置一阵生疼。   此时我师父正用力掐着我的人中,还一脸紧张地盯着我,呼唤我的名字。   见我睁开了眼,师父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问我:“有道,没事吧?”   我怔怔地看了看周围,才发现不仅是我的师父和陈道长,连仉二爷他们也全都来了。我也不在浴盆里,而是被我师父他们弄到了炕上,拿手一摸,炕还是温热的。   我朝师父眨了眨眼睛:“我刚才见到一世祖了。”   师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开始赶陈道长他们,说是有话要对我说,让他们先出去回避。   陈道长被我师父推出门的时候,嘴上还嘀咕了一句:“干么呀这是,还神神叨叨的。”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屋子之后,我师父关上门,又快速回到了炕沿上,语速有些急切地问我:“你见到一世祖了?”   我点了点头:“嗯,在梦里,一世祖说,说该来的劫数还是来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时听一世祖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平静,可当“劫数”这两个字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一世祖口中的“劫数”,到底是指什么?   我师父紧紧皱起了眉头:“劫数?你具体说一说。”   我摇头:“一世祖只是说有劫数,但也没说劫数是什么呀。”   师父又问我:“那一世祖有没有说,你背上的黑水尸棺还能不能恢复了?”   被师父这么一问我就更紧张了,傻子都能听得出来,我泡过药浴之后,黑水尸棺根本没有恢复过来。   但紧张归紧张,我心里还算是比较清醒,对师父说:“一世祖没说,但她说,我这次是因祸得福。”   师父没再说话,赶紧让我坐起来,又快速掀开了背上的衣服,然后我就听到师父如释重负的地长出一口气。   我知道,黑水尸棺大概是恢复如初了,于是也跟师父一样松了口气。   师父将我的衣服重新盖好,对我说:“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有什么好,一次次地得先祖庇佑。明年鬼节的时候回寄魂庄,你记得给一世祖多烧两柱香火。”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我听得出来,师父的语气中是带着欣喜的。而我也很认真地冲师父了点头。   师父拿出旱烟来,划一根火柴垫上,吞吐一口云雾之后才问我:“一世祖还说什么了?”   由于刚才的梦境非常清晰,我几乎不需要过多的回忆就把整个梦境详细陈述了一遍。   在听我说话的时候,师父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直到我把话说完,他才自言自语地说:“残魂……原来是这样。”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对我说:“不管怎样,既然一世祖让你守住本心,说不定,你的本心,就是渡过这场劫数的关键所在。”   我问师父:“师父,你知道劫数是指的什么了?”   我师父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之后他突然又笑了:“也没必要知道,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看开点。你现在能动吗?今天晚上有庆功宴,能动的话就跟着我,去好好热闹一下。”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从炕上下来走了两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师父则朝我打手一挥:“走!”,说完他就推门出了屋子。   庆功宴是在市里唯一一个上星的酒店里举行的,不过说实话,虽然是带了星级的饭店,可菜品大多刻意追求形式,味道只能说还可以,反正比我师父做的差远了。但好处是这样的酒店往往有很大的包间,足以容纳很多人。   那天晚上,师父又喝大了,我试着阻挡他喝酒,可仉二爷他们都强势得很,非要跟我师父喝,我根本就拦不住,后来索性就不拦了。   酒店对面正好就是市里的电影院,我们几个小辈吃完饭就跑去看电影了,留下他们一帮老头继续在酒桌上大杀四方。   我从小到大也没看过几次电影,就连那一次看的是什么片子也忘了,只记得零三年的时候,电影院还很破,墙壁上刷的还是那种最老式的白油漆,身子在上面蹭一下就能蹭一身白,坐在安全通道附近的位置,还能闻到厕所里的味道。硕大的放映厅几乎被我们几个人包场,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在后排的位置上有一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大概是一零年,要么就是一一年的时候,市里的电影院才重新改建,据王大朋说,改建后的影院和过去的老电影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里里外外都很有商业化的气息。   可惜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家乡,到渤海一带做起了自己的生意,由于做的行当比较特殊,平时忙得很,就算过年过节回一趟老家,也常常待不了多久,以至于改建后的电影院我一次也没去过。   等我们几个看完电影回到饭店的时候,包间里除了打扫卫生的服务生,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跑到楼下一看,庄师兄和冯师兄也开走了,积雪化了一半的地面上还留着两道长长的车辙。   就在我们离开饭店的这两个小时时间里,师父他们竟然舍下我们几个自己走了。   反正第二天也没什么事,加上我有点馋电脑了,就拉着一帮人跑到王大朋的网吧里玩了一个通宵。   其实王大朋的网吧在过完正月之前就没开过业,但刘尚昂有网吧的钥匙。   元宵节过后,很快就到了开学季,原本孙先生是打算等抓住刘文辉之后,就带着我们几个去四川,刘文辉虽然被我们抓住了,可那件事所带来的风波,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彻底结束。 三百六十四章 开往青海的列车   在我们那个小县级市里,葬教成员的数量就达到了三百以上,这么多人同时被抓,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是很容易引起动荡的。为此,庄师兄和孙先生他们花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没让事情闹得太大。   但也就是在那两个月的时间里,市里谣言四起,说是器官贩子进了城,很多人一夜之间失踪,就是被这些卖器官给残害了。   对于此,冯师兄曾发公告辟谣,然而没什么用,公告一出,谣言竟然传得更疯了。但这样的谣言本身也没什么依据,很快也就被大家遗忘了。   不过时至今日我也没弄明白,那次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同样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庄师兄回了一趟四川,将刘文辉、董春花和方雪梅押进了那个特殊监狱。   据庄师兄说,刘文辉和他的师父李老太太一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从他那里套出葬教的任何信息。庄师兄说他们已经用上了最保险的手段,可刘文辉的潜意识里好像被人加了禁锢,他们根本无力打开这个禁锢。   除此之外,刘文辉在监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由于他为了阻挡我们而耗尽了养鬼人一脉数百年的底蕴,这一行为彻底惹怒了李老太太,李太太整天嚷嚷要清理门户,庄师兄只能让人将李老太太和刘文辉强行隔离开,不然的话,刘文辉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   我曾试着问过庄师兄:“师兄,你说,当初咱们走到东乡中央地带的时候,刘文辉为什么不逃走,反而要耗尽修为去开启大阵呢?”   庄师兄说:“因为他太紧张了,紧张到了手足无措的程度。这不是我的推测,而是刘文辉自己说的。除了紧张,大概就是不甘心了吧,他策划了整整五年的计划,却在几天内就被咱们彻底瓦解,对于他来说,这似乎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失败。”   后来梁厚载曾分析过刘文辉的性格,他说,在这些年里,刘文辉早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幕后主使,他特别擅长躲在阴暗的地方,像个操线的木偶师一样操控自己手下的那些傀儡,他以为自己纵观全局、决战千里之外,其实就是一个躲在暗处偷窥的小人。   这样一个人,习惯了玩阴损的招数,从来没有正面和什么人交过手,他就像吸血鬼一样,在黑暗和阴影中,他是魔头,可一到阳光下,他就会灰飞烟灭。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暴露的时候,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紧张。同样,因为他常年的自以为是,当他发现自己快要失败的时候,就会变得失落、狂躁,大概在那时候刘文辉自己也发现了,他其实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梁厚载说,像刘文辉这样的人之所以可怕,有时候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强大,而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在做事的时候,没有底线。   不管怎么说,刘文辉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化外天师也不再是正道中人忌惮的对象。   开课一个半月之后,冯师兄给我和梁厚载办了休学手续,孙先生则提前买好了票,打算带我们先回一趟四川,然后再去青海。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青海牧区,半个月前,刘师叔离开了四川藏区,去了那里。   仉二爷因为要去庄师兄之前提到的那座监狱,所以和我们同行。   这是我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师父却不在身边,虽然一路上仉二爷经常找我聊天,孙先生也偶尔对我们讲一些他所经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可我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除了师父,这一次就连仙儿也没跟着我,孙先生说,我们这次去藏区是为了特训,如果仙儿跟着我,可能会让我分心。   让我惊奇的是,当孙先生告诉仙儿,她不能一起去青海的时候,仙儿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一点也不像她的性格。   仉二爷先我们两站下车,火车走过CD站之后,他就收拾了行礼,坐在卧铺上等着。   漫长的旅途让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从几个小时之前就没有人说话了,仉二爷坐在我对面的下铺,车厢里的小床受到他那副巨大身板的挤压,再加上车身的轻微颠簸,发出一阵阵“吱呦吱呦”的噪音。   就在火车上的播音器再一次报站的时候,仉二爷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有道,你这次去的地方,应该还有冬虫夏草吧?”   我从卧铺上爬起来,看着仉二爷说:“冬虫夏草是什么东西?”   没等仉二爷说话,孙先生就在我下铺说道:“就是虫草,一种中草药,你刘师叔所在的那个牧区就有。”   完了他又问仉二爷:“二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仉二爷没理他,站起身来,将一张被他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塞进我手里,说:“这个药方,是几年前我打赌输给你师父的。今天算是还债了。”   孙先生也快速爬了起来,靠在我床边问仉二爷:“你输给老柴的那个药方,不就是你们仉家……”   “别声张!”仉二爷挥手将孙先生打断,又对我说:“这种药是用来做药浴的,你按照方子抓药,半个月泡一次,每次泡足两个小时。这种药没什么大用,但能强身健体,锻造筋骨。”   我将药方收进口袋里,本来想说一声“谢谢”,可仉二爷的话还没说完:“这种药的药性非常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只是勉强能承受得住,记住,每半个月只能泡一次,泡多了对你没有好处。还有啊,你那两个兄弟的体质没有你这么强,千万别让他们尝试,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在仉二爷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也把头伸了出来,好奇地朝我这边观望着。   孙先生有些担忧地问仉二爷:“药性这么烈,你不在身边看着,有道一个人抓药会有危险吧。”   仉二爷说:“这不还有你嘛,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药方你可以看,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而且,你也不能把这味药用在自己身上。”   孙先生露出一脸坏笑:“你信得过我?”   仉二爷:“现在没别的招,只能信你了,你要是敢把我们仉家的强身药泄露出去,我绝对饶不了你。”   孙先生很无奈地笑了笑:“说了半天还是信不过我。”   这时候,火车已经进站,车速慢慢降了下来,仉二爷没再和孙先生纠缠,提着行礼离开了卧铺车厢。   我看着手里的药方,突然觉得它沉甸甸的,从刚才仉二爷那副紧张的样子上看,这个药方对于他们老仉家的人来说,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孙先生目送仉二爷离开之后,转过头来悄悄对我说:“你知道二爷这一身的钢筋铁骨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孙先生则指了指我手里的药方,但他接着又说:“不过二爷也是天生体质特殊,正常人就是天天泡这种药,泡上一百年,身体素质也达不到他那样的境界。所以说,这服药对你来说,也就是一味强身健体的补药而已,你也不用太把它当回事了。”   我冲孙先生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分钟之后,火车到站,我靠在卧铺车厢的窗前,目送仉二爷离开了站台。这是仉二爷特意嘱托的,他上车的时候就对我们说,他下车的时候千万不要特意送他,如果真想送,就靠在车窗上,目送他一程就行了。   直到火车再次开动起来的时候,孙先生突然敲了敲卧铺车厢的隔板,喊一嗓子:“你们两个,过来吧。”   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仙儿和罗菲就跑进了我们的车厢。   她们两个怎么来了,孙先生不是说……   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一边看向了孙先生,孙先生看了看仙儿和罗菲,有些无奈地冲我笑了笑:“我也是火车快进川了才发现她们两个,明明说了不能跟着,可这两个丫头还是偷偷上了车。”   仙儿咧着嘴冲我笑:“你们真自私,去那么好玩的地方都不带着我们。”   罗菲也站在她身旁笑:“仙儿,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藏族的姑娘豪爽热情,你不跟着,有道就被别人拐走了。”   仙儿白了罗菲一眼:“这明明是你说的。”   罗菲:“我是说藏族的姑娘热情豪爽,怕有道被人拐走这句话是你说的。”   她们两个这样,反而弄得我有些尴尬了,我沉默了半天,才问仙儿和罗菲:“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关系这么好了。”   她们俩几乎是同时回了我一句:“不行吗?”   我赶紧说行。   真是奇了怪了,我记得仙儿和罗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就好像仇人一样,干什么都要暗中较劲,从那以后,两个人好像也没有太多交集吧,她们两个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改变的呢?   这时候孙先生说话了:“这次去青海可不是去旅游的,接下来的半年里,我会给有道他们进行一场特训,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两个都不能打扰有道。”   罗菲倒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仙儿却掐着腰,气势汹汹地问孙先生:“那你说,我们怎样才算打扰他?跟他说话算吗?他训练的时候我们在一边看看也算吗?”   对于仙儿的无礼态度,孙先生一点也不气恼,他脸上慢慢挑起一道笑容,说:“你在他训练的时候跟他说话,就算。”   仙儿后面的话一下就被孙先生压了回去,她瞪了孙先生好一会,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拉着罗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们的卧铺车厢。 三百六十五章 青海牧场   孙先生目送她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小丫头片子,以后咱们可有的受了。”   他这边刚说完,就听仙儿在隔壁车厢喊:“叫谁小丫头片子呢,我成精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还没出生呢!”   这一下,轮到孙先生没话说了。   下车以后,孙先生联系了当地的一个行商,购置了一些训练时要用的东西,他将那些东西全都装进了一个大包里,却不让我们看,弄得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给猫抓似的痒痒。   在四川待了三天,孙先生又托人搞了一辆面包车,他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之后开车带着我们跨越千里,来到了青海牧区。   快到天峻山的时候,孙先生提前和刘师叔通了电话,告诉他我们快到了,而刘师叔也早早地来到了横穿牧区的马路附近等着我们。   当我从面包车的车床里看到刘师叔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的打扮,皮毛、大袄,脸上的肤色依旧是黝黑中带着一脸阳光留下红晕。   但在这蓝天白云下,骑在马上的刘师叔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感,仿佛他已经和天地融为了一体,又或者说,他是这天地间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车子离刘师叔越来越近,我才发现他身后还牵着一匹马,马上的人,竟然是盲眼的柯师叔。   好像不管到哪里,这两位师叔总是搭着伴,我还从没单独见过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柯师叔虽然眼睛瞎了,但我一直都觉得他的视力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有些时候,他甚至能看清一些我们的肉眼看不清楚的东西。   此时刘师叔看到我们的车,似乎还不能确定车里的人是谁,只是远远朝我们眺望。可柯师叔已经开始朝我们招手了。   可惜刘师叔没看到他身后的柯师叔在挥手,直到孙先生都快把车开到他脸前了,他才咧嘴冲我们笑。   在这之后,刘师叔就调转了马头,一边还朝我们招手,让我们把车开进草场。   入春两个月,草场已经完全变成了翠绿色,面包车走在草地上的时候,我们还真是有点于心不忍。   刘师叔骑马走在前面,他的速度要比我们快很多,每跑一段距离,都要停下来等等我们。   让我惊奇的是,柯师叔竟然也是自己骑马的,不过他那匹马看起来没有刘师叔的那么健壮,速度也慢了一些。   孙先生一边掌握着方向盘,一边对我们说:“你们几个注意到没,老刘和老柯的马都是没有马鞍和马镫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两位师叔胯下的马背上的确没有马镫,至于马鞍,我也不知道铺在马背上的那层座垫,姑且就叫座垫吧,到底是不是马鞍。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么健壮的马,头一次亲眼看到骑马的人。   这时孙先生又对我们说:“老刘就是当地人,他和这里的人一样,天**马。他们不给马上鞍,是怕马鞍磨坏了骏马的皮毛。你们来到了这里,也要学会爱护牧民们的马。对于他们来说,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视线穿过前车床,看着刘师叔驾马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奔跑,感觉他好像已经和他的马融为了一体,每一个动作的起伏,每一次颠簸,人和马都保持着高度的协调。   走了很长时间,我远远看到一条狭长的溪流从山丘中流淌出来,朝着天和地相连的地方蔓延,在这条溪流的附近,有许多的帐篷,一队牧民赶着牦牛和羊群从更远的地方呼啸而过。   孙先生对我们说:“这就是老刘的族群,等一会你见到族长的时候,他会请你们喝酥油茶。这茶可不是随便喝的,有很多礼仪在里面,虽然你们是远方来客,老刘的族人不会特别去要求你们遵守他们的礼仪,但出于尊重,你们还是要……”   说道喝酥油茶的礼仪,孙先生就变得有些滔滔不绝了。   他说,刘师叔他们所在的这个族群算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氏族,但由于他们并没有特定的姓氏,所以通常来说,行当里的人提到他们的时候常常会说“那个族群”而不是“那个氏族”。   族长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他叫次仁旺堆,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而且他和我刘师叔一样,也非常好客,每次有客人来,他都要亲自接待的。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作为主人,会拿一只瓷杯放在我们面前,接着就会朝里面添酥油茶。   但添茶以后,这茶是不能立即喝的,按照礼仪,我们最好先和主人聊聊天,等主人第二次提着酥油茶壶站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才能起杯,用嘴吹开杯上层的浮油,然后才能喝第一口,喝完赞美一下,把茶杯放回桌上,主人会帮我们把茶填满。   喝茶的时候不好一口气把整杯茶喝干,至少要留下一半,主人会主动把茶填满,如果你不想喝了,当主人填满茶碗以后就不要去碰了。通常来说,在主人家做客,酥油茶喝三碗是最吉利的,临走的时候,可以连着多喝几口茶,但也不能喝干。   其实当初刘师叔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压根就没记住,后来在这里住得长了,见得客人多了,才渐渐弄清楚喝茶的礼仪。   刘师叔来到最大的一个帐篷处,下了马,又跑回来接我们下车,他的动作很麻利,脸上一直带着笑,似乎我们的到来对于刘师叔来说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我下车的时候,刘师叔还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越来越结实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时候柯师叔也过来了,他动作流畅地下马,对我们说:“明天再开始训练吧,今天刚来,适应一下新环境,尝一尝这里的美食。”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刘师叔印着我们进了最大的那个帐篷,有个老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前,翻看着一本书,书上的文字都是手写的,看起来像是一个账本。   刘师叔大步走到老人面前,用藏语说了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老人的耳朵好像不太灵光了,刘师叔跟他说话的时候,要用很大的声音。直到刘师叔把话说完,老人才从桌子上摸起一个镜片很厚的眼镜戴在鼻梁上,抬头朝我们这边望了望。   然后他离开桌子,凑到我面前仔细看了看,用稍微带些口音的汉语问我:“你是柴先生的徒弟?”   我很恭敬地点了点头。   老人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他一边拉着我手,一边又转头对着刘师叔说:“客人来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刘师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都是自家人,我也没把他们当客,就没说。”   “唉,你在外头时间长了,越来越不像咱们这的人。”老人玩笑似地说道:“不管是不是你自己人,对咱们来说,都是客,也要出门迎一迎。”   老人平日里大概很少碰到我们这样的汉人,他说的汉语有些其实也听不太懂,但整句话听下来,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对刘师叔说完这番话,老人又请我们入座,并让刘师叔去拿喝茶用的杯子。   喝茶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孙先生之前说过的那些礼仪全都忘干净了,好在族长也没要求我们什么,只是让我们随意。   族长说,他和我师父算是很好的故交了,也知道我们守正一脉的人平日里讨厌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   他说,当年我师父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很年轻,做起事来也不像我这样一板一眼的,我师父干什么都比较随性,有段时间,族长甚至觉得我师父可能是个很无礼的人。后来他才发现,虽然我师父平日里比较任性自然,可对于他们的信仰,竟然比他们了解更深,同时我师父对藏传佛教的那一份尊重,也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说起来,虽然我们寄魂庄不属于任何一个教派,但对大多数的宗教都有一些涉猎,师父也曾告诫过我,在研究别人的信仰时,必须心存敬畏。   这样的敬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包容。   什么是包容?对于这个词汇,我师父的解释是“包罗万象,海纳百川”。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在修为上造诣可能已经超越了师父,但在很多方面,我和师父还有着很大的差距,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来诠释包容这个简单的词语。   我一直以为,包容应该是一个和人性相关的词汇。   喝着酥油茶的时候,刘师叔问我饿不饿,我本来还想客气一下,可刘尚昂却很激动地抢在我前面喊:“饿了!”   后来刘师叔给我们拿来了一种被藏族人称作“糌(zān)粑”的炒粉。糌粑是牧民们的主食,据说是藏族四宝之一,营养价值很高。   它的吃饭也很有意思,吃之前,用少量的酥油茶以及奶渣、糖搅拌在一起,然后用手捏成型再入口,刚开始刘师叔还担心糌粑不合我的胃口,可我却异常喜爱它稍有些散口的口感,还有哪一点淡淡的奶香。   族长见我们几个吃得欢,脸上就一直带着笑,他又让刘师叔给我们端来了曲拉(用熬酥油剩下的奶做成的一种面食)和一些牛羊肉干,以及另外一些用奶做成的食物。   这顿饭充满了新鲜感,我们一边听着族长述说那些食物的制作过程,一边毫无节制地吃,吃着吃着就吃撑了,加上奶制品、牛羊肉本身并不好消化,族长见我们撑得难受,就让刘师叔先带着我们出去转一转,消化消化食。 三百六十六章 灵犬多吉   刘师叔带着我们离开帐篷的时候还嘀咕一句:“没出息。”   这三个字他是笑着说的,玩笑的味道很重,我们几个就跟在他身后笑。   刘师叔带着我们在牧区里徒步行走,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牦牛,那些牛奔腾的时候,毛线一样的长毛就随着它们的动作上下抖动。   而且我意外地发现,牦牛的脾气远不如它们的外表看起来这么温和,它们是很容易暴躁的,经过牛群的时候,我还看到两只公牦牛在顶角。   我问刘师叔要不要拉开它们,刘师叔冲我笑了笑,说不用管。   从小到大,我也没少在王庄见到放羊的人,但我从来没见过羊群爬山。在牧场中,有几个坡度非常大的小丘,我看见牧民赶羊路过那里的时候,羊群直接上了山,它们就用四肢蹄子踩着石头,很轻松就爬上了几乎笔直的山坡。   刘师叔说,野羊的爬坡能力比圈养的羊厉害得多,野生的牦牛,体型比家养的牦牛要大一倍还多,是人类的圈养,让这些充满灵性的动物变成了俗物。但没有这些俗物,人类就无法生存。   这原本就是天地之间的一种微妙平衡。   那天下午,我们还跟着牧民学了骑马,我大概是兴奋过了头,还傻乎乎地跑去和牦牛角力,还好刘师叔眼疾手快拦住了我。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担心我出事,可他说他怕我伤到他的牛,弄得我这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兴奋了整整一个下午,刘师叔带着我们到他的帐篷里休息,仙儿和罗菲因为是女孩子,和我们这大男人住在一起肯定是不方便的。族长很体贴,让人给她们单独起了一间帐篷,让她们两个单独住。   我给师父打电话报了平安,手机刚放下,刘师叔就叫着我们去吃晚饭了。   我目睹了牧民们做饭,发现他们烧的柴火是羊粪和牛粪,听一个藏民说,他们刷碗的时候,也用牦牛粪,刚开始我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但刘师叔说这事是真的,他还说,牧区里的牦牛粪非常干净,和我们那边养的牛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的表情都明显有些不自然。   这一个下午,算是兴奋和惊奇并存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没有从心里的这份波动中脱离出来,直到深夜才勉强睡着。   孙先生说,明天一早,他就要带着我去特训的地方,还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当时我的心中只有期待。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粗犷的狗叫声给吵醒了,那条狗的嗓门又粗又响亮,刚刚睁眼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打雷,仔细听了一下才知道是狗叫。   就在这时候,帐篷外面又传来了仙儿的声音:“不许叫!”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狗叫声。   仙儿怎么和一条狗杠上了?   我赶紧爬起来,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跑到帐篷外观望。   一出帐篷,我就看见仙儿正掐着腰,气势汹汹地面对着一条大狗,那是一条浑身长着很长的黑毛的狗,我从来没见过体型这么大狗,它四肢着地地站在那里,肩膀已经达到了仙儿的腰部以上,我估计它如果把身子之前来,恐怕高度要到两米以上。   它怒冲冲地盯着仙儿,不停地狂吠。   仙儿好像能听懂它的意思,指着它的鼻子吼了起来:“妖怎么了?我就问你妖怎么了?别狗眼看妖低,你惹急了我,小心我剁了你炖汤!”   那条狗似乎也明白了仙儿的意思,它听到仙儿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丰富,可过了一会,它又冲着仙儿狂吠起来,期间我还看到它直立起了身子,好像要扑向仙儿。   我怕仙儿有闪失,赶紧走过去,先把仙儿拉开,可仙儿却挣开了我的手,对我说:“有道,你别搀和,这是我和它的事。”   这时候,那条狗突然朝我叫了起来,它一边叫,还一边用头来顶我,似乎实在警告我,让我离仙儿远一点。   仙儿的脸色一下就黑了,她狠狠瞪着那条狗:“你才害人呢,滚开!”   可黑狗完全不理她,就是不停地顶我,它大概是见我不肯远离仙儿,竟张开了大嘴朝我的小腿咬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我身后突然响起了刘师叔的声音:“多吉,退后!”   黑狗立即闭上了嘴,它看了看我,又看看仙儿,从嘴里“呜呜”一声,才后退了几步。   刘师叔走到黑狗身边,伸手拍了拍它的头:“没事没事,都是自家的人,仙儿也是自家人。”   黑狗又朝仙儿这么看了一眼,我发现它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了深深的疑惑,这种带着深思的疑惑,我过去只在人类的眼睛里见过。   它盯着仙儿看了一会,又看向刘师叔,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噜”声音。   刘师叔用手指捋着它后颈上的毛,对它说:“都是自家人,都是自家人,多吉不伤害自己家的人。去吧,去族长那。”   在刘师叔说话的时候,黑狗慢慢转过身子,朝族长的帐篷奔了过去。   刘师叔拍了拍手走到我们跟前,对我们说:“这是我养的藏獒,它叫多吉,是一只灵犬,天生就能通灵的。仙儿是妖,多吉看见你,肯定会发出警戒的。不过,它刚才没咬你,大概也没把你当成坏人。”   仙儿拿起自己的尾巴对我刘师叔说:“怎么没咬我,它刚才还想咬我尾巴来着!”   刘师叔愣了一会,很勉强地帮多吉辩解道:“狗看到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出于本能都会扑上去咬的。”   仙儿翻了翻白眼,没搭腔。   这时候罗菲正好抱着一盆衣服从远处走了过来,我说她刚才怎么没和仙儿在一起呢,原来是洗衣服去了。   她看到我们都在外面,就笑着朝我们招手,可很快,她就发现仙儿的表情不太对劲,就一边走进我们一边问仙儿:“怎么了仙儿,谁惹你了?”   仙儿很不爽地朝族长的帐篷那边看一眼,说:“一只浑身长毛的畜生!”   她说话的时候,族长正好带着多吉出来,就听罗菲说:“那不是多吉吗?它好聪明的,早上我们洗衣服的时候,它还帮我们叼盆子呢。”   仙儿给了罗菲一个很无奈的眼神,正要说什么,我怕她揪着多吉的话题不放,就抢了仙儿的话头,说:“孙先生说今天要带我们去地藏墓,你们去不去?”   仙儿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我牵引了过来,立即回应我:“对啊。地藏墓,一听就是个好玩的地方。”   刘师叔看她一眼,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对啊,仙儿,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地藏墓了,而且一早就打算偷偷跟着我们去?”   仙儿很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说:“没有啊,怎么了?”   我说:“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你应该说‘好’或者‘不好’吧,可你为什么要说‘对’呢。好像我刚才的话,提醒你想起了这件事。”   “你想多了。”仙儿低着头说:“我那是口误,是吧,罗菲。”   她试图把我的注意转移到罗菲身上去,我朝罗菲看了一眼,就看见罗非正掩着嘴笑。   我就问罗菲:“你们两个怎么知道地藏墓的,难道昨天晚上我们入睡之前,你们俩还跑来偷听来着?”   罗菲没理我,一手抱着盆,一手拉着仙儿回帐篷去了,我想跟过去,罗菲才白我一眼说:“这是我们的闺房,你一个大男人进来算干什么的?”   这一下反倒弄得我尴尬起来,站在她们的帐篷入口,眼睁睁地看着罗菲放下了帐帘,却也没好意思跟进去。   就在这时候,孙先生从我们的帐篷里出来了,他先是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对我说:“把厚载和刘尚昂叫起来,赶紧吃点东西,咱们今天要开始特训了。”   昨天的时候,孙先生身上还穿着一件干净的中山装,头发很整齐地梳在脑后,可现在,他却又换上了那身脏兮兮的乞丐服,头发也乱蓬蓬地散落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   不过说起来,好像也只有这副乱糟糟的形象,才更符合孙先生身上的那股闲散气质。   我跑回帐篷去叫梁厚载和刘尚昂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醒过来了,正睡眼惺忪地穿衣服。我眼看着刘尚昂把裤子都穿反了,不得不赶紧提醒他一声。   早上我们吃了些曲拉,喝的羊奶,吃过饭之后,孙先生准备了当天中午的口粮,之后我们就骑着马,朝地藏墓所在的方向前进。   吃饭的时候孙先生明确说了,我们这次的特训,仙儿和罗菲都不能跟着去,可在仙儿的百般纠缠之下,孙先生最后也不得不妥协,说她们两个跟着可以,但不能影响我们训练。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孙先生家里也有一个和罗菲差不多年纪的女儿,而他确实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没什么抵抗力。   对了,在这我不得重新更正一下孙先生的年龄,从外表上看,他确实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可实际上,在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四十有七。   孙先生先是带着我们来到了横穿牧场的那条溪流附近,将带来的四五个水袋灌满,然后指了指溪流的上游,对我们说:“沿着这条溪走,到它的源头,就能看见地藏墓了。”   他刚说完,仙儿就策马朝溪流的上游冲了过去。   仙儿不愧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隐藏技能,就比如说马术,连刘师叔也说,仙儿马术,已经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估计在当下这个年代,根本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三百六十七章 溪水之源   至于我们几个,由于刚刚学过骑马,马背都坐不稳,更别说是策马奔腾了,只能牵着缰绳,让温顺的马儿踏着碎步走在草地上。   孙先生也没催促我们,就陪着我们慢慢地走。   一段时间之后,我看到地平线的对岸渐渐浮现出了两座高大的山丘,两山之间的峡谷像是用斧子劈开的一样,形成了一个规则的“V”字形,而溪流就是从这道峡谷中流淌出来的。   孙先生抬起手,指着远处的峡谷对我们说:“那里就是地藏墓。”   我身旁的梁厚载问孙先生:“地藏墓,是和佛教的地藏王菩萨有关吗?”   孙先生点了点头:“对,确实有关。不过地藏原本的意思是,向大地一样含藏无量善根种子,可地藏墓里所含的种子,却是恶种。古人之所以叫它地藏墓,其实是一种思想上的寄托,希望地藏王菩萨能以无量大慈悲力,化解里面的恶种。呵呵,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墓里面藏污纳垢,才让它成了两大外虚幻景之一。”   我有些听不懂孙先生的意思:“外虚幻景是什么东西?”   “是两个专门用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做特训的地方,”孙先生略带深意地说道:“另外一个外虚幻景在四川藏区,那一个叫****幻景,建立于一个****之地上,这一个是大恶幻景,它在千年前,原本是个古战场的遗址。说起来,其实还是眼前这个地藏墓,更适合这次的特训。”   听孙先生说着这些话,我顿时对地藏墓充满了兴趣。   就听孙先生继续说道:“这里靠近西王母国的国境,在殷商时代,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大战。在一些很古老的萨满教派的典籍里记载,那场大战有好几个小国参加,他们在地藏墓一带约战,当几只数百人的军队厮杀在一起的时候,大地突然开裂,一个巨大的地洞将所有兵马全部吞噬了进去,参与那场战斗的人无一幸免。后来西王母国人为了缅怀那场战斗中的勇士,就用大量泥土在这里盖了一座山,作为勇士的墓冢,可就在这座土山刚刚盖好的时候,突然大地震动,山体从中裂开,形成了眼前这条峡谷,谷中溢出清泉,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泉也变成了你们眼前这条小溪。”   梁厚载在一旁说:“这些是历史还是神话?我怎么感觉像是神话故事呢,再说,西王母也是神话里的人吧。”   孙先生笑了笑,说:“西王母也许是神话里的人,但西王母国却是真实存在的,包括寄魂庄,很多古老宗门里应该都有这个古国的相关记载。说起来,我最早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觉得是一个神话故事而已,但当我进了地藏墓以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你别也没问我这么多了,有些事,进了墓自然会有领会。”   孙先生狠狠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很多话却又说一半掩一半,弄得我们心里直痒痒。   就连在这种时候一向插不上嘴的刘尚昂也问他:“墓里头都有什么?”   孙先生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容:“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看样子他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了,我们三个不光心里痒,连牙根都有点痒痒了,但他不说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尝试着松动马缰,让马儿走得快一点。   孙先生大概是见我们心急,又说道:“这个墓,当年也是你们寄魂庄改建的,确切地说是豫咸一脉的人改建的,我估计,也只有豫咸一脉的人有能力改建这样的墓穴了吧。当初改建这个墓的目的,就是要将它打造成一个特训基地,而我这些信使,就是两大外虚幻景的看守人。”   我又忍不住问孙先生:“孙先生,之前老听你说你们信使,你们信使的,信使到底是干什么的?属于哪门哪派啊?”   “信使是一个职业,没有宗门的。”孙先生笑了笑,说:“我们这些信使,主要责任是在天下即将出现大动荡的时候先知先觉,将消息传达给各个宗门的人,并让他们到我们的堂口聚头。说起来,信使的老堂口,也有一百多年没用过了。”   梁厚载问:“信使的堂口在哪?”   孙先生说:“在它该在的地方。呵呵,你就别问了,这件事我不会说的,信使的堂口只有在它应该被人知道的时候,才会由信使通知各大宗门的掌门人。而且,我们这些信使其实是极少和宗门中的人打交道的,老柴他们那伙人算是一个罕见的例外。再往前走就要惊马了,都下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我们几个也都跟着他一起下来了。   下马之后,孙先生又对我们说:“只有顺着溪流走,才能找到地藏墓,老刘他们那个族群就是守溪人,防止外人沿着溪流找到墓地。另外,在四川藏区那边也有这样一条溪,溪水的源头就是****幻景,老刘那个族群的另外一个分支,就在那里守着溪流。到了每年冬天,这两条溪水都会不知缘由地干涸,到了那时候,他们的族群就会迁徙到冬季牧场。”   我问孙先生:“那样的话,没人守溪,万一有人进了墓穴怎么办?”   孙先生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问过老刘,但老刘说,他们的传统就是这样,到了冬天是绝对不守溪的,那时候进了地藏墓的人,都是因为因果报应而进墓,能不能出来,也看个人造化,和老刘的族群无关。”   说话间,孙先生松了马缰,他那匹黑马“希律律”地欢叫一声,就撒开腿奔向了远方,孙先生让我们也松开马,让这些马儿自己玩一阵子。   我担心马跑了就不会回来了,孙先生却说:“老刘家的马都是有灵性的,放心吧,到太阳落山之前,它们肯定会回来。”   对于孙先生的话,我心里半信半疑。   不过看到那些马儿欢快地奔腾在草场上,我觉得自己也变得开心起来,虽然我才刚刚骑了一天的马,却已经对座下的那匹小棕马有了感情。   罗菲凑到我身边,也看着越跑越远的马匹,笑着对我说:“它们好像很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   我也转过头,朝罗菲笑了笑。   走在草地上的时候,要比走在平坦的地面上稍吃力一些,我们的速度不快,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来到峡谷附近。   仙儿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着,她的马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她见我们朝她那边走,就朝我们招手,孙先生则冲她喊:“你的马呢?”   仙儿远远地回应:“不知到哪撒欢去了。它说它会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孙先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来到仙儿的身边时,仙儿就跑过来对我们说:“这个峡谷好怪异啊,我刚才进去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问她:“什么感觉?”   仙儿白我一眼:“都说了说不上来了,你还问!”   这时候,孙先生回过头来,嘱咐我们几个跟上他,并告诫我们进墓之前不要说话。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峡谷的入口。   峡谷两侧的山壁上看不见石头,只有泥土和绿色的植被,而在我们脚下却没有一颗草木,全是松散的黄沙,溪水的源头,就是一口在黄沙之中勃勃涌动的泉眼。   从泉眼中涌出的水量非常足,确实足以灌溉这条横穿牧场的溪流了。   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峡谷,我也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附着了某种黏糊糊的液体,抬腿和甩动胳膊的时候,关节处都能感受到一丝阻力,还有种油腻腻的感觉。   而且越是深入峡谷腹地,种感觉就越强烈。   快走到峡谷尽头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孙先生抬起了右手,示意我们停下。   在这之后,他就走向了左侧的山壁,用手拍了拍地面,又从嘴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噜噜”声。   过了片刻,孙先生快速离开山壁,紧接着我就看见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地面上的黄沙竟快速凹陷下去,渐渐形成了一个直径在一米左右的洞口。   孙先生先是朝我们招一下手,接着就跳进了洞里。   我们也快速跟上他的脚步,跃进洞口。   这个洞穴的深度只有两米左右,我落地以后,朝着四周观望了一下,才发现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一条人工修葺的墓道,那些墓道是用很宽大的石砖堆砌起来的,由于常年无人打理,在石砖的缝隙里已经长出了植被。   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以后,孙先生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了手电出来,照了照其中一条墓道,在光束覆盖的区域,有一座做工非常粗糙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个繁体的汉字:“壹”。   看到石碑上的文字,孙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关了手电,抬起头,对着离我们头顶不远的洞口打了两个响指,嘴里依然发出那种奇怪的“噜噜”声。   在我们的注视下,头顶的洞口竟然自发性地慢慢缩小了,随着它完全合拢,我们周围的世界也变得一片漆黑。   不过这样的黑暗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墓道中的一排排火把就以某种特定的顺序亮了起来,柔和的黄光瞬间将墓道照得通明。   孙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对我们说:“好了,现在能说话了。”   梁厚载问孙先生:“刚才为什么不能说话?有什么讲究吗?”   孙先生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墓是豫咸一脉的人改建的,墓门关闭之前不能说话的规矩,也是他们定下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三百六十八章 一号区   说话的时候,孙先生还抬起手,指了指我们的头顶。   那个能够自行收缩的洞口,就是地藏墓的墓门。   我环视一周,墓道中除了笔直的道壁和粗糙的石碑,完全看不到其他东西,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每条墓道竟然都非常短,一打眼就能看到它们的尽头。   不过,这个墓既然是豫咸一脉的先辈们建的,这些墓道里肯定还有其他玄机。   孙先生分别指了指四个墓道,对我们说:“这四个墓道,通向地藏墓的四个区域,我也不知道古人是怎么称呼这四个区域的,我是按照石碑上的文字,叫它们一号区、二号区。我建议你们从一号区开始,逐区进行特训,如果一上来就进四号区的话,我估计你们几个悬能撑得住。”   听到孙先生的话,我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   担心我们撑不住?那个所谓的四号区里究竟有什么?   就在我心存疑惑的时候,孙先生指着那个刻着“壹”字的石碑说:“一号区在地藏墓的外围,里面的磁场跳跃性很强,那样的磁场浮动会扰乱你们的五感,让你们很难凝练念力。我打算先让你们在一号区进行特训,直到你们能抵抗磁场干扰正常凝练念力了,才有进入二号区的资格。”   孙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我们朝墓道里面走。   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次的特训主要是一些实战方面的训练,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抗扰训练。其实在平日里,师父也经常对我进行相似的训练,比如说我在凝练念力的时候,他会突然拿着一个铁盆在我耳边拼命地敲打,有时候我师父还会拿着大头针在我眼前晃,做出要扎我的动作,而且有好几次他一时失手,真的扎到我了。   但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师父的这种干扰,基本可以在凝练念力的瞬间做到心无旁骛了。所以,对于将要开始的训练,我心里其实是有些轻蔑的。   从墓道的入口看墓道,的确一打眼就能看见墓道尽头的墙壁,可走进墓道之后,我才发现这条墓道远比我想想得要长得多,虽然墓道的尽头似乎就在咫尺,可我们走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无法触碰到尽头的那堵黄墙。   中途,我回头朝石碑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原本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却发现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也出现了一面石壁,仿佛身后的路已经被完全堵死了。   不过联想到这个墓是屯蒙一脉的先祖们设计的,我心里也就释然了。屯蒙一脉设计的东西就是这样,常常完全脱离常识和想象。   孙先生走了一段路以后,就不断地用手去摸墓道的石壁,直到一个小时以后,他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石壁上轻轻敲打了一阵子,然后点了点头,将整个手掌放在石壁上,用力一推。   随后就听“吭”的一身,那面石壁竟被他推倒了一大片,呈现出一个足够三人并排通过的大洞,可碎石落地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孙先生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将它递给我,并对我说:“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和两个姑娘就不进去了,三个小时以后,我会来接你们。另外,你们身上有电子的东西吗,最好别带进去,这里头磁场紊乱,带电的东西都容易损坏。”   我赶紧把手机和电子表都交给了孙先生,梁厚载身上没有电子产品,刘尚昂却东掏一下,西摸一下,从身上弄出了一大堆东西,窃听器、微型探照灯、录音笔、追踪器,算是应有尽有了。   孙先生看着他不断从身上掏出东西来,也是一脸的惊奇。   刘尚昂很宝贝他那些东西,见孙先生没东西装它们,还扒下上衣将它们包好以后才交给孙先生。   仙儿想跟着我们进去,可这次孙先生是铁了心只留下我们三个,仙儿纠缠了半天,可孙先生还是不肯妥协。   我们三个进了洞口,拿着火把四处照了照。和洞口相连的就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土洞,洞里什么都没有,头顶、地面、四面都是泥土的颜色。   而在我们进洞的同时,身后的那个被孙先生推开的洞口就重新还原成了一面光秃秃的石壁。   梁厚载从墙壁上捏了一点点泥土,用手指碾了碾,之后对我说:“泥土上还带着潮气,这就是普通的熟——赏——”   说着说着,梁厚载好像舌头麻了一样,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很吃力地张着嘴,可我就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然后我就听见刘尚昂在笑,可他笑的时候却像被人捏住了嗓子,嘴里发出的是“叽叽叽叽”的声音。   刘尚昂也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对,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   我朝他那边看去,却发现他的脑袋变得很小,脖子却变得特别粗,我想问他“你怎么了”,可我张嘴说话的时候,舌头却像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孙先生的话,他说,这里的跳跃性磁场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五感。   此刻,我们三个的感官已经被这里的磁场扭曲了。   在这种时候,我心里是是有些恐慌的,我想伸出手,去拉住刘尚昂或者梁厚载,可我就想喝醉了一样,抬起头来以后,无论如何就是触碰不到他们。   当时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火把,因为身体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的行动能力,后来我一刻也不敢多动,生怕烧到人。   孙先生说磁场会影响五感,可它所影响的何止五感,几乎所有的感觉全都受到影响了,我有时候会突然觉得特别饿,有时候又觉得特别饱。   就连对时间的感知也受到了影响,我以为我才刚进入这个地方五分钟,可孙先生已经来找我们了。   他打开墙壁的那一瞬间,我们的感官立即恢复了正常,我看看了手里的火把,上面的裹布已经快烧尽了,火势也变得非常微弱。   我又望向了孙先生,孙先生朝我笑了笑,说:“已经三个小时了。”   这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回头一看,就看见刘尚昂已经昏倒在了地上。   我和梁厚载将刘尚昂抬出一号区,孙先生喂他喝了些清水,他才慢慢好了起来。   其实我和梁厚载因为从小练功的关系,一号区的磁场对我们的身体倒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刘尚昂虽然身手也不赖,可他那种身手完全就是强练出来的的,成型太快,根基不稳,身体素质也比不上我和梁厚载。   在一号区待了三个小时以后,刘尚昂身上的肌肉都有些痉挛了,下午无法跟着我们一起训练。   孙先生拿出一些口粮分给我们,让我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我一边嚼着曲拉,一边口中有些含混地问孙先生:“孙先生,有件事我不明白,像这样的训练,刘尚昂为什么也必须参加呢,他没有修行的经历,不会凝练念力,应该也没必要吃这份苦吧。”   孙先生摇了摇头:“这也是为了他好,我看这小子是跟定你了,以后你不管到哪都少不了要带着他。带他来一起特训,是为了让他提前见识到这些异常的环境,以后跟着你在外走动的时候,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我叹了口气,又朝刘尚昂看了一眼,他喝过水以后就再次睡过去了,睡得很沉,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孙先生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背,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挺好的。”   我也笑了笑,但没说话,低头吃我的曲拉。   能有刘尚昂和梁厚载这样的朋友,的确是我的福气。   吃过饭,我们小睡了半个小时,临近下午两点的时候,我和梁厚载又进入了一号区。   这一次我们一点也不敢大意,进入一号区以后就尝试着凝练念力,可我们很快就发现,当一个人的所有感官同时受到影响的时候,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凝练念力。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嘈杂的夜店里做数学题一样,嘈杂也就算了,偏偏昏暗的灯光让你根本看不清题干。   当时我真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上午,我们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可到了下午,我们就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异常缓慢,三个小时,就像三天那么长。   孙先生打开石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要饿死了,身体也因为虚脱而变得异常沉重。   直到离开了一号区,我和梁厚载又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感官恢复正常,可即便感官恢复了,身心依旧感觉异常的疲劳。   第一天的特训,我们三个没有任何收获,除了疲惫,就只有疲惫。   晚上,刘师叔烧了热水,让我们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这一身的疲惫才算是减轻了一些。   柯师叔说,我们几个算表现比较不错的了,一般来说,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宗门弟子来这里特训的,八成以上都抗不过第一天,第二天就哭着闹着要走了,可我们三个却都是一脸的平静。   这不是因为我们天赋异禀,而是因为我们的经历和别人不同。我不知道其他孩子在十几岁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的,但我觉得,应该极少有人在我们这个年纪就已经历经生死,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无奈,也做过很多无奈的事。   有时候我就想,像我们这样的人,之所以比别人早熟,也是因为这份逼得你不得不成熟的经历。有人说,我们是一群没有童年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童年”到底是怎样一种含义,我只知道,我大概也不需要那样的童年,只要我身边有梁厚载和刘尚昂,有仙儿,有师父,有罗菲,有那些对我不离不弃的朋友,就够了。 三百六十九章 好学生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早早起床晨练,之后又由孙先生带着,一起到地藏墓做特训。   说真的,在青海特训的那段日子对我来说,虽然算是刻骨铭心,但并没有带给我太多记忆,我只记得刚到牧场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以及特训期最后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至于中间的这段时间,我、梁厚载、刘尚昂全都憋着一口气挑战一号区到三号区的特训,每天训练完就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和仙儿还有罗菲说一句话,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了特训上。   我和梁厚载是在十多天后才能在一号区正常凝练念力的,从被跳跃性磁场折磨得死去活来,到念力完全成型,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玄机,就是不断调整心态,先用全力静心,再慢慢凝练念力。当我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靠着三尸诀让内心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对于三尸诀竟然又有了新的体会。   我甚至尝试着在一号区练习定禅,我发现,通过定禅提炼出的念力,竟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一号区的磁场变得平和。   一个月后,我们进入二号区,这时候的刘尚昂已经可以在一号区中行动自如,即便那里的磁场扭曲了他的感官。   二号区的磁场依然混乱,而且在这道磁场中,还夹杂了一股时强时弱的阴气和煞气,阴炁强的时候,煞气就变弱,相反,阴气变弱的时候,煞气就变得极强。   这两种气场都能极大程度地影响一个人的情绪,而我们训练的内容,则是不依靠任何术法,在二号区保持心境平和。   孙先生怕我们出事,每天都陪同我们一起进入二号区。   后来我曾询问过孙先生,究竟在担心什么。孙先生说,在二号区进行特训的宗门弟子,八成以上都出现了强烈的自残倾向,他是怕我们在里面互相伤害。   孙先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一天进入二号区的时候,随着阴气陡然变强,我的心里在一瞬间充满了怨气,从小到大,所有不好的事都浮现出来,在我脑子里炸开了锅。而当煞气彻底占据主场以后,我都感觉自己变得非常愤怒,但我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愤怒是因何而起。   那时候,我特别想打人,想见到血。还好我忍住了。   对于这样的情绪变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和克制,同时必须保持理智,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一段时间的训练过后,我发现我竟然能在很大程度上无视心中的躁动情绪,在某几个瞬间还达到了真正的“无心”境界。   第三个月,我们进入了三号区。   在这个区域中,贴满了大量的灵符,每一道灵符上的灵韵都异常火燥,在这样一个地方施展术法,术法常常会不受控制地变弱或者变强。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术法维持在一个中和的状态上,这非常考验我们对术法的精细控制。   刘尚昂没有念力,也不会施术,但之前我师父和仉二爷他们教了他很多驱鬼辟邪的民间土方,他到三号区里来,主要是尝试着使用那些土方,为了训练他,孙先生还设法在三号区安置了几只厉鬼,并嘱咐我们,在刘尚昂驱鬼的时候,我们两个绝对不能帮忙。   其实,就算我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在那样一个地方,我和梁厚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少了我们两个的帮助,刘尚昂第一天驱鬼的时候就险些被鬼上身,好在有孙先生在一旁看着,不然真的会出大事。   每一项特训都异常艰难,但我们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一直咬着牙坚持着。到了现在,偶尔回想起那时候的经历,我会忍不住笑出来。每次回想起来,我面前就只有一副画面,三个眼神坚定的傻小子在一个个面积狭窄的溶洞里不停地辗转,他们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和天斗和地斗的气势,每天晚上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几乎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眼睛里的坚定从来没有涣散过。   很庆幸我曾经是那样一个傻小子,反观现在,在社会中大浪淘沙近十年,反倒是圆滑多过了坚硬,好在那股子倔劲还在,但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四个月后,从一号区到三号区,我们圆满完成了所有特训。孙先生觉得我们已经达到要求,可以进入四号区进行实战训练了。   孙先生说,进了四号区,才真正算得上是进了地藏墓。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就是在特训的这段时间里,每隔半个月孙先生都会按照仉二爷给的方子帮我配一次药,让我在每月的朔月之夜泡一次药浴。   虽然孙先生也说,仉二爷就是因为从小泡这种药浴才有了那一身钢筋铁骨,但我泡了几次之后,却没觉得有什么效果,偶尔还会有上火的征兆。   孙先生说,既然仉二爷把药方给我了,我就应该珍惜,有时间的话,还是应该泡一泡的。   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在仉家才能找到这样的药方了。   不过仉二爷给我的那副药方上也说,这样的药浴我只能泡三年,三年过后如果还泡,虽然能让身体更强大,却会透支内脏精气,不但会让我的修为大打折扣,还会折寿。   实战训练开始的前一天,孙先生强烈建议我们休息一整天,我们三个也没有反对,好好地放松了一天,而我们放松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睡觉。   那一天除了吃饭,我们几乎全部用来睡觉了,没办法,实在太累了。   隔天早上,我们还是想以往一样起床晨练,七点多的时候,孙先生叫着我们吃饭,一直到临近八点,我们才骑上马,赶往溪流的源头。   经过了整整四个月,我们在马背上已经算得上从容了,马儿在我们的胯下飞奔着,而我们也能随着它动作的频率微微起伏。   快到峡谷的时候,孙先生稍稍降低了速度,对我们说:“实战训练是有风险的,你们第一次进去,不要走太深,一个小时以后就赶紧出来。”   我问孙先生:“四号区里到底有什么?”   孙先生笑了笑,说:“邪尸、厉鬼,四号区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是这些东西,而且那里头邪气惊人,你们一定要小心一些。”   虽然孙先生在笑,可他的笑容看起来并不轻松。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里面的邪尸大多是黑僵,但也有天然形成的甲尸,那种甲尸和养尸人炼化出来的那种甲尸区别很大,你们遇到以后,一定要谨慎对待。另外,里面的厉鬼大多怨气不重,但都带着很重的杀气,也要格外小心。”   《行尸考录》上不是说,甲尸都是人为炼化的么?怎么还有天然的甲尸。   而且当孙先生提到甲尸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东乡大阵里那具金甲尸,忍不住问道:“对了,孙先生,刘文辉的那个阵里怎么会出现金甲尸呢,他和养尸人一脉也有牵连吗?”   孙先生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我们估计……刘文辉和养尸人应该是有牵连的,就在咱们抓住刘文辉以后,我们还就金甲尸的时去了一趟养尸人的宗门,据狄保全说,他们一直当做镇派至宝来供奉的一具金甲尸不知所踪了,老陈向他描述了一下东乡大阵里的金甲尸是什么样子,虽然狄保全不承认东乡的金甲尸是他们的,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在撒谎。”   这时候刘尚昂插上了嘴:“狄保全,不就是养尸人一脉的当代掌门吗?他既然撒谎,那是不是就说明,那具金甲尸就是他……”   不等刘尚昂把话说完,梁厚载就打断了他:“当然不是!狄保全不承认那具金甲尸是他们的,其实是不想承认被他们当做镇派之宝的金甲尸被道哥给镇了,如果他承认金甲尸是他们的,也就是从侧面承认了养尸人一脉的传承比不上寄魂庄。不过不管怎么说,镇派之宝能落在刘文辉手上,也说明养尸人一脉应该是有内鬼的,而且这个内鬼在门中的地位还不低。”   孙先生朝梁厚载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之后又说道:“葬教的人四处散布自己的爪牙,他们的覆盖面非常大。你们寄魂庄的夏师傅推算,十五年内,正道之中将有一场大变数,而这个变数也和葬教有关。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各大宗门都倾力于培养新生代,你们在这里特训的时候,四川那边的外虚幻景也有很多宗门弟子在接受训练了。”   梁厚载挑了一下眉毛:“很多宗门弟子在接受训练?既然有很多人,为什么不分过来一些,要全都挤在四川那边。”   孙先生看了看梁厚载,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他们是刀身,而你们,却是刀刃的一部分。”   说完,孙先生喊一声“驾!”,拍一下马臀,他的马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奔了出去。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我们心里都清楚,孙先生突然加速,就是要避开我们接下来的问题,看起来,有些事,还不到让我们知道的时候。   我们像以往一样,来到峡谷入口就松了缰绳,让马儿自己撒欢去了,之后进入峡谷,在孙先生的带领下来到地藏墓,进入四号墓道。   总之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我却明显感觉到,孙先生的呼吸比平时急促了很多,而他还在刻意地压制着这样的急促,仿佛不想让我们察觉到他的紧张。 三百七十章 进入四号区   他像平时一样带着我们在墓道里走了很久,又像平常一样用某种特殊的手法在墙壁上推开了一个很大的洞口。   孙先生望着那个洞口,沉默了好一会才对我们说:“进了洞,就是真正的地藏墓了,你们三个一定要小心,切记不要走得太深,如果感觉支撑不住了,就吹响这个哨子。”   说话间,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三个木鱼石雕刻的哨子,递给了我们。   我将哨子装进口袋里,就准备进入洞口。   可孙先生好像特别不想让我们进去似的,他突然拦住了我身边的刘尚昂,说:“刘尚昂,你施法用的东西,都带全了吗?”   刘尚昂朝他乐:“啥施法用的东西的。我那就是几根黑驴蹄子外加几包黑狗血,放心吧,带全了。”   孙先生这才松开他,又略带担心地对我说:“万事小心吧。”   我冲他微微一笑,从墙上取了一支火把,就钻进了洞口。   从孙先生那副事事担忧的样子上我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四号区,肯定是一个非常凶险的地方。即便我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当我进洞时候,迎面而来那股炁场还是吃了一惊。   那种炁场中同时混杂着阴气、尸气、怨气和杀气,每一种气场都异常强烈,而且每一种炁场给人的感觉,都是一种极致的狂躁,那样的狂躁已经接近于疯狂,质变成了一种极端的恶。   孙先生说的没错,这个地藏墓中所埋葬的,就是无数的恶种。   火把上的火苗受到炁场的压缩,时明时暗,变得飘摇不定。刘尚昂从我身后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手电。   我灭了火把,打开手电,朝着正前方照了照。   和之前几个区域不同,进入四号区的入口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溶洞,而是一条很长的隧道。隧道的宽度有两米左右,高达四米,在光束照射到的道壁上,有着很多大小不一的小洞,每个洞都很深,里面有风涌出。   而从每一个风口中,都散发出不同的炁场,有些散发着阴气,有些是尸气,也有杀气和轻微的怨气,可不管从中散发出怎样的炁场,都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   我稍稍侧了一下头,用余光看着身后的刘尚昂和梁厚载说:“我打头阵,梁厚载殿后,你们跟紧我,看好时间,咱们向前走半个小时左右,就算没有碰到任何情况也要撤回来,来回路程一小时。”   我从余光里看到他们两个向我点了点头,可我还是不太放心,又重复了一次:“一定要跟紧我!”   他们两个用力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回过神来,望着隧道深处的黑暗,深吸一口气,而后迈开脚步,走进了隧道。   我一边行走,一边留意着隧道周围的那些孔洞,我总觉得那些洞里藏着什么东西,我们走进这里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盯着我们。   同时我还要分出一点精力来,留意着身后的脚步声,以便确认刘尚昂和梁厚载没有跟丢。   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我都很熟悉,刘尚昂的脚步又轻又快,梁厚载的步履则显得十分有力而稳健。   在路过一个直径比较大的洞口时,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道很强的尸气,我立刻停下了脚步,可也就在我停下的时候,那股炁场又弱了下去。   我吐了一口浊气,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感觉身后的脚步声好像变得比之前杂乱了一下,而当我侧着耳朵,刻意去倾听的时候,就听到在梁厚载的脚步声之后,出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脚步声。   嘣、嘣、嘣、嘣……   那声音很沉重,听起来也很生硬,就像是有人正用一块石头敲击着地面。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仔细聆听,那个怪异的脚步声就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我们,我停下脚步,刘尚昂和梁厚载的脚步声也跟着我一起停下了,可那个奇怪的声音却还持续性地响着,它就在梁厚载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   我猛地回头朝梁厚载身后张望,手电的光束打在他身后的时候,映出了一张惨白色的脸,那张脸只是闪了一下,接着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果然有东西跟着我我们,我朝梁厚载看了一眼,梁厚载冲我点点头,示意他也留意到了异常。   我小声对刘尚昂说一声:“保持警惕。”,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   在手电光束映照出人脸的时候,那阵奇怪的脚步声短暂地停息了片刻,可当我继续前进的时候,脚步声再次出现了。   跟在梁厚载身后的东西没有散发出尸气,也没有阴气,却给人一种很深的寒意,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孙先生昨天晚上曾嘱咐过,进入四号区以后,不要和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起冲突。   我想,孙先生口中的那个“东西”,指的就是此时跟在梁厚载身后的东西。   那东西又跟了我们一会,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不由地松了口气。   可它刚走没多久,地面就以很高的频率震动起来,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一阵震动的震源,就是隧道壁上的那些洞穴。   有大量邪尸正顺着这些洞穴向外爬,那是一种千军万马般的躁动,邪尸在移动的时候,大量尸气从洞穴中挥散出来,我能听到他们的身体和洞壁摩擦的声音,正是这样的摩擦,导致了地面的震动。   刘尚昂明显有些紧张,我从后面碰了我一下,问我怎么办。   由于噪声很大,我就朝他喊:“你先吃一块守阳糖,等洞穴里的邪尸出来了,咱们杀一条血路,离开这里。”   刘尚昂也大声喊着:“直接走吧,等邪尸出来了,我怕咱们出不去。”   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刘尚昂也没在说什么,他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这次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来训练的,如果就这么退出去,今天上午的训练就毫无意义。   我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昨天晚上刚画好的封魂符,另一只手提着青钢剑,定了定神,等待着第一具邪尸冲出洞口。   可那阵巨大的摩擦声快要走到洞口边缘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突然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赶紧拿着手电朝其中一个洞穴照了一下,这时候我已经能看见趴在洞口附近的黑僵,它显然也看到了我,可当灯光打在它那张长满黑毛的脸上时,它却动也不动一下,就是趴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   梁厚载顺着灯光指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对我说:“道哥,不对劲。”   我的脑子快速运转着,沉思片刻之后对梁厚载说:“这些邪尸很可能是要一起行动,找到他们的头目,只要干掉它,今上午的训练就算是圆满了。”   梁厚载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辟邪符。   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个地方在古代原是一个古战场,这里的邪尸,也极有可能保持了生前的行为方式。   这可不是我们凭空想象,而是有真实案例的。   在《行尸考录》上就记载了这样一件事,说是宋朝年间,位于北海附近的一座村庄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村里一百多口人全部遇难。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整个村庄被大水冲进海中之后,村里人死后竟然没有上浮,直到清朝末年的时候,海堤干涸,才有人发现了这些村民的踪迹。   他们死后尸变,全部变成了邪尸,可当我们寄魂庄的先辈前去镇尸的时候,却发现了异常诡异的一幕。就是这些邪尸虽然已经没有心智,可他们每天都在重复做着临死前一天做的事情,虽然海堤中没有田,可照样有大量的邪尸来到靠近海堤东南方的位置,做出拿锄头锄地,或者是赶牛的动作。虽然没有织布的机器,可有些邪尸一样会在某个特定地方,做出操纵织布机的动作。   但不管怎么说,邪尸就是邪尸,虽然那些邪尸每天都在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可当他们见到活人的时候,一样会冲上来伤人。   后来我们守正一脉的先辈曾专门研究过这件事,而他们的研究成果也被师父记录在了《行尸考录》上。   《行尸考录》上说,有些邪尸在尸变之后之所以会不断重复生前做过的事,是因为他们生前就是日复一日地做着这样的事情,而无限地重复,则转变成了一种形而上的质变,让这种重复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在后天形成了一种不合常理的天性。   所以我认为,这些深藏在地藏墓里的邪尸应该也形成了这样的天性,就是服从命令的天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负责指挥他们的头目,应该是个尸变程度更高的邪尸,它极可能是残存了一些智慧的。   就在这时候,在我的斜上方传来了一阵摩擦声,我立即将手段的光束移向了那里,就看到一个体型瘦小的邪尸从那边洞穴冒出头来。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具邪尸别看个子小,身上却带着甲尸特有的烘臭味,我突然想起了孙先生之前曾说,在地藏墓里,有一种自然形成的奇异甲尸。   它感受到了光,伸出脑袋来朝我的手电筒看了一眼,接着我就听到它嘴里发出一阵“嘶嘶”声,那声音和毒蛇吐信子时发出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也就在它发出声音的同时,位于四面八方的邪尸再次躁动起来。   这只甲尸,就是洞穴中千百邪尸的头领。 三百七十一章 尸群   我冲梁厚载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手臂一甩,六张辟邪符就呼啸着朝甲尸飞了过去,梁厚载的辟邪符瞄准的是甲尸的左、右、上三个方位。   那只甲尸的反应速度非常快,它立刻俯下了身子,同时躲过了六张辟邪符。   但也就在它俯身的时候,我掷出了一张封魂符,我以为这一下肯定是十拿九稳的,就算它的身体再怎么灵活,也不可能在避开这样一个死角。   可眼看封魂符还差一丁点就能贴在它脸上的时候,它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在石壁上掏了一个洞,缩身钻了进去。   它掏洞的速度实在太快,我根本没看清它的两只手臂是怎么做出动作的,而在下一个瞬间,封魂符就越过它的头顶,飞入了黑暗。   这只奇怪的甲尸钻洞之后就没再出来,而此时我们要面对的,却是从四面八方朝我们用涌来的黑僵。   这些黑僵受到地藏墓磁场的影响,也发生了一些变异,他们的手脚仿佛长着吸盘一样,可以在石壁上自由爬行,看着它们那如同壁虎一样的姿势,我又一次想起了当年被罗有方炼成活尸的那个女生,不由地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但当时的形势已经不允许我多想了,从大量黑僵身上散发出的尸气,已经将隧道中的空气压缩得难以呼吸。   有一只黑僵从我身侧的洞口一跃而出,朝我扑了过来,我一脚踏出,稍稍拉开和他的距离,同时反手一剑刺在了它的脊椎骨第六节。   这一招还是前不久仉二爷教我的,他说脊椎骨第六节是邪尸用来集聚尸气的地方,虽然打击这个位置不能彻底镇住邪尸,但可以让邪尸在一段时间内处于瘫痪状态。   那具黑僵和普通的黑僵果然不太一样,它身上的黑毛是软的,青钢剑刺进它的背脊时,几乎没有遭受什么阻力。   一具黑僵倒地之后,更多黑僵朝我们涌了过来,我冲着梁厚载喊:“厚载,你给我争取点时间,我要走罡。瘦猴,你给我护法。”   我这边话音刚落,刘尚昂就凑到了我身边,用一口乌木棍子驱赶我周围的邪尸,而梁厚载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翠玉护符,而后将护符缠在手上,身上快速凝练出了念力。   梁厚载的念力一出,离我们最近的黑僵就变得行动迟缓起来,梁厚载立刻拿出几张辟邪符,贴在这些黑僵身上。   他一边贴灵符,一边转过身来对我说:“这样能挡几秒钟,应该够了。”   确实够了。   我快速达到思存九天的状态,同时踏出了罡步。   一套罡步,我现在也能在几秒钟之内完成,当我的脚落在天蓬星星位的时候,巨大的星力顿时压制住了离我最近的几具黑僵,梁厚载和刘尚昂早就知道会有重压出现,在我踩出第一个星位的时候,他们就缩身钻进了一个洞穴里。   我沉了沉气,然后立即从丹田提一口气,而后凝练念力,将黑水尸棺的炁场,混杂在了罡步带来的星力中。   这种手法,也是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记述的,在星力中混入黑水尸棺的炁场,可以延缓星力消散的时间。   罡步引来的星力本来就可以克制邪尸身上的尸气和阴气,再加上黑水尸棺的炁场,只要有黑僵进入星力的覆盖范围,几乎瞬间就会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他们尸变过的肌肉和组织在失去尸气的支撑之后,开始迅速溃烂,空气中的腐臭味一时间变得异常浓郁。   可即便星力消散的时间被延长了,这股星力还是没能镇住所有的黑僵。   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隧道里的黑僵被镇住,可洞穴里却依旧不断爬出新的黑僵,它们就像是大股大股的黑水一样从那些洞口里流淌出来,似乎无穷无尽。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很快被不断涌出的黑僵逼出了洞口,他们两个受到星力的重压,全都趴在了地上,而那些从他们身后洞穴中爬出来的黑僵,在出洞的瞬间就失去了尸气,立刻倒在他们身上,然后才开始快速腐朽。   直到星力快要消散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才从腐尸堆里艰难地爬出来,他们两个的衣服上都沾满了粘稠的腐液,脸上都带着十分厌恶的表情。   梁厚载扔出一张辟邪符,镇住了刚要爬出洞口的一具黑僵,随后就地一滚来到我身边,对我说:“咱们估计是惹怒了那个小僵尸,它才招了这么多黑僵过来。”   我皱了皱眉头:“邪尸的数量太多,咱们得杀出一条路才能出去。”   说话间,我已经提着青钢剑朝尸群冲了过去,梁厚载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跟上了我的脚步。   而此时的刘尚昂一边跟着我向前冲,一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几个血包。   这些血包里装着的,全都是狗龄在二十年以上的黑狗血。   眼看快要和尸群短兵相接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刘尚昂快速上前,破开血包,将黑狗血洒向了我们面前的邪尸。   黑狗血这东西,说它辟邪,是因为它阳气重,而且性中正温和,这种东西对阴气的克制力很强,但对于邪尸,顶多只能让它们的动作迟缓一段。   刘尚昂的手法很好,黑狗血被他挥洒在半空,形成了一道血雾,覆盖了很大的面积。   被黑狗血淋到黑僵当时就变得行动迟缓起来。   这时候,刘尚昂后退,我和梁厚载则冲进了尸群,我不断挥动着青钢剑,梁厚载则将一把一把的辟邪符投向了黑僵。   我们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紧紧几分钟时间就杀出了一条路,倒下的黑僵头尾相连,有几十米的长度。   但梁厚载的辟邪符已经快用完了。   刘尚昂一边挥洒着黑狗血,一边和梁厚载一起,阻挡从后面围上来的黑僵,而我则靠着一个人、一把剑,和挡在我面前的黑僵死磕。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最近四个月的药浴确实是有作用的,青钢剑虽然是乌木制成,却非常有分量,在过去,我连续挥剑几分钟就会觉得胳膊酸麻,可这一次,我从开始挥动青钢剑至今,已足足过去了近二十分钟,手臂上却完全感觉不到疲惫。   就连挥剑的力道也比过去大了几分。   每次挥剑,我要么就是刺向黑僵的中庭,要么就是在黑僵背对我的时候,一剑砍断他们的第六脊骨。我只能让它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彻底镇住它们。以至于在十几分钟之后,最早被我砍翻在地的黑僵又重新爬了起来,快速朝我们这边围拢。   我们一直处在一个狭小的包围圈中,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延缓这个包围圈缩小的速度,同时尽最大的力气朝四号区入口那边靠近。   而我在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的同时,心里还担心着另一件事,我担心,那个身体瘦小的甲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我们脚下钻出来,它的速度很快,而从它瞬间就能挖穿石壁上来看,它的力量应该也非常大,如果它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肯定会给我们制造极大的麻烦。   万幸的是,它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虽然包围圈越来越小,可我们三个还是咬牙杀回了四号的入口,看到那堵黄墙的时候,我特意低头看了看表,从我们进入四号区到现在,还差五分钟就满一个小时了。   我砍翻了挡在黄墙方向的几具黑僵,然后背靠黄墙,和刘尚昂、梁厚载一起抵御不断涌上来的黑僵。   我一边挥动着青钢剑,一边对梁厚载说:“再帮我争取一点时间,我要走罡。”   梁厚载却摇了摇头:“估计不行了,我那个玉佩是夜郎大巫留下来的,现在我在巫术上造诣不够深……”   说到这,他一脚踹翻了一具扑上来的黑僵,又对我说:“一天只能催动一次。”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和他们一起抵御着邪尸。   在抵御黑僵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刘尚昂竟然十分生猛,他一手拿着刻了咒文的乌木棍,一手拿着一根尺长的黑驴蹄子,用这两样东西不断击打着围上来的邪尸。   被乌木棍砸中的黑僵立刻就倒在地上,要过很久才能站起来,而被黑驴蹄子砸中的黑僵则一边惨叫着,一边抱着头到处乱窜。   过去我就听师父说过,黑驴蹄子因为火性足,专门炼制以后,确实能成为一种抵御邪尸的利器。   通常来说,人在死后是没有知觉的,邪尸身上的神经元基本全部坏死,也没有知觉。可当它们被黑驴蹄子打中以后,却能感觉到极大的疼痛。   不但黑驴蹄子能辟邪,其实活着的驴也是辟邪的,尤其是脾气火爆的驴子,那些被它们咬中的邪尸,一般是活不过当天晚上的。   以前师父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完全就是当故事听的,从来没有验证过。可现在看,黑驴蹄子镇邪的事果然是真的,而且看刘尚昂把邪尸打得鬼哭狼嚎,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又过了没多久,我感觉到身后吹来了风,就知道孙先生已经开启了我身后那堵黄墙。   黄墙一开,之前还在围攻我们的黑僵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竟然同时停了手,退回了隧道深处。   孙先生目送尸群离开,又看看了我脚下那几只还没恢复行动能力的黑僵,问我:“你们没进去吗?邪尸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进去了,尸群出现以后,我们一路杀回来的。”   孙先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又望了眼浩浩荡荡退回黑暗中的尸群,咂了咂舌:“先出来吧,顺便看看你们的成绩。”   成绩?这是考试吗,还能看成绩。 三百七十二章 大清洗开始   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面面相觑,眼看孙先生离开了洞口,我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孙先生带着我们来到了墓道入口的石碑前,他朝石碑的背面吹了口气,尘土被吹落,我就看到石碑上刻着一排金色的小字:贰陆柒壹。   孙先生指着那一排小字对我们说:“这是你们进去之前的邪祟数量,包括所有的邪尸和鬼物。之前一共是2671,你在上面吹口气,上面的数字就会变化。”   我吹了一口气之后,那排小字真的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贰伍柒壹”,2571,少了整整一百。   其实我从四号区出来的时候就大略算了一下,被彻底镇住的邪尸,数量确实应该在一百上下,但我没想到这么巧,就是整整一百具。   这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当初在陕北王家村,我们镇住的邪尸估计要上千的,虽然那里的邪尸都是最普通的紫僵。   可孙先生显然不认为这是一个正常数字,他反复念叨着石碑上的金字,过了半天,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一百?”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了,我踌躇了一下,说:“是不是太少了?”   孙先生立即翻了翻白眼:“太少了?整整少了一百只邪祟你还嫌少,要是让你们在四号区待上一个月,估计里面的邪祟要被你们全部清空了。”   我想了想,说:“只是镇住了一百具黑僵,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说起来,黑僵倒是容易对付,可那只怪异的甲尸却厉害得很啊。”   “什么叫黑僵倒是容易对付?”孙先生苦笑:“唉,你们守正一脉的人果然都是怪物。你知道吧,过去来这里特训的人,只要能在特训结束的时候,在两个小时之内除掉四只邪祟,那就算是大圆满了,你们可倒好,第一天进四号区,一个小时就干掉了一百只邪祟,真是要亲命了!”   站在我身旁的梁厚载这时突然笑了:“孙先生是怕我们在这样下去,会把四号区的邪祟全都清理干净吗,那样的话……特训还要继续吗?”   孙先生叹了口气:“当然要继续,既然刚才有道说那只甲尸很厉害。那就这样,你们什么能将那只甲尸活捉,这次的特训就算是结束了,如果捉不到,两个月以后,也算你们特训结束。听好了,我说的是活捉。”   当时我就想,活捉就活捉吧,虽然那只甲尸看起来很难对付,但只要摸清了它的行动方式,要抓住它应该也不是特别难的事。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为了抓住这只瘦小的甲尸,我们不但足足耗尽了两个月的时间,最后能抓住它,还多亏了多吉的帮助。   其实那地特训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不是抓甲尸,而是隐藏在四号区深处的真相。   当天中午,我们草草吃了些东西就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下午两点,孙先生才将我们唤醒,说下午的训练要开始了。   我们几个跟随孙先生路过石碑的时候,梁厚载又朝石碑上的金字看了一眼,而后问孙先生:“四号区邪尸的数目,是怎么统计出来的?”   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我就走在孙先生身旁,我清楚地看到孙先生的咧了一下嘴,但他没有回应梁厚载的问题。   见孙先生不搭话,梁厚载又问了一次,这一次,孙先生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尴尬了,可他依旧没有回应梁厚载的问题,只是嘱咐我们这一次进四号区,也不要托大,不要走得太深。   我觉得孙先生的反应很不正常,这里面估计有什么隐情,不过既然他不想说,我们也不方便多问。   可我这么想,刘尚昂却不这么想,他从小就是那种刨根问底的性子,此时凑到孙先生身旁来,盯着孙先生的眼睛问:“孙大叔,你为什么不回答载哥的问题?”   孙先生看了他一眼,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可很快又做出一副服软的表情来:“得了得了,真服了你们了,见我不想说还要问……算了,反正四号区里的邪祟早晚是要被你们清空的,有些事,告诉你们也无妨。其实吧,你们在四号区里见到的那些邪尸,除了甲尸以外,都是养尸人一脉供应的,在千多年的时间里,他们每年会往这里送三十具邪尸,每次有邪尸送达的时候,我们就会负责记录一下数目……”   没等孙先生说完,梁厚载就插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道哥朝石碑上吹气的时候,上面的数字会变化,我们真的除掉了整整一百具邪尸吗,如果没有人进行统计的话,数字的变化到底准不准?”   孙先生笑了笑,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石碑上的计数绝对是真实的。不过这其中的原理吗,你问我没用,我也解释不了,这种事你们应该去问豫咸一脉的人。”   听着孙先生的话,我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邪尸是养尸人一脉送过来的,为什么孙先生要编造那样一个古战场的故事,他又为什么要说,那种特殊的甲尸是天然形成的,而且之前从那些黑尸的行动方式上看,他们生前,确实应该是习惯于服从命令的军人。   孙先生大概是从余光里察觉到我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于是仰头看着我,问:“怎么了,有道,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孙先生为什么要骗我们呢,这个地方在过去,也不是什么古战场的遗址吧?”   听我这么说,孙先生却摇了摇头:“我没骗你们,这个地方确实曾是一个古战场的遗址。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四号区里的黑僵和普通的黑僵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毛发没有那么坚硬、行动非常统一,擅长使用人海战术。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它们在进入四号区之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异变,而这种异变,连养尸人一脉的人都无法解释。”   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又问孙先生:“四号区里的甲尸和厉鬼,也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吗?”   孙先生说:“厉鬼大多是鬼门提供的,不过百年前鬼门势微,从那以后,他们就没有能力向我们提供厉鬼了。”   在说话的时候,孙先生特意向罗菲瞅了一眼,我也望向了罗菲,罗菲只是低头望着地面,轻皱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孙先生立即转移了话题:“不过你们看到的那具甲尸,在地藏墓改建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据说,当初为了抓捕这只甲尸,豫咸一脉是花了大力气的,可最终也没能抓住它。不只是你们,每一波到地藏墓特训的人都见过那具甲尸,但你们应该是第一批敢和它正面叫板的特训生了。”   这时候,走在我身后的梁厚载又接上了话:“四号区藏着这样一具甲尸,真的没问题吗?”   “没什么大碍,”孙先生说道:“那只甲尸虽然时不时会在学生们面前露个脸,可它最多也就是捣捣蛋,招引一下附近的黑僵。不过它也不是经常出现,对学生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危害,地藏墓建了这么多年,每隔三年就会有人过来特训,虽然也出过一些事故,但这些事故和甲尸都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们也就懒得理它了。”   最后,孙先生又补充道:“虽说,当年豫咸一脉花了大力气也没能捉住它,可豫咸那一脉毕竟不是专门对付邪尸的,所以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是在鼓励我们吗?   我表面上恭敬地点头,心里却在发笑,说起来,对于活捉甲尸这件事,我相信梁厚载和刘尚昂和我一样,都是志在必得的。   进了四号区之后,我和梁厚载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将四号区的邪祟清理干净,然后再去寻找甲尸的下落。   看得出来,孙先生是绝对不想看见我们将四号区大清洗的,我们这么决定,绝对不是想给他添堵,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毕竟甲尸的动作敏捷,还会打地洞,而那些到处都是的邪尸和厉鬼,无疑给我们的行动增添了极大的难度。   和上午的时候一样,我们先进隧道,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之后,隧道的石壁上再次出现了密集的震动,而孙先生口中“不经常出现”的甲尸,再次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既然看到了它,当然没有直接放弃它的道理,可当我和梁厚载向它掷出灵符的时候,它毫无意外地逃走了,而且它逃走的方式也和上一次一样——打洞。   甲尸走了以后,我们就开始料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僵了,上一次对付黑僵,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要杀出一条血路,因为我担心那只麻烦的甲尸会突然出现。   可通过上午的经验来看,它似乎只是负责号令尸群,并不打算和我们正面交锋。所以在下午的特训中,我们三个就放开了手脚,尽可能地多铲除一些邪尸。   这一次,我们在四号区待了足足两个小时,刚开始的除尸效率是很高的,几乎能和上午保持持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黑僵的包围圈也缩得越来越小。直到我们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才朝着隧道入口那边撤退。   虽然撤退的过程也险些出现意外,但总的来说还是有惊无险,我们退到黄墙附近的时候,孙先生已经在石壁上打开了通路,一脸急躁地等着我们。   一出四号区,我们三个就直接躺在了隧道里,眼皮都不愿抬一下了。 三百七十三章 生命的延续   孙先生盯着我们看了很久,突然问我们:“你们还真打算把我的四号区清干净了啊?”   我稳定了一下呼吸,回应孙先生:“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把里面的邪祟清理干净,估计没办法活捉甲尸。”   孙先生站在原地愣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要命了真是。”   他说话的时候,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有点望眼欲穿的味道,但又不太像,但我能透过这个眼神感觉到孙先生内心的潜台词,他仿佛想对我们说:“你们要学会关爱,要用真心去关心和爱护那些邪尸,爱护他们就是爱护我。”   想想也是,如果这一次我们真的将四号区清空了,孙先生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重新凑足两千多只邪祟?   但既然我们已经有了新的目标,我觉得,就不应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改变初衷,从小到大,我师父就一直教育我:“有了目标就要坚定地走下去,绝不后退,更不能患得患失。”   我一边回想着师父的话,一边看着孙先生那几近崩溃的眼神。但很快,我就放下了犹豫,我觉得师父的话是对的,有了目标,就不要应该患得患失。   离开地藏墓之前,孙先生又让我在石碑上吹了口气,金字上显示的数字缩减到了两千三百左右,这一个下午,我们清理了两百多具黑僵。   当孙先生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嘴角不停地抽搐起来,我感觉他的腿都有些发软,因为他在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身子猛地倾斜了一下,但他还是硬撑着站稳,似乎不想让我们看出他内心的崩溃。   不过我相信,以孙先生的心理素质,很快就能适应这种状况了。   就在离开四号区的时候,我已经为我的小队定下了明天的目标,在明天一天的时间里,我们打算让邪祟的数量缩减到一千八百以下。   因为之前带来的符箓都快用完了,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我和梁厚载就在帐篷外摆了文房四宝,耐心地画起了符箓。   不得不说,在这样一个充满灵性的地方,似乎连新画出来的符箓也附带了一种不一样的灵韵。   多吉似乎对我们正在做的事很感兴趣,我们画符的时候,它就一直在旁边看着。   我画了五十多张封魂符,这样一个数量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明天的需求了。   梁厚载还要再忙活一会,我将封魂符装好之后,就跑去逗多吉。   之前我也从一些文学作品上了解过藏獒,那些书上通常都将藏獒描绘成一副对主人忠诚、对外人却格外凶狠的样子,多吉的确有它凶狠的一面,但那只是针对草原上的野兽,对待我们这些来牧区做客的客人,它却显得非常温顺。   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多吉早已和我们成了朋友。   刘师叔说过,多吉是一只稀世罕见的灵犬,它是神的后代,刘师叔养它,不是将它当成一个宠物,而是当做朋友在供养。而我们在和多吉相处的时候,一样将它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在牧场待了这么长时间,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对于刘师叔他们的族群来说,这里的万物都是平等的,不管是一草一木,或者人,又或者是被人类圈养的牦牛和羊群,都是平等的。   虽然他们也会采食牛羊的奶和肉,可刘师叔说,这些食物都是取之于自然,当他的族人死后,还要讲这些东西,还给自然。这涉及到了他们这个族群特殊的丧葬形式——天葬。   当他们死后,族人会用上好的白布裹着他们的尸体,将他们送到三十里外的灵山上,鹰会食取他们的血肉,将他们从自然那里拿来的东西,归还给自然。   和我刚到这片草原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洒脱和自由不同,当我在这里待久了,内心中会自发地生出一种崇敬,那是对自然的崇敬。随着心态的改变,我再站在帐篷外,眺望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时,突然觉得这个脱离了尘世喧嚣的静谧之地,仿佛能浮现出一抹庄严而圣洁的光芒。   我蹲在多吉身边,用手不停抓挠着它脖子后面的毛,它嘴里就发出一阵舒服的“呜呜”声,过了一会它就趴在地上闭起了眼,半睡半醒地享受着。   刘师叔拿着一个水囊出来,让我喝点水。   我接过水囊的时候,多吉站了起来,不断用头来蹭我的腰,好像是催着我快点,它还要我帮它挠脖子。   刘师叔拍了拍多吉的头,有些无奈地说:“你们来的这段时间,多吉都快被你们惯坏了。”   我喝了一口水,将水囊还给了刘师叔:“听柯师叔说,多吉曾经斗过狼群?”   “何止是狼群,”刘师叔说:“连大雪山上的山鬼都不是它的对手呢。多吉虽然不像你们一样有修为,可光是靠它的一双爪子和嘴里的利齿,就能抵得上三五个修士了。”   因为多吉不断用头顶蹭我,我不得不蹲下身,继续帮它挠后颈上的毛发。   梁厚载快忙完的时候,仙儿端着一盆羊肉过来,朝多吉招了一下手,很不耐烦地说:“吃饭了。”   多吉再次从地上站起来,一路小跑地来到仙儿身边,但它对仙儿显然还抱有成见,只顾着低头吃饭,看也不看仙儿一眼。   其实,自从那天早上仙儿和多吉“吵”了一架之后,仙儿就主动承担起了每晚喂多吉吃饭的工作,我也不知道仙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虽然承担下了这份工作,却一向对多吉冷眼相待,多吉也不太爱理她。   相比而言,多吉却很喜欢罗菲,经常是我们一从地藏墓回来,多吉就要缠着罗菲撒好一阵子的欢。   我看着多吉和仙儿谁也不理谁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这时候,梁厚载一边收拾灵符,一边问我刘师叔:“刘爷爷,多吉进过地藏墓吗?”   刘师叔先是愣了几秒钟,接着回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嗯,多吉进去过,而且进的还是四号区。”   梁厚载说:“今天下午在四号区训练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一撮狗毛……多吉进四号区,是干什么去了?”   刘师叔说:“在四号区的深处有一些不好的东西,多吉每年都要进去一次,用自己身上的灵韵冲一冲那里的炁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等到四号区深处的邪气堆积,里面的东西可能要冲出来的。”   四号区里还隐藏着别的东西吗?之前一直没听孙先生提过呢。   而刘师叔的话还没说完:“其实我们这个族群,最早就是跟随多吉的先祖来到这里的,它们才是地藏墓真正的守护者。几百年前,我们的族群也是为了配合多吉的先祖,才将族长的孩子送进寄魂庄学习,在哪之后,这就变成了一个传统,每七十年,我们都要送一个人进寄魂庄。说起来,也算是多吉和它的先祖,造就了我们这样一个族群。”   我说:“每年冬天不守墓,这样的规矩,也是多吉的先祖们定下的吗?”   刘师叔点了点头:“对的,每年冬天,当第一场雪快要来临的时候,多吉和它的先祖们就会带着我们向冬季牧场那里迁移。那个牧场也是它们繁衍子孙的地方,再过两年,多吉再回到冬季牧场的时候,大概就会消失一段时间了,等它出现的时候,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子嗣一起回来的。”   说到后面这段话的时候,刘师叔明显变得兴奋起来,连脸上的皮肤都变得有些红润。   对于刘师叔来说,多吉血脉的延续,大概也预示着刘师叔的族群也将会延续下去吧。   这时梁厚载又问道:“四号区的深处到底有什么?”   刘师叔摇头:“不知道,只有多吉和它的先祖们能进入那里。对了,正好说到这了,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们一下,以后在四号区训练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得太深。以你们现在的道行,可能还对付不了四号区深处东西。”   大概是怕这样的说辞会打击我们的自信心,刘师叔很快又补充道:“不过,你们这次进四号区,成绩已经很惊人了。今天下午我还见老孙给柴师兄打电话,询问你们的特训能不能早点结束,他怕你们把四号区的邪祟全都清光了。”   我立刻发问:“我师父怎么说的?”   刘师叔笑了笑,说:“他当然是不肯的,他说了,必须完成六个月的特训,如果四号区的邪祟真的全被你们清理光了,他会帮老孙想办法把缺填上。就这样,老孙才算是安心了一点。”   在刘师叔说话的时候,孙先生突然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说他刚才隐约听到刘师叔在叫他,还问我们在聊什么。   刘师叔随便打了个哈哈就蒙混过去了,之后又转移了话题,呼唤大家一起吃晚饭。   经过一天的折腾,我们都累了,一吃完饭就早早入睡。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我们又精神焕发地起床、晨练,在八点左右随着孙先生来到地藏墓。   平时孙先生总是边走边聊,可今天他却没什么话了,偶尔朝我们这边看两眼,随后就会很无奈地叹气。   和昨天一样,我们一进入四号区,就快速朝隧道深处移动,靠甲尸引出大量的黑僵,然后就开始各自用最大的力气除尸。   那具甲尸也保持了和昨天一样的行为模式,受到我们的攻击就立即打洞逃走,而在这之后,绝对不会现身。   上午,我们在四号区待足了两个小时,直到快力竭了才从撤出来,经过中午的短暂休整之后,下午重新回到四号区,但这一次我们只待了一个半小时就扛不住了。 三百七十四章 最深处   说实话,我们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尤其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能,下午我们从四号区出来的时候,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四号区外的墓道里休息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爬起来。   最让我失望的是,经过这一天的战斗,我们没有完成自己的目标,石碑上的金字最终定格在了1850左右,而我们原本的目标,是让这个数字下降到1800以下。   可即便如此,孙先生看到石碑上的数字时,好像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一夜,他一句话都没和我们说,看我们的时候,眼神中也充满了嫌弃。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们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吃饭、睡觉、画符、训练,四号区的黑僵很快就被我们清理干净了,在这之后,甲尸又从遍布隧道的洞口中召出了大量厉鬼。相对而言,厉鬼处理起来,比邪尸要容易一些,青钢剑随便一挥就能干掉一个。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我们就超度了四号区的所有厉鬼,而石碑上的金字,已经变成了“壹”。   这个四号区中剩下的唯一一只邪尸,应该就是那只瘦小的甲尸了。   当我看到石碑上浮现出的“壹”字时,忍不住朝孙先生那边瞄了一眼,当时孙先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好像已经麻木了。   自从四号区被我们彻底清洗之后,孙先生有足足一个星期没理我们,虽然他还是会在每天上午带着我们来到地藏墓,可一路上却一句话也不对我们说。   说起来,孙先生其实是个很轴的人,他脾气不小,还容易记仇,但他却是一个好人,而且在碰到大是大非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地放下私人恩怨。   我想,如果不是后来我们误入四号区深处,发现了那样一座石门,孙先生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都不会理我们吧。   那天是我们实战训练的第十五天,自从清空了四号区的大量邪祟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寻找甲尸的下落。   可也就从其他邪祟都被清除之后,它却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只是偶尔露一下头,引着我们朝四号区深处移动,却从不和我们正面交锋。   虽然刘师叔曾告诫我们不要入得太深,可我们三个谁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为了抓住甲尸,我们每次都要在隧道中走很远。   每一次,甲尸都会在隧道尽头的岔路口消失总计,这条岔路口连着几十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隧道,我们只能一条隧道一条隧道地寻找,由于每条隧道都很长,我们每一次勘察完其中一条就必须快速离开,不然就会超出之前和孙先生约定的时间。   当时我们每天在四号区活动的时间已经提升到了六个小时,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可经历了连续几天的寻觅,我们依旧没能抓住甲尸。   每次我们进入其中一条隧道,我们就会在隧道的入口处写一个数字,作为我们曾经进去过的证明。   这天下午,梁厚载在其中一条隧道上刻下了“15”这样一个数字,这是我们将要探索的第十五条隧道了。   梁厚载刻好数字之后,扔掉了手里的石子,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哥,我这几天总是在想一件事。”   我一边打着手电朝15号隧道里走,一边问他:“想什么?”   梁厚载说:“我在想,那只甲尸每天都不遗余力地将我们引进四号区深处,好像是怀着某种目的的。”   我用无所谓的语气回应他:“它当然是有目的的,不然不会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说起来,我刚开始真的小看了这只甲尸,它的智商要比想象中高得多。”   就听梁厚载又说道:“可是道哥你想过没有,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耸了耸肩膀:“这谁能知道,即便是聪明如你,也不可能想明白吧。按说,四号区里已经几乎没有邪祟了,它引我们深入,也不太可能是想伏击咱们,如果它自己有能力打伏击的话,咱们被尸群围攻的时候就露出过很多次破绽,可它却好像故意放弃了那些机会。我有时候觉得,它好像并不想对咱们不利。”   虽然我背对着梁厚载,但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在点头,过了片刻,他又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我觉得它还是带有敌意的,它引着咱们深入,也是不怀好意。”   对于梁厚载的话,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我现在不愿意去想那么多,我只想抓住那只甲尸,在剩下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想去拉萨看看布达拉宫,看看那些穿红袈裟的喇嘛。   早在师父多年前提到那些喇嘛的时候,我就很想亲眼看看他们了。   师父说,喇嘛身上带有一种和中原修者完全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原始而充满淳朴的天生灵性,就是这些话,让我对喇嘛充满了好奇。   我总是觉得,那些最原始、最淳朴的东西,也许就是最能诠释“本心”这个词的东西吧。   随着我们在隧道中不断深入,气温开始下降,在隧道两侧的石壁上,我甚至看到了冰晶。   梁厚载凑到我身边来,朝手里哈了口热气,而后对我说:“这条隧道……好像和另外几条隧道不太一样啊。”   今天梁厚载的话变得格外多,我知道他在紧张,刚才站在洞口外的时候,我就感觉到隧道中传来一股危险的气息,大概是这些年不断练习小推算的缘故,很多时候,我真的能感觉到一些连天眼也感觉不到的东西,师父说,这就是小推算术衍生出的第六感。   我拍了拍梁厚载的肩膀,又回头看了眼刘尚昂,此时的刘尚昂环抱着双臂,怕冷的同时,眼神里也有一丝紧张。   之前因为四号区的邪气太重,我怕刘尚昂话太多,邪气入口,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就一直不让他说话,他也很听话,这段时间,只要一进四号区就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我朝刘尚昂招了招手:“瘦猴,想说话就说吧,现在的四号区,已经没有那么重的邪气了。”   我是想让刘尚昂和梁厚载说说话,这样他们两个可以互相转移一下注意力,抵消一下内心的紧张。   而我则继续拿着手电筒,一边在四下里探照着,一边慢慢向前走。   温度变得越来越低了,我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但并不觉得很冷,估计这也是仉二爷给我的那副药方带给我的好处。刘尚昂和梁厚载则紧紧贴在一起,相互取暖。   石壁上的冰渐渐变得厚了起来,手电的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大片白兮兮的光泽。   我发现当光束从一片冰面上闪过的时候,冰层中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黑影。于是我就朝那个影子走了过去,将手电的光直直打在上面。   当我看到那个影子的“真身”时,心里也不由地紧了一下。那是一个被封在冰层中的人,他身上的衣服非常原始,就是用一些兽皮和木头样的东西遮盖住了小半个身子,我透过冰层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也直愣愣地看着我这边,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保持着被冰封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没有多少痛苦,却紧盯着前方,微微皱起的眉头隐藏着一抹杀气。   我又用手电照了照冰层的其他位置,又发现了几个被冰封的人。   梁厚载对我说:“也许孙先生说的没错,这个地方在过去应该就是一个古战场,你看这些原始人的手里,还拿着武器。”   确实,在很多人的手上是拿着石锤和石斧的。   我点了点头,说:“不知道这个地方曾发生过什么,你看他们的动作,还是被冰封前最后一刻的样子。这说明他们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瞬间被冰封,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在一瞬间将这么多人快速冰封呢。”   梁厚载没有回应,只是摇了摇头。   而刘尚昂则在一旁说:“道哥,我咋觉得这地方这么瘆人呢,要不,咱们还是别再往前走了吧。”   我冲他笑了笑:“既然来了,还是要进去看看的。你放心吧,这里除了冷,并没有其他的邪炁场,应该不会有事。”   说完,我就刻意加快了步伐,继续朝着隧道深处前进。   没走多远,直射向隧道深处的灯光照亮了我们正前方的一片墙,反射出了一抹白泽。   看样子,我们总算是走到隧道尽头了。   我依旧举着灯,打算再向前走一走,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可没走出多远,我就隐约看见,在隧道尽头的那面墙壁上有一些黑漆漆的东西,好像是某种沿着石壁生长的植被。   在这么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植被,再说了,在如此深的隧道里,根本没有阳光。   我皱了皱眉头,快走了几步,很快就看清了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那可不是什么植被,而是用黑色涂料画成的壁画,由于经年冰封,这些笔画虽然古老,却被保存得十分完好。   而出现在隧道尽头也不是一堵墙,而是一道进两米高的石门,那些壁画,就是画在这道石门上的。   我来到石门前,就看到石门的正下方有一个直径不到半米的洞,之前甲尸挖出来的那些洞,也差不错是这样的大小,洞口边缘也像眼前这个洞一样光滑。   我正想蹲下身,仔细查看一下地上的洞口,却听梁厚载说:“这些壁画看起来好怪异啊。”   听他这么说,我才抬起头来,望向了门板上的壁画。   在我头顶正上方的那副壁画上,粗糙地刻画了一些手舞足蹈的人,至少从他们并不逼真的动作上看,他们应该就是手舞足蹈的。 三百七十五章 壁画   按说,像这样的画面,应该给人一种无限欢喜的感觉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副壁画的时候,却有种诡异的危机感,我总觉得,头领手中的那个婴儿身上散发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写到这的时候,我为了能更好地回忆起那副壁画的样子,把老梁和老刘也找来了,让他们帮我回忆壁画具体的样子,也是从老梁的话里,我才明白了我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   老梁说,壁画上的人物大多是黑色的,只有头领高举的那个婴儿,是用红色的颜料刻画出来的,血一样的红。   也是听老梁这么说了以后我才想起来,那副壁画上确实只有红和黑这两种颜色,而且每当那个婴儿出现的时候,壁画中的红色调就会加重。   顺着头顶上的壁画渐渐向下看,后面的壁画内容变得越发怪异起来。   第二幅画上画的是头领坐在一个台子上,台子下面围着很多人,那时候的婴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吧,他已经是用红色颜料刻画的,我之所以说他成了少年,是因为他的身高已经和周围那群大人相近,但还是稍微矮一些。   第三幅画上,有一个人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火焰也是用黑色的颜料绘制的,可在这对火焰旁边,站着那个长大成人的婴儿,他是红色的,在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根火把。而在距他不远的地方,是匍匐跪地的头领。   因为壁画上的图像并不是很形象,画风粗糙无比,也完全谈不上精细。有些时候,我只能推测这些画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感觉,第三幅画中内容似乎说明了,婴儿在长大之后,成了一个地位比首领更高的人,但他不是首领,因为他没有带头冠,可他是红色的。   他之所以比头领的地位还要高,似乎就是因为他是红色的。   我知道这样说好像有点牵强,但当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当初将壁画画在这里人之所以唯独在他身上运用了红色,似乎也说明了,这一抹血红有着某种极特殊的意义。   第四幅画的内容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在这幅画上,刻画了很多断手断脚的死人,他们躺在地上,断手和断脚堆放在一起,而那个红色的人则站在这堆残肢的旁边,手中拿着火把,似乎在手舞足蹈。在他的身后,依旧是匍匐在地的首领,首领的小腿被从中截断,但双手却是完整的。   最后一幅画,只有首领和那个红色的人,此时的首领跪在一块石头前,似乎在书写着什么。而那个红色影子身上着了火,黑烟从他的身上扬起,飞到天空,形成了一团黑色的云。   在看到这些壁画的时候,我只能描绘出它们的样子,却不知道这些壁画究竟要向我们诉说什么。   梁厚载紧紧皱着眉头看完了壁画,之后才对我说:“看样子,那个老头领,就是画下整幅壁画的人了。”   联想到最后一幅壁画上的内容,我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刘尚昂对石门上的壁画似乎不太感兴趣,他只是盯着门底的那个洞,问我要不要弄开石门,到里面去看看。   我虽然急着要抓住甲尸,但还算理智,立即摇了摇头:“石门里头极可能镇着什么东西,甲尸将咱们一路引到这来,似乎也是想骗我们打开这道门,不能上它的当。先回去吧,问问刘师叔,这道石门里面究竟有什么。”   此时离我们进入四号区已经过了足足两个小时了,也到了原路返回的时间,刘尚昂也就没再说什么,紧跟着我的脚步朝来时的方向撤。   走了没多远,我突然发现在隧道顶端有两个很凸出的东西,之前来的时候我一直没有留意隧道的顶部,加上手电光束的覆盖区域覆盖面不大,竟然没有看到它们。   我走上前,用手电光照了照那两个东西,那是一对镶嵌在隧道顶端的石雕,刻的是某种野兽的头,由于工艺非常粗糙,我也无法辨认出这究竟是什么动物的头像,只能看出它们张着嘴,口中的虎牙和獠牙都很长,而它们的眼睛却半眯着,即便工艺粗糙,但依稀能感觉到,纹刻它们的人,好像刻意要让它们的眼神显得温和一些、随性一些。   这时梁厚载凑到我身边,指着那两个头像问我:“道哥,你看它们像不像多吉?”   别说,还真的有些神似,多吉的牙齿也是这么锐利、这么长,而它看我们时的眼神,也非常的温和驯服。甚至这两个头像的大小都和多吉的脑袋差不多。   我说:“这两个头像刻画的,有可能就是多吉的先祖。听刘师叔的意思,多吉那个族群,好像就是准们看守地藏墓的。”   梁厚载接上我的话:“它们看守的不是地藏墓,而是那扇门。”   我看了梁厚载一眼,他的眼神一直定格在那两座石像上,我拍拍他的肩膀:“下午不要训练了,回牧场打听一下有关石门的事情吧。”   梁厚载这才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四号区,途径墓道,回到了孙先生和仙儿、罗菲休息的地方,在我们出来的时候,孙先生还和罗菲她们有说有笑的,可一看到我们,就立刻闭上了嘴。我知道他心里还有气。   在这种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都是不好意思开口的,还是我的脸皮厚一些,拿起水囊来喝了一口气,之后对孙先生说:“孙先生,下午我想回一趟牧场,训练的事,先放一放吧。”   孙先生的口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味道:“怎么了?”   我就把一路追踪甲尸,意外发现石门的事情告诉了孙先生,顺带着将石门上的壁画内容也详细地叙述了一番。   其实按照我原本的打算,如果孙先生知道那扇门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就不需要专程回牧场,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他就行了。   可孙先生显然不知道那扇石门的存在,听着我陈述,他的眉头就渐渐蹙了起来,直到我把话说完,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孙先生先是责问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要走得太深吗,你们怎么不听呢?”   我做出一副尴尬的样子,笑了笑:“我是想着,反正四号区里已经没有邪祟了,索性就进去看了看。再说,我们走得这么深,也是为了抓捕甲尸啊。”   孙先生环抱起了双臂,沉思了一会,而后就直接转移了话题:“四号区的尽头有几十条隧道,当初有在这特训的学生被邪祟围攻,误打误撞进了其中一条,我还过去找过他们,但也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冰霜、石门之类的东西啊。”   这时候刘尚昂突然插了句嘴:“我们走了十四条隧道,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十五号隧道里有石门。”   孙先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质问起我来了:“你们已经走了十五条隧道了?那些隧道可是深得很啊,走一个来回也要两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你们最近这几天,每天都瞒着我深入四号区?左有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我心平气和地说:“不服管教,欺瞒师长。”   孙先生:“唉,你这孩子真是,这种话还说得理直气壮的。”   可过了一会,孙先生又笑了:“说起来,老柴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性子来着。你们师徒两个真是一样一样的,尽干这些疯狂的事,出了乱子还从来不认错。”   我见气氛有缓和,就赶紧接上话:“孙先生,你真的不知道石门的事情吗?”   孙先生摇头:“信使只负责管理地藏墓,但我们很少会进入几个训练区域,而且我们手里有一份豫咸先人留下的手稿,上面很详细地说了整个地藏墓的构造,但唯独没有提到那扇石门。”   站在我身旁的梁厚载又问孙先生:“那豫咸一脉留下的手稿上没有提及,四号区深处的那几十条隧道是干什么用的?”   孙先生还是摇头:“手稿上只是说里面有隧道,却没说这些隧道的用途。哎,对了,有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壁画上的那个人,最后变成了一团黑云。”   我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孙先生却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红色的人,黑色云,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可我究竟是在哪听说过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说:“也许是听牧场的人说的吧,我觉得,石门中的东西,可能和多吉的先祖有关,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还见到了两尊野兽的头像,基本可能确定,那两尊头像,就是多吉先祖的头像。”   “不对,我可以肯定不是听牧场的人说的,”孙先生沉思了一阵子,又说道:“不过牧场的人说不定知道石门的来历,咱们还是先回去,问问老刘他们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孙先生的语气明显要比平时急促一些,他应该也预感到了,甲尸故意将我们引到石门那里去,里面可能大有文章。   而且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不管石门后面镇压着什么,只要甲尸能打洞进去,它就有可能将里面的东西带出来,当然,我只是说有可能。我想,就算它能带出里面的东西,但这件事对它来说也并不容易,不然的话它也不会千方百计地将我们引过去了。 三百七十六章 突现山鬼   孙先生问我们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说边走边吃吧,孙先生点了点头,在墙壁上敲打了几下,嘴里发出一阵“噜噜”声,我们的头顶上很快显现出了一个洞口。   进地藏墓之前,我们就放马儿自己撒欢去了,现在太阳还没下山,马也没回来。   孙先生从随身的口袋里拿了一些风干肉出来,让我们就着清水随便吃点。   我们就这样一边徒步走着,一边吃着肉干,水囊里的水没有了,我们就直接在溪流里灌满。   当梁厚载将水囊沉进溪流中灌水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这条溪流是怎么来的了。   这里的溪水,应该就是四号区的冰在融化之后形成的,回想一下,峡谷中泉眼的位置,应该就在石门附近。   可在石门的另一侧究竟储存了多少冰晶,能在几千年的时间里,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这条溪流。   不对,也不是源源不断,孙先生曾说过,没到冬天的时候,这里的水就会干涸,在那个最寒冷的季节里,四号区的冰应该是停止了融化,才导致了溪水的断流。   就在我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仙儿突然跑过来拍了我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被她拍得生疼,白她一眼,说:“我在想,溪水是从哪来的。”   仙儿见我给了她一个白眼,又狠狠地拍了我一下,我发现这丫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这时候我发现罗菲正朝着远方眺望,她用手遮着光,手的影子挡住了她的眼,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她好像在皱眉头。   片刻之后,罗菲转过身来,朝我们这边喊:“马儿回来了。”   我也朝着她刚才眺望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我们的马正飞快的朝溪流这边飞奔,刚开始我还在想,难道是马儿感应到我们出了地藏墓,特地回来接我们了,可很快我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   和这几匹马相处了几个月,我也算是比较了解它们的习性了,通常来说,每天我们从地藏墓出来的时候,它们都是踏着小碎步,充满欢乐地朝我们这边慢慢地移动。可这一次,几匹马全都是四蹄腾飞,奔跑中偶尔还发出一阵阵嘶鸣声,好像在向我们发出警示。   孙先生看着我们的马时,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   直到马儿快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每匹马的眼神里都带着慌张。   大家都意识到出事了,赶紧翻身上马,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阵极长的鸟哨声,紧接着,我就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山顶窜了下来。   “快走,是山鬼!”孙先生惊呼一声,催马狂奔。   我们几个的马根本不用催,在黑影出现的一瞬,它们就开始朝着牧场方向飞奔了。   山鬼和我们之间距离大概还有三四里路,离着这么远,我就能感觉到它身上的煞气,那是一种阳气很足的阳煞,和仉二爷身上的煞气一样魄力十足。   可既然是阳煞,就说明山鬼是阳间的东西,是个活物。   我的马跑在孙先生的马旁边,而我和孙先生则同时回头,去看那只离我们越来越近的山鬼。   面对这样一只活物,我是不可能害怕的,可孙先生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凝重。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有人从马背上落了下来。   我心里一惊,赶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梁厚载已经落下了马,他大概是摔到了头,整个人因为惯性,在地上无意识地翻滚着。   我立即拉动马缰,马儿急停,随后“希律律”一阵暴叫,两个前蹄同时抬了起来,我也来不及管那么多,直接跳下马背,朝梁厚载奔了过去。   而我的马为了逃命,在我下马的一刻就继续朝牧场那边跑了,毕竟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它也没把我当主人,在这危机关头,竟然完全不理我的死活了。   不只是我的马,梁厚载的马在他落地之后也跑了。   我来到梁厚载身边,试着拉了他一下,他确实被石头撞伤了头部,此时额角的位置破了好大一道口子,血不停地往外流。   我将梁厚载背在背上,又估算了一下我的速度和山鬼的速度,我发现,就算我不背着梁厚载,也逃不过它的追击。   孙先生驾马回到了我身边,朝我伸出了手:“有道,快上来。”   我摇了摇头,将梁厚载放在马背上:“不行,三个人骑一匹马,马是跑不快的。”   一边说着我,我就从背后抽出了青钢剑。   孙先生显得有些焦急:“你想和山鬼对峙吗?”   我说:“只能这样了。我先拖住它,你们回去找我刘师叔,让他把多吉带来。听刘师叔说,多吉曾斗败过山鬼。”   在我说话的时候,仙儿和罗菲,还有刘尚昂,他们三个竟然也回来了,而且他们都没有骑马。   我看了看他们三个人,顿时有些恼火了:“你们回来干什么,马呢?”   刘尚昂很实诚地说:“跑了。”   我看了眼孙先生胯下的黑马,心里有些无奈,这么多人,一匹马肯定是驮不走的,这下可好,大家都走不了了。   我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对孙先生说:“孙先生,你回去搬救兵吧,再拖下去,咱们这些人都得完蛋。”   谁知孙先生不但没照我说的做,反而翻身下马了,他的马和我们的不一样,在他下来之后,那匹马就站在他身后,一点逃跑的意思也没有。   我估计,那几匹马在遇见山鬼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回牧场而是来找我们,应该也是它的功劳。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孙先生,孙先生朝我笑了笑:“多吉在百里之外就能闻到山鬼的气息,它现在肯定已经带着老刘他们往这边赶了。”   说完,孙先生又望向了山鬼:“其实山鬼并不难对付,可问题在于,人类是不能伤它性命的。如果你杀了山鬼,就会激怒山神,到时候,方圆几千里的牧民都会受到山神的惩罚。”   我问:“什么样的惩罚?”   孙先生望着离我们越来越近的山鬼,缓缓说道:“瘟疫,大型的瘟疫。”   如果放在平时的话,我肯定还会问山神是什么,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想不到那么多。   我们没再说什么,各自拿出了武器、法器,孙先生看到刘尚昂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电棍,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   山鬼的速度很快,眼看它就快到我们跟前了。   这时我也看清了山鬼的真面目,它其实就是一只体积很大牦牛,通体的毛都是纯黑色的,牛角向前弯曲,看起来和牧场里的牦牛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它的体型,光是肩高就足有三米以上,从它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形成了一道道的浓雾,随着它的飞奔,这些雾气不停地朝它身子两侧散开。   如果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以这么快的速度冲过来,绝对没有人能承受住它的攻击。   我侧着头,朝刘尚昂喊:“瘦猴,让它放慢速度。”   我知道刘尚昂肯定有办法。   刘尚昂稍作思考,片刻之后从背包里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出来,那玩意儿看上去像是用泥巴糊成的,上面坑坑洼洼的,十分丑陋。   刘尚昂沉了沉气,大喊一声:“闭眼!”,然后就将那个东西扔向了山鬼。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们闭眼,但我还是将眼睛闭上了。   在这之后,我先是听到远处传来“嘭”的一声爆响,紧接着,隔着一层眼皮我都能感觉到从正前方爆发出的强光。   而就在强光出现的同时,离我不远的地方又出现了那种尖锐的鸟哨声,那声音异常尖锐,而且分贝非常高,我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被它震破了。   强光稍微散了一些,我立即睁开了眼,就看到山鬼此时就站在离我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它受到强光的刺激之后停在了那里,闭着眼睛不停地甩头。   它一边甩头,一边张着嘴,发出鸟哨一般的锐响,而从它张大的嘴中,我看到了一口如锯齿般锋利的尖牙,这样的牙绝对不是牦牛该有的。   孙先生皱起了眉头:“这只山鬼属于比较麻烦的品种,别被它咬到,它的牙有毒。”   我快速点了点头,接着就冲向了山鬼。   它的体积太大,绝大的重量也决定了它的力量也会非常惊人,要想在不伤它性命的情况下制服它,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快速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尽力将它拖住,等多吉来救场。   做了决定以后,我朝梁厚载和仙儿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向他们伸出了左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这个手势是刘尚昂教给我的,意思是前进、包围、干扰。   刘尚昂就不用说了,仙儿对这些手势也是很熟悉的,她的速度最快,身子也最轻,一阵风似地跳上了山鬼的后背,拿出了狐火灯笼,在山鬼头上晃动起来。   仙儿大概是打算在山鬼身上种下梦魇,但山鬼身上的阳气太足,仙儿的种梦术对它不会起任何作用。   果然,山鬼感觉到眼前有绿色的火光在晃动,立刻睁开了眼,可它一见到狐火就变得暴怒起来,猛地一甩身子就将仙儿甩了下来。   好在仙儿也是早有准备,落地的时候蜷了一下身子,给了自己一个缓冲,之后又快速后撤几步,和山鬼拉开距离。   山鬼没有太高的智力,行动全靠本能,刚才仙儿惹怒了它,它就甩着脖子,用一对尖锐的牛角朝仙儿顶了过去。 三百七十七章 救兵来了   趁着它心思不在我身上,我立即上前,反手一剑划向了山鬼的大腿,它的皮肤又厚又硬,这一剑划过去,竟然只是在它的表皮上留下了一道痕迹,连点血都没出。   可山鬼还是有感觉,它的身子顿了一下,又急速地朝我这边甩头,要不是我提前退开,那对牛角,说不定就刺穿我的大腿骨了。   山鬼两次甩头都没顶到人,变得越发燥怒了,它不断踏着一只前蹄,蹄子和地面摩擦,大量的青草被蹭飞,地面上露出一片光秃秃的泥土。   它似乎正从我们三个中挑选一个目标,我有预感,当它确定攻击目标之后,就会以万钧之势冲向那个人。   我立即朝它挥手,试图引起它的注意,刘尚昂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土球,这玩意儿就是他刚才用过的那种“闪光弹”。   我的动作果然引起了山鬼的主意,当它将那张硕大的牛脸转向我的时候,刘尚昂大喊一声:“闭眼!”,随后扔出了“闪光弹”。   嘭一声爆响,强光再次出现,我在闭眼的同时转身,朝着山鬼相反的方向迅速奔跑几步。   强光暴起之后,山鬼又开始急躁地甩起了头,我停下脚步,朝孙先生那边喊:“怎么才能制服它?”   从刚才开始,孙先生就一直没有什么行动,他只是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山鬼,此时他回应道:“找胎记,山鬼的胎记就是它的弱点。”   找胎记?开什么玩笑!山鬼身上的毛这么厚,就算有胎记也被这些毛发盖住了。   这时候,孙先生突然指着山鬼的牛角大喊:“胎记在左边的牛角上!”   此时山鬼一直在拼命地摇晃脑袋,我朝着左侧的牛角观望,完全看不清上面的胎记,话说上面真的有所谓的胎记吗。   孙先生解了马身上的缰绳,快步走到我身边,说:“断它的左角,左角一断,它能安分一阵子。”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哪有这么简单。但我看了看孙先生手里的缰绳,又劝慰自己,他能这么说,也许有足够的把握。   就在我心里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先生一个箭步冲向了山鬼,他的动作异常敏捷,来到山鬼面前的时候,山鬼的尖角正好从他身边划过,他立刻一个俯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弯腰的同时,孙先生扬起了缰绳,绳子精准地挂在了山鬼的左角上。   山鬼感觉到自己的角受到了牵制,也停止了摇头晃脑,强行睁开了眼睛。我想,在它睁眼的那一刹那,看到的就是孙先生那张因为吃力而有些扭曲的脸,当时孙先生的脸几乎贴着山鬼的左眼。   它仿佛知道孙先生在干什么,惊恐地甩了一下脖子。   山鬼的力量极大,孙先生竟然被它甩到了半空中,可他的手好死死地抓着缰绳不放。   我赶紧冲上去,一手抓住孙先生的脚踝,另一手挥剑,斩向了山鬼的嘴巴。   就在山鬼将孙先生甩到半空的时候,它还张开了长满利齿的大嘴,似乎要将孙先生一口吞下去。   这一剑我用了不小的力道,锋利的剑身在山鬼的嘴唇上划过,立刻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滋了出来。   我右手猛一发力,狠狠拉了孙先生一下,就听“吧”的一声,缰绳被崩断了,孙先生总算是被我扯了回来。   山鬼受了伤,一边用舌头****着嘴唇上的伤口,一边在地上狂躁地乱跳,从它的嘴里,还发出异常尖锐的鸟哨声。   我拉着孙先生急退了几步,又朝刘尚昂做出了一个“攻坚”的手势,在这之后,我又指了指山鬼的左角。   也就是我再次将视线转移到山鬼的左角上时,才发现它的左角上有一个黑色的斑,那应该就是它的胎记了。   趁着鸟哨生不那么响了,我立即冲刘尚昂喊:“左角,黑斑!”   刘尚昂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快速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登山镐,当山鬼将头转向他的时候,快速出手,投掷出了登山镐。   不到十斤重的登山镐旋转着飞向山鬼的左角,在空中挂起一阵连续不断的“呜呜”的风声。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锋利的镐韧精准地嵌入了山鬼的左角,它命中的位置,恰好就是黑斑的正中心。   可即便是胎记受到了损伤,山鬼却一点都没有安分下来的意思,它看到自己的角上悬挂了东西,就开始更用力地甩动脖子,想把嵌在牛角上的登山镐甩掉。   我和孙先生尝试着靠近它的时候,它突然长啸一声朝我们奔了过来,我赶紧缩起身子,就地一滚,非常勉强地避开了它。当时我感觉它的蹄子就落在我身后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等我爬起身来的时候,山鬼又朝罗菲那边冲了过去,罗菲的身手很灵活,她纵身一跃就踩着牛头攀上了牛背,可山鬼一感觉到背上有东西就拼命地甩,罗菲没等站稳就被它甩了下来。不过罗菲很聪明,当时山鬼离孙先生的马很近,她感觉自己快要掉下来的时候,用力一跃就跳到了马背上,之后驾着马,朝着远处奔跑了一段距离。   说真的,我很感激罗菲的这份急智,要知道,梁厚载当时就趴在马背上,山鬼离他这么近,随便一甩一下头,那对吓人的牛角就会伤到梁厚载。   我握紧了青钢剑,视线盯在了山鬼的脖子上,在厚厚的毛发之下,我视线指向的位置,是一条勃勃跳动的动脉。   我估计我当时可能流露出了杀意,孙先生不得不提醒我:“绝对不能动杀心,山鬼不能死。”   听到孙先生的话,我狠狠皱了皱眉头,说真的,要杀死这只山鬼非常容易,我只要在它冲锋的时候闪到它的侧面,用青钢剑在它的颈部大动脉上来上一下,可要说制服它,却难比登天。我之前还想过,用青钢剑不断地攻击它,用疼痛来让它屈服,但没想到它身上的皮那么坚韧,我可以拼一次全力割破它的动脉,却不能反复在它身上留下伤口,我没有那样的体力。   这时山鬼又转回身来,朝着我们冲锋,它完全没有固定的目标,这一次冲向了刘尚昂,而刘尚昂对付它的办法也异常简单——闪光弹。   强光一起,正在冲锋中的山鬼顿时一个趔趄,硕大的身子翻滚着倒在了地上,可它很快又爬起来,冲向了我,我不打算再躲了,就算躲也未必能躲开,我看到缰绳还挂在山鬼的牛角上,于是定了定神,打算拼一次。   山鬼巨大的身躯带着万钧之势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提前算准了时机,猛地跃起,单手抓住了缰绳,同时一脚踹向了它的左眼。   我就不相信,它的眼睛也像它的皮肤一样坚韧。   可我错了,我的脚掌踩在它的眼睛上的时候,那颗比沙包还大的眼珠上传来了石头一样的触感。   我立刻就意识到这一脚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但我依旧没有松开那只抓着缰绳的手。   山鬼愤怒地狂甩脖子,我双脚蹬在它脸上,一手紧紧抓着缰绳,避免被它甩飞,剩下的一只手则不停地挥动青钢剑去砍它的左角。   每一次出剑我都很小心,因为稍不留神我就会砍中缰绳。我随着它甩动的频率左摇右晃,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可青钢剑还是一次次地砍中了牛角上的黑斑。虽然有些头昏目眩,但我还是看到那块黑斑上此时已经被我砍出了一道缺口。   那根牛角简直比钢铁还硬,我砍了这么多下,竟然只多了这样一道缺口。山鬼还在拼命甩着脖子,可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腰上传来一股很沉的力道,我抓着缰绳的那只手顿时脱力,整个人从山鬼脸上跌落下来,然后我就感觉有人从地上接住了我。   刚才是孙先生将我从山鬼脸上扑下来的,接住我的人是刘尚昂、罗菲和仙儿。   我的头很晕,视线也还在摇晃,就听孙先生冲我喊:“救兵来了,咱们先闪。”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刘尚昂一起架着我朝远处走,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朝山鬼那边看,就看见一条黑色的大狗朝着山鬼扑了过去。   刘师叔此时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骑着他最好的那匹红马,不管是刘师叔还是他的马都在剧烈地喘息着,马身上布满了大量的汗珠。   我们几个退到刘师叔身边,刘师叔气喘吁吁地说:“剩下的就……就让多吉处理吧,呼……在这时候不要打扰多吉。”   我的视线摇晃得没之前那么强烈了,于是又望向了多吉。   多吉大概是我平生见过跑得最快的狗,它以几块的速度围着山鬼转起了圈,山鬼还在不断地摇晃着脖子,并没有留意到多吉。   而多吉在转了几圈之后,就在山鬼面前停了下来,它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它的眼睛,但从它高高抬起的头来看,它的视线已经是停留在了山鬼的左角上。   我终于明白了,多吉刚才围着山鬼转圈,也是在寻找山鬼的胎记。   山鬼脑袋晃得太厉害,多吉几次尝试着接近山鬼,都被山鬼飞速晃动的长角挡了回来。   多吉稍稍后撤了两部,伸长脖子,朝山鬼大叫起来。多吉的嗓门非常粗,那一声声犬吠从它的喉咙里喷发出来,就像是阴雨天的轰雷。   山鬼被多吉的叫声震住了,它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多吉。   很快,我竟然在山鬼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丝恐惧,也就在这一抹恐惧的光泽出现在山鬼瞳孔中的时候,多吉突然跃起,嗖一下就爬上了山鬼的后背。 三百七十八章 白泽   山鬼立即狂跳,想把多吉甩开,可多吉的爪子却深深陷入了山鬼那坚韧的皮肤,任凭山鬼如何跳动,多吉都稳稳地趴在它的背上。   多吉也只是这样稳稳地趴着,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可我却隐隐有种感觉,我觉得多吉好像是在等待时机,它现在做的,只不过是消耗山鬼的体力。和多吉相处了这几个月,以我对多吉的了解,它绝对有这样的智商。   山鬼还在狂跳,多吉则一直岿然不动,渐渐地,山鬼跳动的频率降了下来,它开始狂喘粗气,一股股的白雾从它口鼻中冒出,随着草原上的风到处飘散。   我依稀闻到那股白雾中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那股雾气不同寻常,极可能是有毒的。   想到这些,我朝多吉投去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可它还是和刚才一样,稳稳趴在山鬼背上,只不过现在多吉眼睛是半眯着的,那不是虚弱的征兆,多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睛就是这个样子的。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山鬼终究跳不动了,它站在那里不停地喘着粗气,眼神中透着疲惫。   多吉突然在山鬼背上站了起来,它张大了嘴,两排锋利无比的虎牙和獠牙同时嵌入了山鬼的后背。   就听山鬼“嗷”的一声惨叫,又开始狂蹦乱跳,多吉似乎是觉得它跳得还不够尽力,一边用嘴咬着它后背上的皮,脑袋还不停地摇晃着,撕扯的疼痛让山鬼变得越发疯狂了,它几乎是用上了所有力气狂跳,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之前山鬼的叫声听起来像鸟哨,现在它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用锯子划过钢管的声音,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不管山鬼怎么跳,多吉就像块狗皮膏药似地粘在它身上,根本甩不下来。   很快,山鬼的最后一点体力也被耗尽了,它先是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了一会,片刻之后,小山一般的身体就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在山鬼眼看快要摔倒的时候,多吉突然转了个身,将重量压在了山鬼左侧的背脊上,同时朝着左方用力撕扯山鬼背上的皮肉。   山鬼原本是要朝着右侧倒下的,被多吉这么一扯,山鬼从嘴里闷闷地哼了一声,接着背脊就猛地发生了弯曲,朝着左侧倒了下去。   它的左角先触到地面,这只被我和刘尚昂弄出缺口的大角根本承受不住山鬼的体重,咔嚓一声,以黑斑为中心断成了两节。   多吉在它摔倒的时候才跳下了它的背,我看到山鬼背后的一大块皮肉都被多吉生撕了下来,在多吉的嘴角和山鬼的背部都沾满了血迹。   多吉示威似地朝山鬼叫了两声,山鬼很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着多吉。而多吉没再理它,一路小跑地来到罗菲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罗菲的手。   罗菲伸出手,轻轻挠着多吉的头,一边笑着对多吉说:“你这是邀功来了吗?”   多吉嘴里发出一阵欢快的“呜噜”声。   刘师叔下了马,查看了一下梁厚载的伤势,又帮梁厚载把过脉,之后对我们说:“没事,就是伤到了头,暂时昏迷了。这孩子脑壳还挺硬,估计过一阵子自己就醒过来了。”   听刘师叔这么说,我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孙先生捡起了山鬼的断角,收进了自己的皮包里,我问他:“山鬼身上的东西,就这样拿走没问题吗?”   孙先生朝我笑了笑:“山鬼阳煞极重,它身上的东西可都是辟邪的圣物啊。今天这支断角我就先拿走了,你放心,如果下次再碰到这样的好东西,我肯定不和你抢,最不济也是一人一半。”   这话说的,好像我会跟他抢似的,我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嘴上却没说什么。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孙先生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他贪心,而是因为他的女儿需要山鬼角这样的东西来维持生命。   正好刘师叔拿着一个水囊朝走到了我身边,我就指了指倒地不起的山鬼,问刘师叔:“怎么处理它?”   刘师叔将水囊递给我,说道:“不用管它,它自己就会离开。这里不是雪山,怎么会有山鬼呢?有道,你们看到它是怎么来的了吗?”   我猛灌了几口水,将水囊递给刘尚昂,而后抬起手,指了指远方的山丘:“山鬼是从那个地方下来的。”   刘师叔用一只手遮在额头上,朝着我指的方向观望了片刻,对我说:“带上多吉和孙先生的马,咱们过去看看。”   说完,刘师叔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枣红马。   我将梁厚载从马背上抱下来,让刘尚昂照顾好他,之后就跨上马背,跟上了刘师叔,多吉则跟在我们两个身后。   我们沿着山鬼来时的方向策马前行,很快就爬上了山丘的顶端,驻马朝着山下眺望,就看见西北方向有一大片区域正泛着白色的光泽。   我指着那片光泽问刘师叔:“那里是个湖泊吧?”   刘师叔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一代方圆百里都没有湖泊,那里的光泽很不寻常。等等吧,看看山鬼会到什么地方去。”   刘师叔一边说着话,一边转头朝山鬼那边望去,此时山鬼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山丘这边走来了。   它刚刚几乎消耗了所有体力,现在走起路来速度很慢,我担心它上山以后会袭击我们,右手不自主地摸向了青钢剑。   却听刘师叔说:“不用紧张,现在的山鬼已经没有凶性了。”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觉,山鬼身上的煞气已经消失了,它的身上只剩下了一股很纯的阳气。   我问刘师叔:“这只山鬼到底是什么?牦牛吗?”   刘师叔点了点头,又摇头:“我们所说的山鬼,都是野牦牛群里的异种,它们是山神和母牛交合的产物,不被族群所接受,只能在雪山中孤独地徘徊。不过好在山神会接纳它们,有时候,它们也是雪山的护卫。”   我:“山神是什么?雪山里面真的有神?”   这一次,刘师叔笑了笑:“呵呵,山神啊,其实就是雪山里的一种精怪,它们是山魈的一种,但体型巨大,智力也很高,有些古籍上说,这些所谓的山神,还曾在雪山深处创造了自己的文明。对了,你听说过西藏雪人吗?”   我不由地愣了一下:“西藏雪人?”   刘师叔点了点头:“几十年前,有国外的科考队在西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灵长类动物脚印,他们只发现了脚印,却没找到那个动物,后来就说,那可能是一种尚未被发现的猿人,并将这种猿人取名为‘西藏雪人’。嘿嘿,其实那个脚印,就是山神留下的。不过我估计,这些外国人之所以认为那个脚印属于某种‘人’而不是某种‘猿’,他们应该是在雪山中发现了山神的文明。”   虽然我平时很少看一些探秘类的书籍,但西藏雪人还是听说过的,我没记错的的话,最初发现它们应该不是什么外国探险团,而是西藏本地人。在藏语里称它们为“米贵”,这个词就是人形怪物的意思。   西藏雪人还是一个称呼,就是喜马拉雅大雪怪,据说在尼泊尔喜马拉雅山区中曾多次发现它们的踪迹,但至今没有人见过它们的真容。   所谓的山神,其实就传说中的西藏雪人。这个信息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些新奇,我又问刘师叔:“听孙先生说,这些山神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让人得瘟疫?”   孙先生点了点头:“何止是人,当山神的瘟疫爆发的时候,人畜都会受到牵连。三百年前就爆发过这样一场瘟疫,那场瘟疫席卷了一个两千人的土司部落,到最后,除了老土司和他的儿子,所有人都死了。至今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山神到底是靠什么样的方法来散播瘟疫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难道灵长类动物也能和牦牛生育后代?没有生殖隔离吗?”   刘师叔炸了眨眼,问我:“什么是生殖隔离?”   我也没解释,只是换了一个话题:“师叔,你说,当年那些外国人会不会见到了山神,只是秘而不宣而已?”   刘师叔摇头:“不可能,山神的脾气暴着呢,生人见到它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说到这,刘师叔突然笑了起来:“每一个山神的力气,都和仉家二爷差不多。我听老孙说,你和仉家二爷交过手,他的力气你应该见识过吧。”   听刘师叔这么说着,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副很诡异的场景。   一队外国人,在雪山中跋涉了十几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疲劳和饥饿,就在这时候,从雪山腹地突然蹦出来三个长得很像仉二爷的人,每个仉二爷手里都拿着刀,指着那些外国人大喊一声:“我要杀人!”,每个仉二爷身上都裹着一条厚厚的白毛围裙……   想到这,我心里就一阵恶寒,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趣味了。   不过不得不说,如果那样的一群凡人碰上了和仉二爷一样凶猛的雪人,的确没有生还的可能。   就在我和刘师叔聊天的时候,山鬼终于登上了山头。   刘师叔说得没错,现在的山鬼已经没有凶性了,它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只是转动一下眼珠,朝多吉瞥了一眼,之后就没有理会我们,慢慢地下了山。   刘师叔对我说:“牛角断裂的那一刻,山鬼就已经被多吉降服了。只要多吉还活着,它就不会出来害人。”   听到刘师叔的话,我又看向了多吉,此时多吉正望着山鬼的后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多吉的身上,似乎还有很多我们未曾发掘的秘密。   山鬼下了山坡,之后,来到溪边喝了一点水,接着就就朝远方的那片白泽走了过去,我们跟在它后面慢慢地走着,中途它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嘴里发出一阵“嗡嗡”声。 三百七十九章 多吉的话   我和刘师叔都不知道山鬼是什么意思,刘师叔看了看多吉,见多吉还在继续向前走,就对我们说没事,可以继续走。   很快我们就发现,那一片白色的光泽其实来自于一片冰层,在靠近地藏墓峡谷的一片草地上,凝结了大片的坚冰。   这很不寻常,要知道,现在可是正直八月,是盛夏时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冰层。   我和刘师叔对视一眼,又望向了山鬼,就见山鬼依旧朝着西北方向行走着。   刘师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驾马跟了上去。   最终,山鬼带着我们来到了距地藏墓十几里的一个土洞里,这个洞看起来像是人为挖出来的,洞口边缘比较平滑,而且没有长草。   山鬼侧了侧身子,趴在了洞口旁边,它闭上了眼,好像是在休息。   我和刘师叔同时下了马,刘师叔朝洞里观望了一下,问我:“要进去看看吗?”   我没回应,只是接下了腰上的手电,打开手电开关,将光束投进了洞口。   这个洞并不深,光束很容易就照到了洞底,我就看到洞穴的底部有一个类似于人类的骸骨,只不过它的胸骨异常宽大,手骨长,腿骨却相对比较短,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这副骸骨的主人如果站起来的话,头高大概要在两米五到三米之间。   我又用手电在洞里面探照了一下,除了这副骸骨,洞里并没有其他东西。   刘师叔也看到了那副骨架,我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两个字:“山神。”   而且,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口气是非常笃定的。   我回过头来看着刘师叔:“山神?”   刘师叔朝我点了点头:“对,就是山神。死在这里的山神,应该是山鬼的父亲。这些山鬼作为山神的子嗣,能在很远的地方感应到山神身上发生的事,它大概是感应到山神死了,才从雪山赶回来的。可山神一般身居在雪山腹地,很少出现在别的地方,一定是这里的什么东西将它吸引过来了。还有,刚才的那片冰层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天为什么会出现冰层呢?”   再次提到冰层,我又想起了四号区深处那扇被冰层封住的石门。   正好刘师叔就在跟前,我就将石门的时候详细向刘师叔描绘了一下。   刘师叔听完我的陈述,也皱起了眉头:“石门?从来没听说过呢。”   这时候多吉突然扬起了前面的两只爪子,将半个身子趴在了我的马背上,它看着我,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我当然听不懂多吉在“说”些什么,但我立即明白了它的意思:“多吉,你是想说,那扇石门,就是你每年都要去的地方?”   多吉抬了抬爪子,嘴里发出“嗷”的一声轻吠,似乎是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又问多吉:“那扇门后面有什么?”   多吉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呜噜”声音。   这下我就懵了,它这阵呜噜声到底是想表达怎样的意思?   大概是见我无法理理解它的意思,多吉似乎变得焦急起来,它从马背上下去,一边上蹿下跳,一边不断发出刚才那种“呜噜”声。   我看向刘师叔,期盼他能告诉我多吉想要表达什么,可刘师叔竟然问我:“你能弄明白多吉是什么意思吗?”   没办法,我们只能带着多吉,回去找能听懂动物语言的仙儿。   可我们回到之前和山鬼交手的地方时,仙儿他们却都不见了,刘师叔说,大概是柯师叔把仙儿他们接走了。   刘师叔还说,多吉感觉到了山鬼的气息就急匆匆地往这边赶,他只能骑着牧场里唯一一匹能追得上多吉马,跟着多吉一起来,当时柯师叔其实也跟着来了,可他的马追不上多吉,被落了很远的距离。   回想起之前我见到刘师叔的时候,刘师叔和他马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就能想象多吉当时的速度究竟有多块了。   我从小就听说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马能日行千里,可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千里马,竟然还有千里狗。   有时候我就怀疑,多吉可能根本不是一条狗,而是其他的什么物种。   回到牧场的时候,仙儿和罗菲就站在我住的帐篷外面聊天,我先冲进帐篷看了一眼,见梁厚载已经醒了才放下心来,接着我就走出帐篷,招呼多吉过来,又对仙儿说:“我有些话要问多吉,你那个啥,帮我翻译翻译。”   仙儿看了看多吉,之后狠狠白了我一眼:“让我给它当翻译,凭什么?”   我说:“多吉知道石门里面有什么,我们要进去,有些事就必须向它问个明白。”   仙儿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反正你又不打算带我一起进去,我闲的啊,帮你操这种闲心。”   我发现仙儿说话的时候,罗菲一直在旁边笑,就故意打起了马虎眼:“你看你那小气劲的,罗菲都笑话你了。”   没等仙儿反口呢,罗菲就说话了:“我这哪是笑仙儿,我是在笑你呢,你也不想想,如果仙儿不想帮你,你一开口,她转身就走了,还会跟你啰嗦这么多?”   我一想也是,以仙儿的性子,你让她****不想干的事情,她都懒得跟你拉脸,直接一走了之。不过我也是纳了闷了,罗菲和仙儿才相处多久,怎么感觉她好像比我还了解仙儿似的。   这时多吉已经跑过来了,它见到罗菲就格外喜欢撒欢,一跑过来就不停地用脑袋去蹭罗菲的手,让罗菲给它挠头。   罗菲一边帮它挠着头,一边对我说:“有什么话赶紧问吧,再过一会就到了多吉吃饭的时间了。”   对了,说到这,有件事就不得不说一下。虽然多吉是条好狗,在大多数时候它都特别喜欢粘着人,可唯独在它吃东西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它,它特别护食,在它吃饭的时候,只要有人走进它一米以内的范围,它就会亮出它那对锋利的牙齿。   至于这时候的多吉会不会咬人,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我赶紧给了仙儿一个催促的眼神,仙儿做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长叹一口气之后对我说:“行了有什么问题你赶紧问。”   她这边正说着,多吉朝她叫了一声。   紧接着仙儿就恼了,她突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等着多吉:“你说谁是骚狐狸!”   还好刘师叔赶紧走了过来,让多吉不要闹,多吉还是很听刘师叔的话的,它看了仙儿一眼,就迈着小碎步来到了我身边。   我要问的问题也算是老生常谈了:“石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我听不懂多吉的话,可对于我的话,多吉却很容易就能听明白,它坐在地上,很认真地看着我,同时从嘴里不断发出那种熟悉的“呜噜”声。   仙儿也算配合,每当多吉停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向我翻译多吉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多吉说,石门后面关押的东西叫做“夜魔”,是远古时代的一个魔头,它们这些有睚眦血统的藏獒,就是专门看守那扇石门的。   睚眦,龙生九子里的那个睚眦吗。这对我来说算是一个重磅消息,虽然我和师父都认为神话里的东西极可能都不是真实的,可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似乎又在刻意向我证明着那些神话的真实性。   我想了想,还是没去询问关于睚眦的事情,只是问多吉,它以前进石门的时候,石门也是被冰封的吗,石门下也有一个洞穴吗?   多吉说,在过去,石门附近的温度就很低,附近都有厚厚的冰封,但石门并没有被冰封,石门下面也没有洞。现在石门出现了异常,有可能是镇压夜魔的东西坏了。   我问多吉,镇压夜魔的东西是什么。   多吉说,是一个长得很像骨头的法器,法器的两头都很圆,在圆头的顶端还有一根很锋利的刺,它的先祖告诉它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个法器是乔达摩·悉达多的弟子放进去的,而这样一个说法,也在它们的族群里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多吉的“话”再次让我震惊,悉达多,这个名字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有些陌生,但如果我说出他的另外一个名字,我想绝大多数人应该都知道他是谁。那个名字就是释迦牟尼。他就是佛教中的现在佛,如来佛。   如果多吉的话是真的,那也就是说,释迦牟尼的弟子曾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将一根降魔杵放进了四号区深处的那个石门。对,多吉口中的那个外形与骨头类似的法器,应该就是一根降魔杵。   而那根降魔杵被放进去的时间,至少在三千年前,比寄魂庄成立的年代还要久远。   我问多吉,它口中的夜魔到底是什么,关于法器的传说,真实性有多高。   多吉说,它也不知道夜魔是什么,它小时候由父亲带着进入石门的时候,它的父亲告诉它,在土壤下面埋着一个妖怪,那个妖怪就是夜魔,可它从来没见过夜魔的样子。   至于我问的第二个问题,多吉回答不上来,仙儿说它理解不了“真实性”这个词的意思。   我重新问它,法器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多吉也说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眉头,问多吉,它每年进石门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多吉却问我为什么皱眉头,是不是它回答得不好。我说我只是有心事,又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多吉说,它每年进入石门,是为了看看法器还在不在,如果法器还在就没事,如果法器不在了,它就要赶到一个叫小天山的地方,找一个叫敏度的人,还说这也是它的父亲告诉它的。 三百八十章 马王   且不说小天山在哪,如果这样一个教条是从多吉的先祖那里传下来的,降魔杵在石门中存放了三千年,这个教条有可能也代代相传了三千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叫敏度的人还活着么?   可多吉后来又说,它的父亲告诉它,一旦法器消失了,就要尽快去小天山,敏度一定会在那里等着它。   我问多吉,它的父亲有没有说过,如果有一天石门被冰封了该怎么办?   多吉说,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不管石门是不是被冰封,它现在都不能进去看,它只有在每年快到冬天的时候,才能进入那个地方,这也是它们代代相传的教条。   但就在仙儿为我翻译这些话的时候,多吉突然问我现在该怎么办,它说它从来没有遇到过石门被冰封这样的事,它现在很慌张。   我先搁置了一下它的疑问,问它对四号区里的甲尸了解多少。   多吉无法理解“甲尸”这个词的含义,我就对它说,就是一只身材很瘦小的邪尸。   我还担心多吉连邪尸是什么都不知道,多吉却问我,是不是能召唤其他邪尸,皮肤硬得像石头的那个小东西。我说是。   多吉说,它对那个小东西了解不多,但它感觉得出来,最近这几年,那个小东西变得越来越聪明了,而且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敏捷。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多吉:“你知道小天山在哪吗?”   多吉摇了摇尾巴,嘴里发出一阵短暂的“呜噜”声。   这次不用仙儿翻译,我也知道它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去小天山,找敏度。”   听到我的话,多吉立即变得兴奋起来,可很快,它又耷拉下了头,换成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   仙儿叹了口气,说多吉吃饭的时间到了,说完就跑到族长的帐篷里弄了一大堆水煮的牛羊肉过来,多吉一闻到肉味就慌慌忙忙地跟着仙儿跑了。   说来也怪,它平时和仙儿总是相互仇视,可在它吃饭的时候,却只有仙儿和刘师叔能靠近它。   我看着多吉随着仙儿的脚步越走越远,无奈地叹了口气。   梁厚载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问我:“怎么了这是,长吁短叹的。”   我看了看他头上的绷带,问他:“你没事了?”   梁厚载点了点头:“轻微脑震荡,死不了。刚才听到你和仙儿说的话了,你真的打算去找那个敏度?”   “嗯,”我说:“不管敏度这个人还在不在世,都要去多吉口中的小天山看看,在那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唉,我刚才就在想,为什么石门多少年了都好好,偏偏咱们几个也来了,它也出问题了。就好像它特意等着咱们来似的。”   罗菲在旁边笑着对我说:“你啊,走到哪,哪里就不安生。不过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破了冰封进石门呢。”   我也冲她笑了笑:“我就怕,咱们这么慌慌张张的进去,万一石门里的东西咱们对付不了,所有人的命都得交代在里面。”   刘师叔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听你赵师伯说,你这家伙做事很鲁莽来着,现在看,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嘛。”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自从师父让我学会打头阵,让我学会为别人做决定的时候,我就变得比以前谨慎了很多。要为整个团队做决定,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很多时候都要考虑一大堆的事情,而团队成员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过去我可以鲁莽,因为我知道自己命硬,不会轻易出事,但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无法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   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直接破门还是先去找敏度,都有着很大的风险。   现在我们靠着多吉的只言片语,完全无法搞清楚石门中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时候破门,确实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可如果我们花费大把时间去找敏度,到时候敏度没找到,石门里的东西却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破门而出,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两条路摆在我面前,但我却只能走其中一条。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选熊掌,去找敏度!而且我相信,多吉它们的族群之所以会严格规定进入石门的时间,这其中肯定是有道理的。   多吉进食的时间是比较长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也吃了些东西,又准备了旅途上的食物和行李。   直到多吉吃完饭,我才有机会问它小天山在哪。   多吉依旧是从嘴里发出那种“呜噜呜噜”的声音,仙儿则很自觉地为我翻译。   多吉说,小天山其实离这里不算远,以牧场里最好的几匹马的脚力,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到,但它也说不清楚路线,但如果让它带路的话,肯定能到。   和多吉聊完了,我就问刘师叔:“牧场里脚力最好的马一天能跑多远。”   刘师叔笑了笑:“这我可没算过,不过要论最好的马,应该就是那几匹从土库曼斯坦买来的汗血马了。不过数量嘛,不多,只有五匹。”   说到这,刘师叔低头沉思起来,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要骑一个星期的马,我们几个老家伙估计够呛,还是你们几个小辈跟多吉去小天山吧。我们留在这里看着地藏墓,一旦出现了问题,也好搬救兵。哦,对了,这里的事情要告诉你师父吗?”   我点了点头:“刘师叔,你和我师父联系一下吧,我估计石门里面的东西,光靠咱们几个可能压不住。”   刘师叔当场就乐了:“什么叫咱们?我先声明,我可干不了那些抓鬼镇尸之类的事啊。到时候进石门,也是你们几个进,我可不掺合。行了,我去给柴师兄打电话去,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族长,要马的话,就去找扎西次仁,另外,你别忘了把卓玛也带上,她也是五匹汗血马之一。”   刘师叔口中的卓玛,就是他刚才骑的那匹枣红马。卓玛是一匹性格异常暴烈的母马,除了刘师叔,我还真没见过有谁能驯服它,也不知道我们几个人里有谁能骑上它。   多吉吃完饭,就趴在帐篷外面晒起了太阳,而我们几个则忙忙碌碌地准备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我让仙儿问过多吉,要不要给他带肉,多吉说不用,它自己能找到食物。   还好不用带它的食物,以它那惊人的食量,我们要想喂饱它,只少要带上两百斤以上的肉,如果带不够,我就怕它饿急眼把我们几个都吃了。   后来族长又给我们弄了一些搭帐篷用的毛毡和拆开的铁架,我们去找扎西次仁之前,还准备了足够的风干肉和曲拉,带了五个满水的大水囊。   当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了,我们才到扎西次仁那里去领马。   扎西次仁平时和我们走得很近,他很喜欢听我们讲的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而我们第一次骑马,也是他为我们选的马,并教会我们简单的马术。   因为混的熟,加上扎西次仁的肤色很深,在平日里,我们都叫他小黑。   原本我是打算和刘尚昂一起去领马的,可罗菲也要跟着,她极少会向我提出什么请求,突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我们是在牧场东北方向的一个小丘附近找到马群的,扎西次仁正骑着一匹马,站在最高的山坡上看守着正在吃草的马群。   我远远地冲他挥手:“小黑!”   扎西次仁愣了一下,然后寻着声音朝我望过来,接着就露出了笑脸,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远远地问我:“你们怎么来了?”   我一路小跑地攀上了山坡,边走边说:“最近有些事要出趟院门,刘师叔让我把几匹汗血马领走。”   扎西次仁朝马群张望了一下,问我:“所有的汗血马你们都要吗?未多大叔也去吗?”   我刘师叔的藏名叫做“未央多吉”,不管是他的汉名还是藏名都是我师叔祖取的,藏名中的“未央”这个词其实是汉语中的词汇。在藏族这里,名字的简称通常是名字中的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连成一个简练的词汇,未央多吉,简称就是“未多”。而扎西次仁的简化名就是扎次。   我朝扎西次仁摇了摇头:“刘师叔不去。”   听我这么说,扎西次仁就皱起了眉头:“那你们还要把卓玛也带走吗?除了未多大叔,没人能驯服它。”   看扎西次仁的样子,似乎很不乐意让我们带走卓玛。不过他这个样子我也能理解,卓玛虽然是一匹母马,但它却是整个马群的头马,如果卓玛跟着我们走了,马群就会变得不容易管理。   我冲扎西次仁笑了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一共五个人,必须把所有的汗血马都带上,其他的马跟不上多吉的速度。呵呵,你也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你们这里养的马,不都是有灵性的嘛,就算卓玛不在,它们也不会到处乱跑的。”   扎西次仁撇了撇嘴:“我不是怕马群到处乱跑,我是怕你们骑不了卓玛。”   这时罗菲也来到了山丘上,对扎西次仁说:“我可以试试。”   扎西次仁稍稍犹豫了一下,可还是点了点头,他下了马,到马群中把包括卓玛在内的几匹汗血马都牵了过来,当卓玛离开马群的时候,很多马儿大概以为要回牧场了,都跟着它一起走,卓玛仰起头,朝着身后的马群嘶鸣了一声,马群就停止了骚动,自顾自地吃起了草。 三百八十一章 小天山   罗菲迎着卓玛走下了山坡,卓玛平时看我们的时候,你都能感觉到它眼神中的那种趾高气昂,好像特别鄙夷我们似的,可它见到罗菲的时候,却垂着头,一副很轻松惬意的样子。   当卓玛来到罗菲面前的时候,将鼻子凑在罗菲的鼻子上闻了闻,在这之后,让我大跌眼镜一幕出现了。   在平时,如果刘师叔不在卓玛身边,我们每次单独靠近它,它就会张着嘴朝我们嘶鸣,似乎是在警示我们不要靠近它。可它不但主动凑近罗菲,在闻了闻罗菲之后,还很亲昵地用自己的脸往罗菲的胳膊上蹭。   我突然意识到,多吉之所以亲近罗菲,绝对不是因为某种巧合,罗菲身上好像有一种格外奇特的力量,可以轻易地驯服这些最凶猛的动物。   罗菲用手轻轻拍了拍卓玛的脸颊,卓玛好像很享受这样的轻柔拍打,发出一阵欢快而温和的嘶鸣声。   在这之后,罗菲翻身上马,卓玛也没有丝毫的抵触。   站在一旁的扎西次仁看看罗菲,又看看卓玛,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们也没再耽搁太长时间,简单地和扎西次仁告别,我和刘尚昂一人骑着一匹马、手里再牵上一匹马,和罗菲一起回到了居住区。   我们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用软包和毛毡包裹起来,将这些包裹挎在马背上,刘师叔他们也过来帮忙。   刘师叔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罗菲能降服卓玛,看到罗菲安稳地坐在卓玛背上,表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我问刘师叔联系过我师父了吗,刘师叔说联系过了,但我师父现在在缅甸,回不来,这边的事,师父让我看着办,如果事情的复杂超出想象,就要三思而行,不能冒进。   我又问刘师叔,我师父派其他人来了吗,刘师叔很简练地说:“没有。”   我想,师父大概是在缅甸碰到了极麻烦的事情,不然他绝对不会完全不管我们。可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处理了。   之前族长担心我们在路上风餐露宿,特地给我们准备了搭帐篷用的东西,可那几个包裹太大太重,挂在马背上不但很容易磨坏马的毛皮,还会拖慢我们的行进速度。   后来我们放弃了帐篷,只带了五个睡袋就上路了。   多吉带着我们离开牧场之后,就朝着正西方向前进了,刚开始我还知道那是正西方向,可走了没多久,我就彻底没有方向感了。   天、地、草原、偶尔出现的山丘、溪流,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环境,下午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包围了我们,在这茫茫的草场上,看不见太***本无从辨别方向。   可多吉好像不需要太阳就能辨别方向,这一路上,我感觉它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肯定和坚定。   入夜,大雾还是没有消散的意思,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问多吉要不要等雾气散了再走。   多吉一边奔跑着,一边回过头朝我叫了两声。   仙儿翻译道:“多吉说,有雾,就说明咱们走对了。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大雾会一直存在。”   当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可以挡风的山丘后面安顿了下来,点了篝火,几个人躲在睡袋里吃了些东西,烤火取暖。   多吉在我们安顿下来之后就出去找食去了,它离开我们的时候已是饥肠辘辘,这时候的多吉一点也没了平日里那副温驯的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杀气。在那一刻,它已经变成了一头真正的野兽。可即便是饿急了,多吉依然没有伤害我们。   早上,天蒙蒙亮,我睁眼的时候,看到多吉已经趴罗菲的睡袋旁睡着了,它的嘴角沾满了血迹。   虽然谁也不知道多吉昨天晚上到底吃了些什么,但它进食的过程,肯定充满了血腥。   和多吉说的一样,第二天雾气依旧聚拢着,没有消散的意思。而我也渐渐发现,这些雾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水雾,它们虽然像正常的雾气一样笼罩着四野、遮挡了我们的视线,但在这层雾气中,却丝毫感觉不到潮湿。   它好像不是雾,而是一种没有异常气味的薄烟。   我们在大雾中走了整整五天之后,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随处散落的鹅卵石,除了两天前我们见到了一条河流外,这一路上并没有出现其他的水域,也不知道这些鹅卵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越向前走,鹅卵石的排布就变得越密集,又一次,我还看到在一堆被堆砌成金字塔形的卵石堆上插着一支彩纸糊的风车,有风吹过的时候,那支看起来有些残破的风车就会不停地转动,发出一连串粗糙的“嗒啦”声。   多吉说,看见风车,就说明我们快要到达敏度的居所了。   第六天的晚上,当我们在一个可以挡风的小山丘下休整的时候,迷雾中传来了依稀可闻的铃声。   那是一种非常清脆的铃响,让人内心平静。   我试着查找过铃声的源头,但没能成功,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铃声都好像是从我的头顶正上方传来的。   这一夜我睡得很晚,多吉觅食回来的时候,我就问它铃声是怎么回事。   多吉的回答和见到风车的时候一样,出现铃声,就说明我们快要到达敏度的居所了。   经过了几天的奔波,我发现我对敏度越发好奇了。   第七天一早,我们还是早早地上路,路面上几乎铺满了鹅卵石,经常能看到一个个的鹅卵石堆,上面插着一支随风旋转的彩色风车。   到下午的时候,铃声再次出现了,这一次我终于分辨出了铃声的方向,它就距离我们很远的正前方。   多吉带着我们朝铃声传来的方向前进,而随着铃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座被鹅卵石装点的山丘也在云雾中慢慢显现出来。   山上的草全都是那种罕见的新绿色,充满了生机,离山很远的时候,我曾用刘尚昂的望远镜朝山丘那边观望,就看到山上有一片形状怪异的房子,每个房子都是用鹅卵石搭建起来的,如果不是借助望远镜看到了建造房子的材料,但是看形状,很容易将这些房屋误认成一片灰白色的蒙古包。   弯曲的山路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顶,而在山脚的路旁还有一棵从中间裂开的古树,这棵树几乎是中空的,却依然顽强地活着,树枝上除了绿色的叶子,还挂满了一串串风铃,当风吹过的时候,风铃一起晃动,清脆的铃声随之而来。   我问多吉:“这里就是敏度居住的地方?”   多吉从嘴里发出一阵欢快的“呜噜”声,我就知道它的回答是肯定的。   不过不得不说,敏度的居所,的确是一个无比静谧的地方。   但除了山脚下的风铃声,山中却没有其他的声音,也无人走动。我便开始担心起来,也许这里只有一座山,却没有敏度,毕竟三千年过去了,如果当年的敏度没有传人,我们只能白来一趟。   当我们来到山脚下的时候,从靠近山脚的一座房子里钻出了一个赤脚的中年人,他用带着一个很宽大的草帽,谁也看不清他的脸。   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敏度,可没等我说话,他却先开口了:“你们是来找敏度的吧?”   我点了点头。   接着就见他转过身,指着位于山顶的一座白房说:“敏度就在那里,你们上去吧,马留下。”   我们所有的物资都在马背上,留下马,万一他拿走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可就回不去了,说实话,我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人,但凡是这种不愿用真面目示人的人,都让人觉得可疑。   我思考了一阵子,打算一个人跟着多吉去见敏度,其他人留在这里看马。可那个戴草帽的人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就听他说:“所有人都上去,我帮你们看马。”   他话音刚落,多吉就沿着山路朝山顶跑去了,我们几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了马,徒步走上了山路。   山路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窄很多,路旁的草也比我们想象中的高很多,我走在山路上,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就能同时触碰到草丛的尖端。   多吉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等我们跟上它的步伐之后,它才稍稍加快了脚步。   刚来到山顶,就有人在房门另一边说话:“外面的人是谁?”   这个声音很年轻,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说话的人可能比我的年纪还要小很多。   我朝着紧闭的房门抱了抱拳头:“寄魂庄,左有道。”   门里先是传来了一阵翻书的声音,过了片刻,又听那个声音说:“寄魂庄听说过,左有道,没听说过。”   我说:“我们来找敏度,是多吉带着我们来的。”   这番话说完之后,门的另一侧很久没有传来声音。   多吉好像等得有些焦急了,就抬起硕大的爪子在门上挠了两下,又叫了两声。   又过了片刻,房门被打开,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男孩从门缝里冒出头来,他看了看多吉,又望向了我,脸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地藏墓出事了?”   我点了点头,而梁厚载则凑上来问那个男孩:“你就是敏度?”   男孩没回应他,而是直接把房门推开了,之后他就一边朝屋子深处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进来吧,我去给你们找东西,嫌暗的话可以开灯。”   此时看到屋子里的情形,我顿时傻了眼,就见地上、桌子上,以及墙角的小床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羊皮织成的古卷到现代的精装书籍全都有,而且所有书籍都是毫无规律地这么堆放着,整个屋子里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三百八十二章 敏度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我们找了半天才从脏乎乎的墙壁上分辨出一个同样脏乎乎的灯绳,点亮了天花板上的电灯。   借着这枚灯泡的光亮,我们才发现屋子的四面墙上都摆着高大的书架,这些书架显然常年无人打理,在书架顶端和天花板的夹角处挂了厚厚一层蜘蛛网,还有活着的蜘蛛顺着蛛网移动。   就在我们还惊讶于这个屋子的环境时,男孩抱着一本很厚的书从里屋走了出来,他一边朝我们这边走,一边回答着梁厚载刚才问他的问题:“确切地说,我是第三百代敏度。我们敏度是十年一更换,我今年年初的时候才成为敏度,正好是三百代。”   也就是说,从第一代敏度至今,已经有三千年的历史了,这倒是能和悉达多的弟子进入地藏墓的时间吻合起来。   我现在怀疑,那个将降魔杵放进石门中的人,就是第一代敏度。   小敏度说话的同时,有些吃力地将他手里的书递向了我,我赶紧伸手接过。   他舒了口气,对我说:“地藏墓是三千年一轮回,现在正好是三千年,预言上说,第一个轮回结束的时候,大圣祖的门人会来到这里,让地藏墓进入第二个轮回。在唐朝以后的书上说,李耳就是大圣祖,你们寄魂庄的门人都算是他的弟子了吧。”   梁厚载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说起来,当年唐玄宗确实追封了老子一个‘大圣祖’的庙号,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敏度立刻朝自己扬了扬大拇指,做出一副显摆似的表情说:“我可是敏度啊,天上天下,没有我们敏度不知道的事。”   听他这么说,梁厚载就笑了:“是吗,可我们刚才进门之前,你还说你没听说过左有道呢。你要是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   小敏度一下就语塞了,他支支吾吾了一小会,脸色变得红扑扑的,但还是很倔强地说:“我说的是大事,像这样的小事,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了。”   梁厚载只是笑了笑,没再和他争辩。   而我则翻开了小敏度给我的书,这本书,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杂货铺,里面的书页有些是羊皮的,有些是草纸,只有到了书籍的最后一小部分,才变成了现在常用的纸张。   这本书的开篇用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文字书写的,我看不懂,就问小敏度:“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小敏度说:“这本书上记录的,都是地藏墓从三千年前到现在发生的一些异状,哦,这样说也不对,地藏墓是一千多年前才有的,在早年的时候,当地人管那个墓叫做‘夜冢’。”   我把书放在一边,问他:“我听说,地藏墓在早年是个古战场?”   说起来,我们和小敏度还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之间谈不上熟悉,刚才小敏度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还伶牙俐齿的,可此时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对上之后,我明显感觉到他有了一点怯意。   没办法,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眼神、气质都随师父,在外人看来有些凶悍,虽然我们身上的这种凶悍远不及仉二爷那么夸张,可一般的小孩子见到我们,还是会有些怕的。   我心里有点无奈,就重新拿起了书,做出一副看书的样子,又尽量用亲和的口气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小敏度在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才回应我:“其实是先有血冢,后有古战场的。当初战场的上的人沉入地下,也是因为血冢的缘故。”   因为小敏度有些怕我,我也不好一次性问他太多问题,罗菲大概看出了我的苦衷,就在一旁询问小敏度:“夜魔到底是什么呢?”   我从余光里看见小敏度摇头,接着就听他说:“那本书我才看了一点点,还没看到那里呢。”   梁厚载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他翘起了二郎腿,稍作思考之后对敏度说:“地上有积灰,可地上的书却没有,书架上几乎是空的。也就是说,这些到处乱放的书籍,都是最近才被你弄下来的咯?”   敏度点了点头,很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我昨天晚上看的书,这里的书太多了,不快点看的话,根本啃不完。不过你也很聪明,一下就看出来,这些书是刚刚从书架上拿下来的。”   梁厚载又问他:“你一晚上就能看这么多书?能记得住吗?”   敏度说:“我们敏度都是很博学的人,智力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比的。我状态好的话,一天可以看一千本书,所有的内容我都能记得住。”   听着这些孩子的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孩子年纪不大,却学会睁眼说瞎话了。一天一千本书是什么概念?而且还能记住所有内容,这已经不是人类的大脑了。   不过,鉴于这些年也见惯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将手中的书翻开,指着头几页的怪异文字问敏度:“这些文字你能看懂吗?”   敏度依旧是一副很骄傲的样子:“当然能,这难不倒敏度的。”   我将书放在了桌子长,又帮敏度搬了一个椅子,指着书对他说:“这样吧,这么厚的书,我一时半会看不完,你来看,看完以后,告诉我们上面的内容。”   敏度看我时的眼神还是有些惧意,他侧过脸,不敢看我,嘴上却说:“可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有好处吗?”   梁厚载当时就乐了:“呵呵,怎么还有条件?你们敏度一代代地居住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待地藏墓的第二个轮回吗,现在寄魂庄的人已经来了,你应该有义务为他提供帮助吧?”   “咦?”敏度很吃惊地看着梁厚载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梁厚载一边说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接着说道:“而且我还知道,是上一代的敏度告诉你,当寄魂庄的人来了以后,不能让他们太舒坦了,他们需要帮忙的话,你是要提出一点条件的。”   敏度的表情变得更吃惊了:“你怎么又知道?”   说真的,至于梁厚载是如何推测出这个结论来的,我也有些猜不透了。   梁厚载的回答和刚才一样:“我猜的。好了,快看书吧,看完告诉我们上面的内容。”   敏度先是惊奇地看着梁厚载,又带着些畏惧地看向了我,我赶紧冲他笑了笑。   沉思片刻之后,敏度才说:“可是,这样我会不高兴。”   听他这么一说,梁厚载也懵了:“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   就听敏度说:“上一代的敏度说,你来寻求帮助的时候,不管我提出什么条件,你们都会满足我的,其实……嗯……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东西,可是老土司一直不肯给我买,我们的钱在你们的世界里无法流通。所以,我还以为,只要你们来的,我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看着敏度一副很失落的样子,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就问他:“你想要什么?”   敏度很快跑回了里屋,里面立刻传来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   趁着敏度不在,梁厚载凑到我身边来,对我说:“道哥,刚才小家伙说,他们的钱在咱们的世界不流通,难道说,他不是阳间的人?”   我摇头:“他身上的除了比常人多出一些灵韵之外,炁场和常人无异。他肯定是阳间的人,而且是凡人。”   梁厚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的样子,敏度拿着一本很薄的书从里屋跑了出来。   当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一本几乎被翻烂了的旅行杂志,杂志的封皮是一张客机照片。   敏度凑到我跟前,用手指指着封面的飞机,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想要这个,书上说,人能坐着它在天上飞。”   这可是飞机啊大哥!这玩意儿你把我卖了我也买不起好吧!   这时候,我身后传来了仙儿和罗菲的笑声。   敏度抬起头来看看了仙儿和罗菲,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漂亮姐姐”,然后又很急切地问我:“你能帮我买这个吗?”   我只能抱以苦笑:“这东西很贵的,我买不起啊。”   敏度用一种很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可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又避开了我的眼神,他低着头,嘴上说着:“可上一代敏度说,你们寄魂庄特别有钱。”   我笑了笑:“寄魂庄有钱是不假,可寄魂庄有钱,不代表寄魂庄的门人也有钱啊。不过,虽然我买不起飞机,可如果只是带你去坐一下的话,还是可以的。”   听我这么一说,敏度就极兴奋地看着我,问:“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   可敏度很快又变得有些失落了:“可是,最近这十年,我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我就问他:“十年以后呢?”   敏度说:“大部分敏度离开小天山之后,都回到了家乡,但也有人去了你们那个世界,再也没回去过。”   梁厚载在一旁问他:“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敏度却冲梁厚载摇头:“土司不让我们说,土司说,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我们的家乡,就会占领我们的土地。”   梁厚载转移了话题:“十年以后,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可能回家乡,也可能到你们的世界里去。”敏度很认真地说道。   我问他:“那些到我们的……世界里的敏度,为什么没有返回家乡呢,是因为去了我们的世界,就回不去了吗?”   敏度说:“原本是可以回去的,可土司说,你们的世界里有魔障,我们的族人一旦去了你们的世界,心中就有了魔,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笑了笑,对他说:“这里离你的家乡远吗?” 三百八十三章 另一个香格里拉   敏度摇头:“离得很近,只要找到了这里,就能回到家乡。”   我舒了口气,说:“既然这样,十年以后,你完全可以到我们的世界去找我们啊,如果你忘了回家的路,多吉会带着你回来。”   多吉立即发出一阵赞同的“呜噜”声。   可敏度还是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啊,从小天山出去,就是无边无际的迷雾。”   梁厚载立即回应他:“十年以后,我们来接你。”   敏度的表情变得兴奋起来:“真的吗,你们真的回来接我,带我去坐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杂志的封皮上指指点点。   梁厚载又对他说:“不过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就算是老土司也不行。你应该知道吧,寄魂庄的人都是会法术的,就算我们不在这里,如果有一天你把这件事说出去了,我们也会知道,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来接你了。”   敏度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做出一副不会声张的样子,可他脸上的那种兴奋,却依然是隐藏不了的。   梁厚载笑了笑,又问他:“对了,你手里的杂志,是什么人给你的?”   敏度说:“是一个误入这里的旅人,每隔几年,都会有人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听老敏度们说,那些能稀里糊涂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是一些虔诚的佛教信徒,其中有一些是寻找牲口的牧民。但很少有汉人来到这里,那个汉人来的时候,我还是上一代敏度的学徒,他说他是一个旅行家,到过很多地方,我听说了好多好多关于你们那个世界的事。”   我问他:“这些人最后怎么样了?他们都离开了吗?”   敏度点头:“嗯,在他们临走前,敏度会给他们准备一碗特制的浓汤,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就会忘掉这里,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事。老土司说,这样做,也是防止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   虽然我和敏度口中的“老土司”素未蒙面,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心中竟对这个老土司产生了几分反感。   这时,敏度爬上了椅子,一边翻开桌子上那本厚重的书籍,一边对我们说:“这本书里写的东西很多,内容也有点难懂,我大概要两个小时才能看完呢,你们先在附近逛逛吧,饿了的话可以去找瓦阿。你们应该已经见过瓦阿了,他是这里的守门人。”   梁厚载调侃似地说:“需要两个小时,时间太长了吧,你一天不是能看一千本书吗。我算算啊,如果,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的话,按一个小时40本书来算,平均一点五分钟一本书,啧啧,速度果然好快!”   这次敏度没回应,他的脸涨的通红,可眼睛却一直盯着书上的文字,两三分钟之后,敏度脸上的红晕就已经退去,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变得极其专注,全身心地投入到看书这件事中去了。   为了不打扰他,我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回到了被草丛包围的山道上。   我想,之前我们上山时见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瓦阿了,此时他正坐在山脚下的一条长凳上,抬头望着天空。而我们的马就围在山脚的空心树旁边吃草。   我走向其中一座由鹅卵石堆砌而成的房子时,瓦阿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指了指房门,意在问他能不能进去,他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冲我点了点头。   推开房门,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又是大量的书籍,只不过这个屋子里的书籍都很整齐地摆在书架上,地面也被打扫得很干净。   屋子的左侧有一个小门,我推开门看了一眼,地面上有一个宽大的洞口,里面连着一段通往地下的楼梯,顺着楼梯口向下看,地下的那一层依旧摆满了书架。   这时候,梁厚载捧着一本书来到了我身边,笑着对我说:“怪不得瓦阿会放咱们进来呢。这里的书全是用一种看不懂的古文字写的,咱们即便是进来了,也看不懂书上的内容。”   我撇了撇嘴,说道:“我总觉得那个瓦阿有些不对头,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很难相处的样子。”   刘尚昂在一旁接上了话:“这很正常,他身上有种非常危险的气息,那是杀手身上才会有的一种……怎么说呢,冰冷的感觉吧。”   我点了点头,又转而对梁厚载说:“刚才敏度说起他的家乡时,我见你冲我使了个眼神,我没明白那个眼神的意思。”   梁厚载将书放回了书架,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我当时是觉得,敏度所谓的家乡,很可能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我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什么意思?”   梁厚载稍作思考,沉浸片刻之后才说道:“道哥,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旅人都能误入这个地方,那些从这里离开的敏度,怎么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那些旅人可是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从这里离开的敏度,至少能记住这座山的大体位置吧。而且小敏度也说了,这个地方离他们的家乡很近,只要能找到这里,就能回去。”   我说:“确实有些奇怪。”   梁厚载继续说道:“如果说,离开这里的敏度因为爱上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而不愿意回到家乡,这可以理解,可在三千年中,三百位敏度曾看守过这里,其中有多少个敏度离开家乡,去了‘我们的世界’,这个数据也许无法得到统计。可既然这些敏度偶尔能碰到误入此地的旅人,听到关于外面世界的一些讯息,就相当于和外界有了接触,我想,任何一个人,只要是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就不愿留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   刘尚昂插嘴道:“可是,如果敏度的家乡比外面的世界更好呢?”   我摇头:“好,也要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就好比寄魂庄吧,大山中的景色好、空气好、水也比外面的甜,而那里也是我们寄魂庄门人落叶归根的地方,可即便是这样,没有任何一个寄魂庄门人愿意永远待在那里。”   早年的时候,我就曾听师父说过:“大山里的人,永远有一个走出大山的梦。”,即便大山是这个世界上景色最美的地方。这是人类的本性。   我知道,就现在来说,也有人厌倦了都市生活,他们离开城市,回归到大山之中。可这并不违背人类的本性,对于他们来说,城市就是一座大山,而他们所谓的回归自然,就是离开了他们心中的那座“山”,离开了来自于生活的一种禁锢。   很多离开大山的人最终会回到大山,回归自然的人也最终会回归城市,可他们毕竟会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机缘下,离开自己最初生活过的那座山。   我心里想着这些,又对梁厚载说:“我觉得,绝大多数的敏度应该都去过我们的世界,只要他们曾从旅人那里得到过外界的信息。”   梁厚载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大部分敏度都去了我们的世界,可这些人中,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来,要知道,即便他们暂时地离开这里,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回来的。而且我认为,只要有心,他们应该能找到回家的路。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看守这里的人,身上会有杀手的气质呢?”   我终于明白了梁厚载的意思:“你是说,敏度根本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梁厚载:“对,我认为,小天山之所驻留了瓦阿这样的杀手,就是为了防止敏度离开这里。当敏度卸任的时候,一旦他们有了前往我们那个世界的举动,杀手就会轻易了结他们的性命。他们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根本就是被杀死了。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时候,柴爷爷曾提到过九大墓的事?”   我:“当然记得。”   梁厚载:“我记得柴爷爷当时说,九大墓中,有两个我们已经进去过了。当初你在百乌山发现的那颗阴玉,目前也已确定是从渤海墓里盗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六座大墓下落不明,这六个墓中,有五个目前只是知道粗略的位置,只有一个,虽然位置非常明确,但如果没有大机缘,又绝不可能找到。也许,敏度的家乡,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香巴拉古国也说不定呢。”   我记得我师父当时的原话大概是,剩下的六大墓中,有五个只能确定其所在的省份,只有第六个墓,目前可以确定它就在香巴拉古国境内。   香巴拉,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将它译成汉语的话,就是“极乐园”的意思,它原本是佛教中的神话世界,时轮佛法的发源地,也是藏传佛教徒所追求的极乐净土。   几年前,我为了寻找九大墓的线索,曾翻看过寄魂庄内阁中的大量古籍,其中有一本就提到了香巴拉古国,不过古籍中的香巴拉和传说中的香巴拉区别是很大的。   古籍上说,在千多年前,我们守正一脉的先祖曾深入高原雪山,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建立于雪山腹地的部落,这个部落有着和外部世界完全不同的文化和文字,他们认为整个世界都被冰雪覆盖,只有那里才拥有绿色的生机,他们管自己居住的地方叫做“香古瑞拉”。   当时看到这本古籍的时候我其实也没有太在意,可后来师父也看到了那本古籍,他对我说,书上的香古瑞拉,应该就是香格里拉。   师父还说,如果对于藏传佛教的信徒而言,香格里拉是他们毕生追求的极乐世界,那么书上记载的这个香格里拉和他们向往的那个香格里拉绝对不是一个地方。 三百八十四章 十年以后   当时我翻书翻得很急,古籍后面的内容完全没留心去看,但师父却看了,师父说,古籍后面记载,香古瑞拉的居民日子过得十分清苦,经常食不果腹,但这些人似乎都十分聪明,他们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而且都有着异于常人的记忆力。   这些特征,都能和敏度吻合起来。   我也是听梁厚载提到了香巴拉古国才想到了这些,可他从没有看过内阁中的古籍,又是如何将敏度的家乡和香巴拉古国联系起来的呢?   我心中正疑惑,就听梁厚载说道:“咱们跟着多吉走了整整七天,虽然在大雾中无法辨认方向,可我记得,刚开始咱们是一直向西北前进,中途拐了个大弯,后面应该就是一直朝着西南走了。七天走下来,地势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也越来越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咱们再朝着正南方向走,应该就要到喜马拉雅山一代了吧。咱们上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不是有阅读课嘛,我也是那时候从一本探秘类上看到过,传说中的香巴拉古国曾在两个地方出现过,一个是塔里木盆地,另一个地方,就是喜马拉雅雪山的最深处。”   原来是这样。以梁厚载的想象力,我估计他第一次听敏度提起那个隐藏的家乡时,应该就联想到香巴拉古国了。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来到这里寻找敏度,只是为了了解地藏墓中的夜魔到底是什么来头,却在不经意间挖掘出了另外一个惊人的秘密。   就算敏度的口中的那个家乡不是香巴拉古国,他生活过的那个地方,也是大有文章。   而且可以肯定,敏度的族群在三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但敏度的职责似乎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延续地藏墓中的轮回。   我们无从知道他们是如何学会了汉语,又如何学会书写我们的文字,也无法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知当年的夜冢已经变成了今天的地藏墓。   在敏度和他的族群身上,存在着大量的谜团。   这时仙儿问我:“也就是说,敏度的家乡也有一个墓呗。你不会打算利用小敏度吧。”   我没明白仙儿的意思:“我利用他干嘛?”   仙儿朝我眨了眨眼:“你不想去他的家乡看看吗?”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想啊,我当然想。不过地藏墓的事情没处理完,咱们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这些。回头我会给师父打电话,向他说明这里的情况,如果师父决定要到敏度的家乡看看的话,我也是不会反对的。”   罗菲有些不解地问我:“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并不想进去呢?”   我冲她笑了笑:“怎么可能不想,但咱们不能去,最起码现在还不行。”   罗菲问:“为什么?”   梁厚载和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回应道:“时机不成熟。”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笑,之后我又对罗菲解释道:“像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不能着急,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这就像是狼群捕猎一样,太早冲出草丛,羊群就会发现你,提前逃走,可如果潜伏时间太长,羊群一样能察觉到风吹草动,提前逃走。所以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罗菲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仙儿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怎么磨磨唧唧的,烦不烦人啊。什么时机不时机的,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你还想等什么时机?唉,你就是废话多,干什么都啰里八嗦的。”   梁厚载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着仙儿,对她说:“有时候吧,我觉得道哥办事就够毛躁的了,可你比道哥还毛躁,不对,你不是毛躁,你是没有大脑,想起一出来是一出。你想进香巴拉,可你觉得敏度愿意带你进去么?你是打算胁迫他呀,还是胁迫他呀?就算咱们进了香巴拉,你觉得你能找到大墓吗?就咱们带来的这一点装备,你觉得能下墓吗?你了解香巴拉的情况吗?你知道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吗?你确定你进去以后能出来吗?你确定敏度的家乡真的是香巴拉?你确定里面真的有大墓?”   仙儿被梁厚载这一连串的问题给惹恼了,她伸出了手,掐向了梁厚载的胳膊,梁厚载猛一个闪身就躲开了,然后仙儿就把火气撒在了我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仙儿每次掐我的时候我基本上都不会躲,这时她的两根手指狠狠捏住我胳膊上的肉,疼得我直咬牙:“不是,你掐我干什么,我又没怎么着你。”   仙儿:“我不管,反正你们两个就是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   更让人气愤的是,仙儿掐我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就站在一边笑。   罗菲也在笑着,可她也在劝仙儿:“算了,他们两个就是喜欢戏弄人,你再怎么掐他,他也不会改的。”   还好罗菲没有正经八百地去劝仙儿,只是很讨巧地站在了和仙儿一样的立场上,仙儿见自己有了同伙,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她松开我胳膊上的肉,又很嫌弃地白我一眼:“算了,今天看在罗菲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我这边正揉着肩膀,就听罗菲问我:“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我说:“如果真要进香巴拉的话,只靠咱们几个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到时候必然要借助庄师兄那边的力量,我师父应该也会请一些人过来。所以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啊,还是要问我师父。”   梁厚载也点了点头:“嗯,确实,这种事,还是让柴爷爷他们做决定比较好。”   听着梁厚载的话,我心里就不由地发笑。梁厚载确实非常聪明,心思也比平常人细腻,但他并不是一个爱做决定的人,有些时候,他甚至都不愿意让我担负起这份责任。   在梁厚载看来,为别人做决定,要承担一份很大的压力和责任。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责任和压力总是要有人来承担的,我师父教导了我这么多年,似乎也一直煞费苦心地将我培养成这样一个人。   不得不说,师父在这一点上做得还算成功。   梁厚载沉了沉气,又问我:“那你觉得,柴爷爷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这一次我几乎想都不用想就回应他:“我师父的话,大概会等到十年以后吧。而且我估计啊,到了那时候,咱们几个还要干一件脏活。”   梁厚载皱了皱眉头:“十年?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我朝他笑了笑:“现在还没联系我师父呢,谁知道他怎么决定?我也就是这么推测而已,你也不用太认真。不过,如果师父真的要等到十年以后,到时候,我们可能要设法让敏度和他的族群决裂。”   梁厚载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眉头也拧得更紧了。   仙儿也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我,说:“让敏度和自己的族群决裂,是不是太狠了点?”   我叹了口气:“狠就狠吧,这也是为了敏度好,他的家乡和这座山,只不过是一个囚笼。”   梁厚载:“可也没必要等十年吧,咱们等十年,就意味着敏度还要受十年的苦。”   这一点我没办法反驳,只能说:“我都说了这只是我的估计而已,你不用太认真啊。不过,现在庄师兄那边确实调不出人手来,各地都有葬教的暗藏势力,他现在忙着抓人,师父的那些老伙计也帮衬着他,同样来不了。就算不用等十年,也至少要等这次的全国行动结束以后,咱们才能回来找敏度。行了,先别研究这些了,咱们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夜魔身上吧。”   之后我们几个又聊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大概就是聊起来牧场里的羊群和牛群,还有罗菲身上的特殊能力。   罗菲说,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能力,那些看似凶猛的动物之所以原因靠近她,是因为她身上的炁场比较温和,不会让它们感到有威胁。   但我心里清楚,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可罗菲也不是一个爱说假话的人,她大概确实没有将自己这种特殊能力当回事。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叫瓦阿的人来过一次,他没有进屋,只是凑在门外偷听了一小会就离开了。   瓦阿凑到屋前的时候刻意将脚步放得很轻,我和梁厚载都没察觉到,可当时刘尚昂一直站在窗边,瓦阿一靠近,他立刻就向我们使了眼色。   几次同生共死的经历,已经让我们之间形成了极高的默契,仅仅是一个警戒的眼神,我们就知道刘尚昂想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果然,过了几分钟之后,刘尚昂才对我们说,刚才瓦阿来过了,他凑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谈话。而他听到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我们骑来的那几匹马。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距我们离开敏度的屋子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我们几个回到山脚下,简单吃了一些风干肉和曲拉,喝了一些清水。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瓦阿就远远地盯着我们。   看到瓦阿,我又开始为敏度担心,让他自己在这个地方待十年,真的安全吗?   吃过东西之后,我们回到了山顶,此时敏度已经合上了书本,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没有打扰他,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安静地等着他。   就在我们进屋以后,瓦阿也跟着进来了,这时他取下了头顶上的帽子,而我也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   之前我只是感觉到瓦阿身上的冰冷气息,就总觉得他是个连长相都透着一股寒气的人,可现在看来,他的长相其实很普通,五官也不像我想象中那样棱角分明,相反,他的眼睛圆圆的,目光清澈,给人一种干净、单纯的感觉。 三百八十五章 夜魔的传说(一)   此时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不断对我们做出噤声的手势,似乎很担心我们会突然和敏度说话。   几分钟之后,敏度长长吐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瓦阿,突然笑了:“瓦阿,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瓦阿重新将草帽戴在了头顶上,帽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只露出一张嘴,我看到他咧开了嘴角,给了敏度一个笑容,在这之后,他就快速离开了房间,轻手轻脚地推门,打算将门关上。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问他:“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敏度的?”   瓦阿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他就伸出手,指了指趴在罗菲身边的多吉:“因为它。”   说完,瓦阿就迅速关上了屋门。   门外,瓦阿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和我所担心的不同,他并不打算偷听我们和敏度的谈话。   敏度跳下椅子,跑到里屋拿了一杯水和一块看起来十分厚实的饼子,他似乎是饿了,回到桌前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半张饼,一大杯水,很快就被敏度塞进了肚子里,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长吐一口气,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有时候我看了不容易理解的书,就要用冥想的方式来消化书里的内容,如果冥想在中途被人打断,我的灵魂会受伤的。刚才瓦阿进来的时候,肯定嘱咐你们不要说话吧。”   我点了点头。   敏度笑着说:“瓦阿人很怪的,上一代敏度和偶尔到这里来的旅人都很怕他,可他人很好,我从小就跟他在一起,他的心很细的,我的衣服都是他做的。”   听敏度这么说,我稍稍安心了一些。也许瓦阿是个杀手,可他对小敏度还是不错的。   我不想再就瓦阿的事探讨下去,只是对敏度说:“十年后我们来接你的事,还有你要离开这里的事情,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瓦阿也不行,土司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敏度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对他说:“书看完了吧?说说书上的内容吧。”   敏度挠了挠头:“要把全书都复述一遍吗?”   我摇了摇头:“不用,只要告诉我们夜魔究竟是什么,以及怎么对付它就行了。”   敏度低着头沉思了一会才对我说:“要想知道怎么对付夜魔,就要知道夜魔的由来,书上说,知道夜魔的经历,是对付夜魔的关键所在。”   我朝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尽快开始陈述。   敏度盘着腿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梳理着思路,过了很久,他才对我们说:“书上提到的事情太多,我只捡重点的说吧,有些地方我会尽量说得详细一点。”   看他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很难将他和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联想在一起,此时的他的确不像一个孩子,而更像一个坐在私塾里,对着十几个少男少女讲经的私塾先生。   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不禁笑了笑。   敏度也不在意我笑他,他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陈述。   敏度说,夜魔之所以会出现在世界上,起因是一个古老的面具。   三千多年,在岐周的西方有着很多零星的小部落,其中有一个部落,虽然也和其他部落一样进入了铜器时代,但却一直保持着母系氏族的传统,从部落首领到部落中的长老,全都是女性,男性在部落中的地位很低,由于长长得不到足够的食物供给,身高、体格都和其他部落有着很大的差距。   没人知道这个部落存在了多少年,只知道关于他们先祖的传说曾出现在三千两百年前的古代文献里,换句话说,他们至少存在了两百年,而在这两百年的时间里,他们和附近的部落应该一直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大概也正是这样的和平状态,让他们将母系氏族的传统延续了下来。   但部落的首领肯定没有想到,在她刚刚统治部落不足五年的时候,战争开始了。   在那个时代,因为岐周的医术传入了各个部落,导致各个部落的人丁都在快速增多,原有的资源已经不足以养育这么多人口,而资源的匮乏,就导致他们向相邻的部落亮出了利刃,一场部落间的混战就此开始。   保留着母系氏族传统的部落在那样一个只靠人数和肉搏决定胜负的年代吃尽了苦头,他们的守卫者是一群身体还算健壮的女人和一些体格孱弱的男人,面对其他部落的猛烈攻势,这样一支军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为了躲避战乱,保住自己的族群,部落首领决定带着自己的族人深挖地洞,转移到地下躲避敌人的追捕。   他们在一个叫棕鹿山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洞群,那里环境幽僻,而且资源匮乏,其他部落的人根本不会留意那个地方。   敏度说,书上只是提到了那个洞群,却没有对洞群进行特别具体的描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洞群中应该有着足够的食物和水,因为部落的首领在发现这个洞群之后,就带着几十个族人住了进去,并且这一住,就是十二年。   入住地洞的第一天,首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围着自己不停跳着奇怪的舞蹈。第二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用石头雕刻出来的面具,你是一个正好能和她的脸型完全吻合的面具。   在那样一个时代,人都是极为敬畏鬼神的,她看到的这个面具,就认为是身边出现了神迹。   她认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这顶面具,也许会带着她的族人离开地底,找到一个更适合居住的地方。   的确,那个面具的确能带着他们离开地底,但那也正是灾难的开始。   由于部落的祭司在战争中被杀,首领同时担负起了祭司的责任,自从发现那个面具以后,每次举行祭祀,她都会带上面具。   每当她将面具带在脸上的时候,她都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还能看见一些肉眼看不到的“神灵”。   敏度推测,那些所谓的神灵,应该就是盘踞在洞群中的游魂,那个面具似乎有通灵的能力。   自从面具出现以后,部落中的女人开始大量地怀孕,人丁一下子多了起来,在这种时候,首领突然有了自己的野心,她想要将这些即将出生的孩子培养成勇士,带着他们重新杀回地面上去。   同时,她也更加确信面具就是神灵赐给她的宝物,它将帮助她的族群离开这个阴暗潮湿的地底。   但也就在首领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   在母系氏族里,盛行的是一妻多夫的制度,所以首领无从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也不关心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只顾着欣喜,等到孩子出生,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继承人。   她一孕就是整整一年,当她怀孕的时间超过正常期限以后,她就已经感应到腹中出现了神灵的力量,她知道,这个将要出生孩子,一定和面具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也许,这个孩子也是神灵给她的另一个礼物。   一年后,一个浑身赤红的女婴降生了,她就像是被剥了皮一样,浑身都透着新鲜的血色,而且从一出生开始,面目就格外的狰狞。   但这并不能阻挡首领对自己女儿的喜爱,她依旧认为,这个新生的女儿是神灵给她的礼物。为此,她还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仪式,来庆祝这个新生儿的出生。   听敏度提到了“仪式”,我立刻就联想到了在石门上看到的第一幅壁画,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一幅壁画上所描绘的,应该就是仪式上的情景。   敏度说,女婴出生的时候,不只是首领,所有的族人都很兴奋,书上说,当时的很多族人都说,这个女婴是天神下凡,是神灵派来拯救他们的。   在首领和族人的呵护下,女婴一天天地长大了。她从小就展示出了卓越的天赋,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像大人一样说话、思考,甚至思维比族群里最睿智的智者还要细腻。而在她六岁的时候,首领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女儿真的拥有神力,她能让河流停止流动,也能凭空让干燥的木头燃起火焰。   但在首领的女儿年满七岁的时候,族人却发现,这个被他们从小呵护的继承人有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凶残,她喜欢虐杀一切她看到的动物,甚至有人亲眼见到她离开地底,跑到其他部落的战场上去偷食死尸。   这些话传到了首领的耳朵里,但首领并不在意,她认为自己的部落如果想离开地底,早晚要和其他部落一绝雄雌,而一个勇猛无畏的继承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在那时候,首领的女儿虽然凶残,但并没有将这份凶残用在自己的族人身上,久而久之,大家也渐渐习惯了她这些怪异的行为。有些孩子觉得她勇敢凶悍,在她成为首领之前,就自愿成了她的跟班。   首领的女儿身上似乎有一种非凡的感染力,那些经常跟着她的人也会受到她的影响,心性一天天变得残忍嗜杀。   女儿八岁那年,首领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当女儿拿着面具的时候,不管是女儿的法力还是面具上的神力都会变得更强大,于是她干脆将面具交给了女儿,让自己的女儿训练一只英勇的军队,等到时机成熟就杀回地面上去。   四年以后,当两个最强大部落在棕鹿山附近交战的时候,突然从地底杀出了一支怪异的部队,这个部队里的绝大部分士兵都是身体异常强壮的女人,领军者却是一个头戴面具的少女,没人知道少女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有着一身血红色的皮肤。 三百八十六章 夜魔的传说(二)   这支怪异的军队没有加入任何一方,她们摧枯拉朽般地同时歼灭了两个部落的军队,从那场战斗中活着回来的人说,从地底出现的妖魔使用了厉害的巫术,火舌吞噬了战场上的所有人。   这个消息很快在附近的部落中传开了,刚开始,很多人并不相信那些幸存者的话,直到几个月后,传说中的军队不断现身,她们每次出现,都有一个部落惨遭屠戮,每个部落的幸存者都反复说着几个同样的词语:面具、女人、少女、血红、火焰。   人面渐渐相信这些传说,由于那支奇怪的军队总是在夜间出现,很多都将那个戴面具的少女称作“黑夜里的魔头”,夜魔这个称号,也就由此而来。   很快,夜魔就带着她的族群夺回了原本属于她们的土地,但那些曾遭受过她攻击的其他部落,却全部化为焦土。   首领对自己的女儿说,他们攻击别的部落,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夺取他们的土地和人丁,还有牛羊,并嘱咐自己的女儿,下次和其他部落交手的时候不要下死手,要设法让他们臣服,而不是赶尽杀绝。   对于此,夜魔的回答却异常简单,她告诉首领,她之所以打仗,就是为了杀人。   夜魔的回答让首领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她还是没有格外在意,毕竟夜魔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嘱咐夜魔,一定要设法多收拢几个部落,扩大自己的力量。   那时候的夜魔只有十二岁,她的本性没有完全暴露出来,她最终还是听从了首领的意见,设法去拉拢其他的部落。   但她拉拢的手段却依然是残忍的屠杀,她的凶名让很多部落惧怕,这些部落争相归附,她的军队也因此得到了扩充。   在当时,夜魔曾短暂地统一过岐周西方的部落,可她并没有就此满足,在平静了一段时间之后,心中的杀欲又开始躁动起来,而她也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西王母国。   历史上的西王母国是岐周附近一个小国家,和夜魔所在的部落一样,也延续了母系社会的传统,由女性全权治理国家,但这个国家却有一个由精壮男人组成的军队。   夜魔和西王母国的交锋并不顺利,西王母国不但文明比她们发达,军队比她们强大,连国内的几个祭司,也有些不俗的巫术造诣。   对于夜魔所在的小部落来说,那场延续了几个月的战斗算是一场持久战了,士兵死伤惨重,夜魔也几乎被西王母国的祭司打败。   无奈之下,夜魔正能带兵回到自己的老家,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进攻西王母国的时机。   几年的穷兵黩武让夜魔的族人也对她产生了怨言,她们渐渐发现,当初夜魔之所以带着他们杀回地面,不是为了拯救她们,而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对鲜血的渴望。   部落的首领也终于意识到了,夜魔和她天天带在脸上的面具,有可能不是神灵给予她的福音,那个面具,还有她的女儿,可能是妖魔的化身。她试图罢免夜魔的兵权,可夜魔忠实的追随者却提前将首领的计划告诉了夜魔。   夜魔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她变得更加疯狂了,她斩断了自己母亲的双腿,将她关在一个地窖里,又烧死了那些反对她的人。   这完全符合石门上第二幅壁画的内容。   成为囚徒的首领被关押以后,就用从其他部落那里学来的文字记述夜魔的所作所为,那时候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许能拯救她的部落。   也就在首领被关押后不久,夜魔在一次祭祀中狂性大发,以极其残忍的方屠戮了自己的部落,除了她最亲近的五个跟班和被关押的首领,无人幸免。   后来,其他部落的人将首领救了出来,她看到了族人们已经腐烂的尸体,大多数人都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的,他们的残肢和内脏洒得到处都是,引来了大量的食腐鸟和野狼。   这些内容,也能和第三幅壁画对应起来。   后来,首领在另外几个部落的帮助下到了岐周,找到了能救她们的人。   敏度说,书上说,那个人是岐周的祭司,是从渭水之滨来的圣人。   这时候梁厚载打断了敏度:“渭水之滨来的圣人,你说的该不会是姜子牙吧?”   敏度眨眨眼,很吃惊地看着梁厚载:“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说到那里呢。”   梁厚载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就是当年姜子牙在渭水之滨无饵垂钓,碰上周文王的事。而且你多次提到了岐周,三千年前的岐周,就是姬昌和姬发统治的小国家。然后你又提到了渭水之滨的圣人,那只能是姜太公了。不过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一下,姜太公可不是岐周的祭司,他应该是周王的老师,拜为‘太师’的。”   敏度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哦,怪不得书上说姜太师、姜太师的,原来太师是这么来的,我之前从一另外一本书上看到过,太师确实是一个官职……”   我赶紧把他们两个打断:“姜太公的事有机会再聊,先说说夜魔后来怎么样了。”   敏度这才回归到正题上来,他说,那个部落首领找到姜太公以后,就将夜魔的事合盘告诉了姜太公,姜太公虽然感觉到事情不妙,但他当时正忙着帮周国备战,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处理夜魔的事。   可夜魔为了追捕逃走的首领,竟然带着几个随从就来到了岐周,向姜太公要人。   毕竟姜太公是三千多年前的人了,虽然关于他的传说一直流传至今,可谁也不知道当年的他是怎样一个人。敏度说,他看的那本书上提到过姜太公的性格,说姜太公有大智慧,他行事果敢,但脾气又非常大,属于杀戈决断的那种人。   原本姜太公打算等周王得到天下以后再处理夜魔的事,没想到夜魔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书上没有记载夜魔和姜太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说那一次夜魔败得非常惨,连她带到岐周的随从都几乎死绝。可姜太公竟然没有要了夜魔的性命,甚至没有羁押她,而是将她放走,并告诫她要遵守岐周的礼数,如果再敢作乱,她将面对岐周十万雄师压境。   夜魔有生以来第一次怕了,她承诺不会再作乱,灰溜溜地离开了岐周。   敏度推测,姜太公这一次能饶过夜魔,可能是因为夜魔的母亲为她求情所至。   这一次的失败没有让夜魔收敛,她开始变本加厉地残害周围的部落,很多人发现,夜魔杀害的人越多,她的法力就变得越发强大。在那几年里,面具一直带在夜魔的脸上,她好像从来不吃东西,从来不摘下面具,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她原本的样子。而当时的岐周已经和商纣开战,姜太公也无暇理会夜魔的事。   直到天下初定,姜太公在齐境平乱,顺利成为齐王。这时候,又有部落首领千里迢迢赶赴周都,在周天子姬发面前陈述夜魔几十条罪状,周天子感到事情不妙,立即召回了远在齐国的姜太公。   年过百岁的姜太公一路奔波回到了岐周故地,并派出兵士,到棕鹿山一带传唤夜魔。   这时候的夜魔已经凶残成性了,姜太公两次派人去传唤,两个使节都被她残忍杀害,她还想被杀的信使剁碎,包在羊皮里让人回赠给姜太公。   谁也不知道姜太公看到这些碎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书上只是说他先是让人从雪山上取来了一块巨石,并亲自将石头的表面切平,又让夜魔的母亲连夜在石面上画下了三幅壁画,并告诉夜魔的母亲,三天以后,她还需要在石面上画下第四幅壁画。   敏度说到这的时候,我和梁厚载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实屋子里人应该都想到了,那块平整的石头,后来被改造成了地藏墓中的石门。   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姜太公让九个力士抬起石板,又带上夜魔的母亲,挥师来到了棕鹿山。   敏度说到这的时候,梁厚载将他打断:“棕鹿山不是夜魔的部落当年隐居的地方吗?”   敏度点头说是,并说他为了节省时间省略了书里的一些细节,当初夜魔将自己的族人屠戮殆尽之后就回到了棕鹿山,不过没有回地下,而是大兴土木,在棕鹿山上建了一座祭坛,在那里将自己的亲信炼制成了五个石人。   石人?听敏度提到了石人,我又想起了地藏墓里那只皮肤如石头一般坚硬的甲尸,不过我没有立即发问,只是等着敏度继续说下去。   敏度说,姜太公来到棕鹿山的时候,夜魔带着自己的军队、石人,和姜太公正面交战,结果又被姜太公打败。   姜太公要抓她问罪的时候,突然天空中乌云涌动,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夜魔的面具上,夜魔身上立刻燃起了大伙,道道黑烟从她的头顶倾泻而出。   姜太公好像早就料到了会这样,立即让夜魔的母亲把这一幕画下来,而这,也正是第四幅壁画的由来。   夜魔的身子很快被烈火烧成了灰烬,可她戴在脸上的面具却完全没有损伤,那些从她头顶上发散出去的黑气在天空中凝结成了一条黑漆漆的蛇,面具却依然戴在蛇脸上。   那条蛇朝姜太公发起了攻击,却依然被姜太公制服,后来姜太公将蛇的半截身子埋在地下,又让人将画着四幅壁画的巨石压在蛇身上,并差九个力士日夜看守,直到四十九天之后,才算是彻底镇住夜魔。   不过姜太公在镇住夜魔的时候就说,夜魔原本就是天地间的一股精纯阴气所化,就算现在镇住它,总有一天,它还是会出来作恶。   果然,姜太公离开后不久,棕鹿山附近的几个小国无缘无故燃起了战火,这些国家好像是受到了夜魔身上那股杀性的吸引,竟然将战场选在了棕鹿山,可就在几支部队刚开始交锋的时候,大地震荡,所有士兵全都陷入了地底。这些内容,和孙先生说的差不多。 三百八十七章 错乱的时间线   在那次地表崩塌以后,棕鹿山也变成了后来的夜冢。   在夜冢形成之后的五百年里,几乎没有人再去关注这个地方,直到五百年后,一个有着棕黑色皮肤的番人来到了这里,他是悉达多的弟子,之所以来到夜冢,是因为在寻找秘藏的途中迷了路,为避风雨寻着一个小山洞进入了夜冢内部。   五百年中,也曾有其他人发现过这个连通着夜冢内部的小山洞,甚至一些野兽也曾来过这******人在夜冢内发现了了很多骸骨,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所有的骸骨都围绕在一块掉面平滑的石头附近。   书上没有提及番人是如何看到了被压在石头下面的面具,只是说,他看到面具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曾经进入这里的人都是怀着同样一个目的而来,他们或者它们,都是为了得到这个石头打造的粗糙面具。   番人感觉到了面具上的邪气,他将一支降魔杵放在画着四幅壁画的石头上,又用大念力从地底引来了一股清泉,用水流堵住了洞口。   原来这就是地藏墓中那口泉眼的由来。   后来,番人游走于岐周故地,从当地人口中得知了夜魔的传说,他意识到,出现在秘藏附近的夜魔,其实是善恶轮回开始和终止的地方,同时也看破了善恶三千年一轮回的真相。   离开岐周故地,番人花费了整整十年时间才找到了秘藏,而这所谓的秘藏,就在敏度的家乡。   我问敏度,番人找的秘藏是不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墓穴,敏度摇头。我又问他,是不是一颗颜色很深的玉,敏度依然摇头。敏度说,我番人寻找的秘藏不是我说的这两样东西,可他虽然知道秘藏是什么,却不能告诉我们。   我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朝敏度扬了一下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敏度说,番人来到他们的故乡之后,感概于当地居民生活的窘迫,就教他们耕种、饲养牲畜和织布,又在当地传经布道,传扬佛法。   番人说,他是悉达多的弟子,是一个致力于救人于苦难的凡人。   即便他说自己是凡人,可当地人依旧将他当做神明来看待,如今在敏度的家乡,依然有他的一座雕像。   之前我曾因番人是悉达多的弟子,而推测他是三千年前的人,可按照敏度给出的时间来推算,他应该是两千五百年前的人。   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因为悉达多的诞辰原本就是很有争议的,有史学家说他生于公元前五百多年,也有宗教学家说他生于公元前一千多年前,其间相差了五百年。   尽管番人出现在两千五百年前,又自称是悉达多的弟子,也无法证实悉达多的诞辰就是在公元前565年,因为每一个佛教的僧侣,都可以说自己是悉达多的弟子。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夜魔确实是在三千多年前被封印,不是整整三千年前,而是三千多年前,换句话说,所谓的三千年一轮回,这里的三千年,也是一个约数。   敏度说,番人在他们的家乡待了三十年,直到他破解开秘藏的真谛,他独自一人离开了敏度的家乡,临走前,番人对第一代敏度说,他要去追随悉达多的脚步了。   在这三十年的时间***人挑选了村子里最聪明的几个人,让他们帮自己打理随身携带的一些法器,这些人算是番人的弟子了吧,而第一代敏度,也是从这些人从选出来的。   敏度的职责是看管番人带来的书籍,并在这里等待大圣祖的传人。   没有人知道番人是如何知道大圣祖的,虽然在那个年代,我们的天师李耳已经在世,可大圣祖这个庙号,却是在几百年之后,由唐玄宗追封给他的。   听着敏度的陈述,我突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在那本书里记述的东西,是由不同的时间线胡乱穿插起来。不过我可以肯定这是我的错觉。   在之后的两千多年时间里,敏度的职责一直在发生变化,他们曾作为史官记录家乡发生的事,也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成了土司身边的祭司,但当初那个番人给他们定下的职责,他们却从未忘记过。   我问敏度:“敏度从来不离开小天山吗?”   敏度点头,我又问他:“这里的书是怎么来的?”   敏度说:“都是历代敏度书写、整理的,这里面的大部分书籍都记录了他们在成为敏度的十年中对世间万物的感悟,有些书则记载着家乡发生过的事,还有一些,则是外面的旅人带来的一些故事。总之,这里所有的书籍,都是由历代敏度撰写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如果你们从来不离开小天山,又是怎么知道夜冢在这些年中发生了什么呢?”   敏度说,这一切,都是瓦阿的功劳。   和他一样,瓦阿不是一个固定的人名,而是一个世代相传的职业。他们在古代的时候是村子里的守卫,在番人偶尔离开村子的时候,他们也负责保护番人的安全。这些人全都受到番人的开示,有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能力。   每一代瓦阿都可以通过触摸夜冢中的石头,了解夜冢在五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每年的冬季,瓦阿都会离开小天山,去一趟夜冢,将夜冢在一年中发生的事情牢牢记住,他们回到小天山之后,再由敏度记录下他们的见闻。   我记得刘师叔说过,多吉也是在每年冬天到地藏墓中查看降魔杵。   怪不得瓦阿刚才说,他是因为看见了多吉,才认定我们是来找敏度的。他肯定曾在地藏墓里见过多吉。   我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了多吉,心想,瓦阿见过多吉的话,多吉应该也见过瓦阿才对吧。   多吉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嘴里发出一阵短暂的呜噜声。   仙儿就对我说:“它问你为什么用着眼神看着它。”   我就问多吉:“你在地藏墓里见过瓦阿吗?”   多吉甩了甩脖子,做出摇头的样子。   按说,狗的感官要比人灵敏得多才对,瓦阿在看到它的时候,应该很容易被多吉发现才对,可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瓦阿身上的冰冷,他是一个杀手,而通常来说,杀手都是非常善于潜伏和伪装的。   这时梁厚载开口问敏度:“刚才道哥翻看那本书的时候我也大略看了一两眼,我发现,书的后半段都是用简体中文书写的,我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学会写这种字的,有人教你们吗?”   敏度说:“是土司教的,每年的春季,土司都要进入你们的世界,将你们的东西带回家乡。土司是整个族群里最伟大的人,他是唯一一个在进入你们的世界之后,还能顺利回来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敏度这番话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不知道,那些曾经想要离开这里的敏度们,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根本就是死在了下山的路上。   而他口中那个伟大的土司所带给他的,只有满满的虚伪和谎言。   我和梁厚载都没有多说话,刘尚昂却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瓦阿不是每年都要去地藏墓吗,他不是也要离开这里,到我们世界中去?”   敏度摇头:“在我们看来,夜冢是我们的世界和你们那个世界的界限,但整个族群中,只有瓦阿能靠近那里,其他人只要离开的小天山的区域,就再也回不来的。”   还好敏度能给出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如果他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瓦阿能离开小天山,必然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怀疑。   为什么我不能离开小天山,瓦阿却可以,为什么他可以去那个陌生的世界,我却不行。   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疑惑,就有可能颠覆敏度的人生观。而我更担心的是,当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质疑之后,会不会将自己的疑问告诉瓦阿,而瓦阿作为土司安插在小天山的爪牙,又会对敏度做些什么?   这样的事,我不敢妄加推断,也无法去推断。   我终止了对这些无关紧要问题的讨论,将话题牵引到正路上来:“关于夜魔,还有什么重要的信息的吗?”   敏度先是说一声“有”,可他好像又忘了要说什么,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快速翻开书,用很快的速度扫了几眼。   敏度合上书本,对我说:“书上说,要想战胜夜魔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到她的过去。”   我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回到她的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敏度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另外,书上还说,了解夜魔的过去,才能回到她的过去。所以我才说了这么这么多的话。”   我环抱着双手皱起了眉头,回到夜魔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梁厚载转过脸来对我说:“回到夜魔的过去的意思会不会是,回到姜太公当初镇住它的地方,在哪里也许有什么东西是镇压夜魔的关键。”   我从鼻子里吭了吭气,说:“姜太公镇压夜魔的地方,不就是地藏墓吗?”   梁厚载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说道:“地藏墓是千年前由寄魂庄在夜冢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当年姜太公镇住夜魔的地方,确切地说,应该是夜冢。”   他这一句话顿时点醒了我:“夜魔的过去,意思就是回到夜冢里……我们要到石门里面去,镇压夜魔的关键就在那里面!” 三百八十八章 返程   可梁厚载则摇了摇头:“也不对吧。了解夜魔的过去,才能回到夜魔的过去,这句话的意思很模糊,了解她的过去,指的是了解她被姜太公镇压之前经历的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能够镇住她的东西,曾在这段时间里出现过。道哥,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姜太公为什么要让部落的首领在石头上画下四幅壁画?这四幅壁画,好像才是镇压夜魔的关键所在。”   我用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沉思片刻之后才说道:“四幅壁画,好像就是夜魔人生的四个阶段,记录了她从出生起一直到被镇压这段时间中经历的四件大事。这四幅壁画,就是她的过去,了解夜魔的过去,就是了解这四幅壁画的含义。”   梁厚载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有可能,这四幅壁画,就是镇压夜魔的关键所在。”   我摇头:“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壁画就是镇住夜魔的关键,书上直接说就行了,没必要搞地这么隐晦。”   我这边正和梁厚载说着话,仙儿却有些不耐烦了,她上来拍了我一下,嚷嚷着:“你们俩说的什么呀,怎么听起来这么绕耳朵呢,现在到底怎么办,咱们是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   我说这不是正商量该怎么办吗,急什么?   仙儿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有件事她确实说到点子上了,我们确实该回去了。   我问敏度,书上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有用的信息,敏度快速将书翻了一遍才十分肯定地对我说没有了。   我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行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几个也该回去了。对了,有件事我还要再嘱咐你一次,十年以后的约定,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   敏度顿时笑了:“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说完,敏度跳下了椅子,推开房门朝着外面大喊:“瓦阿!瓦阿!”   顺着门框,我就看到瓦阿从山下奔了上来,他来到敏度面前,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地站在门外。   敏度对他说:“瓦阿,你帮他们准备点路上吃的干粮吧,再帮他们灌一点水。”   虽然看不清瓦阿的眼睛,但他此时将脸正对着我,我也知道他在看我,我朝他抱了抱手:“那就麻烦了。”   瓦阿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仙儿突然大声问他:“能帮我们装点热水吗?再给我们一个保温的容器。”   瓦阿依旧点了一下头,接着就快速下了山。   我问仙儿:“你要热水干什么?”   仙儿白我一眼:“你一大男人,别操这么多闲心。”   我发现,仙儿说话的时候,罗菲的脸却有些红了,弄得我一头雾水。   说真的,这件事真的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直到,当时仙儿之所以着急回去,是因为罗菲的……那个什么快到了,她和罗菲相处了这么久,罗菲每个月的时间她都是知道的。   有时候想想,仙儿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只不过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你很难将她和“体贴”、“细致”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   一个小时以后,瓦阿回来了,说食物已经帮我们放在了马背上,热水也打好了,他进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腿上有一个很清晰的马蹄印,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就问他怎么回事。   瓦阿,沉默了一会,说:“你们的马有一匹特别烈。   说完他就没再理我们,径自下了山。   瓦阿走后,我们和敏度告别,敏度问我们平时会不会来看他,我说:“大概不会。”   听到我的话,敏度的表情变得有些失落,我没敢看他,简单地道了一声别,就带着大家下了山。   我之所以这样回答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想让他在瓦阿面前总是表现出期待我们回来的样子,那样会让瓦阿起疑。而且我说的也算是实话,如果师父真的打算在十年以后再进入香巴拉,在这期间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因为我每出现在这里一次,敏度也许就多一份危险。   一个经常和外来人接触的敏度,绝对会成为土司的眼中钉。   来到山下的时候,我发现卓玛一直用一种很警惕的眼神盯着瓦阿,瓦阿已经用帽子遮住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同时我还发现,其他马背上都多了一些行礼,唯独卓玛身上没有。   联想到瓦阿大腿上的马蹄印,我不由地笑了笑。   看样子,他原本是打算将一些行礼放在卓玛背上,以卓玛的性子当然不会随他的意,于是撒起了野,踹了瓦阿一脚。万幸的是卓玛没有下狠脚,不然的话,瓦阿的左腿估计已经废了。   除了这些行礼之外,有匹马的马背上还挎了一个用厚毛皮包裹的水囊,这种水囊我在刘师叔的牧场里见过,它是可以用来保温的,而且保温效果比现在家用的暖瓶还要好得多,在里面装上六十度的热水,即便在寒冬时节,也能在四五天后保证水温维持在三十度上下。   我向瓦阿道一声谢,瓦阿的脸正对着我,但依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由多吉带路,离开了小天山。   往回走的时候,路边又出现了鹅卵石堆和一支支彩色的小风车,这时的风比来的时候变得更大了,风车疯狂地转动着,有些彩纸已经破损,随着风剧烈地摇曳。   罗菲突然问我:“有道,你说,这些风车到底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   我说:“如果敏度的族人不能离开小天山的话,能将风车放在这里的人,除了瓦阿,就是他们的土司了。”   罗菲:“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放这么多的风车呢?”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这样的问题,我真的没办法解释。   其实当我们推测出之前的历代敏度为什么没有回来的到时候,我就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觉得,出现在路边的这些鹅卵石堆,也许就是那些敏度的坟墓,坟头上的风车,就是他们的墓碑。   这些敏度的命运就像风车一样,能感受到风,也会随着风声摆动和摇曳,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像蒲公英一样飘向远方,不论如何挣扎都要永远被禁锢在这里。   而坐落在远处的那座小天山,现在看起来,也更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坟墓。   就在我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风力突然变得异常猛烈,一阵黄色的尘土从山路上扬起,它从我们身边略过,让我不得不用围巾遮住自己的眼睛。   黄土过后,我睁开了眼,突然发现有一支风筝从鹅卵石堆上滑落下来,它落在地上,又朝着风吹向的方向艰难地滑动。   挂在空心树上的那些铃铛也随着风力狂乱地摇晃起来,可铃声却依旧十分清脆,暗含着一种让人心境平和的奇异力量。   我转过头,朝着小天山看了最后一眼,这时多吉突然加快了脚步,我们也催着马儿快跑,企图跟上多吉的速度。   离开小天山的第四天,我们走出了浓雾,来到了视野更开阔的地方。   七天以后,我们终于回到了牧场。   一路上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到了牧场,我让梁厚载和刘尚昂去还马,由于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就急匆匆地找刘师叔要了手机,给师父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我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师父,也将敏度的情况详细告知了师父。   师父的反应如果预料中的一样平静,他稍稍思考了一下,说:“等十年吧,十年以后,你们再去找他吧。”   我问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去香巴拉,万一葬教的人在我们去接敏度之前就发现了香巴拉的存在呢?”   师父避开了我的问题,只是说:“你们对付夜魔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现在确实抽不出人手去帮你们了。总之,万事小心吧。”   师父的回答虽然隐晦,但意思却很明白,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敏度的事了,而在十年以后,我们也许能将敏度接下山,却未必有足够的力量进入香巴拉。   如今的我们,已经被葬教死死地拖住了。   和师父通完电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临挂电话之后,师父让我去找一下柯师叔,让柯师叔帮我卜一卦,并把结果告诉他。   当时柯师叔正和大家一起吃完饭,我来的晚,酥油茶已经有些凉了。   柯师叔虽然瞎了,但他总是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现在,他就能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这边刚坐下,他就问我:“有心事?”   由于柯师叔坐得离我比较远,而帐篷里的人有比较多,刚开始我也不知道柯师叔在对谁说话。   直到他又对我说:“有道,是不是有心事?”   我一边搅动着混在酥油茶里的糌粑,一边回应道:“师父说现在抽不出人手来,没办法帮我处理夜魔的事情,现在我也弄不清楚石门另一侧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该不该打开那扇门。”   柯师叔笑了笑,从桌旁的一个口袋里抽出了一个卷轴,猛一甩手,就将卷轴扔向了我。   我伸手接触它,还没等展开来看,就听柯师叔说:“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刘师叔连夜回了一趟寄魂庄,从藏书阁里拿来了这张地图,这是豫咸一脉改建夜冢的时候画的墓穴结构图,连石门另一侧的结构也详细地画出来了。” 三百八十九章 无卦可卜   我拿了张手巾将沾了糌粑和酥油茶的右手擦干净,一边展开卷轴看着,一边对柯师叔说:“对了师叔,刚才我和师父通电话的时候,师父想让你帮我卜卦,还要我把结果告诉他。”   这一次刘师叔先开口了:“给你卜卦?在咱们寄魂庄,谁都可以卜卦,唯独你不能,难道柴师兄不知道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刘师叔,疑惑道:“为什么?”   刘师叔说:“你是命带精阳,没有阴字能帮你合卦。原本呢,你命格过刚,应该一生坎坷,可你却和梁厚载、刘尚昂互改命数,加上你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又吃了土地内丹,坎坷中平白多了一份福运,这样一来,你的命数命理就更难算了。哦,不过我听夏师兄说,你到了十八岁以后,命理趋稳,到了那时候,屯蒙一脉的人就能帮你卜卦了。”   我说:“不对吧,半年前夏师伯不是还帮我算过命?”   刘师叔笑了笑,说:“他那哪是帮你算命,他算的是寄魂庄的大运,寄魂庄有劫,劫在华东北首,自然就是山东那边要出事了。现在就有义、你和柴师兄在山东,肯定就是你们那边要出事。夏师兄把你们三个身边的人全算了一边,才得出了结论,说祸患最终会出在你身上,再说确切点,是出在一个和你有着很大干系的人身上。”   听他这么说,我也回想起来,当初化外天师的事能被挖掘出来,好像还多亏王大朋被鬼缠了身。   这时候梁厚载也在一旁说:“可我听说,寄魂庄的运势不是不能随便算的吗?”   刘师叔说:“不是不能随便算,而是十年之内只能精算一次。为了抓那个刘文辉,这一个十年的精算已经用过了,再想精算,就只能等十年以后。”   我问刘师叔:“这也是一世祖定下的规矩吗?”   刘师叔却摇头:“不是规矩,而是规律。其实说白了,这算是个魔咒吧,咱们寄魂庄在过去也碰上过十分紧急的情况,无奈之下在十年内进行了一次以上的精算,可不管在十年内进行第二次精算的人是谁,卜卦之后,都绝对活不过三天。久而久之,就有了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说完,刘师叔沉默了一小会,又商量似地问柯师叔:“有道的命数没办推算,我记得这事柴师兄应该是知道的啊,可他怎么……”   柯师叔沉思了片刻,笑了笑,说:“他是想让咱们帮有道,又拉不下脸来求人,才把事说得这么隐晦。”   可在我的印象里,我师父对同门中人都是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吗?   我心里正这么想,就听柯师叔对我说:“在咱们寄魂庄啊,你师父谁都能求,就是求不得你刘师叔。”   我问为什么,柯师叔却笑而不去,我又看向了刘师叔,刘师叔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看我一眼,很含糊地说:“还不是因为赵宗典的事,唉,都过去多少年了,柴师兄怎么还记我的仇呢。”   柯师叔就冲他笑:“柴师兄不是记你的仇。”   刘师叔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说完,刘师叔和柯师叔就都没有下文了,也不知道刘师叔和我师伯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们不说,我作为一个小辈也没办法多问,就一边看着手里的地图,一边吃着东西。   直到我快把饭吃饭的时候,刘师叔突然对我说:“我们两个老家伙,不像你师父,我们要身手没身手,要本事没本事,就算跟着你们下墓也是累赘。所以我想吧,我们还是不拖累你们了,不过既然柴师兄让我们帮忙了,我们肯定全力配合你们,虽然不跟着你们下墓,但我们会在地面上摆一个辟邪的阵法,给你们提供一点助力。另外,你们需要准备什么东西,直接告诉我就行,我肯定给你们备妥了。”   我赶紧给刘师叔一个笑脸:“谢谢师叔。”   刘师叔却翻白眼:“有啥好谢的,又不是外人。”   我当时的心思全都在手里那份地图上,也没再说别的,依旧冲刘师叔笑了笑。   其实刚看到这张底图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将它和我们之间进过的地藏墓联系起来。   在我的印象里,地藏墓的中央区域应该连着四条笔直的墓道,一号区到四号区的入口,就位于这么墓道的墙壁上。   可从地图上看,整个地藏墓里根本就没有一条路是直的,墓的中央区域确实连通着四条墓道,可每条墓道都是毫无规律地扭曲蜿蜒着,每一个训练区域,都位于这些墓道的尽头。   不过联想到地藏墓是豫咸一脉的先祖们建造的,我心里也就释然了。   我很快就在地图上找到了四号区,在四号区隧道的末端,连接着四十条长短不一的隧道,而除了我们之前标注出的十五号隧道,其他的隧道都是死胡同。   石门的另一侧的区域按照八卦图的原理被分割成了八个等份,每一个小区域中都有着很多形状怪异的建筑。   其实我也不知道画在平面图上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建筑物,由于地图的年代过于久远,那些写在这些建筑旁边的标注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在这八个小区域的中心位置,画出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圆圈。   我想,这里大概就是放置降魔杵的地方了。   我挺直了后背,朝着帐外喊一声:“多吉!”   现在已经过了多吉的用膳时间,它一阵风似地跑进了帐篷,我就指着地图上的圆圈问它:“这里就是陈放降魔杵的地方了吧?”   多吉歪着脑袋看着我手里的地图,嘴里发出一阵呜噜声声。   仙儿就在旁边翻译:“它问你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我一边在地图上比划着,一边对多吉说:“这是地藏墓的地图,这一片,画的就是石门后面的区域。我问你,这个画圆圈的地方,是不是陈放降魔杵的地方?”   听我说了这么多,多吉的眼神却变得更加疑惑了,它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呜噜声,仙儿就帮它翻译:“多吉说,它也不太清除石门后面具体是什么样的,那地方很黑,它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走,走到降魔杵附近的时候就几乎见不到光了。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梁厚载问多吉:“在那么深的地下,本来就没有光吧?”   多吉说,进了石门以后,头顶上就是泉眼,光就是从那里照射进来的。   头顶上就是泉眼,而且还有光照进来?我一时间也想象不出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景。   我又指了指地图上画的那些“建筑物”,问多吉:“这些东西是什么?”   多吉说,可能是石碑,它进去的时候,就只见过这样的石碑,石碑上没有字,但邪气特别重,而且很臭。   我皱了皱眉头,又问刘师叔:“师叔,你回寄魂庄的时候,找过豫咸一脉的师叔师伯吗?他们应该知道地藏墓的情况吧。”   刘师叔摇头:“找了,但他们就听说过地藏墓这么个地方,但都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墓也一千多年了,你别说是他们,就是我们这些守墓的,都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况。我在藏书阁里找了一圈,除了这副地图,也没找到其他有关地藏墓的信息。对了,你打算什么进墓?”   我将地图重新卷起来,回应刘师叔:“还有些事没弄明白,最晚明天中午之前吧。已经拖了半个月,再拖,怕会出事。”   我因为要准备明天用的辟邪符,就让刘尚昂留下来帮着刘师叔一起准备东西,而我则和梁厚载一起来到了牧场外围的溪水旁,着手准备灵符。   收拾供桌的时候,梁厚载突然问我:“道哥,你想明白敏度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摇头:“我今天给师父打电话的时候也和师父讨论过这件事,可师父一时间也说不明白‘回到夜魔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师父说,夜魔的本体应该是那个面具,而不是部落首领的女儿。”   当时我师父在电话里说,部落首领应该是因为带着面具,被面具的邪气入体,才导致胎儿发生了异变,而且,她的女儿在小的时候没有展现出过多的杀念,应该是因为没有受到面具过多的影响,但在她带上面具之后,面具中的邪气就开始渐渐在她的意识中占据了主导,直到两种意识完全融合在一起,首领的女儿才完全变成了夜魔。   我将师父的话详细地告诉了梁厚载,梁厚载帮着我收拾好供桌之后,也不忙着准备辟邪符,就一个人坐在不远处沉思起来。   我没有打扰他,拿出朱砂笔和符纸,一个人站在桌前画起了封魂符,另外,定魂符和锁魂符我也打算准备一些。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吧,我觉得灵符的数量差不多了,就将它们摞好,装在符纸袋里。   收拾妥当之后,我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此时的他还在低着头沉思。   我走到他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准备吧,养好精神,明天估计也是一场硬仗。”   梁厚载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哥,我知道回到夜魔的过去是什么意思了。”   我心里顿时一阵惊喜,嘴上问:“是什么意思?”   梁厚载顿了一下,说:“柴爷爷对对夜魔的判断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路,我想,敏度声称的‘回到夜魔的过去’,事实上,就是要唤醒首领女儿的意识。”   他这话说得有些含混,我没听懂:“唤醒首领的女儿的意识,什么意思?”   梁厚载说:“道哥,你有没想过,为什么当初首领收回夜魔兵权的时候,夜魔没有将首领杀死,却只是砍了她的腿,将她关了起来。”   我说:“砍断双腿扔在地牢里,不是比直接杀死她更残忍吗?”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是这样。”梁厚载说道:“但道哥你别忘了,夜魔出现的那个年代,除了中原,很多地方的人还是以最原始的部落形式聚居在一起,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脱离那种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方式,或者是刚刚脱离了那种最野蛮的生活方式。那时候的人可没有现代人这么文明,原始的生活方式也让他们无法从人类的野蛮本性中脱离出来。” 三百九十章 安静的夜   听着梁厚载的话,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人类的本性是野蛮的吗?”   梁厚载想了想,说:“确切地说,人类的野蛮本性应该类似于兽性,所有的野兽都有兽性,而人类作为一种杂食性群居动物,在学会农耕之前主要以狩猎为生,那时候的人类,说白了,和野兽没有太大的区别。野兽的残忍在夜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她不是文明世界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道德约束,可她却没有杀死自己的母亲。”   我说:“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啊,就算她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弑母吧。”   梁厚载顿时来了精神:“问题就在这。夜魔能在一夜之间杀死所有的族人,足以印证她的疯狂,可她在最疯狂的时候却没有返回地牢去杀害自己的母亲,就说明在那个时候,她天性中善良的部分还没有完全泯灭。”   我已经猜到了梁厚载话语中的含义,但他还在继续说着:“如果柴爷爷的推测是正确的,夜魔的体内有两种意识,我认为,这两种意识是可以互相压制的。有时候,夜魔的意识占据主导,那时候,整个部落的族人全部被屠。有时候,首领女儿的意识占据主导,那时候,首领在疯狂的夜魔面前活了下来。”   我将符纸袋放进口袋来,坐在梁厚载身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厚载问我:“道哥,咱们可以做一个假设,我是说假设啊,你别当真。假设,有一天,你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我和刘尚昂,当你恢复意识的时候,你会怎样。”   我跟他开玩笑:“我会尽快忘掉这件事。”   梁厚载翻了翻白眼,我笑了笑,说:“会很愧疚吧,毕竟你们两个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梁厚载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不想和你多说话。”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说道:“我想,首领的女儿在面具的支配下犯下了弥天大错之后,应该也会有清醒的时候,每当她清醒过来,一定痛不欲生,但她应该只能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会这样,毕竟从敏度的陈述来看,夜魔清醒的时候不多。”   听到这里,我不禁打断了他:“你说,姜太公当年只是镇住了夜魔,而没有毁灭她,会不会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想杀夜魔,却不想杀首领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刚才玩笑开得大,惹恼了梁厚载,他现在说的话比平时刻薄得多:“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如果当年姜太公能杀夜魔,绝对不是镇住它这么简单了,不管怎么说,留着夜魔就是一个天大的祸害。”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过,又换了一种稍微缓和的语气说:“那个番人不是也说,夜魔是天地阴气所化吗。嗯,我想,夜魔就好比是善的对立面,这就像是阳光和阴影的关系,只要有阳光,就一定会有影子,只要有善,就一定会有恶。三千年一轮回,想必也不单单是夜魔自身的轮回,而是善恶较量的一个轮回。”   我点了点,问他:“可你说了这么多,咱们到底怎么对付夜魔呢?”   梁厚载沉思了片刻才回应我:“我现在有一个推测,当初镇住夜魔的,不是姜太公,而是首领的女儿。那些壁画也许唤醒了她的意识,唤醒了她心中的愧疚和善良的一面,当时她的身体已经被烧毁,但意识却变得更为纯粹,在这种时候,她的意识是极其强大的,一旦被唤醒,就能镇住强大的夜魔。”   听梁厚载这么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肉体被毁,只要意识不灭,这一股意识确实会变得异常纯粹,甚至能感觉到天地之间的精纯灵性,不过这种情况是极其罕见的,因为一般来说,肉体被毁,三魂飞散,一个人的意识也就被毁灭了。   后来梁厚载又说道,那四幅壁画中,第一幅描绘了首领的女儿出生时的场面,第二幅和第三幅则代表了她被夜魔控制的两个不同时期,第四幅则描绘了她肉身的毁灭。   第一幅画,告诉她自己是谁,唤醒她的意识。第二幅和第三幅告诉她,夜魔曾控制过她,它是她的敌人。第四幅画则告诉她,她的肉身已经毁灭,让她不再有杂念,一心一意地镇压夜魔。   可以说,夜冢中真正的守墓人,就是首领的女儿。   梁厚载的说法确实能解释很多事情,但我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将夜魔再次镇住,让地藏墓进入下一个三千年轮回。   梁厚载说:“也许,在之前的三千年里,首领女儿的意识已经渐渐变得虚弱了,她已经很难再镇住夜魔,而番人之所以在夜冢内放入降魔杵,似乎也是为了保护她的这一缕意识不会被夜魔的意识吞噬。而回到夜魔的过去,其实就是让首领女儿的意识恢复到三千年之前的最强状态。如果我的推测都是对的话,这也是镇住夜魔的唯一办法,毕竟就连当年的姜太公都选择了这样一个看似有些残忍的方法。”   的确,让首领的女儿在数千年的时间里一直镇压着夜魔,的确有些残忍,这就相当于在几千年的岁月里禁锢了她的灵魂,而这样的禁锢,也许还要持续下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动了杀心,我摸了摸挂在腰上的番天印,暗暗下了决心,如果番天印能将夜魔一举镇杀,我绝对不会给它生的机会。只有它的彻底消亡,才能让另一个善良的灵魂得到永久的解脱。   虽然心里面翻江倒海,但我还是给了梁厚载一个平静的笑容,并问他:“要让她的意识重新恢复的三千年前的状态,石门上的那四幅壁画就要派上用场了吧?”   梁厚载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能让她再次看到壁画上的内容,应该就能唤醒她的意识。前提是我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我笑了笑:“你肯定是对的,从小到大,从来就没见你错过。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豫咸一脉的先人们在改建夜冢的时候,不直接将这四幅壁画摆在夜魔面前呢?”   梁厚载撇了撇嘴:“谁知道呢,我觉得他们这么做,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说完,梁厚载站了起来,走到供桌前画起了灵符。   我没再打扰他,一个人先回了帐篷。   快走到帐篷的时候,我就看到仙儿气呼呼地从远处走来,走到她的帐篷口时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她的举动太不对劲了,我心里正疑惑,就看到罗菲抱着一些干净衣服也从远处过来。   我快走两步,朝罗菲迎了过去,罗菲大概是见我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就问我怎么了。   我说:“刚才我看见仙儿怪里怪气,她怎么着了这是?”   罗菲朝她和仙儿住的帐篷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刚才你柯师叔给我们几个都算了一卦,说我和仙儿还有孙先生明天不宜跟你们一起进墓,为了这,仙儿刚刚才和你柯师叔吵了一架。”   仙儿和罗菲明天都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正好了,我本来也不打算让她们两个跟着犯险。   可孙先生怎么也……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孙先生也不能去吗?”   罗菲埋怨似地看着我说:“你就只关心孙先生不能去?”   我顿时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犹豫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   如果换成是仙儿,现在估计已经要掐我了,还好罗菲的脾气好,她虽然表情还有些埋怨的味道,可嘴上却说着:“算了,知道你本来也不打算带我们去。孙先生原本也要和柯爷争取一下的,可柯爷说了,这次下墓非同一般,孙先生去了,不但帮不上你们,可能还会影响你们三个的运势。”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下墓的时候身边没有个长辈,我心里还真有点没底。”   罗菲笑了笑:“柯爷说了,虽然你的命数没办法推算,但他算过,地藏墓这次的事会比较顺利,你们三个肯定没事,放心去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可在她的眼神里,我却看到了一丝担忧。   我不由地笑着调侃她:“我是很放心的,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放心不下呢。”   罗菲的脸颊突然变得红润起来,她很简短地应付了一句:“我担心多吉。”,说完就抱着衣服快步走进了帐篷。   我回到帐篷,简单收拾了一下明天要用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一个符纸袋、一把青钢剑和一枚番天印,我将符纸袋提前放在明天要穿的衣服里,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将青钢剑和番天印好好擦拭了一下。   当我解开番天印外面的那层丝布时,立即受到番天印的影响,整个人变得有点烦躁不安,不过番天印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晚上近九点的时候,梁厚载拿着一堆辟邪符回来,十点半,刘尚昂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三个背包。   其中最大的一个背包是他自己的,另外两个背包则是为我和梁厚载准备的。   刘尚昂将三个背包放在靠门口的地方,拿了毛巾擦脸,一边对我们说:“今天晚上你的两位师叔和孙先生到别的地方去睡,他们三个打呼噜,怕影响咱们。”   梁厚载看了看三个背包,问刘尚昂:“怎么准备这么多东西。”   刘尚昂说:“我之前看过地图了,石门后面的区域非常大,一两天估计出不来,多带些物资,也算是未雨绸缪,嘿嘿。”   我笑了笑,一语不发地躺在铺上。   对于梁厚载和刘尚昂,我都是完全信任的,这种信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人品,也因为他们的能力。梁厚载聪明,擅长剥茧抽丝地推理,至今为止,他的推理还没有出过错。刘尚昂虽然平时一副没正经的样子,但他做起事来其实比谁都细心,在每次行动开始之间,他都能准备好我们要用的所有东西。 三百九十一章 深入地藏墓   我觉得,梁厚载和刘尚昂都是有特殊能力人,无论何时,我都能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反倒是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   心里正想着这些,刘尚昂已经熄了灯、拉了帐帘,我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六点钟,柯师叔过来将我们叫醒,说临近午时的时候是打开石门的最佳时间,让我们抓紧时间起床。   虽然从牧场到地藏墓用不了太长时间,可要走完连通四号区的墓道以及四号区中那条狭长的隧道,却至少需要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柯师叔这么早喊我们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吃过早饭,我们又检查了一次物资,确认没有问题了,才骑上马,带着多吉一起来到了地藏墓。   虽说这次只有我们三个带着多吉下墓,可孙先生和罗菲他们都来了。   孙先生说,他要守在外面,万一石门打开以后有邪祟出来,他好处理一下。仙儿和罗菲的说辞和孙先生几乎一模一样。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们之所以跟着来,还是担心我们几个。   来到地藏墓入口的时候,柯师叔让我们先不要下墓,说是要和刘师叔摆阵。   我看不懂屯蒙一脉的阵法,只是见刘师叔和柯师叔在泉眼附近画了一个很大的符印,又是掐手印又是念咒文的。   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弄完了,我问柯师叔这是什么阵法,柯师叔笑了笑,说:“这个阵的名字涉及我们屯蒙一脉的传承,所以名字不能说。其实也没什么高深的,就是一种用来开运的阵法,有了这个阵的庇佑,你们下墓的时候,运气会好一些。”   说到这,柯师叔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不过运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们进去以后,还是要靠自己小心。还有,这个阵起阵以后,不管墓里头发生什么事,大家都不要进去,一旦有其他人进去了,鸿运也变厄运,会害了有道他们几个。”   后半段话,柯师叔是对孙先生和仙儿、罗菲他们三个说的。   说完,柯师叔就朝我扬了扬手:“去吧。记住,遇事不要怯,这一次你们三个肯定没事。”   我笑了笑,冲柯师叔点了点头。   孙先生打开了地藏墓的入口,他原本是要把我们送到石门那边再离开,仙儿和罗菲似乎也想跟着我们一起进去。   但柯师叔拦住了他们,让他们安心在外面等候。   平时的柯师叔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可他阻拦孙先生他们的时候,却给人一种十分有威严的感觉,以至于连孙先生都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更不用说仙儿和罗菲了。   我们和平常一样进了地藏墓,多吉快步走在最前面,它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一进墓,立刻就朝通往四号区的墓道奔了过去,由于它的速度太快,我不得不让它慢一点。   如果我们跟着它的速度奔跑,估计不出五分钟我们几个就彻底没有体力了,再说就凭我们的脚力也追不上它。   三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了那扇画着四幅壁画的石门,门上的冰层比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更厚了,我们三个只能从背包里取出登山镐,开始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冰层。   开工之前,刘尚昂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要想赶上最佳开门时间,我们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好在冰层虽厚,但并不算坚硬,十一点五十,我们将门外的冰层清理得差不多了,然后三个人一起用力,推开了石门。   门板张开的时候,从门后也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冰层碎裂声。   在门的另一侧,是一个巨大而且极度黑暗的空间,我们三个同时打开了手电,朝着不同的方向照射,可在手电发出的光束之外,全都是无边的黑暗,只有当光束落在地面上或者我们身后的墙壁上时,才能反射出光泽。   这个巨大的空间十分寒冷,而且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丝轻微的流水声。   我朝刘尚昂和梁厚载招了招手:“来,你们两个搭把手,帮我关上石门,别让这里面的东西跑出去了。”   他们两个也没废话,和我一起来到石门旁,推着两扇厚重的门板,让它们重新合在了一起。   这一下,我们真的被封锁在这个漆黑的巨大空间里了。   临关门的时候,我还拿手电筒朝身后照了照,确认多吉是否已经进来了。当时多吉背对着我坐在地上,面朝着石门正对的方向。   石门重新闭合以后,我走到多吉身边,揉了揉它的脑袋:“走吧,带我们去找降魔杵,速速慢一点。”   多吉从嘴里发出“呜噜”一声低吟,之后就站了起来,碎着步子朝正前方走了过去。   路面虽然不平衡,但十分宽敞,我一边走着,一边又不时地用手电照一照多吉,多吉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张望一会,似乎它也并不确定自己选的方向对还是不对。   毕竟在这样一个周围都是黑色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辨认方向的。   而此时的我也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多吉身上,希望它能给我们惊喜。   在黑暗中,人对时间的感知也会发生扭曲,有时候,你会觉得一分钟很短,有时候,你又会觉得一分钟非常漫长。   每次多吉停下来的时候,我都会让刘尚昂报一下时间,以确定我们走了多久。   走了将近四个小时以后,手电的光束打在了一堵石墙上,将坑洼不平的石面照得惨白。   多吉再次停了下来,它开始不停地左右观望,过了一会,它跑回了我身边。   我问它:“走错路了?是的话就点头。”   多吉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怎么会走错?按说,多吉每年都会来到这里,应该对这里非常熟悉才对啊。   我又问它:“你以前走错过吗?”   这一次,多吉发出一阵轻微的“呜噜”声,既然没有点头,就说明它这次给的答案是否定的。   在队伍最后方殿后的梁厚载走了过来,说:“之前多吉不是说,在夜冢里能看到来自头顶上的光吗?按说在这么暗的地方,但凡是有一点点光明,离得很远就能看得到,可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咱们的手电。”   我点了点头,梁厚载又问多吉:“多吉,你以前来的时候,就靠头顶上的光源来辨别方向的吧。”   多吉用力点头,之后它又发出了一阵呜噜声,由于仙儿不在,我们也不知道多吉是什么意思。   这下有点麻烦了,我回过身,用手电照了照来时的路,走了四个小时,手电的光束无论照向哪个方向,都无法如我期盼中那样照射到我们来时打开的石门。   此时出现在光束尽头的,就只有无底的黑暗了。   我皱了皱眉头,从背包里取出了地图,仔细查看了一下,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就算有地图在手,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环境里,依然无法辨别出我们现在在哪。   但我发现,画在地图上的那些怪异建筑,其大小都有着很大的不同,这样说也不确切,确切地说,应该是每一座建筑的大小都是有区别的。   梁厚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石碑的大小都是不一样的?”   之前多吉就曾说过,地图上出现的那些“建筑”,有可能就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石碑。   我冲梁厚载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刚才被手电照亮的那堵“墙”。   之所以我会认为它是一堵墙,只是因为它的表面虽然坑坑洼洼,但整体来说还算平整。可当我走进它的时候,用手电照探照了它的轮廓,才发现那是一座体积非常大的石碑,上面还刻着一些不认识的古字,而且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这些硕大的古字,很多都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看了看这堵石碑,又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对梁厚载说:“咱们只能再找几个石碑,通过比对它们的大小来推测咱们所在的位置了。”   梁厚载皱了皱眉头:“这要花很长时间啊,咱们现在完全没有参照,也不知道这种体积的石碑,能和地图上的哪一个对应起来。”   刘尚昂也说:“我可就准备了两天的口粮啊,照道哥你这么搞,估计咱们十天八天也搞不清楚方向。”   我就问刘尚昂:“你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刘尚昂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没有。”   我说:“就以眼前这个石碑为参照点吧,咱们朝着它的左侧走,如果碰到了一个比它小的石碑,就在地图上找出‘一个大石碑附近有一个相对小的石碑’这样一个地方,然后再以我们找到的第二个石碑为参照点,继续向左走,如果碰到的第三个石碑体积介于前两者之间,就在地图上找出‘一个大石碑附近有一个相对小的石碑,小石碑附近又有一个相对大一点的石碑’这样的地方,以此类推,运气好的话,当咱们见到第四个或者第五个石碑的时候,就能推测出咱们的位置了。”   刘尚昂思考了一下,又问我:“如果运气不好呢。”   我说:“运气不好的话,有可能咱们很长时间都碰不到下一个石碑,也有可能原本向朝着左侧走,却在黑暗里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这样的话,咱们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不过也有可能,咱们走不了多远,就能找到头顶上的光源呢。” 三百九十二章 磁石   刘尚昂大概也是觉得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也没再说什么,举着手电走向了石碑的左侧,这时候多吉已经不认路了,就乖乖地跟在我身旁。   可走了没多久,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多吉曾说过,它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些石碑,可石碑上并没有字,当时它走的是完全正确的方向。可此时出现在我身边石碑上则纹刻了大量的古文字,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完全偏离了石门和降魔杵之间的那条连线,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而且多吉也说过,它进入这里之后,刚开始能清楚地看到光,一直到它走到降魔杵附近的时候,才几乎见不到光。   可我们从一进来开始就没看到头顶上有光啊。是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我们后来在行进的过程中方向偏离了多少,可这里只有一扇石门。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没有见到光?现在是正午,是光线最好的时候,如果其他时辰的阳光都能射穿泉眼,那么现在一定也可以。   所以,对于见不到光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堵住了泉眼。   这件事不可能是外面的人干的,毕竟现在守在外面的都是自己人,我可不相信柯师叔或者孙先生能干出这种事,仙儿和罗菲更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有人在内部堵住了光源。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引着我们来到石门前的甲尸,几个小时前我们打开石门的时候,门底的那个洞口依然还在。   心里想着这些,我就不由地警惕起来,嘱咐梁厚载和刘尚昂小心一些,而后我又问多吉:“多吉,你过去来这里的时候,是一进石门就能看到光吗?”   多吉“呜噜”一声,这是否定的回答。   我又问它:“要走一段路才能看到光?朝哪个方向走都可以?”   多吉用力点头。   多吉的回应再次印证了我的推测,如果在过去,朝着随便一个方向稍微走几步就能看到光,可现在我们走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见到光源。唯一的解释就是,光源本身出现了问题。   这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早已察觉到了我们的出现,此时,似乎正有一双眼睛藏在黑暗深处,冷冷地盯着我们。   也许这样的眼睛,不只一双。   这种事,越是想,就越让人心里发毛。我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放慢脚步,刻意压低了走时的声音,好像只要我这样做,就能隐匿自己的行踪似的。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只要我们开着手电,就已经彻底暴露在这黑暗中了。   每走一会,我都要用手电照一照梁厚载和刘尚昂,确认他们没有掉队。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手电只能照亮我们前面的一小段地面,我几乎看不清楚自己手掌以外的任何部位,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心中的那一点点紧张也在不断被放大。   我也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我们终于找到了第二个石碑,它的体积竟然比上一座石碑还要大,我用手电在碑面上扫了几次,没有看到文字。而且在这座石碑附近,还能闻到一股十分刺鼻的臭味,这股味道是从地底下散发出来的。   我拿出了地图,在上面寻找两个体积相差很大的相邻石碑,运气还不错,像这样的石碑组合只有三十多对,比我想象中要少一些。   就在这时候,走在最后面的梁厚载突然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   我立刻转过身,就看见他将手电筒的光直直照在了地上,在被白光照亮的地面上,有一些很散乱的沟壑,那些沟壑很浅,每一道都有一厘米宽,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动物的抓痕。   而且在抓痕出现的地方,臭味变得更加浓郁了。看起来,在这一片抓痕的正下方,应该就是那股臭味的源头。   刘尚昂立刻拿出了工兵铲,一铲子扎进土里,我就听到土壤下面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好像是骨头被铲子切断了。   刘尚昂也不管这些,又是几铲子下去,土壤被翻开,一堆腐烂的鱼骨被挖了出来,空气中弥漫起浓浓的臭味。   梁厚载捏着鼻子,看了眼那些鱼骨头,对我说:“这些骨头有旧有新,新的埋了不超过一天。从抓痕的宽度看,这地方有可能居住着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犬科动物一般都有将食物埋在土里的习惯,可我用手电照了一下多吉,它看着那些腐烂鱼骨头时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我对刘尚昂说:“手电能照亮的区域太窄了,还有其他照明设备吗?”   这里出现了不知名的犬科动物,没人知道它们有没有攻击性,万一有,我们就得想办法防备。只用手电照明的话,由于光束能照亮的范围过窄,我们的视觉范围只有前方的一长缕区域,如果野兽从完全没有光纤覆盖的侧面攻击我们,我们是很难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   其实在这种地方活动,最好的照明设施就是头灯,不但可以照亮前方,还能照亮身周的一部分区域,更重要的是,带着那种东西可以将两只手都腾出来。   虽然身在牧场,很多东西都很难搞到,但刘尚昂却依然没让我们失望,他没有搞到头灯,却弄来了一种非常原始的照明器材:火把。   进来之前我就看到他背后插着几根湿漉漉的木棍,当时我也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直到现在,他从一个金属盒子里拿出了油布,并将油布捆在木棍前端的时候,我才明白他准备这些湿木棍是为了做火把的。   刘尚昂点燃火把之后,微微跳动的火光立刻照亮了我们身周的大片区域,连温度都上升了一些。   由于火光的扩散度很高,刘尚昂自己举着一根就足够了,而我和梁厚载依旧打着手电。   第三个石碑离我们很近,走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找到了它,这座石碑的体积比前两个都要小很多,石碑附近依然飘散着刺鼻的腐臭味。   我在之前找到的三十多对石碑中筛选了一下,只有九对石碑附近存在比它们都要小很多的第三个石碑。   收起地图,我对刘尚昂和梁厚载说:“看来咱们运气还是不错的,估计很快就能确定位置了。”   这时刘尚昂对我说:“这些石碑,好像是磁石啊。”   我看了看身旁的石碑,有望向刘尚昂:“你怎么知道?”   刘尚昂晃了晃手腕上的金属表:“这表是特制的,能感磁,每次靠近这些石碑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一股力把我的手腕引向石碑那边。”   提到了手表,我就忍不住问一句:“咱们进来多长时间了?”   刘尚昂:“十二点左右进来的,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已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   如果不是刘尚昂说我们已经在黑暗中行走了九个小时,我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可他这么说了以后,我顿时就觉得有些疲乏了,于是就建议大家原地休息,先吃一点东西。   在吃饭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之前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多吉的食量。   由于刘尚昂平时习惯了只准备我们三个人的口粮,这次进来的时候,他忘了准备多吉的食物。   没办法,也不能让多吉就这么饿着吧,我们只能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多吉,而多吉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的窘迫,这一顿饭,它饭量明显比平时小了很多。   可即便如此,多吉还是吃光了我们带来的一半肉干,只能能维持一两天的口粮,在我们下一次进食的时候,肯定会彻底被吃光。   梁厚载埋怨了刘尚昂两句,对于此,我什么都没说,现在大家都被困住了,抱怨也没有用,再说现在也不是抱怨的时候。   刘尚昂似乎被梁厚载的怨言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吃过饭之后,我和梁厚载商量该如何让夜魔看到四幅壁画,刘尚昂就远远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厚载说,如果不是这里的磁场会破坏电子产品,就应该用手机将石门上的壁画拍下来,见到夜魔的时候,直接将照片挑出来给它看。   就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刘尚昂突然“呀”地叫了一声,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凑到他身边查看,问他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因为无聊,就一直在摆弄他的手表,他将手表摘了下来,在两只手之间抛来抛去,手表受到石碑的磁力吸引,每次抛起来,就总会朝石碑那边飞动一段距离。   可刘尚昂没想到石碑的磁力很不稳定,就在他刚才抛起手表的时候,石碑的磁力突然变得极大,金属制的手表以极快的速度朝石碑飞了过去,刘尚昂没能抓住它,在惊叫一声的同时,手表重重砸在了石碑上,被砸了个粉碎。   现在,手表散碎之后的零件就乱七八糟地吸附在石碑的表面上,我们唯一可以用来计算时间的东西,就这么粉身碎骨了。   其实不只是刘尚昂的手表,就连我们的背包也在刚才的一瞬间受到石碑磁力的吸引,在地上滑动了一段距离,背包里都有金属制成的东西。   梁厚载试着按下手电筒开关,竟然连手电也不亮了。   我也试着开了一下手电,它同样没能逃脱报废的命运。我将手电扔在一边,叹了口气:“还好瘦猴带了火把进来,不然这一次真麻烦了。”   梁厚载则说道:“怪不得一号区到四号区的磁场那么混乱,估计也是这些石碑在作怪吧。” 三百九十三章 怪物   我点头:“嗯,应该是了。”   刘尚昂似乎很心疼他的手表,尽管表已经碎了,可他还是很爱惜地将贴在碑面的零件一点点地抠下来,装进了一个塑料的小包里,在取下表针的时候,因为表针很窄、很薄,刘尚昂只能用指甲将它从碑面上刮下来,却因为用力过猛,一个不留神,表针“霍”一下就扎进了他指甲盖下的缝隙里。   指甲盖里扎进了尖锐的东西,这种疼痛是非常强烈的,刘尚昂不禁一声闷哼,却还是忍着疼,将表针从肉里拔了出来,鲜血立即顺着指甲的缝隙流淌出来。   我和梁厚载赶紧翻背包,找到了一小瓶医用酒精和棉花。   我撕了一点棉花给刘尚昂,让他止住手上的血,一边对他说着:“表碎了就碎了呗,你怎么还非要把这些零件收集起来?难不成你还能重新组装啊?”   刘尚昂龇牙咧嘴地说:“我身上这些设备都是老包花高价订制的,这块表看着普通,可里头的零件精密着呢,就这么扔了怪可惜。”   从他手指尖流出来的血很快洇湿了棉花,刘尚昂将沾血的棉花扔在地上,我又给了他一朵新的。   就在这时候,石碑上的磁力又在一瞬间变得极强,我当时就将背包拿在手里,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牵引力引着我的背包朝石碑那边走。   我无意识地将视线转向了手中的背包,却看到刚才被刘尚昂扔在地上的那朵棉花球也受到了磁力的影响,正朝着石碑那边翻滚过去。   磁石也能吸引沾血的棉花吗?虽然血液里确实带有铁,但含量可是很低的。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棉球已经在地面上滚过了三米多的距离,贴在了石碑的表面上。   在火光的照耀下,沾血的棉球原本呈现出一种介于红色和黄色之间的橘黄,可当它贴在石碑上以后,红色竟然快速退去,几秒钟之后,棉球就只剩下了火光特有的柔黄色。   这面石碑,竟然吸干了棉球中的血液。   也就在棉球上的血被吸干的同时,在远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阵杂乱的“悉索”声。   我竖着耳朵倾听了片刻,能明显地分别出那是某种动物的脚步声,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些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杂乱。   多吉弓起了背,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亮出了锋利的獠牙,从口中发出一阵阵低吼。   我立刻抽出青钢剑,严阵以待。梁厚载一手持工兵铲一手持登山镐,也是一脸警惕的样子。   刘尚昂立即冲到他的背包前,打开背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把两尺长的藏刀,又将背包背在了身上。   他手里的刀微微带着弧度,刀身宽厚,刀刃看上去却非常锋利,火光照在上面,还翻出一层油亮的光芒。   梁厚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兵器,又看看刘尚昂手里的藏刀,有些不爽地问刘尚昂:“你从哪弄的刀?”   刘尚昂:“问族长要的。别聊了,过来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阵脚步声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能预感到,在接下来的一个瞬间,就有东西从火光和黑暗的交界处冲出来。   我沉下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光与影相交的地方。   脚步声到达光圈边缘的时候突然间停了下来,我们观察着黑暗,黑暗中的东西也在注视着我们。   即便它们躲在黑暗里,可跳动的火光还是偶尔照亮了它们的轮廓,那是一群身材矮小的人“人”,它们非常瘦弱,手臂和腿像竹竿一样纤细。   但由于它们的轮廓只是在火光跳动最剧烈的时候偶尔出现一下,所以我也无法看清它们具体的样子。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活物,在它们身上感知不到任何邪气,如果从本性中衍生出来的那股杀气不算是邪气的话。   它们早晚是要扑过来的,此时不动,似乎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既然你们不动,那我就只能引着你们行动了。   我扬起青钢剑,在刘尚昂的藏刀上轻轻敲了一下,两个坚硬的物体相撞,空旷的黑暗中立刻荡起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立刻让那些藏身在黑暗中的东西躁动起来,它们就像潮水一样冲出了黑暗,朝我们扑了过来。   我一点也没有夸张,它们出现的时候,就是带着海潮一样的巨大气势,我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它们的数量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粗略地数,数目至少在三四百。   这是一种外形和人很相似的怪物,和我刚才看到的一样,它们也有着人类一般的躯干、头颅还有四肢,它们比正常成年人要矮很多,身高在一米到一米三之间,脸上有类似于人的五官,但大概是由于常年不见光的缘故,它们的眼睛已经完全退化,眼睛就是一个枣核大小的黑珠子。但它们的双耳朵体积很大,而且耳廓向前翻着,鼻子没有鼻翼和鼻梁,只有两个又细又长的空,满口尖牙没有嘴唇的包裹,就这么和牙床一起暴露在外面。   同样由于常年不见光的缘故,它们的肤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淡黄色的光,如果这里有自然光的话,它们的肤色应该是惨白的,透过这层皮肤,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错杂的血管。   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第一只冲进火光区域的怪物就是直冲着我来的。由于它的外形实在太过奇特,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但在当时来说,我其实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么多,它扑向我的瞬间,我就稍稍撤了一步,同时反手一剑,精准地刺进了它的心窝里。   它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由于刚才冲得太猛,它倒地之后,还顺着惯性在地面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这只怪物的死亡并没有减缓它那些同类的步伐,很快,第二只怪物也到了我的面前。   它的速度算是很快了,但和我之前拆过招的那些对手比,它们根本谈不上敏捷。而且这些怪物肢体瘦弱,也没什么力量,身体的坚韧程度也不如寻常的成年人。   我们三个也算是在生死线上几经挣扎了,面对这样的怪物谈不上惧怕,各自挥动着手里的武器,切菜切瓜似地将一只只怪物砍翻在脚下。   为了防止被围住,我们互相掩护着,一边和它们厮杀一边后退,在我们偶尔露出破绽的时候,多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会弥补我们防御上的死角。   三四百只怪物,几乎是在它们发起攻势了五分钟之后就彻底被我们杀散了。我看着满地尸体,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些怪物之所以会出现,起因应该就是石碑吸走了棉花上的血液。   我推测,那个石碑和这些怪物之间应该有着某种联系,就是吸血的石碑召唤它们前来。   可问题是,那些带有磁性又会吸血的石碑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后一只怪物腾空而起,朝着刘尚昂扑了过去,刘尚昂在闪避的同时反手一刀划过了它的脖子,就见怪物从半空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站起来。   我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就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梁厚载和刘尚昂,却发现多吉此时还是弓着背,龇牙咧嘴地盯着远处的黑暗,一股严阵以待的样子。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朝多吉死盯的地方望过去,那里实在太黑了,我根本看不清里面还藏着什么。   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刘尚昂快速冲到石碑旁,拿起火把,他稍微顿了一下,等着我和梁厚载冲到他身边,然后我们三个就手持利器,同时冲向了黑暗,多吉也紧紧跟在我们身边。   火光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立刻照亮了前方的大片区域,有一个体型很大的东西黑暗被照亮的同时迅速后退,它躲过了火光的照耀,再次藏身于黑暗之中。   只是在它暴露在火光中的一瞬间,我看到它的样子和刚才出现的怪物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它的手脚粗壮,体型是刚才那些怪物的三四倍。   刘尚昂手持火把,还想向前走,我立即拉住了他:“别追了,这东西不知道要把咱们引到什么地方去,它既然不出来,咱们就不管它了。”   刘尚昂朝黑暗中看了看,那里正传出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可很快,脚步声又停了下来。他好像很想弄清楚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转过头来对我说:“我还带着土弹呢,要不然闪它一下试试?”   我挑了挑眉毛:“土弹?什么土弹?”   刘尚昂说:“就是咱们上次对付山鬼的时候,我用的那种闪光弹。”   我摇了摇头:“别了,那东西爆强光,很容易惊动潜藏在黑暗里的其他怪物。现在这地方的状况不明,还是小心点吧。”   “难道就让它这么盯着咱们啊,”刘尚昂指着前方那片黑暗,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不搞定它,我心里总不痛快。”   梁厚载就在一旁说:“别傻了,这地方是它的主场,搞不定它的。不管它了,让它跟着吧。”   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我接过了刘尚昂手中的火把,并拉着他朝石碑那边走。   这一下,我们的后背正对着身后的黑暗,藏在暗影的东西也尾随着我们走向了石碑,我能听到它的脚步声。   它大概是觉得我们真的不去管它了,胆子似乎变得大了起来,连脚步声也增大了很多,现在我已经判断出,它目前的位置,就在我正后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既然位置都已经暴露了,我也就没有再放任它的道理,立刻转身,用最快的速度甩动手臂,将火把扔向了怪物所在的地方。 三百九十四章 水源是关键   它应该也没想到我会突然杀个回马枪,火把快飞跃它头顶的时候,它竟然还没有做出反应。   而我在扔出火把的时候就已经冲向了它,此时已经到了它的面前,一剑刺出,正中它的心口。   眼前这个怪物和之前那些不同,它不但身体粗壮,而且肌肉也非常结实,我出剑的时候力道不够,竟然没能刺穿它的胸膛,我感觉到它仓皇地想要后退,立刻在手上加了一道力,硬生生地将青钢剑向前推了一尺多的距离,剑刃刺透它的胸膛,并从它的后背顶了出来。   它被贯穿了胸膛,立刻倒地死亡,在临死前,它朝我看了一眼,但我看不透它那黑漆漆的眼睛里蕴含了怎样的眼神。   刘尚昂一溜小跑地来到我身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有些意外地问我:“你不是说不管它吗,怎么突然又动手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手巾,将粘在剑身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冲刘尚昂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刘尚昂又问梁厚载:“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梁厚载沉默了小片刻,只说了一个字:“人。”   他的话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看着他,问:“人?”   梁厚载点头:“这是我的推测,当初古战场上的战士陷入地下之后,应该没有彻底死绝,而且敏度不也说嘛,西王母国的一些士兵是女性。也就是说,这些人被困在地底之后,是可以繁衍生息的,这些人的后代在这种无光的环境下代代繁衍,经过三千年的进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顿时就笑了:“三千年不能进化成这个样子吧,稳定基因的形成至少也要百万年的积累才行啊。”   梁厚载说:“光靠自然选择的话,三千年确实不够,可这里还有其他的诱因呢,比如说磁场。刚开始,咱们在一号区训练的时候,光是受到那磁场的影响我就觉得自己不像人了。”   刘尚昂也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自己在一旁沉吟了半天,然后问梁厚载:“可那些陷入地底的人既然能活下来,为什么不挖个洞出去呢?”   梁厚载叹了口气:“你以为铜器时代就有你用的那种登山镐了吗?在这么深的地底,那时候的活人进来基本是出不去的,而且那时候的夜冢还没有改建成地藏墓,谁知道当年的夜冢是什么样……哦,我懂了,怪不得豫咸一脉的先人将镇压夜魔的石头做成了石门,最初的信使又在四号区里放了那么多邪祟进去了。”   我没说话,就等着梁厚载继续说下去。   只听梁厚载说:“在四号区放置邪祟,可以防止这里的怪物出去。壁画的作用是唤醒首领女儿的意识,以此镇压夜魔,所以不能离夜魔太远,可如果放在这个黑暗的大空间里,又很容易遭到里面这些怪物的破坏,所以才做成了石门,壁画在外面,怪物就无法破坏它,也方便后人对它进行修葺和维护。瓦阿每年到这里来,除了了解地藏墓在一年中都发生了什么,应该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对壁画进行维护,他的这份职责,说不定也是来自于寄魂庄的委托,毕竟是寄魂庄立起了这道石门。而这里的怪物,也应该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有了。”   我想了想,说:“可又怎么保证,外面的邪尸不会伤害壁画呢?”   梁厚载:“我估计,四号区的邪尸有可能根本不会进入后面这四十条隧道。咱们来之前,四号区总共有两千多邪祟,直到咱们将它们清理干净,也没发现有任何一只邪祟进入这些隧道。四十条隧道里的炁场和四号区内的炁场没有区别,我想,大概是豫咸的先人在这里做了其他布置,才导致邪祟被限制在一个特定的区域。”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之后又问我:“道哥,你还记得四号区里的那些小洞吗。”   之前我们进入四号区的时候,在贯通四号区的主隧道里确实见到了无数洞穴,这些洞穴就出现在隧道的石壁上,毫无规律地排布着,邪尸和邪祟也是从那些洞里钻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梁厚载又说道:“那些洞穴里也许有着某种吸引邪祟的东西,让它们可以常年深居在里面,只有活人经过的时候,它们才会出来。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多吉每年进入这里的时候,没有邪祟出来骚扰,但洞穴里的怪物本来就是人,他们出去以后,也会受到邪祟的攻击。”   听着梁厚载的话,我不断地点头。   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即便梁厚载的推断全都是正确的,但这些推测对于接下来对付夜魔,似乎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想唤醒首领的女儿,就必须将夜魔带出这个地方,让它看到石门上的壁画,对吗?”   梁厚载说:“目前来看,好像是这样的。但事事不绝对,我想,寄魂庄如果真的和敏度那一族有联系,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建立了这样一个地藏墓,那就有理由相信,建造这里的豫咸先祖原本就知道夜魔三千年轮回的事。也许他们早就在这里做了某种布置,当夜魔的意识完全摆脱压制的时候发挥作用。”   我抿了一下嘴,没说话。   做了某种布置?那到底是怎样的布置?我们又该如何发现它?   这时候梁厚载又补充了一句:“屯蒙先人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保护壁画,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对夜魔的事非常了解。”   我直接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当年的屯蒙先祖们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布置呢,为什么刘师叔进了一趟藏书阁,也没找到和地藏墓有关的资料?”   梁厚载:“也许所有的信息,都暗含在那张地图上吧。之前听多吉提到有光从泉眼里透出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在地图上,标注了这样一个泉眼吗?”   我立即回应:“没有。”   刘尚昂也从我的背包里抽出了地图,递给了梁厚载。   展开地图,地图上除了标注了石碑,以及呈现出我石门这一侧的八卦形建筑布局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在地图上,还有一些引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字迹。   梁厚载很用力地看了看那些字迹,皱起了眉头:“也许标注过,但现在已经辨别不出来了。好吧,那咱们就大胆地推测,豫咸一脉的先人根本没有标注这样一口泉眼。可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口泉眼不重要吗?如果它不重要,当年悉达多的弟子为什么又要引出这口泉眼?”   梁厚载的思维跳跃性太大,我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就摆摆手将他打断,对他说:“推理过程不用说了,你就说你的结论吧。”   梁厚载快速点了一下头,说:“我认为,那口泉眼和壁画一样,也是唤醒首领女儿的关键之一,夜魔正是担心咱们找到泉眼,才设法在内部封住了泉眼。”   听他的意思,夜魔现在已经挣脱压制了?   我觉得梁厚载的话可能还没说完,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厚载:“刚才咱们发现了腐烂的鱼骨头,也就是说这里有鱼、有水。当年悉达多的弟子既然能开辟出泉眼,也说明地下有水源,而水源和泉眼相连。找到水源,就能找到泉眼。”   这一下他终于说到了关键,我立即点头:“先找第四个石碑,确定咱们所处的方位,然后再找水源。”   梁厚载也冲着我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刘尚昂则在一旁问我们:“可问题是,怎么才能找到水源啊。”   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怪物尸体,梁厚载则对他说:“靠他们。”   之后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给我们带来麻烦的石碑附近,收拢了一下从背包里散落出来的物资,我特意拿出了一大块药棉,从一个怪物身上吸取了大量的血液。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就继续朝着石碑的左侧前进。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火把的光亮照耀着我们身周十几米的区域,我们无法明确计算出方向和时间,就这么闷闷地走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第四个石碑终于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这个石碑的体积和我们见到的第一个石碑差不多。我拿出地图来,在最后确定的九个目标中找到了唯一一组符合条件的墓碑。   这样一来,我们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当时我们就位于整个区域的东南方向,距离这篇黑暗区域的中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我们并不急于靠近中央地带,现在要做的事应该是找到水源。   我问刘尚昂要了一支笔,在地图上标注出我们所在的位置,又问多吉:“多吉,在这种地方,你能辨别方向吗?”   多吉很用力地点头。   想来也是,多吉在浓雾弥漫之中都能准确认出方向,从而找到敏度的居所。它那强大的方向感,应该也能应付这里的黑暗环境。   在这里我必须说一下,之前没有让多吉辨认方向,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不管是我们还是多吉,方向感觉完全是错乱的。在黑暗中,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位置,不知道前后左右分别能通向什么地方,没有一个合适的参照点,也不可能重新找准方向。   其实这也怪多吉,刚进来的时候它过于专注地寻找从泉眼中投射进来的方向,疏忽了对方向的判断,以至于当我们迷路的时候,它连石门在什么方位都分不清楚。   我对多吉说:“接下来的战斗,你尽量不要参与,更不能受伤。” 三百九十五章 在黑暗中追踪   我担心伤痛和疲惫会影响多吉对方向的判断,它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用力地点头。   有了方向,接下来是如何判断距离。就好比,我们朝着西北行走的时候,明知道前进的方向,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那样的话,路走得多了,一样会迷失在黑暗中。   我和梁厚载商量了一下,梁厚载说,现在来说,我们唯一能用来测量距离的工具,就是我们的脚步,只能靠计算脚步的方法来测定大致的行走距离。   而刘尚昂则主动承担了这样一个繁复的工作。   测定方向、测定距离的目的,是为了每隔一段时间在地图上标注出我们的位置,所以,我需要的测距,其实不是测算我们走过的实际距离,而是将这段距离放在地图上,大概是多远的一段距离。   我找到离这里不远的另外一座石碑,说:“多吉,带着我们到这个地方去。瘦猴,记好步数。”   刘尚昂冲我点点头,多吉则踏着小碎步,朝我选定的石碑走了过去。   当刘尚昂数到四千步左右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石碑附近,我将我们刚才所在的标注点和石碑所在的点连接起来,在上面写下了“4000”。   好了,方向和距离都有了,我们也算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接下来就是等待石碑上的磁场爆发,吸引那些怪物过来了。   这时候,我之前储备的怪物血液就派上了用场,我将那块沾满血的药棉拿出来,放在石碑附近。在这之后,我们就开始了安静的等待。   希望这些血和刘尚昂身上的血一样,也能被石碑吸收,也能将大群怪物引到这里来。   过了很长时间,石碑都没有发生磁场变化,期间我们吃了点东西,由于不知道食物短缺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我们都不敢吃太多,只是简单地补充一点能量,将饥饿感保持在不太强烈的状态。   多吉也不像平时那么贪吃,它简单地吃了两块风干肉,之后就趴在一旁打起了盹。   直到我们正打算吃第二顿饭的时候,石碑上的磁场终于发生了异变,巨大的磁场吸附力顿时让三个放在地上的背包朝它那边快速滑动过去,我们几个赶紧抱住背包,同时紧盯着已经贴在石碑表面的海绵。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石碑就将棉花上那些还没干透的血液吸收得一干二净,紧接着,在我们黑后的黑暗中就传来了脚步声。   和上一次相比,这阵杂乱的脚步声距我们很远,我当时竖着耳朵,也只能听到一点极其细微的声音。   刚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刘尚昂却将转过身,将视线投响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我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梁厚载体型我们:“小心点,磁场可能还会发生变化。”   他这边话音才刚落,那股扯动背包的牵引力就消失了。   可在几秒钟之后,这股力量再次出现,而且要比上次还要强,我看了眼再次粘在石碑表面的药棉,粘在上面的那些干血竟然也被石碑吸走了。   直到药棉上的红色几乎彻底消失,石碑才像是心满意足了一样,让磁场恢复平静。   回想一下,上一个石碑好像也是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两次磁变,但论强度和频率,都没有现在这么高。   这时候,我感觉远处的脚步声正以更快的速度朝我们靠近。   我抽出了青钢剑,刘尚昂抽出了藏刀,梁厚载依旧一手登山镐一手工兵铲,只有多吉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趴在地上打盹。   趁怪物还没到我们面前,梁厚载对刘尚昂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怪物应该是以小族群的形式存在的,各族群之间互不牵连,每个族群之中都有一个头目。”   刘尚昂眨了眨眼睛:“你说这些干嘛。”   梁厚载说:“我是要告诉你,等会动手的时候,只杀小的,留着头目别杀,咱们需要借它来寻找水源。”   刘尚昂“嗯”了一声,可他显然没明白梁厚载的意图。   我无奈地笑了笑,继续保持警戒,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过了很长时间,脚步声才到了火光附近,我小声对梁厚载说:“数量没有上次那么多。”   梁厚载笑了笑:“还好没那么多,咱们现在都饿着肚子,也对付不了那么多怪物了。”   黑暗中的怪物似乎在观察我们,脚步声消失了,但我能隐约听到他们呼吸的声音。   这一次,我和刘尚昂还是相互碰了碰手中的兵器,这一招果然又奏效了,当清脆的撞击声响起的时候,怪物们也发动了攻势。   战斗的过程乏善可陈,由于常年居住在黑暗中,它们的肢体远远算不上壮实,力量也就和七八岁的儿童差不多,战斗从刚一开始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我们三个人手起刀落,像切菜切瓜一样将一只只怪物砍翻在地。   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杀死它们,可我们不下杀手,它们就会杀掉我们,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   这一次从黑暗中冲出来怪物大概有一百只左右吧,当我们将最后一只怪物送到阎王爷家喝茶之后,就停止了所有动作,仔细倾听着黑暗中的声音。   希望梁厚载的推测是对的,如果这些怪物的头目没有藏在黑暗中,或者说它们根本没有头目,那我们就只能等待下一次磁变。   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一阵非常细微的悉索声,我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我让刘尚昂和梁厚载收起兵器,然后就带着他们离开了石碑,这地方到处都是死尸,我实在有些待不下去。   临走前,我嘱咐刘尚昂留意计算脚步。直到我们几乎闻不到血腥味了,我才让大家原地休息。   多吉用它毛茸茸的厚爪子在地图上点出了我们这一次的行进方向,刘尚昂则说这次他一共走了两百多步,这样一来,我就找到了我们在地图上的大体位置,并做了标记。   在行走的过程中,身后一直有脚步声,怪物的头领这一路都在跟随着我们。   我拿出了一点食物分给大家,让大家补充一下体力。   刘尚昂问我:“道哥,你说,这些怪物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我朝身后的黑暗瞥一眼,说:“不知道呢,可能是保护石碑,也可能是狩猎吧。”   刘尚昂:“狩猎?它们把咱们当成猎物了?”   我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就算不狩猎,它们也有别的食物,比如地河中的鱼。等会它饿急了,就会去水源找鱼,到时候咱们只要跟上它就能找到水源了。”   这时梁厚载则在一旁说:“我想它们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它们在石碑附近埋鱼骨,应该就是将那篇区域当做自己的地盘了。当那里的石碑发生磁变时,它们就会立即赶回来。换句话说,这些怪物是可以在很远的地方感知到石碑变化的。”   我想了想,说:“石碑的变化……每次它们回来,都是因为石碑吸了血。”   梁厚载:“我想,它们之所以能感应到石碑发生异变,应该是和石碑达成了某种血契。只要达成血契,就能像通灵一样和石碑产生共鸣,如果有其他血液进入石碑的话,就说明有其它的族群要来和他们抢地盘了。他们就会十万火急地赶回来。”   刘尚昂疑惑道:“可它们为什么要抢那样的石碑?”   梁厚载:“我想,那地方对于它们来说,是一个如同灯塔一样的地方。经历了几千年的变异,这些怪物虽然有了绝佳的听力和嗅觉,但这两种感觉毕竟比不上视觉,当有人在黑暗中脱离大部队的时候,可以通过对石碑的感知回到它们的据点,等待大家回来。这里的水源是唯一可以向它们供给食物的地方,所以我想,只有那些最强大的族群才能占领最靠近水源的石碑。”   我明白梁厚载的意思,他是说,越靠近水源,怪物就会却强壮,数量也会越多。所以我们寻找水源的旅程,也将会越来越危险。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怪物的首领已经开始远离我们了。   刘尚昂的听觉敏锐,第一个发现了异动,立即站起身来,说:“它的移动速度很快。”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同时告诉刘尚昂:“别忘了算步数。”   刘尚昂点了点头,就朝着黑暗中的脚步声追了过去。   当时我感觉自己的胃囊已经空了,前胸几乎贴着后背,可即便如此也没办法,我们必须追上黑暗中的怪物,只有跟着它,我们才能找到水源,以及水中的食物。   它的速度的确很快,过了没多久我就无法听到它的脚步声了,可刘尚昂还在坚定地向前追赶着。   我完全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只是闷着头跟上刘尚昂的步伐,我们跑了很远,直到我的双腿就感觉有些沉重了,刘尚昂突然慢了下来,对我说:“它慢下来了!前面好像有东西。”   说话间,刘尚昂就停止了奔跑,换成了正常行走速度。   我一边走着,一边拿出地图,让多吉点一下方向,又问刘尚昂走了多少步。   刘尚昂用很快的语速说:“一万步,我奔跑的时候,步伐是正常走路的两倍半。”   我点了点头,从我们的处发现为初始点画了一条直线,一边画,一边留意着标注了“4000”的直线长度,直到我感觉新画出的线长差不多达到了“25000”,我才在直线的末端圈了一个圈。   向前走了一阵子,刘尚昂突然说:“它停下了。”   我问刘尚昂:“能听到水声吗?” 三百九十六章 一顿饱饭   刘尚昂摇头:“听不到,它还没找到水源,我觉得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   我点点头:“继续跟。”   刘尚昂没再说话,继续带着我们向前走。   片刻之后,刘尚昂说黑暗中的怪物又开始走动了,但速度很慢。   又是一段时间过后,我已经能听到怪物的脚步声,看样子从刚才开始,我们的速度就一直比它快一些。   我让刘尚昂稍微慢一些,尽量和怪物保持足够的距离,刘尚昂此时经常要去留意怪物的动静,一不小心他就会忘记自己数了多少步,每当他的计数中断时,就会向我报一个他还能记住的最近一个数字,而我则在地图上记录上我们的大体位置。   终于,在漫长的跟踪之后,我们终于听到了流水声,刘尚昂转过头来问我:“还要继续跟吗,已经听到水声了。”   我说:“继续跟。”   刘尚昂也没说什么,就是闷着头继续向前走。   刚才那个怪物数次减慢速度,又数次停下来。我感觉,它之所以这样做,似乎是在警惕着什么。也许它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所以才停下来确认一下情况。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它所警惕的并不是我们几个,而是潜藏在黑暗中的其他东西。   没人知道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还潜藏了什么,但我知道,只要跟着这只怪物,借助它对环境的了解,我们可以避开很多危险。   流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了,那声音比急促,而且经常变化,说明水流很急,而且水下的情况比较复杂。   又走了一段时间,我们只能听到流水声,却无法听到怪物的脚步声,它应该已经到了河边,准备抓鱼了。   我们几个也饿得发慌,赶紧冲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河流。   此时怪物就蹲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它完全没有心思理会我们,只是将耳朵贴近水面,倾听着水面下的声音。   看来梁厚载说的没错,除了在守护自己领地的时候,这些怪物是没有攻击性的,我们之前的那两场屠戮有可能是闹了乌龙。   估计此时的梁厚载也是这么想的,他朝我这边投来一个疑虑重重的眼神,我则朝他摇摇头。   这时候刘尚昂拿着火把过来,河水被火光照亮,我就看到在河底有很多头朝下、尾巴朝上的鱼,这些鱼看起来和小黄花鱼差不多,但因为地下河的水温很低,鱼身看起来要更肥一些。   它们似乎是用嘴把自己固定在了河底,同时轻轻摆动着尾巴,让身体在水流中保持着平稳。   透过水面看河底,感觉河水好像很浅,我拿出青钢剑,在河水中探了探,这条地下河确实不算深,当青钢剑的剑锋抵到河底的时候,河水只没过了三分之二的剑身。   就在我将青钢剑从河水中拔出来的时候,剑身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条鱼,它仿受到惊扰之后,就惊慌地脱离了河底,摆动着身子朝着远处游去。   之前还趴在河岸上侧耳倾听的怪物立刻发现了这条正在游动的鱼,它想一阵风似地冲过来,将手深入河中猛地一抓,精准地将鱼抓了起来。在这之后,怪物就躲进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开始啃食那条生鱼,我能听到生肉撕裂和鱼挣扎时发出的声音。   刘尚昂看了看水里的鱼,撇了撇嘴说:“这么多鱼,它为什么还要在岸上等那么久才下手,想不明白。”   梁厚载笑了笑:“因为它看不见。”   刘尚昂叹口气说:“唉,如果我带着鱼叉来就好了。咱们要捕鱼,现在也只能用手了。”   我放下背包,一边脱了上衣,一边对刘尚昂说:“这么多鱼还用什么鱼叉,直接拿衣服兜啊。”   说完我就俯下身子,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泡在了水里,同时用手抓住衣服的两角,将衣服按在水底。   路上昂和梁厚载立即明白了我的意图,他们拿出工兵铲,开始驱逐水里的鱼,鱼群躁动起来,有一些逃向了下游,另外一些则冲向了我这里,等鱼群从衣服上方穿过的时候,我立刻动手,将整个上衣兜了起来。   大量的鱼在我的衣服里翻动,刘尚昂和梁厚载帮我将它们抬到一旁的时候,原本正在吃鱼的怪物也冲向了水源,不断用手去抓河中那些游动的鱼。   我们也不管它,就在河岸上杀起了鱼。跟着师父学做饭的时候,我也是学过杀鱼的,那时候是手拿刀柄在鱼头上用力一拍,鱼就死了,只不过因为神经还没死透,有时候你触碰这些死鱼,它们还会动一动。   第一次杀鱼的时候是很有负罪感的,可后来杀多了也就习惯了。   师父说,我们吃这些动物,也是天地间能量循环的一部分,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有什么心理负担。但你要吃,就要会杀,杀而不虐,一瞬间夺了它们的命,不要让它们感受到痛苦。   手里没有菜刀,我又不想用青钢剑干这种事,工兵铲就成了我最好的选择。   我这边杀好鱼,刘尚昂用藏刀抛开鱼腹部,梁厚载清理内脏,因为鱼身上没有硬鳞片,所以也省去了刮鳞的步骤。   生鱼我们肯定是不吃的,可多吉好像对这些内脏被收拾干净的生鱼很感兴趣,我们这边刚弄完,它就叼走了七八条,趴在一旁大口大口地撕起了鱼肉。   刘尚昂在背包里备了两截铁丝,这些铁丝原本是他撬锁的工具,现在又被用来穿鱼了。他先将火把插在地上,又用铁丝将三四条鱼穿成一串,放在火把上烤。   这家伙平时吃东西口重,背包里竟然还带了整整一罐头的细盐,他将盐粒撒在鱼身上的时候,鱼的香味和盐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诱人的鲜咸。   这种鱼确实很肥,受到火焰的炙烤之后,鱼身上渐渐滴下油来,刘尚昂一看到那些鱼油就立刻激动起来,说他的背包里有新的布条,让我拿出一些来。   我在他的背包里翻找了一下,果然找打了布条,刘尚昂就让我将布条平铺在地上。   在这之后,每次有鱼油快要从鱼身上滴落的时候,刘尚昂就会将正在炙烤的鱼从火把上拿开,让鱼油滴落在布条上。   他一边翻烤着铁丝上的鱼,一边对我们说:“这地方有水有油,就不愁火把不够用了。嘿,有吃有喝又有火,咱们就是在这里面待上半年都没问题。”   梁厚载白他一眼:“别闹了,就这地方,到处黑压压的一片,你待上一个星期就要崩溃了,还半年。如果真待上半年,咱们从这里出去以后,估计就是在精神院孤独终老的命了。”   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那只怪物抱着几条鱼从我们附近路过,没多久,他又回来了,就在离我们不到三米的地方蹲着。   梁厚载也留意到了怪物的举动,他皱了皱眉,对我说:“应该是烤鱼的香味吸引了它。”   我点点头,从铁丝上扯下一条快要烤熟的鱼,扔到了怪物面前。   它听到烤鱼落在了它面前,就用手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可手指触碰到烤鱼之后就尖叫一声跑开了。   我心中正疑惑,就听梁厚载说:“烫着了。”   鱼很快就烤好了,这是我们自进入石门以后吃的第一顿饱饭,虽然背包里还有一些食物,但我们现在不打算吃。   没人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烤鱼再美味,吃长了也是会腻的,留着那些从外面带进来的食物,在不想吃鱼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下调剂。   吃饭的时候,梁厚载问我:“现在已经发现地河了,咱们是朝河脉的上游走还是朝下游走?”   我拿出地图来,再次问了多吉方向,问了刘尚昂行走的步数,在地图上标注出了我们现在位置。   如今我们就位于八卦图的“坎”字区域,相比之前,我们却离八卦图的中心位置更远了。   水流的方向是越来越靠近地图中心的,可多吉说过,越靠近中心区域,就越是难以看到从泉眼透射进来的光线,也就是说,泉眼的方向离地图中心很远,我们已经逆流而上,朝水源的上游前进。   这个结论我只在心中想了想,但并不需要说出来,因为梁厚载当时也在看地图,他肯定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   刘尚昂又到河里抓了一些鱼,并将这些鱼在火上反复炙烤,直到几乎将它们烤成了鱼干才罢手。   刘尚昂说,即便是顺着河走也不一定能经常碰到这样的鱼群,这些鱼干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吃过东西,困倦就涌了上来,多吉承担起了警戒的责任,而我们几个则就地休息。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眯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怪物循着气味找到了我之前扔给它的烤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看样子,它还是比较喜欢吃熟食的。   在这之后,我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发现水源是我们这次行程的转折点,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一直朝水源上游前进,试图寻找泉眼。   梁厚载说,如果能找到这条地河的支流,应该就离泉眼不算太远了。   那只怪物一直跟着我们,它好像已经意识到,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就能得到比平时更多的食物。而我们也和它达成了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我们可以帮它骚扰水中的鱼群,偶尔也会给它一两条烤熟的鱼,同时也借助它对环境的了解去规避一些危险。   这一路上,怪物经常会毫无征兆地停下来,每次停顿的时候,它的表情都会变得异常警惕,我不知道它察觉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黑暗中一定藏着某些危险的东西。   我也曾担心,潜在黑暗中的东西会因为看到火光而袭击我们,但很显然,我的担忧完全多余,能在这样一个黑暗环境中生存的物种,大多都是没有视觉能力的。 三百九十七章 “魔鬼鱼”   有时候困倦了,我们就会和多吉轮流休息,我们休息的时候,多吉就是我们的警戒者,它休息的时候,我们则充当守卫的角色。   在这样一个地方,无法计算时间,在火光之外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我也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顿顿饭都是烤鱼,导致我一闻到鱼身上味道就想吐,之前带进来的食物也早就被我们吃光了,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到那只白色的怪物就趴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睡觉,我突然有了一种非常罪恶的想法,我想杀了它吃掉,我觉得它的肉肯定比水的鱼美味。   知道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梁厚载和刘尚昂后来提起那段时间的经历时说,他们也曾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还好我们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真的这样做。   还好,我们没有觊觎多吉。   每天都在长途跋涉,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大家几乎没有交流,但我看得出来,刘尚昂和梁厚载的眼神在变化,那种眼神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坚定,只有沮丧和失望。我知道,大家都快崩溃了。   后来我就主动和他们说话,每次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我都会将我师父讲给我的那些故事很详尽地讲出来,而这段讲故事的经历也让我知道,我们的确在这个黑暗的区域中待了非常久的时间。   因为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故事可讲了,于是我就开始胡编乱造,结合这些年的经历,加上自己的一些幻想,将我师父的事迹改编得乱七八糟。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刘尚昂和梁厚载那时候也应该知道我在胡扯,可他们还是喜欢听我讲这些故事。在那个时候,我编造出来的这些毫无亮点可言的故事,已经算得上是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那只怪物好像也很喜欢听我的故事,我知道他听不懂,但每次我讲故事的时候,它也会围上来。一段时间的同行让它打消了对我们的警惕,它开始主动向我们要烤熟的鱼,有时候,它也会用它那只惨白的右手触摸多吉,感受着多吉身上的柔软毛发,那种触感对它来说似乎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我们也发现,这种生活在黑暗中的怪物虽然面目狰狞,但只要不侵犯它的家园,它就没有任何攻击性。而在不久之前,我们几个还想吃它的肉。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楚,我们和这只怪物相比,到底谁更像人,谁更像野兽。   门这一边的区域要比地图上描绘得大很多,我们已经离开了八卦图覆盖的区域,却依然没有发现泉眼,梁厚载说,我们此时不但远离八卦图,而且离地藏墓上方的峡谷也有了很长一段距离,再走下去是找不到泉眼的。   但我还是决定继续沿着河脉走下去,我有一种预感,泉眼就在这条河的源头。   一直以来,我都对梁厚载的推测能力坚信不疑,而梁厚载也极少质疑我的决定,他没再说什么,我们继续沿着河道前行。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河道中出现了拐角,我们沿着拐角反折了方向,再次朝着八卦图所在的区域前进。   这成了我们的新希望,至少这说明了,河道的源头和八卦图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而且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们能明显感觉到路面有平缓的坡度,我们正在朝更高的地方前进,而随着我们越走越高,水里的鱼越来越少了。   和我们同行的那只怪物变得比之前更加警惕,他经常会停下来侧耳倾听,又一次,我也听到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怪异的“嗡嗡”声,声音出现的时候,怪物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好在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当怪物脸上的那份警惕消失之后,我们得以继续前行。   可过了没多久,这只跟随我们走了很远的怪物突然失踪了。   那天我们刚刚吃完东西,就坐在地上休息,多吉原本是要帮我们警戒的,可经历了长时间的连续跋涉,多吉也累坏了,它没能挺住,在我们入睡之后,它也昏睡了过去。   当我们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怪物不见了,我们试图找过它,但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我们又沿着河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在河岸上发现了它的尸体,有什么东西曾撕咬过它的脖子,将它喉咙上的皮肉撕掉了大片,它的一只手和一条腿严重骨折,由于空气潮湿,它的尸体已经发出了浓重的腐臭。   我们之所以能认出它就是一直跟随我们的那只怪物,是因为刘尚昂在检查它的尸体时,在它的手腕上发现了多吉的狗毛。   它的死让我凭空多了几分愧疚,我也不确定这种愧疚究竟来源于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杀了它的族人,又没能保护好它。   我们用工兵铲在河道附近挖了一个大坑,将它埋了进去,刘尚昂又烤了一些鱼和它埋在一起,这些鱼也算是它的陪葬品了吧。   除此之外,梁厚载还从河边找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立在了怪物的坟前,并在石头上刻了一个很简单的字:“他。”   处理好他的尸体,我们继续上路。   走在路上的时候,刘尚昂问:“他为什么会死呢?它失踪的时候,咱们都在场,可为什么他死了,咱们却没事?”   我说:“别想这么多了,赶紧走吧。”   梁厚载则没有说话。   其实刘尚昂问的问题我也想过,我觉得,也许就在我们和多吉同时休息的时候,他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接近我们,他引开了那个东西,救了我们,自己却没能逃过一劫。   但我不打算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我怕我会受不了那样的负罪感而彻底崩溃。   在我们将他埋葬之后没多久,奇怪的“嗡嗡”声又出现了。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巨大的虫翼在快速震动,随着声音的出现,地面也以很快的频率震颤起来,我感觉到远处有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接近,于是快速抽出了青钢剑。   在黑暗中沉寂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们其实都非常渴望一场战斗,以此舒缓心中的压力。   刘尚昂在拿出藏刀的时候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似乎是在吸引那个东西的注意。   紧紧过了一分钟,那阵怪异的嗡嗡几乎要到我们跟前了,地面的震感也变得越发清晰。   梁厚载一手拿着工兵铲,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拿出了辟邪符,我也感受到了,随着那个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空气中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阴气。   紧接着,就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冲进了火光照亮的范围,并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靠近。   从表面上,那就是一个紧贴在地面上的影子,面积有成年人的胸膛那么大,嗡嗡声就是从影子中发出来的。   果然是刘尚昂刚才发出的声响引起了它的注意,它一进入火光覆盖的区域,就朝着刘尚昂冲了过去。   刘尚昂赶紧闪身,我就看到那个影子突然从地面上飞了起来,刘尚昂还没稳住重心,只能就地一滚,那个影子就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我立刻出剑,一剑刺中了那个“影子”,当剑刃触碰到它的时候,先是传来一阵十分坚硬的触感,但以青钢剑的硬度和锋利依旧将它刺穿,大股鲜血顺着它的伤口滋了出来。   看到了血,我才知道这东西是个活物。   它被刺伤之后就奋力扭动身体,快速摆脱了青钢剑。落地之后,它似乎想要重新逃回黑暗中。   我快速上前一步,刺出青钢剑,抢先将它钉在了地上。   梁厚载这时也冲了上来,将一张辟邪符贴在了它的身上。它身上的阴气很快就被驱散,而后连身上的温度都快速降了下来。   此时,我已经无法从这东西身上感觉到生气。   梁厚载说:“看样子,它是靠身上的阴气来维持生命的。”   一边说着,梁厚载一边将地上的黑东西翻了过来,就看到它的身上长着一张巴掌大的嘴,确切地说那不应该叫做嘴,而应该叫“口器”,因为它没有嘴唇,只有四排杀鱼一样的尖牙。   眼前这个东西除了通体黝黑之外,外形和魔鬼鱼类似,也是扁扁的身子,后面拖着一条很长的尾巴。   在这东西的腹部还有很多类似于触手的东西,但在它身上我们没有找到眼睛和耳朵。   梁厚载对着它研究了一小会,才对我说:“看样子,这东西是靠地面的震感来辨别我们的位置的,刚才刘尚昂之所以能吸引到它,不是因为弄出的声音大,而是因为走动频繁。”   刘尚昂很不在意地说:“那又怎么样,它还不是被咱们干掉了。说起来,这玩意儿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怪物啊。”   梁厚载摇了摇头:“这东西如果单独出现的话,当然不能给咱们造成什么威胁。但它体表坚硬,速度也很快,刚才它扑你的时候,还好你完全躲开了,不然以它的速度和硬度,就是蹭你一下就够你受的。而且它的牙齿也异常锋利,如果下一次它们成群出现的话,咱们会有大麻烦。”   我看了看那具尸体,冲刘尚昂和梁厚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没这么夸张,这种影子怪既然身上带有阴气,一套罡步走下来就能镇住它们。”   刘尚昂刚才听到梁厚载的话,本来已经变得很紧张了,听我这么一说,又长长松了一口气。 三百九十八章 甲尸出现   在这种时候,刘尚昂的神经已经变得很敏感,随便一句不合适的话都可能撩动他那根原本就快崩断了的神经。而梁厚载最近几天也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可过去他分析问题通常十分中肯,现在却喜欢将所有事情往坏处想,还喜欢唱哀调。   一直被黑暗包围着,人都会变得异常脆弱,但我想,既然当年那些无端陷入黑暗中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繁衍后代,我们只是在这地方待了短短几天,肯定能熬得住。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才能一直保持理智吧。   之后我们就顺着河道继续前行,行走中,我不得不经常提醒刘尚昂计算脚步,因为我发现他的眼神经常会变得游离,一看就是在走神,而刘尚昂也确实会偶尔忘记计算步数。   梁厚载在行走的过程中经常叹气,眼神中也一直透烦躁。   我需要不断想办法安抚他们两个,同时还时常要在地图上标注我们所在的位置。   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八卦图所在的区域,随着地势的不断升高,火光已经能照亮这个黑暗空间的顶部,河脉中的水显变得越来越清澈,但水里的鱼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我们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三四条鱼。   食物供给丰沛的时候,我们常常是累了、饿了才停下来吃饭,可现在,我们只要发现鱼群就会停下来吃饭,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估计再走一段路,水里就彻底没有鱼了。而刘尚昂准备的那些鱼干,也未必足够支撑我们找到泉眼。   我们就这么不断地走着,我偶尔会讲几个故事来缓和一下刘尚昂和梁厚载的神经,可在大部分时候,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在黑暗中行进,只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产生的轻微噼啪声。   多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它和我一样,也在照顾着我这两个快要崩溃的同伴,为了保证他们的睡眠,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多吉一直充当着守夜人的角色。   长途跋涉加上几天不合眼,多吉终于不堪重负,在行走的途中一头栽倒在地上。   当时我正在地图上标注我们的位置,就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闷响,转过头去看,就看见多吉倒在了地上,它耷拉着舌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同时用一种异常虚弱的眼神看着我。   看到多吉这个样子,我就有种说不出的心痛,我知道它这是累坏了,于是赶紧让刘尚昂拿了一些鱼干喂多吉吃下去,等多吉吃饱之后,我就让大家停下来,给多吉提供足够的休息时间。   在这件事上,刘尚昂和梁厚载都非常配合,没有抱怨,也没有不耐烦的眼神,大家围在多吉身边,给它梳理一下毛发或者揉揉它的脖子,让它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多吉刚睡着,刘尚昂就慢慢凑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道哥,上面有动静。”   说话间,他还伸出手指,指了指河道上方。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同时侧耳倾听,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于是就问他:“什么动静?”   刘尚昂:“就是‘魔鬼鱼’出现的时候才有的那种嗡嗡声,它们离咱们不算远,但声音不大,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道哥,我估计,可能是多吉倒地的时候引发了地面震颤,才把它们引过来的。”   在刘尚昂的话中,反复说着“它们”,那就说明,河道上方的“魔鬼鱼”不止一只。   这时梁厚载说:“扔支火把过去,看看它们的数量。”   刘尚昂也没废话,立刻从背包里拿出湿木棍和油布,做成火把点燃,他的动作又快又轻,几乎没有引起丝毫的震动。   等火把上的火势烧旺了,刘尚昂才将这支新做的火把扔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逛了两个大圈,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我先是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快速从火光中闪过,钻进了黑暗中,然后才留意到,在离我们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已经聚集了大量“魔鬼鱼”。   我不担心这些“魔鬼鱼”,我自信用罡步就能镇住它们,我担心的是那个瘦小的身影,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四号区里的甲尸。   火把落在其中一只“魔鬼鱼”的身上,它立刻抖动着身子将火把抖了下来,由于它的举动引发了地面的震荡,我就看到地上那些黑影子快速骚动了一下,但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梁厚载小声对我说:“看样子,它们也能认出自己的同类。”   我点了点头,转而问刘尚昂:“在它们后面……那是一面墙吗?”   刘尚昂瞪着眼睛,朝火光的末端望了望,而后冲我点头:“是面土墙,墙面上还有明显的碎石。这面墙挡在了河道的正上方,只留了一个和河道一样宽的口,咱们已经没法继续走下去了。”   我立即问刘尚昂:“出水口的高度有多高。”   刘尚昂:“半米左右吧。”   听他这么说着,我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禁露出了笑容。我看了梁厚载一眼,他也是一脸激动的表情。   如今,泉眼就在眼前了!   像这样的地河,靠近源头的地方肯定是一条隧道。这种隧道是在几百万年的岁月中被大水冲刷而成,它不像泉眼那样单单只是一个出水的小孔,靠近河道源头的这条隧道,宽度应该比河道稍微宽一些,而根据几年来下墓的经验来看,像这样的隧道,其高度通常是大于宽度的。   可刘尚昂却说,出水口的高度只有半米左右,而且上面出现了一道土墙,土墙上还有明显的碎石。这只能说明,这座墙是人为垒砌起来的,就是它挡住了这个黑暗空间中唯一的光源。   我沉了沉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对刘尚昂和梁厚载说:“我要走罡,你们为我护法。”   在他们两个点头的时候我就已经站了起来,仔细回忆了一下重罡的步法,这种罡步是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记载的,在店子村的时候我曾用过一次,其特点是引发的星力没有正统罡步那么强,但覆盖范围广,行步的时候,难度也比正统罡步要大得多。   在黑暗中待了这么多天,我的精神状况决定了我无法提炼出像平时那么强劲的念力,思存九天的效果也和平时没得比,不过,尽管这次我引来的星力大不如前,可对付这些黑乎乎的怪物应该经足够了。   为了稳固心神,我在踩出重罡的时候闭上了眼,并用最快的速度踩中第一颗星位。   重罡走完只需要几秒钟时间,可那些“魔鬼鱼”要冲到我身前,只需要一个瞬间。   第一步踩出,巨大的疲惫感就侵袭了我的全身,之后我只能咬着牙,几乎是在某种惯性的驱使下踩完了整套重罡。   星力如期而至,我立即睁开眼睛,就看见梁厚载和刘尚昂都躺在了地上,在他们身边还有被星力压制住的“魔鬼鱼”,在刘尚昂的下巴上,还有一道很短的血痕。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魔鬼鱼”还是发起了攻势,梁厚载和刘尚昂肯定是在第一时间冲上来保护我,才受了伤。   好在我的计算也没有差池,仅仅靠重罡引来的微薄星力就足以镇住“魔鬼鱼”身上的阴气,我长出了一口气,问他们两个:“没事吧?”   刘尚昂叹了口气:“还好你动作快,要不然啊,我们俩肯定废了,唉,不说了,我得休息一会。”   说完,他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脸虚脱地闭上了眼睛。   我又看了看梁厚载,他现在的状况也和刘尚昂差不多。   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我心里清楚,他们刚才肯定受到了“魔鬼鱼”的冲击,虽然没有大伤,但光是被那种怪物蹭上一下也够受的。   等到星力散去,我才走到他们两个身边,打算扶他们起来,可正当我俯下身子去拉他们的手时候,脚下突然传来“嘣”一声闷响。   我脚边的土层立即爆开了花,我下意识地扬起手,去阻挡朝我飞溅过来的泥土。也就在这时候,甲尸瘦小的身影破土而出,它一溜烟爬上了我的后背,我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封魂符朝背后贴了过去。它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瞬间跳下了我的背,接着我就感觉腰上紧了一下,低头朝腰带上一看,番天印竟然被它抢走了。   而就在我低头的这一瞬间,甲尸已经抱着番天印钻进了黑暗中。   刘尚昂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上去,我伸手将他拉住:“别过去!”   刘尚昂十分焦急地指了指我空空如也的腰带,又指了指甲尸逃走的方向:“那可是番天印啊!”   我冲他笑了笑:“放心吧,番天印、青钢剑,这两样东西和守正一脉都有命理上的联系,丢不了的。不过,这具甲尸竟然能近距离接触番天印,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刘尚昂望着火光之外的黑暗,又问了我一次:“不追吗?”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工兵铲,一边对他说:“不追,挖墙。”   说完,我就抱起多吉,朝土墙那边走了过去。   既然说到了番天印、青钢剑和我们守正一脉在命理上的联系,我在这里就不得不多提几句,因为这件事我之前没有说过,只是说这两样东西对我们守正一脉来说非常重要。   诚然,这两样东西作为我们守正一脉的镇门之宝,其重要性是无可质疑的。但我师父说过,番天印和青钢剑在两千年中一直由守正一脉的历代门人保管,如今它们已经和守正一脉形成了一种近似于血脉相连的关系。师父说,有了这一层关系,只要守正一脉还在,番天印和青钢剑就不会落在其他人手上。 三百九十九章 黄金镜   记得在二龙湾龙王墓的时候,师父将青钢剑和番天印放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只身带着我们到二龙湾查看情况,却丝毫不担心它们会丢失,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道理。   当我将多吉放在一边,着手拆墙的时候,身后的黑暗中又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甲尸在向我们靠近。   它夺走番天印本来就是想引走我们,以此来保护河道上的土墙,我们不上当,他自然也不会离开。   土墙被垒得非常厚实,三个人同时开工,却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将它彻底拆除。   因为墙面坚硬,我们只能先用登山镐将墙面上石头凿碎,然后再用工兵铲铲下墙上的土。这样一来,破拆的速度才算是快了一点。   我拿登山镐敲碎墙上那些石头的时候,刘尚昂突然问我:“道哥,你说,那个甲尸为什么要夺走番天印呢?”   我说:“它其实是想引着咱们离开这里。不过有件事我得纠正你一下,番天印它是夺不走的,那是我们守正一脉的东西,没人能夺得走。”   刘尚昂:“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它为什么不夺你的背包,也不夺青钢剑,偏偏夺走了番天印呢?它好像知道番天印对于你来说特别重要似的。”   我冲刘尚昂笑了笑,这时候梁厚载就在一旁接上了话头:“它当然知道番天印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毕竟它能出现在这里守着土墙,就足以说明它是夜魔的爪牙了,知道番天印也属正常。”   刘尚昂挠了挠头:“什么意思,我咋没听懂?”   梁厚载叹了口气,问他:“你不会以为,历代敏度在小天山等待的大圣祖的门人,就是道哥吧?”   刘尚昂:“啊?难道不是?难道是柴爷爷?”   “当然不是,”梁厚载说:“他们等得不是道哥,而是道哥手里的番天印啊。只不过两千年来,道哥是唯一一个能催动番天印的人。说起来,夜魔的第一个三千年轮回刚要结束,能够催动番天印的人也出现了。冥冥之中,好像自有定数啊。”   刘尚昂又问:“可你说了半天,敏度等的还不就是道哥?”   梁厚载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你了,这种事吧,跟你这种脑袋不灵光的人解释不通。”   刘尚昂好像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又问:“可之前你不是还推测说,镇住夜魔的关键是壁画吗,现在怎么又扯上番天印了?”   梁厚载:“我说过镇住夜魔的关键是壁画,可我说过番天印不是镇住夜魔的关键了么?壁画是关键,番天印也是关键,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看刘尚昂有点急了,就将他们两个打断:“赶紧挖墙吧,尽快弄完夜魔的事,出去吃顿好的。”   一说到“吃顿好的”,他们两个就来了精神,快手快脚地干了起来。   忙碌了一阵子,眼看土墙上已经被我们掘出了一个很大的坑,但厚实的墙面依旧没有被挖透。此时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由于河里没有鱼,我们只能吃刘尚昂事先准备的那些鱼干。   这种鱼干的味道真是不敢恭维,又咸又腥,可能是因为烤得太过,还微微带着一点苦味。   之前吃烤鱼吃烦了,只是感觉味同嚼蜡,可这玩意儿吃到嘴里,就好像吃橡胶一样,不但味道差,还特别难咬。   但这样的鱼干有一种好处是烤鱼无法比拟的,正是因为它的韧性足,难以消化,吃进肚子里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感到饥饿。   草草用硬鱼干填饱了肚子之后,我们又开始忙活了。   眼看土墙马上就要成功破拆的时候,多吉醒了,虽然无法准确地计算时间,不过我粗略地估计,它应该睡了五到七个小时,看着它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活力,我也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多吉起来以后,先跑到我们这边来蹭了蹭,而后它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向我们身后的黑暗,呲牙、弓背,做出一副极为警惕的样子。   我拍了多吉的头:“现在不用管它。”   多吉抬头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疑惑,而我则冲它笑了笑,继续拆墙。   又过了很长时间,厚实的土墙终于被我们挖透了,透过墙上的洞口,我看到了一丝光亮。   这时候,藏在我们身后的甲尸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它好像正在焦躁地踱着步子。   虽然我承认它很难缠,但它根本奈何不了我们,再说现在我们身边还有一个精神饱满的多吉,如果甲尸贸然袭击我们,光靠多吉就能对付它了。   我是胜券在握,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去理会它,刘尚昂显现出了一些担心,我告诉他不要多想,专心挖墙。   甲尸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焦躁,我们三个却挖得越来越快,贯穿墙体的洞口一点一点地被我们扩大,直到这个洞口的直径达到一米以上,我们才停了手,收拾好东西,陆续爬了进去。   我们进洞的时候,多吉一直在洞口处警戒着,直到梁厚载进洞之后,多吉也纵身一跃钻进了洞口。   墙壁的这一侧连通着一条宽阔的隧道,隧道顶端偶尔有几根石钟乳倒吊下来。   梁厚载凑到我身边来,指着从隧道侧壁传来的一抹光亮对我说:“那里应该有个洞口,通向河脉的支流。”   我点了点头,朝刘尚昂招招手,带着他们两个朝光线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梁厚载说得没错,隧道的侧壁上确实有一个宽敞的的洞口,光线就是从这个洞中照出来而。   而在洞口附近的地面上,立着一根齐腰高、儿臂粗的金属圆柱,柱子顶端还嵌着一面金属制的镜子,火光在镜面上折出非常融合的金色光泽。   梁厚载触摸了一下镜面,却意外地发现这面镜子竟然是可以转动的,他试着将镜子转动了几下,转过头来对我说:“能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千年不锈的金属,好像只有黄金了吧?”   刘尚昂立即接了一句:“我靠,这玩意儿得值多少钱啊!”   我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他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我从刘尚昂手里接过火把,进了洞。   在这个洞中,出现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地河支流,梁厚载说,这条支流也许是当年的番人开凿出来的,河道的末端肯定连着泉眼,光就是从那里照进来的。   我点了点头,继续前进。   没花多长时间,我们就来到了河流的末端,这一路走来,经常能看到立在河边的黄金镜。   河道的末端连着一个圆形的洞窟,清澈的河水流经河道之后全部进了洞口。洞宽两米左右,呈现出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形,一看就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我们可以确定,水进入这个圆洞之后,最终流向了峡谷中的泉眼,因为光线就是从洞口深处照射进来的。   梁厚载趴在河床上,朝着洞中瞅了瞅,片刻之后站起来说:“按理说,这么深的洞,应该不会有光线直射进来,而且光线要先穿透泉眼中的水,再照射进来……也不会这么亮。这个洞里可能做了特殊的布置,道哥,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摆摆手:“不用了,抓紧时间把光线引出去吧,说不定光线一出去,很多事情就能弄明白了。”   刘尚昂很不理解地问我:“什么意思?什么事就能弄明白了?”   我说:“光线一出去,我们就能知道怎么对付夜魔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转动着身旁的金镜,让反射光照向了离此处不远的另外一面镜子。   镜面的光滑度很高,反射性极好,光束打向不远处的镜子之后,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折了过去。   梁厚载说:“怎么都这么喜欢用镜子引光,当初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地底下的光也是用镜子引进去的。其实现在想想,那些看起来像黄铜的镜子,应该也是纯金打造的。”   我笑了笑,朝着不远处的镜子走了过去。   就在我刚刚迈出两步的时候,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感。   多吉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它立即跑到我身边来,死死盯着我的脚下,我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它不要声张,同时继续迈开步子,漫步似地走着。   从地下传来的震感越来越清晰了,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向地面靠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四号区里的甲尸。   梁厚载和刘尚昂肯定也发觉了异常,但每个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等着。   我来到镜子前,伸手想要去转动镜面,身后突然爆出一声炸响,坚硬的河床上崩起一阵潮湿的碎石,甲尸那瘦小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了。   它以极快的速度从飞扬的碎石中一跃而起,朝着我扑了过来,我虽然看不清它的动作,却能在十米之外就能知道它的位置。   此时的甲尸还拿着我的番天印,我太熟悉番天印上的炁场了,别说是十米,就是隔着五十米我都能清晰辨认出那股炁场。   不过,番天印炁场外泄,也就说明甲尸已经解下了包裹番天印的火蚕丝。   我稍稍一个闪身,甲尸蹭着我的肩头飞了过去。   当我回过头朝甲尸那边看的时候,才发现它高举着光脱脱的番天印,火蚕丝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它刚一落地,多吉就像闪电一样朝它扑了过去。虽然在我看来,多吉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可甲尸还是借助一个后跳避开了多吉,紧接着,甲尸又猛地一蹬地面,朝我飞扑过来。   这时候我才看明白,它高举着番天印,原来是想用番天印来打我。 四百章 折光   甲尸肯定不知道番天印究竟是怎样的法器,但它大概猜到了,它手里的大印可能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它知道奈何不了我们,竟然想到了将番天印作为武器。   我心里想笑,可行动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我不是邪祟,对番天印没有那种本能的惧怕,就算被打中也不会灰飞烟灭,可是以甲尸的力量,这一下我要是挨上,估计下一秒钟就站不起来了。   闪身的同时,我也在计算着时机,以及番天印炁场和我之间距离。   甲尸再次从我身边掠过的时候,我立刻侧过身子,同时伸出右手,抓向了番天印炁场所在的方向。   下一个瞬间,我的五指就抓住了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我估计那应该是甲尸的头。   甲尸的速度快,而且力量大得出奇,我抓住它之后,立即被它带得一个趔趄,双腿不受控制地朝着它行进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等它的速度慢了下来,我才看清楚,我此时抓住的是它的肩膀。   不等甲尸将我挣脱开,多吉就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甲尸的小腿。   甲尸的身体坚硬无比,可还是比不上多吉的獠牙和虎牙,它的小腿顿时被多吉咬穿,浓稠的血汁像喷泉一样滋了出来。   但甲尸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它用力挣扎了两下,发觉自己无法挣脱多吉之后,就立刻转过身来,举着番天印朝多吉脑袋上砸了过去。   我立即使出天罡锁的手法,原本是想钳制住甲尸的肩膀,但由于它的身体过于坚硬,我无法***只能用尽全力反折它的关节,同时伸出左手扣住它的手腕,用力一掰。   甲尸两处关节被我锁住,手上立即脱力,番天印还没等落在多吉头顶上就从它手中掉落,我立即放开它,伸手接住番天印,同时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封魂符,甩手贴在它的后背上。   番天印回来了,甲尸也被封魂符镇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多吉晃了晃脑袋,见甲尸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才松了口,回到我身边来了。   梁厚载走到甲尸跟前,摸了摸甲尸坚硬的身体,而后对我说:“竟然连封魂符都没能彻底镇住它,它还活着。”   我笑了笑,说:“那不是正好吗,孙先生之前也说,只有活捉了它,咱们这次特训才算是圆满。瘦猴,带钢索了吗,把它绑了。”   刘尚昂没废话,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钢索,将甲尸捆粽子似的捆了起来。   我让刘尚昂和梁厚载把光线引到外面去,然后就取了一根火把,一个人来到了隧道外面。   我估计,甲尸应该是在打洞之前将我的火蚕丝布随手扔在了地上,我必须把那块布找回来,不然的话,就这么拿着一块裸着的番天印,我早晚要被上面的炁场给逼疯。   运气还不错,我没花多少力气就在一个一尺宽的地洞附近找到了火蚕丝布。我用它将番天印小心包裹起来,又打了个结,将番天印别在腰带上。   我这边折腾完,刘尚昂和梁厚载也将光线从隧道中引了出来,一道金灿灿的光束沿着土墙上的洞口照射出来,一直传播到很远的地方,继而再次发生了折射。   光怎么又折射了,难道在远处还有镜子?   我带着心中的疑惑,朝着光线发生折射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尚昂他们也很快从隧道里出来,三步并两步地跟上了我的步伐。   我指着光线的转折点对梁厚载说:“那个位置好像还有一面镜子。”   梁厚载则皱起了眉头:“怎么会呢?那里应该是靠近河道的吧,咱们之前顺着河道走了这么久,也没发现有镜子啊。”   他所说的,也正是此时最让的疑惑的地方。   但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过去看看再说。   途中,我转头看了多吉一眼,就发现它嘴里正叼着被捆绑成“茧”的甲尸,甲尸身上虽然贴了封魂符,却依旧能在钢索的束缚中微微卷动身子,似乎想要逃脱。   刘尚昂发现我正朝着甲尸那边看,忍不住问我:“道哥,你说,为什么咱们拆墙的时候它不出来,偏偏在咱们找到泉眼以后,才跑出来捣乱呢?”   我说:“它之前不出来,是因为自知斗不过咱们,可当我转动镜子时,极可能已经触动了什么东西,它才按捺不住了。”   刘尚昂:“这么说,这只甲尸智商还挺高的。”   我点了点头。   光线的折点看起来不算太远,可我们走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到达那里,水里的鱼渐渐多了起来,地上甚至出现了我们吃烤鱼留下的鱼骨。   没想到折光点竟然这么远,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在地图上标注我们的位置,以防迷失方向。   其间我们吃了几次饭,也休息过几次,连续的跋涉又让刘尚昂和梁厚载变得烦躁起来,刘尚昂甚至说,光线的转折点,也许就是一个吸引我们朝错误方向行走的幻象。   我只能一边想尽办法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带着他们继续前进,到最后一段路的时候,我必须连哄带骗才能让他们两个前进。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他们两个再一次面临崩溃,我觉得我自己也快了。   好在我们最终还是来到了那个折光点,它确实离河道不远,但却位于一个我们从未达到过的地方。而且折射光线的不是镜子,而是一座表面非常光滑的石碑,借着映射在石碑上的金光,我清晰地看到碑面上被涂抹了很多泥巴,这些泥如同老人斑一样松散地附着在碑面上,它们已经完全干透了,干燥而坚硬,有些泥斑上还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我站在石碑前观望了一会,而后就对刘尚昂说:“瘦猴,想个办法爬到上面去,把石碑上半段的污泥清理一下。”   刘尚昂从我的背包里拿出一根钢索,将锁的一端绑在登山镐上。他后退了几步,猛力将登山镐掷向了石碑上方。   随着“啪”一声响,登山镐精准地钉进了石碑顶端,刘尚昂顺着钢索快速上爬,一边爬,一边清理着附近的干泥。   这些泥也不知道在石碑上黏了多少年,以至于变得异常牢固,刘尚昂每次挥动工兵铲,都要用上极大的力气。   我和梁厚载也没闲着,刘尚昂清理石碑上半段的干泥,我和梁厚载就清理下半段的,不得不说的,石碑下半段的泥要比上半段多得多,也厚实得多。   在清理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些糊着泥巴的地方,都是一个个形状规则的圆形坑洞,坑中非常光滑,当泥被完全清理干净之后,坑洞表面甚至在金光的照耀下泛出了一层略显油腻的光泽。   所有的圆坑都集中在金光能够覆盖的范围内,光线照射到光滑的坑壁之后再次发生了折射,一道道纤细的光束穿破黑暗,照向了黑暗中的其他石碑,在黑暗的远方,我看到了无数石碑表面泛起了金色的光泽,光束照射到它们之后,再次发生了反折。   我也不知道从隧道中照射出来的这一道金光究竟被反射了多少次,只知道每一次反射之后,新的光束就会变得暗淡一些,尽管石碑的表面粗糙,但反光能力依旧比不上光滑的金镜,以至于光线在不断被反射的过程中出现了巨大的损耗。   看到金色的光束变得越来越虚弱,就仿佛看到了一个茁壮的生命慢慢枯萎凋零的过程。   刘尚昂走过来拍了我一下,指着黑暗空间的顶端对我说:“道哥,快看!”   我抬头顺着刘尚昂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这片无边黑暗的正上方出现了一层朦胧的黄色光晕,其间还交织着一些模糊而纤细的影子,那些影子好像构成了一副图画,但由于过于模糊,我无法看清这幅画的内容。   还是刘尚昂对我说:“壁画,那层光晕里,能看到壁画。石门上的那些壁画。”   刘尚昂的语速很快,语气也有些着急,我用了很大力气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光和影交织成的画面很像是石门上的壁画。   光晕在缓缓地抖动着,四幅壁画就像是被绣在一张金色的薄纱上,并随着薄纱一起缓缓地揉动、扭曲。   梁厚载也盯着那一片巨大的光晕沉思了很久,之后对我说:“原来这就是豫咸一脉当年所做的布置?”   我点了点头。   梁厚载又对我说:“道哥,我觉得,夜魔应该醒过来很久了,除了它,没人会在这面石碑上涂抹这么多烂泥。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这家伙干的。”   说话间,梁厚载朝甲尸看了一眼。   我说:“应该就是甲尸干的,夜魔如果已经冲破了镇压,咱们几个估计早就没命了。不管怎么说,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大家再硬着头皮挺一挺,解决了夜魔,我请你们吃火锅。”   刘尚昂当场就乐了:“牧场里到处都是牛羊肉,还用你请啊?”   他刚说完话,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嗷——”   这阵长啸中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凄厉,而且声调异常尖锐,已经出现,就像钢针一样刺进了我的耳朵,我就感觉脑子都快要炸裂了,立即抬起手护住双耳。   那声音持续了很久才消失,我将双手从耳朵上拿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用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声音,好像就是从八卦图的中心位置传过来的。   不好,看来夜魔要做最后一搏了!   想到这,我顿时紧张起来,立刻冲梁厚载和刘尚昂喊:“快走,夜魔要强行挣脱束缚。” 四百零一章 一线生机   可他们两个还没缓过劲来,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表情,也没听到我说什么,我回头望了眼多吉,多吉则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如果我们现在能交流的话,它一定会说,它没事。   我冲它点了点头,而后拉上刘尚昂和梁厚载,快速朝八卦图中心区域飞奔,梁厚载和刘尚昂虽然暂时处于失神的状态,但还是踉踉跄跄地跟上了我的步伐。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两个才回过神来,梁厚载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他没事了可以自己跑,没过多久刘尚昂也不再需要从我这里借力,自己就能跑动。   刚开始冲得急,我却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就算我们跑得再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到达八卦图的中心区域。   直到我快要跑不动了,才想起这件事。   我停在一块石碑前,狂喘粗气,刘尚昂和梁厚载也停了下来,他们两个的喘息声比我还要剧烈。   多吉似乎并没有感到疲惫,它见我们停了下来,就转过头来,很疑惑地看着我们。   它好像不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类为什么这么快就累得走不动了。   论耐力,我们这些人类和多吉这样的犬科动物差得太多了。   我朝多吉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句:“需要休息。”   多吉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一脸无奈地退到了我身边,将甲尸扔在一边,然后趴在地上打起了盹。   我第一次知道狗原来也会叹气。   刘尚昂拿出了清水和鱼干,我看到鱼干心里就犯恶心,可还是硬着头皮填饱了肚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能尽快感到八卦图中心区域,同时又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体能储备,我们只能间断性地改变行进速度,有时候奔跑,偶尔徒步行走,但在大多数时候,我们的速度都介于两者之间。   其间我们一共休息了六次,而从八卦图中心传来的长啸声也出现了六次,它出现的时候,还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和地面的震颤。   在黑暗中,我们依然无法准确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因为赶得急又经常变化行进节奏,刘尚昂也无法准确地统计脚步,我们只有一个大体的方向,却无法计算行进的距离。   第三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梁厚载问多吉,泉眼那边的光源没有被挡住的时候,它从石门走到八卦图的中心区域需要多长时间,多吉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梁厚载又问它需要走很长时间吗,多吉点了点头。   我就在想,多吉以前进来的时候,是如何解决食物问题的呢。但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也就没有多问。   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正主的缘故,这一路走下来,梁厚载和刘尚昂都没再抱怨过什么,他们也想尽快解决了这里的事情,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长途跋涉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八卦图的中心区域。   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一道道光束聚集在了一座宽大的石台上,而在石台中心,还立着一根棒状的东西。   由于离得远,我也看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于是问多吉:“那就是降魔杵?”   多吉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先是长出一口气,心想:“终于到了。”,但随即又变得紧张起来,我知道,镇压在降魔杵下面的东西,也许拥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   敏度说过,夜魔可以在炎炎夏日中让草木结冰,也能控制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估计大多人对于法术的理解,可能就是施术者可以控制自然界的各种元素,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术、法,说白了,都是对炁场的运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术法能凭空制造出坚冰,也没有什么人能操纵火焰。   如果有关夜魔的传说是真的,那么它所拥有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   我放慢了脚步,又拉了拉梁厚载和刘尚昂,示意他们两个也慢点。   梁厚载立刻慢了下来,刘尚昂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则冲他做了一个口型:“小心。”   我们压低了脚步,慢慢靠近中心区域的石台。   离石台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了钉在上面的降魔杵,这根降魔杵是用一种黑色的石头打造的,通体黝黑,在这个地方沉睡了这么多年,上面竟然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当金光照在上面的时候,降魔杵的表面还能泛出一抹滑腻的光泽。   在石台四角的地面上出现了皲裂的痕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面下拱出来,却被石台压住了,或者说,是被降魔杵压住了。   刘尚昂瞅了瞅石台和降魔杵,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和压住孙悟空的五指山这么像呢,这根降魔杵就是如来佛祖的金字压帖。”   梁厚载就在一旁接他的话:“这里的金字压贴,应该是壁画才对。”   说完,梁厚载又问我:“现在咱们该干什么?”   我没回应他的问题,只是指了指地面上的裂痕,问他:“你还记得伴随长啸一起出现的撞击声吗?”   梁厚载蹲下身,从裂痕附近捏起一点碎土看了看,抬头对我说:“裂痕周围的碎土湿度很高,这些裂痕确实是刚刚出现。看样子,夜魔想要挣脱封印。”   刘尚昂在旁边问:“可壁画都已经出现在咱们头顶上了,首领女儿的意识还没醒过来吗?”   “没那么简单。”梁厚载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要想镇住夜魔,还需要道哥的番天印。”   我没多言语,打开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我知道番天印是镇住夜魔的第二道关键,可问题在于,我该如何使用番天印?要想弄清楚番天印在这里面究竟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就必须弄清楚豫咸一脉的先祖当初布下这个八卦图的用意。   八卦图中心区域意指阴阳,从敏度给予我们信息来看,夜魔的能力和水、火有关,水火对坎离,北南走阴阳,隧道在乾位,金光也是从乾位引入八卦图,光线一直传播到到艮位才流通各处,石门的位置对应震位,生气从那里流入。   我抬头看了看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石台上的光束,巽、兑这两个方向的光束最亮,坤位的光则十分暗淡。   之前刘尚昂提到了金字压帖,刘尚昂说降魔杵是金字压帖,梁厚载说壁画相当于五指山的金字压帖,其实他们两个说得都不对,真正的金字压帖,是这一道道汇聚在石台上的光束。   每一道光束,都像是一道封印,在夜魔意识觉醒的时候死死压制着它,但不管是怎样的封印、怎样的阵法,其中总要留一线生机。   先天八卦中有乾、坤、震、艮、坎、离、兑、巽八个卦象,而在豫咸先祖布置的这个阵法中,除了坤位之外,另外七个卦位都做了精细的布置。   我觉得,豫咸一脉的先祖在这个大阵中留下的那一线生机,就在坤位。   我只要堵住坤位,就堵住了夜魔摆脱镇压的可能。   想到这里,我立刻走到了石台的正北方位,也就是坤位,摘下了番天印上的火蚕丝布。   我沉下一口气,对刘尚昂和梁厚载说:“我要走罡,你们两个避一避。”   梁厚载点了点头,立即带着刘尚昂和多吉躲到了远处。   思存九天,提炼念力,在步罡踏斗之前,我又提了一口气,达到了祭的境界,这时候番天印已经块石从我身上提取念力,而我则飞快地踏出了罡步。   当我身上只有念力的时候,番天印所吸收的就是我本身的念力,但当我先达到祭的状态,再走出罡步以后,番天印感受到了灵韵更纯粹的星力,立即舍弃了我的念力,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吸收星力。   虽然以我目前的修为还不足以很好的催动番天印,但我却学会了借用星力来快速度过祭的状态。   但以我现在精神状态,今天恐怕已经没有能耐再催动一次番天印了,没办法,现在的我身心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走出这一次的罡步,几乎耗尽了我仅剩的所有精神力量。   番天印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它吸干了罡步引来的星力之后,又将魔爪伸向了我的念力,我时候我便强行终止了“祭”,番天印没能从我身上吸走多少念力,可受到星力的影响,在它的表面已经发散出了一股刚柔并济,而且极其精纯的灵韵。   趁着这股灵韵还没来得及消散,我用最快的速度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擦在了番天印的正面,然后用番天印在地上画出了血符。   其实我也是在不久前才想通,原来秘籍上记载的那些术法,原本就是要用番天印来施展的,上面的很多术法离开番天印,施展出来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像血画符这种可以独立施展的术法,在脱离了番天印之后,其效果也是大打折扣。   当我用番天印将封魂符的符印完整地绘制出来后,我都感觉到番天印上的灵韵在一瞬间全部融进了符印中。   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从坤位汇集过来的那道光束突然变得异常耀眼。   我将番天印收起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我的推测是对的,番天印的确可以封住豫咸先祖在坤位留下的这一道生机。   虽然这道生机暂时被我封住了,但它还在,在以后的日子里,符印上的灵韵会渐渐散去,这里的大阵还会恢复到过去的样子。 四百零二章 夜魔   没过多久,刘尚昂就凑了过来,他看了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符印,过了好半天才问我:“这就成了?”   我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应该成了。”   梁厚载又跑过来问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就把我对这个八卦图的一些分析,以及堵住坤位就是堵住夜魔的生机这些事完完本本地说了一遍。   刘尚昂朝着眨了眨眼睛,说:“你现在催动番天印都不会腿软了?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我冲他笑了笑:“这次的特训还是很有效果的。”   刘尚昂又想说什么,可梁厚载却拦住了他,抢先问我:“可是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有唤醒首领女儿的意识啊,等到符印的灵韵消失,夜魔好像还是会出来吧?”   刚才只顾着封住夜魔的生机,却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首领女儿的意识,这才是镇压夜魔的最大关键,可是现在……   我又是担心,又是疑惑,将视线转向了石台那边。   沉思片刻之后,我问梁厚载:“如果你是夜魔,被封住了最后一线生机之后,你会怎么做?”   梁厚载:“困兽犹斗,拼死一搏。”   说完这八个字,他先是沉默了一会,之后又对我说:“我觉得,番人留下的这支降魔杵,就是在夜魔完全苏醒的时候防止夜魔冲脱封印,可是现在,降魔杵好像也快压不住它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地面上的裂痕。   此时我在想,也许只要封住了夜魔的生机,首领女儿的意识就会苏醒,也许,只要坤位的光够亮,被深埋在地下的夜魔,也能看到浮现在我们头上的壁画。   但我也很清楚,像这种事,从来没有侥幸可言。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就感觉地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震荡。   震感转瞬即逝,可我们几个都已变得非常紧张,一个个俯着腰,紧盯着地面上的裂痕。   就在震荡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们都看到裂痕附近的碎土跳动了一下。   几秒钟之后,地面下方再次传来了震感,这一次的震感比上一次要强得多,也要持久得多,我眼睁睁地看着石台下的土壤微微隆起,地面上的裂痕霎时间宽了很多。   我屏住了呼吸,尽力压制着心中的紧张和恐惧。   震颤再次消失了,可我们知道它还会出现,而再次出现的时候,脆弱的石台可能就要被整个顶翻了。   我一手拿着番天印,另一只手抽出了青钢剑,梁厚载拿出了灵符,刘尚昂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根黑驴蹄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震感很长时间没再出现。   刘尚昂突然想到了什么,快速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些药棉,扔给了我和梁厚载,然后我就见他用药棉塞住了自己的耳朵。   刚才太紧张,一时间也忘了这里曾传出过尖锐的长啸声,如果长啸再起,我们离声源这么近,又没有保护措施,耳膜肯定就保不住了。   我放下青钢剑,用最快的速度堵住了耳朵,当我再次拿起青钢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就在这时候,地下传来了有史以来最为强悍的震颤,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从地底冲了上来,重重地撞在了石台的底部。   在这一瞬间,石台附近的泥土被高高拱起,碎土横飞,一缕缕黑烟从土壤的裂痕中涌了出来。   烟雾中夹杂着大量阴气,以及一股强横到无以复加的怨气和暴戾,这三种炁场混合在一起,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感觉到了绝望。   那种绝望,是对我整个人生的绝望,在这一念之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活过一次,从小到大,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游离于人世间。   好在我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赶紧默念三尸诀,强行让心智恢复到正常状态。   我身旁的梁厚载望去,就见他一脸沮丧的表情,我立刻用青钢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用青钢剑指了指隆起的石台,梁厚载这才清醒了一些,他朝我点了点头,念起了稳定心神的口诀,因为耳朵被堵死,我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   趁着石台还没有被顶翻,我又跑到刘尚昂跟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一掌我用了不小的力气,他刚才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现在就捂着肩膀,露出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透过棉花,我都能听到他喊疼的声音。   见他恢复正常了,我赶紧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守阳糖塞进他嘴里。   守阳糖不能帮他稳定心神,但从他胃里涌出来的那股强烈苦腥味,至少能时刻提醒他现在的处境。   夜魔的冲击暂时没能将石台顶翻,当震荡消失以后,降魔杵上散发出了很强的灵韵,地上的裂痕竟然缓缓地变窄了。   可是很快,夜魔又一次发起了冲击,即便耳朵里塞了药棉,可夜魔那凄厉无比的长啸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还是一样的刺耳。   在长啸声中,一阵剧烈的震荡从地底传来,接着就听“嘭”的一声巨响,沉重的石台竟然被整个顶翻。大地碎裂,降魔杵飞到了空中,不断地打着转,一个奶白色的东西冲出了地面,在它的后面,是一连串滚滚黑烟,如同一条黑色巨蛇,遮住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金光。   借着明亮的光芒,我能清晰地认出那个奶白色的东西是一个面具,敏度曾说夜魔的面具是用石头打造的,表面十分粗糙,我看不清面具上的纹路,不知道它的表面是不是如敏度说的那样粗糙,我只能看到面具上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和一张红色的嘴,血一样的红。   此时那只面具就正对着我,画在上面的红色眼睛无法转动,但我能感觉到,它现在正在俯视着我。   夜魔似乎也知道,刚才就是我催动了番天印,断了它最后一线生机。   而我也很清楚,现在正在和我对视的,就是夜魔本尊,那张面具,只不过是它的一张假脸。   刚才那样的绝望感再次出现了,各种各样抱怨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不断徘徊着,我抱怨师父让我一个人进入夜冢,抱怨刘尚昂在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够口粮,抱怨师父夺走了我的童年,让我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正常地上学、生活,抱怨师父为什么没有早点把秘籍给我,如果我能多研习几年,也许就能应对现在的状况,抱怨几年来的练功生涯太苦太累,师父太苛刻、太严格,让我早早就对术法的修行失去了兴趣。   虽然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抱怨这,抱怨那,但我还是靠着三尸诀强行保留了几分清醒。   我不断提醒自己,所有的怨念都是假象,在人的所有情感中,唯独怨念是最不真实,最脱离本心的。   从很小的时候我师父就对我说,当一个人开始习惯于抱怨的时候,离万劫不复也就不远了。因为怨念其实就是一种被扭曲了的本心,充满了虚妄和假象。   怨和恨原本就是两个概念,恨是由心而发,而怨,则完全是由外力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情绪。师父说,一个习惯于怨的人,往往都是自认为没有能力改变的人,他们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放弃希望,因为强烈的怨气带给人的,就是绝望,但这种绝望也是虚假的,因为希望还在那里,只是你没有看见。   但怨念这种东西又非常强大,它可以很容易地控制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因为怨念这种情绪往往出现在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一边背着三尸诀,一边分心去想着这些事情。   这样竟然出奇得有效。当我发现心中的抱怨全都是假象的时候,心境自然而然就平复了下来。   在夜魔影响我心智的时候,我的思想和它的意识好像有着某种连接,它能察觉到我渐渐摆脱了它的影响,而我也能感觉到它的疑惑。   在疑惑之后,就是一股凶悍的杀意。   一感觉到这股杀意,我就立即后撤了几步,就看见一道黑烟从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呼啸而过,我距离那道烟雾一米多远就能感觉到上面散发出的刺骨寒意。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石门外那些被冰封的人,如果被这道烟雾触到,我估计我也是那样的下场。   一击不中,夜魔心中立即窜起了怒火,我不但怠慢,立即拉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后退。   刘尚昂的火把此时已经掉落在地上,我来不及捡起来,只是奋力拉着他们后退。   这时候,夜魔中断了对我的影响,意识之间的连接也突然中断了,这一下,我就无法弄清楚它想干什么了。   梁厚载和刘尚昂此时也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梁厚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火把,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皱眉头,突然就见火把上的火焰霍的一下旺了起来,它越烧越旺,最终形成一道粗壮的火舌,朝我们袭了过来。   火舌从我们头顶上掠过,我们三个同时俯身躲避,然后就见那条火舌从半空中折了个弯,又朝着我们卷了过来。   隔着好几米我都能感觉到火舌上的灼热,要是被这种火撩上一下,估计就跟被钢水浇个满头差不多效果。   我们三个立即蜷起身子,就地打了个滚,狼狈地避开了火舌的第二次攻势。   可我们还没爬起来,火舌再次卷了过来,番天印是我催动的,夜魔的生机也是被我堵死的,所以它格外照顾我,这一次火舌放弃了刘尚昂和梁厚载,直接朝我扑了过来。 四百零三章 苏醒   它的速度太快,我根本躲不开,可眼看着火舌的舌尖离我不到半米的时候,它却突然停了起来,就在原地静静地燃烧着。   我站起身来,火舌又晃动了两下,可终究还是没有再前进。   梁厚载也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对我说:“看样子,这个距离已经超出夜魔的攻击范围了,它只是挣脱了降魔杵,却还是被大阵限制着。”   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我看到那张白色面具正不停地在空中打着转,可它不管怎么转怎么翻,都无法离开金光汇聚的那片区域。   梁厚载说得没错,此时的夜魔,依旧受到了大阵的限制。   咦?不对啊,我怎么能听到梁厚载的声音?我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耳朵,才发现左耳的药棉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刚才翻滚的时候掉了出来。   再看看梁厚载,他现在也有一支耳朵是空的。   我大体估测了一下,我们和夜魔之间的距离大概在十米左右,在这个范围之外,它碰不到我们,但我们也碰不到它。   同时我还留意到,夜魔的面具不管如何转动,都没有正对着它头顶上的壁画,看样子,它是在刻意避开那些壁画。   梁厚载也对我说:“让面具正对壁画,应该就能唤醒首领女儿的意识了。”   可问题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它面对壁画?   这时候,多吉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之前被我们抓住的甲尸不知道去哪了,它叼在嘴里的东西也换成了降魔杵。   多吉到我身边之后,就把降魔杵丢在了我的脚边。   我捡起了降魔杵,问多吉:“从哪捡来的?”   多吉呜噜了两声,我无法明白它的意思。   梁厚载则对我说:“刚才降魔杵就落在光线汇聚的那片区域里,我亲眼看见的。”   多吉附和着点了点头。   光线汇聚的那片区域?也就是说,多吉捡降魔杵的时候,离夜魔是很近,可它却没有遭到夜魔的攻击。   这让我想起了四号区里的邪祟,那些邪祟只攻击活人,但在多吉每年进入这里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动静。   夜魔会不会也是这样,只攻击活人,却对感觉不到多吉的存在?   心里一边想着这些,我还不忘朝坤位传来的那道光束看了一眼,此时,那道光束的亮度已经比刚才减弱了一些。   如果番天印加持在坤位的灵韵消失,当生机再次出现的时候,夜魔肯定会借机逃出去。   没时间耽搁了,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柄登山镐,朝着夜魔的面具投了过去,登山镐刚一进入夜魔的攻击范围,立刻就被火舌包裹起来,无比坚实的登山镐很快就被烧红,镐尖甚至都已开始融化变形。   火舌中所带的温度,似乎远比我想象得还要高。   登山镐受到火舌的攻击,我想,也许是因为我触摸过它,以至于上面带了我身上的气息,所以才被夜魔察觉。   接下来,我抓起了多吉头上的一大撮长毛,用青钢剑将这撮毛斩断,多吉立即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借用一下,等会可能要借更多。”   说完,我又拿了梁厚载的登山镐,将多吉的狗毛密不透风地缠在了上面。   在这之后,我第二次投出了登山镐,和预想中的一样,因为登山镐整个被多吉的毛发包裹了起来,夜魔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出现。   登山镐在空中盘旋着划过一道长弧,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夜魔的面具,就听“嘭”的一声闷响,面具受到攻击,快速颤了两下,而包裹着狗毛的登山镐则被崩飞了出去。   刚才投掷登山镐的时候,我用几乎用上了最大的力气,竟也只能让面具晃动两下。   受到攻击以后,面具就开始没有规律地到处乱逛,似乎想要找出攻击的源头,疯了似地来回逛动着。   多吉身上的味道对于夜魔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盲点。   随后我就挥动着轻钢,将多吉身上的长毛一撮撮地斩了下来。   我将这些狗毛塞进了衣服和裤子里,又用它们裹住了青钢剑的剑鞘和番天印。   多吉的毛发虽然丰盈,但也只够武装我一个人,刘尚昂和梁厚载则自知帮不上忙,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知道我的全身都被多吉的长毛包裹起来之后,才尝试着朝夜魔那边摸了过去。   我避开了火舌,由东北方向靠近夜魔,这个方向对应了先天八卦的震位,也是石门所在的位置,生气由这里流入八卦图,而我选择这样一个位置,也是希望这股流动的生气能稍稍掩盖我的气息。   很快,我就走进了夜魔的攻击范围内,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那张面具在空中划过一个弯,正对着我所在的方向。   可过了一会,面具又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蹑手蹑脚地慢慢前行,夜魔的面具此时就正对着坤位,我感觉,它似乎是在等待来自坤位的光彻底暗淡下去。   当光束再次暗淡之时,夜魔一定会抓住那一瞬的生机,从大阵中逃脱出去。   我稍稍加快的脚步,很快就凑近了金光聚拢的区域。   面具下方的黑烟还在不断涌动着,有时候,金光会被这些黑气彻底遮盖,有时候,黑烟又会被光束穿透,周围立即变得明亮起来。   夜魔和大阵之间,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接近那些黑烟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包裹在其中的惊人寒意,隔着一层厚厚的狗毛,我身上的皮肤就被这阵寒意刺激得生疼,连腮帮的骨头都被冻得有些僵硬了。   原本我还想凑到面具跟前的时候,强行用双手翻转面具,让它正对着上方的壁画,可现在看来,我不能再靠近了,再靠近的话,黑烟中的寒气会要了我的命。   这时候,我想到了刘尚昂的藏刀。   我立刻冲回刘尚昂身边,将一只手伸向了他:“刀!”   刘尚昂手脚麻利地从背包里抽出藏刀,用多吉的毛发将它捆好之后,又甩手扔给了我。   在我接住藏刀的一刹那,夜魔的面具又快速转向了我这边,可过了几秒钟,它又从我面前移走了。   我将藏刀拔出刀鞘,一边用多吉的毛用力地擦了擦刀面,一边盯着夜魔。好在它没有回头,看来用多吉的毛发擦拭刀身,也能遮盖藏刀上的味道。   随后,我将刀面正对着头顶上的那些壁画,就见如同冰面一样光洁的刀身上立刻映出了其中一幅壁画。   我转动着刀身,试图让四幅壁画都映照在上面,可刀身实在太窄了,最多只能映出一副壁画。   这时候,我又朝坤位的光束看了一眼,比起十几分钟前,那道光束又暗淡了一些。   时间越来越紧迫,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深吸一口气,快速走到了夜魔的正面。   这时候,面具突然震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心里顿时一惊:难不成它发现我了?   也就是刚有这样一个想法,浮在空中的面具又是一阵急颤,紧接着,黑烟和火舌同时涌动,一起朝着我这边席卷过来。   说真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不管是黑烟中的寒气还是火舌中的高温都能瞬间要了我的命,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站在马路上,突然有一辆重型卡车迎面而来,下一秒就会被沉重的车身撞成一堆碎肉。   我避不开,也没打算避,狠狠咬了咬牙,猛地将藏刀举了起来。   这时候夜魔就俯视着我,我举刀的时候,它一定能清晰地看到刀身,可我也不知道光洁的刀身是否成功映出了壁画上的内容。   我能感觉到寒气在我的左侧涌动,火焰的高温炙烤着我的右脸,但我依然高举着藏刀,如今这把刀已经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面具正对着我的脸,我也死死地盯着它,这时我才看清楚,面具上的眼睛和嘴,其实就是镶嵌在面具上的三颗宝石,那样的眼睛是没有任何神采的,我也不知道夜魔现在到底是不是发生了变化,首领女儿的意识究竟有没有醒过来。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生一秒钟的生死完全是未知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压制住心里的惧意,高举着刀身。   这次下墓之前,柯师叔说我们三个肯定不会出事,而他和刘师叔在峡谷中摆下的阵,也将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现在,我只希望柯师叔不是在安慰我。   当顺着左脚跟爬遍我左半身的寒意和从右侧传来的高温眼看就要吞噬我的时候,我察觉到夜魔的面具再次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寒意和高温就开始离我远去。   我立刻意识到,首领女儿的意识已经开始苏醒了。   我抬起手,指着正上方那团承载了四幅壁画的金色光晕大喊:“抬头,壁画在头顶上。”   可夜魔的面具依旧俯视着我,我心里有些急了,甩手将藏刀抛向了天空,夜魔的视线,或者首领女儿的视线一直顺着藏刀移动,她慢慢抬起来了头,面具终于转向了浮在空中那一抹金色光晕。   直到藏刀落地,那张面具都没再移动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烟终于开始自发地缩回了地下,随着外面的黑暗越来越少,最终,面具也重新退回了地洞中。   在看到壁画的时候,首领的女儿肯定苏醒了,她的苏醒让挣扎了几千年的夜魔再次陷入了沉睡。而此时,坤位的光芒也终于完全暗淡了下来。   可在夜魔被压制以后,我心里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折腾了这么久,我们还是没能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得到解脱,再过几千年,夜魔还是会苏醒过来。   就算是拼了命,我们也只能让夜冢恢复到三千年前的状态,除此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四百零四章 离开黑暗   身后传来“嘭、嘭”两声闷响,我立即回头去看,就看见刘尚昂和梁厚载同时倒在了地上。   我想上前将他们扶起来,梁厚载却朝我摆手:“别扶我们,我们已经不行了。”   “怎么了?”我压制不住心里的紧张和担忧,冲他们大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你们这是?”   刘尚昂长吐一口气:“什么叫刚才还好好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跋涉了这么多天还生龙活虎的,不行了,我现在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是累坏了,吓我一跳,还以为他们怎么着了呢。   梁厚载叹了口气:“你有仉二爷的药方,我们可没有啊。道哥,你先饶了我们吧,让我们先休息休息。”   我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捡起了藏刀,然后倚着被夜魔顶翻的石台坐下,长长吐了一口气,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休息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一下,太累了。”   其实在我说这句话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开始打鼾了。   多吉也累坏了,刘尚昂和梁厚载睡着以后,它也进入了梦乡。只有我还不敢睡,我心里很清楚,虽然夜魔被重新镇压,可在这样一个地方,依然潜藏着其他危险。   他们睡觉的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回想这次的经历。   随着夜魔被镇压,事情似乎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我又想起了之前见到的山鬼和死在冰层附近的山神。   山神究竟是怎么被吸引到地藏墓附近来了,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过了很长时间,刘尚昂和梁厚载也陆续醒来,多吉是最后一个苏醒的,它醒了以后,还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我记得过去它伸懒腰的时候,罗菲都会挠挠它的头,它也很喜欢那样,我也想学着罗菲的样子帮它挠头来着,可它却避开了我,跑到一边去了。   看样子,对于我弄乱它发型的事,它还是耿耿于怀的。   刘尚昂和梁厚载醒来之后,我们就开始着手将夜魔破土时顶出来的地洞重新填埋起来,又合三人的力量重新立起了石台,并将降魔杵放在上面。   有次我们干活的时候,多吉从黑暗的角落里叼来了一个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之前被我们抓住的甲尸。   当时它身上依旧捆着钢索,可它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胸前的一段钢索磨得不成样子,眼看就要断了,我见他身上的封魂符已经没有多少灵韵了,于是又在它胸口上贴了张新的,这一下,甲尸彻底不能动了。   将石台和降魔杵恢复原样以后,我们才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梁厚载对我说,其实在我对付夜魔的时候,他也很想帮我,可那时候的他光是站着就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了,如果跟在我身边,只能成为我的累赘。   对于那时候的事,刘尚昂也显得有些愧疚。   我能理解他们,而且在那种情况下,我一个人行动,生还的几率比他们两个跟在我身边要高得多,毕竟,多吉的毛发只够掩藏我一个人的气息。   若在平时,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跟我解释半天,更不至于愧疚。可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他们两个的神经都变得非常敏感。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很快就要出去了,只要回到阳光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鱼干快要吃完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到了石门前,当时刘尚昂和梁厚载的眼圈都是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兴奋。   我不得不提醒他们,快离开四号区的时候,一定要提前闭上眼睛,外面隧道里全是火把,我们在黑暗中待得时间太长,眼睛适应不了隧道中的强光。   他们两个只顾着打开石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出了石门,我们重回四号区,此时的四号区依然还是我们进石门之前的样子,没有邪气和邪祟。   终于来到四号区的入口了,刘尚昂和梁厚载急着要出去,两人同时凑到了黄墙上,伸手去触碰墙上的机关。   我赶紧拉住他们两个:“慢一点,出去的时候一定闭上眼睛。”   梁厚载朝我点了一下头,刘尚昂则直接触动了墙上的机关,在黄墙上出现洞口的瞬间,我立刻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感觉两股力量同时撞在了我的左右肋骨上,一轻一重。   我还听到了闫晓天的声音:“哎呀哎呀,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   我隔着一层眼皮渐渐适应了隧道中的明亮,之后慢慢睁开眼,就看到仙儿和罗菲的脑袋就蹭在我胸口上,左边是仙儿,右边是罗菲,这两个人还揽着我的腰。   那一刻我的脸就像火烧一样,热辣辣的。   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问他们两个:“那个……你们俩在干啥?”   罗菲立即松开了我,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仙儿却一把掐住了我腰上的肉,狠狠拧了个半圈,我立即疼得咬牙切齿。   她一边用力掐我,一边还在吼:“你这家伙,进去一个多月了定点消息都没有……”   说着说着,她竟然大哭起来:“我还……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这么一哭,罗菲竟然也跟着流起了眼泪。   我当场就懵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该怎么办!   我一边手足无措,一边又要赶紧安慰他们,以至于我自己都忘了当时跟她们两个说了什么了。   期间我听梁厚载问闫晓天:“我们进去了这么长时间?”   闫晓天:“可不是吗,罗菲怕左有……怕你们出事,可柯爷又不让她们进去,就把我和罗泰给弄来了,本来吧,我还想着偷偷潜进去来着,没想到被柯爷抓了个正着。唉,好一顿臭骂啊。柯爷说,我们要是进去了,就破了你们的运,你们必死无疑,这下谁也不敢进去了。最近一个月,这两位大小姐天天在这等着,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和罗泰也是没辙了,就跟她们一起待在这,多少能照应她们一下。”   他正说着话,罗泰就背着一个大包过来,他一看到我就咧嘴笑了:“呀,有道出来咧,出来咧就好嘛。走走走,赶紧回牧场,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吃顿饭咧。都是被这两个姑奶奶折腾的。行啦行啦,你们两个别哭了,你们家姑爷肯定饿了,看他面黄肌肉那样。”   说真的,我、梁厚载、刘尚昂,我们三个虽然脸色都不太好,但都算不上面黄肌肉,反倒是一段时间不见太阳,皮肤还白了很多,最近这些日子鱼也没少吃,体重也没降多少。   反倒是罗泰和闫晓天他们,看清来明显比从前瘦了很多,还有罗菲和仙儿,这段时间显然没有好好吃东西。   又过了一阵子,仙儿和罗菲总算消停下来了,我们才一起离开了地藏墓。   在黑暗中待了这么多天,我原本想一出去就赶紧见见太阳,没有被黑暗禁锢过的人,也许永远无法想象我们对阳光的渴望。   可天不遂人愿,我们从地藏墓出来的时候,夕阳刚刚西下,草原也浸浴在了月色中,可看到夜空中刚刚升起的月亮和漫天星星,我还是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解脱感。   就好像压在身上的担子突然间消失了,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不只是仙儿和罗菲他们,柯师叔、孙先生、刘师叔也都在峡谷中等着我们,刘师叔一见我们出来,就赶紧给我师父打电话报信去了。   柯师叔和孙先生侧凑上来,嘘寒问暖的。   我招呼多吉过来,让它将甲尸丢在了地上,指着甲尸对孙先生说:“这就是四号区的甲尸,我们这次的特训,算是圆满了吧?”   孙先生笑着回应我:“圆满了圆满了,只要你们三个安然无恙,就都圆满了。”   刘师叔打完电话回来,看到他的宝贝多吉被剃了一身短毛,一脸心疼的表情,但他心疼归心疼,也没质问我们什么。   回到牧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给师父打了电话,原本想说一说夜冢里的情况,可电话没打通。   刘师叔说,我师父在缅甸那边碰上了非常棘手的事情,复杂程度不亚于夜冢,虽然现在快处理完了,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事需要忙碌,这些天经常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问刘师叔缅甸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师叔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和阴玉有关。   和阴玉有关?可我记得,王大富提到的那九座大墓,好像没有任何一座在缅甸吧。   不过既然他说师父那边的事都快处理完了,也就是说,师父很快就会稍微清闲一些,这些疑问,还是以后直接问师父吧。   孙先生烧好了水,让刘尚昂和梁厚载好好洗个澡,而我则泡上了仉二爷的药浴。   我们三个人收拾干净以后,柯师叔就在帐篷里摆开了宴席,和我之前许诺梁厚载和刘尚昂的一样,这顿饭吃的是火锅,刘师叔弄来了很多新鲜的牛羊肉,这些鲜红中带着白色纹路的肉片对我们三个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们这边大快朵颐,孙先生他们那边则喝起了青稞酒大家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让我再次感受到了活人才有的那种幸福感。   饭间,我和梁厚载将这次的经历七嘴八舌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的时候,我也忘了是处于什么原因问了一句:“那具甲尸该怎么处理,孙先生?”   孙先生说:“啊,我准备卖给闫晓天,他出价还不错。”   我问闫晓天:“你买这种东西干什么?”   闫晓天:“唉,还不都是让赵德楷给闹的,他现在是百乌山的首房长老,规定每个堂口每年都必须上缴一件奇物,说是要扩充后仓的库存量。唉,百乌山是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每年一件奇物,这就相当于给各堂口放血啊。”   以前闫晓天提到赵德楷的时候,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怎么现在也直呼其名了? 四百零五章 闫晓天的请求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异样的眼神,给了我一个尴尬的笑脸,解释道:“过去我叫他师父,那是记他的恩情,可最近这几年我和他做对手生意,可算是看清了他这人的嘴脸。赵德楷,他是要把我们百乌山往死里整啊。有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请你跟我回趟陕西。”   我扯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他:“怎么了,陕西那边又出事了?”   闫晓天沉默了片刻,才对我说:“最近,生意上的事出了点问题,我怀疑,咱们这边的人里头可能有内鬼。”   我斜眼看着他:“你说清楚,是你的人里有内鬼,还是我们给你安排的人里面有内鬼?”   闫晓天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才说:“都有可能。”   原本我还打算让他说一说那边的具体情况,可罗菲却打断了我们:“有道才刚出来,你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先让人休息休息行不行!”   闫晓天立即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对对对,明天再说,不着急,嗯,不着急。”   可看他的表情,明明是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但我也不打算多问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就想先休息休息。   仙儿拿起烧壶,给我倒了满满一大碗热牛奶,我美美地喝了一口,长长吐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极其放松。   能活下来真好啊。   快要散席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山神的事,就问孙先生山神究竟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孙先生说,他们这两天在山神的尸体附近发现了一个半米宽的洞口,洞壁沾着山神的血迹和皮肉,而且山神的遗骨上还有冻伤,要知道这些山神可是长年身居在雪山中,早已习惯了极寒的气候,可冻伤竟然已经入骨,这是极不寻常的。   梁厚载分析道:“半米多宽的洞口?如果没猜错的话,甲尸应该曾离开过夜冢,到地面上来过,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引来了山神。骨上有冻伤,那种伤痕,应该是夜魔留下的。这就怪了,夜魔一直被压在石台下面,它的黑气根本出不来,怎么伤到山神的呢?还有一件事,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好像是甲尸引着咱们到石门那边去的吧?”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梁厚载紧皱眉头说:“如果说,甲尸知道番天印是用来镇压夜魔的关键之一,它又是夜魔的爪牙,为什么还要将咱们引过去呢?完全说不通啊。”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梁厚载继续说道:“刚才我和刘尚昂聊天的时候曾聊起过泉眼附近的那道石墙,刘尚昂说,那面墙的构造原理和混凝土有点相似,就是用泥巴混合碎石,这样一样,墙壁会变得更坚固,更难破拆。甲尸虽然有一定的智商,可它不至于聪明到想到用泥石混合的方法来筑墙,那面墙,肯定是有人刻意建造的。换句话说,在咱们进入夜冢之间,还有其他人进去过。”   这时刘尚昂插上了嘴:“有人进去过?这些人怎么没把隧道里的金镜拆走呢,那东西值不少钱呢。”   梁厚载说:“要么是不在意那点黄金,要么,就是那些人的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拆卸那些金镜。我认为,之前进入夜冢的人一定修为极高,山神被冻死、石门结冰,都说明夜魔的力量曾经离开过豫咸一脉布下的大阵,我想,那些人应该是利用夜魔做了什么事情,在事情结束之后,又将夜魔封入了大阵之中。”   说到这,梁厚载将脸转向了我:“而且道哥,你不觉得奇怪吗,敏度曾说夜魔三千年一轮回,按说,命理、命数中出现的时间都非常精准,三千年就是三千年,不会是三千零一年,也不会是三千年零一个月,可从夜魔被封至今,年份已经超过了整三千。”   我点头:“这确实有点不合常理。”   梁厚载接着说道:“我认为,第一个三千年轮回终结的时候,大圣祖的后人应该进过夜冢,只不过他进入夜冢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封印夜魔,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但他一样让夜魔进入了下一个轮回,我认为,甲尸将咱们引诱到石门那边去,也和这个人曾经做下的一些事有关。”   我想了想,说:“大圣祖的后人……不一定就是寄魂庄的人吧。”   梁厚载:“嗯,其实,所有的道家人,都算是大圣祖的后人了吧。不过,这里藏着一座地藏墓的事,大概只有寄魂庄的人知道吧?”   说话间,梁厚载看向了我刘师叔和孙先生。   刘师叔回应道:“除了寄魂庄之外,其实还是有人知道的,但能自由进入地藏墓的,除了孙先生,就只有咱们寄魂庄的宗字辈门人,哦,现在又要算上你们这几个小辈了。”   孙先生也附和道:“在平时,就算是有人来特训,也是蒙着眼进入峡谷,打开地藏墓入口的手法,是不能让他们看见的。”   梁厚载重新将话题带到了正路上:“这么说,先我们一步进入夜冢的人,那就只能是寄魂庄的宗字辈长辈了。”   我盯着梁厚载:“你是说……”   梁厚载叹了口气:“能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入夜冢的,也只能是你师伯了。”   “赵宗典?”柯师叔突然提高嗓门问道:“他进夜冢干什么!”   梁厚载摊了摊手:“这种事恐怕只有他自己能解释。不过我想,以他的为人,进入夜冢或许是有些不便告人的目的,但肯定没有恶意。”   就听柯师叔嚷嚷道:“没有恶意?没有恶意,他堵住泉眼是什么意思?赵宗典这个人你们不了解,他就是一个歪门邪道,他进夜冢,绝对没安好心!”   听得出来,柯师叔对我师伯是有偏见的。   梁厚载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为师伯辩解道:“我虽然和他没什么深交,但也见过一面……”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梁厚载:“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哪天找到了我师伯,很多事情自然能弄清楚的。”   其实我是借着打断梁厚载的发言来中止关于我师伯的讨论,我估计如果再讨论下去,柯师叔就要开骂了,从感情上来讲,我是不希望听到别人骂我师伯的,毕竟是同门的亲师伯啊。   柯师叔大概也了解我内心的想法,也没再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吃完饭,我和梁厚载他们一起收拾了碗筷之,随后就一个人离开了帐篷,来到了溪流附近的一个小山包上。   在夜冢待了一个多月,盛夏已过,空气中微微带着些凉意,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倚着山包上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地上的草很软,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望着天空中的星河出神。   即便是我所在的那个小城市里,每到夜晚,也只能看到几颗零星的星星,而在这远离城市喧嚣的牧场上,夜幕之中却是由大量星辰汇聚在一起的星河。   我曾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仰望过一次星空,在那之后,每天的特训弄得我精疲力竭,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仰望它。   这是我第二次对着星河发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夜穹被这些亮白色的星辰占领的时候,我心中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平静。   在这种状态下,我能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   起风了,我身后传来了仙儿的声音:“到你住的地方没找到你人,就知道你肯定跑到这发神经来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仙儿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裙子,风变得大了一些,裙摆剧烈地摇动,发出一阵猎猎的声响。   她上了山坡,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塞给了我:“罗菲给你的,她不好意思送,我就替她送来了。”   我接过盒子:“什么东西?”   仙儿:“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块崭新的手机,不过电池没电了,我试着开了一下,没能将它打开。   仙儿说:“老罗家最近做了一家手机行,这手机是限量发行,罗菲专门为你留下的。过年的时候她就带着它,一直不好意思给你,我也是看到了这个盒子,问了好几次她才告诉我这是送你的礼物。这丫头也真是的,外表看上去开朗、泼辣,可在这种事上和你一样,都是闷闷的。”   我将手机放回盒子里的时候,仙儿突然话锋一转:“左有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我和罗菲,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被她这么一问,我顿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仙儿就是这么直接,我知道她早晚会问我这个问题,但没想到是今天晚上。   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有意岔开话题:“这么晚了,你不回去睡觉吗?”   仙儿:“别打岔,回答问题。”   我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鼻子,说:“现在我还没成年呢,也不敢早恋啊,呵呵。”   仙儿:“左有道,你这是逃避问题。那……这样,你觉得你成年以后,会选谁呢?”   我知道我今天是难逃一劫了,可这样的问题,我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仙儿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紧紧盯着我,弄得我脑子里更乱了。   还好,就在我快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闫晓天吭哧吭哧地跑来了,我一看到他,立即朝他喊:“闫晓天,这么晚出来跑步啊?”   闫晓天刚要从山包下走过,听到我叫他,立即停了下来,他一边朝我招手,一边说:“唉,可找到你了,刚才去你住的地方发现你不在,梁厚载说你可能到这里来看星星了。哟,仙儿也在啊。” 四百零六章 从青海到陕北   仙儿狠狠白了闫晓天一眼。   闫晓天愣了一下,问我:“哟,怎么了这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我赶紧说:“你找我有事?”   闫晓天这才点了点头,说:“其实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陕北,那边出了不少事,我一个人真的应付不过来了。”   我就问他:“吃饭的时候听你说,你怀疑身边出了内鬼,当时两位师叔都在,我也不敢和你讨论太多。到底怎么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上次你离开陕北以后,我生意本来做得好好的,可从今年四月份开始,几乎所有的产业都开始亏,后来你石师兄调查了一下,发现我们的商业策略被人故意泄露,原本好好的生意,都被竞争对手抢去了。第一个说我们身边有内鬼的,也是你石师兄。”   闫晓天说话的时候,仙儿起身离开了,临走前,她还狠狠瞪了我们两个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闫晓天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直到仙儿走远了,闫晓天才露出一副特别鸡贼的表情,凑到我跟前问:“哎,你们俩怎么回事这是?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啊。”   我白他一眼:“跟你有毛线关系!”   闫晓天盯着我看了一会,说:“不过有件事我真得提醒你一下啊,一脚踏两船,可不是正人君子的做派啊。”   我当场就恼了:“什么一脚踏两船!你说得一套什么玩意儿?”   闫晓天:“其实吧,你的情况,我也听罗泰和孙先生他们说了一些。话说,仙儿和罗菲,你究竟喜欢哪一个?”   我实在不想理他了,就把脸扭到了一边。   可闫晓天竟然穷追不舍地问:“你不会是两个都喜欢,所以才不知道该选哪个吧?”   我赶紧扯开话题:“行了,我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啊,说说吧,你们到底怀疑谁是内鬼?”   闫晓天沉吟了一小会,才吐出了两个字:“梁子。”   我皱了皱眉:“梁子?不可能。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了解的。这个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朋友。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内鬼有可能是我们派给你的人,也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人吗?”   闫晓天叹了口气:“其实我身边根本就没有帮手,所有的帮手,都是你们寄魂庄派给我的。所以吧,内鬼肯定是你们的人。可吃饭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情绪不对,就没敢这么说。”   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不敢说?”   闫晓天:“我怕你揍我。”   我:“……”   我们两个面对面地沉默了好半天,还是我先开了口:“你们怀疑梁子,有证据吗?”   闫晓天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梁子,我们也不得不怀疑他呀。可你石师兄也说了,有可能是别人嫁祸梁子,我现在也没主意了。有道,你跟我去一趟陕北吧,我琢磨着吧,这事也就你们几个能办得了。”   我想了想,说道:“我听罗菲说,你看人一向很准,你怎么看待梁子这个人。”   “梁子这个人,怪得很,”闫晓天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我完全看不透他。大师父说过,我是天生玲珑心,能看透人性善恶,能让我看不透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没下文了,我用手戳了他一下:“接着说啊。”   闫晓天沉了沉气,从嘴里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我觉得,梁子不是人。”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别闹了,梁子不是人是什么,这些日子你应该也常见到他吧,他身上除了活人的生气,还有别的炁场吗?”   “没有,”闫晓天叹气道:“其实大师父说我天生玲珑心的事,我也没当真。可梁子现在的确是太奇怪了,我不得不怀疑他呀。有道,还是那句话,你跟我一起去趟陕北吧,我们现在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我还是无奈地叹气:“唉,跟你去陕北……行啊,你有难了,我肯定要帮你不是?可是我现在已经落下整整一个学期的课程了,如果再不回学校,我估计明年高考我肯定得黄。”   闫晓天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们守正一脉的人这么有钱,考什么大学啊?”   我说:“我以后虽然不愁吃穿,但大学还是要考的,我爸妈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把我送进大学校门。”   也是写到这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今年父亲节的时候,我给老爷子打电话的时候聊起了这事,我爸说,九十年代初那会我妈重视我的学业,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像我们这种家庭,孩子要出人头地,考上一个好的学校就是唯一的出路。   后来时代变了,社会也变了,可我妈依旧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我爸说,考大学,其实是我妈没能实现的梦,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妈还年轻,那时候,她每次听说有人考上了学,就羡慕得不得了,可那时候姥爷家里穷,没钱供她,时间长了,上大学,就成了我妈的执念。   虽然我妈也知道,对于我来说,就算有了那一纸文凭,对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帮助,可她还是执着地希望我能上大学,哪怕是一天也好,也算是完成了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夙愿。   我又问我爸,对考学这件事他是怎么想的。我爸只是含糊地说,反正我已经离不开我从事的这个行当了,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之后他就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别的事。   扯得有点远了,总之不管怎么说,对于十五岁时的我来说,学业、高考,依旧是我虽然不愿面对,但又不得不面对的大事。   闫晓天显得有些担忧,问我:“那你到底去不去陕北?哎呀,我现在都要火烧眉毛了。”   我说:“去,怎么能不去呢,我就是愁上学的事,发发牢骚而已。”   闫晓天又问我:“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明天吗?”   我白他一眼:“大哥,我刚从夜冢里出来,让我休息两天行不行?”   他立刻露出了一脸尴尬的笑容,连声说“行”,可过了一会,他又问我:“那……咱们后天动身?”   我没理他。   闫晓天大概也觉得有些尴尬了,简单跟我道了别,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   这一夜,我没有回帐篷,在山包上待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我总算看到了从天边升起的第一缕曙光,才安心睡着。   中午的时候,放羊路过这里的扎西次仁叫醒了我,问我为什么睡在这里。   我冲他笑了笑,说我昨天晚上一直在这里等太阳,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后来梁厚载和刘尚昂也跑来找我,我们三个从扎西次仁那里领了马,就在牧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我对平静的日子向来没有太多的印象,以至于忘了那几天是怎么度过的了,只记得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骑着马四处溜达,那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的大脑彻底放空。第一天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了轻松,可第二天我就开始觉得无聊,第三天我就变得很没有安全感了。   习惯了奔波和忙碌,突然放松下来,竟让我感觉很不适应。   第四天一早,我给师父打了电话,说要去陕北,得到师父的应许之后,我才叫上了闫晓天,又带着梁厚载他们向族长辞别。   孙先生和多吉一直送我们走了很远,孙先生说他要去四川藏区了,那里还有一批学生等着他特训。在和孙先生攀谈的时候我就留意到,孙先生的车上有一口用硬钢打造的箱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四号区的甲尸。   罗泰来的时候开来了一辆足以容纳十个人的面包车,上车前,多吉又依依不舍地跟我们每个人黏了一会,才跟随孙先生的脚步回了牧场。   刘尚昂问我:“今天怎么没见到你的两位师叔。”   我说:“寄魂庄出了点状况,他们昨天晚上就连夜赶回去了。”   说完,我朝着这片承载着我六个月记忆的牧场看了最后一眼,转身,上车。   从牧场到陕北,两千多公里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两个白天加一个黑夜,只有在罗泰累的时候,我们才会沿路找一家旅社休息。   闫晓天早早就就将我要到陕北的消息告诉了石师兄,我们刚出省道,就看见石师兄站在路边冲我们挥手。   有很多年没见到石师兄了,他还是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油亮的大背头,笔直的西装,还有一个皮制的公文包。   他的这副打扮,放在九十年代还算时髦,可在零三年那会就已经很过时了,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这身行头多少年也没变过,每次见到他,我都能感觉到无比的亲切。   石师兄还是那个石师兄,那个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联想到“斯文败类”的石师兄。   我下车的时候,石师兄就笑着迎了上来,闫晓天跟在我后面下车,一见到石师兄就问:“老石,你车呢?”   石师兄说:“我坐公交来的,开车的话行踪容易暴露。”   说完,石师兄和我简单地寒暄了两句,接着就将话题切入了正题:“陕北这边的情况比较麻烦,有道,你来的事目前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声张。”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里是百乌山的地界。”   说话时,我朝闫晓天看了一眼,闫晓天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石师兄又对我说:“最近这一年多,咱们寄魂庄在这里也算是广交善缘,如今在这里行动已经变得方便了很多。但你比较特殊,如果赵德楷知道你来了,肯定要有大动作。”   我依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在外面走动就是了。” 四百零七章 关于内鬼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下了车,石师兄让罗泰直接开车回罗家,然后就带着我们来到了城郊的一个小型旅店。   这家旅店一看就是寄魂庄的产业,一楼破败,二楼则打理得一尘不染。   石师兄带着我们来到了二楼最靠近楼梯口的一间房,一边帮我们开门,一边说:“最近这两天你们就先住这吧,等我在市区里打点好了,你们再进城。”   梁厚载走到窗户旁边,将窗帘掀开一脚,朝外面观望了一下,而后问石师兄:“赵德楷的势力已经遍布全城了?”   石师兄愣了一下,有些惊奇地看着梁厚载:“你怎么知道的?”   梁厚载大概不想解释太多,只是含混地应了一声:“猜的。”   石师兄笑了笑,说:“怪不得都说有道身边有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你就是梁厚载吧?”   梁厚载也笑了笑:“咱们见过面的。”   这时候,刘尚昂没头没尾地问我师兄:“你身边的人经常谈论我们的事吗,那我呢,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   石师兄说:“你们的事,我都是从包师弟那听来的,他说你……”   刘尚昂赶紧挥手将石师兄打断:“哎——算了算了,老包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你还是别说了。”   我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一边对石师兄说:“之前我听闫晓天说,你们怀疑梁子是内鬼,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到梁子,石师兄就变得愁容满面,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我说:“这件事挺复杂的,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嗯,粗略地说,就是前段时间我曾给我梁子一份文件,让他把文件交给王大富,这份文件上有我们接下来的一些商业策略,可就在几天以后,我们的竞争对手却棋先一招,抢占了我们的先机,而且不管是地推方案还是市场切入点,都和我设计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怀疑,是梁子泄露了文件上的内容。”   我皱了皱眉眉头:“最后那份文件交到王大富手上了吗?”   石师兄叹了口气:“问题就在于,那份文件最终交到了王大富手上,梁子说,这一路上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文件一直就放在档案袋里,王大富也说,档案袋上的封线没有被拆过的痕迹。而在文件交到王大富手上之前,只有我、梁子和闫晓天知道那份文件的具体内容。”   梁厚载在一旁插上了话:“这样的文件,为什么要交给王大富呢?又怎么能确定,泄露机密的人是梁子,而不是王大富?”   石师兄说:“你不要觉得王大富在龙王墓待了三十年他就和这个世界脱节了,完全不是。正相反,他的人脉非常广,那都是守墓人千多年来积攒的老人脉,我们的生意能在百乌山的地盘上做得风声水起,也多亏了王大富的那些老关系护着,不然的话,估计赵德楷早就对我们下手了。”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听石大哥的意思,现在你们这边的领头人,就是王大富咯?而且,现在赵德楷已经知道闫晓天在外私开产业的事了?”   石师兄先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王大富不算是我们的领头人吧,但现在我们不管干什么,也都习惯于争取一下他的意见。他现在住在罗家,我们很少和他碰头,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以书信的方式沟通,传信的人一直都是梁子。至于赵德楷那边,他只知道寄魂庄把产业开到陕北来了,但并不知道闫晓天正和我们合作。”   说完,石师兄又转向了我:“其实,我们的商业机密已经不是第一次泄露了,几个月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当时我没怀疑任何人,只是觉得我们肯定被监听或者监视了,为了这,包师弟还特地来了一趟,他检查了我们的办公大楼,但没有发现任何的监听、监视设备。现在回想一下,上次被泄露的那些信息,也只有我、闫晓天、梁子,还有王大富知道。”   听石师兄说完,我就问闫晓天:“闫晓天,依你看,王大富是个怎样的人。”   闫晓天的回答就四个字:“绝对可信。”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王大富比梁子更可疑呢?   但我只是笑着点头,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刘尚昂又问闫晓天:“你们就不能用手机和王大富通信吗,非要传文件,听着就麻烦。”   闫晓天说:“我们也是怕赵德楷他们监听,我还记得当初去河南的时候,他还在我车地下安过跟踪器。”   刘尚昂:“那你给石大哥打电话说我们要来的时候,就不怕被监听了?”   闫晓天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拿在手上摆弄了一下,说:“我和老石的手机,是老包来的时候给我们带来的。手机卡是特别订制的,信号频段其他人接收不到,可他来得急,就带了这么两个。我和老包为了方便联系,就留下了。我原来手机已经不敢用了,你们进墓的时候,罗菲怕你们出事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敢接,还是罗泰来找到我,把你们那边的事情告诉我的。”   刘尚昂还要说话,我挥挥手将他打断,转而对石师兄和闫晓天说:“看样子事情是挺复杂的,这样吧,今天咱们就不讨论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再说时间也不早了,石师兄如果离开的时间太长,可能会让内鬼起疑。”   石师兄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这两天尽量别出门了,等我在市里打点好了,第一时间联系你们。地下室有个冰库,里面存了不少肉啊菜的,二楼的楼头有厨房,你们要是饿了,就自己做点饭吃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十字花的钥匙,说一声“冰库钥匙”,然后就把钥匙放在了电视柜上。   我问石师兄:“市区那边,大概要多长时间才能打点好?”   石师兄想了想,说:“最快也要两三天吧,最慢……也就四五天。”   我点点头,给了石师兄一个微笑。   在这之后,石师兄就带着闫晓天急匆匆地走了,我凑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条狭窄的缝隙,目送着他们离开了旅店外的胡同口。   我放下窗帘,转身对仙儿说:“仙儿,你和罗菲到冰库里弄点食材上来,咱们抓紧时间吃饭。”   仙儿环抱着双手,问我:“这才四点多,这么早就吃饭啊?”   我说:“争取六点钟之前把晚饭解决了,今天晚上我要去一趟市区。”   听到我的话,仙儿立即皱起了眉头:“可你师兄不是说,不让咱们出去吗?”   我笑了笑:“他和闫晓天是被内鬼的事吓到了,以至于有点过分谨慎,你不用听他们的。”   完了我又对刘尚昂说:“瘦猴,你现在出去探探路,看看咱们从哪个方位进城比较合适。”   刘尚昂应一声“好嘞!”,接着就离开了房间。   仙儿冲我嘟囔了一句:“你呀,就是闲不住。”,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电视柜上的冰库钥匙,然后也拉着罗菲一起离开了房间。   刘尚昂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以后,仙儿和罗菲就拿着一箩筐食材回来了,我担心浪费,只留下了今天晚上做饭要用的,其他的则重新放回了冷酷。   临近黄昏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几样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小菜,罗菲做了洋芋擦擦,她的手艺出乎意料得好,做出来的洋芋擦擦和我上次在延安吃的那些一样美味。   说到这,我又想起了当初在延安吃的那一顿烧烤,可惜我们当时所在的城市不是延安,不然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再去尝尝卢云波的手艺。   之前我已经给刘尚昂留好了饭,本以为他这次出去探查肯定要花费不少时间,没想到我们这边饭刚吃到一半他就回来了。   刘尚昂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本市的地图。   我不禁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尚昂坐下以后先夹了块肉放在嘴里,然后就一边将地图叠起来,一边口吃不清地对我说:“正好老包在这一代有个朋友,我就向他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顺便查了查附近的监控点。”   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以后,才凑到我跟前来,将地图展开,一边在上面比划着,一边对我说着:“咱们现在处于这个位置,进城区的话,要路过一个化工厂,厂区的这个位置、这个位置,还有这个位置有监控。”   我问他:“这个化工厂也是赵德楷的势力范围?”   刘尚昂:“这我就不知道了,咱们才刚来,很多事得慢慢摸才能摸清楚。不过听老翟,啊,就是老包的朋友说,最近这段时间,城郊这一带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让我万事小心。我觉得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谁也说不好,在化工厂负责管理监控的人就一定不是赵德楷的手下。”   这时候梁厚载在旁边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包大哥好像在全国各地都有眼线啊,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刘尚昂露出了一个让人很难读懂的笑容:“我也想知道老包到底干什么的,可他这人闷骚很,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不过眼线嘛……其实也不能算眼线吧,这次我找的就是老包一朋友。你们别看老包平时一副憨憨的样子,他可是个能吃四海的人,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再加上他朋友的朋友,你说他的眼线遍布全国,严格来讲也不算错。”   梁厚载:“既然包大哥的眼线这么广,上次他来这里的时候,就没查出关于内鬼的蛛丝马迹?”   “我刚给他打电话了,他上次就来了两天,哪有这么快就查出结果的。”刘尚昂先是对梁厚载说了这么一句,转而又对我说:“道哥,现在赵德楷的势力范围有多大,咱们也说不清楚。保险起见,这次进市区,最好别打车,也别坐公共汽产,都不安全。”   仙儿凑过来看了一眼地图,顿时皱起了眉头:“瘦猴,你不会是想说,咱们走着进城吧,那得走多长时间啊!” 四百零八章 鬼楼   刘尚昂笑了笑:“当然不能走着进市区了,我和老翟联系好了,吃完饭咱们去找他,他正好要进城看孙女去,和咱们顺路。”   我问他:“他开什么样的车?这么多人能坐得开吗?”   刘尚昂依旧笑了笑:“老翟的车我看过了,那辆面包车平时是拉货用的,虽然脏了点破了点,但空间却对够大。”   我点了点头:“赶紧吃饭吧,吃完饭接着动身。”   大概是六点多一点,大家都吃完了饭,我们来不及收拾碗筷,等刘尚昂收拾好要用的东西之后,就一起离开了旅店。   在一楼看店的小哥见我们下来,问我们晚上回来不回来,需不需要留门,我简单应了声“不用”,就出了店门。   像这种在一楼守吧台的小哥,每个寄魂庄旅店里都有一个,他们只负责接待来客和收钱,虽然偶尔也上二楼,但进不了二楼的房间,因为在寄魂庄开设的旅店里,实行的是“发卡制”,就是说,如果你要在这里住店,提前预约,店里就会托人将房卡交到你手上,你来住店的时候,进门直接上二楼,刷卡进门。走的时候带着房卡走,过段时间就会有人登门拜访,索要房卡。而看店小哥是拿不到那些房卡的,通常如果有人进旅店以后直接上二楼,小哥也只是核对一下房间号,从来不过问太多。   说白了,这些看店的小哥只是局外人而已,他们根本不知道旅店二楼的接待的客人都是什么样的人,而这些人在每天离开旅店的时候,也会忘记店里还有二层,根据店里的规定,他们也不能带着自己的朋友或者亲人来住。   我估计,就连从二楼直通地下冷酷的那条楼梯,看店的小哥都从来没走过。   我曾听庄师兄说过,旅店的吧台其实是做了一些布置的,好像是龙虎山的人受托在桌椅上施了法,那种术法可以让看店小哥这样的寻常人忘记一些特定的事情,但对于我们这种能凝练念力的人来说没有效果。   至于旅店的二楼的为生由谁来打扫,我只能说,不知道,毕竟旅店这一块的生意,并不归我们守正一脉打理。   离开旅店以后,我们沿着刘尚昂指出来的小路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远远看到了一个布满油垢的小型修车行,刘尚昂说,那就是老翟的家。   刘尚昂来到修车行门口,朝着里面喊了两声“老翟”,修车行门头虽然小,但内部空间似乎很大,刘尚昂的叫声传到门里,很快就传来了回音。   没多久,一个看起来年纪在五十多岁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饭缸和筷子,一边朝外面走,一边吃着凉皮。   刘尚昂一见到他,又笑着叫了一声:“老翟。”   老翟嚼着嘴里的食物,朝刘尚昂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了。   刘尚昂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市里?”   老翟随手将饭缸放在了窗台上,转身朝车行里喊了一声:“你们几个看好店,我出去一趟,晚上不会来了。”   接着就听车行里有人“诶”的一声,这声应答同样引起了一连串的回声。   老翟的视线越过刘尚昂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发现他的眼睛非常浑浊,眼神中还透着一股让人难受的毒辣。   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和我四目相对了片刻,之后就对刘尚昂说:“现在就走。你后面那个,就是柴师傅的徒弟啊?”   刘尚昂“嘿嘿”笑了两声,说:“嗯,这就是我道哥。”   老翟没说话,径自走进了修车行左侧的一条小巷子,不到一分钟,又开着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面包车回来了,他摇下车窗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上车。   和刘尚昂说的一样,这辆车很脏、很破旧,可空间也的确是足够大的,我们五个人坐进去,算上老翟就是六个人,可空间还有很大的富余。   车快开进城区的时候,老翟看后视镜的时候发现我正看他,就问我:“柴师傅这两年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我说:“你认识我师父?”   老翟皱了一下鼻子,又叹口气说:“当年差点被他给弄死。”   沉默了片刻之后,老翟又说:“可要是没有他,我可能真就死了。”   我这才回应他刚才问题:“我师父挺好的,不过也是上年纪了,现在偶尔也生病。”   老翟:“挺好就好啊,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到山东看他去。”   在这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了,老翟说胡时的语气特别生硬,跟他聊天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后来刘尚昂又拿出了地图,对老翟说:“老翟,你儿子家在哪?”   老翟:“你就说你去哪吧?我放下你们再办自己的事。”   刘尚昂也不客气,指着前面的路说道:“从这里向左拐,把我们放在路边就行了。”   老翟点了点头,将车开上了左转道。   他在刘尚昂的指引下,将车开到了一个建筑工地旁边。可刘尚昂不着急下车,他先是在车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似乎是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催促我们赶紧下车。   从车上下来以后,刘尚昂又带着我们沿着铁皮墙的缝隙钻进了工地。   一般来说,工地里除了钢筋水泥就是黄沙黄土了吧,可在这个工地上,却长满了齐腰高、甚至比人还高的草。   我看了看周围这些开始发黄的野草,问刘尚昂:“这个工地被废弃很多年了吧。”   刘尚昂抬头望着不远处那个还没彻底建完、像个水泥架子一样的高楼,嘴上说着:“也不算是废弃吧,这个楼现在还在招标,找下一个开发商呢。老包说,这地方也算是几经易手,可接手这个楼盘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也有人说这地方的风水不好,第一个开发商做这个楼的时候,原本是想拿来做酒店的,可那个开发商中途就破产了,后来接手这里的人,不是破产就是资金链断了,反正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一边说着话,他已经拨开了前方的草丛,朝着那座高楼走了过去。   途中我留意到,在草丛外围还有一些建筑用的沙堆,不远处还有一个非常破旧的水泥搅拌器,地上还散落着很多安全帽和碎了的砖块。   看着那些已经掉色、发白的安全帽,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这座楼已经快要封顶了,楼梯已经建好,我们顺着楼梯向上走的时候,刘尚昂对我说:“从这座楼向东看,一眼就能看到闫晓天公司所在的那个商务楼,老包也说,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   我问刘尚昂:“包师兄来过这?”   刘尚昂:“来过,不但来过,还看了看这里的风水,他说这个楼所处的位置有个破风局,如果在这种地方长住,财、运都会被消耗殆尽,身体也会变得佷差。而且他说,像这种风水局附近,常常是会招来邪祟的,靠近这里的那些楼盘,特别容易闹鬼。我问过老翟,老翟说从来没听说过附近闹鬼的事。我估计是老包看错了。”   说起来,包师兄在看风水这种事上,好像确实有学艺不精的嫌疑。   这座楼一共十五层,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也算是比较高的楼层了,我们一直爬到顶楼,之后刘尚昂就拿出了望远镜,朝着正南方向的一座写字楼观望。   看样子,那座写字楼就是闫晓天他们办公的地方了,两座楼离得非常进,中间就隔着一条很窄的街道。从我们这里朝那边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写字楼周围的情景,连路上行人的表情、穿着都能看出一个大概。   但我们的位置处在背光处,现在又快要入夜,对面的人却很难看到我们。   刘尚昂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一个极佳的观察点。   梁厚载朝着楼下望了望,说:“这地方应该是市中心商业区了吧,估计地价不低吧。”   刘尚昂笑了笑:“这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就专心地观察起了对面的写字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再说一句话。   在此期间,我在顶楼上逛了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虽然我不懂风水,可这地方给人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   我们这一路从郊区走到城区,所有的房子都是正南正北落座,唯独我们所在的这座楼是西北、东南走向,高楼的每一堵墙都正对着周围那些楼房的直角,西面有一座楼比这座楼还要高很多,东面则是一片低矮的老楼,那些老楼不但破旧,而且在更向东的位置,还有一口粗长的烟囱,那个烟囱的色调很深,远远望去,就好像是远处的天空裂开了,留下一道漆黑的缝隙。   而且今天明明是西南风,可站在楼上,我却总觉得风就是从东边吹来的,这阵风到了楼的西头好像很难散去,在原地打一个转,将地上的灰尘都卷了起来。   刘尚昂对着不远处的写字楼观察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我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不过我听老包说,在写字楼的后街那边,好像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位置不太对劲。他当时来得急,走得也急,也没自己查看。”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说了一声:“嗯?那不是梁子吗?”   我赶紧凑上去,朝写字楼那边一看,果然看到梁子站在写字楼的楼门口,他似乎碰上了什么心事,在门口踱了两圈之前,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石师兄和闫晓天也从写字楼里出来,梁子站起来笑着跟他们说了写什么,之后石师兄和闫晓天就匆匆地走了,而梁子又一次坐在了马路变,抽起了烟。 四百零九章 神迹训练班   刚才见他们三个交谈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可石师兄和闫晓天转身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在背对梁子的那一刹那,瞬间就把笑容收了起来,而梁子坐在地上抽烟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愁容,他微微缩着脖子,看起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了我们最初见到他时的那种果敢和雷厉风行。   我对刘尚昂说:“那个人就是梁子,你跟上他,看看他今天晚上会做些什么。”   刘尚昂点点头,问我:“那你们呢,就在这待着吗?老包说了,这地方的风水脏得厉害,待久了身体可能要出状况的。”   我说:“我们去写字楼里看看。”   刘尚昂不禁皱起了眉头:“进写字楼?这么干有点托大吧,里面说不好就有赵德楷的人,你进去,万一被他们识破的身份,这事就麻烦了。不只是你啊,就仙儿这长相,很容易吸引眼球的,你要是带着她,不被人发现都难。还有这位罗大小姐,说句不好听的,她现在就是赵德楷盯上的肥肉,现在,只要她出现在赵德楷的地盘上,就很容易出事。”   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我看了罗菲一眼,罗菲只是点了点头,倒没有想我担心的那样变得不高兴。   我说:“那就让梁厚载过去吧,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探一探写字楼里的情况。”   这时刘尚昂笑了:“载哥这长相辨识度也太高,最好别让他抛头露面。其实吧,这事还得你自己去,不过需要做一些准备,化化妆什么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挎包里拿了一个小袋子给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这长相,稍微一化妆,绝对没人能认出你来。”   说完他就匆匆地离开了,我朝着写字楼那边看了一眼,梁子此时刚刚抽完烟,起身准备离开了,也不知道刘尚昂能不能跟得上他。   而后我就打开了刘尚昂给我的那个袋子,里面装了一条领带,一件西装,还有一块很俗气的金表。   我一时间想不明白了,刘尚昂给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可梁厚载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后却立即笑了起来,我问他笑什么,他却对我说:“你把衣服换上再说。”   当时我穿着一件灰色的休闲装,里面套的是白衬衣,换上西服以后,我原本是想把领带也打上,罗菲看了看那条领带,说我脖子太粗,带领带估计不好看,于是我就没带。   换好衣服以后,我又带上了表,仙儿还特意弄了弄我的头发,让我看上去更整洁一些。   西服、衬衣、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还有一对刘师叔特意找人给我做的棕色皮鞋,虽然我平时基本上就是穿运动服,很少这么穿戴打扮,但我觉得,即便这样穿着,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吧。   可仙儿他们看到我换完行头的样子,却都笑了起来。   我就纳闷了:“你们笑什么呢这是?”   罗菲说:“你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穿得比较休闲的中年人,一点都不像个中学生。”   梁厚载也说:“道哥,就你这长相,配这身打扮,赵德楷估计就算见了你本人也认不出你来。主要是他肯定想不到你会老这么快,哈哈哈哈。”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你们想说我老相就直说。”   仙儿:“你不是长得老相,而是长得着急。不过你这身板就是衣服架子,西装挺适合你的。”   罗菲也附和着说:“嗯,还挺帅的。”   我靠,听她们两个这样说,我心里竟然有点窃喜。   最后还是梁厚载说:“你现在看上去倒像是个做生意的,你身上有烟吗?”   我说:“我又不抽烟,哪来的烟啊。”   听我这么一说,梁厚载就凑了过来,摸了摸我的上西服口袋,果然从里面摸出了一盒烟和一支火机,看来是刘尚昂提前准备的。   我这会回过神来,立即明白了这盒烟不是为我准备的,而是为写字楼里的保安准备的了,进写字楼查探情况,肯定要向楼下的保安打听一些事情的,有时候想接近他们,一根烟,就是最好的契机。   可如果碰上了不抽烟的保安,这盒烟就用不上了。   过了没多久,刘尚昂发来了短信,说他已经跟上梁子了,让我们放心,并说我去写字楼以后,梁厚载可以带着仙儿她们先到附近的一家茶馆里坐坐,那地方也是老翟一个朋友的产业,躲在里面,绝对不会被赵德楷的人发现。   仙儿担心我平时很少和陌生人打交道,突然让我从保安嘴里套话我会觉得不好意思,我撂下一句“我又不是梁厚载”,就匆匆下了楼。   离开工地以后,我和梁厚载他们就分头行动了,我向南,他们向北。   建筑工地和写字楼之间的那条路很窄,但路两旁依旧有很多小商贩,而且大多都是做凉皮、卷饼一类小食品生意,看样子,这附近应该有不少小企业或者小工厂又或者学校,只有那里的职工或者学校的学生,才能养活这样一条小吃街。   我来到写字楼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年纪轻轻的保安拿着一个塑料袋要进去,他见我往里面走也不拦我,还为我让开了路。   我礼貌性地冲他笑笑,他则朝我点了点头。   进入一楼大厅之后,我见电梯附近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标注牌,上面罗列出了这栋写字楼里的所有公司,以及它们所在的楼层和房间号。   大概是见我一直待在墙角也没有上楼的意思,刚才那个保安才远远地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说话,但只是装作没听到,依旧盯着墙上的标注牌出神。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知道他正从背后走向我,然后他伸手拍了我一下,又问了一次:“你是干什么的?”   “哦,我是过来看看有没有空房,想租一间。”我转过头去,笑着对他说。   他看到我的脸时,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尴尬,只是听他说:“哎呀,这个楼可火呢,一直满满当当的,没有空房了。”   我从怀里摸出了烟和火机,问他:“抽烟吗?”   他先是说不抽,然后又问我:“这是什么烟,烟盒子咋没见过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烟,这烟盒和普通的烟盒比又宽又厚又长,大出来不只一号,而且盒子上面只有一个看不懂的英文“Cohiba”,我都不确定那是不是英文。   我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就打开了烟盒的盖子,然后我才看明白,刘尚昂的准备的不是平常的香烟,是雪茄,不过这些雪茄比我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要细一些、短一些。   保安一看到烟盒里的东西就讪讪地笑了:“哎呀,你是抽雪茄的哦,这东西我在电视上见过,还没尝过呢。”   我就冲他笑了笑,说:“这地方不让抽烟吧,要不,咱们出去聊聊?”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雪茄递给了他,这一次他没客气,接过雪茄之后就一路小跑地奔向了楼门口。   我跟着他一起出门,他才来得及对我说一声谢谢。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点上烟,我收起烟盒,问他:“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吧?”   他点了点头,冲我笑笑:“十六岁就到这来了,都三年了,唉,乡音改不了。你不来一根?”   我冲他摆了摆手:“最近正在戒。你们这地段不错啊,一般写字楼上不是都有空房的吗?”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说:“地段挺好的,市中心嘛,做生意的多。其实要不是有那栋楼挡着,情况还好些。”   说话的时候,他还朝着我刚才待过的那栋楼瞥了一眼,接着又对我说:“听街东头卖饼的老汉说,那栋楼建了好几年了都没建起来,就一直这么撂着,那地方挺邪性的,你要是在这附近落下根了,轻易别到那地方去。”   我问他怎么个邪性法,他说他也说不上来,可周围做小买卖的商贩都这么说。   后来我又和他聊起了这座写字楼,他说写字楼是千禧年之后才建起来的,因为靠着当地的小商圈,很快就租满了,这栋楼上干什么都有,一般都是些做贸易的,顶层还有商务会所。   看得出来,他很健谈,我基本没怎么说话,就是他一个人在说着,聊着聊着,他又聊到了一个叫“神迹训练班”的公司,这个公司买下了写字楼的整个五楼,好像就是教一种类似于瑜伽的健身操的,那个公司派了专人盯着五楼的电梯口和楼梯口,如果不是他们的会员,根本不让进去。   我笑着说:“这么神秘?”   他说:“唉,我估摸着他们就是卖弄,搞得自己神神叨叨的,别人对它好奇,就总想进去看看。而且我听说,他们那个训练班的会员也都是熟人互相推荐的,你要是没人推荐,冷不丁地告诉他们你要入会员,他们也不让你进。”   我说:“确实挺神叨。你说,那个什么训练班,不会是搞邪教的吧?”   他先是纠正我:“是神迹训练班。”,然后又说道:“应该不是,之前也有公家的人上门查过他们,没啥事。而且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业主,想怎么弄是人家自己的事,只要每年准时往物业上交物业水电就没人管他们。”   他正说着话,我就看到不远处有十几个穿运动服的人慌慌张张地朝这么走了过来,他们深色匆忙,走路的速度也很快,进了楼门之后也不走电梯口,径直爬上了楼梯。   保安对我说:“这些人就是神迹训练班的学生,刚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挺正常的,可过段时间就变这样了,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慌里慌张的,赶投胎似的。每天走的时候也是,我就老觉得他们好像中了邪似的。” 四百一十章 一层楼的间隔   中邪吗?可我看这些人身上并没有沾染邪气。   我说我对这个训练班也挺好奇的,能不能上去看看。   保安显得有些为难:“这不好吧,你上了五楼,还得被人家赶下来。你是不知道,在五楼看门的那人可吓人了,体格跟你差不多,但比你凶。去年有几个记者想强行闯进去拍照,被他一顿好打。他一个人打了四五个,对方都没还手的余地。”   我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这么厉害?后来这时怎么处理的?”   保安说:“还能咋处理?后来局子里来了人,问了情况,你猜怎么着,是那几个记者仗着人多先动的手,而且他们这种行为本身不合法,属于擅闯……擅闯什么来着,忘了。反正到最后,那个训练班就随便陪了几个钱了事了,报社还跑来给他们道歉。对了,后来那个来道歉的报社主任也成了训练班的会员了,他和其他人一个样,每次见到他都神经兮兮的。”   我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啊。”   这时候保安突然笑了:“那家伙平时凶得很,老斜着眼瞅人。不过他最近老实多了,以前进楼门的时候,都盯着我们这些保安瞅半天,跟要杀人似的。”   我问他那人怎么就老实了,被人修理了?   保安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就是四楼上新来的一帮做生意的,里头有个人,听说是特种兵出身,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小梁哥,这家伙脾气贼大,属于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那种人。听他们说,小梁哥好像在一多月前吧,和五楼看门的干了一架,然后我就将近半个月没见到那家伙,半个月以后他再出现的时候,就变老实点了。”   小梁哥,肯定是梁子,平时觉得他为人挺随和的,没想到这么大的脾气。不过这下我也弄清楚了,闫晓天的公司就在四楼。   之后我又和保安聊了一会,他说得都是写字楼里发生的一些八卦,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我借口还要到附近的其他楼盘看看,临走前又给了他一根雪茄。   离开写字楼,我就折了个弯,朝老翟朋友的茶馆走了过去。   一路上,我反复回想着在写字楼的所见所闻,生怕有什么披露。   神迹训练班,我觉得这个公司非常可疑,它有可能就是赵德楷的产业,而且它在五楼,闫晓天的公司就在四楼,如果说,赵德楷知道了闫晓天在外面做生意的事,完全可以让这个训练班里的人对闫晓天他们实施监视。   和保安聊天的时候,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可进茶馆之前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竟然已经停留在了八点和九点的中心位置,我在写字楼门口待了至少一个小时。   茶馆的面积不大,我一进门就看见梁厚载他们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刘尚昂也回来了,正和他们说着什么。   刘尚昂见我进来,就远远地朝我打招呼,梁厚载则从吧台上给我拿了一个杯子。   我走到桌前坐下,一边问刘尚昂:“跟上梁子了吗?”   刘尚昂点点头:“我跟着他离开了街道口以后,就见他自己到了一个烧烤摊上吃饭,我觉得他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一个人喝着闷酒,长吁短叹的,也没吃多少东西,就是喝酒。不过你这哥们酒量还挺大,半个小时就喝了三扎扎啤,一点事也没有。后来他就去了离写字楼不远的一家小旅馆,我特意打电话问过老包,老包说那家旅馆是罗家的产业。之后我就回来了。”   我喝了一口茶,大概是因为这些茶泡得太久了,已经没什么味道,喝起来跟喝水差不多。   放下茶杯,我又问刘尚昂和梁厚载:“你们觉得,梁子到底会不会是内鬼?”   刘尚昂摇了摇头:“不像吧,不过我觉得吧,你这哥们最近可能是碰上什么事了。”   梁厚载则说道:“咱们和梁子虽然交情深,可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感情用事,很多事情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我点了点头:“嗯,也是。对了,我今天去写字楼的时候,听保安说,在闫晓天他们公司的楼上有一个神迹训练班,我觉着这个训练班疑点很多。”   刘尚昂接上了我的话头:“哦,你说的这个训练班老包也提到过,还嘱咐我一定要查一查他们。老包怀疑,这个训练班有可能就是赵德楷的产业,可他当初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调查。”   我问他:“包师兄当时碰上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刘尚昂朝我摊了摊手:“这种问题你别问我,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老包这人做事一向神神秘秘的,过去我跟着他的时候,很多事他也不告诉我。”   我说:“那你打算怎么查?”   刘尚昂思考了一会才回应我:“首先咱们得弄清楚,写字楼后街的摄像头是怎么回事。咱们在这里行动不方便,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很麻烦。咱们得搞清楚赵德楷一方对咱们的情况到底了解多少,才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可要想调查赵德楷,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梁厚载和我几乎是同时开口问:“谁?”   刘尚昂:“闫晓天的传道恩师,也就是柴爷爷经常提到的那个老夫子。道哥,你得去一趟百乌山,和老夫子见个面。”   可梁厚载却说道:“我感觉,闫晓天现在应该没有将他和寄魂庄联手的事告诉老夫子。以他的性子,如果他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夫子,也会将老夫子的态度告诉我们。”   我摇了摇头:“去年我给闫晓天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的事是受到老夫子首肯的。”   梁厚载沉思了片刻,对我说:“首肯是什么意思,还是需要揣摩一下的。我觉得,在这件事上,闫晓天可能说了谎。”   “不论如何,老夫子一定是要见的。”我环抱双手靠在椅背上,说道:“要对付赵德楷,必须有老夫子帮忙。”   仙儿就在一旁插话道:“咱们来,不是为了帮闫晓天他们调查内奸的事吗,怎么又变成对付赵德楷了?”   我说:“闫晓天的公司里出了内鬼,这只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应该还是赵德楷在捣鬼。如果这次不把赵德楷的事情彻底处理干净,就算咱们找出了内鬼,以后还是会出别的问题。”   完了我又对刘尚昂说:“瘦猴,你试着动用一下包师兄在这里的资源,看看能不能将我悄悄送到延安。我记得,延安那边有辆车是可以直接抵达百乌山所在的那片无人区的。”   罗菲也附和道:“去延安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是老罗家的根据地,只要到了那里,事情就好办一点了。”   仙儿又插嘴问道:“说起来,闫晓天什么不在延安做买卖,非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呢?”   梁厚载对她说:“延安虽然是老罗家的根据地,但离着百乌山也很近。闫晓天和寄魂庄合伙做生意的事原本就是要瞒着赵德楷的,延安当然不是首选。而且我认为,闫晓天和石大哥将公司开到这里来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赵德楷的势力已经蔓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换句话说,赵德楷的势力范围,应该是在近几年才开始快速扩张的。而这几年,也正是葬教活动最频繁的几年。”   听梁厚载的意思,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赵德楷和葬教有关联了。   之前我和师父以及庄师兄说赵德楷和葬教联系密切,其实也仅仅是我们的推断而已,梁厚载的话也是他的推测,但我相信,他的推断肯定不会有错。   我点了点头,说:“我和瘦猴先去查一查后街的监控,你们在这里等一等吧,顺便盯着那座暂停施工的楼盘,我听写字楼的保安说,附近的小商贩们都传言那座楼盘十分邪性,我想,能出现这样的流言,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完我就离开了座位,带着刘尚昂离开了茶馆。   刘尚昂在前面领路,他带着我拐进了工地旁边的一条小路,这条路非常僻静,右侧临着工地,左侧就是一片商务楼,刘尚昂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来问我:“你和载哥到底是什么认识梁子的?”   我说:“在二龙湾认识的,那时候你跟着包师兄走了,没跟我们在一块。”   刘尚昂沉默了片刻,又对我说:“老包说,他现在正在调查梁子的底细。虽然他是你们朋友,但我觉得,调查他一下还是有必要的。道哥,你不会介意我们调查他吧?”   我理解刘尚昂为什么会担心我会介意,他口中的那种调查,是将一个人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好事、坏事全都翻个底朝天,一个人经受了这样的调查之后,就彻底没有秘密了。这就像是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样,供那些陌生人反复观察着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梁子不知道我们这样调查他还好,如果知道了,很难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我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我说不介意,你信吗?如果梁子知道我们这样调查他的话,估计朋友都没得做了。但你放心吧,我不会感情用事的,现在包师兄调查他,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刘尚昂这才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就沿着小路继续朝写字楼方向走了过去。   写字楼的后街,其实就是一条几十米长的小胡同,大概是由于这地方过于僻静,容易出现安全事故,所以才在街口两端安装了摄像头。   刘尚昂来到街口以后,就指着位于街道中心位置的一根电线杆对我说:“老包说的监控,就是电线杆上那个。” 四百一十一章 回延安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借着路灯的灯光,就看见电线杆的上半段用铁箍箍着一个黑色的半球形摄像头,我记得在那个年代,像这样的摄像头还很少,所以通常有人看到它的时候,大概会认为那就是一个不知名的仪器吧,似乎也不会将它和监控摄像联系起来。   入秋以后,树上的叶子已经变得微微发黄,在后街的墙角附近,还有不少湿漉漉的落叶。   刘尚昂从地上捡起一片湿树叶,快速走到电线杆旁,猛一甩手将树叶扔过了头顶,就见那片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弯曲曲的弧,最后精准地贴在了那个半球形的摄像头上。   之后刘尚昂又一路小跑地回到我身边,说:“如果这个摄像头一直处于工作状态的话,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我和刘尚昂一起躲在了街口处,朝着后街中观望。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从另一端街口走进了后街,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年轻人,头上还带着一个深蓝色的棒球帽,这人长得还算清秀,只是眉宇之间透着一种让人心烦的狂妄。   见后街来了人,我和刘尚昂也大大方方走了出来,这时候正好有几个人提着刚买的晚饭走进后街,我们就跟在这群人身后,朝着穿灰夹克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那个人也不理会我们,他走到电线杆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伸缩杆,就用那根杆子将贴在摄像头上的树叶拨打下来,又朝着四楼后窗看了一眼,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看样子包师兄说得没错,这个摄像头就是用来观察闫晓天他们的公司的。   我们尾随着那个年轻人一起离开了后街,又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写字楼的楼门口,他发现了我们,回头朝我们观望。   我和刘尚昂就做出一副对他毫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向前走着。   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警惕心,他应该以为我们仅仅是路人而已,就没再管我们,转身进了楼门口。   我原本是想等他上电梯之后,看看电梯最后停在哪一层,可他进了楼门之后就径直上了楼梯。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再跟着他了,如果我们两个也放着电梯不坐随他走楼梯,他很快就会再次怀疑我们。   这时候,在一楼执勤的保安看见了我,笑着迎了出来:“你怎么回来了?附近都没找到合适的写字楼吗?”   我装作惊奇地“咦”了一声,又有些尴尬地冲他笑:“嗨,转着转着,怎么又转回来了?我对这地方不熟啊,一不小心迷了路,你看这事弄的。”   保安也笑了:“正常正常,这地方的路就是七拐八拐的,我刚来上班的时候也常走岔了路。”   我问他:“给你的烟抽完了吗,我这还有。”   他摆摆手:“第一根还没抽完呢,这种烤烟一次抽不了太多,三四口就顶得慌了。我先存着,等有人来交班的时候,我得跟他们显摆显摆。嘿嘿。”   这个保安虽然其貌不扬的,可说话很实在,也放得开,不刻意避讳什么,让人觉得很亲切。   我朝楼梯口扬了扬下巴,问他:“刚才那人是干什么的?我们刚才和他一路走过来,他做贼似的,老回头看我们。”   保安也朝楼梯口看了看,转而对我说:“他呀,就是五楼的业主,姓李,那家训练班就是他开的。你还别说,他这人就是挺奇怪的,从来不跟人说话。”   我说:“这样啊,我还以为真是小偷呢,还想着提醒你一下,没想到是这里的业主。那什么,我再到处逛逛吧,天也不早了,再看一个写字楼,我就该回去了。”   保安朝我笑:“跟你聊天真舒坦,平时在这地方都没人理我,这楼上要是有空房就好了。嘿嘿,以后常来啊。”   我点点头,随后带着刘尚昂离开。   走出一段路以后,刘尚昂还回头朝着保安刚才站立的地方看了看,对我说:“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我没顺着刘尚昂的思路说下去,只是对他说:“查一下这栋写字楼的物业,顺便也查查那个保安。”   刘尚昂冲我眨了眨眼:“你怀疑那个保安有问题?”   没错,虽然那个保安看起来亲切,但我还是觉得他身上有疑点。   我就对刘尚昂解释道:“老包跟你提过的那个训练班就在五楼,现在也弄明白了,摄像头就是他们装的。赵德楷既然有足够的资金从这里买下一整层楼,当然也能买通这里的安保部门。”   刘尚昂点了点头:“也是。不过那个小保安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我觉得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说:“之前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还向我透露了一些神迹训练班的情况,他说话时的神态很自然,确实不像是说谎,但也不能确保他不是一个行骗的高手啊。咱们这些年,也算碰到了不少超乎常理的事了,总之多留一个心眼吧,他是人是鬼,查过才知道。”   刘尚昂笑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是吧,这个道理我懂。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延安?”   我说尽快吧,如果今天晚上能走的话,最好趁夜启程。   刘尚昂显得有些担忧:“可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跟老石说一声,能行吗?”   我冲他笑了笑:“不用跟他说,石师兄他们现在已经被赵德楷搞乱了阵脚,脑子转不过弯来,如果现在告诉他我要去百乌山找老夫子,他绝对不让我去。最近这段时间你先在这里盯着点吧,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等到我搞定了老夫子,我们就对赵德楷下手。”   刘尚昂:“对赵德楷下手?柴爷爷他们都不在,就靠咱们几个能行吗?”   “能行,”我对他说:“我和赵德楷交过手,对他多少了解一些,这个人自诩聪明,但他和罗有方的毛病一样,就是太狂妄,这样的人很容易对付。”   刘尚昂说:“你说行肯定就行,这次你去延安,是打算带着载哥他们一起去吗?”   我点头:“如果不是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也带着你一起去了。可现在闫晓天和石师兄的状态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你留在这里,要确保他们不出问题。”   刘尚昂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说:“按说老石也是老江湖了,可我今天见到他的时候,却总觉得他好像伸展不开似的,就是缩着头,好像很没自信的样子。不知道最近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于是就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心里清楚,石师兄虽然和我一样,也是寄魂庄的门人,可他不像我和师父,每次有危险的时候,总要硬着头皮冲在最前面,也不像庄师兄和冯师兄那样总能保持冷静,而且这些年,他一直混迹于商场,远离了那种生死交隔的生活,习惯了瞻前顾后,性格上似乎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软弱了。   面对赵德楷这样一个做事没有底线的对手,石师兄会感到捉襟见肘也是正常的。   其实我觉得,赵德楷这种人其实并不可怕,没有底线有时候是他们的优势,但也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   我和刘尚昂回到茶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透过茶馆的橱窗玻璃,我远远望见写字楼上的灯一盏盏地熄灭,只有五楼依旧灯火通明,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刘尚昂一直打电话打到凌晨两点多,他联系了包师兄,又联络了包师兄的一些朋友,最后还是老翟答应他送我们去延安,不过他当时正在陪孙女,要等明天早上才能动身。   写字楼的第五层直到凌晨一点以后才熄灯。   我们在茶馆里待了一整夜,清晨六点钟的时候,茶馆的老板过来开门营业,发现我们几个还坐在屋子里也吃了一惊。   昨天梁厚载他们来的时候,老板曾嘱咐他们尽量在凌晨三点之前离开,走的时候帮他锁好门,说是每天一过三点,工地附近就会变得不太平。   至于怎么个不太平法,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说这也是听附近街道上的小贩们说的。   我开始怀疑,小吃街上的那些小贩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似乎关于工地的所有传闻,都是从他们那里流传出来的。   八点多钟的时候,老翟将车开到了茶馆门口,我觉得茶馆的老板好像对老翟有些惧怕,他和老翟寒暄的时候,眼神一直不敢正视老翟。   临走前,刘尚昂给我们买了一些早点,让我们在路上吃。   就这样,我们刚经历了两千多公里路程来到这个城市,又在第二天一早带着困乏踏上了另外一段旅程。   老翟大概也知道我们累了,车子开得比昨天慢了一些,车身的颠簸也因此变得缓和了一些,我们在车上草草吃了早饭,之后就陆陆续续地睡着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翟将我们叫醒,在服务区请我们吃了顿便饭,中午十二点,我们终于赶到了延安。   老翟将我们送到城郊的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梁厚载让老翟停了车,又让罗菲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罗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罗菲拨通了罗老汉的电话,没多久,电话那边就传来了罗老汉急促的声音:“菲啊,不是跟你说这段时间先别往家里打电话吗,你咋又打过来了?赵德楷那帮人现在盯咱家盯得可紧了。”   罗菲正要开口,梁厚载立即朝她摆了摆手,小声说:“别说咱们在延安。”   罗菲这才对罗老汉说:“没事,有点想家了。”   罗老汉在电话另一头叹了口气:“唉,家里都挺好,我也挺好,你就别挂念了啊。你呀,安心在山……那边待着,要是有人欺负你啊,你就跟爹说,别和以前似的,吃了亏也不吱声。” 四百一十二章 宗门落魄   罗老汉说话的时候,罗菲的眼圈红红的,感觉快要掉眼泪了。   之后罗老汉又嘱咐了两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梁厚载皱起了眉头:“看样子,延安现在也不太平啊,赵德楷本事够大的。”   我吐了一口浊气,说:“赵德楷这个人,不能再任由他坐大了。”   梁厚载将视线转向了我:“道哥,我听你这口气,是打算对赵德楷下手了?”   我说:“整死他。”   听我这么说,梁厚载就笑了:“估计赵德楷要是看到你现在的眼神,浑身上下都得颤一颤。你这真是要杀人的眼神啊。”   这时候老翟转过头来说话:“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你们这些孩子,事情别做得太过了啊。杀人犯法知不知道?”   我冲老翟笑了笑,没说话。   原本我们是打算到长途汽车站坐车去百乌山的,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赵德楷在延安的势力也有相当规模了,连罗老汉都对他这么忌惮。没办法,只能再麻烦一下老翟,让他送我们去百乌山了。   由于离开公路以后,还要走很长的山路才能到百乌山,我就让老翟找了一家自行车行,给我们一人配了一辆方便走山路的自行车。   我、梁厚载、仙儿、罗菲,四个人,四辆车,花了我不少钱,我也没想到这种所谓山地越野车比普通的自行车贵这么多。   老翟将四辆车都绑在了车顶上,然后就带着我们一路颠簸,来到了离百乌山最近的那条公路。   临近百乌山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建在公路旁的平房,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住宿、热水”,平房附近还听着几辆卡车。   老翟说他最近几天就在那家公路旅店里等着我们,让我们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过去找他。   对于老翟,我心里只有感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个很霸道的人,可几天接触下来才发现,他除了说话的语气比较生硬之外,其实人很随和,对人也非常坦诚。   也是和老翟接触过以后,我才算是领会了“人不可貌相”的真谛。   下车以后,我们又骑车走过了很长一段山路,百乌山的几个共给点为我们提供了必要的食物和水。   由于担心碰上赵德楷的眼线,这一路走来,我们也格外的小心。   罗菲说,百乌山这一代向来是由金火堂管理的,而金火堂的堂主和赵德楷向来不和,所以这条路还算是比较安全的。   可梁厚载却说,相对安全的地方,往往潜藏着危险,而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又是最安全的。   我们到达百乌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罗菲还是像上次一样敲响了由凶神镇守的大门。   进门以后,依旧要经过一片黑暗地带,直到我快从黑暗中走出去的时候,凶神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它冷不丁地出现,让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摸向了腰带上的番天印,它看着我摸向番天印的那只手,问我:“这是番天印?”   我立即“嗯”了一声,接着才想起来,上次来的时候罗菲和闫晓天就嘱咐过我,进门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话,不然就会被凶神缠上。   凶神是什么,那可是成魔的厉鬼,和尸魃一样难缠,以我现在的这点修为,一旦被凶神缠上了,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可就在这时候,它竟然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对我说:“救救百乌山。”   话音刚落,它就从我面前凭空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而我在站在原地,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它说话的时候,我竟然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活人才有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似于绝望的无可奈何。   现在我好像明白,为什么百乌山会让这样一个凶神来镇守大门了。   在凶神消失以后,罗菲就立即来到我身边,只有她知道刚才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什么,她充满担忧地看着我,想要开口说话,我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让她不用担心。   罗菲看起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冲她笑了笑之后,就朝着黑暗的另一边走了过去。   直到离开了那片黑暗区域,来到了灯火通明的百乌山内部,罗菲忍不住开口问我:“有道,你……没事?”   我说:“没事。你没听到刚才凶神对我说的话吗?”   罗菲摇了摇头。   我回头朝身后的那片黑暗望了一眼,心想,也许凶神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到它的声音,大概它也不想让人知道,如今的百乌山,已经落魄到了需要一个外人来拯救的地步了吧。   梁厚载和仙儿也是听罗菲提到了“凶神”这两个字,都带着十足的担忧走向了我。   我抢在他们两个开口之前问罗菲:“百乌山什么时换灯了?”   上次我来百乌山的时候,眼前这条路上有几盏长明灯,还有一些燃着烈火的火盆,长明灯里不算明亮的淡黄色光晕和火盆的火光驱散了道路上的一半阴影。可是现在,长明灯和火盆都不见了,代之以一根根明亮的电灯,那些灯柱低矮,球形的灯头中散发出过度明亮的白光,将前面的整段路都照得通明。   罗菲摇了摇头:“我也很久没来过了,之前也没听闫晓天提过改灯的事情。”   梁厚载则说道:“这条路太亮了,咱们得避开它,找一条小路。”   罗菲点点头,带着我们折了个弯,拐进了建筑群中的一条小路。   百乌山换灯以后,主道虽然更明亮了,可那里的灯光却被一幢幢残破的古建筑挡住,建筑群依旧被大片阴影占据着。   路过西北堂的时候,我发现这座堂口的顶端已经出现了塌陷,外墙看上去也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残破了。   百乌山有钱拉线换灯,却没钱为这些古建筑进行保养?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而且不只是西北堂,一路走下来,我发现有很多阁楼都出现了顶端崩塌的迹象。   看到这些古楼,我又想起了刚才凶神对我说的话,就好像在我眼前崩塌的不是古楼的楼顶,而是百乌山本身。   罗菲带着我们来到了一个最破败的老堂口门外,这里是整个古建筑群的中心区域,离几条主道都很远。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我:“咱们该到哪去找老夫子啊?”   我想了想,说:“记得上次见到老夫子的时候,他带着咱们去过一间小屋,你还记得那地方吗?咱们就去那吧。”   罗菲:“可是,从那里经过,要路过赵德楷的百炼堂。”   我说:“那也要去,总比直接进总坛找老夫子好吧,那样的话更危险。走吧。”   罗菲也没再说什么,又带着我们拐进了另一座古楼的阴影里。   上次我来的时候,还经常看到有百乌山的门人结伴巡逻,可这一次,我们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巡逻的人。   整个百乌山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直到赵德楷统领的百炼堂堂口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眼前的光景才发生了一些变化。   放眼百乌山的古建筑群,每一座古楼都是一副残破不堪的样子,唯独赵德楷的百炼堂被装点一新,在百炼堂的屋顶上,竟然还挂着彩灯,一闪一闪地亮着,将整座古楼映照成了很多不同的颜色。   梁厚载不由地耸了耸眉毛:“真恶俗。”   我叹了口气:“估计恶俗也是赵德楷性格的一部分。”   百炼堂不但被装点得十分恶俗,而且还不时从里面传出一阵阵放肆的笑骂,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有,让人觉得这地方就是一个风月场所,根本不是修行的地方。   罗菲有些担忧地问我:“就这样过去行吗,那栋楼里全是人。”   梁厚载问她:“要到道哥说的那个地方去,只能走这条路吗?没有别的路?”   罗菲说:“再不然就只能走金火堂门前的那条路了,金火堂的堂主也是百乌山的刑房长老,那个人的性格……怎么说呢,就是很不讲情面吧。他比赵德楷还难对付,而且要从金火堂堂口前走的话,十有八九要被他看见的。”   我朝罗菲摆了摆手:“换路吧,赵德楷这边情况比较复杂,我估计现在在他那栋楼里的,很多都不是百乌山的弟子。”   梁厚载也说道:“我也这么想,赵德楷很有可能把外人带进来了。如果里面有葬教的人,咱们的身份一旦被曝光,事情会很麻烦。”   罗菲沉思了好一阵子,才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但你们要答应我,如果真的碰到了金火堂的堂主,千万不要和他起冲突。”   我和梁厚载嘴上都说让罗菲放心,可我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她口中金火堂堂主真的发现了我们,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他放倒,以防风声被闹大。   在我和梁厚载让罗菲放心的时候,仙儿朝我们投来了责备的眼神,她大概也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了。   可仙儿没说透,罗菲也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我们换了一条路,绕开了赵德楷的百炼堂。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百乌山主道的边角上,罗菲指着几座古楼中最破败的一座,对我说:“那里就是金火堂了,咱们要走它的正门,你们千万要小心啊。”   我看了看那座古楼,它何止是破败,简直都快要倾塌了,左侧墙壁已经出现了大量的破损,而右侧的墙壁已经开始朝着一侧倾斜,屋顶就这么软塌塌地盖在这两道看起来极不健康的墙壁上。   我问罗菲:“金火堂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罗菲摇头:“金火堂的堂主向来都是把堂口打理得很好的,如果不是我记得堂口的位置,真的不能想想,金火堂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四百一十三章 亥时,上茶   梁厚载在一旁说:“前面这段路,不能从金火堂后面绕过去吗?”   罗菲依然摇头:“不行的,百乌山的每个堂口附近都做过一些布置,有些路,只能从堂口门前走。”   我见金火堂没有灯光,觉得里面大概没人,而且像这样一个快要倒塌的古楼,想必也没有人愿意待在里面吧。   站在我现在的位置,远远就能看见上次和老夫子见面的那座小屋了,接下来路不需要罗菲带路,我招呼了大家,径直朝着金火堂堂口走了过去。   虽说金火堂现在极可能没有人,可我还是多了一分小心,右手一直放在番天印上。   路过堂口的时候,金火堂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我稍稍安心了一些,可当我朝着敞开的大门中望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屋子里有人!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就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张太师椅上,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立刻摸向了背后的青钢剑,可这时候我却发现,老人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到了别的地方。   这时罗菲也走到了门前,她看了眼屋子里的老人,老人也看到了她。   刚才老人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冷冰冰的,可他一看到罗菲,眼神就在一瞬间柔软起来。   罗菲叫了一声“汪大叔”。   老人则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子,带着些担忧问罗菲:“你怎么回来了,赵德楷现在正到处找你呢!”   罗菲没有回应老人的问题,只是欲言又止:“汪大叔,你怎么变成……”   老人等着罗菲的下文,可罗菲终究没有说下去,他苦笑一声,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叹气:“唉,百乌山变天了,变天了啊。”   说完,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我:“是你们把罗菲抓回来的?赵德楷养的畜生!”   我深吸一口气,朝他抱了抱拳:“寄魂庄,左有道。我这次来,想见一见你们的掌派。”   老人显得十分惊讶:“左有道,柴宗远的徒弟?你们怎么进来的?罗菲,你把他们带进来的?”   我替罗菲回答道:“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和掌派前辈见过面。”   老人怔怔地盯着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又对他说道:“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赵德楷的事。”   老人从嘴里吐出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是吗,赵德楷的事和我无关,你们不要来烦我。”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我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来揣摩他的意思,之后问他:“掌派经常到这来吗?”   他没理我,一双眼睛呆滞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再次朝他抱了抱手,然后转身离开。   罗菲冲着老人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连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跟上我的步伐。   上次和老夫子密谈的小屋距离金火堂也就几十米距离,我们很快就到了,门上挂着锁,我们就来到了屋子一侧的阴影里,坐下来等待。   这时候,坐在金火堂堂口中的老人高喊了一声:“亥时,上茶!”   我冲着金火堂的方向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那个老人看不到我的举动。   我们在小屋附近等了一段时间之后,仙儿大概是觉得无聊,就凑过来问我:“哎,有道,你不觉得百乌山怪怪的吗?”   我说:“不是怪,而是衰败。看样子,赵德楷现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掌控了百乌山,他能把百乌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些忠于百乌山的老人应该对他恨之入骨了吧。”   梁厚载说:“我听刚才那个人的意思,赵德楷的确把外人带进来了。而且对于这些外人,百乌山也是毫无办法。”   我赞同梁厚载说法,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最让我感到疑惑的,不是百乌山的衰落,而是赵德楷将百乌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老夫子就不管管吗,虽然没有太多实权,但他毕竟是百乌山掌派,论资质、辈分、修为,哪一样不压赵德楷一头?   难不成,老夫子出事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就开始忐忑起来,如果老夫子出了事,事情就变得更加麻烦了。   还有,刚才老人喊的那一声“亥时,上茶!”是什么意思?是说老夫子会在亥时到这来吗,还是有别的意思。   我原本还想回到金火堂去问个明白,可刚有这种想法,就看到两个身穿黑色道衣的人从远处走向了金火堂,他们来的方向,就是百炼堂所在的方向。   这两个人在金火堂的门口说了些什么,他们声音不大,我只能听到几个含混的音符,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不一会,老人就走出了堂口,跟着这两个人朝百炼堂方向去了。   上次来百乌山的时候闫晓天曾告诉我,百乌山弟子的道衣都是白底带纹,等级越高,纹路的颜色就越深。刚才那两个却是一身纯黑,他们肯定不是百乌山的人。   老人跟着他们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似乎是下意识地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之后他的身影就被路旁的古楼挡住了。   看到老人被带走的那一幕,我心里总有种很别扭的感觉,但又说不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梁厚载沉寂了片刻之后,对我说:“看样子,赵德楷应该是抓住了百乌山的把柄,或者说命脉,才让百乌山的这些老人对他服服帖帖的。”   我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唉,没想到百乌山竟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等吧,等到亥时,如果老夫子还不来,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找他。”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在此期间大家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直到手表的时钟刚刚走过晚上九点的位置,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那声音就是突然出现的,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从多远的地方来,只是我听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到了离我不足十米的地方。   闫晓天说过,老夫子天生通灵而且能掐会算,他已经一早就知道小屋附近藏了人,才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脚步声。   不过来人到底是不是老夫子,目前还不确定。   我稍稍将侧脸露出了屋墙的边缘,在明亮的路灯下,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迈着步子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我站立的地方。   来人的确就是老夫子,不过此时的他看上去好像比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老了好几十岁,尤其是那双眼睛,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沧桑。   我从屋子的阴影里闪出身来,朝着他恭恭敬敬地抱了抱拳。   老夫子一早就算到了屋子附近有人,可他似乎没想到这个人就是我,他在看到我的一刹那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重归平静。   他来到屋子前,缓缓打开了屋门,淡淡地对我说一声:“进来吧。”,然后就进了门。   我随在他身后走进屋子,罗菲紧跟在我后面。   这间屋子的摆设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在东墙上多了一副挂像,上面画着一个身材十分消瘦的老人,老人穿着一身长袍,手持一根牛角,一只脚穿着破烂的草鞋,另一只脚则是光着的。   看得出来,当年绘制这幅画的人手艺极高,不管是老人的动作还是神态,都被绘制得栩栩如生,可大概是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画面脱色严重,整幅画像显现出一种陈旧的黄色。   在挂像下方还有一个供桌,桌子上摆了香炉和几盘素供。   老夫子走到共桌前,点了点根香,朝着挂像拜了三拜,又将点燃的香小心插进了香炉里。   做完这些之后,我又像上次一样坐在了那张只有一米多宽的小床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人,问我:“是晓天让你来的?”   我摇头:“我这次来,闫晓天并不知道。”   老夫子先是“哦”了一声,接着又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他把百乌山的丑事都捅出去了呢,不过他说不说都一样了,你既然来了,百乌山现在是什么状况,也都看在了眼里。今年老柴又为我准备了什么东西?”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弄得我一头雾水。   什么叫我师父今年又为他准备了什么东西,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愣愣地看着,他却朝我伸了伸手:“拿出来吧。不管是什么,总不至于比去年的还差了。”   大概是见我半天没有回应,老夫子又疑惑起来:“难道你们不是来送东西的?”   我摇了摇头。   老夫子这下变得更疑惑了:“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说起来,这次和老夫子的会面,真的让我疑惑了好一阵子,直到后来我师父才向我坦诚,他和老夫子会在对方每年寿辰的时候,送对方一样东西,但由于百乌山和寄魂庄的关系复杂,他们两个也只能那做暗地里的朋友,每年对方过寿,礼物都是经由他人之手转送到对方手里的。   而我们来到百乌山的时间也很巧,里老夫子的寿辰正好还有一个星期,在往年,我师父的礼物也往往是在这个时间送到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老夫子见到我的时候只经历了短暂的惊讶就恢复了平静,他以为我是给他送礼物来的。   当老夫子问我来百乌山干什么的时候,我还在疑惑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以至于很久没有回应。   于是他又问道:“你们来百乌山干什么?还有,罗菲怎么也来了,你不知道赵德楷在到处找你么?”   罗菲回应道:“其实我们就是为了赵德楷的事来的……也是为了闫晓天的事来的。” 四百一十四章 持牛角者   老夫子先是沉寂了片刻,接着又变得紧张起来:“晓天他怎么了?”   我连忙说道:“他挺好的,最起码很安全,只不过就是最近碰上了一些麻烦,而且这些麻烦,和赵德楷有关。”   老夫子静静地盯着我,没说话。   我沉思了一小会,试探着问老夫子:“闫晓天跟没跟您说过,他和寄魂庄的事?”   老夫子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他和你们寄魂庄,能有什么事?”   听老夫子这么一说,我基本可能确定闫晓天对我撒谎了,他根本就没有把他和寄魂庄联手经商的事情告诉老夫子。   我整理了一下措辞,问老夫子:“那……您有没有发现,闫晓天最近变得比以前有钱了?”   “有钱?”老夫子一边摸着自己下巴,好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一边说:“我听晓天说,他最近正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做生意,他说最近行情不错,确实赚了不少钱……”   说到这,老夫子突然将视线转向了我:“他的那些朋友……”   我接话:“全部都是寄魂庄的人。”   老夫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惊讶:“你们寄魂庄想干什么?”   我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就将我当初建议闫晓天在外面做产业,以及如何将实权从各大长老手中慢慢收回的具体计划全都说了一遍,当然我也告诉老夫子,寄魂庄之所以扶持闫晓天,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如果我说寄魂庄一点好处不要,估计傻子都不会信。   老夫子听着我的陈述,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可他的眼神却一直在地面上游离,似乎是在可以避免和我四目相对。   直到我说完了话,老夫子才看向了我,问道:“闫晓天和寄魂庄合伙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说:“我上次来百乌山之后不久。”   老夫子:“他的生意……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据闫晓天说,前段时间还是很不错的,利润翻了又翻,原本他已经准备拉一些长老入股了。可就在几个月前,赵德楷好像知道了他在外面做生意的事。”   我说到这就停了下来,老夫子等了半天没等到我的下文,忍不住问我:“然后呢?”   见他是这样一个态度,我就能断定这次的事情赢面应该是比较高了,至少他应该并不反对闫晓天做生意的事,甚至对闫晓天的生意状况十分关心。   我沉了沉气,说:“以您对赵德楷的了解,他得知了闫晓天在外面有产业,会怎么做?”   老夫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左有道,你有话直说,别在我这卖关子。”   我说:“我认为,赵德楷肯定会想办法吞并闫晓天在外面的产业,就算不能吞并,也绝对不会任由闫晓天越做越大。不过,他现在应该还有一些忌惮,所以还没有在明面上对闫晓天下手。”   老夫子皱了一下眉头:“忌惮?他忌惮什么?”   我笑了笑:“忌惮寄魂庄,我想,现在赵德楷之所以不敢直接对闫晓天下手,应该是因为他还不清楚,陕西新起的这些产业究竟属于谁,是属于闫晓天,还是属于寄魂庄。”   对于我的话,老夫子显得有些不屑:“不可能,赵德楷根本不怕你们寄魂庄,想当年他一个人都敢闯进鬼市,现在也不会怕你们。”   我稍稍沉默了片刻才接上话:“赵德楷也许不怕寄魂庄,可他身后的人,一定是对寄魂庄有所忌惮的。至少就目前来说,他背后的主子,看起来还不想和寄魂庄为敌。”   老夫子问道:“主子?什么主子?”   我:“您还记得我上次见到您的时候提到的那个邪教吗?葬教。”   老夫子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片刻之后,他才冲我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我只能再将葬教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下,并说出了赵德楷广招信徒收取布施的事情。   对于赵德楷的所作所为,老夫子应该是很了解的,每次我提起赵德楷,他的眼神中都透着几分不屑和可惜,不屑我可以理解,至于这份可惜,我却读不太懂了。而当我将葬教的情况一点一点地叙述歘来的时候,老夫子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了。   他很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才又开口向我询问了一些和葬教相关的情况,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没有打扰老夫子的沉思,只是轻轻拿起了桌子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也不知道从老夫子开始沉思到他回过神来究竟过了多久,只是看到他的眼神不远地屋子里游离,脸上的表情也不停地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手旁的水杯上,顿时皱了一下眉头,问我:“你倒的?”   我点了点头。   老夫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这间小屋子,除了晓天,也就是你们几个来过了。想不到,如今最熟悉百乌山的人,竟然是寄魂庄的弟子。”   最熟悉百乌山的人是我?我只是来过两次而已,对于百乌山的了解应该也只限于皮毛才对。   可老夫子似乎也没想过要解释,他换了话题:“你说,你是为了闫晓天的事来的,可你一直没说清楚,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很诚实地说:“实际上我也不清楚闫晓天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请我来,却没把事情说清楚。不过我估计,应该是赵德楷现在做的一些事,已经威胁到了百乌山。”   老夫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何止是威胁到了百乌山,这半年,百乌山的基业都快被他败光了。”   我问出了我从进入百乌山以来最想问的问题:“难道现在在百乌山,已经没人能限制他了吗,连您也不能?”   老夫子长叹一声:“你说得没错,没人能限制他了,我也不能。现在,各房长老才知道这些年对赵德楷的百般纵容是养虎为患,可已经晚了。现在赵德楷拿着百乌山传派信物,就如同抓住了我百乌山的命脉,现在,谁也不敢违逆他。”   在老夫子说话的时候,眼神无意识地转向了墙上的那张挂像。   我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再次看到了画像上的老人手持的牛角,立即明白了他口中的“传派信物”是什么了。   那根牛角对于百乌山,也许就相当于番天印对于守正一脉一样重要。   老夫子又望向了我,说道:“持牛角者,就如祖师爷亲临,那根天牛角,决定了我们百乌山的千年运数。”   我问老夫子:“传派信物一直都是由首房长老来保管的吗?”   我还没忘记,如今的赵德楷不但是百炼堂堂主,也是百乌山的首房长老。   老夫子摇了摇头:“原本,传派信物一直是由隐世长老来看管的,可隐世长老一年前冲关失败,至今不知所踪。后来赵德楷就由各长老推举,成了暂时的持角人。唉,当初各房长老推举他持角,就是担心我会限制赵德楷,那时候他们在赵德楷那里都是有股份的,竟为了自己的利益,至百乌山千年基业于不顾。可赵德楷持角之后,就立刻从各长老手中强行收回了股份。唉,这就是与虎谋皮啊!”   我说:“赵德楷既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其他长老没有反对过他吗?”   老夫子:“反对?哼哼,这些人的把柄都攥在赵德楷手里,他们怎么敢反抗?而且传派信物一经易手,除非找到隐世长老,不然的话,谁也没有全力剥夺赵德楷持角人的地位。”   这时候,一向羞于和陌生人说话的梁厚载问了一句:“隐世长老是怎么失踪的?”   “一年前,长老为了冲破一道关口,要闭关六个月,”老夫子说道:“可他刚入关没几天,几个小辈去送饭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在了,只有传派信物留在了闭关的地方。从那以后,就一直没有他的音讯。”   梁厚载对我说:“也就是说,百乌山的隐世长老是突然失踪的,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啊。”   当然有蹊跷!老夫子肯定也这么想过,当梁厚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发现老夫子的眼神变得十分黯淡。   我没再就隐世长老的事情探讨下去,只是对老夫子说:“这些都是百乌山内部的事,我作为一个外人无权过问。但闫晓天出了事,我是一定要帮的,而且,现在赵德楷对我们寄魂庄来说也是一个威胁,他既然和葬教联系紧密,就已经是正道公敌。”   老夫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你这孩子倒是有心,还知道给我找个台阶下。嗯,的确,我们百乌山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请外人来处理自家的事。可赵德楷如果真入了邪教,那你们寄魂庄掺合进来,似乎也算合理。呵呵,说吧,你这次特意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是想劳烦前辈,帮我查一查赵德楷的底细。”   老夫子拿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他似乎估计拖慢了喝水的速度,在这段时间里思考了些什么。   放下水杯之后,他又问我:“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查?”   我说:“您是老江湖,具体怎么查……嘿嘿,这种事您应该比我有经验吧。我现在就是想弄清楚,赵德楷势力的具体分布,以及他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最近几年内,又做了怎样的事。”   老夫子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如果能查清这些事,还能任由赵德楷折腾到现在?左有道,你找错人了。” 四百一十五章 所谓的“软禁”   我笑了笑,说:“我是这么琢磨的,这些年来,您不是没手段去查清赵德楷的底细,而是觉得查了也没用,因为就算您找到了证据,也无法把赵德楷怎么样。”   老夫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因为您虽然是百乌山掌派,却没有实权,只是长老会的傀儡。”   我心里很清楚,这句话会直接戳到老夫子的软肋,万一他恼羞成怒,我们几个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百乌山都不好说。   他听到我的话之后,顿时就黑脸了,他眯起眼睛来盯着我,弄得我心里直突突。   可过了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他的嘴咧成了一个倒着的半弯,似乎想要大笑,可又怕自己的笑声被人听到,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阵别扭的“呵呵”声。   他笑了好一阵,又叹了口气:“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你这小子,跟柴老焉一样一样的。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实权,历代百乌山掌派,都逃不过长老们那一关啊。刚才你说你帮闫晓天做产业,是为了让他收回实权?呵呵,他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算是他的福气吧。可是,这么一份天大的人情,闫晓天该怎么还你呢?”   我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说:“他还不了,这是一份永远还不清的人情债。”   老夫子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默默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我继续说道:“我觉得闫晓天是个念人情的人,这次我帮了他,以后,他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报答我的。”   老夫子斜着眼睛看我:“你想让他怎么报答你?你是不是想,要是晓天有天成了百乌山的掌派,他欠你的情,就变成了百乌山欠你的情?你们寄魂庄,想从百乌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我说:“关于这一点,我和我师父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能和百乌山化敌为友。其实寄魂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把百乌山当做敌人,可百乌山……”   老夫子朝我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寄魂庄帮了晓天这么大的忙,就是为了和百乌山化敌为友?这我可不信,这是天上掉馅饼,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笑了笑,说道:“最近这两年,寄魂庄几次和葬教交锋,虽然没吃大亏,可每一次都赢得很艰难。加上这个教派的人行踪又十分隐蔽,很难将他们彻底挖掘出来。我和师父现在都担心,陕北这一代常年被百乌山控制着,百乌山又和正道的大多数门派没有往来,就怕葬教钻了这样一个空子,在陕北一带大举培养自己的势力。现在,赵德楷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已经印证了我们的想法。”   说到这我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老夫子的表情,只见他紧紧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之后我才继续说道:“我们寄魂庄确实打算和百乌山化敌为友,但我们现在不但需要朋友,更需要盟友。在陕北这里,必须有一个门派主动站出来和葬教的势力抗衡,百乌山再适合不过。”   老夫子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故作疑惑地说道:“在陕北这一代,也不是没有正道的名门大派,更何况,养尸人一脉也在这附近,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   我说得很直接:“因为他们和葬教没有直接的仇恨,但葬教可是打算接赵德楷之手毁掉百乌山的。”   老夫子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胡须,半天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又端起水杯来抿了一小口清水,然后对我说:“嗯,好吧,我可以帮你调查赵德楷,但有一个条件。”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和老夫子对视。   他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对我说:“在我调查他的这段日子里,你必须留在百乌山。”   没等我作出回应,仙儿就跑到了我面前,大声问老夫子:“凭什么!你这是要扣押人质吗?”   老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仙儿一会,说:“你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是个什么?”   仙儿掐着腰站在老夫子面前,半昂着头说:“我就是鬼啊,只不过是个有阳身的鬼。”   老夫子立即摇头:“阳身?原本该待在阴间的鬼物怎么可能有阳身?你这根本不是阳身。”   仙儿:“不是阳身还能是什么?”   老夫子沉思了一会,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又转向了我:“左有道,我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点头:“当然答应。但我在百乌山待的时间不能太久,不然闫晓天那边可能会出事。”   老夫子也点头:“放心吧,至多三五天。”   说完他就起身走向了门口,临出门的时候,他又转过身来对我们说:“柜子那边有个暗门。你们最近这段时间就待在着,不要随处走动。”   见我点了点头,老夫子才走出门槛,他将门紧闭之后,我听到他在外面上了锁。   直到老夫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仙儿才问我:“左有道你怎么回事啊,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现在可倒好,咱们几个全都被他锁在这里了!”   我很无奈地看了仙儿一眼,对她说:“你以为老夫子愿意让咱们这些外人待在百乌山?他留下咱们也是没办法的事。”   仙儿眨了眨眼:“啊?为什么?”   我说:“现在的百乌山里全都是赵德楷的眼线,老夫子就算有办法调查赵德楷,你觉得,他又该怎样联系咱们,将赵德楷的底细透露给咱们呢?”   仙儿稍微思考了一下,又说:“可他把咱们关在这,就能确保赵德楷不会过来么?”   我点了点头:“赵德楷应该不会过来的。上次我来百乌山的时候,老夫子也是将我领到了这个小屋里。我觉得,这间屋对于百乌山应该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没有老夫子的允许,其他人是不能擅入的,就算是如日中天的赵德楷也不能。”   罗菲也跟着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我曾在百乌山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除了掌派以外,确实没有人会靠近这间小屋。我唯一一次进小屋,还是上一次你来百乌山的时候。”   仙儿在屋子里环顾了几圈,环抱着双手问我们:“可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居室吗,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呀。”   这时候,梁厚载走到了贴墙的柜子前,一边摆弄着放在柜子上的那些花瓶,一边说着:“玄机应该就在暗门里。”   我看着他将一个个花瓶拿起来,看了看每个花瓶的底部,然后就一个人站在柜子旁沉思起来。   他大概是在寻找开启暗门的机关。   见梁厚载弄了半天也没什么成果,我就径直走到了柜子旁边,试着推了推柜子的侧壁,意外地发现这个柜子竟然比想象中要沉重许多,我连加了两次力都没能推动它,只是让它产生了轻微的晃动。   我又蹲在地上,发现大理石的地面上有两道很深的划痕,只不过由于地砖的颜色原本就暗,加上灯光又不是很明亮,如果不是我几乎趴在了地上,也很难发觉到划痕的存在。   梁厚载看了我一眼,问我有什么发现。   我冲他笑了笑,而后走到柜子的另外一侧,用肩膀顶住柜子,腿、腰、背同时发出一股猛力。   就听“嗤”一阵长音,柜子蹭着地面划出了很长一段距离,而在柜子后面,则出现了一个一米半高的拱门。   梁厚载看着被我推到一边的柜子,不禁笑了:“原来是要靠蛮力推开的,这次是我想多了。”   我也冲他笑了笑,然后就望向了门洞。   拱门里面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片,但借着从外面透进去的光,我能看到一张桌子,以及几把椅子的轮廓。   梁厚载从柜子上拿了一盏油灯,用打火机点亮,又将油灯递给了我。   我手持油灯,弯着身子进了拱门,却发现在拱门后就有一根灯绳,我自嘲地叹了口气,吹了油灯,拉一下灯绳,拱门中的密闭空间立刻被柔和的黄色灯光照亮了。   放眼望去,这就是一个藏在柜子后面的普通卧房,一张床、一台沙发、一张桌子和几只凳子,还有贴着墙壁的木柜子,就是这里的所有摆设。   不过我留意到,在屋子的两侧墙壁上还有两个小门,一个用木头打造,另一个门的门板,却是十分光洁的金属。   等仙儿和罗菲都进来以后,我和梁厚载合力将遮挡拱门的柜子拉回了原来的位置,在那个柜子的背面有两个手柄,让我们方便发力。   仙儿进来以后,就推开东墙上的木门,朝里面观望了一下。   罗菲则拉开了铁门,在她开门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有股寒气从铁门中涌了出来。   片刻之后,仙儿转过头来对我说:“这边是洗手间啊,我还以为后面有条暗道呢。”   我又看向了罗菲,罗菲朝着我笑:“这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很大的冰柜,里面的食物够咱们吃好一阵子的了。”   这时候,梁厚载又从床底下翻出了电磁炉和炒菜用的锅和铲子,转过头来对我说:“不但有食物,连炊具都是全的,床底下还有油盐酱醋。”   搞了半天,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住处啊,没什么特别的。   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居所要隐藏在暗门里呢?还有,这样一个普通的屋子,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连赵德楷都不敢随意接近?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也是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听老夫子说,这个暗室原本是个小洞府,当年百乌山的祖师爷就是从这里得道的,在那以后,百乌山的所有传承也都是来自于这里。对于百乌山的弟子来说,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暗室,算得上是一个圣地了。 四百一十六章 凶神也有智慧   说起祖师爷传道这件事,老夫子给我的感觉是,他对于所谓的“得道成仙”是很执着的,他们百乌山的文献上也没有特别明确地记载过哪个古人成仙的那里,但他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也相信阴间和天庭的存在,而且是深信不疑。   我们寄魂庄提到“得道”这两个字,大多是说某个人悟透了大道真谛,可在百乌山,得道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成仙,而修炼成仙,也是百乌山门人毕生的追求。   我们寄魂庄主张红尘炼心,百乌山则主张清修,但老夫子也承认,不管如何清修,也避免不了和尘世间的接触。   待在百乌山的这段日子,我常常会和老夫子探讨这些事情,有时候因为在一件事情上的看法不同,他甚至会和我争个没完没了。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奇怪,百乌山虽然在修行方式上和全真、正一有些相似,但百乌山其实并不属于道家,虽然我之前曾提到百乌山的弟子都是身穿“道衣”的,可此道非彼道,这是百乌山自己的道,不是道家的道。   实际上,百乌山的祖师爷原本是千年前一个小国家的祭司,据梁厚载推测,这位祖师爷信仰的教派,应该是最原始的萨满教。   可不管怎么说,百乌山里里外外都是一副和道家一脉相承的样子,就连信仰的神灵都差不多。   在这些天里,老夫子除了告诉我这间暗室是百乌山祖师得道的地方之外,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赵德楷不敢到这个地方来,我以为他不方便说,所以就一直没问。   直到有一天,我在睡梦中察觉到有大量阴气灌入了这个小暗室,立即睁开双眼,却看见老夫子就坐在屋子中央和另外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下棋。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坐在老夫子对面的那个老人,就是看守百乌山大门的凶神!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老夫子原本还在盯着桌子上的棋盘发愁,听到我坐起身来的动静之后,就将视线慢慢转向了我。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坐在他对面的凶神说:“柴宗远家的小子果然是命带精阳,连你身上的阴气都压不住他的阳气。”   在老夫子说话的时候,我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其他人,发现他们还在沉沉地睡着,我试着摇晃了梁厚载几下,他睡得太死,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候,凶神也朝我看了过来,并对我说:“没用,他们被我的阴气压着,醒不了的。你如果强行唤醒他们,他们就会有被鬼压床的感觉。”   我从地铺上爬了起来,看看老夫子,又看了看凶神,好半天才完全清醒过来。然后我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的确就是百乌山的守门凶神。   老夫子正在和凶神下棋!这种事我如果说出去,别人肯定会把我当疯子。   据我所知,厉鬼成魔之后,心中只有执念和怨念,上次凶神说出那句“救救百乌山!”的时候,我认为那是因为他对百乌山有执念,不愿让百乌山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可是现在,他竟然在和老夫子下棋,这就超出我的常识了。   一个心中只有执念和怨念的鬼物竟然在下棋,而且还能谈笑风生,像个拥有正常情感的活人一样!   凶神从棋罐里拿出了一颗白子,朝着棋盘放了过去,可棋子的边缘刚触到棋盘的时候,他又将手抬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过了一会,它突然转向了我,说:“你能别盯着我吗,弄得人心里烦躁得很。”   我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阵子,我总算是缓过神来了,才忍不住问它:“你不是凶神吗?”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一边回应我的问题:“世人都以为我是凶神,可凶神岂能和活人对弈。能和活人下棋的凶神,还是凶神吗?”   我发现它说话的时候和澄云大师很像,明明啰嗦了半天,却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   还是老夫子对我说:“不是凶神,只是一个执念很深的游魂。”   游魂吗?可他身上的炁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只厉鬼都要厉害,不对,应该说,我所见过最厉害的厉鬼和他相比,炁场也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上。   这时候,凶神随手将棋子扔在了棋罐子里,对老夫子说一声:“被人扰了兴致,不下了!”   说完它就顺着墙面飘了出去,它确实是鬼,但又能用手指衔起棋子,就像当年的仙儿一样。   等凶神离开一阵子以后,老夫子才冲我笑了笑,说:“它原本是百乌山在千年前的隐士长老,因为破关失败死于非命,后来就变成了这样一只游魂。在千多年的时间里,一只守着寄魂庄的大门。”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之前闫晓天和罗菲都说它是凶神,我还当真了。”   老夫子依旧笑了笑:“从本质上来讲,它确实是凶神。可因为它生前是个厉害的修行者,懂得如何避免自己死后被阴风洗涤,所以它虽然存在了千多年,却没有被阴风吹散了神智。说起来,他大概算是有史以来最特殊的凶神了吧。”   原来是一只心智完整的凶神……想到这,我背后突然冒出了一阵冷汗。   我第一次来百乌山的时候,还将这只老鬼当成了凶神,以为只要不说话就能骗过他,可现在看来,当初我进入百乌山的时候,他应该一早就察觉到了我身上的异常。青钢剑、番天印,我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我就不信他当时没认出我的身份。   仔细想一想当时的情形,真的是极端危险,如果它当初没有任由我进来,在一念之差下对我动手……   想到这,我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老夫子突然笑着问我:“要不是因为这只老鬼,这个小地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听老夫子的意思,赵德楷就是因为忌惮这只老鬼,才不敢靠近这间小屋的。   我问老夫子:“这个地方不是百乌山祖师得道的地方吗,难道对于凶神来说,也有特殊的含义?”   老夫子点了点头:“在千多年前啊,这里也是隐士长老和历代掌派闭关的地方,当初老鬼就是在这里破关失败,他的阳身也是在这里死亡的。老鬼虽然有完整的神智,但也摆脱不了所有鬼物的共性,和其他鬼物一样,老鬼对于它出生和死亡的地方,都有着很强的依恋。我听老鬼说,当初,它就是在百乌山门外的峡谷出生的,也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心甘情愿为百乌山守门。”   在老夫子说话的时候,梁厚载也从地铺上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老夫子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说了句:“这么快就醒了,这小子也不错。”,完了又对我说:“老鬼生前就是个很挑剔的人,一直到死这性子都没改。对于他最珍视的这两个地方,他是不会让人随便进入的,除非这个人得到了他的认可。大门那边,只要是百乌山的人他就必须认可,这是规矩。可如果想进这间小屋,就必须得到他的青睐,如果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而擅闯的话,它可不会跟那些人客气。”   我想了想,说:“我听金火堂的堂主说,赵德楷弄了很多百乌山外的人进来了,可他们是怎么从凶神把守的百乌山大门进来的呢?”   老夫子叹了口气:“赵德楷在山顶上凿了一个后门,他的这帮爪牙就是从那里进来的。老鬼原本想把这些人赶出去,但它当年曾在第五代百乌山掌派面前立下誓言,承诺永远不在百乌山的地界上施展神通法术,更不能伤人性命,先代掌门在它的这道誓言上加诸了念力,只要老鬼触犯了约定,立刻就会灰飞烟灭。不过,当初先代掌派在他的誓言上加诸念力的时候,他留了一手,保住了小屋和百乌山大门这两个地方。如今,它也只能在这两个地方才能使用神通和法术。”   我不禁疑惑:“在誓言中加诸念力?可念力这东西,好像只能加持在实物上吧,可誓言就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又不是实物,念力是怎么加持上去的?”   老夫子叹了口气:“那是百乌山早年的一道秘术,只有在历代掌派间口耳相传了。可在隋朝末年的时候,百乌山第二十代掌门无端暴毙,从那以后,百乌山的很多秘术都失传了。”   听着老夫子的话,我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十全道人,他险些将寄魂庄付之一炬的年代,也是在隋朝末年。   就在我心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老夫起身朝暗室外面走了,他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慢慢悠悠地说:“赵德楷的事我这边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事情比想象得还要麻烦啊。”   我原本想详细地询问一下老夫子都查到了什么,可他已经离开了屋子,在外面反锁了屋门。   在之后的三天里,老夫子没有回来过。凶神偶尔回来,但它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刻意避开梁厚载他们三个,我见到了它,它也是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要么是一个人研究棋谱,要么就是翻看柜子上的那些古书,很少和我说话。   见凶神的次数多了,我渐渐觉得它也没有那么可怕,有一次他在柜子前翻书的时候,我还主动和它聊过一次。   我问他,百乌山的历任长老为什么总是认为百乌山的没落和寄魂庄有关呢? 四百一十七章 赵德楷的底细   他说,那些长老只是口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根本不这么想,由于在黄土坡鬼市刚刚崩塌的时候,寄魂庄曾提议和百乌山一起经营蜀地的鬼市,这遭到了当初那一代长老们的强烈抵制,他们这么做,是防止实权重新落回掌派手里。   我很好奇,难道过了这么多年,百乌山的长老们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一代代人,全都为了限制掌派的权利,而不惜眼看着百乌山衰落吗?   凶神说,这是因为,百乌山的长老会是家族体制的,除了负责管理百乌山日常事务的首房长老以外,其他长老都是一代代地在各自的家族内部相传。各房长老的初代在两千多年前曾和祖师一起排除万难,齐心合力建立了百乌山,师祖感念他们的恩德,就许诺他们,百乌山长老的位子可传给后人,如果后人实在不成气候,再由当代掌派另行选定。   百乌山的首房长老之所以从门人之中推选,就是因为汉朝末年的时候,因为当时的首房长老通敌,被掌派罢免,从那以后,百乌山就少了一个氏族。   凶神还说,当初祖师爷在百乌山立规的时候,说各氏族选择继承人,要从家世、品德、才能入手,有一样不合格者就不能继承大任,可不管怎么说,只要掌派不进行干预,家世,还是成为长老最首要的条件。   说起来,这样的制度,和隋朝之前的九品中正制非常相似。   后来我们又提到了隐世长老,凶神说,历代的隐世长老,其实就是退位之后的上一代掌派。哪天老夫子将位子传给了闫晓天,他就是新的隐世长老。   推选隐世长老的规矩也是百乌山祖师定下的,可即便隐世长老是持牛角者,在百乌山有绝对的话语权,但祖师立下规矩,命令历代隐世长老都不得过度干涉百乌山内部事务,除非是在百乌山出现大劫难的时候,才能出手相助。   当代的隐世长老原本是打算在闭关半年之后就着手处理赵德楷的事的,可他却在闭关的第一个月就失踪了。   连凶神也说,隐世长老的失踪,和赵德楷肯定大有关系。至于现在隐世长老是死是活,凶神认为活面应该大一些。   听凶神聊百乌山的事,就好像一个外人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古老门派。   它似乎是刻意让语气显得十分轻松,但我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当我走进百乌山大门的时候它对我说的话。   第四天一早,我听屋门外的锁被人扯动,发出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于是就裹了一件衣服,从地铺上坐了起来。   没过多久,老夫子拉开了暗门,来到了暗室中。   他进来的时候见我醒着,就冲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来到我和梁厚载用来堆放衣服的椅子旁边,将我们的衣服一股脑全扔在地铺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之后老夫子就坐了下来,对我说:“调查已经出结果了,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我坐直了身子,问老夫子:“怎么了?”   刚才老夫子扔衣服闹出的动静也惊醒了其他人,梁厚载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我听到床铺那边也传了声音。   老夫子叹了口气,说:“赵德楷究竟有没有加入你说的那个邪教,我们现在还不敢断言。但不管他加入了什么教,他到处收取信徒,敛收布施的事确实是真的,而且他自己搞的那个教派,也确实是邪教。”   我说这些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   老夫子说,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赵德楷身边那些人。   现在他自称教主,身边有金、银两个护法,这两个护法,一个是养尸人一脉的狄广通,另一个叫蒋斌,是一个在陕北极有名气的散修。   蒋斌这个人虽然道法厉害,但陕北修行界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心术不正,几乎没几个人和他有来往。至于狄广通,这个人是养尸人一脉的少壮派,这些少壮派觉得养尸人一脉的规矩沉疴守旧,一直想要改制,有人说,狄广通那一伙人甚至想将狄保权赶下掌门的位置,取而代之。   老夫子还提到,由于养尸人一脉的镇门金甲尸一直都是狄广通的家族看管的,前年狄广通的父亲去世,他就成了金甲尸的直接管理人,因此在养尸人一脉中的话语权极大。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   梁厚载肯定和我一样,也想到了当初我们抓捕刘文辉的时候,出现在东乡的那只金甲尸。   但对于此,我们两个都没多说什么,安静地听着老夫子的陈述。   老夫子说,赵德楷最近这一年多之所以势力发展迅速,是因为他接手了百乌山各大氏族的势力范围。   当初赵德楷在外面赚得满盆满钵,各大氏族受到他的蛊惑,见钱眼看,纷纷入股,有些势力弱一些的氏族为了能多分到一些股份,甚至变卖产业,换成现钱入股。   初期的时候,这些人确实赚到了钱,可赵德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夜之间冻结了这些人的资金,而且从那以后就拒绝分给他们红利,他们当初入的股份,也都成了废股。而且赵德楷搞的原本就是邪教,他们给邪教入股,出了事也不敢声张。   别看百乌山如今已经没落,可这些氏族却都是家大业大,即便是那些相对比较弱的氏族,族中也有上百人丁。赵德楷断了他们的财路,让他们怎么活?   后来赵德楷和其中几个小氏族达成了协议,赵德楷说他可以继续给他们分红,但这些家族在当地的势力,必须对赵德楷马首是瞻。   为了让家族延续下去,这些氏族只能接受赵德楷的提议,可赵德楷接手了他们的势力之后,一样不给他们分红,每个月只给一点点生活费,而生活费的金额,也仅仅足够这些家族撑过一个月而已。   如果赵德楷知道有哪个家族背着他去做其他的产业,生活费也没得拿。   就这样,百乌山中的很多小氏族都成了赵德楷的附庸,闫晓天公司所在的那个城市,与那本是曹家的势力范围。   曹家的家主虽然是百乌山的二房长老,但曹家在百乌山十六个氏族之中,实力却是垫底的。   听老夫子说完这番话之后,梁厚载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就是说,赵德楷已经将各大氏族的资产都清零了?呵呵,这样也不错啊,他这样,算是帮闫晓天提前洗牌了。”   老夫子原本就有些心烦,大概是见不得梁厚载的笑脸,闷闷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梁厚载吐了吐舌头,没干接老夫子的话茬。   我则对老夫子说:“被赵德楷控制的曹家,现在肯定也想挣脱这种控制吧。”   老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挣脱?赵德楷现在抓着他们全族的命脉,他们啊,现在就是被麻绳捆起来的王八,动都动不了。”   我说:“如果闫晓天能拉曹家入股,曹家不就有经济来源了?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弄清楚,赵德楷是如何知道这些氏族背着他做其他产业的。”   梁厚载在一旁对我说:“应该是在各个氏族中安插眼线,对于赵德楷来说,这应该很容易做到。但要抓住内奸的话,必须有曹家人帮忙,不知道在现在的曹家,还有没有可信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梁厚载望向了老夫子。   老夫子没有直接回应他的问题而是问:“可现在曹家已经没钱了,怎么入股?”   梁厚载说:“可以先放空股,等曹家有钱了再补上。不过这种空股,是空钱不空权,曹家人一样可以享受股权。呵呵,不过目前来说,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具体该怎么操作,还要看具体情况。”   “空股”这段话,说实话我没完全听懂,老夫子看起来也是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可他还是装作自己听懂了,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之后对我们说:“嗯,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如果你们想要联合曹家,可以去找曹家的大夫人,她一定会帮你们。”   我点了点头:“我们该怎么找她?”   老夫子沉默了片刻,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我,说道:“要想找到她,你们可能要冒险深入曹家了,见到曹家大夫人以后,将这封信交给她。”   梁厚载在旁边说:“既然您能查清赵德楷的底细,想来也有不少眼线吧。他们对曹家应该比我们熟,为什么不让他们去联络大夫人呢?”   老夫子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的眼线虽然不少,但这些家伙,都是不能露面的。”   梁厚载疑惑道:“为什么?”   老夫子顿了顿,用缓慢的语速回应道:“它们都不是人。”   想想也是,老夫子自从成为百乌山掌派以后,就一直被长老会控制着,如今百乌山又被赵德楷完全控制,他原本就极少和人接触,在行当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有几个朋友,以他现在这种几乎是被囚禁的状态,也无法和他们联络。   目前来说,老夫子要想调查赵德楷,似乎也只能动用一些非人的力量了。   至于他的眼线到底是什么,是妖还是鬼,我和梁厚载没问,老夫子也没说。   在这一次的调查中,老夫子不但弄清楚了赵德楷的势力分部,以及这些势力是怎么来的,还搞到了赵德楷本人在最近这两个月内的活动范围。   赵德楷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青海无人区和陕西,他的活动范围基本也集中在无人区、陕北、关中这三个区域,而且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赵德楷活动频繁,似乎正在为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做准备,而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位于无人区的西南地带,那里就是一片荒地,除了黄土就是风沙。 四百一十八章 意外收获   另外,除了赵德楷,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包括狄广通和蒋斌,也经常往那片区域跑。   由于那里过于荒僻,已经超出了老夫子眼线的覆盖范围,所以老夫子也只是知道他们进入了那片区域,却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据点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老夫子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和盘托出之后,就急着赶我们走了,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让我们留在百乌山,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老夫子又聊了一些曹家的情况,一直到我们将行李收拾妥当,他就急不可耐地将我们几个推出了屋子,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出去。   我们还是按照来时的路返回,路过金火堂的时候,我朝着堂口里面看了一眼,金火堂的堂主依旧坐在正对门的那张太师椅上,才短短几天不见,他看上去却更加消瘦和憔悴了,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罗菲见到他的时候,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老人却微笑着朝罗菲摆了摆手,示意罗菲不要多言,尽快离开。   百乌山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我立即拉着罗菲离开了金火堂,又让她领路,跟在她身后穿过了大片阴影,顺利走出了百乌山大门。   之前我们在黄土坡下的沟壑里挖了一个坑,将自行车全部放了进去,又用事先准备的帆布将车子盖好,再埋上土。   当我们回到那个沟壑的时候,却远远听到有人在说话。   因为风大,刚开始我只是听到沟壑中有些杂乱的声音和风声区别开来,直到走得近了一些,我才知道是两个人在说话。   我大概是第一个听到声音的,在停下脚步的时候,梁厚载他们三个还在向前走着,仙儿就跟在我身后,她没留意到我已经停下来了,一头撞在了我的后背上。   以她的性子,撞在我身上之后,立即就会嚷嚷起来,我赶紧转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果然正用一种很气恼的眼神看着我,可见我转身就堵她的嘴巴,也知道前面有情况,连忙冲我点了一下头。   梁厚载快速凑到我身边,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贴着黄土壁,放轻脚步朝传来声音的沟壑凑了过去。   随着越来越近,我们总算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就听其中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在说:“就埋在这地方?”   接着就有一个听起来有点虚弱的声音回应:“听师父说就是埋在这,真是的,每次有这种脏活都是咱们两个的。”   粗犷的声音说:“这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们没本事呢,人家都是大爷。”   虚弱的声音:“行,别废话了,挖吧。”   接下来,我就听到了用铲子挖土的声音。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下一个瞬间,我们两个就同时俯身冲向了那条沟壑。   一进入沟壑,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他们此时正拿侧脸对着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直铁铲,不停地从地上铲土。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们下铲的位置,根本不是我们埋藏自行车的地方。   可现在发现这些已经晚了,当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我和梁厚载。   两个拿铲子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在这荒芜的无人区里会突然蹦出两个大活人,当场愣在了原地,但我和梁厚载都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加速,一眨眼就到了那两个人面前,我伸手扣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梁厚载一脚踹在了另一个人的面门上,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倒地,同时昏了过去。   此时的风沙很大,那个被梁厚载踹飞的人倒在地上之后,我跟他隔着三四米,就只能看出他身子的大致轮廓了。而且这时候他还是处在下风口的位置,我在上风口。   我估计,我和梁厚载刚才冲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应该没有看清我们的脸。   梁厚载扯起领口当着鼻子和嘴巴,来到了我身边,他伸出手,指了指躺在我脚边的人。   我也护着鼻口,对他说:“这是百乌山的入门弟子,看衣服就能看得出来。”   梁厚载:“他们好像要埋什么东西。”   我点点头,又在沟壑中扫视一圈,就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在风沙中,我也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之所以知道那是一个人,是因为他的轮廓和被梁厚载踹飞的那个人差不多。   梁厚载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那个人,他快速凑了过去,稍作查看以后回过头来冲我喊:“晕过去了,但还活着。”   我立即应声:“带上他一起走,咱们得先把车子弄出来。”   说话间,我就捡起了地上的铲子,朝埋藏自行车的地方走了过去。   没多久梁厚载也过来了,我和他一起清理了埋放自行车的上层土壤,揭开帆布,将车子一辆辆取了出来。   将车子推出沟壑之后,我又返回去将那个躺在风沙中的人背了回来。   直到彻底避开了风沙,我才得以好好看一看这个人的样子,光看脸的话,他似乎是一个十分苍老的人,但头发和胡须却乌黑发亮。   这个人给我一种感觉,他好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在一瞬间由年轻人变成了老人。因为他长在外面的头发明明是乌黑的,可从发根处长出的新发却又是老人才有的枯白色。   仙儿见我带了一个人回来,忍不住问我:“这是什么人啊?”   我摇头:“不知道,我觉得应该不是敌人。”   听我这么说,仙儿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了:“什么叫应该?你都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就把他背回来了?”   “不能见死不救。”我一边说着,一边将背上的老人放在了车梁上。   由于山地越野车没有后座,我只能将他放在前梁上。   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我刚一将他放在横梁上,他就朝着一边歪了过去。   我赶紧扶好他,而后对其他人说:“不行,这样带不走他。你们先走,我背着他步行。”   罗菲立刻反对:“现在风沙这么大,你又不熟悉路,一个人走不出去的!”   我冲她笑了笑:“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两次了,还能不认路?你们快走吧,我估计这个人的失踪可能会惊动赵德楷,如果他派人出来找咱们,咱们四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走方便。”   说到这,我又望向了梁厚载,梁厚载正盯着那个昏迷的人,我对梁厚载说:“两个姑娘交给你了,看好她们两个,别让她们走丢了。”   梁厚载很干脆地冲我点点头,接着他又把装有食物和水的背包递给了我:“我们走得快,可以在补给点进行补给,你离开黄土坡之前,赵德楷应该已经派人找他了,到了那时候,尽量不要去补给点。”   我试了试背包的重量,冲梁厚载点了点头:“这些东西足够我离开黄土坡了,快走吧,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安全。”   罗菲还想说些什么,我朝她摆了摆手:“不要犹豫,我一个人能走出去。”   梁厚载比仙儿和罗菲都要理智得多,他知道已经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了,于是催促罗菲和仙儿尽快行动。   临走前梁厚载还不忘嘱咐我,在我的背包里有一个很好用的指南针。   没多久,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风沙中,我背着老人钻进了一条沟壑,朝着公路所在的方向快步前行。   梁厚载给我留下的食物和水对我一个人来说确实够了,可如果我背上的老人醒过来,这些食物至多只能吃一天半,而我要从黄土坡走出去,却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我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补给点,梁厚载他们会先我一步达到那里补充物资,而我这次去,则是要尽可能多得拿走一些食物。   途中,我不时会看看手表,如果我的估计不出差错,赵德楷最晚应该在六个小时以后得到老人被劫走的消息。   当然,那两个被我和梁厚载放倒的百乌山弟子也有可能因为担心赵德楷问责,而选择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救出老人的四个小时以后,我总算是来到了补给点。   梁厚载他们确实来过,我看到补给点的货物架上少了很多物资。   当我将老人放在地上的时候,就见他的眼皮轻微抖动了一下。   我感觉他这是要醒过来了,就试着晃了晃他的肩膀,片刻之后,他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用很轻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水……”   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水壶,顺着他微张的嘴唇倒了一点水进去,他喝过水之后,又靠在墙上睡了过去。我也没再管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将货架上的压缩饼干和一些便于保存的食物都装了进去。   就在我感觉收集的食物差不多了,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用十分虚弱的声音问:“你是谁?”   我一边将袋子系起来,一边回应他:“我是闫晓天的朋友,来救你的。”   他此时也非常虚弱,没办法正常说话,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我问他还喝水吗,他靠在墙壁上,吃力地摇了摇头。   之后我就收好东西,背着他离开了补给点。   重新走到黄土坡上的时候,我对他说:“赵德楷可能很快就会知道你被救走了,这片黄土坡我没来过几次,对地形和路都不熟。等你力气恢复一些了,你得帮我指条路,避开赵德楷的眼线。”   他没有力气做出回应,但当我说出“赵德楷”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又是两个小时以后,我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将他放下来,又拿了一些比较软的食物给他。 四百一十九章 遍地黄沙   这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可食量惊人,这一顿饭,他几乎吃光了除压缩饼干以外的所有食物,而我就只能吃压缩饼干果腹了。   我担心他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才变成这样的,就不停地提醒他不要一次吃得太多,可他并不理会我,就是闷着头不停地吃。   吃完饭,他很快又沉睡了过去,我只能再次背起他来,朝着下一个补给点前进。   原本在上一个补给点进行补给之后,我以为身上的食物已经足够两个人度过三天了,可这一顿饭过后,我们又只剩下了不到一天的口粮。   不对,以他的食量,这些食物恐怕不够他一个人吃一顿的。   来到补给点的时候已经入夜,老人在我背上醒了过来,吃过饭、喝过水之后,他的体力似乎已经恢复大半,这次醒过来以后,竟有力气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说:“放我下来吧,我能走了。”   我将他放下来,然后就到货物架上收集食物。   他的确是恢复了大半体力,虽然脸色看起来还有一点点苍白,但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他尾随着我来到货物架旁边,又问了我一次:“你是谁?”   我感觉他这次询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不太友善。   我斜着眼睛盯着他:“寄魂庄,左有道。”   “你是寄魂庄的人?”他惊呼一声,连着后撤了几步,好像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骇人的邪祟。   他和我拉开距离之后,竟然又嚷嚷了一句:“闫晓天什么时候勾搭上你们寄魂庄的!这个叛徒!”   我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从赵德楷开始勾搭上邪教的时候,他就勾搭上我们寄魂庄了。”   听我这么一说,老人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此时,对于眼前这个老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我收好了食物和水,对他说:“你们百乌山的人,应该都听说过我吧。听说赵德楷是你们百乌山第一传承,可惜他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最好放尊重点。”   他似乎是觉得被薄了面子,给了我一个很恼怒的眼神,嘴上还说道:“不然呢?”   我将青钢剑拔出了剑鞘:“我能救你,也能杀你!”   这人显然就是一个吃硬不吃软的主,见我拔剑,他就有些退缩了:“你不是闫晓天的朋友吗,他不是让你……来救我的吗?”   我说:“闫晓天请我来是为了别的事,你只是我顺道救下来的。我不指望你念我的恩,只要你不出幺蛾子就行。现在,赵德楷恐怕已经知道你被人救走了,他肯定会派人满世界找你,想活命的话,就跟我合作,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反正少了你这个累赘,我自己也能走出去。”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才救他的,只是对他说:“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有用。”   他显得有些得意了:“有用?你是觉得,我可以给你带路,带你离开黄土坡?”   我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笑容:“想什么呢。虽然我对这里的路不熟,但只要少了你这么一个累赘,我自己完全可以安全地离开。留着你,是为了对付赵德楷。我觉得,既然他要杀你,大概是因为你知道的事太多了。”   眼前这个人的性格,怎么说呢,不能说他恩将仇报吧,但至少是以怨报德。这样一个人,和赵德楷应该是臭味相投的,我不相信赵德楷控制百乌山的时候,他没有归附赵德楷。可赵德楷为什么要杀他呢,不是因为利益上出现了冲突,就是因为他对赵德楷的事了解得太多,不得不除。   而且还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如今的他对于赵德楷来说应该是没有利用价值的,至少利用价值不大。   说完这番话之后,我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在和我对视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看样子,我猜对了。   离开补给点的时候,我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跟着我走,要么就留在这里,等着赵德楷的人来。   他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跟着我走了。   几个小时以后,我感觉赵德楷的人应该已经开始进行搜捕了,路上开始出现异常状况。   在我经过一条沟壑的时候,我发现沟壑中被撒上了厚厚的沙,一脚踩上去,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我只能带着那个招人厌的老人绕开沟壑,寻着另一条路前进。   途中,我还看到一些枯树上贴了新的灵符,这些符箓上的符印我都没见过。   我们不断地绕道,躲开路上这些怪异的摆设,一边又不时用指南针校对着方向,朝着公路那边前进。   我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梁厚载他们速度够快的话,返程的路应该走完一半了。   这一路上,我一直没有和跟在我身后的老人说话,我不愿意理他,他几次想和我说话,但我每次都是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他大概是怕自讨没趣,就闭上了嘴。   而在吃饭的时候,我给他的食物也是定量的,如今我们必须节省食物,不能再冒险去补给点了。   好在他也只是第一顿饭吃得多而已,后面的饭量就和常人差不多了,甚至还要小一点,我分给他的那些食物,他常常吃不完。   我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我,连续走了将近两天时间我们都没敢睡觉,就是不停地绕路、赶路。   后来他大概实在坚持不住了,也不管我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凑过来对我说:“这样下去不行啊,就算赵德楷找不到咱们,咱们也要活活困死、累死。”   我望着远方的黄土丘,摇了摇头:“你想休息的话就在这睡吧,不过我不会等你。找赵德楷的人现在已经开始追捕你了,你已经两天没睡,只要入睡绝对醒不过来,就算赵德楷的人来了,你也不会醒。”   说完,我就继续前进了,他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可还是跟上了我的脚步。   如今,道路上的异常状况已经越来越多了,赵德楷的人却一直没有露面。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每次见到异常我们都绕路的话,只会越绕越远,永远走不出这片黄土坡。   第三天的清晨,黄土坡上又扬起了风沙,我站在一个高耸的硬土丘上,朝着公路所在的方向眺望,连着几年没有睡眠,我的心境已变得十分烦躁,黄沙随着风拍在我的脸上,又让我没由来地多了几分怒气。   我们早就已经偏离了最近的一条路,现在想要离开黄土坡,至少还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但我已经快扛不住了。   同时我有一种感觉,赵德楷之所以在路上做了那么多布置,似乎就是想要驱赶着我们朝某个方向前进,他不知道是谁劫走了他的死囚,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实力和手段,所以他选择以逸待劳,引导着我走向他布下的陷阱。   0我从硬土丘上走下来的时候,发现那个惹人厌的老人正蹲坐在地上打瞌睡,我上去踹了他一脚:“醒醒!”   他已经快被长时间的缺乏睡眠逼疯了,此时睁开眼睛之后,就用一种非常烦躁的眼神盯着我。   我没理他,只是招了招手,说一声“走!”。   我觉得他应该不想再随我走下去了,但他没有选择,如果他离开我,就失去了所有的食物和水。   他还是和前几次一样犹豫了一会,可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走了一段路以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了。   我转头看着他,他则皱起了眉头,望着离这里很远的一座土丘说:“那地方是蒋斌的地盘。哎呀,我说这一路怎么只看到沙子和灵符,却没见到人呢,赵德楷是想把咱们赶到蒋斌那里去。”   听得出来,他对于蒋斌是心存畏惧的。   我指了指远处的土丘,问他:“你说的就是那个土丘吗?”   他立即点头:“蒋斌在那里掏了个洞府,他和他的人就在里面。你是不知道,蒋斌这个人虽然是散修,但修为一点也不比名门大派的人差,他有一门听地的术法,能察觉到十里之外的风吹草动,到时候,咱们只要进了他的地界,肯定会被他发现的。”   察觉到十里之外的风吹草动?这种话我是不信的,如果说蒋斌像老黄家的人一样洗练过双耳双眼,我相信他能看到十里以外的东西。但术法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对炁场的运用,老人口中的“风吹草动”,估计也是指的炁场变化。   也就是说,蒋斌能借助一门特殊的术法,察觉到十里之外的炁场变化,而且极有可能是连极细微的变化都能感知到。   我盯着远处的土丘看了一会,问我身边的老头:“前面那个土丘,有其他的路可以绕过去吗?”   老头说:“绕不过去,在这个土丘旁边,不是峭壁就是深沟,没有能走的路啊。除非你多走一百公里,绕道西边去。”   除了峭壁就是深沟?峭壁和深沟就不能走了?   我打开背包看了看,包里还有一条钢索,有了这东西,爬一爬峭壁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我问老头,在土丘附近有没有相对矮一些、比较容易攀爬的峭壁,老头想了想说,在土丘正北方向有一个,越过那个峭壁就是二十里平坦的路。   他担心,蒋斌的人会在峭壁附近埋伏。   土丘不能走,又担心峭壁有埋伏,那就在这里等死好了。在当前这样的情况下,过分地瞻前顾后没有太大意义。   我说要到峭壁那边去,让老头带路,他却问我,如果蒋斌带人守在那里怎么办。 四百二十章 阴兵借道   我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回应他:“那就硬闯。”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瞅了我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在前面领路了。   其实他应该也清楚,相对于土丘中的蒋斌老窝而言,峭壁那边无论如何也要相对安全一些。   如今我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一个小时以后,他带着我走进了一条非常宽敞的峡谷中,峡谷两侧是几层楼高的土壁,而在峡谷底部的地面上,还稀稀落落地长了一些植被。   估计在早年的时候,这个峡谷中应该是有河流的,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湿度比其他地方高一些,地表没有水,湿气是从土层下面浮上来的。   快走到峡谷中央区域的时候,老头突然停了下来,他用手掌遮着眼眶,朝远方观望了一阵子,转过头来对我说:“这条峡谷叫落天峡,前面有一个半脸石桩,过了石桩就是二十里坦途了。”   换句话说,他口中的“半脸石桩”,就是我们将要跨过的那个峭壁了。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道:“眼看天就要黑了。在我们百乌山,有‘蔽日不近半脸桩’的说法,一入夜,半脸石桩附近就会有阴兵借道,根本走不过去。”   我说:“也就是说在入夜以后,蒋斌的人也无法待在石桩附近了?”   老头点头道:“那当然,他明知道有阴兵借道,没人能靠近石桩,加上那时候石桩附近十分危险,他当然会把自己的人撤走。蒋斌不像赵德楷,对于自己人他还是非常关照的。”   我说:“那正好,咱们就趁着夜色翻过峭壁吧。”   听到我的话,老头显得有些惊慌了:“你要趁夜走?那可是阴兵借道啊,你不知道阴兵借道是什么意思么?到了晚上,这条路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走得通啊!”   我就问他:“你见过大罗金仙吗?”   他愣了一下,没回答我的话。   我又问他:“既然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大罗金仙也走不通?”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   我对他说:“阴兵不过就是一群被困在人间的厉鬼而已,厉鬼又不是凶神,有什么好怕的?前面带路!”   他沉默了一会,又对我说:“可阴兵不是一般的厉鬼啊,它们是战场上的怨灵……”   我推了他一把:“带路!”   他大概也知道,就算他不给我带路,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找到那个半脸石桩的,他被我推得向前走了几步,又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叹口气,继续向前走了。   在河南朱家村的时候,我曾见过一次百鬼夜游,还从来没见过阴兵借道,只知道这些所谓的阴兵,是一种杀念非常重的厉鬼,它们会攻击出现在它们眼前的所有生灵,连一草一木也不放过。   我跟着老人走了一段路以后,果然发现地面和土壁的夹角中已经看不到植被了,在土壁上的一道缝隙里,我还看到一只已经快被风干的黄毛兔子,它就被夹在那道缝隙里,有风吹过的时候,一对干枯的耳朵还在裸露的头骨上微微晃动着。   老头看到那只兔子的时候就有些怕了,他回头看了看我,我故意装作没看到他投来的眼神,自顾自地朝着远处观望。   在离我不算太远的地方,峡谷被一个异常宽大的土壁拦腰挡住了,土壁上有一个横着展开的裂纹,而在裂纹上方,还有一块微微隆起的区域。   这应该就是老头提到的半脸石桩了,那条横纹就是嘴巴,而微微隆起的地方,就相当于一个人的鼻头。刚开始听到“半脸”这个词的时候,我还以为应该是半张侧脸,但没想到是下半张脸。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落山,天穹中开始呈现出墨色。   老头望着天色,变得越发紧张起来,他拉着我的胳膊,十分着急地说:“天马上就要黑透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走。那时候,蒋斌的人应该还没回来。”   我依旧不理他,径直朝着半脸石桩走了过去,他在我身后急得直跳脚,可还是跟上了我。   对于他来说,我大概是他现在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吧。   没走几步远,我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浓重的阴气从地底窜了上来,那股阴气给人一种异常暴戾的感觉,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紧接着,雾气迅速笼罩了整个峡谷,我在大雾完全生起之前最后确认了一次方向,然后继续前进。   老头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嚷嚷着要回去,弄得我心里特别烦躁。   就在他不停唠叨的时候,从地底浮上来的阴气又变得重了几分,我转过头去对老头子说:“不想死就跟紧我。”   他张口想说话,我又对着他说了一句:“少罗嗦!”   我有黑水尸棺护体,厉鬼近不了我的身,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保护他。   趁着阴兵还没有出现,我也只能尽量朝着半脸石桩靠近了。   老头子已经被吓坏了,他凑到我的身边来,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走着,我看到他的嘴唇和腮帮都在颤抖。   我开了天眼,能透过地面看到一些穿着古代盔甲的厉鬼正慢慢向着地表浮动,再有十几秒钟,它们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和石桩之间已经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片刻,有一只快要浮出地面的厉鬼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戈,朝老头扫了过去,我立即抽出青钢剑,一剑拍在长戈上。   我感觉不到任何阻力,可那支长戈却在和青钢剑接触的一瞬间被打散了,像一捧被大风惊扰的烟雾一样四处飞散。   阴兵见自己的兵器被我打散,立即变得愤怒起来,它从地下一跃而出,凶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反手一剑砍在它的身上,它的身子也如刚才的长戈一样,瞬间被打散,像道被风冲击的烟雾一样四处飞散了。   这一下它是身形俱灭,我能感受到,它身上阴气也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打散了。   过去我只知道青钢剑能斩杀很弱的游魂,但它能对厉鬼造成的伤害好像是很有限的吧,为什么能斩杀阴兵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   阴兵和普通厉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们身上的那股阴气更加精纯,而在青钢剑上,则带着一股同样十分精纯的阳气。   越是极致的阴,就越怕青钢剑上这股精纯的阳。   走在我身边的老头子似乎是看不到鬼物的,他只是见我挥剑,就异常紧张地问我:“怎么了,你拔剑干什么?”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说:“小心点,阴兵要出来了!”   他“啊?”地惊呼了一声,手和脚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光是听到阴兵要出来了他就吓成这样,等会阴兵真得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搞不好会崩溃。   虽然他看不见刚才那只单独出现的厉鬼,可当大量阴兵同时出现的时候,他的五感全部都会受到影响,到时候,他肯定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   我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了身前,对他说:“你在前面走!”   他十分惊恐地看着我:“让我走……走前面,可是我……我……”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走前面我才保护你,你跟在我后面,我根本看不见你。快走,你越拖沓,出来的阴兵越多!”   连续几天的不休不眠,其实我也快到极限了,说话的时候脑子就会一阵阵地发麻。   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宁愿一句话都不说。   他还是像平时那样犹豫片刻,可最终还是拧不过我,乖乖地在前面走着。   这时候,已经有大量阴兵出现在了峡谷中。   我师父曾经说过,当我开启天眼的时候,不仅是我能看到鬼物,鬼物也会留意到我。   所以我以为,只要开了天眼,这些阴兵大多应该是冲我来的。可它们好像更习惯于挑软柿子捏,全都朝我前面的老头扑了过去,我立即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打封魂符,一边投掷封魂符,一边用青钢剑打散最靠近老头子的那些阴兵。   这些阴兵身上的阴气确实厉害,封魂符被我投掷出去以后,在行进的途中会穿透四五只厉鬼的身体,这些厉鬼一经接触到封魂符,立刻就被打散,可封魂符在接触过四五只阴兵之后,上面的灵韵就会彻底被消耗干净,在半空中快速燃成灰烬。   随着阴兵的数量变得越来越多,也有一些阴兵开始袭击我的后背。   当它们的长戈从我的皮肤上划过的时候,我就感觉身体里好像有某个器官突然消失了一样,整个人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活力,原本就阵阵发麻的头又开始一阵阵地剧痛。   还好黑水尸棺很快发挥了作用,从上面传来的寒气遍布了我的全身,快速化解我那些入侵我体内的阴气,阴兵手上的长戈和阴兵原本就是一体的,当长戈触碰到我之后,黑水尸棺不但化解了我身上的阴气,连同阴兵身上的阴气也一并消解了。   不断有阴兵攻击我,可它们触碰到我之后,我没什么事,它们自己却被黑水尸棺消融了。   阴兵的数量虽然在不断减少,可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它们的数量太过庞大,仅靠一把灵符、一柄长剑和我身后的一口棺材,根本无法将这些阴兵彻底清理干净。   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也不是和这些阴兵缠斗,而是要护着前面的老头子到达石桩附近。   我看着石桩离我们越来越近,可封魂符的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了,我的青钢剑只能护住老头子的右侧,从左侧冲向他的阴兵,我只能用封魂符去驱逐。   又扔出了三张封魂符之后,我忍不住朝他大喊:“你是百乌山的弟子吗?自己也施术挡一挡!” 四百二十一章 穿越黄土坡   可他的回应却让我十分无语:“我是百乌山的弟子,可……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我当时都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了,看看他的穿着,那身道衣和入门弟子一样是白色的底料,可纹路却是一种接近于纯黑的墨蓝色。   能穿上这样一身衣服,就说明了他在百乌山的地位应该是很高的啊,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连一丁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我算是明白了,百乌山能出现赵德楷绝非偶然,这个门派在历经千年风雨之后,已经极其腐朽,就算今天没有赵德楷,明天也会出现张德楷、李德楷,百乌山早晚要完。   想着这些,我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继续用封魂符和青钢剑驱赶那些奔向老头子的阴兵。   眼看封魂符就快用光了,我们离石桩却还有至少五百米的距离,我不得不催促身前的老头子快一点,可他竟然说自己两条腿都是软的,走不快了。   我当时真的是对这个人异常的反感,就冲着他吼:“我现在就剩三张符了,等会符用光了,你就等死吧!”   一听到这个“死”字,他竟陡然加快了脚步,朝着石桩那边飞奔起来,连续走了这么多天的路,我都没见他奔跑过,可现在他竟然在飞奔。   我一边加快脚步追上他,一边为他驱赶阴兵,当我将最后一张灵符投掷出去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石桩附近。   有几个阴兵从左侧冲过来,挥动长戈扫向了老头子。   这种长戈上带着非常重的阴气,黑水尸棺发力之前,我挨了两下都险些扛不住,他娇生惯养的,就更不用说了。   可我此时已经没有封魂符了,用青钢剑挡开从他右侧袭来的几只长戈之后,我就一脚踹在了他的大腿上,他吃不住力,呼哧一声就趴在了地上,那几只长戈几乎是蹭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   在这种时候,什么尊老爱幼什么传统美德都不重要了,先保住他的命再说。   老头子那边刚一倒地,我就定住了心神,进入思存境界,快速踩出了罡步。   步罡踏斗,星力如期而至,一股巨大的力场覆盖了我身周四五米的区域,那些阴兵一旦进入这片区域,瞬间灰飞烟灭,而那个老头子也被死死压在了地上,根本动弹不得了。   我踩完罡步以后,才分神冲他喊了一声:“还活着吗?”   他非常吃力地回应我:“没……死……”   星力带来的重压虽然厉害,但还不至于压死人,而且这种力量对于我来说是没有影响的。   我立刻掏出了钢索,打了一个索套,将它扔到了石桩顶端,慢慢拉了两下,运气不错,索套套住了石桩顶端的什么东西,我用力拉了两下,钢索纹丝不动。   之后我就将老头子扛在肩膀上,又顺着钢索快速向上爬。   他受到星力影响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沉重,我扛着他都感觉十分吃力,好在星力在渐渐消散,他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轻盈了。   在星力快要消失之前,我终于登上了石桩的顶端,就看到钢索的索套套住了靠近石桩边缘的半截树桩,树桩的断面上已经长出了新的嫩芽。   既然这里出现了生灵,就说明峡谷里的阴兵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可即便如此,站在这里,已经能感受到从峡谷中传来的浓烈阴气。   我收起了钢索,老头子则爬起身来,说前面的路就很平坦了,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前方快步走了过去。   说起来,这个老头子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身体骨却出奇得好,刚才先是挨了我一脚,又被星力压制,现在走起路来,竟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而且这个人对于阴气好像有着天生的抵抗力,虽然这里已经没有阴兵,可阴气依旧浓烈,他看起来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我跟在他身后走上了一条相对平坦的大路,在路旁,我还看到了一个刚熄灭不久,此时还在冒烟的篝火堆,以及几个被吃空的罐头盒子。   看来老头子说得没说,蒋斌确实派人在附近驻守了,这些人大概是在峡谷中出现阴气的时候离开的。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赵德楷要抓人,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来堵截我们,却在路上做了那么多麻烦的布置,处心积虑地将我们引导蒋斌的地盘上去。   对于此,老头子给我的解释是,赵德楷和蒋斌看上去是同盟,其实暗地里也是相互算计,当赵德楷得知他被人救走以后,在不确定救他的人是谁之前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就怕万一碰到惹不起的高手,会折损人手,说白了还是怕实力受损,所以他才将我们引到蒋斌的地盘上去。   至于赵德楷将烫手的山芋扔给蒋斌的时候,蒋斌是什么反应,那就没人知道了。   接下来的路变得好走了很多,不但道路平坦,一路上也没有出现异常状况。   我以为赵德楷大概不相信我们能从他的包围圈里走出去,也就没有在后面的路途上设防。可老头子说,赵德楷不是不相信我们能离开他的包围圈,而是他会认为,但凡是能离开他所设的包围圈的人,都不是他能招惹,索性就在后面的路上卖个便宜。   经历了阴兵借道的事以后,我发现老头子对我的态度变得十分亲切,他经常主动找我说话,有意无意地将赵德楷的一些底细泄露给我。   对于老头子这副世故的嘴脸,我从心底里感到无比厌恶,但不得不说,他透露的这些信息,还是十分有用的。   他说,赵德楷在接手了几个小氏族的势力之后,并没有就此满足,又将魔爪伸向了他们这些大族身上,可这些大族家大业大,就算被赵德楷强扣了分红,一样有足够的产业和营生支撑起整个氏族的日常开支,而且大氏族的产业往往不仅限于陕西地区,很多人是将生意做到省外的。   赵德楷有心要控制住这些氏族,可他终究力量有限,尤其是对于那些将主要产业开在省外的家族,赵德楷就算是想对人家的产业下黑手,但也是鞭长莫及。   可不管是怎样的家族,里面总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人,尤其是那些想将老一代家族赶下台,以便于主掌家族大权的少壮派。如今赵德楷已经大有吞并所有氏族的势头,可这些少壮派不顾家族死活,依然将精力放在的内斗上。   少壮派和家主的斗争,和百乌山的长老、掌派的权力之争有些很多相似之处。只不过家族之争中的两方至少实力接近,而百乌山的掌派,却只是长老会的傀儡。   现在,赵德楷正在极力巴结各个氏族中的少壮派,他已经在暗地里和一些少壮派签订了合约,承诺帮这些少壮派坐上长老的位置,而这些少壮派则答应在事成之后将一半的势力范围划归给赵德楷。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大氏族的少壮派都和赵德楷签订了这样的合约,比如老头子的家族就没有,他们家族里的少壮派本来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不会和他抢夺家主的位子。   听他这么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百乌山长老中的一个。   我问他在赵德楷的小集团里到底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了。   看样子,这些年他跟着赵德楷,也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事。   在连续四个日夜的不眠不休之后,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极限了,万幸的是,我们也终于回到了公路上。   走在平坦的马路上,我已经能远远看到老翟落宿的公路旅店,他的面包车就停在旅店门口。   我指了指旅店的牌子,对老头子说:“就是那,快到了。”   老头子也是几天没睡,他此时和我一样烦躁,但还是故作恭敬地点了点头。   快走到旅店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转身问我身后的老头子:“隐世长老去哪了?”   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我:“被赵德楷弄到……”   说到这,他好像突然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捂住了嘴巴。   仅凭他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就已经可以证明隐世长老的失踪和赵德楷有关了,而他既然知道这件事,就说明,他也很有可能是同谋。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他听到我的话之后先是思考了一会,之后就“诶”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问他:“隐世长老还活着吗?”   他点头:“活得好好的,赵德楷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动他的。”   原本我还想问隐世长老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这时候,我却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回过神,望向了那扇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变得十分破旧的木门。   片刻之后,随着“吱呀——”一阵长音,木门被推开了,紧接着梁厚载他们就冲了出来,我发现闫晓天也在。   梁厚载一看见我就笑了:“我就说你肯定能走出来嘛,等了好几天,刚才听到你在门外说话……”   没等他把话说完,闫晓天突然惊呼了一声:“三长老?”   说完他就朝我身后的老头子走了过去,仙儿和罗菲则朝我走了过来,似乎要说什么。   我赶紧朝她们摆手:“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了再说,我不行了,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房间在哪?”   站在梁厚载身后的老翟对我说:“进门左拐,右手边第一间房。”   我点了点头,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走向了老翟说的那个房间。   在这种公路旅店中,一间屋子里总是有很多张床,虽然条件差了一点,但好在这家店收拾的很干净,每一张床上都铺着白床单,我一看到这样的床单和枕头,就再也压制不住困意了,随便找了一张床就趴在了上面。 四百二十二章 闫晓天的烦恼   几乎是在闭眼之后的一瞬间,我就立即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回来当天的深夜还是第二天的深夜,只是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夜穹中的一弯牙月,屋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感觉肚子饿得难受,于是就下了床,到收银台那边找点吃的。   当我从收银员那里买了两盒饼干,打算往屋里走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门外坐着一个人影。   这里离百乌山依然很近,我出于戒备,就悄悄凑到门前望了一眼,才发现坐在门口的人就是闫晓天,此时他正靠在门沿上抽着烟,月光和扬起的烟雾衬着他那一脸的愁容。   我也来到门外,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愁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声:“谢谢。”   被他这么一搞,我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谢什么,我这次来,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你在陕西的那些产业,我们寄魂庄可是有股份的。”   闫晓天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愣愣地盯着和公路相连的那片黄土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有时候就在想,现在的百乌山就像这片黄土坡一样,沟沟壑壑,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了。”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对他说:“可即便是这样的黄土坡,不是依然有人想要治理它?难道因为百乌山已经腐朽了,你就不打算救它了吗?再说,黄土坡也不是完全没有平坦的地方,我回来的时候还走了一段很平坦的路来着。”   闫晓天碾灭了烟头,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可这样的百乌山,真有必要去拯救吗?就算这次能保住它,那一下次呢,如果它还是这样腐朽下去,谁能拯救它?”   我问他:“那你想救它吗?”   闫晓天点头:“当然想!”   我说:“那你还想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想救它,那就去救,别啰嗦。既然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腐朽,就借着这次机会,把腐烂的根斩断,等老根长出新芽的时候,百乌山一定又是一番新天地。”   闫晓天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梁厚载说你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会缩头,原来是这样。”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叫原来是这样,什么意思?”   可闫晓天今天好像特别喜欢自说自话似的,他又一次忽略了我的问题,遥望着百乌山所在的方向,淡淡地说:“其实有时候跟你和梁厚载在一起,我总是有点自卑,觉得处处都不如你们。不过回过头来一想,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就拿我的长相来说吧,你看,我长得比你年轻,比梁厚载有男人味。”   这家伙今天脑子抽了吗,怎么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我岔开了话题,问他:“我救回来的那个老头到底什么人,我听你叫他三长老?”   这一次闫晓天总算是正常回话了:“啊,对,他是百乌山的第三房长老,也是魏家的家主,呵呵,不瞒你说,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平时见了他就叫他三长老,大师父见了他,也要恭敬地唤他一声魏老的。不过在心底里,我特别讨厌他,每次大师父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就是他,可每次有了什么好事,第一个跑出来抢利的也是他。赵德楷能成为首房长老,也是他提议举荐的。”   看闫晓天说话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也知道,对于这个姓魏的老头,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讨厌,而是恨之入骨了。   我坐在门口,拆开了一包饼干,一边对闫晓天说:“这地方离百乌山这么近,咱们就这么待着没问题吧?”   闫晓天又从烟包里摸出了一根烟,可犹豫了半天都没点上,他又朝着百乌山的上方看了一眼,说:“没事,这地方离百乌山虽然近,但已经超出了百乌山的势力范围了。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百乌山,是不能将自己的耳目安插在大路上的,据说这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我含了一片饼干,说:“你们百乌山的规矩真多。”   闫晓天无奈地笑了笑:“唉,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好改啊。”   我嘴里嚼着饼干,闫晓天叼着一根没点火的烟,两个人都睡不着,于是就坐在门口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刚开始我还担心我们的对话会被吧台上的收银小哥听去,但见闫晓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就没想太多。   闫晓天的话题总是围绕着魏老头,对于我将魏老头救回来的事,他先是表情感谢,但后来又开始抱怨,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天杀的东西留下来。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解释很简单,因为魏老头对我们来说有利用价值。   闫晓天说起了魏老头在最近这几年里做过的种种肮脏事,又谈到了他是如何一次次故意刁难老夫子的。   说起老夫子曾经受到的那些刁难,闫晓天义愤填膺,几乎把百乌山的所有长老全都骂了个遍。   后来他又提到了赵德楷,更是一副恨到咬牙切齿的样子,闫晓天说,当年百乌山认定赵德楷是个可造之材,几乎将所有的资源都用在了他身上,可如今他小人得势,竟然恩将仇报,甚至要彻底毁掉百乌山。   我听闫晓天絮絮叨叨地说了整整一个晚上,只是偶尔应和他两句。   直到夜穹和大地相连的尽头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橙红,眼看天快要亮了,我才对闫晓天说:“事实上,这一次赵德楷做的这些事,对于百乌山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贡献的。”   闫晓天充满疑惑地看着我:“贡献?寄魂庄都快被他毁了,他能有什么贡献?”   我吃掉了最后一片饼干,然后对他说:“这一次,他几乎清空了各大长老的势力,就相当于为百乌山洗牌了,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坐上了百乌山掌派的位子,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闫晓天看我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我冲他笑了笑:“赵德楷这一次费尽心机,可是到头来,却为你作了嫁衣。呵呵,想开点吧,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对了,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想问你,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一边说这话,一边扶着墙根站了起来,闫晓天也随着我一起起身,他扔掉了那根已经被他含湿了的烟头,对我说:“头两天我去郊区找你们才发现你们不见了,你那个姓刘的哥们不知怎的,竟然知道我曾到过你们住的地方。就在我到处找你们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来百乌山找我大师父了,我怕你们出事就急慌慌地往这边赶,刚来到这的时候,正好碰到梁厚载带着你家的两个姑娘从黄土坡出来,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一起等你了。”   刘尚昂怎么会主动将我们的行踪告诉闫晓天呢?   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问。   临近七点的时候,梁厚载他们也陆陆续续地醒来了,唯独魏老头一直在熟睡。闫晓天对这位三房长老显然没有什么耐心,直接将他叫醒了,催着他收拾一下赶紧上路。   当然,闫晓天在对魏老头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尽量保持恭敬的。   临近中午,我和魏老头坐着闫晓天的老悍马,梁厚载他们则坐上了老翟的车,两辆车一起驶上返程的路。   其实我对于闫晓天的开车技术绝对谈不上信任,我坐他的车,是为了能在路上问魏老头几个问题。   而魏老头之所以坐闫晓天的车,是因为他发现在所有人中,只有闫晓天对他说话还算客气。只是不知道,当他得知我也要坐这辆车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种感觉。毕竟我虽然救过他,但也扬言过要弄死他。   闫晓天的车技明显比我第一次见他开车的时候好了很多,我一直等着他将车开出了百乌山所在的那边黄土坡,才对魏老头说:“聊聊赵德楷的事吧。”   魏老头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跟他说话,当场愣了一下,接着又做出一脸疑惑的表情,说:“赵德楷的事?我跟他不熟啊。”   你跟他不熟?在黄土坡的时候还说自己是跟着赵德楷混的,现在又变成和赵德楷不熟了。   睁着眼说瞎话!   我朝着前车厢的挡风玻璃看了一眼,这一路上除了我们也没有其他车辆。于是我就伸出手,拉住车门把,猛的一下推开了魏老头那一侧的车门。   干烈的风和黄土立即吹进了车厢,魏老头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死死地抓着门框,生怕掉出车外去,同时一脸惊恐地冲我喊:“你要干什么!”   我朝着敞开的车门扬了扬下巴:“下车!”   在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闫晓天一脚踩下了油门,车速瞬间飙升。   魏老头向闫晓天投去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然后又将这种眼神转向了我这边。   我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淡淡地问他:“还记得我为什么救你吗?”   魏老头的眼神变得越发惊恐了,可他就是这么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我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用。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有利用价值。下车!”   最后两个字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魏老头被我吓了一跳,但在下一刻,他竟然伸手去拉门把手,想要关上车么。   我迅速抽出青钢剑,一剑戳在了门把上。   当时剑身离魏老头的手指也就几厘米的距离,他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我冲着他挑了眉毛:“你和赵德楷熟吗?”   魏老头赶紧点头。   我又问他:“你对他的情况,了解得多吗?”   魏老头依旧迅速地点头。   我笑了笑,伸手拉上了车门。魏老头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一直盯着闫晓天的后脑勺出神。   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群人中唯一一个对他恭恭敬敬的闫晓天,竟然也是我们这一伙的。 四百二十三章 六小时车程   这时候闫晓天开口说话了:“有道,三长老心脏不好,你别吓着他了。”   他说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关心魏老头,完全就是在调侃。   我没有回应闫晓天,只是将青钢剑收回了剑鞘,然后对魏老头说:“说吧,跟我们说说赵德楷的情况。我想想,从这里到达目的地,应该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吧。如果我发现你中途没话说了,或者你的话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你一样要下车。好了,开始吧。”   我说完话以后,魏老头就这么怔怔地盯着我,那眼神,活脱脱见到了恶鬼一样。   见他半天没说话,我就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再次伸手去拉动门把手。   魏老头被吓坏了,他连忙伸手挡了我一下,然后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其实老夫子对赵德楷的调查已经非常彻底了,魏老头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有很大一部分和老夫子的调查结果是重合的。   但有这么几件事,是老夫子没有调查到的。   魏老头说,赵德楷其实在十年前就成立了一个叫做“天明坛”的小型团体,当初这个小团体刚成立的时候,其实是用来做道术交流的,那时候的赵德楷还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建立这个团体,完全是为了结交一些行当上的朋友,为百乌山扩一扩人脉。   这个小团体最初的成员就是赵德楷和蒋斌两个人,随着后来的发展,小团体变成了大团体,大团体又变成了一个教派,而在五年前,随着狄广通的加入,赵德楷的教派才开始大量收纳行当外的人,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赵德楷的野心开始膨胀了。   之前老夫子说,赵德楷身边有两大帮手,一个是狄广通,一个是蒋斌。   可魏老头说,狄广通和蒋斌这两个人算不上是赵德楷的帮手,三个人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赵德楷真正的帮手,是一个叫伊庆平的人,这个人在行当里名声不显,但能耐非常大。魏老头说,自从他出生以来,只见过两个人能和阴兵抢路,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他口中的伊庆平。   我能做到这一点,说白了还是托了黑水尸棺的福,不完全是靠自身修为。如果伊庆平身上没有这样的辟邪圣物,完全靠自身实力和阴兵抢路,那他的修为绝对不是当时的我所能比拟的。   魏老头说,伊庆平不但修为厉害,而且还会很多见都没见过的邪门术法。他甚至能夺人寿元,在一息之间就能让一个少年变成耄耋老人。   我问魏老头是不是中过伊庆平的术,魏老头点头承认了,但他也说,由于他们魏家人的体质比较特殊,所以他受到的影响不大。   除了伊庆平,赵德楷这两年能混得风生水起,还因为他得到了一件宝物,魏老头也没见过那件宝物,只是说那是一个阴气非常足的东西。   我推测,赵德楷的宝物,应该就是我曾在百乌山发现的那颗阴玉。   当初我担心赵德楷发现阴玉被盗走,加上他将阴玉放在那样一个破烂的仓库里,我以为阴玉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后来又千方百计将阴玉交给闫晓天,让他放回仓库里。   可此时听到魏老头的话,我却有些后悔了。   好几个小时的车程里,魏老头一直在不断地说话,到最后一个小时路程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不断重复之前说过的那些信息,我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我问他,对曹家的情况了解多少。   魏老头说,曹家算是长老会各氏族里最奇怪的一支,其他氏族都是由家主来做长老的位子,可曹家的长老席位,却是由二当家来坐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曹家的家主在十年前就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   现在曹家的二当家虽说管理着曹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事物,可从规矩上来讲,他是不应该当家的,在选出曹家下一任家主之前,曹家的事情,应该由大太太,也就是老家主的结发妻来管理。   只不过这些年曹家大太太一直在寻找老家主的下落,对曹家的事并不上心。   我于是又问起了曹家大太太的情况。   魏老头说,曹家大太太今年八十多岁,早年也是当地豪强家的女儿,年轻的时候功夫厉害得很,那时候她用一对吴钩,表面上看只不过是个身板瘦小的姑娘,可真打起来,七八个练家子一起上都近不了她的身。   现在大太太的年纪虽然大了,可性子多少年都没变过,依旧是女中豪杰,在曹家说话极有分量。   这些年,曹家之所以一直没有选出下一任家主来,也是因为太大大一直坚信老家主还活着,虽说选家主是曹家各族族老的事,和大太太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只要她不松口,谁也不敢造次。   另外,魏老头也说,曹家大太太虽然年轻的时候好勇斗狠,但又是个知书达理、能识大体的人,就连百乌山上下的一些老人,对于这个女人也十分敬重。   对于这一点,魏老头和老夫子说的差不多,老夫子也曾说过,之所以让我去找曹家大太太,就是因为这位大太太是个能以大局为重的人。   我问魏老头该怎么进入曹家,魏老头就显得有些为难了,他说虽然这些氏族都靠在百乌山名下,但家族内部都不受百乌山的管辖,所以嘛,各家都有各家的规矩,他不了解曹家是什么规矩,当然人也不清楚如何进曹家的门。   我就问他:“难道你以前没有去过曹家?”   魏老头大概是怕我把他扔下车去,显得有点战战兢兢的:“去过是去过,可那都是曹家人请我去的。在平时,我们这些氏族之间是从来不走动的。”   其实从魏老头的话语中我就听出来了,曹家的大门,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啊。   我想了想,又问他:“你知道曹家在哪吗?大太太的寝室在曹家的什么位置?”   一般提到“世家”、“氏族”这样的词汇时,我总觉得他们居住的地方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宅院,门口挂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某宅”或者“某府”,门口镇两座石狮子,入门就是一口天井,两侧是厢房,正面是大堂,宅子末尾还有后门后院,三进三出。   可魏老头却说不是这么回事,现在这年头哪还有那种宅子啊,就算有也成了文物被保护起来了,他们这些家族里的族人确实是住在一起的,但住的都是公寓楼。   比较有钱的氏族会自己买地皮,建楼盘,留下其中一座楼房供自己家族使用,经济实力差一些的,就只能买别人建好的楼房了,而且地段和位置都不会太好。   在他们这些氏族里,管这样的楼叫做“族楼”。   老曹家的族楼就在市郊的一个煤厂附近,那栋楼是老家主失踪以后才购置下来的,小产权,整个小区里就那么一栋楼,五个单元,里面住的全是曹家的人。   由于整个小区都是他们曹家的,他们就干脆自己干起了物业,大门都是找自家子弟看守的。   魏老头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在提醒我,魏家的大门并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   我问了他这么多曹家的事,他大概也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我又问了他一次,曹家大太太住在小区的什么位置,魏老头说,按照曹家的规矩,大太太的房子一定是在顶楼的,不过大太太因为年纪大了,上下楼不方便,他上次去的时候,发现大太太所在的那个单元被改建过,装了电梯。   曹家的小产权楼房都是六层封顶,原本是没有电梯的。   魏老头说,只要我找到了带电梯的单元,就能找到大太太了。   我心中疑惑,就问他,难道还不记得上次去的是那个单元了吗?   魏老头显得有点尴尬:“按照曹家人的规矩,我进入那个单元门之前,一直是蒙着眼的。要不是离开曹家的时候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朝着楼道窗户外面瞄了一眼,我都不知道老曹家附近还有一个煤场。”   看样子,在百乌山的各大氏族之间,也是互相提防啊。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时候车还没停下,魏老头不间断地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他见我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也不再说话了。   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用很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我这时候看向他,他估计又要乖乖地张口说话了。   我没再理他,虽然他对我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但我也不能真的把他推下车去不是。   不过在和这位百乌山三长老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越发觉得,如果每一个长老都像他这样贪生怕死、欺软怕硬,而又贪得无厌,就算没有赵德楷,百乌山一样要完蛋。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闫晓天将车开到了公司所在的那座城市。   进城的时候,整整一路没有说话的闫晓天从后视镜里看了魏老头一眼,问道:“三长老,你是打算跟着我们呢,还是去别的地方?你要是去别地的话,我送你一程。”   魏老头现在也明白了,闫晓天看似对他恭敬,可事实上和我是一伙的,他赶紧朝着闫晓天摆手:“别别别,可别把我一个人扔下啊。我现在……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赵德楷还在到处找我呢!”   闫晓天扬了一下眉毛:“您咋就没地方可去了呢,偌大的魏家,还不都是你一个人的?”   听到这句话,魏老头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但他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后视镜中映出了闫晓天的眼睛,他的眼神竟也显得有些黯淡。   其实我很想对魏老头说,你们魏家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就是拜你所赐。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 四百二十四章 曹家族楼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谴责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那只会让闫晓天心里更难受。   快走到市区主干道的时候,我让闫晓天放我下车,然后我就重新回到了老翟的车上,由他拉着,回到了废弃工地附近的那间茶馆,刘尚昂已经在这里等我们了。   闫晓天在放我下车以后就带着魏老头走了,老翟也说他要回车行盯着,和我们简单辞别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们一进茶馆,刘尚昂就迎了上来,问我情况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问他:“你怎么把我们几个的行踪告诉闫晓天了?而且我听闫晓天说,他没联系过你,是你主动将我们的行踪露给他的。”   刘尚昂说:“我那也是为了把闫晓天支开,你们走了以后,我曾对闫晓天和老石进行过跟踪观察,然后就发现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人在跟踪闫晓天。后来我就想了个辙,让闫晓天去百乌山那边找你们,他离开城市的时候,那几个人也随着他出了城,我还顺便找了一个没监控的地方,把这几个家伙给办了。”   梁厚载立即问他:“你把人杀了?”   刘尚昂叹口气:“我哪有这个胆啊。那三个人被我绑了,现在就囚在茶馆的地下室里呢。呵呵,最近这段日子老板去南方弄茶叶去了,让我帮忙看着店,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梁厚载白了刘尚昂一眼:“你这是非法拘禁。”   刘尚昂:“谁说的。我这抓的都是嫌犯,这是正常职务行为。是吧,道哥?”   我冲他笑了笑:“你们俩先别白活了。咱们还是琢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搞吧。”   说完,我又问刘尚昂:“有吃的吗,赶了五六个小时的路,都饿了。”   刘尚昂应了一声“早给你们备好了!”,就忙里忙慌地冲向了吧台后面的屋子,那里是茶店老板存放茶具的地方,也是伙房。   我们几个找了一个比较宽敞的桌子坐了下来,刘尚昂很快拿了几个塑料袋出来,里面装着各种馅的包子,我伸手去拿包子的时候,发现这些包子竟还是热的。   之后我就一边啃着包子、喝着茶,一边将我从老夫子和魏老头那边了解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直到我把话说完了,梁厚载才开口:“其实现在最重要的事应该是救出隐世长老,可因为不知道隐士长老在哪,只能先去找曹家大夫人了。”   我点了点头:“我也曾问过魏老头隐世长老的下落,他也只是说,现在隐士长老肯定被运出了百乌山,可至于赵德楷具体将他藏在什么地方,连魏老头也不知道。”   我又问刘尚昂:“对了,我们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在这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刘尚昂笑了笑:“没什么新发现,不过……我弄到了这玩意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三张金色的卡片,那些卡片上什么都没有,只在最当中的位置纹着一个火焰形状的图案。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问刘尚昂:“这是什么东西?”   刘尚昂说:“这是神迹训练班的入会凭证,有了它,就是神迹训练班的会员了。原本是想搞五张的,可惜小弟我能力有限,就弄到了三张。”   梁厚载问他:“这东西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刘尚昂故意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山人自有妙计。”   他刚说完,仙儿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山你个大头鬼!说,你是不是故意少弄了两张?就是不想让我和罗菲跟着。”   刘尚昂只要一碰上仙儿就瘪,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看不过去了,就将仙儿打断了:“今天晚上,我打算去找曹家大太太,你去不去?”   仙儿立刻来了兴致:“当然去啊,我也想看看,曹家大太太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笑了笑,又对刘尚昂说:“魏老头说曹家的整个家族都住在煤场附近的一个公寓楼里,不过他只是说煤场在城郊,并不确定具体位置。另外,他提到的那个公寓楼是小产权,整个小区里就那么一栋楼。”   刘尚昂想了想,问我:“那一栋楼,是不是只有六层、五个单元?”   我点头说是。   刘尚昂就说,他其实在几天前就留意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他看到有几个神迹训练班的人经常从那里出入。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被刘尚昂抓住了那两个人,就问他们两个是不是姓曹?刘尚昂说不是,这两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李,自称是私人侦探。还说那两个家伙只是喽啰,对于上层的事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原本我还在想,如果这两个人是曹家人的话,我正好可以问问曹家大太太具体住在哪个单元里,没想到他们不是。   之后我们又花了几分钟时间大略地讨论了一下晚上的行动计划,等刘尚昂收拾好晚上要用的东西后,我们就朝着郊区进发了。   由于老夫子早就设法摸清了赵德楷在当地的势力分布,这一次出门,我们完全是照着老夫子给我的势力分布图来选定路线的。   骑着自行车从市中心到郊区,总共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当我已经能远远望见公路旁边的小型煤厂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在刘尚昂的建议下,我们又在煤厂附近转悠了一段时间,这里虽然是曹家的大本营,但并不受赵德楷直接控制。   想想也是,即便赵德楷能在威逼利诱之下接手曹家的势力,但如果他真的将手伸向曹家人的老窝,我估计曹家人也不可能让他如愿。   到时候鱼死网破,赵德楷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不过即便是相对安全,我们行动起来依然要小心,毕竟在曹家内部也有赵德楷的眼线。老夫子说过,如今的曹家,也有很多少壮派被赵德楷收买了,但他也不确定这些人具体都是谁。   临近七点,天已经黑透了,夜穹被几条长云遮住,月亮只露出了半张脸,可天上的星星却显得更亮了。   我一直等到老曹家的族楼上灯火通明,才舍了自行车,捡着一条小路朝族楼逼了过去。   这条路正好就夹在煤场和曹家族楼之间,虽然已经入夜,可煤场中依然不时传来机械的轰鸣声,以及重型卡车过路时的颠簸声。   按说,自己住的地方出现了这么多的噪音,寻常人无论如何也要趴在窗户上看一看的,可曹家人好像早就适应了这样的嘈杂,虽然家家户户都有人,有些人家的阳台窗户还是敞开的,却没有人一个人到阳台上来观望。   来到小路的拐角处,刘尚昂在后面拉了我一下:“哥,别走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怎么了。”   刘尚昂朝着道路前方扬了扬下巴:“再走就进监控区了,刚才转悠的时候我就留意了一下,老曹家的家属院周围至少三十个摄像头,只要进了监控区就没有死角。”   我望了眼身旁的围墙,问刘尚昂:“从这里翻墙进去?”   刘尚昂摇头:“肯定不行,老曹家在各个角落里安装了那么多摄像头,为什么唯独空出了和煤场相隔的这条路,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那该怎么进去?”   刘尚昂说:“要么打地洞,要么硬闯。不过这里的地面全都填了花岗岩,咱们要打通地洞,至少要小半个月。”   换句话说,就是只能硬闯了呗。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开口道:“这个煤场,应该就是曹家的产业吧?我觉得,曹家把自己的家园守得这么紧,就是不想让外人靠近啊,可煤场和曹家族楼却只隔着这么一条小街,从煤场往族楼这边看,几乎能将每一家每一户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开了灯以后。”   说到这,梁厚载顿了一下,问刘尚昂:“会开推土机吗?”   刘尚昂“啊?”了一声,显然没明白梁厚载的意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就见他将视线转向了我,对我说:“道哥,咱们现在只剩下硬闯这一条路了,我觉得,既然是硬闯,不如把曹家搞乱,咱们好浑水摸鱼。”   我有些疑惑:“怎么搞乱?”   梁厚载立即露出一脸坏笑:“拆墙!”   拆墙?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当他说他打算潜入煤场,搞一辆推土机的时候,我却没反对。   曹家族楼的戒备森严,可煤场那边却没有什么监控设施。   刘尚昂带着我们避开了曹家族楼的监控区,来到了煤场的西墙。   这时候煤场似乎要关门了,我站在围墙外就能感觉到里面的灯光没有之前那么亮了,而且还在持续变暗。   像这样的煤场因为储存了大量的煤,为了防止外人偷窃,煤堆离围墙往往比较远,而且在围墙的顶端都嵌着大量的玻璃碎。   刘尚昂来到西墙以后,先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类似于潜望镜的东西观察了一下围墙附近的情况,在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我们才用加长的登山镐敲掉了墙上的玻璃碎。   因为我练的八步神行特别适合爬高强,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了第一个上墙的人,而在略过墙头的时候,我又用最快的速度地将一张叠成三层的厚帆布铺在了墙顶上。   即便是墙头上的玻璃碎大多被我们敲掉了,可断裂的玻璃碴依然是扎人的,不管是我、梁厚载,还是仙儿,都可以在不用手触碰墙头的情况下翻越墙壁,可刘尚昂和罗菲大概是做不到的。   进入煤场大院以后,就看到场院里的灯确实正在一盏一盏地熄灭,不远处,有一个带着安全帽的人从推土机车舱里下来,走向了靠近院墙的一个棚屋。 四百二十五章 曹老夫人   这时候梁厚载也翻墙进来了,他也看到了那个人从推土机上走下来的一幕,立即对我说:“他是开推土机的司机,下班之前肯定要交还车钥匙的。”   我点了点头,示意梁厚载安静。   直到那个司机离开棚屋以后,刘尚昂和罗菲才先后来到了我身边,仙儿因为要负责把风,所以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梁厚载想到棚屋那边看看,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等等。   我一直等到煤场里的灯全部都熄灭了,远方传来了铁门被拉动的声音,才快速朝棚屋那边俯冲过去。   我想,刚才那个司机应该就是将钥匙放在了棚屋里吧。   在我俯冲的时候,梁厚载他们全都跟在我身后,几个人同时行动,目标大,很容易被发现,好在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人,一直到我们几个全都凑在了棚屋门外,也没有出现什么状况。   我先是将脸贴在门上,听了听棚屋里的动静,里面很安静,应该没人,而刘尚昂此时也冲着我点了点头。   我沉了沉气,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没想到这扇门竟然是虚掩着的,被我轻轻一碰就敞开了。   可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我本来就是神经紧绷、手握着青钢剑的剑柄,这道光芒刚一出现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抽出了青钢剑,向前一挡。   某个非常坚硬的东西和青钢剑撞在了一处,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股很强的冲击力,我握着青钢剑的虎口都有些微微发麻。   由于屋子里很黑,场院里也熄了灯,我也没看清楚刚才朝我袭来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在起剑格挡的时候已经快速退了一步,提防着门里的动静。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两个分立在门的两侧,也是全神戒备地关注着屋里的动静。   可经历了刚才的袭击之后,屋子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朝仙儿使了个眼色,仙儿立即会意,她快速取出的狐火灯笼,顺着门缝将灯笼扔进了屋。   幽绿色的火光立刻驱散了屋子里的黑暗,接着这样的火光,我才看到屋子里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此时她正冷冷地盯着门外的我们,在她手上,还拿着一对……一对吴钩!   我立刻就猜出了老妇人的身份,但还没来得开口说话,她就挥动着一对吴钩朝我攻了过来。   听魏老头说,曹家大夫人年轻的时候功夫了得,我还以为他的意思是大夫人上了年纪以后,已经不复往日风采,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大多特错!   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可出手的速度依然十分迅捷,而且两只吴钩被她挥动起来以后,竟然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朝我划了过来,左手吴钩攻上三路,右手吴钩攻得是我的下盘。   其实这样的攻势我是能挡住的,但碍于对方应该就是我要找的曹家大夫人,我又怕出剑力道太大伤到老人,只能先用剑挡了一下她左手上的吴钩,同时快速后退,避开她的攻击范围。   她同时出手,两支吴钩又同时落空,我退出三米多远之后,赶紧开口说话:“是曹家大夫人吗?”   老夫人倒持着吴钩,远远地蹬着我,但又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恨恨地对我说:“你们是赵德楷请来杀我的吧?哼,小伙子,你可别小看我这一把老骨头,你想动我,也得有那个本事!”   趁着说话的空当,我赶紧收起了青钢剑,显示出我没有敌意。   老夫人见我收起了武器,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我远远对着她说:“我们不是赵德楷的人,我们这次来,是受了百乌山掌派的委托。”   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说是受老夫子的委托来找她的了。   老夫人眼神中的那股狠劲消散了几分,但她依旧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老夫子之前交给我的书信,像投掷灵符一样扔向了老夫人,老夫人伸手接住,我才开口说道:“这是掌派前辈托我带来的书信,他说您认得他的笔迹。”   老夫人先是警惕地看了我一会,之后就退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知道,她是怕我们会在她看信的时候偷袭她,才将我们挡在门外的。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吧,屋子里才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都进来吧。”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起,带头推门进屋。   此时老夫人已经点着了屋里的电灯,而仙儿在进屋的时候就快速收起了她的狐火灯笼。   在稍显昏黄的灯光映衬下,老夫人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依旧透着一股威严,这种威严和我师父的不一样,我师父的威严是十分冷峻、十分让人惧怕的,可老夫人眼神中的这种威严,却让人莫名的安心。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眼神,只看她那头白花花的头发和和蔼的神态,我可能会把她当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慈祥老太太。   对,她的神态就是很和蔼的,刚才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一股子戾气几乎散尽了。我也不知道老夫子的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竟能让老夫人这么快就接纳了我们。   老夫人盯着我看了一会,笑着说:“你就是柴宗远的徒弟,还真是有些像。你师父是个真英雄,想必徒弟也差不到哪去。”   说完,她又转向了梁厚载:“你是李良的弟子啊,呵呵,这眉清目秀的,怎么跟个姑娘似的。也不知道李良是基了多大的德行,能受到这么个徒弟,就他那副浪荡样,我还以为他们那一脉的传承,要在他那里失传了呢。”   说着说着,老夫人又将话头引到了罗菲身上:“哟,这是罗家的姑娘吧,你不认得我,可我年轻的时候啊,和罗老汉可是熟着呢。呵呵,你刚上小学那会,我还去你们罗家做过客,见过你呢。年头久了,估计你也记不得了。”   最后,她的视线才放在了仙儿那边:“这个小丫头,好面相啊,可这样的面相,嗯,不像是凡间该有的。要是老婆子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个凡人吧。”   仙儿朝着老夫人眨了眨眼:“你真是好眼力啊,不过你可别叫我小丫头,真论年龄,我比你大好几十轮呢。”   老夫人顿时就笑了:“你虽然年纪大了,可天天和这几个小毛孩子混在一起,还敢说自己不是小丫头?”   仙儿显得有点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的?”   老夫人看了看仙儿,又看了看我,最后对仙儿说:“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干饭也不是白吃的。像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没人比我看得透。”   说完这些,老夫子长出了一口气:“说说吧,你们几个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说:“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对付赵德楷的。我听说赵德楷接手了曹家的势力,还在城区一带搞了个邪教。”   老夫人冷冷地笑了笑:“他何止是在城区一带搞了邪教,现如今,赵德楷的爪牙,已经遍布了陕北、关中,在这两个地界上,可是都有他的教众呢。”   咦?老夫子和魏老头不是说,曹家大夫人这些年要么是寻找老家主的下落,要么就是在家吃斋念佛,很少关心其他的事情,可她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呢?   老夫人的眼神确实很毒辣,我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这些,嘴上慢了半拍没接她的话茬,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就听老夫人说道:“呵呵,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说我老了,耳朵不灵光,眼睛也花了,听不到外面的事,也辨不出忠奸了?”   面对这样的老人,最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果说话的时候藏着掖着,瞬间就会被识破。   所以我也不打算隐瞒什么了,很诚实地点了点头,说:“外面的人都说,老夫人已经很少理会外面的事了,所以我以为,您对赵德楷的情况已经了解不多。”   老夫人笑了笑,扯开了话题:“你说说,你想怎么对付赵德楷?”   我说:“对付他的办法有很多,但首先要做的,是尽量剪除赵德楷的羽翼,防止他继续坐大。”   老夫人:“那你想怎么剪除他的羽翼呢?”   我:“让百乌山各大世家收回家族的管理权,脱离赵德楷的控制。”   听我这么说,老夫人就笑了:“说得好,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小家伙,你知道赵德楷是如何控制住百乌山的这些个大氏族么,是用钱,用我们这些氏族赖以生存的本命钱。在当下,哪个氏族只要脱离了赵德楷,就没饭吃,尤其是曹家这样的小氏族,只要赵德楷不给曹家人拨款,曹家人就要挨饿。饭都吃不饱了,怎么和赵德楷斗?呵呵,掌派在信上说,你是百乌山的希望,可你这样一个半大孩子能干什么呢?他看走了眼,让你来找我,可曹家现在离不开赵德楷,你找我,也是找错人了。”   我说:“其实,能养活曹家的,不只是赵德楷,闫晓天也可以。”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盯着我的眼睛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捋了捋思路,将闫晓天在外面做生意的一些情况,以及目前可以放空股让曹家入驻,甚至预支一部分资金,让曹家先撑过最困难的这段时期等等,都详细地告诉了老夫人。   在我说话的时候,老夫人一直盯着我,直到我说完了,她才问我:“闫晓天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笑了笑:“闫晓天的本事大着呢,只不过平时不彰显。”   老夫人也笑了:“闫晓天那孩子我是亲眼看着长大的,他可做不出这么大的手笔。倒是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城府可不浅啊,闫晓天能做下这么大的买卖,你也出了不少力气吧?” 四百二十六章 一笔交易   在和老夫人的短暂交流中,我发现她有一个特点,就是说话从来不说死。   她说我有城府,又说我在闫晓天的事情上出了不少力气,其实就是在暗指我就是背后主谋。可她既有这个意思又不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让人心里很不痛快。   就好像我让闫晓天搞产业是有什么阴谋一样。   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回应道:“当初闫晓天离开百乌山做这门生意,是我们几个提议的。当时我考虑的是,如果日后有一天他成了百乌山的掌派,可百乌山的命脉依旧掌握在各房长老的手里,那闫晓天充其量也只是长老们的傀儡而已。”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冲我笑:“这么说,你帮闫晓天只是出于私情?在这件事里,你们寄魂庄没得什么好处么?”   她冲着我笑,我也冲着她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们寄魂庄当然是要好处的。闫晓天经营的买卖,我们寄魂庄也是有股份的。”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盯着我,说:“那我们曹家如果帮了你这次,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她跟我扯了这么多,这句话才算是说到点上了。   我依旧是笑了笑:“您不是帮我们,而是帮曹家,现在,除了和我们联手,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笑话!”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屑:“我们曹家缺了你们这几个半大小子,还活不下去了还是怎么的?你也不想想,我们老曹家在这片地上经营了千多年了,难道我们就没有自己的人脉、自己的关系,一个小小的赵德楷,还真能吃了我们不成?”   这时候,一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说话的梁厚载站了出来,对老太太说:“曹家有自己的人脉、关系,这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这些所谓的人脉啊,关系啊,您是用不上的。”   老夫人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两下:“这话怎么说的?”   梁厚载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我说句实话吧,现在您在曹家虽然有地位,但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了,我估计,现在在曹家,所有不愿顺从赵德楷的老人应该都被架空了吧?甚至于说,这些老人可能都被软禁了。”   老夫子愣愣地盯着梁厚载,一句话都没说。   梁厚载显然还是不太适应这样和一个陌生的老婆婆说话,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老夫人,虽然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得知我们的行踪的,但以您在曹家的地位,对付我们这几个,应该还犯不着自己出手吧?可您就是出现在这了,我想,这是因为你怀疑我们是赵德楷的人,所以才没有声张,现在的曹家,到处都是赵德楷的爪牙,您是怕一旦声张了,事态会对您更加不利。”   等梁厚载说完,我又接上了话:“老夫人,其实您心里也明白,现在能救曹家的,可能也只有我们这些外人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唉,都是好见识,原来还以为就是几个修为好点的半大孩子,没想到还有这种见识。行了,既然唬不住你们,那老婆子我也就跟你们说句敞亮话吧,不过这话要是说开了,你们可别觉得不中听啊。”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老夫人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冲着老夫人恭恭敬敬地抱了抱拳,没多说什么。   又过了片刻之后,老夫人才开口道:“既然柴宗远的徒弟站在闫晓天这一边,也就是说,你们寄魂庄,是闫晓天的靠山咯?”   我笑着摇了摇头:“是朋友,不是靠山。”   老夫人也笑了笑:“随你怎么说吧,反正闫晓天既然和你们寄魂庄混在了一起,那他就有和赵德楷对着干的本钱了。现在,闫晓天和赵德楷是两权相争,我们曹家,不过就是他们眼里的一块肥肉,不管我们最后落在谁手里,都是被人吃的命。那我们曹家帮谁,还有区别吗?”   我问老夫人:“您对闫晓天了解多少?”   老夫人说:“我对他的了解可不少呢,晓天是个好孩子,心善,看人的眼光也独到。”   我点了点头,说:“那您应该也知道,闫晓天对百乌山的感情是很深的。”   老夫人笑了笑,说:“就是因为他对百乌山感情深我才怕他。这些年,他是亲眼看着这些个氏族的家主们为难他的大师父,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呵呵,晓天这孩子,心善是不假,但他跟了赵德楷这么多年,如今呐,也是一副睚眦必报的脾性。”   闫晓天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不过我也没就这个问题深究,只是对老夫人说:“正因为闫晓天对百乌山的感情很深,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将曹家赶尽杀绝的。我说的是不会赶尽杀绝,但他会不会报复,这我可不好说。”   老夫人眯着眼睛看着我:“你怎么知道闫晓天不会赶尽杀绝?”   我说:“百乌山在这千多年来,除了你们这些世家,还剩下其他的基业了么?如今的百乌山,少一个氏族,就少一份力量,闫晓天不傻,他很清楚,如果在上台以后对各大世家下死手,那就是从百乌山身上割肉。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但赵德楷不一样,这个人为了自己的权势,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一个氏族。”   说到这,我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我这次从百乌山回来的时候,半路上救了一个人,听闫晓天说,这个人就是百乌山的第三房长老,姓魏。当时我救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赵德楷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老夫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轻蔑:“哼,活该,魏老三就是赵德楷的一条狗,没想到也有被赵德楷扒皮吃肉的一天。”   我说:“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事不意外,跟着赵德楷的人,早晚都是要被他扒皮吃肉的。”   老夫人怔怔地盯着我,过了好半天,她才无奈地笑了笑:“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两个小时之前,我发现你们几个围着我们曹家的族楼转了一圈又一圈,还以为就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小毛贼呢,没想到……呵呵,后生可畏啊。”   原来我们在曹家族楼附近探查情况的时候就被老夫人发现了。   我朝刘尚昂看了一眼,刘尚昂则冲我摊了摊手,表示他也没想到会被发现。   这时候老夫人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之后,对我说:“那你说说吧,你想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帮你啊?”   我朝老夫人拱了拱手,说:“无功不受禄,在让您帮我们之前,我打算先帮曹家做一件事。”   老夫人“嗯?”了一声,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说:“帮曹家清理内鬼。”   老夫人沉默片刻之后,又是一声长叹:“唉,想不到偌大一个曹家,竟要靠外人来清理门户了。”   说完,她就拾起一对吴钩,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招呼了大家,快步跟上了老夫人的步伐,我知道,刚才老夫人说出那番话,就意味着她要带着我们进入曹家的地界了。   然而即便是到了这时候,我还是没想明白梁厚载为什么要偷推土机钥匙,难道他是想开着推土机直接冲到曹家族楼里去?   可那玩意儿谁会开。   老夫人走路的时候专程避开了灯光覆盖的区域,走的全是暗路,她带着我们经由煤场的后门离开场院,之后又领着我们来到了夹在曹家族楼和煤场之间的小路上。   快要走进监控范围的时候,老夫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我:“刚才还没问你,你跑到那个棚屋跟前,是因为发现了我这个老婆子就在里面,还是因为别的?”   我没回应,而是朝梁厚载看了一眼。   “原本是想偷到推土机的钥匙,开着那东西把这里的墙给推了。”梁厚载回答的是老夫人的话,可他说话的时候,却面朝着我。   他终究还是羞于和陌生人说话的。   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要推倒墙壁,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要弄出大动静来”。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把这面墙给推了,到时候墙一倒,烟尘一起,曹家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我们确实可以趁乱混进曹家族楼。   老夫人听到梁厚载的话之后,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她看了梁厚载一眼,却没多说什么,继续向前走着。   当我们快走到墙壁的拐角处时,老夫人再次停了下来,她伸出手,在墙上敲了两下,小声说:“老六,开门吧。”   话音一落,墙壁上就然出现了凹陷,我这才发现这面墙是一面活墙,上面加了一道和墙壁一样颜色、一样材质的暗门。   门开之后,一个身材粗壮的人就站在墙壁的另一端,而这个人,就是之前从推土机上下来的那个司机。   那人看到我们几个跟在老夫人身后,显得有些惊讶。   没等开开口,老夫人就对他说:“都是自己人。”   说完,老夫人也没有多做停留,带着我们绕进了族楼旁的小路。我发现曹家族楼的一楼似乎都是不住人的,靠着小路的阳台窗户全都用水泥堵了起来。   老夫人走走停停,每次停下,都会抬头观望一阵,似乎是在确认楼上没有人往这边看。   好在这时候正好是饭点,也没人会专程靠在阳台上朝这边张望。   穿过小路,老夫人又带着我们拐进了第五个单元的单元门,一进门,就能看到狭窄的楼道里放了很多自行车,那些车的车把就这么横七竖八地挡在过道上,我们只能踮着脚尖、侧着身子慢慢朝着楼梯那边挪。   楼梯口左边是一堵实心的墙壁,原本我还以为那里应该有一扇门,而在楼梯口的右边确实有一扇门,电梯门。 四百二十七章 好好说话   我越发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六层小楼中,极可能藏着我想象不到的玄机。   老夫人按下电梯的按钮,层数显示器上的数字才开始从“6”一层一层地递减,而老夫人则盯着上面的数字时,一直紧皱着眉头。   随着显示器上的数字变成了“1”,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这时候我才发现电梯里面竟然还有人,那是两个看起来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年,只不过那身打扮却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王大朋。   五颜六色的裤子,绣着金龙的西装,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有他们那一头或红或黄的头发。   其实吧,像这种打扮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辣眼睛。   这两个少年应该也是曹家人吧,可他们在看老夫人的时候,眼神却一点也不恭敬,甚至还有点蔑视的意思。   其中一个少年看到老夫人张口就问:“不好好在家待着,到哪去了?”   另外一个则看向了我们几个,他的眼神从仙儿和罗菲那边掠过的时候,特别不怀好意,他朝我们几个扬了扬下巴,用很嚣张的口气问老夫人:“这几个人不是曹家人啊,你带他们进来想干什么?”   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少年,长吐了一口浊气,缓缓地说:“还不动手?”   听到老夫人的话,站在电梯厢里的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也是在看到他们的反应之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句话,老夫人是对我们几个说的。   梁厚载的反应最快,风一样冲进了电梯,一记重脚狠狠踹在了其中一个人脸上,这些年,梁厚载脚上的力道越发厉害了,别说是脸上的骨头,就是十厘米厚的石砖都能被他一脚踹成两段,好在他还是收了力道,那人被他踹中脸盘以后,没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这边梁厚载刚得手,另一边,刘尚昂也冲进了电梯箱,他抱住另一个人的脖子,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腮帮上,可惜刘尚昂力道不太够,那个人遭到击打之后只是变得有些恍惚,没能完全昏过去,梁厚载赶紧起腿,又在那人脸上补了一脚,这一下,电梯厢里才算是彻底清净了。   老夫人似乎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她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走进电梯,又回过身来朝我们招手:“快进来吧。”   我们这才跟着老夫人进了电梯,这时候我才发现,在电梯门旁边的操作板上只有两个楼层的按钮,一个是一楼的,另一个就是六楼按钮。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老夫人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显示器上的数字再次变成了6,她才让我搭把手,把两个昏迷的少年抬到她屋里去。   老夫人的家门原本就是敞开的,我就看到正对面的地方摆着一张玻璃桌子,桌上有一些用塑料袋装的小菜,还有两瓶没喝完的酒。   我们将那两个少年抬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看着那一桌子的酒菜叹了口气,然后就径直进了屋子。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绳索,将那两个少年五花大绑了,又找东西堵了他们的嘴,才和我们一起随老夫人进了里屋。   除去厕所和厨房,老夫人住的地方其实也就分了里外两间屋,外面那间屋子里除了一张玻璃桌和几张椅子,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墙皮也只是简单地用水泥腻了一下而已,可到了里屋,简直就是到了一个古董铺子,我虽然对古玩没什么了解,但跟着师父这么多年,我也认得金丝楠木,认得唐三彩的瓷器。   在这个屋子里,不管是家具还是随意摆放的小物件,全都是些古香古色的东西。   老夫人见我不停地观望着屋子里的东西,顿时笑了:“这些东西,都是历代老家主攒下来的。你别看我们曹家是百乌山几个世家里头最弱的一支,可祖祖辈辈积攒下的这些个玩意儿,也能算得上价值连城了吧。”   何止是价值连城啊。在墙角宝物架的顶端放着一个乌铜鎏金鼎,这东西寄魂庄的门鼎脚行里也有一个,光是这一件东西,就已经无法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了。   可我想不明白,如今的曹家不就是因为没钱才被赵德楷控制的?如果老夫人肯割爱,将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卖上一两件,曹家不会能缓过劲来了,还至于被赵德楷压得这么死?   老夫人走到床沿那边坐下,说柜子里有茶,算不上好,但解解渴提提神还是没问题的。   她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让我去泡茶,但大概因为我是外人,所以没用太直白的话吩咐我。   说实话,跟各种老人相处起来真的挺累的,她说什么话,你都要仔细琢磨一下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到柜子里找了茶叶和茶具,又到厨房烧了水,泡好了茶。   在我端着茶盘朝里屋走的时候,发现被刘尚昂绑住的两个少年此时已经醒了,他们被堵着嘴,说不出话来,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就一直用极其警惕和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会把他们怎么样似的。   我来到里屋,将茶盘放在老夫人身旁的小几上,问老妇人:“那两个人怎么处理?”   老夫人伸着脖子,朝屋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这两个后生正是不更事的年纪,他们这些年在这看着我,也是受了大人的指使。”   那意思就是不为难他们呗。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罗菲则走过来倒了茶。   我问老夫人:“现在曹家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投靠到赵德楷那边了?”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啊。现在哪,像我们这些老人,自然和赵德楷没有什么瓜葛。可那些少壮派的人,一个个的都想顶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位子,他们资历不够,要想上位,可不就只能借助外人的力气吗?”   她这话的意思是,百乌山之所以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他们这些氏族里的老人没有任何关系,以后闫晓天就是坐上了百乌山掌派的位子,也休想拿他们兴师问罪。   之前老夫子和魏老头都说曹家大夫人是个识大体的人,我还真信了,可跟这位大夫人接触过了我才发现,她哪是个识大体的人,根本就是小肚鸡肠,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得先把自己保护好,生怕在我们这留下把柄似的。   我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索性换了个话题:“现在曹家是谁做主?”   老夫人又抿了一口茶,说:“表面上,做主的是二当家,可他也就是个傀儡,现在曹家的权利,都窝在曹洪斌手上呢。”   我说:“曹洪斌也是少壮派的人吧?”   老夫人点头:“那是当然的,曹洪斌不光是少壮派的人,他和魏老三一样,也是赵德楷养在身边的一条狗。当初让曹家在赵德楷那里入股的人,也是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老夫人说:“老夫人,实话实说,如果没有曹家老一代的首肯,光凭一个没资历没地位的少壮派,曹家根本不可能花钱在赵德楷那里入股。而且我听说,当初曹家为了多拿一些分成,可是变卖产业,折成现钱去入股的。我可不相信,这个曹洪斌一句话,就能让曹家连产业都卖了。老夫人呐,我们这次来曹家,可是带着诚意来的,您如果总是拿这种说辞来搪塞我们,那我觉得,曹家真的没必要救了,反正就算我们救了曹家,曹家人也一样会提防着我们,不肯真心实意地帮我们。”   听着我的话,老夫人显得有些不高兴了,可她沉默了半天之后,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性子急,什么话都喜欢说白了、说开了,可你不想想,要是把话说死了,等到闫晓天上位了,我们曹家,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我说:“老夫人,您这么说,那是因为不了解闫晓天这个人啊,我可以跟您打包票,等到他上位以后,是绝对不会对各氏族下狠手的。再说了,您现在就算跟我说这些,我也不能代替您跟闫晓天谈条件去吧?咱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了,我们帮你清理曹家的内鬼,等到曹家太平了,有什么事,您也可以直接和闫晓天面谈。”   老夫人盯着我看了一会,长吐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这个后生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嗯,曹家的内鬼……现在曹家上下,一半都是赵德楷的眼线,你还能把这些人都除了?”   我说:“我打算先把几个领头的控制住。”   老夫人“嗯”了一声,说道:“那你就去找曹洪斌吧。不过他在行当里也算是成名已久,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就问老夫人:“曹洪斌也是百乌山的传承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当然是百乌山的传承,他修的是百乌山里头最阴损的功夫和术法,缩骨、铁指功也是样样精通,可以说,如今的百乌山的青壮一代里,除了赵德楷,就数曹洪斌的道行最深了。”   我心想这家伙连赵德楷都比不上,有什么不好对付的?   可我也就是心里想想,嘴上却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坐在我身边的刘尚昂问老夫人:“那,曹洪斌住在什么地方。”   老夫人说:“他住在三单元的顶层,东户。如今的三单元啊,是整个曹家族楼里戒备最为森严的一个单元,你们想要进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尚昂没接话,一溜小跑地跑到窗户那边,将脖子伸到窗外望了望,过了一会又对我说:“咱们走房顶吧。” 四百二十八章 做贼心虚   我先是点了点头,又转身去问罗菲和仙儿:“你们两个没问题吧。”   罗菲和仙儿同时点了点头。   我又问老夫人:“曹洪斌家有几口人?他应该已经成家了吧?”   老夫人说:“他成什么家呀,他就是想成,就他那副德行,谁愿意跟着他过?他家里头啊,平时就他一个人,不过他那些小弟有可能会到他家里头做客。”   说到“小弟”这两个字的时候,老夫人下意识地朝屋子外面看了一眼。   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晚饭点快要过去了。刘尚昂远远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询问的色彩,我则朝他扬了一下下巴:“走,去找曹洪斌。”   刘尚昂很干脆地“诶”了一声,然后就猛蹬一下窗沿,蹭的一下就窜上了楼顶,在他之后,梁厚载也跟着窜了上去。   我担心罗菲和仙儿上不去,就站在窗口上等着,也不说扶她们,也不说担心,先这么看着,如果她们需要我帮忙,我再上手。   可两个姑娘根本就不需要我,仙儿的身子轻,速度又快,她冲到窗户边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的身影一闪,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她就已经登上楼顶了。   罗菲没有仙儿那么轻便,但她也是从小练功,爬上窗沿以后,猛力一跳,又借着惯性在墙上蹬了两脚,身子在控制快速舒展,双手正好扒住楼顶边缘,紧接着,她又在墙壁上踩了两步,翻上了楼顶。这一套动作看得我眼花缭乱,但罗菲做出来却又是行云流水,我估计她小时候也没少干过这种爬墙上树的事。   见所有人都上去了,我也爬上了窗户,可就在这时候,老夫人突然对我说:“后生,在你走之前,有句话,老婆子我得嘱咐你一句,如果你等会敌不过那个曹洪斌,被他给擒住了,你可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我冲着老夫人笑了笑,说:“老夫人,您想多了,如果我被抓住我,怎么可能……不把您供出来呢。到时候我就说,我们就是您派来对付曹洪斌的,是您看他不顺眼,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   老夫人霍的一下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接着对她说:“自打您将我们带进曹家族楼开始,咱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要么一起活,要么,就一起死。我知道,您不是不想帮我们,只是在犹豫,您是觉得,闫晓天和赵德楷是两强相争,不管谁赢,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曹家。可现在曹家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了,有些事,您还是得早做打算啊。”   老夫人慢慢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我看了半天。   片刻之后,她又慢慢地坐回了座位上,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嗯……不愧是柴宗远的徒弟。”   说完,她头也不抬地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而我也没再多言语,使出八步神行的步法,蹿上了楼顶。   此时刘尚昂已经找好了曹洪斌家所在的位置,我刚上楼顶,就看见他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指了指地下,又朝我招招手。   他的意思是,曹洪斌家就在他的脚下。   我轻手轻脚地凑过去之后,刘尚昂又快步跑到楼顶边缘,指了指他自己的脚腕,又指了指下方的窗户。   我点了点头,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倒提了起来,让他以倒吊的姿势接近楼沿下方那扇窗户。   刘尚昂对着窗户的把手摆弄了一小会,他撬开了窗户上的锁,慢慢将那扇窗户拉开,知道窗户完全展开了,刘尚昂才朝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我稍一抖胳膊,同时松开双手,刘尚昂借势钻进了窗口,他落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接下来,我也扒着楼顶的边缘荡进了窗口,我落地的时候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了,无奈体重太大,就算再怎么缓冲,双脚和地面接触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我以为我就要暴露了,可等了很久,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动静。   梁厚载也是在楼顶上等待了片刻之后才下来的,在他之后,仙儿也罗菲也通过窗口进了阳台。   不算特别宽敞的阳台上一下出现了五个陌生人,可这间屋子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更何况我进来的时候还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时候,刘尚昂做出了潜伏前进的手势,同时对我说:“有人在说话。”   我的听力比不上刘尚昂,此时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刘尚昂也没再说什么,弯着腰,刻意压低脚步声,慢慢走进了屋子,我就紧跟在他身后。   曹洪斌的家的客厅里亮着灯,餐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饭菜,刚才应该还有人坐在桌前吃饭,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饭的人急慌慌的离开了,连筷子都掉落在了地上。   也就在我们进入客厅的时候,我也听到有人在说话了。   说话声来自我身旁的一间屋子,这间屋的屋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开灯,可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我和刘尚昂对视了一眼,之后就一起凑近了那扇门,竖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声音。   我几乎是将耳朵完全贴在门上了,才总算是听清了屋里人如蚊子一样轻微的声音。   那是一个虽然被刻意压低,但依然显得浑厚的声音:“现在老太太死活不肯离开那间屋,我真的是没办法呀,再宽限我一段时间,我一定把东西弄到手。”   接着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做出了回应:“这已经是第五个月了,如果教主的耐心被你给小磨光了,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曹洪斌,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再说最后一遍,这一个星期,就是你最后的期限!”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发飘,应该是从电话的传音筒里传出来的,而且,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赵德楷的声音。   而此时正在和赵德楷通电话的人,看样子就是曹洪斌了。   就听曹洪斌有说道:“大长老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曹家的情况,老太太的东西,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呀。再说了,不就是一个老物件吗,又不值几个钱,教主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呀。”   “放肆!”电话另一端的赵德楷咆哮道:“教主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吗?曹洪斌,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曹洪斌好像被赵德楷的话吓到了,半天没说话。   之后又听赵德楷在电话另一头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再拿不到东西,伊庆平就会去曹家找你,到了那时候,就说什么都晚了。”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似乎是挂了电话,曹洪斌在此之后很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而我也没再听到赵德楷的声音。   不过是跟赵德楷打一通电话,曹洪斌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呢,不但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说话声音还压得这么低,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可在他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呀。   我心里正奇怪,屋子里就传来了曹洪斌的脚步声,他走的很慢,步伐也很重,似乎精神状态并不好。   直到这阵脚步声快接近门口了,我才沉了沉气,站直了身子。   一秒钟之后,屋门被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完全没有想到门口有人,在看见我的刹那间被吓了一跳,浑身上下猛地一颤。   而就在他打颤的这一瞬间,我已经伸出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后颈上猛力一按,他完全没有任何反抗,当场昏了过去。   刘尚昂看着倒在地上的曹洪斌,咂了咂舌:“老太太不是说他不好对付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   我笑了笑,对刘尚昂说:“捆结实了,等会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刘尚昂立即从背包里拿出了绳索,将曹洪斌好一顿五花大绑。   借着这个空当,我朝曹洪斌刚才待过的那间屋里瞅了瞅,那就是一间普通的卧室,除了床铺和一些简单的摆设,也没有什么特别东西。   在捆绑曹洪斌的时候,刘尚昂就已经搜了他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藏刀片一类能暗中割断绳子的东西,捆绑的时候又特意用绳子固定了曹洪斌十根手指和各处关节,直到确保他就算用上缩骨功也无法逃脱了,刘尚昂才将他扔在沙发上。   梁厚载端来了一盆冷水,霍的一下全泼在了曹洪斌的头上,把沙发也打湿了一大片。   曹洪斌打了个激灵,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刚醒过来,人还有些恍惚,他的视线在我们的脸上挨个扫过,表情只是稍显疑惑。   可过了片刻之后,他就睁大了眼睛,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这时候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自己正被捆绑着,脸上的紧张立即变成了极度的惊恐。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我们的俘虏。   我抽出青钢剑,在灯光下晃了晃青钢剑乌黑透亮的剑身,然后对曹洪斌说:“这把剑,听说能吹毛短发,不知道砍在人身上,会是怎么的感觉呢?”   曹洪斌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我盯着我,嘴唇快速颤抖着说:“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我说:“你不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只要明白的一件事就行,那就是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些事情要请你帮忙的。”   一听说我们是来找他帮忙的,他好像松了口气:“唉,原来是找我帮忙啊,那你们也不用捆着我吧,有什么话都好说,都好说。”   我就冲着他笑:“当然得捆着你了,不然我等会在你身上动刀,你肯定要乱动啊。” 四百二十九章 墙壁有夹层   我笑的时候,眼睛一直半眯着,梁厚载他们都说我现在眯起眼睛来,很有我师父的神韵,而且我也觉得,我师父身上的那股威势,特别适合用来吓唬人。   曹洪斌听着我的说辞,感受到我的眼神,刚刚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的脸色再次回归到了毫无血色的状态,他“啊?”了一声,战战兢兢地问我:“在……在我身上动刀?”   我立即点了点头:“对啊,是这么个事,就是我最近吧,和赵德楷有点过节,可他这人呢,你应该清楚的,他吧,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识时务。哎呀,你看,我也不想真把他怎么着了,可是呢,又不能不给他点教训,我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呵呵,所以呢,就想从你这借两样东西,只要赵德楷看到了这两样东西,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下回啊,他再做那种事,就得先掂量掂量。”   曹洪斌用十分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你要从我这借……借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嗨,你看你紧张的,我不就是想借你一只鼻子,一双耳朵吗?放心吧,只要你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下刀,绝对不要伤到你的性命的。呵呵,委屈了。”   说完,我就提着青钢剑朝他走了过去,曹洪斌顿时惊叫起来:“大哥,大哥!你别别别别!”   我在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别喊啊,你脸上扭得这么厉害,弄不好我下手的时候,连上嘴唇都割下来了。你呀,别激动啊,我这刀……我的剑快,下手绝对利落,绝对不会让你遭大罪,放心吧。”   曹洪斌眼泪都要出来了:“别别别,先别动手啊!不是啊,大哥,你和赵德楷到底什么事啊,我还没弄明白你就拿我开刀。到底什么事啊,大哥你先别动手,千万别动手啊,你跟我说怎么回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这番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曹洪斌真的掉眼泪了。   我故意用一种很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说:“你真能帮上忙?”   曹洪斌:“您只要开口,不管什么事,我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你你你……别一上来就割我鼻子啊!”   我挑了挑眉毛:“你看你长成这样,又不是说多帅,是吧?你又不是靠卖相吃饭,少个鼻子怎么了?”   说着我就举起了青钢剑。   在我举剑的瞬间,曹洪斌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感觉他好像魂都快被吓飞了。   他瞪着我手里的剑大喊:“赵德楷的事我全都知道!我能帮你,肯定能帮你!”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嚷嚷,这断断续续的叫喊声肯定会惊动住在他楼下的人,这一次他刚吆喝完,屋门就被人敲响了,还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外面说话:“斌哥,出什么事了?”   我立刻做出一副被外面的声音惊到的样子,又举着剑做出要刺曹洪斌的动作。   曹洪斌赶紧对门外的人说:“没什么事。”   我中途停住了刺剑的动作,侧着脸,用余光看着屋门。   门外的人这时又开口了:“斌哥……”   没等他说出下面的话,曹洪斌就怒吼一声:“滚!”   看得出来,曹洪斌在曹家应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至少对门外那个人来说是很有威慑力的,这个滚字一脱口,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越来越远的急促脚步声。   我这才收起了青钢剑,问曹洪斌:“赵德楷的事,你都知道?”   曹洪斌赶紧陪笑:“都知道,都知道。”   我点了点头,说:“那我问你个事吧,就前段时间,赵德楷从我着拿走了一个西汉年间的鎏金鼎,说是帮他的……他的什么借得来着……”   梁厚载立即装模作样地提醒我:“教主。”   我也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啊,对,帮他的教主借的。当时他说一个星期以后就还给我,可现在都过了三个月了都没还。我那个鼎可是价值连城啊,他是想一分钱不给我就私吞了还是怎么着?我问你啊,他借这个鼎到底是想干什么?他还还不还我了?”   曹洪斌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了:“赵德楷……对你提起过教主的事?”   我立即瞪眼:“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他到底还不还我了?”   曹洪斌咧了咧嘴:“我看够呛的,就算还,估计也得等明年鬼节以后。”   我问他:“为什么?”   曹洪斌愣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用很轻的声音说:“这……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这样子,一看就是肚子里明明有货,就是不肯往外吐啊。   我叹了口气:“嗨,还以为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呢,费我半天功夫。”   一边说着,我又挥起了青钢剑。   曹洪斌一看我举剑就慌了:“大哥,大哥!别!咱不是聊得好好的吗,你怎么……你怎么又要动手啊。”   我说:“屁!你刚才说你什么都知道我才跟你聊的,可现在看,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我还是割你鼻子吧,都这个点了,我折腾完了还得回家吃饭呢。”   曹洪斌:“那……那什么,大哥,我还知道别的,要不,要不咱换个问题行吗?”   我摇头:“不行,我就想知道赵德楷为什么现在不能把我东西还给我。哎呀,不跟你废话了,你坐好了,别乱动!”   曹洪斌总算是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讲条件的人,他紧盯着我的青钢剑,呼喊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说!说!”   我很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哎呀,你看你这个人,很不诚恳嘛!既然知道,刚才为什么不说呢?算了算了算了,你赶紧说,我这还有别的事呢。”   曹洪斌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稍微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说:“你们家那个鼎啊,其实教主是拿来用作法器的,这几个鼎,配上赵德楷的阴玉,能让鬼门大开,让阳世间阴阳颠倒。”   颠倒阳世间的阴阳?虽然我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我能猜到,葬教恐怕又要有大手笔了。   我留意到,曹洪斌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厕所那边瞟,他故意压低声音,好像就是怕厕所那边的人听到他的话。   我用青钢剑的剑身拍了拍曹洪斌的肩膀:“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一个大男人,说话跟蚊子似的。我耳朵不好,都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重说一遍,大声点!”   曹洪斌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我将青钢剑的剑锋对准了他的脸,他才扯开的嗓门,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重说了一边。   这一次说话的时候,他连着向厕所的方向瞥了三次,让我更加确信,厕所里一定藏了人!   等他把话说完,我就问他:“赵德楷嘴里的教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收起了刚才那副悍匪一样的嘴脸,但曹洪斌看来真的是怕极了,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还是战战兢兢地说:“这我就……我就不知道了,我在赵德楷眼里其实就是个马仔,但凡是深层一点的事情,他都不会告诉我的。”   我又指了指厕所那边:“你在那里面藏了什么人啊?”   曹洪斌支支吾吾地回应着:“没……没藏什么人啊,那边是厕所。”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是刻意不让自己的视线朝厕所那边瞟,以至于整张脸的表情都变得异常生硬。   我盯着曹洪斌的眼睛,他则避开了我的视线,低头看着地面。   我没再理会他,径直朝厕所那边走了过去,梁厚载他们几个也都跟在我身后。这一下,曹洪斌真的慌了,刚才我说要割他鼻子耳朵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慌张,他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剧烈扭动起了身躯,我能听到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啪啪作响。   他这是想施展缩骨功逃脱束缚!   我朝刘尚昂看了一眼,却发现刘尚昂正看着曹洪斌坏笑。   见刘尚昂是这样的反应,我也就放心了。   几秒钟之后,曹洪斌的身子突然在一瞬便变得很瘦,肩膀和腰几乎缩在了一起,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得扭曲。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能从绳索中脱离出来,就在他缩起骨头来的时候,他身上的绳索竟然也跟着变紧了,任曹洪斌怎么扭动身子,那些绳索就是死死地困在他的身上。   刘尚昂有些看不下去,就冲着曹洪斌嚷嚷:“别折腾了,我打的都是活结,除非你肩膀和手腕脚腕不动,不然越挣越紧。”   曹洪斌听到刘尚昂的话之后就立即放弃了,此时他的身子已经完全缩了起来,嘴巴和鼻子里艰难地呼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好,这样就省了我的事了,就算我们离开他去检查厕所,也不用担心他会乱喊乱叫。   其实从我们进入曹洪斌家至今,厕所门就一直开着,里面就只有一个坐便器和一个水池,还有淋浴的浴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一个地方,到底怎么藏人?   我们几个进入厕所以后,就在里面探查了起来,在这方面,刘尚昂应该算是专业人士了,他甚至拿出了尺子,围着厕所的四面墙壁仔细测量起来,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量些什么。   他折腾了一小会,又带着尺子跑了出去。   又是几分钟过去,刘尚昂回来了,对我们说:“墙壁厚度不会,这里面应该有夹层。”   说话的时候,刘尚昂还指了指水池背靠的那面墙,而在水池的正上方,还挂着一面镜子。   我和梁厚载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上手,将那面足有一米见方的大镜子从墙上卸下来,不出所料,在镜子的后面,就是一段黑漆漆的楼梯。   这条楼梯很窄,左右宽度也就是不到一米,它以很大坡度向下倾斜,似乎是通向了五楼的某个区域。 四百三十章 隐世长老   我也没废话,直接爬进那条楼梯,顺着它向五楼前进,没用几秒钟,我就来到了位于楼梯尽头的暗门处,这是一个乌黑的铁门,我轻轻推了一下门把手,随着“吱呀”一声长音,门开了,柔和的黄色的灯光从门框里溢了出来。   在门的另一侧,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小卧房,不管是里面的桌子还是床椅,都布着一层薄薄的潮气,而在正对门口的小床上,还盘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们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正睁着眼睛看着我们,但也仅仅是这么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举动。   难不成?眼前这个老人已经死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的同时,举步来到了老人面前,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他还在呼吸,而且气息缓慢而绵长。   可即便是我将手指凑在他鼻子前的时候,他依旧目视着前方,动也不动一下。   梁厚载凑在老人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会,然后也显得十分疑惑。   就在这时候,仙儿走到了跟前,小声对我说:“有道,你开天眼看看周围。”   虽然不知道仙儿想干什么,但我还是开了天眼,立即发现在这间小屋子里竟还飘着几残魂,而且这些残魂的形态,都和盘坐在床上的老人很像。   怪不得他动不了了,原来是被人强行剥离了一部分魂魄。   我问仙儿:“能让这些残魂回到他身体里吗?”   仙儿叹了口气:“这种事你应该找罗菲,她修得是鬼术。”   说起来,我都快忘了,罗菲原本是鬼门的人来着。   我朝罗菲那边望去,才发现罗菲已经开始着手吸引那些残魂回到老人体内了,她先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外形有点像树叶的金器,在里面加持一点念力,然后就将这片“金叶”放在了老人的头顶上。   这片“金叶”对于残魂来说似乎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很快,屋子里的残魂就开始慢慢地向老人这边聚拢了。   罗菲对我说:“我现在的修为有限,暂时只能让这些残魂回到他体内,但不能确保这些残魂能重新融回他的三魂七魄。”   我冲罗菲笑了笑:“这种事交给我。”   一直等到所有残魂都回到了老人体内,我立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封魂符,贴在了老人的后背。   封魂符,其实它最原始的用途就是封住一个人的三魂七魄,让魂魄不至于外散。只不过经过了守正一脉的代代改良,才有了现在这些诸如镇阴辟邪的功效。   可不管怎么说,封魂符就是封魂符,“封魂”这两个字,才是它真正的用途。   只要残魂不再外泄,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和主魂融合,只不过,在魂魄达到完全融合状态以后,老人可能会有一些短暂的不良反应。   我站在老人身旁等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老人突然“呵”的一声,息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我说过了,当魂魄完全融合以后,他是会有一些不良反应的。   咳嗽持续了至少三四分钟,老人才算是缓了过来,我撕下了他背上的封魂符,而他则长吐一口浊气,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下了床。   我原本以为,老人恢复过来以后,应该会问我们是什么人,就算不这么问,至少也会说几句话,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下床以后,就径直朝着连通铁门的那条楼梯走了过去。   没人知道他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可他在下床以后,动作却异常得干净利落,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僵硬感。   直到他走上了那条楼梯,我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   老人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身看了我一眼,但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朝我点了一下头,之后又继续走他的路。   他离开暗道,回到了客厅,径直走到了被五花大绑的曹洪斌面前。   曹洪斌一看到站在他面前的老人,那脸色,简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   老人盯着曹洪斌,慢慢吐出了几个字:“鬼门大开,阴阳颠倒?”   他的声音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传进我耳朵里的时候,却有一种堪比洪钟大吕的震撼力,好像连我的魂魄都在跟着震颤。   曹洪斌几乎是用一种求饶的眼神看着老人,可以他现在的状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沉寂了片刻,又问他:“这就是赵德楷所说的,千秋万载的事业?这就是他从我这里借走牛角的理由?”   牛角?   此时,我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老人的身份,他就是百乌山上一代掌派,如今的隐世长老,同时也是百乌山真正的持角人。   见曹洪斌无法说话,老人长舒了一口气,用十分客气的语气对我说:“帮他松绑吧。”   我用青钢剑挑开曹洪斌手腕、脚腕,还有肩膀上的几个索结,绳索立刻崩落,而曹洪斌的身子,也总算是舒展开了。   他刚一恢复了行动能力,就从沙发上爬了下来,低着头跪在老人面前,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看起来,虽然百乌山的当代掌派没有什么实权,可在新掌派登位,老掌派成为隐世长老之后,却因为一只牛角而拥有了巨大的权利。如果眼前这位隐世长老不是主掌了生杀大权,我估计,身为曹家少壮派的曹洪斌,不可能对他如此畏惧。   回过头来想一想,似乎也正是因为百乌山历代掌派都知道,即便自己在位的时候是长老会的傀儡,可总有一天,他们还是能得到百乌山最大的权利,所以他们才甘心受长老会的摆布吧。但即便是拥有最高权利的隐世长老,也不能随便行驶自己的权利,这又给了长老会足够的生存空间。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权利平衡吧。   而且从老人刚才说的话来看,他刚才虽然有一小部分魂魄离开了身体,但也仅仅是不能活动而已,意识、感官应该都是正常的。怪不得曹洪斌在提到赵德楷的时候,都是那样一副小心翼翼、生怕人听到的样子。   老人俯视着曹洪斌,又问道:“赵德楷口中的那个教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曹洪斌现在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嗓子了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是低着头,闷闷地不吭声。   我就对身旁的老人说:“这几年,兴起了一个叫葬教的邪教,赵德楷提到的那个教主,就是葬教的头把交椅。不过这个人行踪非常隐蔽,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我估计,赵德楷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而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在我说话的时候,曹洪斌慢慢地抬起了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   他大概才刚刚意识到,我之前在他面前显现出的那副样子,其实是刻意装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老人的视线又转向了曹洪斌,曹洪斌赶紧低下了头。   老人伸出一口手,搭在了曹洪斌的肩膀上,曹洪斌的身子顿时就是一阵战栗,可当老人问他“赵德楷和邪教勾搭上了?”的时候,他却依然没有回应。   老人有些不耐烦了,放在曹洪斌肩膀上的那只手加了几分力道,曹洪斌原本就低着的头趴得更低了。   我不清楚老人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可曹洪斌明显变得比刚才更加紧张了。   老人又问了他一次:“赵德楷和邪教勾搭上了?”   这一次,曹洪斌应了一声:“是。”   老人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冷冷地盯着曹洪斌,问:“赵德楷的事,你肯定也参与了吧?”   曹洪斌先是一阵沉默,可最终还是应了声:“是。”   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就感觉老人的眼睛里好像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恨不得将眼前的曹洪斌当场烧成渣。   我怕老人真起杀心,就赶紧在一旁说:“我们现在也是想借曹洪斌的力量,将赵德楷埋藏在曹家的势力挖掘出来。”   我的意思是,曹洪斌现在还有用,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杀的。   老人慢慢地将脸转向了我:“你是守正一脉的人吧?”   我向他抱了抱拳:“我是左有道,柴宗远是我师父。”   老人长吐了一口气:“番天印、青钢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其实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奇怪,寄魂庄的人,怎么出现在了我们百乌山的地盘上了呢?”   像他们这些人,都是人老成精。我如果说我是专程来救他的,他立刻就能识破我。如果我把来龙去脉都说一遍,不但浪费时间,而且也不能保证这位刚刚被我们揪出来的隐世长老就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扯开话题,我再次朝着老人拱了拱手,说道:“说来话长啊,可现在并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前辈如果想知道详情,还是等离开曹家以后,去找闫晓天或者老夫子问明情况吧。”   老人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老夫子?呵呵,时隔这么多年,柴宗远还是这样称呼他。好吧,我虽然对你们寄魂庄没有好感,可守正一脉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见老人对我的敌意不大,我就问他:“您不是在百乌山闭关吗,怎么到曹家来了?”   “连我闭关的事情你都知道?”老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说:“这种消息,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我说:“不久前我才刚去过百乌山,见过老夫子。”   老人这才点了点头:“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看样子,他对你十分信任啊。”   说完这些话,老人依旧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我说:“我在这也是闭关,为了突破瓶颈,才抽离了身上的一部分魂魄,没想到你一张封魂符就让我一个多月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原来他的魂魄是自己剥离出来的,什么样的瓶颈需要通过剥离魂魄来破关? 四百三十一章 密谈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老人也并不打算解释。   和我简单地聊了两句之后,老人打算直接带着曹洪斌回百乌山找赵德楷兴师问罪去,他的举动立刻遭到了我们所有的制止。   我告诉老人,如今的百乌山已经不是过去的百乌山了,在赵德楷身边,还多了一个叫伊庆平的人,据魏老头说这个人修为非常厉害,甚至能和阴兵抢道,还会一些我们从来没见过的邪门术法。   刚开始的时候,老人固执地认为他是隐世长老,是持角人,无论如何,赵德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就告诉他,赵德楷也许不敢把他怎么样,可那些葬教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底线。无奈之下,我又将这些年和葬教交手的一些经过简单说了一下,提到了化外天师的事,也提到了那个惨死的刁书彬。   听到我的这些陈述,老人似乎也认识到葬教的凶险,打消了自己的鲁莽念头。   在我们的劝说下,老人最终和我们一起翻窗户回到了楼顶,又走经楼顶,回到了曹家大夫人的住处。   老人家虽然修为厉害,但毕竟是上了年纪,让他翻楼顶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了,还好刘尚昂带来了绳索,我们才得以用绳索将老人拉上楼顶,又用绳索吊着他,让他顺利进入了曹家大太太的家。   而除了老人以外,还有一个人是被我们用绳索吊来吊去的,不用说,那个人当然就是曹洪斌,只不过我们在对待老人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生怕他刮着蹭着,可对待曹洪斌的时候,则是五花大绑,该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一点也不客气。   等他被运到大太太家里的时候,光是脑门上就多了五六处淤青。   当老夫人发现跟在我们身边老人就是隐世长老时,也吃了一惊,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将隐世长老客客气气地接近了屋里,泡了茶,却少了那一份应有的寒暄。   而我们几个也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从曹洪斌嘴里问出了少壮派的几个主谋之后,就趁着深夜展开了行动。   曹家的少壮派分了四个支系,曹洪斌是最大的一系,另外还有曹忠正、曹洪礼和曹开阳这三系,这里面曹忠正的资格是最老的,论辈分,他和曹家大太太应该算是同辈人,可因为他生得晚,没赶上曹家老一代分权,也沦落成了无权无势的少壮派。   其实我刚听到“少壮派”这个名词的时候,以为其成员都是一些年轻人,可曹洪斌已经年仅四十,曹忠正年纪五十,曹洪礼四十出头,只有曹开阳是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后生。   到这时候我才明白,所谓的少壮派,其实就是一群在家族里没有充足的话语权、整天无所事事,以至于精力无处发泄的人。   我们的任务是将这几个人全部控制住,而老夫人则负责和家族里那些原已被架空的老人们联络,说服他们和闫晓天合作。   在抓住曹洪斌之后,我们又相继从族楼上找到了曹忠正和曹洪礼,这两个人不管是功夫还是修为都比曹洪斌差了一大截,除了他们住的地方出入稍微有些困难之外,抓捕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最后,我们潜入了曹开阳的住处,可他家里面竟然没人。我们一直等到半夜一点多钟,他才醉醺醺地回来,直到我们将他捆成粽子送进老夫人家中的时候,他的酒劲都还没退去,一直昏睡不醒。   我们这边控制住了少壮派的几个头目,可老夫人那边还没有说通族里的老人们。   她手里握着电话,显得有些无奈,而我们几个就坐在屋子里,谁也没有多说话。毕竟像这样的事情,我们的确插不上嘴,也帮不上忙。   这时候,隐世长老端起了茶杯,先是抿了一口凉茶,然后对老夫人说:“曹家夫人,有件事,我想问一问。”   老夫人对于这位隐世长老也是非常恭敬的:“请长老指教。”   长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如今,曹家的族老还是当初的族老们吗?”   老夫人点头:“自从家夫失踪了以后,曹家的族老就没再换过,还是当初那些人呐。”   长老也跟着点了点头:“是这样啊。那这些老人们应该还都认得我。这样吧,曹家的族老,还是由我去说项,不管怎么说,他们多少会卖我一个面子。”   老夫人笑了:“如果长老肯出马,肯定是万无一失……”   长老摆了摆手,打断了老夫人,而后又转向了我:“想让我出马,可以,但有一个前提,我要先和闫晓天见个面。等我弄清楚了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才能决定帮不帮他。”   我沉思了一下,点头:“好。”   我能感觉出来,不管是曹家大夫人还是隐世长老,都把闫晓天和赵德楷的斗争看成了一场单纯的两权相争。   闫晓天和赵德楷的斗争,固然涉及到了掌派之位的争夺,可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我刚认识闫晓天的时候,他对赵德楷还是非常敬重的,如果不是后来百乌山几乎因为赵德楷的利欲熏心而即将被毁于一旦,以闫晓天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和赵德楷翻脸的。   而就在他刚刚开始和寄魂庄联手做生意的时候,还怀着巨大的侥幸心理,期望赵德楷能回心转意。   所以我说,如果只把闫晓天现在做的事当成他和赵德楷之间的权利斗争,那是因为不了解闫晓天为人。   不过像这些事,我就算说出来,曹夫人和隐士长老恐怕也不愿意相信,在他们眼里,权利斗争就是权利斗争,什么心系百乌山,什么迫不得已,那都是屁话。   在曹夫人的引领下,我们几个和隐世长老一起离开了曹家族楼,经过族楼和煤场之间的小路,回到了我们存放自行车的地方。   这种山地车后面是不带车架的,没办法带人,我们也不能让隐世长老走着吧,而且以目前市里的状况,打出租车,说不定司机就是赵德楷的人。让闫晓天来接?赵德楷的眼线遍布全程,他只要靠近了曹家族楼所在的这片区域,估计赵德楷很快就会知道,同时也会怀疑曹家出事了。   没办法,最后还是刘尚昂给老翟打了电话,麻烦他过来接我们一下。   当时老翟已经睡觉了,可接到刘尚昂的电话以后,还是二话没说就开着车来接我们了。   因为担心闫晓天的手机受到监听,我们没有提前联系他,而是让老翟直接将车开到了闫晓天的住处。   早在几天前刘尚昂就弄到了闫晓天详细地址,但闫晓天对此并不知情。   当我敲响闫晓天的家门时,等了没多久门的另一侧就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闫晓天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他不在家。   他原本也已经睡了,来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睡裤,他一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我这么晚来找他干什么。   这时隐世长老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和闫晓天照了个面。   刚开始的时候,闫晓天似乎没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可过了一小会之后,他那张充满慵懒的脸上就呈现出了一副快要惊掉下巴的表情。   闫晓天又想惊呼,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低声喊道:“师祖?您怎么来了?”   百乌山的隐世长老是闫晓天的师祖?之前怎么没听人提过呢。   我记得老夫子和赵德楷是师兄弟来着,换句话说,眼前这个老人,就是老夫子和赵德楷的师父了。   说完话,闫晓天又看了看我,连着抛出了两个问题:“你们怎么找到我师祖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没等我回应,隐世长老就拍了拍闫晓天的肩膀,说:“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闫晓天赶紧把门敞到了最大,恭恭敬敬地请隐世长老进屋。   我原本也想跟着进去,可隐世长老前脚刚跨过门槛就转过头来对我说:“我想和晓天单独聊聊。”   我笑着点了点头,留在了原地。   他进去以后就关上了门,至于后来他和闫晓天聊了什么,我们几个就完全不清楚了,就连听力超群的刘尚昂也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半个小时以后,隐世长老一个人从闫晓天家里走了出来,他一出门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我:“都是你们几个想出来的?”   我没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啊?”了一声。   隐世长老又说道:“让闫晓天在外面做产业,是你们几个的想出来的?柴宗远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我说:“刚开始确实是不知情的,不过在闫晓天建起第一个产业之前,我就讲详情告诉师父了。再说了,如果没有师父的首肯,我那些师兄也不敢擅自给闫晓天提供帮助啊。”   隐世长老听着我的话,一双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我,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楼下走去了。   我试图跟上他,可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之后,就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说:“不用跟着我了。曹家那边,我会打好招呼,明天早上九点,你们准时来曹家收尾吧。”   收尾?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发现,和百乌山的这些老人打交道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们总是什么话都不愿意说透,有时候又话里有话,让人难以猜透。   隐世长老走了以后,我们几个才进了闫晓天的家门,此时的闫晓天并不在客厅里,我走到了客厅西南角的书房门口,就看到他正坐在电脑前打字。 四百三十二章 一纸合约   我看到了他,他也抬头望向了我。他冲我笑了笑,说:“明天就让曹家入股,我得先弄一份合同出来。”   我说:“拟合同不需要我石师兄帮忙吗?”   闫晓天:“我在网上跟他联系的。那什么,我不跟你们聊天了啊,冰箱里有吃的,你们饿了就吃点,困了的话,就在客厅将就一下吧,呃……咱们还有六个小时就该动身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两点半了,我们的确只剩下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当时的我对隐世长老到底和闫晓天说了什么感到非常好奇,但见闫晓天那副盯着电脑飞快打字的样子,我也知道现在不是打扰他的时候,于是就招呼着大家先休息一下。   闫晓天住的那间房子是他临时租的,可不管是房间里的摆设还是装修风格,都透着一股精致的味道,像旧家具、老家电这样东西,在他住的地方根本见到不到影,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包括冰箱里的那些食物,也全都是还没拆封的新鲜点心。   我们吃了些东西,然后就靠在客厅里那个四米长的巨大沙发上休息,直到早上七点多的时候,闫晓天才把我们叫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头发也打理得很好,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高档古龙水的味道。   我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忍不住问他:“你干嘛这是,要相亲去啊?”   闫晓天就冲着我乐:“这不是要到曹家谈生意吗,那我怎么着也得有个体面的样子吧。”   这时候梁厚载也坐了起来,在一旁问闫晓天:“昨天你那位师祖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闫晓天撇了撇嘴:“师祖不让我把他昨天说的话透露给你们,其实吧,他也没说什么很重要的事,大体就是了解了一下咱们的计划,还有寄魂庄从我的生意里拿了多少好处。师祖还说……哟,不行,说着说着就说多了。”   他大概是怕我们刨根问题,就扯开了话题:“对了,昨天回来的时候,我听老石说,梁子那边又出事了。”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即问他:“梁子怎么了?”   闫晓天说:“说是前天晚上,梁子在回家的时候碰上了两个劫道的,还因此受了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梁子会被两个劫道的弄伤,还进了医院?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信!就他那身手,七八个等闲大汉都近不了身,区区两个劫道没被他把骨头卸了就算好的了,怎么还能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了。   就听闫晓天接着说道:“梁子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不光有外伤,还有严重的酒精中毒症状。可梁子却说,他当天晚上根本没喝酒,而且他只大体记得自己被人劫了,却记不清被劫的具体细节。”   我问闫晓天:“梁子住哪家医院?”   闫晓天:“就在市医院住着呢,不过那片区域周围有好多曹家的产业,现在嘛,这些产业大多被控制在赵德楷手里,我建议还是等处理完曹家的事以后,你们再去找梁子。”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既然知道市医院附近有赵德楷的闫晓天,为什么还把梁子送过去?”   闫晓天说:“不是我们送去的,是一对过路的夫妻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梁子,事发地点正好离市医院很近,他们就把梁子送过去了。唉,自从梁子出了事,我和老石都还没过去看过他,那个地段确实不方便活动。老石偶尔和梁子通一通电话吧,也说不了几句话,就怕被监听了。”   梁厚载在一旁问他:“梁子既然是被劫,那他丢什么东西没有?”   闫晓天:“我正想说这事呢。最怪的就是梁子身上的钱、证件都没丢,只丢了一个不锈钢的牌子,那是他当兵的时候留下的,对他来说有重要的纪念意义,但根本不值几个钱啊,对方拿这东西干什么呢?”   我说:“是什么样的牌子?”   闫晓天想了想,说:“应该是铭牌一类的东西吧,梁子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   话说到这里,闫晓天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对我们说:“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吧,咱们八点半出发去曹家,估计九点能准时到。”   我回头看了眼挂钟,现在才七点一刻不到,我本来想说不着急,可又想到我们这么多人,闫晓天家里却只有一个卫生间,于是就赶紧叫醒了罗菲和仙儿,让她们两个先去洗漱,而我则和闫晓天一起出去买早餐。   路上,我问闫晓天怎么处理的魏老头,闫晓天显得有些为难:“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他呢,只能先给他订个宾馆,让他先住下。他毕竟是百乌山的长老啊,我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了。”   我朝着街道口那边观望了一眼,发现有几个早点铺子,有卖油条的,也有一些其他的早点。我问闫晓天:“早上吃什么?”   “随便吧,依着你们,”闫晓天简单地应了这么一句之后,又问我:“你说,我该怎么处理魏长老呢?”   我冲他笑了笑:“趁你现在还能控制住他,给他也做一份合同,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让他签了。然后就想办法把他送回魏家。”   闫晓天瞪大眼睛看着我:“送他回魏家?那不是放虎归山?再说他现在回到魏家不也是死路一条吗。”   我说:“既然赵德楷想要弄死他,那就说明赵德楷无法越过这个魏老头去控制魏家。所以你别看这个魏老头表面上窝囊,他在魏家内部应该还是有绝对的控制权的。而且嘛,放虎归山这话也不合适,他和你签了合同,就是一只拔了爪子和牙的虎,可没有爪子和利齿的老虎还是老虎吗?那就是一只大猫而已。”   闫晓天愣了好半天,突然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嘴上还很不爽地说着:“我还就不信了,为什么我就想不出来呢?不过我发现了,你这人果然就是一肚子坏水。”   我冲着他乐:“我这点小伎俩还是跟梁厚载学的呢,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他,他想得比我明白。对了,之前一直想问你,你住在这个地方,不怕被赵德楷的人监视吗?”   闫晓天反问我:“你来的时候,留意到这附近有一片很老的平房了吗?”   我想了想,点头。   闫晓天:“你可别小看那些老房子,那地方可是原来的老市委家属院,我师……赵德楷除非是脑子有问题,才往这地方安插自己的眼线。你都不知道老市委大院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笑了笑,说:“你也不简单嘛。”   “你少来,”闫晓天赶紧朝我摆手:“我可没你和梁厚载那种心思,这地方是老石帮我租的。”   来到早餐店聚集的地方,我果然看到很多老人正在摊位前买早点,从外表上,这些老头老太太们没有什么特别惹眼的地方,可他们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却总是给人一种气场十足的感觉。   我和闫晓天买完早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八点整了,这时候仙儿和罗菲他们已经梳洗完毕,我就让他们先吃,我去卫生间将自己捯饬利索。   九点,我们准时来到了曹家。   此时的曹家大院里静得出奇,我们从正门进入曹家族楼的时候,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曹家族人就站在门的两旁警戒着,可他们似乎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并没有阻拦我们。   我在前面领路,带着闫晓天来到了曹家大太太住的地方,刚到她家门口,我就听到屋子里有几个老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同时说话的人很多,一时间也分辨不清现在说话的人都是谁,都说了什么。   我抬起手,用力扣了两下门,正在说话的人同时停了下来,屋子里在一瞬间变得极静。   片刻之后,一个稍显蹒跚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房门,门被敞开了,一个够搂着背的老人就站在门的另一侧,他斜着眼睛看我,问我是不是左有道。   我说是,他点了点头,看似很不情愿地从门前让开,放我们进去。   屋子里坐了很多人,曹夫人和隐世长老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其他人则在他们的左右两侧摆开了椅子阵,一个挨一个地坐着。   这些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即便是年轻一些的,看起来年纪也应该在五十岁上下。   我们刚一进门,最靠近门的一个老者突然“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闫晓天的鼻子怒吼:“闫晓天,你要毁掉我们曹家吗?”   以为这样就能吓到闫晓天么?那他就错了,以我对闫晓天的了解,他虽然跟我们在一起的脾气很好,但这并不代表他怂,记得当初在河南对付黄大仙的时候,闫晓天还扮演了一次江湖骗子,也就是那一次,我发现闫晓天的心理素质其实是很强的。   他面对着那个老人,先是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然后开口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您放心,我和赵德楷不一样,就算为了百乌山,我也不能毁了曹家呀。”   老人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话来,又缓缓地坐下了。   我也是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闫晓天这家伙也是话里有话呀。他这话,其实可以换另一种说法:“你们曹家和赵德楷联手,是要毁了百乌山吗?我现在救你们,是为了百乌山,如果你们不肯合作,我完全可以放弃你们。”   这一层意思只是我理解的,闫晓天话中的隐藏含义可能还不只这些。   平时闫晓天挺直白的呀,怎么碰到了曹家的人,说话也变成了这样了呢,难道这就是百乌山的传统? 四百三十三章 不平等的谈判   闫晓天径直走向了一个正襟端坐的老人面前,这人的年纪看上去和老夫子相仿,一头华发,脸上的皱纹也是像黄土坡上的沟壑一样深邃,他的眼睛很小,同时又很深邃,总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闫晓天走到他面前,将身子躬成了九十度,依旧是恭恭敬敬地拱手:“二长老。”   老人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不敢当,你现在可是曹家的大救星、百乌山的大救星!我哪敢受你的礼啊。”   这时候隐世长老开口了:“也是,老曹这个长老的头衔,其实是代理的,确实不应该受这么大的礼。”   听到隐世长老的话之,老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隐世长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隐世长老那番话,已经表明了他的力场。   他是站在闫晓天这一边的。   闫晓天听到隐世长老的话,就直起了身子,但还是朝老人拱了拱手:“曹二爷。”   老人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隐士长老,又看了看一脸笑容的闫晓天,好半天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这时候,曹夫人也说话了:“老二,孩子跟你说话呢。”   我现在已经看不出老人脸上的表情究竟表达了怎样一种心情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曹夫人,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大嫂,怎么连你也……”   曹夫人长出了一口浊气,对他说:“老二啊,这些年,我虽然插手家里头的事,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大多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做了这么些事,是打心里为曹家好,可咱们不能为了曹家就让百乌山陷进泥巴地里,这是忘本。现在这关头,有人能以德报怨地帮咱们,咱们可不兴再以怨报德了。”   曹二爷这时候伸出一只手,朝我这边点了点,对曹夫人说:“可这不仅是百乌山的事啊,大嫂,这孩子是守正一脉的人。咱们百乌山和守正一脉是什么样的关系,您应该很清楚吧?”   隐世长老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守正一脉和百乌山原本没有什么关系,是你们这些长老逼着百乌山和人家为敌的。你们为什么要让百乌山和寄魂庄为敌,这里头的道道,你我都清楚。这些年,你们尽给寄魂庄找麻烦了,可寄魂庄找过百乌山的麻烦么?”   曹二爷说:“就在几年前,豫咸一脉的赵宗信还从百乌山门下挖过墙角,抢了本该入百乌山山门的弟子。”   曹夫人:“还有这种事?他抢的是谁的弟子啊?”   一听这话,曹二爷就开始打马虎眼了:“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现在当然不会把“赵德楷”这个敏感的名字说出来。   我就替他回应道:“曹二爷说的是我的师侄萧壬雅,她原本是赵德楷亲定的关门弟子。”   曹夫人点了点头:“嗯,抢得好,还好没让这孩子到了赵德楷的手下,要不然,还指不定被他糟践成什么样呢。”   她这是骂赵德楷,还是在骂闫晓天呢?要知道,闫晓天也是赵德楷的徒弟。   闫晓天当然能听出曹夫人话里的意思,可他脸皮够厚,依旧面不改色,听到曹夫人的话之后,还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管曹夫人这番话是不是在暗讽闫晓天,曹二爷都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应该也看出来了,不管是隐世长老还是曹夫人,都是明摆着偏袒我们这边的。   曹二爷重新坐会了椅子上,盯着地面发起了呆。   看样子,现在的情形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想。之前他大概还以为,就算曹家再怎么没落,他在面对闫晓天的时候,至少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他真的有这种想法,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这么多年来,他们这些长老会的人为了控制百乌山,早就和老夫子撕破了脸皮。   闫晓天现在就是回来讨债的,他救曹家,是为了百乌山的,可即便是这样,曹家该还的依旧要还。就算没有隐世长老和曹夫人,他也不会让曹二爷有机会他和讨价还价的,就像当初的老夫子没有资本与长老会讨价还价一样。   曹二爷盯着地面,闫晓天却一直盯着他。   隐世长老朝闫晓天挥了挥手:“晓天啊,抓紧时间办正事吧。”   闫晓天恭敬地点头,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他昨天晚上就拟好的合同,并将那份合同递给了曹二爷。   可曹二爷还在发着呆,完全没有留意到合同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而闫晓天也不着急催他,只是两手拿着合同,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以后,曹夫人说话了:“老二,那份合同,你还是看一下吧。”   曹二爷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接过了闫晓天给他的合同,他用很快的速度扫视着合同上的内容,一页一页地翻着。   我也不知道闫晓天在这份所谓的合同上都写了什么,只知道那份合同很厚,曹二爷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问闫晓天:“有笔吗?”   闫晓天立即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支中性笔,递给了曹二爷。   曹二爷从头到尾没再多说一句废话,签好字之后,又从曹夫人那里接过了曹家的印章,在合同上压上的红印,在这之后,闫晓天也一样签字画押。   签完合同,曹家的事就告一段落了,赵德楷费尽心机在当地建立的势力,也因为这一纸合同落入了闫晓天手里。   隐世长老说,曹家还有一些家族内部的事情要处理,让我们先去忙自己的事。他这是帮曹夫人下逐客令了。   既然人家都赶我们走了,我们也不能再厚着脸皮留下,况且,曹家现在确实还有一些族内的事要处理,别忘了,那几个少壮派的头目现在还被羁押着呢。   从曹家走出来的时候,一直绷着一张假脸的闫晓天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他笑着拍了拍公文包,对我说:“说真的,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轻松呢。”   我也笑了笑,梁厚载则在一旁说道:“估计你也只有今天轻松了,随着被你控制的氏族越来越多,后面的事也会越来越麻烦。顺便提一句,赵德楷在当地的势力,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曹家这么简单吧,别忘了在你们那栋商务楼上还有个神迹训练班呢。”   闫晓天顿时皱起了眉头:“神迹训练班?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   梁厚载笑了:“刘尚昂连你家在哪都能搞清楚,难道我们还弄不清楚你公司附近都有些什么吗?曹家的事虽然解决了,可赵德楷在当地的势力还远远没有被你完全颠覆,你最好在一个小时以后联系一下曹夫人,让她告诉曹家人,先不要透露他们和你联手的事情。在表面上,他们还是要顺着赵德楷,赵德楷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依旧照做,除了赵德楷让他们监视你的时候。”   闫晓天想了想,问:“为什么要等一个小时以后?”   梁厚载说:“因为在这一个小时里,曹夫人还在处理曹洪斌他们的事,这时候你最好不好联系她,一边被她的怒火牵连到。”   闫晓天点了点头,又问:“可我没有曹夫人的电话呀。”   刘尚昂:“我有。”   闫晓天愣了一下,他的视线先是转移到了刘尚昂身边,又转移到梁厚载身上,最后他看向了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靠!”   我也不明白他在感叹什么。   之后闫晓天就带着我们上了他的车,之前忘了说,他那辆悍马此时已经换成了一辆廉价面包车,正好能容下我们这些人。   当时见他开面包车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为了一次性载下这么多人特意换车,可后来我才知道,在和曹家签订了合同以后,他要预先支付数曹家数百万,所以他在回到当地以后,就立刻变卖了自己的悍马,又卖了当地的两处物业。而在那个时候,我们才刚启程来曹家。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闫晓天对我们的这种信任,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们上车以后,就一直这么干等着,虽然有心想去市医院看看梁子,可闫晓天也说了,医院那边有很多曹家的产业,梁厚载估计,现在曹家变天的事,那些远在市医院附近的曹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现在依然是赵德楷的眼线。   梁厚载问闫晓天,医院那边都是些什么产业,曹家既然还有产业,为什么养不活自己呢?   闫晓天说,曹家的好产业早在他们在赵德楷那里入股的时候就已经变卖抵押了,医院那边就是一个快餐店和几个小卖铺,这样的小产业根本养不活一个偌大的曹家。   我们在车上等了一下小时之后,闫晓天给曹夫人打了电话,我们才知道梁厚载考虑到的事情,其实隐世长老和曹夫人也考虑到了,曹家现在不会和赵德楷公然翻脸,也不会透露他们和闫晓天联手的事。   不过曹夫人也说到,经营那些小产业的曹家族人其实是无法和赵德楷直接联络的,他们不管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先向曹洪斌这些人汇报,再经由曹洪斌等会告诉赵德楷。如今曹洪斌一伙已经被俘,我们也就不用担心行踪暴露了。   曹夫人在电话里提到,他们在审问曹洪斌的时候,也得知了赵德楷想让曹洪斌盗取曹家传家宝的事,也知道伊庆平大概会在一个星期之内来曹家。   家里如今有了隐世长老坐镇,曹夫人并不担心伊庆平登门,但她也说了,虽然不怕伊庆平,但只要他一登门,曹家和闫晓天联合的事情必然会透出风声,到时候,赵德楷就会加强对各氏族的控制,我们也就很难再对那些氏族下手了。   所以,在这一个星期内,闫晓天必须用尽全力去笼络其他几个氏族,能多收服一个氏族,我们的底牌就能更多一些。而隐世长老也承诺了,他可以出面帮闫晓天去那些氏族说项。   至此,百乌山各大氏族的事已和我们几个没有关系。   闫晓天将我们送到了市医院门口,之后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四百三十四章 梁子的现状   我知道他现在不想和梁子见面,毕竟在他心里,梁子可能还是那个将商业机密泄露出去的内鬼。   当我们几个来到骨科病房的时候,梁子正半坐半躺地靠在病床上,抱着本杂志默默看着。   这才多长时间不见,梁子看上去却仿佛老了很多,和刘尚昂上次见他的时候一样,现在的他也是满面愁容,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直到我们几个走进了,他才放下杂志,抬头望了过来。   一看到我和梁厚载,梁子的眉头立刻就展开了,他笑着朝我们招手:“你们几个怎么来了?呵呵,刚才听到有脚步声,我还以为是隔壁床的亲戚又来了呢。”   我在病房里扫视了一圈,疑惑道:“隔壁床?病房里不就你一个人吗?”   梁子将杂志扔到了一边,对我说:“隔壁还有一老头,他干儿子扶着他出去透气去了。唉,你们是不知道,老头那家人可能折腾了,我这两天都没睡个好觉,哎,你们几个怎么来了呢?”   我说:“还不是因为闫晓天的事。”   听我这么一说,梁子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哦”了一声,问我:“那……闫晓天提没提我的事?”   我叹了口气:“提了,不过我们都不相信你是内鬼。”   “唉——”梁子出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又冲着我们笑了:“估计现在也就是你们几个还能信任我了,说实在的,我是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我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里头肯定有隐情。先不说那个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受伤了?”   梁子叹口气说:“前天晚上我碰上了两个打劫的,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坐在了梁子旁边的病床上,从床边的柜子上拿了一个苹果,梁子赶紧提醒我:“那些苹果可不是我的啊,要是让我病友看到你偷吃他的东西,他肯定和你没完。”   他这边刚说完,就有一个年轻人来到了病房门口,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老人。   那个老人一出现在病房门口就冲着我吼了起来:“谁让你动额的苹果咧!”   我原本还在和梁子说话,低头面对着梁子,这时候也没动脖子,只是抬眼望向了老人。我想对他说我还以为苹果是梁子的,可他刚和我这么一对视,接着又换了口气:“吃吧吃吧,一个苹果嘛,又值不了几个钱。”   说完,他又对旁边的年轻人说:“走,咱再出去逛游逛游去。”   那个年轻人也不多说话,乖乖地扶着他离开了病房。   梁子目送着年轻人搀着老人离开,摇了摇头,笑着对我说:“你这双眼睛,和柴大爷越来越像了,不过你别总是用这种眼神看人啊,容易得罪人。”   其实我刚才就是看了那个老人一眼,也没怎么着啊,可他却好像怕了我一样,对于此,我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一点也不觉得我的眼神或者气质和我师父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这时梁子又问我:“苹果你是吃还是不吃?不吃给我。”   我将苹果放回了床头柜上,又问梁子:“你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你这一身功夫,能被两个毛贼给干趴下了?”   梁子说:“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咋回事,我就记得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半路碰上两个人挡我的路,还让我把身上的钱、手机都拿出来。我是那怕事的人吗?当场就想撸膀子跟他们干了,可也不知道咋的,我当时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张床上了。”   我见梁子身上也没什么瘀伤,心里也觉得怪:“看你好好的,好像也没受什么伤啊。”   “怎么没受伤!”梁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腿,说:“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就这腿,还被打骨裂了。”   我笑了笑,对他说:“这才多长时间,我感觉你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梁子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恢复不了,我待在这破地方,永远恢复不了。你说我一个伤员,天天吃病号餐,营养能跟上吗?再说了,就那点东西也不够咱吃啊。哎,对了,我听说这个医院附近有个不错的馆子,你带钱了没?”   看着这样的梁子,我心里就高兴,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梁子。   我站起身来,说:“走吧,请你吃饭,正好也快到饭点了。”   听我这么一说,梁子立刻掀开了被子,从病床上跳了下来,什么软组织挫伤,什么腿骨骨裂都是屁话,他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其实我也奇怪了,他这么轻的伤,怎么还进了骨科的病房呢?而且一住就是两个晚上。   梁子用很快的速度穿好了上衣,又收拾了他的个人物品,催促我们跟他一起离开医院,他说他已经受够消毒水的味道了。   耐不住他不停地催,我们几个还没歇歇脚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医院。   之前梁子说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馆子,其实也是瞎扯,他离开医院以后就带着我们到处游逛,寻找吃饭的地方。   后来还是刘尚昂眼尖,找了一家规模中等的饭店。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我才得以继续刚才的话题,我问梁子:“那两个劫道的从你身上劫走了什么没有?”   梁子正在研究中午喝什么酒,突然被我打断了思路,先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说起来也怪,这两个人既没拿我的钱,也没拿我手机,就把我的认尸牌拿走了。”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认尸牌?”   梁子说:“就是一种金属的铭牌,上面写着我的代号,这东西在军队里其实不常见,我那个是自己配的。认尸牌嘛,顾名思义,就是哪天如果我死在战场上,方便别人认出我身份的。”   当初闫晓天告诉我梁子丢了铭牌的时候,我立即联想到了那些葬教佣兵胸前的牌子,还因为怀疑梁子丢的那个牌子,就是那种刻着葬字的铭牌,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但我毕竟还是那么想过。   现在看梁子回应我问题的时候丝毫没有迟钝,也没有遮遮掩掩,我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现在才十一点多,整个饭店里只有我们这一桌,所以菜上得也特别快。   借着吃饭时的兴致,我试探着问了梁子几个问题,他给我的答案,都和我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问他怎么看待王大富这个人,问他商业机密走漏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是王大富干的。   原本我以为,梁子至少会对王大富有一些怀疑,可他却一口咬定王大富没有任何问题,商业机密之所以泄露,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问题绝对不可能在王大富身上。   我问梁子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在病房里见到他的时候,他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以为他会说,他之所以发愁,是因为被当成了内鬼,被误解。   梁子说,他发愁,被闫晓天他们误会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他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一些很糟心的事,但他回不去,就算回去了用不上力。   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又不肯说,还让我不要管,那是他的家事。   后来我们又聊起了他被打劫的事,梁厚载说他是在医院西边的十字路口被劫的。   刘尚昂则告诉我们,他前几天研究过市区的监控分布,医院附近的十字路口连着两条老路,交通灯也一直没换过,那里根本没有安装监控。换句话说,梁子被劫的事情成了一个真正的悬案,我们没有任何途径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很多事情总是不会那么绝对,在梁子聊起了那对将他送到医院的夫妻时,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梁子说:“人家把我放在医院里以后,还给我交了医药费和住院费,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他们就走了。唉,我现在就知道那个男的叫什么,但不知道怎么找他呀。”   我随口问了一句:“他叫什么?”   梁子:“伊庆平。”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很随意,但这三个字传到我耳朵里以后,我拿筷子的手却不由地颤了一下。   梁子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看了看我的手,又看向了我的脸,问我:“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将筷子放在餐桌上,舒了一口气,问梁子:“你那张铭牌上除了你的代号,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梁子说:“没有啊,就是一个代号。”   我又问他:“你的代号里,有没有包含你的生辰?”   梁子摇头:“没有。有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我喝了一口水,压了压心中的躁气,说:“在赵德楷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葬教术士,就叫伊庆平。”   梁子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听到我的话之后,又把酒杯重新放回了桌子上,他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说:“你是说,是赵德楷的人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可这是为什么呀?你不会也怀疑我通敌吧?”   我冲他摆了摆手:“没怀疑过你。而且把你送进医院的伊庆平,也未必就是赵德楷身边的伊庆平。现在唯一让我不解的就是,那两个劫道的人,为什么要拿走你的铭牌呢?你那个铭牌是用特殊材料做的吗?值钱吗?”   说到这,我向梁厚载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梁厚载则摊了摊手:“你别这样看我,信息量太少了,我也推测不出什么来。不过我觉得,梁子有可能是被赵德楷的人盯上了,这次劫走一个铭牌,只是一个警告,毕竟那个铭牌是用来认尸的。” 四百三十五章 我们是会员   梁子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梁厚载解释道:“拿走你的认尸牌,也许就是想警告你,如果你死了,也就是一具没人知道、没人在乎的尸体。梁子,你仔细回忆一下,最近是不是招惹过什么人?这个人很可能和赵德楷的关系很近。”   “招惹过什么人?”梁子像是在问梁厚载,又像是在问他自己,过了片刻之后,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对了,前不久,我曾和神迹训练班的老板干过一架,他说会找人弄我来着,会不会是他?”   梁厚载想了想,对我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所谓的神迹训练班和赵德楷的关系,肯定比咱们想象得还要密切。”   梁厚载总是能引导大家找到新的思路,经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梁子被劫的事可能和他与神迹训练班的过节有关了。   我问梁子:“你看到那个叫伊庆平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梁子摇了摇头:“他送我来医院的时候我一直昏迷,没看到他长什么样。”   我又对刘尚昂说:“想办法搞到医院前天晚上的监控,把伊庆平找出来。”   刘尚昂迟疑了一下:“有点难度,我试试吧。”   梁厚载插上话:“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去神迹训练班看一看,那个训练班不是曹家的产业,而赵德楷既然能将它安置在这个城市,就说明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说先不聊这些了,安心吃饭,下午刘尚昂去高医院的录像,晚上七点左右再去神迹训练班。   一边吃着东西,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写字楼下的保安,就问刘尚昂写字楼的安保部门调查过没有。   刘尚昂说调查过了,安保部门没有问题。   酒足饭饱之后,我出去结了账,但没有立刻离开饭店,反正大中午头的,饭店里也没几个人,老板也就没赶我们走。   刘尚昂在我结账的时候就去了医院,四点多钟才回来。   他虽然如愿搞到了医院前晚的监控录像,但并没有看到伊庆平的样子,那个人自从进入监控范围之后,要么背对着摄像头,要么就是用一个很大的鸭舌帽挡住了五官,刘尚昂说,当天晚上梁子是被伊庆平和一个女人拖进医院的,伊庆平穿着一件暗黄色的西装,那个女人则穿着一件颜色很艳的旗袍。   我问刘尚昂看到那个女人的样子了吗,刘尚昂说看到了,是个长相很怪异的女人,至于怎么个怪异法,他却形容不上来。   我们大约是四点半离开饭店,梁子原本想跟着我们一起行动,但他已经被伊庆平盯上了,我们也没办法带着他,只能让他先回病房。之后我又让仙儿和罗菲坐公交车去废弃工地附近的茶馆。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则徒步朝写字楼那边走。   之所以徒步行走,是应了刘尚昂要求,他想观察一下这一路上的所有监控点。   六点多的时候,我们在写字楼旁边的小吃街随便买了点东西果腹,临近七点的时候,我再一次踏进了写字楼的楼门,此时守门的保安已经换了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年轻保安不一样,之前那个年轻人的眼神中总是透着几分热情,而眼下这个中年人在我们进门的时候,却只是十分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盯着桌子上的报纸出神。   我们刚进大厅,就有一群人急匆匆地冲进了写字楼,他们一进大厅就直奔楼梯口,每个人匆忙的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怪异的平静,他们似乎急于见到什么,那个东西给了他们近似于虔诚的平静。   原本是想走电梯的,看到这些人后我也改变了想法,跟着他们一起走上了楼梯。   这座楼的内部构造和大多数写字楼一样,每层的楼梯口和电梯门之间夹着一个宽敞的过道,在过道的尽头是一扇玻璃做的门,过了这扇门,才是办公的区域,一个个的办公室会排列在这扇门对面的狭长走廊里,每一个办公室又被一扇小门封闭着。   有时候我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每一扇门中,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我们来到五楼,果然看到了小保安口中那个身材粗大的“门神”,他的头刮得很亮,脑壳侧面还有一个蛇形的纹身,他环抱着双手站在门口,斜着眼睛审视着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那些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都会亮一下自己的会员卡。   可我来到他跟前的时候,虽然也出示了会员卡,可他还是突然伸出了手,将我拦住了。   我拿着会员卡,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完全看不见似的,一直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我,问我:“你是什么人?这张会员卡哪来的?”   他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和沙哑,可这种声音一听就是他可以装出来的,再看到他那一脸严肃我就想笑。我估计这家伙可能是美国英雄电影看多了,刻意模仿了里面的角色。   我皱了皱眉头:“卡上不是写了我的名字吗,你没长眼?”   听到我的话,他立刻就瞪起了眼:“活腻了!我告诉你,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下我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的这话,好多年前我就听王大朋说过来着。   他问我笑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说:“怕你干什么,喜欢叫的狗一般都不咬人。”   他瞬间急眼了,竟然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好像真的要打我一样。   但我很清楚,像这样的看门狗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有会员卡。   我看了他那张愤怒到不行的脸,又看了看他拳头,叹了口气,随手将会员卡扔在了地上,自言自语地说:“反正我本来就是想来看看,好奇心嘛,谁都有,既然你这位门神不让我们进,那就算了,估计里头也没什么好看的。”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候,秃头突然拉住了我,又将会员卡捡起来,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转身看着他:“怎么着这是,不是不让进吗?”   他也不回应我的话,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门,站在门旁。   我笑了笑,将会员卡收进口袋里,然后和梁厚载、刘尚昂一起进了门。   看样子这个秃头还不算傻,他心里也很清楚,我们这些会员他是惹不起的,对于赵德楷来说,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金主,而他呢,以赵德楷那帮人的性格,他就算付出再多,赵德楷也不会把他当兄弟,顶多把他当做一条狗而已。   我们三个刚一进门,立刻就有一个穿着艳红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过来,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就是和伊庆平同时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那个女人。   刘尚昂说得没错,这个女人的长相实在是太怪异了,按说,她有一对细长的媚眼,小巧的鼻子,唇线清明的嘴唇,还有一个不错的脸型,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应该是个美女才对,可问题就在于,她两眼之间的间距非常窄,看上去就像没有鼻梁一样。   这样的长相,我也无法用美或丑来形容,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她很热情地来到我们跟前,问我们:“你们三个是新来的吗?”   我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她又问我们:“你们的会员卡是怎么来的呢?哦,我没有别的意思,每个会员第一次来的时候,都要询问一下入会途径的。”   刘尚昂说:“会员卡是老赵给我们的,说是这地方不错,让我们有时间过来体验体验。”   女人盯着刘尚昂和梁厚载看了一会,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两位,应该没成年吧?”   我说:“他们是我侄子。等等,听你的意思,不成年不能进来吧,难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女人连忙解释:“怎么会呢,我们可是合法商人,不会有那些东西出现的。对了,你刚说的老赵,是哪个老赵?”   刘尚昂说:“就是卖水泥、建材的那个老赵啊,他说他也是上个月才入会的。还说你们这有不少新奇东西。”   女人顿时露出了一副笑脸:“啊,你说的是赵总啊。哎呀,他在当地可是很有名气呢,由他介绍来的人,一定是贵客。三位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就随着我走一走吧,我带着你们在这里逛逛。”   我们到这地方来,本来就是来调查情况的,没想到刚一进门就摊上一个领路的。什么叫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就是。   我笑着朝女人点了一下头,她也礼貌性地还了我一个笑脸,然后就转过了身,朝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走了过去。   在这一层楼中,几乎所有的办公室都是一扇单边开的小门,只有走廊两侧是两扇双边开的大门,这似乎也说明了,整层楼中最大的两间屋子也就在走廊的两端。   女人的步伐很快,没多久就来到了其中一扇双开门的门口,可我们三个却刻意放慢了速度,聆听着从身边那些房间里传出来的动静。   我听到身旁的屋子里好像有人在念经,但那声音又给人一种十分模糊的感觉,无法确定是不是经文,它其实更像是某种催眠曲,听一会就让人昏昏欲睡。   这时候,女人推开了走廊尽头的大门,她转过来看我们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离她很远,于是就朝着我们招手,示意我们加快脚步。   我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问女人:“里面的人在干嘛?”   女人笑了笑,说:“他们在回忆前世,等你们在这里培训一段时间,也能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四百三十六章 都是骗术   回忆前世?我确定我没听错,她就是这么说的。   我心里觉得怪异,脸上也表现出了适度的惊讶:“回忆前世?人真的有前世吗?”   女人似乎对我的表情很满意,她笑着点了点头:“等会你们就会知道了。”   说完以后,她又指了指那扇被她敞开的门,示意我们赶紧进去。   我感觉,她好像是急于要向我们展示什么。   我们三个进了那个黑乎乎的屋子,女人开了灯,我才发现这是一个会场似的地方。   这间屋子确实很大,一次能容纳一两百人,在我正对的方向搭建了一个齐腰高的台子,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舞台,上面还有红色的幕布,而在舞台下方,则是一列列整齐的椅子,所有的椅子都是被固定在地上的,这样它们就不会四处滑动,弄出声响。   女人让我们随便找地方坐,她则快步走上了舞台,拉开帘子去了幕后。   我们三个找了最靠近舞台的一排座位坐下,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等着。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幕布被拉开了,我本来以为这个巨大的帘子后面应该站着几个演员,他们手里拿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奇怪道具,但没想到幕布后面,竟然是一个很大的屏幕。   很快,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一片星河,然后镜头慢慢拉近,太阳系被展露出来,然后是地球、大气层、高山、海洋、水里的动物、微生物、单细胞生物。   在这之后,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开始讲述生命起源,这个世界的起源,以及宇宙的起源。   我记得,寄魂庄刚把葬教定义为邪教的时候,我曾和庄师兄一起讨论过邪教的特点,庄师兄,所谓邪教,就是用真理扭曲现实,再用假象来扭曲真理,当它们的教众完全被洗脑以后,不管是思想还是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全部都是扭曲的。而这也正是邪教可怕的地方。   有些邪教会利用你心中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或者对生活的一些抱怨拉你下水,还有一些邪教,会用一种叫做“伪真理”的东西让你们相信它们并不是邪教,相信它们是掌握真理的人。   目前来看,葬教应该属于后者。   在说完了宇宙起源之后,屏幕上的声音又开始问,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你,有人说金钱权势都是粪土那人又该追求什么……   听着诸如此类的问题,说真的,我头都大了。   这些问题可能很多人都想过,可永远没人能找到答案,但就像我们守正一脉的人毕生都要找到自己的本心一样,有时候你觉得这件事毫无意义,但在更多时候,它又无比重要。   但区别在于,在寻找本心的时候,你必须知道自己是谁,而邪教会通过这些问题扭曲你的思想,让你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亲人、朋友,甚至是父母,到最后,你只记得自己是一个教徒,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而在这个时候,邪教又培养出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爪牙。   说真的,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都会觉得那些加入邪教的人其实很悲催。   屏幕上播放的那些东西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旁边的刘尚昂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好像很感兴趣似的,都快看入迷了。   我立即拿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因为看得太投入,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跟着颤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冲我笑了:“嗨,我就是觉得挺好玩的。放心吧,我知道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这时候梁厚载也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转过身来对我说:“刚才那个女人将咱们弄到这来,不会就是为了给咱们看这种东西吧?”   我说:“看样子她就是想给咱们看这种东西。”   梁厚载叹了口气:“唉,太无聊了,我还以为真能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呢。”   我看了眼屏幕上的画面,指着屏幕说:“这么大的屏,你说得多少钱?”   梁厚载:“不知道,反正不便宜。”   我知道,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一定就在附近,我也不知道之前来这里的人有多少对她的影片不感兴趣,但我可以肯定之前也曾出现过这样的人,而且我很好奇她是怎么料理那些人的。   果然,就在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女人从屏幕后面走了出来,她用一种非常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们,口气像是责备似地说道:“你们为什么不好好看?”   我就对她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大片。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亏老赵说你们这有不少新奇东西呢,原来就只有这些粗制滥造的科普宣传片。”   女人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怒色,但很快她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行吧,那咱们就换个节目,谁让你们是贵客呢。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说一下,接下来要看的东西,可能完全超乎你们的想象,你们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当场就乐了:“超乎我的想象?哟,那可真应该开开眼了。”   看的出来,这个女人应该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我说话时露出的笑容再次激怒了她,但她眼中的怒色依旧只出现了一瞬,在这一瞬间之后,她也依旧笑脸迎人。   她是个学会了伪装的女人,但她现在并不擅长此道,不然就不会两次被我发觉到眼神中的怒意。   女人走下了舞台,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去,我们三个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紧跟着她的步伐。   离开大厅以后,她带着我们来到了洗手间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   这个屋子就夹在洗手间和楼层大门之间,门面比其他任何一间屋都要小,刚来的时候,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小型的储物间,要么就是电房什么的。   可当女人将这扇门打开以后,我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小型的道场,供桌、贡品、法器,一应俱全,在供桌上还摆着一顶香炉,上面插着一柱缓缓燃烧着的香火。   这个屋子没有窗户,四面都是实心的墙壁,唯一的光源是房顶上的红色小灯,从里面散发出的阴红色灯光占据了小屋内的所有空间。   我问女人:“你带着我到这种地方来,想给我们展示什么?”   女人笑了笑,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   她让我们在这里稍等片刻,然后就出了门,说是去找一位老师过来,等会有些东西需要那位老师为我们讲解。   女人出门以后,就随手关上了门,我听到门锁弹动的声音,在她外面把这扇门锁上了。   直到女人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一些,刘尚昂才小声地问我:“她怎么把咱们锁在里头了,她想干啥?”   其实在女人离开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屋子的东北角传来了一股淡淡的阴气。我冲刘尚昂笑了笑:“等等吧,估计会有好戏看。”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香火燃烧的速度突然变得很快,大捧烟雾从香火燃烧的顶端升起,这些烟雾在半空中不停地翻滚着,竟慢慢呈现出了一个人脸的形状。   刘尚昂看着那张人脸,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靠,见鬼了!”   我对他说:“嗯,对,就是鬼。”   烟雾之所以会凝聚成脸的形状,其实也是受到了墙角那股阴气的影响,那股阴气来自于一只刚死不久的鬼魂,像这样的鬼虽然炁场弱,但往往带着很强的磁场,这种磁场可以对一些形态不固定的东西比如烟雾、蒸汽造成影响,让这些物质呈现出一些怪异的形态。   但这种影响是无意识的。   可有件事我无法解释,那就是香火燃烧的速度为什么会突然变快,只知道它燃烧的速度似乎和鬼魂身上的阴炁场有一定的关联。   那张由烟雾形成的脸没过多久就消散了,因为香已经烧完,无法再远远不断地提供新的烟雾。   这时梁厚载问我:“道哥,你说,房间的鬼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说:“从废弃工地来的,从整个商业区来看,这个房间和对面那间房所处的位置是九阴归一位,相对于废弃工地来说,属于****坤位,只要稍稍施展一些手段,就能将工地那边的邪祟吸引过来。我说那地方怎么没有鬼物呢,原来都跑到这里来了。应该是有人故意封住了这两间屋的炁场,身处在其他位置的时候,我感知不到鬼物身上的阴气。”   梁厚载点了点头:“这么说,在对面的房间里聚集了大量鬼物?”   我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刘尚昂突然伸手触了我一下,小声说:“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楼道上有两个脚步声。”   听刘尚昂这么一说,我也竖着耳朵倾听了一下,果然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但正在靠近房间的那两人显然刻意放轻了脚步,在空旷的走廊上,这阵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   我找了靠门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梁厚载和刘尚昂也是将身子贴在墙壁上,做出一副非常紧张的模样。   片刻之后,屋门被打开,女人第一个走了进来,她扫视着我们,脸上露出了胜利般的微笑。   看到她的笑容,我长长松了口气,看来我们三个的演技还行,她现在一定认为,刚才出现在烟雾中的那张人脸已经快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了。   女人笑着问我:“你们刚才在这个屋子里,看到神迹了吗?”   我一边要作出一副紧张的样子,一边又要装出另外一幅嘴硬的样子说:“什么神迹?你们这些都是江湖戏法,骗人的把戏。”   听着我的话,女人皱了一下眉头,但她依然保持着笑脸,对我说:“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冷?”   冷?你应该问我有没有感觉到阴气吧。 四百三十七章 看到神迹了吗   实话实说,我感觉到她所谓的“冷”了。但我为什么要说实话,我说:“没觉得。”   女人叹了口气:“不愧是赵老板介绍来的贵客,就是不一样。既然这样,那就再让你们看一些真东西。”   在她说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走进了屋,这个人我见过,他就是我和刘尚昂曾在写字楼后街碰到的那个人,当时刘尚昂在监控摄像头上贴了一片湿树叶,就是他拿着一根收缩杆下楼,将树叶清理掉的。记得我们跟踪他的时候,他还回头朝我们这边张望过。   上次的事距离今天的时间不算长,他应该还没有忘记我的长相。   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我也跟着愣了一下,然后率先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皱了一下眉头,也不理我,一语不发地走到了供桌前,开始摆弄桌子上的法器。   我于是又问了他一次:“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依旧不回应我的话,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顿时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嚷嚷起来:“嘿,我说你这人什么态度这是!”   女人连忙向我解释:“这位我们神迹训练班的班主。”   我说:“班主?老板是吧。老板怎么了,你想清楚,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你懂不懂,现在是我在花钱养你们,不对,我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冤枉钱呢,要是冤枉钱的话,我绝对不会多花一分。”   看女人的表情,她现在明显对我感到厌烦了。   这时候,那个眼高过顶的男人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咱们没见过,您认错人了。”   他虽然回应了我,但语气非常不耐烦。   我也没再说什么,就一直默默看着他摆弄着供桌上的那些东西,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从供桌上拿了一支茶盏,又从香炉里抓了一点香灰,将这些灰烬慢慢地撒进茶盏中,最后快速结了一个手印。这个手印看起来非常扭曲,五根手指,除了大拇指和小拇指,另外三根手指像拧麻花似得拧在一起,仿佛这三根手指根本没有骨头一样。   就在这时候,他将茶盏重新放回供桌上,又用那三根拧成麻花一样的手指在铺满香灰的茶水中蘸了三下,挥动手腕,将手指尖上的水洒向地面。   那些沾着香灰的水滴刚一落地,我立刻感觉到对面的屋子里出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阴气,不对,这股阴气不是突然出现的,它原本就在那里,只不过男人刚才的所作所为,将那道阻止阴气外泄的屏障给打破了。   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两道阴气从对面房间里飘了出来,快速朝我们靠近。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刘尚昂此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如果被鬼物上身,后果是很严重的。   我有些担忧地朝刘尚昂那边看了过去,就看到粱厚载悄悄地伸出手,将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箓塞给了刘尚昂。   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张辟邪符了,叠成三角形,可以防止上面的灵韵外泄,被人察觉。   我又朝男人那边瞥了一眼,他显然没有留意到粱厚载和刘尚昂的举动,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包括那个长相怪异的女人,此时也将视线投放在了房门上。   两道阴气很快就穿墙进了屋子,我开了天眼,才看清楚那是两个怨气极重的婴灵,它们飘进来以后,就开始围着我们三个打转,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真心希望这两个小东西不要触碰到我的身体,它们一旦碰到我,顷刻间就会被黑水使馆吞噬,那样的话,我怕我会露出马脚。   好在男人的道行看起来并不高,他光是让两只婴灵进屋以后保持安静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看到他的额头和鼻尖上此时已经布满了汗珠。我料定他不敢让婴灵上我们的身,就他这点道行,根本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确保我们的安全,而我们却是他的金主。   确切地说,我们是赵德楷的金主。   女人开口问我:“你现在感觉到冷了吗?”   寻常人离怨灵这么近,会有一种被鬼压的感觉,身体不能动,也说不出话来,就像我小时候被王家老太太的鬼魂压住一样。   所以我只是动了动眼珠,盯着女人,却没有说话。   女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毫不做作,她几乎是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说:“冷到不能说话了?”   我稍稍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依旧不说话。如果我现在头上再有一层冷汗的话,那这次的表演就完美了。   但她没有在意这样的细节,只是对我说:“这就是神迹,人在神迹面前,是无法动弹的。你懂了吗?懂了的话,就动一动眼睛。”   我赶紧晃动了一下眼珠,女人很得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男人说:“班主,他们已经感应到神迹了。”   男人吃力地点了点头,将茶盏里水全部撒在了地上,又以极快的速度结了几个手印。说来也怪,这个男人明明没有凝练出念力,可那两只鬼物却又确实受到了他的控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随着他结出最后一个手印,两只婴灵穿墙离开,回到了他们原来待的那件屋子。   而当它们的炁场完全和对面房间的阴炁场融合以后,屏障再次出现,我又无法感知到哪里的阴气了。   婴灵走了,我也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女人走上来搀扶了我一下,笑着对我说:“既然您应该看到神迹了……”   我立即打断她:“神迹?什么神迹?切,我刚才就说了,这都是骗子伎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在香里头掺杂了麻药,刚才根本不是什么神迹,就是麻药发作了而已。哼,我也算是久经沙场的人啊,你们这种小把戏,我见多了!”   说话的时候,我不时地朝男人那边瞄上两眼,他现在看上去已经虚脱了,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做一次刚才的事情。   女人听着我的话,就开始不停地皱眉头,直到我把话说完了,她才叹了口气,说:“你这人怎么顽固不化呢,什么麻药,你想象力真丰富。刚才那就是神迹,请你相信我们。”   我很不屑地笑了笑:“信你们,你当我傻吗?哼,你说刚才那是神迹是吧,有本事你再让我感受一次。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是不是香烧完了,没有麻药了,你们的神迹就不出现了?”   最后一段话,我是对那个男人说的,他此时已经是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看着我。   女人回身看了看那个男人,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心里应该也清楚,刚才的“神迹”,已经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男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看向了女人,说:“带他们去见大泽恩师。”   女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合规矩吧?”   男人:“如果今天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大泽恩师肯定会动怒。”   我发现这个男人不管是对我说话,还是对这个女人说话,语气中都透着一股冰冷。   女人站在原地,似乎有些犹豫,男人又说道:“现在恩师正好在这里,遇上这种麻烦的客人,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处理了。”   我立即做出一副很恼怒的表情:“你说谁麻烦呢!”   男人没理我,只是默默地盯着女人。   女人最终还是点了头:“好吧,不过有这件事我得先禀报,咱们也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把人给带过去了。”   男人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推门走了出去,女人也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朝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也跟上。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曾有“诵经”声传出的那个房间,男人第一个推门进去,在他开门的时候,我从门缝里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正盘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女人进屋的时候让我们先在门口等一下,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就快速关上了房门。   这时候,刘尚昂凑到我跟前,悄悄对我说:“道哥,你看到里头那个人了吗?”   我问:“你说盘坐在地上的那个?”   刘尚昂快速点点头,又对我说:“那个人的体态特征,和伊庆平一模一样。”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十有八九就是伊庆平本人。”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吧,房门被敞开了一道缝隙,女人从中露出头来,对我们说:“接下来你们要经历的事,虽然能确保你们看到神迹,但也会让你们置身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我朝她扬了扬下巴:“什么神迹不神迹的,说白了就是一些江湖骗术,呵呵,蒙谁呢。”   女人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将门整个敞开,示意我们进屋。   一进房门,我就看到屋子里坐着很多人,每个人都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他们口中都在念叨着听不懂的咒文。   屋子里阴气精纯而旺盛,我怕对方感知到我身上的念力就没敢开天眼,但依旧能看见每个人背上都附着一只鬼物,这些鬼物至少是厉鬼级别的,它们显然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附在人身上,却又不主动伤害这些人。   之前那个女人不是说,这些人在回忆前世吗,回忆前世还用得着厉鬼附身?   我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们,又将眼神挪到了女人的脸上,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睛一直盯着盘坐在地上的男人,眨都不眨一下。   这时候,一直盘坐在地的人站了起来,面朝我们几个的方向。   女人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我介绍:“这位就是大泽恩师。”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大泽恩师?看着就是一张骗子的脸。”   那个被称作“大泽恩师”的人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可他接着就冲我笑了:“你的事,他们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现在有情绪,所以你说什么我也不怪你,像我这样的人,气量是很足的。” 四百三十八章 大泽恩师   他说的这番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就好象是在自我标榜一样。你才第一次见到我就开始自我标榜了,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   这么尴尬的事,我就懒得跟他探讨了,直接对他说:“听说你能让我看到神迹?”   他的笑容由骄傲变成了真正的自信:“当然可以,我能让你看到自己的前世,就像这些人一样。”   我“哦”了一声,又对他说:“可是,我怎么知道自己看到的就是前世,而不是别的什么呢,我可是听说过啊,有一种心理暗示法,是可以让人看到幻象的。你不会是想……催眠我吧?”   大泽恩师的嘴角又一次快速颤动了两下,他身上原本还凝练着念力,这一下连念力都险些散了。就在他的念力快要散乱的瞬间,屋子里突然有一只厉鬼阴气外泄,被它附身的那个人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刚才他的表情很平静,可是现在,却变得十分痛苦和狰狞。   可大泽恩师完全没有留意到那个人,还在跟我说着话:“你这人怎么随便给别人下定义呢?还催眠啊什么的,那都是野路子,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修仙人士,修心修德,从来不骗人。”   修心修德?你让这么多厉鬼附在活人身上,竟然还说自己修心修德!   我见过脸皮厚的,但这么厚颜无耻的,而且厚颜无耻得这么明目张胆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没跟他讨论太多,只是指了指那个脸色不好的人,对他说:“你看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好像不太舒服啊。”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总算是看到了那个因为承受不住越来越盛的阴气导致面部扭曲的人。   看到了那个人,他才发现自己的念力有些散乱,赶紧调整气息,似乎企图控制那只阴气外泄的厉鬼,可惜已经晚了,他这边刚稳住念力,那个人就“呕”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酸水,当场昏迷了过去。   这个所谓的大泽恩师大概是怕出事,就赶紧念动口诀,用念力控制着那些厉鬼离开被它们附身人,所有的厉鬼穿过墙壁,去了隔壁的屋子。   趁着大泽恩师慌乱的当口,我赶紧拉着粱厚载和刘尚昂离开了屋子,冲出五楼楼门,走楼梯回到了写字楼的底层大厅。   我必须得走了,如果再留在那里,一旦有鬼物触碰到我,我的身份就有可能被识破。   说实话,刚看到有人被厉鬼附身的时候,我担心过这些人的安危,但刚才大泽恩师的行为已经整明了他至少会保证这个人的生命安全不出现意外,我就算是走,走得也安心。   可我刚出楼门口,那个大泽恩师竟然追了出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对我说:“怎么这就走了,还没看神迹呢。”   我转过头去白他一眼:“看什么神迹,我这还有事呢!”   他死死抓着我不放,嘴上说着:“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神迹你是一定要看的。我可不是骗子。”   我感觉他之所以追过来,主要不是为了让我看神迹,而是为了证明他不是个骗子。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明明就是拿鬼物来骗人钱财,说他不是骗子,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可当“我可不是骗子”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又给人一种掷地有声的感觉,而且看得出来,他很急躁,很想证明自己。好像我必须认为他是个好人、是个厉害的修士他才能罢休似的。   鬼知道这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不可能跟着他回去,就用力掰开了他的手,说:“行行行,那改天吧,哪天我有空了再来。”   他手上力气其实还算不错,看来也花功夫练过,可和我这双久练天罡锁的手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我掰开他的手指时,他还很吃惊地看着我说:“你是个练家子?”   我说:“啊,头些年练过鹰爪翻子。”   大泽恩师:“你练了几年?”   我骗他说:“两三年吧,后来业务太忙,就没再练。”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哦,那你不如我,刚才我是没用全力,我要是用全力的话,我这手你扒不开。”   你没用全力才怪了!   我就奇了怪了,这家伙跟下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时他又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说:“明后天的吧。”   他还是穷追不舍地:“明天还是后天?”   我被他弄得不胜其烦,叹口气,对他说:“我爱明天就明天,爱后天就后天,你管我哪天来呢。”   他竟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这人怎么不讲礼貌呢?”   我发觉跟他这种人根本没办法正常沟通,索性拉上了粱厚载和刘尚昂,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写字楼。   下台阶的时候,我还听到他在我背后嚷嚷了一句:“没素质!”   直到走远了,我回头朝写字楼那边看了一眼,大泽恩师的身影已经消失,看来是回他的神迹训练班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很不解地问粱厚载:“你说,刚才那人是什么人性啊,我怎么感觉跟他说两句话就跟吃了苍蝇屎似的,直让人犯恶心呢?”   粱厚载笑了笑,说:“沽名钓誉,当****立牌坊,恨不得在任何时候都被人捧着奉承着,说的就是这种人。其实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如果这人就是伊庆平,就赵德楷那德行,跟他怎么相处呢?”   我说:“爱怎么相处怎么相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虽然性情怪异,但道行是很高的,能一次性控制那么多厉鬼,行当里没几个人能做到。”   粱厚载点头:“是啊,单从道行上来讲,这家伙恐怕不好对付。这个神迹训练班里头所谓的神迹,大多都和鬼物有关啊,还好咱们走得快,不然的话,一旦有鬼物触到你,黑水尸棺的炁场一出,你的身份就有可能露馅。”   我叹了口气:“我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才急着离开那地方啊。真是没想到,这一次黑水尸棺竟然成了累赘了。咱们回去找罗菲吧,她也是修鬼术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粱厚载:“行啊,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对了,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之前赵德楷不是对曹洪斌说,如果曹洪斌不能在七天之内拿到曹家的传家宝,伊庆平就会上门找他吗?可如果大泽恩师就是伊庆平,他离曹家这么近,为什么现在不去找曹洪斌,或者说,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曹家呢,以他的修为,要想将曹家的传家宝搞到手,应该并不是难事吧。”   我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在这七天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粱厚载点头:“他刚才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的,语气异常得急切,好像想尽快将你变成他手下的忠实信徒似的。道哥,我觉得,他也许是想在这七天里以最快的速度发展忠实信徒,而这样的信徒对他们来说,就是钱。也许……他现在正急需一笔钱,去干一件大事。”   我知道赵德楷成立这个神迹训练班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葬教赚钱的。可短短七天能赚到多少钱?   回到茶馆,仙儿和罗菲都在,她们两个不知道从哪弄了一个拼图玩具,我们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大量的图块堆积成了小山,而她们两个则一边拿起图块,一边紧皱眉头地对着原图思考着。   我估测了一下桌子上的图块数量,对仙儿说:“这么大的拼图,估计没有一个星期拼不起来啊。”   仙儿头也不抬地回应我:“店老板看我们无聊,拿来给我们消遣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干什么又不带着我们,我们只能玩这种东西咯。”   在我和仙儿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径自走向了吧台后面的屋子,几分钟以后,他从里面出来,面带焦虑地问仙儿:“我抓回来的那三个人呢?”   仙儿说:“不知道啊。”   刘尚昂又问她:“店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   仙儿放下了手里的图块,抬起头来看着刘尚昂,说:“他不是一直都在吗,哦,对了,刚才他说该买菜了,就出去了。”   刘尚昂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坏了,咱们被发现了。”   我刚向他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就向我解释道:“店老板去南方采购新茶去了,他走的时候说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说完他就拨通了店老板的电话,简单交谈了两句之后,他问店老板在哪,店老板说还正在去福建的路上。   刘尚昂打电话的时候开着免提,所以他和店老板的对话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仙儿直接傻了眼,她愣愣地看着我,试探似地问我:“难道……我见到的那个店老板是假的?”   我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如果那个店老板是个修为极高的厉害角色,那仙儿和罗菲恐怕就……还好那个人没把她们怎么样。   刘尚昂收起了手机,也带着些担忧地问我:“道哥,你说,今天咱们去神迹训练班的时候,身份是不是已经被人给识破了?”   我摇头:“不会,如果他们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咱们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开。你抓的这三个人,都是曹家人吧?”   刘尚昂叹了口气:“不知道呢,这两天事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审呢。当初我之所以抓他们,是因为他们跟踪了阎晓天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他们是赵德楷的人。”   粱厚载突然问仙儿:“店老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仙儿:“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吧。”   粱厚载:“那你告诉他,道哥带着我们去哪了吗?”   仙儿先是眨了眨眼,接着就变得有些尴尬了:“我说,你们去写字楼上那个……神迹训练班了。”   粱厚载点了点头,又转向了我:“这个假老板不是赵德楷的人。” 四百三十九章 急不可耐   我不解:“这话怎么说?”   粱厚载:“如果他是赵德楷的人,得知咱们去了神迹训练班的话,就会第一时间将这件事通知赵德楷。道哥刚才说的没错,如果咱们的身份被识破,不可能这么容易离开写字楼。”   听着粱厚载的话,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而粱厚载的话还没说完:“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里,有第三股势力参与了赵德楷和阎晓天的斗争,而且这股势力不属于任何一方。道哥,事情比咱们想象得要复杂。”   怎么突然就出现了第三股势力?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当时就有种好像被人一棍子打蒙了的感觉,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刘尚昂问粱厚载:“怎么这么复杂,赵德楷和阎晓天属于百乌山内斗啊,什么人会掺和进来?”   粱厚载想了想,说:“应该也是百乌山内部的人,有件事你得明白,目前来说,想主掌百乌山的可不仅仅是赵德楷和阎晓天。道哥,我觉得,咱们还是先把这件事告诉阎晓天吧,他应该有点头绪。”   我点头:“你给他打电话吧,正好帮他出出主意。咱们就先不去管这个所谓的第三方势力了,集中精力对付赵德楷。”   粱厚载:“也是,赵德楷勾结邪教,咱们对付他也算是名正言顺,可如果现在掉转矛头,和百乌山的另外一个势力对垒,那就成了干涉百乌山的内部事务,性质就变了。”   仙儿在一旁抱怨起来:“怎么这么麻烦啊?”   我笑了笑:“这才到哪啊,阎晓天的事本来就麻烦,咱们接触得越深,门道就越多。唉,门派和门派打交道,确实累心。”   完了我又对罗菲说:“罗菲,有件事得麻烦你一下。”   刚才我们几个你一嘴我一嘴地说了这么多,可她一直都很安静,一个人站在茶桌旁玩着拼图。   直到我跟她说话,她才慢慢抬起头来,问我什么事。   我先是把在神迹训练班的所见所闻说了一下,又说道大泽恩师操控厉鬼的事,我告诉罗菲,要想让那个大泽恩师信任我们,就必须让他在我身上种鬼,可我背上有黑水尸棺,厉鬼一碰到我就会被冲散阴气,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厉鬼避开黑水尸棺的炁场,顺利附我的身。   罗菲确实是有办法的,她虽然没有能力让厉鬼彻底避开黑水尸棺的炁场,但她却有能力让厉鬼身上的阴气不外泄,只要阴气不外泄,黑水尸棺感应不到那个阴气,也就不会将其吞噬。   但这样一来,厉鬼依然无法附上我的身,要想彻底骗过大泽恩师,还是得靠我的实力派演技。我必须装出一副真的被鬼上身的样子。   要想让厉鬼的阴气比外泄,需要用到鬼门特质的药丸,我不知道那种和桂圆差不多大的药丸叫什么,罗菲没有过多地向我们介绍它,只是说,只要将它含在嘴里,当鬼物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就相当于被定身了一样,这时候的鬼物因为阴气凝固,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而当大泽恩师想要将鬼物召回的话,我只需要将药丸咬成两半,鬼物就能恢复行动能力,但在这时候,它们身上的阴气依旧是凝固的。   阴气在“凝固”的时候,你依然能感应到那股炁场,但感应不到它的流动。   而当大量厉鬼同时出现的时候,由于所有厉鬼的阴气混杂在一起,导致炁场极其混乱,有那么一两只厉鬼身上的阴气停止流动,大泽恩师也察觉不到。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理论,罗菲虽然从小修炼鬼术,但从不养鬼,她手里没有现成的厉鬼,当然也无法帮我验证这个办法到底行不行得通。   理论上说,黑水尸棺应该是对停滞不动的阴气不感兴趣的,甚至我都不确定无法流动的阴炁场能不能称之为炁场,但理论就是理论,谁也无法在未经验证的情况下认定理论的正确性。   当天晚上,我们找了一家离阎晓天家比较近的旅馆落宿,阎晓天说得没错,在这样一个多种势力交割的城市里,老市委家属院这一带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其实我们本来是想去阎晓天家的,可阎晓天去其他城市联络各大氏族去了,当天晚上并没有回来。   粱厚载给他打电话,透露有第三股势力出现的时候,阎晓天的反应很不寻常,他只是简单地应了句“知道了”,就没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粱厚载说,看样子阎晓天已经知道第三股势力的底细了,而且他极可能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和赵德楷之间的战斗绝不仅仅是两个拳手打擂这么简单,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阎晓天之前没有向我们透露真实情况,而且看得出来,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想透露太多。   罗菲给我们一人分了六个药丸,并嘱咐我们使用这些药丸的时候小心一些,尽量别咽下去,如果真的要咽,也绝对不能生吞,必须嚼碎了再咽。   我问罗菲:“这东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罗菲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听说,你们守正一脉的守阳糖,是用邪尸的尸油做的?”   我盯着罗菲看了一会,又看了看铺在手掌上的六个药丸,没敢继续问下去。   我有一种预感,制作这种药丸的材料,极可能比邪尸的尸油更让人反胃。   一夜无梦,第二天晚上七点钟,我、粱厚载、刘尚昂,三个人都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再次来到了神迹训练班的门口。   看门的依旧是那个满脸横肉的秃头,他用凶狠的目光目送着大多数客人进入五楼的楼门,只是当我们三个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先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将视线从我们身上挪开了。   我们也懒得理他,直接走进大门。这边前脚刚过门槛,不远处就传来了大泽恩师的声音:“哎呀,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今天还得来,他们还不信,怎么样,还是我说对了吧。这些年轻人,看事情哪能比我准?”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大泽恩师正快步朝我这边走,昨天见到的那对怪异的男女都不在他身边,东半段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   我故意做出一副很鄙视他的表情,回过头,随着人流朝走廊西边的屋子走了过去。   大泽恩师赶紧冲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你别跟着他们了,来,我让你看看神迹。”   我挣开他的手,说:“什么神迹不神迹的,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别的骗术。”   说到这我顿了一下,又指了指正在走动的人群,问他:“这些人要干什么去?”   大泽恩师笑着说:“他们来啊,都是来回忆前世的,昨天你们来的时候不都见了吗。呵呵呵,不过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是贵客,来,我给你们看点别的。”   开玩笑,我还指望这些人掩护我呢,则么可能单独跟着他走。   我心里这么想着,朝他摆了摆手:“别,你这么殷勤地叫我离开大部队,绝对是早就布置好了骗术,引着我上钩呢,我才没那么傻。你不是说这些人能回忆前世吗,我还就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上当的。”   在我和大泽恩师说话的时候,那些人从我身旁默默地走过,根本不朝我们这边看一眼,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得木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   他们虽然在不久前被厉鬼上过身,但那最多也就是阳气受损,还不至于变成这样的行尸走肉吧?   我正想着这些,五楼的楼门口再次被打开,进来了一个活人。   相对于那些“行尸走肉”来说,这个人的确算是一个活人了。他看上去有着一份和正常人一样的活力,面色红润,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   一看到这个人我就知道,他和昨天的我们一样,也是第一次来到神迹训练班的新人。   他刚一进门,昨天那个长相怪异的女人就出现在了走廊上,那个女人也一如昨天一样,穿着一身艳红的旗袍,非常热情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以及他是从什么途径得到那张会员卡的。   昨天晚上我还在想,第一次被厉鬼上身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虽然我也有接触到厉鬼的经历,但因为黑水尸棺的缘故,每次接触厉鬼,我也仅仅是在触碰到它们的瞬间会感觉到不适,但很快黑水尸棺就吞噬了它们身上的阴气,我就没有什么感觉。   没错,我小时候也被鬼压过,可王家老太太顶多算是一个怨灵,还远远没有达到厉鬼的级别。   如今训练班来了新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总算找到参照物了。等会他是什么样的反应,我们就参照他的样子进行表演就行了。   趁着女人和他说话的当口,我连忙凑了过去,对那人说:“你是新来的?”   他一脸笑容地向我伸出了右手:“我姓张,做建材生意的。”   我刚说了一句“我姓李……”,那个长相奇怪的女人就横在了我和张老板面前,她热情地对张老板说着:“请您跟我来吧,给您看一些东西。”   之前好像一直没提,我们几个为了混进神迹训练班,用的都是假名,我叫李严,粱厚载叫刘晨光,刘尚昂叫周亚军。   张老板隔着女人冲我挥了挥手:“那咱们回头见?”   我一把将女人拉到了一边,对张老板说:“别回头见了,正好我也是头一次来,咱们一块吧。”   我说话的时候,女人向我投来两道厌恶的眼神,她正要张口说什么,大泽恩师则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嘴。   大泽恩师对我说:“既然你们和张老板这么有缘分,那就和他一起逛逛吧,正好我这地方啊,你们也熟了。”   说完这番话,大泽恩师就随着人流进了那间“回忆前世”的屋子。 四百四十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女人先是对着张老板热情地微笑,又当着我们的面将微笑中的热情变成了僵硬。   看到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笑,可我还是忍住了。   和昨天一天,她带着张老板来到了那个放映厅,当黑色的屏幕上出现画面的时候,女人第一时间来到了张老板身边坐下,表面上她是要为张老板解释影片中的内容,可实际上,当张老板的注意力完全被影片吸引以后,女人就一直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我们三个。   我知道,她一定特别担心我会和张老板交流,告诉张老板影片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不过我什么都没对张老板说,一直把头靠在椅背上假装小睡。   张老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完全看入神了,不得不说,像这样的视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当视频中问起生命的意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时,对人的心理有着很强的暗示作用。   看完影片,张老板又在女人的邀请下去了摆着供桌和香炉的那个小屋子,我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当张老板看到香火速燃产生的烟雾团成了一张人脸的形状,已经被惊得紧紧贴在了墙上,而当那个不爱言语的男人引着对面屋子里的鬼物穿墙而入,并让那些鬼物在张老板头顶上盘旋的时候,张老板只能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   经历过这些事之后,女人告诉张老板,他刚才见证的都是神迹,张老板想都不想就接受了这样的观点。   他露出了一副几近于虔诚的表情,对女人说:“当然,当然,这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   这时候,女人再次看向了我们,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说真的,我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女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心理状态,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向我展示出这样的微笑了,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根据什么认定自己胜利了。   男人在招鬼之后和上次一样变得很虚弱,女人带着张老板离开的时候,他则留在小屋里休息。   我们三个依旧跟着张老板,原以为女人会带着他进入大泽恩师所在的那间屋子,但女人没有,她带着张老板来到了走廊东侧的大屋子里,向他展示了那些拥有具体形态的“神迹”。   在女人的口中,寻常人看不见的鬼物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种特殊能量,并告诉张老板,刚才压住他的,就是这样的能量,而陈放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全部都是这种特殊能量的具象化。   她给张老板看的东西是什么?   邪尸。没错,就是邪尸。   只不过,这些发生过尸变的尸体全都是动物的尸体,猫、狗、猪、猴,什么样的都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祛除尸气的情况下保证邪尸不腐烂,又将它们制作成标本的。   张老板被眼前的标本震惊了,他大概从来没见过牙齿比剑齿虎还长的花猫,和浑身长满了钢针般长毛的猴子。   虽然我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看到这样一些东西,和在庙会上看畸形胎儿展出没有什么区别,可张老板的的确确是被震惊了,我看到他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这时候,女人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寻常人没有见过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一直存在,只不过有些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   张老板用异常诚恳的目光看着女人,认真地点头。   女人走到那只曾尸变为黑僵,如今变成标本的猴子跟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催张老板说:“我们神迹训练班的使命,就是要教世人掌握神迹的力量,造福这个世界。”   我靠,这话说的,让人好尴尬!   可张老板竟然被感动到了似的,一行热泪顺着脸颊快速流淌下来。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所经历的那些事,对于大多数寻常人都有着非常强大的震撼力。   女人很满意地对张老板点头,然后她将实现转向了我这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当时我正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看着张老板,当女人看向我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又是由望向了她,可我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改变。   她好像有点恼羞成怒,狠狠甩了我一个白眼,快步地走到了门口,回头对张老板说:“接下来,大泽恩师会让你看到自己的前世,不过那个过程不会特别舒服。”   她说话的语气还带着怒意,可张老板完全没有察觉到问题,依旧是一脸的虔诚。   趁女人转身向外走的时候,我用最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药丸放进嘴里,粱厚载和刘尚昂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终于到了“回忆前世”的时候了,也不知道罗菲的理论到底行得通行不通。   再次来到大泽恩师“授课”的那间屋子,大泽恩师立即起身,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堆着笑脸问我:“怎么样,又把昨天的东西重温了一遍,这次你感觉到神迹了吗?”   我嘴里含着药丸,不方便说话,就露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哼哼。”   大泽恩师似乎对我说话时的态度很不满意,他皱起了眉头,正要说话,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则抢先说道:“恩师,屋子里的人还在回忆前世呢。”   她这话一出,大泽恩师的脸色顿时沉了一下,估计他也想起了昨天的那场事故。   他没再跟我啰嗦,径直回到了他刚才盘坐的地方,女人也选择性地忽略了我们,招呼着张老板走向了一排没人的座位,我们三个也跟着一起过去,找了空椅子坐下。   直到女人离开了屋子,大泽恩师才开始念诵咒语,四道带着精纯阴气的厉鬼从穿墙而来,飘向了我们几个。   我不能睁眼打量那只厉鬼,那样就等会告诉大泽恩师我有天眼,我能看到鬼物。可我的余光还是一直随着厉鬼移动,它离我越近我就越担心,万一罗菲的理论无法经受住实践,厉鬼一碰到我就被黑水尸棺给吞了,那我们三个可能都会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虽然目前还不确定大泽恩师到底是不是伊庆平,但他既然能控制这么多厉鬼,修为肯定不比我差,而我为了行动方便,青钢剑和番天印都没带在身上。   厉鬼很快就到了我身后,它慢慢地向我靠近,正常来说,当它接触到我的身体时,我已经先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可几秒钟以后,我不但没有感觉到寒意,口中还传来了一股薄荷般的清香。   罗菲的药丸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微微抬了抬头,朝大泽恩师那边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平静,还在掐着指印、念着咒文。   看到他的样子,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罗菲的计划成功了。   确认我口中的药丸能骗过大泽恩师之后,我又斜着眼看向了坐在我身旁的张老板,就发现他的身子正在以极快的频率和极小的幅度快速抖动,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抖动。   过了一会他突然一歪头,好象是昏了一样,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子假装昏迷。   最后他又突然挺直了脖子,闭着眼睛念叨着什么。   我也是这才知道,这些“回忆前世”的人念诵的根本不是经文,他们是在和幻想中的人说话,只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非常含混,而且语速极快,听起来就跟念经差不多。   不管张老板出现怎样的状况,我们三个都尽力地模仿,尽力让自己演得身形具备。   也就是那一次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直到两个小时以后,大泽恩师将厉鬼收走,他没有察觉到我们三个的异常。   厉鬼被收回,也就意味着“回忆前世”的环节结束了,此时张老板的表情已经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木讷,我们也只能装出一副木讷的模样。   大泽恩师问我们,是不是看到神迹了,张老板很虔诚地说看到了,我们也只能做出一副很虔诚的模样,说看到了。   大泽恩师让我们每天晚上七点准时来,张老板很虔诚地说一定来,我们几个也照做。   从这时候开始,我们的角色就发生了变化,由爱找事的麻烦顾客变成了大泽恩师眼中的虔诚信徒。   说真的,这样的角色转变真的让我非常不适应,要知道我现在的角色信仰的可是邪教,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姑且就先忍一忍吧。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们每天都会神色匆匆地进入写字楼,每天都跑到大泽恩师那里去“回忆前世”。   在这三天里,我也弄明白了神迹训练班内部的一些事情。   那个五官奇特的女人姓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她王道姑,也不知道她那里像道姑了。她和看门的秃头有一腿,两个人碰面的时候总是眉来眼去的,一看就是不纯洁男女关系。   还有那个班主,他自称是大泽恩师的徒弟,可每次他见到大泽恩师的时候,虽然恭敬,但从不叫“师父”,而且他和刘尚昂一样,修的都是一些民间的阴阳土方,自身根本不会凝练念力。   反倒是那个看门的秃头,每次见到大泽恩师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师父”地叫着,可奇怪的是大泽恩师从来不拿正眼看他,有时候甚至不愿跟他说话。   但有一次一个新来的顾客和秃头起了冲突,大泽恩师在让他体验“前世”的时候却特意给他加了点料,弄了两只厉鬼附他的身,险些因此要了那个人的命。   秃头再次看到大泽恩师的时候,一样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嘴里叫着“师父”,却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感激,而大泽恩师一样对他爱答不理。 四百四十一章 布施   他们两个的状态让我觉得非常怪异,我觉得,秃头在大泽恩师眼里不像是一个人,只是他养的宠物或者什么的,秃头也知道大泽恩师怎么看他,却依然像忠犬一样围绕在大泽恩师身边。   当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每次看到大泽恩师和秃头站在一起,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第四天,我们三个神色匆匆地来到神迹训练班,一进门,王姑就冲我们招手:“你们三个过来一下。”   我们同时点头,同时一语不发地朝她走了过去。   自从我们的角色转变为大泽恩师的忠实信徒以后,她每次见到我们,就一直带着那种莫名其妙的胜利般的笑容,这次也是一样。   她带着那种微笑扫视我们,然后指了指那间封存了大量厉鬼的房子,对我们说:“进去,大泽恩师在等你们。”   我意识到只要进了那间屋子,我就能见识到神迹训练班中隐藏最深的秘密了,但我不想进去,我的身边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物的寻常人,我不知道当大量厉鬼朝我靠近的时候,我应该如何表演。   女人见我们没有动静,又催促似地指了指那扇门,刘尚昂第一个走了过去,将门拉开。   这道门一开,我立刻感觉到一股极度混乱而庞大的阴炁场,为了不让这样的炁场过度地渗透到走廊里来,我也赶紧尽了那间屋子,并在粱厚载也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看到我急促的样子,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盛,她一定认为我是迫切地想要见到大泽恩师才会这样的。   进了屋子,我立即松了口气,原来大泽恩师这次传唤的不只是我们,张老板也来了。   站在如此强盛的阴炁场中,张老板却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我感觉,应该是大泽恩师在他身上施展了某种术,在阴气中护住了他的阳气不被侵占。   这间屋子被隔成了两个隔间,我们所在的这个隔间只有阴气,没有厉鬼,而另外一个隔间中散发出的阴气更加浓郁,厉鬼应该都藏在那里。   大泽恩师给了我们每人一串手链,让我们带在身上,还说这种手链能强化我们的机体,让我们的凡人之躯也能承受住神迹带来的震撼。   我看了看手链,那东西其实就是附加了一些念力,能在短时间内护住我们身上的阳气而已。而所谓的“神迹带来的震撼”,就是阴气对阳气的侵蚀。   我心里想笑,可嘴上却什么都没有,很恭敬地接过手链,又很恭敬地带上。   大泽恩师向我投来一道满意的目光,这些天他看我的时候总是出现这样的目光,他开口道:“这些天,你们也感受到了神迹了,可你们知道吧,在现在这个年代啊,神迹也在慢慢地退化。”   张老板的眼神顿时变得惊恐起来,好像神迹的退化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   大泽恩师又说道:“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神迹,需要你们的贡献。”   张老板一句话都不多说,用比平时还要虔诚的眼神看着大泽恩师,大泽恩师也看着他,说:“神迹需要你们的布施,越多越好。”   我还以为这次能看到什么真东西呢,原来是要骗钱了。   就在这时候,大泽恩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数字,他指着那个数字,对我们说:“这个数字,是教主眼中的吉数,也是你们布施的吉数,教主会亲自接见你们的,到那时候,他们将见证更大的神迹。”   我盯着纸上的数字,不禁叹了口气,这个数字已经快和我银行卡上的数字持平了,我绝不想花这么多钱去给一个邪教做布施,可大泽恩师刚才提到了“教主”,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教主是不是葬教的教主,可但凡是有丝毫的可能,我都要设法见见这位教主的。   大泽恩师扫视着我们几个,问道:“怎么?拿不出这么多?”   张老板赶紧摇头,声称他能拿出来,但需要两天的时间。   我也说了和张老板一样的话,并告诉大泽恩师,这些钱我能拿出来,可和我一起来的另外两个人,现在还没有收入。   大泽恩师笑了:“没关系,来日方长嘛,这次你就先交你自己的,他们两个,以后再说吧。”   粱厚载做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问:“那我们能见更大的神迹吗?”   “没有布施,就见不到教主。”大泽恩师笑着说:“你们也不用着急,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说完,他又转向了我和张老板:“这样吧,你们回去周转一下,两天以后你们带着布施来,到时候教主会召见你们的。”   我装作很兴奋地问了一句:“教主会来?”   大泽恩师摇头:“不会,他会在一个脱离尘世喧嚣的地方借接见你们。”   脱离尘世喧嚣的地方?我立刻想到了老夫子曾经说过,赵德楷经常在无人区的西南地带活动,但没人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   也许在两天以后,我就能见证赵德楷的“事业”了。   最后,大泽恩师告诉我们,教主接见我们的时候,他也会在场,然后就催着我们赶紧回家筹钱去。   我用不着筹钱,但我离开写字楼以后,心里就一直在发愁。   我可能马上就要去赵德楷的老窝了,还很有可能在那里见到葬教的教主,那地方一定很危险,我要想自保,肯定少不了青钢剑和番天印,可我现在根本无法将它们带在身上。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就一直待在老市委家属院附近的旅店里,刘尚昂偶尔会出去几个小时,说是要准备一些东西。   我也不知道刘尚昂在准备些什么,但我心里清楚,两天以后,我大概不会一个去和大泽恩师口中的教主见面。   两天后,我回到神迹训练班,大泽恩师的身份就在这一天浮出了水面,他就是伊庆平。   我在神迹训练班待了三天,也和大泽恩师接触了三天,从没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但在那天上午,我带着卡到神迹训练班转款的时候,大泽恩师则给了我一个卡号,说那个卡号是他的。于是,我就在转款信息中看到了他的名字:伊庆平。   在这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得知大泽恩师的真名。   转完款,大泽恩师收取了我的转款条,他说我的布施已经达到了标准,下午可以跟着他去见教主。   我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伊庆平所在的那间屋子,王道姑则带着我来到了用来放电影的那间大屋子,我一进屋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张老板也在。   听张老板说,这些人都是交钱交够了数,有幸去见教主的。   在我进入这间屋以后,又陆陆续续有很多人进来了,我大略地数了一下人头,整个屋,至少五十号人,每个人脸上都散发着兴奋的红光,似乎对于他们来说,面见教主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张老板应该是在两天前才知道这样一个教主存在的,可他看上去却像是得到了这位教主多大的恩惠一样,只要“教主”这个两个字一出现,他脸上立马呈现出一幅无比虔诚的表情。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会对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邪教如此虔诚,这个邪教甚至连自己的教义都没有。   快到中午的时候,王道姑为在座的所有人都定了饭,是一些看起来还算高档的盒饭,每个塑料制成的餐盘里都有一份足够的米饭和两荤两素四样菜,除此之外,饭菜中都被注入了厉鬼身上的阴气。   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阴气这东西是能吃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将阴气注入到饭菜里的,但我知道,当这些阴气进入人体以后,就会迅速侵蚀他们身上的阳气,其效果和被厉鬼附身应该差不多。   很多人吃完饭以后没多久,就陷入了昏迷状态,那些体质稍微好一些的也没熬多久,在下午两点之前,整个屋子里已经没有一个醒着的人。   而最让我震惊的不是那些以最快速度昏迷的人,而是那些醒着的人,当他们看到身边的人昏倒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担心,他们过于急切地想要见到教主,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旁这些人的死活。   两点以后,秃头开始将屋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地背出去,不知道他是因为嫌我太沉,还是因为记我的仇,我明明坐在靠前的位置,却是最后一个被他背走的。   他背着我进了电梯,进了停车场,最后将我塞进了一辆五人坐的车里。   除了我以外,车上还有另外三个昏迷的人,秃头最后也上了车,他是这辆车的司机。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一次性地背了这么多人来停车场,现在又是上班点,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我在车子里等了一小会,直到负二层的电梯门最后一次打开,伊庆平和王道姑、班主一起走了出来,他们三个上了一辆白色的小车,立即驶离了地下停车场。   在这之后,又不断有车辆从停车场驶离,它们从附近驶过的时候,从透过前车窗看到这些车里也有一些靠在椅子背上昏迷的人。   前前后后,总共有八九辆车驶离停车场,大概每隔二十分钟就有一辆车离开,秃头是最后一个拧动发动机钥匙的,当他的车离开地下停车场的出口时,我发现有很多车辆排成了长龙,正等待进入停车场,可保安却设了卡,不让这些车主如愿。   有几个车主正在和保安理论,可那个保安则不断地跟他们说着好话。   之前刘尚昂不是说安保部门没有问题吧?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在神迹训练班转移我们这些“忠实信徒”的时候,这些保安这么配合。 四百四十二章 踏入无人区   半个小时以后,秃头开着车驶上了高速公路,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一辆货车跟在我们后面出了高速通道,但由于担心秃头在后视镜里看到我睁开了眼睛,我看东西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的,加上这辆车的后视镜上面沾了不少污垢,导致视线不清,所以我也无法看清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室里坐了什么人。   我希望那辆车是特意跟踪我们的,希望车上的人是粱厚载他们,更希望他们是带着我的青钢剑和番天印来的。   这些日子,我不管干什么都带着这两样东西,现在它不在我身边,我突然觉得心里特别没底。   秃头没有留意那辆车,毕竟像那样的大货车走得都是很慢的,一直跟在他后面也很正常,走了一段路以后,秃头的车开始加速,那辆蓝色的火车很快就被远远甩开,看不到影了。   我心里有点失望,看来那辆车不是粱厚载他们找来的。   接下来的旅程变得非常难熬,我必须一直装作昏迷,但又不能真的睡着,我怕我睡着会打呼噜,这样秃头就会知道我不是在昏迷而是在睡觉了。   在这一路上,附近经常会出现一些其他的车辆,有些车甚至会伴随着我走过很长的一段距离,可它们终究没有全程跟随我们,不是中途换了别的路,就是进了服务区,不见影了。   我也不知道这辆车走了多远,直到天色黑透了,秃头才第一次将车开进了服务区,这时我发现,服务区中此时已经聚集了所有从写字楼停车场开出来的车辆,伊庆平坐的那辆白车也在。   秃头下了车,将我们这些人锁在了车厢里,他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去了服务区的餐厅。   等他走远了,我才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透过车窗玻璃朝着服务区里观望了一圈,除了从写字楼里出来的这些车以外,整个服务区其实几乎没有别的车辆了,而且这些车都比我们先到。   我又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其他车辆开进服务区,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粱厚载他们没有跟过来,要么就是在中途跟丢了。   也就在我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看到从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上冲下来几个人影。   粱厚载、刘尚昂、仙儿、罗菲,还有老翟,他们几个人全都来了。   刘尚昂一溜小跑地来到我的车前,几乎不费力气就撬开了我身旁的车门,他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快速将一个长长的包袱塞给了我,我只是简单地摸了两下,就知道包袱装的就是我的青钢剑和番天印。   刘尚昂帮我关了车门,然后就绕到了车的后方,又是几秒钟过后,我就听到后备箱的门“啪”的一声打开了,刘尚昂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路,我得做好浑身骨头散架的思想准备啊。”,说完,他就缩进了后备箱,接着就是后备箱门落下的声音。   我又朝着车外面观望,就看见老翟领着粱厚载他们陆续撬开了三辆车的后备箱,粱厚载和老翟各占一个,仙儿和罗菲则进了最大的那一辆车子。   从他们下车到藏进后备箱,我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心中就只剩下惊愕了。   我想不明白,他们几个是怎么知道伊庆平会把车停在这里的?竟然比我来得还早。   车子在服务区停留了至少一个小时,在这期间,我没有和后备箱里的刘尚昂交流,因为我们不知道伊庆平那帮人什么时候回来。   一直到秃头上车之前我还在思考,如何将青钢剑和番天印带下车。   刘尚昂给我的包袱和青钢剑一样长,和番天印一样宽,这么大的东西,不可能在秃头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带下去。   我正反复思考着策略,就看到伊庆平带着人从餐厅那边出来了,除了他、王道姑、班主和秃头,同行的还有很多我之前没见过的人,那些人表情木讷,对伊庆平极其恭敬,应该也是神迹训练班的忠实学院。   他们是另外几辆车上的司机。   秃头上车的时候,随手将一个狭长的旅行包扔在了我所在的后排座位上,那个包袱沉甸甸的,里面装得应该是一些金属制品,当那个包袱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先是一阵生疼,同时还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一阵碎响。   正愁着怎么把青钢剑带出去呢,他就给我送容器来了,我现在都怀疑秃头会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一边装睡,一边将悄悄地拉开了行李包,将青钢剑和番天印放了进去,其实我这么干,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我不知道秃头会在什么时候把这个行李包拿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打开这个包。   伊庆平那边已经发动了车子,慢慢驶离了服务区,在他之后,一辆辆载着神迹训练班学院的车子也接连开出了服务区的出口。   之前走高速,到处都是摄像头,伊庆平不敢让这些车辆同时行动,以免车队的目标太大,容易被人怀疑。   这应该是进入无人区之间的最后一个服务区了,再向前走,就是一片完全没有监控的荒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就算碰到了哨卡,对方见车子里的人一直在睡觉也不至于起疑。   秃头将车开下公路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是凌晨三点,车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看样子,这些人身上的阳气已经恢复过来了,但常人被阴气侵蚀过时候,就算阳气恢复了身子也依旧十分虚弱,如今的他们,已经由昏迷变成了熟睡。   坐了一天的车,什么东西都没吃,我也觉得十分疲乏了,但我不敢睡,我必须记住秃头走过的路,回去的时候我还要为老翟指路。   伊庆平的车队走了四个小时的土路,最后停在了一个残破的小村外。   这里不是无人区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村庄呢?   这时候秃头伸手拍了拍副驾驶座位上的人,那个人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睛,之后秃头又拍醒了车上的其他人,我感觉他拍别人的时候力气都不大,唯独到了我这下手格外狠。这家伙果然是个记仇的人。   确认车上的人都醒过来了以后,秃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土房子对我们说:“你们几个,今天晚上住那。”   说到这,他又指了指那个旅行包:“这是你们明天要穿的衣服,明天才能开包。”   说完,他就催着我们下了车,而他在停了车以后,就朝着村中央最大的一座房子跑了过去,连同伊庆平一伙,以及那几个开车的学员也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和我同车的几个学员下车以后就直接进了秃头指给我们的那间土屋,我拿着旅行包,站在房门口四下观望了一下。   这个村子看上去老旧,土墙顶端的瓦片都是老的,有些还有严重的裂痕,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可在地面却又洒落着很多凝结成块的泥巴和一些麻绳、宽大的石头,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夯墙的时候留下的。   我在想,这个村子极可能是新建的,只不过墙上的瓦片是老瓦而已。   就在这时候,我身边传来了“咔嚓”一声响,我循声去看,就看到身旁那辆车的后备箱被打开,刘尚昂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下了车之后,用力直了一下腰,抱怨一声:“骨头真快散架了。”   我指了指粱厚载他们几个藏身的车辆,对刘尚昂说:“赶紧把他们弄出来。”   刘尚昂废话不多说,快速跑到过去撬开那些后备箱,粱厚载和老翟出来的时候也是不停地拍背拍腰,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反倒是罗菲和仙儿好像没受什么罪。   见他们都安全下了车,我也没敢继续停留,拎着包进了土房。   从外面看,这些房子就是用黄土和瓦片捏起来的,可进来以后才发现,四面墙壁上都钉了厚厚的钢板,屋子里简单地摆着四张床,内置了洗手间,另外,在每个人的床铺旁边,已经摆好了食物和水,还有餐具。   饿了一路,和我同车人此时已经开始吃东西了,我试着咬了两口面包,感觉没什么问题,才大口吃了起来。   可吃着吃着,黑水尸棺却莫名地发动了,我就感觉一股寒气由背入腹,它让我的胃部极度收缩,我先是一阵头晕眼花,然后又是一阵恶心,这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喉咙滑进了嘴里。   我将那个东西吐在手上,才发现它是一颗蓝色的小球,这玩意儿我认得,这是疯虱卵,能够控制人心的疯虱卵!   也就是说,每一份食物里面,应该都有这东西。   我将吃了一半的食物放在一边,又看向了和我同寝的几个人,有两个人已经完全吃光了餐盘里的东西,剩下一个人,盘子里的东西也只剩下最后一点了。   如今我就算阻止他们也没用,疯虱卵已经进了他们的胃,看样子,只能等这次的事结束以后,再去苗疆找蛊师给他们解毒了。   吃过饭,他们随便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此时他们被阴气侵蚀过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几乎全都是一沾枕头就着。   我等到他们都睡熟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拿了我的青钢剑和番天印,离开了屋子。   刘尚昂早就在门外等着我了,我刚一出来,他就从阴影处闪出身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跟着刘尚昂来到了村子东边的一个水箱旁边,粱厚载他们几个都在这。   大家碰上头以后,刘尚昂就对我说:“这附近我都查过了,房子都是空的,离村中心也比较远。不过说话的时候还是尽量小声点,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声音大了还是会被听到。”   我先是看了看仙儿和罗菲,问她们:“你们没事吧?在后备箱里颠了一路。” 四百四十三章 体罚   仙儿说没事,罗菲也说她们这个车地盘很软,缓冲大,应该比粱厚载他们几个舒服一些。   她们俩刚说完,刘尚昂就在旁边酸我:“嘿,我们几个都快散架你不问,只顾着关心自己家的女人。”   粱厚载也附和他:“重色轻友,人之常情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立即将他们两个打断,而后问刘尚昂:“你们是怎么预先知道伊庆平的行动路线的?怎么比我还早到服务区?”   没等刘尚昂说话,粱厚载抢先一步问我:“已经查证大泽恩师就是伊庆平了?”   我点了点头。   刘尚昂这时候才插上话:“我们可不是预先知道的啊,从你们上高速开始,我们可就一直跟着你们呢。”   我想了想,说:“那辆蓝色的货车?可我记得,那辆车跟了没多久就被落在后面了呀。”   刘尚昂顿时笑了:“我们也不能一直跟着呀,那样的话岂不是很快就会被伊庆平他们发现?我们当时是故意放慢速度的,好到服务区换车,换好车之后再跟。一直到了快进无人区之前,我们才反超了你们,将车提前开进了最后一个服务区,那时候你们已经连续走了很长时间,进无人区又是大段山路,所以载哥料定,伊庆平他们一定会在那里吃饭休息,不然的话熬不住后面的车程。”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你哪来这么多车,每个服务区都能换一辆?”   刘尚昂朝老翟扬了扬下巴:“这事是老翟操作的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车。”   老翟听到刘尚昂的话,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和他接触了这么几天,我也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气,有些事,当他不想说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对你爱答不理的样子。   粱厚载转移了话题:“伊庆平说明天什么时候带你们去见教主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说,不过我估计他不会拖太久的。而且我觉得吧,他嘴里的这个教主,肯定不是葬教的教主。”   粱厚载赞同我的观点:“嗯,我估计啊,这个所谓的‘教主’,很可能就是赵德楷。”   说到他,他又话锋一转:“道哥,这回你想好怎么干了吗?你别告诉我你想直接把赵德楷的老窝给端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就凭咱们几个人,如果赵德楷的老窝里头没几个人还好,可如果人多,这个窝咱们可端不了啊。我现在就是想弄清楚赵德楷的老窝具体在什么位置,以及他弄这么多人来,到底想干什么。而且我预计,伊庆平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他明天就得启程去曹家找曹洪斌了。”   粱厚载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片刻,又说道:“道哥,你到底是怎么得知大泽恩师的身份的?”   我说:“今天不是要给布施吗,大泽恩师将他自己的银行卡号给了我,我也是汇钱的时候知道持卡人就是伊庆平。”   粱厚载:“这笔钱给了伊庆平,而不是赵德楷?”   我点头:“不管怎么说,伊庆平都是葬教内部的人,赵德楷大概只算一个编外。”   “也就是说……”粱厚载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赵德楷分给各大氏族的那些钱,其实是葬教先给他,然后再经由他手交到各大氏族手上的。赵德楷在这边土地上经营了这么多年,却是一个只能拿过手钱,却不能将钱攥在自己手里的傀儡?道哥,你说,以赵德楷的性子,他能心甘情愿地做这样的事吗?”   我立即摇了摇头:“当然不能,赵德楷这个人觊觎百乌山掌派的位子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只是想当一个傀儡。”   粱厚载说:“的确。我认为他刚开始的时候投靠葬教,只是为了获得葬教的助力,肯定没有想到葬教就把他架空。所以他现在心里应该是想要反抗的,而葬教也知道这一点,不然的话,赵德楷身边不会凭空多出一个伊庆平,也不会有狄广通和蒋斌跑来分他羹。”   我不明白粱厚载分析这些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反正不管赵德楷在这里面扮演的是实权派还是傀儡,我们最终都是要将他赶下台的。   沉默片刻之后,粱厚载又说道:“你们这些人对于葬教来说,都是实打实的金主,伊庆平绝对不会让你们落在赵德楷手里的。所以,如果他明天要回去,肯定会将你们一并带走。我没估计错的话,你们将会在明天一早和伊庆平口中的教主见面,而且这个见面的过程恐怕会十分短暂。”   我说:“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伊庆平千里迢迢将这些学员带到这地方来,应该不仅仅就是为了见什么教主吧?对了,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发现食物里面有疯虱卵。”   粱厚载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你吃了?”   我:“吐出来了,可其他人已经吃下去了。我现在怀疑,红衣降头的疯虱卵在葬教内部,可能是十分常见的东西。”   粱厚载叹了口气:“这玩意儿能控制人心,如果葬教……你说梁子不会就是被这玩意儿控制了,才把商业机密泄露出去的吧?”   我皱了皱眉头:“可上次见到梁子的时候,他的样子很正常,不像是受控制了呀。”   粱厚载环抱起了双手,说:“疯虱卵对人的控制也不是一直持续的,只有种卵人需要操纵寄生体的时候,寄生体才会被控制,在平时,寄生体和常人没有区别。说起来,早些时候我一直在怀疑王大富,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可今天你提到……”   就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村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粱厚载立即闭上了嘴,和我一起悄悄摸到了村路那边,我们将身子贴在墙壁上,只露出一只眼,朝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   视线穿过马路,最后停留在了村子中心的那座房子附近,惨叫声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几秒钟之后,那个方向又传来了伊庆平的吼叫声:“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不长记性!”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惨叫,我也是这时候才分辨出来,这叫声,分明就是从秃头嘴里喊出来的。   村中心的那座房子里散发出很亮的灯光,我不但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两个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其中较为宽大的那个影子应该是秃头的,而另一个应该是伊庆平的。   从这里两个影子的动作上来看,伊庆平应该正对秃头进行某种很残酷的体罚,他手上好像拿着一把刀或者什么什么东西,不时在秃头身上划两下,每次那东西落在秃头身上的时候,秃头都会撕心裂肺地惨叫。   可睡在附近屋子里的人却完全听不到这阵惨叫声,根本没有人出来查看。   直到伊庆平怒吼了一声“滚!”,秃头才逃命似地远离了村中心的那座房子,我担心他是朝我住的地方去了,就赶紧将青钢剑和番天印塞给粱厚载,而后快速奔回了住的地方。   我回到屋子之后就立刻躺下佯装熟睡,没过多久,秃头果然进了我们的屋子,他拉开了屋里的吊灯,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但秃头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举动,我眯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前,从一个白色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些纱布。   没人知道这个白色的箱子是从哪来的,有可能是他从车上拿下来的,也有可能那个箱子原本就在屋里,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它。   秃头脱了上衣我才看清楚,此刻他的胳膊上和肩膀上多了很多道割伤,而他穿在身上的那间黑色皮夹克也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狭长的破洞。   这些破洞的边缘整齐,一看就是被很锋利的刀刃划开的。   我猜的没错,伊庆平刚才拿在手里的东西确实是一把刀或者匕首之类的东西,可他为什么要用那种东西来攻击秃头呢,就算秃头在他眼里真的只是一条看门狗,也不能这样虐待吧。   而且我看到秃头身上不光有新伤,他的背上还有一层一层交织堆叠在一起的老伤疤,每一道伤疤都是又细又长,看来伊庆平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他了。   他将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之后,就起身朝屋外走了,这时我看到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真的,经受了这样的痛苦之后,那张脸上却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可就是在这样一张脸上,我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秃头是一个极容易记仇的人,伊庆平这么对他,他不可能没想过复仇,他能忍到今天,也许只是因为两人在实力上的差距太大,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原因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将近一个小时,在我入睡前的最后一刻,秃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觉得他跟在伊庆平身边,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五点多我就睁开了眼,这时屋子里的其他人还没醒,可在每个床头旁却都已经摆好了早饭。   张老板是第一个醒过来的,我发现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异常,睁眼、打哈欠、伸懒腰,除了那个长长的哈欠让人感觉他好像没睡好之外,并没有显现出被控制的迹象。   我也装出一副刚醒的样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问张老板:“昨天睡得怎么样?”   张老板先是笑着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很惊愕地环视了一下屋子,惊呼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他昨天从下车开始,整个人看起来就昏昏沉沉的,包括后来的吃饭、睡觉,在整个过程里他没说一句话,好像所有的行为都是出于本能一样。现在看来,在那个时候他确实处于失神的状态。 四百四十四章 戴面具的侏儒   可他惊叫完之后,又很突然地问我:“衣服呢?”   我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他就向我解释:“就是咱们今天见教主要穿的那些衣服,我记得你拿着那个包来着。”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却记得衣服的事,这样的选择性记忆,也许又是他虔诚的一种体现。   我从地上拿起了那个旅行包,拉开了拉链。   昨天我先是将青钢剑放进了这个包里,后来又拿了出来,但一直没机会研究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此时借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太阳光我才看清楚,旅行包里装的就是几件黑色的袍子,还有一些黑色的铁链。   袍子我知道是穿在身上的,可铁链是干什么用的?   张老板很兴奋地跑到我身边,从旅行包里挑了一件符合他体型的袍子穿在身上,又拿出了铁链,将其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条铁链拆开来看的话,至少有一米多长,可张老板竟将它当成项链一样挂在了脖子上,再加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古代的重刑犯。   我问张老板:“你这样穿……没问题吧?”   张老板反而十分疑惑地看着我:“咱们每次回忆前世的时候,不都会看到一个这种打扮的人吗?前世里说,用这样的打扮,才能表现对神迹的虔诚。”   我瞪大了眼睛,说:“我还以为只有我看见了呢!”   张老板很不爽地白了我一眼:“切,你以为只有你自己虔诚?”   说完他就穿着那身衣服去了洗手间,我则长长松了口气,还好我反应快,勉强蒙混过关了。   九点左右,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吃完饭、换上了黑袍,一心等待教主的传唤。   我心里有点忧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教主打算怎么接见这些学员,是一次性接见五十个人,还是一个一个地传唤,如果粱厚载昨天的推测正确,这次见面的时间非常短暂,那么前者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可其他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心事,他们都是一脸虔诚的样子,默默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秃头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昨天晚上才受了刀伤,今天一大早就能自如地活动手臂了,他站在门前,挨个指了指屋子里的人,冷冷抛下一句:“都来。”,然后就转身离开来。   和我同住一屋的另外几个人一听到他的话就从床上跳了下去,然后就飞奔着出了屋子。   我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了出去。   离开土屋,我才发现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粱厚载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此时所有参加这次召见的学员全都从屋子里出来了,每个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伊庆平和王道姑他们指挥着所有人排成了一列长队,秃头由于记我的仇,让我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好像只要能让我晚一些见到“教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成功的报复了。   班主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所有人都在队列里之后,才喊了一声“走!”,而伊庆平则带着整支队伍走向了村中心的那座房子。   位于村中心的房子看上去要比我们昨晚住的土屋大很多,外面还围着一个宽敞的土院。   我看到昨天开车的几个学员就站在院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神色木讷,要么就像张老板一样虔诚,但我却发现里面有一个人的表情十分怪异,只有他扫视着每个走入院门的人,其他人都是愣愣地直视前方,好像我们这些人不存在似的。他看到我们的时候,眼神中总是透着一点无奈,他好像想阻止我们,但又不敢多嘴。   直到我随着队伍最后一个走进院门,那个年轻人依旧什么也没说。   伊庆平领着队伍进了屋子,我看到正对屋门的墙壁上连着一道暗门,那里面光线很弱,不断有学员走进去,然后我就看到他们的身位慢慢下降,直至头顶消失在我的视野中。那道门中连接着一条倾斜向下的暗道。   我是最后一个进入暗门的,在我走上暗道的时候,暗门被关闭,外面还响起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应该是外面的人在给暗门上锁。   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门外响起“嘭”的一声闷响,从门把手传来的金属碰撞声却嘎然而止。   我忍不住笑了笑,一定是粱厚载他们已经摸上来了,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打昏了锁门的人,才出现了那一声闷响。   暗道很深,我跟着队伍走了很久,才来到了一个火光通明的宽敞地带。   这是一个在地底深处人工挖凿出来的地洞,洞顶和地面间也就是三米左右的距离,有几根粗壮的木头柱子支撑着洞顶,在地洞的四面墙壁上各连着一条人工开凿的拱形隧道,不知道是通向什么地方的。   伊庆平带着所有学员进洞以后,班主又清点了一次人数,确保没有问题之后,他才对王道姑说:“请教主。”   王道姑快步走进了左侧土墙连接的那条隧道,没过多久,她又抱着一把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太师椅从里面走了出来,从表面上看,那应该是一把实心木的椅子,椅背非常宽厚,太师椅两侧的扶手看上去也十分粗壮,我估计,这把椅子的重量至少在一百五十斤以上,眼前这位王道姑看似瘦弱,但她的力量和她的身材不成正比。   王道姑将太师椅放在地洞的中央位置,深吸一口气,然后高呼一声:“恭迎教主!”   我正想看看这位所谓的教主到底长什么样,可就在这时候,队伍里却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还举着双手高喊:“教主万岁!”   喊罢,他就匍匐在了地上,整张脸对着地面,就像是清朝的臣民面见皇帝时一样。   在他之后,学员们陆陆续续地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顷刻间,所有人匍匐在地,几乎都要将脸埋在土壤中。   我为了不让伊庆平他们起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趴在地上,但我没喊“教主万岁”,反正那么多人同时发声,少我一个也没人会留意到。   洞穴里安静了没多久,就听到左侧的隧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我很想抬起头来看看从隧道里出来的人究竟是谁,可所有人都趴着,我如果这时候抬头,肯定会被发现。   脚步声离开隧道以后,径直来到了太师椅所在的位置,我听到他坐下了,然后就一心等待那个人下达让所有人起身的指令。   可他没有,他坐下以后,竟然念起了让人听不懂的经文。   我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他似乎非常享受被人跪拜的感觉。   那段经文又臭又长,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停下来,在这之后,我终于听到了我此时最想听的那几个字:“起来吧。”   就听到前面有人喊了一声“谢教主!”,在场的学员又是一阵附和,有喊“谢教主”的,也有喊“教主万岁”的,还有人喊了其他的什么东西,我没听清。   我随着其他学员一起站起身来,朝“教主”所在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竟然带着面具,那是一个纯黑色的面具,上面没有花纹,就是光秃秃的一个壳子,只在眼睛和鼻孔的位置掏了四个洞。   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赵德楷的,但还记得他大体的身高和提醒,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赵德楷,他的个子比赵德楷要矮得多,身材也更瘦一些。   说实话,如果不是刚才听到了他和成年人无异的嗓音,光是看到他这副瘦小的身材,我可能会将他误认成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这个人身上没有丝毫的念力残留,炁场也和常人没有区别。   他不是修行圈的人。   他稍稍扬了一下手,对站在椅子旁的王道姑说:“赐圣水。”   王道姑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然后和班主一起快步走进了右侧的隧道,拿了一只瓷碗和一个水桶出来。   他们两个一人拿着桶,一人拿着碗,班主将水倒进碗中,而王道姑则将瓷碗递给在场的学员,碗里的水,每个人都要一口喝完,我发现很多人在喝水的时候都会肩和手都在颤抖。   起初我以为是水或者碗有问题,直到王道姑离我近一些了,当她将碗递给一个学员的时候,那个学员测过身来接碗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学员已经是热泪盈眶,他颤颤巍巍地接过碗,将里面的水一口闷了下去,又用那双颤抖的手将碗还给了王道姑。   不是水和碗有问题,前面的人之所以颤抖,完全是因为激动过度。   当王道姑拿着碗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做出一副异常激动的样子,可我哭不出来,只能一直抽鼻子,好在王道姑好像对眼下这个环节十分不耐烦,她根本不关注我的表情,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碗。   我喝完水,将碗还给王道姑的时候,她还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班主和王道姑又去了隧道那边,“教主”再次抬了抬手,喊一声:“赐福!”   说完,他就从太师椅上下来,转身朝着正对椅背的那条隧道走了过去,他虽然不是修行圈的人,但步伐轻盈,胳膊甩动起来也十分有力,加上他刚才喊话时那种气息绵长、中气十足的感觉,我可以断定他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很深。   伊庆平跟在他身后,领着队伍进了那条隧道,可走了没多久,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隧道中应该是撒了一些香粉,空气中飘着一股类似于鲜花的芳香,可在这股芳香中,还隐约透着一丝铁锈般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血液干涸以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目前还不清楚,这股血腥是来自于人,还是别的动物。 四百四十五章 活祭   随着越来越深入,血腥味也变得越来越重,而当我们从隧道中走出来的时候,血腥味已浓郁到了极点,为了掩盖住这股血腥,空气中的花香味也变得异常强烈,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在这个连同隧道的巨大洞厅中,除了血腥、花香,还有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燥热,而热流的源头,就位于我正前方二十米开外的一个大坑。而在大坑旁边还有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其实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某种建筑,因为它被黑布遮着,看不出具体的形态。   不过从黑布上显现出的轮廓来看,那东西应该是由很多方形的石头或者木堆成,每一个石块或者木块都有一米见方的样子。   这时候,“教主”再次抬手:“祭品!”   他话音一落,秃头就朝着被黑布遮盖的那个东西奔了过去,他抓住黑布的一角,猛力扯动,黑顿时被他扯了下来。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盖在黑布下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石块、木块,而是一个个钢铁铸成的笼子,而被关在笼子的,全部都是和我一样的活人!   那些人身上也穿着和我们一样的黑袍,胸前挂着铁链,我扫视着笼子里的那一双双眼睛,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是无光、木讷的,但也有少数的眼睛中充斥着恐惧。   可不管那个人拥有什么样的眼神,他们都只是以一语不发地用眼睛扫视我们这些人,我感觉,他们好像已经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秃头将打开了最底层的一个笼子,从里面揪出了一个女人,他将这个女人带到了队伍的最最前方,此时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一个学员已经位于大坑边缘了,秃头将女人带到他身边之后,我就听伊庆平对他说:“推下去!”   刚才,这些学员第一眼看到笼子里的人时就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什么,可当伊庆平说出这三个字之后,讨论的声音嘎然而止,每个人都像是着魔了一样,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了那个站在坑旁的女人。   他们的动作太整齐了,就像机械一样,我立刻反应过来,伊庆平的话激活了他们体内的疯虱卵,如今这五十多个学员已经全部被控制了。   就在这时候,站在第一排的学员突然伸出了手,将那个女人推进了坑中。   在他出手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不能再等了,如果再不出手,那个女人一定会死,可我离那个学员足有二十米的距离,这段路我还没跑到一半,他已经将女人推进了坑,我听到坑底传来一阵急促的惨叫,但当我来到坑边的时候,惨叫声已经消失了。   在坑底,一根根锋利的铁刺毫无规律地斜生在地面上,那个女人的胸口、腰还有大腿都被穿透了,她的神经还没有死透,身子在不停地抽搐着,从她的嘴里不时吐出一股一股的血沫。   除了铁刺,坑底还被放置了大量带着火星的火炭,就算掉下去的人没有被铁刺扎死,也会被这些火炭上的余温烤熟,那个女人的一只脚此时就落在炭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焦糊味。   而那个亲手将女人推下坑的学员也已经摆脱了疯虱卵的控制,他愣愣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地看着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   我站在大坑边缘,在我身边是瘫坐在地上的学员,在他身后,则是那群因为受到控制而变得面无表情的人。   伊庆平一脸惊愕地看着我,那个所谓的“教主”也将脸转向了我。   他们大概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提前脱离了疯虱卵的控制,跑到大坑这边来了。   一秒钟之后,伊庆平好像回过神来了,他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我完全不想和他废话,摘下脖子上的铁链,奋力一甩,铁链挂着风声朝他的脸砸了过去。   伊庆平的道行很深,可身手好像差一些,我挥动铁链的时候,他立即俯身躲闪,可他的速度很慢,我稍稍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就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划过一道弧线之后,依旧朝他的脸砸了过去。   我一边攻击伊庆平,一边从余光里留意着站在他身旁的教主,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手。   果然,眼见伊庆平躲不开了,教主立即一个闪身朝着冲了过来,他个子矮,重心底,俯冲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我面前。   我早有准备,在他离我还有一米距离的时候,我已经一脚踹向了他的面门,他冲得快,闪得也快,我的脚掌刚蹬到他的肩膀上,他就猛一侧身,避开了我脚上的大部分力道,但光是被我蹭这一下个够他受的,他在避开我的攻击之后,紧接就用手护住自己的肩膀,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如果他不是带着面具的话,我现在应该能看到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这次攻击没沾到便宜,但我也失去了重心,铁链没能如愿砸中伊庆平的脸。   伊庆平十分狼狈地跑到教主身后,朝着我身后大吼:“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我知道他这话是冲着秃头喊的,这话一脱口,我身后立即响起了秃头沉重的脚步声,我微微一侧身,同时向着身后甩出了铁链。   秃头的体格和力量都不错,但平时欺负人也就是靠他那点蛮力,没有速度可言,也没有战斗经验,我只是简单地甩动铁链,可他却根本避不开,就听“嗙”的一声,铁链的链头狠狠砸在了秃头的脖子上,秃头应声倒地,然后就像死人一样趴着,没再站起来。   伊庆平盯着我,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手上却结出了两个手印。   我没跟他废话,只是用最大的音量喊了一声:“动手!”,而后用最快的速度甩出了铁链,随着哗楞楞的一阵碎响,铁链越过了身材矮小的教主,再一次朝着伊庆平的脸砸了过去。   他原本正在凝练念力,可眼看着铁链朝他飞了过去,还是中断了施法,并迅速弯下了腰。   而那个教主在吃了一次亏之后就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他没再攻上来,而是和伊庆平一样选择躲避。   其实以这两个人能耐,一个和我缠斗,另外一个找机会施法,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可惜他们两个显然没有这样默契。   我不知道我刚才那声大喊粱厚载他们听到没有,但王道姑和班主肯定是听到了,我这边刚甩出铁链,就看到他们两个从隧道那边冲了过来。   班主一看就是个实战经验十分丰富的人,他进入隧道之后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他的脚上速度很快,没等我收回铁链他就到了我的面前,而王道姑在傻愣了几秒钟之后,也冲向了大坑旁边,连续打开了几个铁笼子。   笼子里的人应该也是被控制了,他们从笼子里出来之后,齐刷刷地走到了大坑边缘,好像等着那些学员的人将他们推下去似的。   我一看情况不对,立即朝笼子那边冲,可就在这时,班主已经贴上了我的身,他二话不说,一拳砸向了我的面门。   他的这一记后手直拳动作非常标准,速度、力量惊人,角度也是恰到好处,我如果被打中了,只能是当场昏迷的命。   好在我没轻敌,在他出手的瞬间我就侧了一下身,勉强避开了他的拳头。   我个子比他高不少,而他在出拳的时候又将身子压得很低,这些年,我几乎天天和粱厚载对练拆招,他一做出这个动作我就立刻反应过来,他只要一击不重,就会立刻攻我的下腹部。   所以在闪避的时候,我也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肩,他的刚才是左右出拳,下一次攻击可能会出右手。   果然,当我抓住他的肩膀时,已经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和后背都在发力,于是立即用出天罡锁的手法,发力,******他还没等出拳,我就将他肩膀上的力气压散了,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巨大的疼痛让他失去的重心,我则快速后退一步,同时顺手一带,直接将他压在了地上。   但我没有时间彻底卸除他的战斗力,他一倒地,我就立刻放弃他,冲向了王道姑。   可我刚迈出没两步,班主又粘了上来,他没起身,蹭着地面扑向了我,这一下我没能躲开,被他抱住了双腿。   他抓住我的小腿以后,猛然向后一扯,直接将我掀翻在地,他好像是练过摔跤的,我倒地之后,他就以极快的速度骑在了我的后背上,我觉得我如果不立即反抗,他的拳头就会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后脑勺上。   好在他虽然比较难缠,可力量和体重与我相差太远了,我腰上发一股猛力,奋力起身,很轻松就将他从我身上掀了下去。   而我则就地一滚,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场面有些混乱,我在起身的同时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王道姑还在不停地开启笼子,将笼子里的人放出来,班主在我和缠斗,教主远远地看着我,伊庆平已经凝练出的念力,我不知道他要施展什么样的法术。   但也就在同一时间,粱厚载他们已经从隧道方向冲了进来。   班主爬起身来,再次冲向了我,我挡下了他的拳头,同时冲着而仙儿大喊:“梦魇,给这些人种下梦魇!”   喊完话,我一拳砸在了班主脸上,班主闷哼一声就仰面倒了下去,但他显然比秃头的抗击打能力强很多,他随手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就地一滚,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仙儿一边往我这边跑,一边喊:“给谁种梦魇?”   我来不及解释,只是应了一声:“所有人!”   说话的空当,班主又冲了过来,他这次学聪明了,知道拼距离拼力量都拼不过我,在避开我的两次攻击之后,低着头跟我绕起了圈子,他一直俯着身子,拼命地往我身后绕。 四百四十六章 局势混乱   他在寻找我的视觉盲区,打算找到机会给我致命一击打,但问题在于,我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视觉盲区在什么地方。   我只要不背对他,他就没有机会。   版主俯着身子绕了一个大圈,当他完全离开我的视野时,我立刻向前疾走两步,然后猛地转身。   我转身的同时做了一个下潜的动作,他刚打出一记直拳,还没来得及将拳头收回去,看得出来,他这一拳上聚集了不少力量,此时拳头落空,他已经失去了平衡。   他向前趔趄了一步,而我也朝着他迎了上去,一拳擂在了他的胸口上。其实我原本是想打他的下巴,那个部位的血管多,只需一记重拳就能让他暂时昏迷,可他即便是失去了重心,却依旧能在我出拳的瞬间调整姿势,他猛地挺直了腰,而我的拳头也撞在了他坚硬如铁的胸口上。   他被我打翻在地,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也就在他倒地的瞬间,一股庞大的阴气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背后,我赶紧回头张望,就看到两只穿着红衣的女鬼披头散发地朝我扑了过来。   通过天眼,我竟能依稀分辨出这两只厉鬼的五官。   要知道,鬼物这东西本身无形,越是厉害的鬼,形态就越具体,但唯一能让自己的形态具体到五官俱全的鬼物,就只有凶神。   这两只厉鬼的炁场和百乌山守门的凶神相比差得实在太远了,我感觉它们好像就是两只普通的厉鬼,可既然普通,为什么能在天眼的注视下显现出五官?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深究这个问题,那两只女鬼以极快的速度到了我的面前,其中一只伸手掐向了我的脖子,另外一只则将手指插进了我的左胸。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箍住的一样,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就冻结了。   但这种感觉只出现了极短暂的一个瞬间,黑水尸棺立即发挥作用,一股寒气从我的背部迅速蔓延了我的全身,钻进我体内的两道阴气瞬间被化解。   那两只厉鬼感觉到身上的阴气被吞噬,立刻后退,和我拉开的距离。   从梁厚载他们冲出隧道,到这两只厉鬼袭击我,期间也不过几秒钟时间,可我已经意识到,单单靠我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厉鬼刚撤,班主就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扑向了我,而这时候刘尚昂也奔了过来,班主的心思都在我身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行动敏捷的刘尚昂。   我朝班主那边望过去的时候,刘尚昂已经抱住了他的腰,将他掀翻在地。   在刘尚昂身后还跟着罗菲和梁厚载,仙儿此时依旧站在隧道出口那边,她正在竭尽所能地给在场的人种下梦魇。   按照我原本的想法,仙儿种下梦魇之后,所有不具备修为的人都会被她控制,只留下伊庆平这么一个敌人,对付起来也容易得多。   可从她施术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伊庆平的同伙们依旧行动自如,只是当王道姑打开笼子的时候,笼子里的人没有像之前一样乖乖地出来。   看样子,仙儿控制住了大部分人,却无法控制王道姑他们。   王道姑见笼子里的人不肯出来,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根铁钩子,我看到她正用那根细长的钩子勾住了一个男人手上的皮肉,想要将他硬拉出笼。   那个男人受到梦魇的控制,动也不动,可皮肤被穿透的痛苦却让他的整个面部变得十分扭曲。   我指着王道姑,冲梁厚载和罗菲大喊:“快阻止她!”   罗菲在奔跑的途中改变了方向,奔向了王道姑,梁厚载则来到我身边,将裹着青钢剑和番天印的包袱递给了我。   我抽出青钢剑,梁厚载从口袋里拿出灵符,望了眼飘在半空中的厉鬼:“这两只厉鬼很厉害。”   我点点头,没说话。   此时,伊庆平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而挡在他身前的教主则反复扫视着整个战场。   我对梁厚载说:“我对付伊庆平,那个小个子归你了。”   梁厚载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   我说:“伊庆平修为比咱们加起来还高,但他的术大多和鬼物有关,黑水尸棺正好能克制他。小心点,那个小个子身手非常厉害。”   说完,我就提着青钢剑走向了伊庆平,梁厚载捡起了被我扔在地上的铁链,紧紧跟在我身后。   伊庆平一直在念咒,他似乎在操控着那两只女鬼,逼迫它们接近我,可女鬼显然忌惮我背后的黑水尸棺,它们来到我身边之后,就一直围着我打转,却不敢直接接触到我。   我一直在心里计算着伊庆平和我的距离,直到他进入了罡步的压力范围,我立刻停下脚步,用最快的速度达到思存境界,提取念力,踏出三步九迹。   教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我踩出第一个星位的时候,他就冲向了我,梁厚载也从我背后闪了出来,甩动着铁链将教主拦住。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梁厚载和教主之间的战斗,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踏出一个个星位。   七星踏遍,星力如期而至,带着七星中正炁场的巨大压力当场就将两只厉鬼打散了,梁厚载对我的套路已经十分熟悉了,在压力出现之前,他就提前和我拉开的距离,可那个教主也被他带了出去,他一直粘着梁厚载,和梁厚载缠斗在一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伊庆平。   他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被星力压在地上,而是像尊雕像一样笔直地站立在星力之中,在两个厉鬼消失之后,他身上的炁场就变得格外混乱,阴气、怨气、戾气还有他自己的念力混在一起,但这股混乱的炁场又格外庞大,竟然能和星力的中正炁场分庭抗礼。   不只是炁场,我甚至感觉伊庆平整个人状态都发生了变化,过去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给人一种十分贪婪,但又特别心虚的感觉,可现在,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份极端的狠辣,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一口黄牙,就像是野狼在审视自己的猎物时,向着猎物露出自己的獠牙一样。   我不知道在刚才的一瞬间,伊庆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单从修为上来说,此时的他已经不是我能对付的了。   不过我也记得,他虽然修为厉害,但身手非常糟糕。   趁着星力还没有完全散尽,我就端起青钢剑冲到了他身前,他好像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冲向他,刚才还十分镇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愕。   从我潜入神迹训练班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伊庆平不管施展什么样的术法,都要先结手印,再念经文。我冲到他面前以后,就一剑刺出,刺向了他的左手掌。   他匆匆躲闪,但由于速度太慢,左手还是被青钢剑刺伤,鲜血直流。   天罡剑法在对付活人的时候,讲究以攻代守,刺出第一剑的同时,我已经朝着伊庆平迈出了一大步,他回退的同时,我又刺出了第二剑,刺向了他的右手。   这次他依旧没能躲开,右手上也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见点血就心软的小屁孩了,两刺进攻得手之后,我的第三剑刺向了伊庆平的左肩。   他受了伤以后就变得非常愤怒,一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可在这种时候,愤怒根本帮不了他,他依旧没能避开我刺出的第三剑,鲜血很快洇透了他的袖子和领子。   这时候星力才完全散去,我停下脚步,用剑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说:“投降吧,就你现在的情况,撑不过一个小时。”   他现在的失血速度很快,其实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出现昏厥。   我本来是好心提醒,但这样的话却让他变得越发愤怒了,他先是对着我作出了一个非常狰狞的表情,而后用极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我再次出手,一剑拍在了他的手肘内侧,这个位置就是我们常说的“麻筋”,一旦被拍中,整个小臂都会瞬间麻痹、脱力。   他的胳膊快速颤了一下,攥在手里的东西也掉落在了地上。   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串用灰黑色圆珠串成的手链,每一颗珠子都和鱼眼差不多大,白色的绳子穿过最后一个珠子之后,被拧成了一个八卦结。   这串珠链不管是颜色还是样式,甚至是上面携带的炁场,都和多年前罗有方塞给我的那串沉香手链别无二致。   可我曾听师父说过,在当今世上,能做这种手链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颜色和样式可以仿造,可附带在手链上的那股炁场,却是仿不来的。   这样的手链怎么会出现在伊庆平手上?难道我师伯……   想到这些,我一时失神,伊庆平抓住了机会,迅速从地上捡起手链,我这才回过神来,再次举剑刺向了他的肩膀,可这时候他已经凝练出了念力,他身上的那股混乱炁场也在一瞬间变得躁动不止。   他的炁场快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仅仅几秒钟之后,这股躁动的炁场似乎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我动了一下手臂,却发现胳膊已变得异常沉重,那种感觉,就像是我被扔进了一个装满蜂蜜的木桶里,不管作出怎样的动作,都要克服巨大的阻力和蜂蜜的黏腻。   这时候,伊庆平不急不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的小盒子,那个盒子四四方方,表面光滑无比,里面斜放着一把不到五厘米长的小锥子。   伊庆平将那把锥子拿在手上,同样是不急不慢地来到了我面前。   我朝他挥剑,但动作缓慢,他稍稍退了一步,很轻松地避开了。   我斜着眼睛朝梁厚载那边望去,现在他已经被教主缠住了,根本腾不出手来帮我。 四百四十七章 生命流逝   伊庆平脸上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他重新回到我跟前,将那把小锥狠狠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锥头不长,也不管太粗,可被这么一个东西扎穿肌肉,我还疼得皱起了眉头。   我想喊疼,但我张不开嘴。   伊庆平将一只手指放在锥子的尾部,念起了咒文,我刚才还只是行动有些困难,肩膀上扎了铁椎以后则是根本无法动弹了,顿时觉得浑身发麻,连舌根都是麻的。   渐渐地,我又有了一种虚脱感,而且随着伊庆平持续念诵咒语,这样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我觉得我好像就是一个盛满水的容器,而他正将容器中的水一点一点地抽离出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枯竭。   他在抽取我的生命力!   我曾听魏老头说过,伊庆平会一种非常邪门的术法,说他可以在几秒钟之内让一个风华正好的年轻人变成一个耄耋老人。   就在我担心会在不久之后被抽干生命力,变成一个老头甚至是干尸的时候,一直装在包袱里的番天印突然变得躁动起来。   它在震颤,剧烈地震颤,隔着几层棉布我都能感觉到从上面传来的震感。   没过多久,番天印的炁场暴露在了空气中,看样子在刚才震颤中,它已经将火蚕丝布从身上抖了下去。   每次番天印的炁场一出现,我都会莫名地感觉到烦躁,这一次也不例外,我当时的眼神肯定也流露出了那种烦躁。   可这样的眼神落在伊庆平眼里,却好像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他脸上那抹胜利的笑容像花朵一样盛开,也许在他看来,我的烦躁其实是绝望的一种表现。   只可惜,该绝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因为番天印的食欲远远比他要大得多。   番天印脱离了火蚕丝束缚之后,就将一道奇怪的炁场注入到我的体内,我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炁场,它表面上平静,可内部却十分凶戾,可在凶戾之下,又是一份怪异的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是一个人在经历的极端暴怒之后,情绪进入了暂时的冷却状态,没人知道这样的平静会持续多久,但所有人都清楚,当平静结束以后,怒火将变得更加灼热。   这是一股异常危险的炁场,但它既不属于阴阳,它的结构分明,但这种结构又让人觉得极不稳定。   这股炁场顺着的经络流窜到了我的肩膀,紧接着,我身上的虚弱感就开始快速减轻,刚刚被抽出去的生命力好像又回流到了我的体内,一秒钟以后,虚弱感完全消失,又是一秒钟过去,我清晰地察觉到每一根肌肉都快速变得紧实起来,还想有一股来自外部的力量,正快速滋养着我的身体,但这股力量没有在我体内停留太久,它最终穿过我的腰际,流入了番天印。   伊庆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变得惊恐起来,他脸上的皮肤几乎是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变得松弛起来,连同他额前的头发都在几秒钟之内发生了变化。   我就看到他额头上的头发开始疯长,可新长出来的头发全是白色的,看上去没有任何生命力。除此之外,我还留意到了他的手,就在头发疯长的同时,他的手也以极快的速度变得衰老,可指甲却不停地生长。   这是我第一次用肉眼能辨的速度见证一个人的衰老,以及头发和指甲的疯长,对我来说,这比亲眼见证尸变的过程来得还要震撼。   伊庆平似乎卯足了力量,想将自己的手指从铁椎上拿开,他刚才就是从那个地方抽走了我的生命力,可现在,那枚小小的锥子却成了他此刻最大的威胁。   他用尽了力气想挣脱开,可不管他如何努力,手指就像是和铁椎的追尾融为一体了似的,怎么都拔不下来。   在他挣扎的时候,那枚铁椎不停地在我的皮肉里搅动,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伊庆平变得越来越消瘦了,他的眼睛开始外突,好像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如果再任由番天印这样吞噬伊庆平身上的生命力,他一定会死。   我可不想让他死,一来我确实不想杀人,二来,伊庆平活着他死了对我们的用处更大。   虽然我在番天印的帮助下回复了体力,可番天印又压制我的神经,让我无法动弹。也是没办法了,我赶紧沉下心,快速凝练出了念力。   既然我能催动番天印,我想,对于番天印来说,我的念力对它来说肯定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万幸,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我这边刚刚凝练出了念力,番天印就放弃了伊庆平,转而快速吸收我身上的念力,与此同时,它也不再压制我的神经,我顿感一阵轻松。   此时伊庆平身上的炁场已经彻底消失了,我的行动力不再受任何束缚。鉴于番天印的巨大食量,我不敢让它过多地吸收我的念力,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我也失去战斗力。趁着能动,我赶紧解开了包袱,将番天印抱在怀中,又快速用火蚕丝将它包好。   炁场被隔绝以后,番天印也就无法在从我身上剽窃什么了,它不再震颤,变得十分安静,就像一个熟睡中的婴儿一样躺在我的手中。但我很清楚,一旦解开火蚕丝,它立刻就会躁动起来。   可刚才究竟是什么回事?它竟然能自发地将火蚕丝抖落!难道番天印也是有自我意识的,它感应到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才突然躁动起来?   咔嚓!   我正看着手中的番天印出神,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   朝着前方望去,就看到伊庆平像堆枯骨一样瘫在了地上,他脸上的惊恐还没退去,倒在地上之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他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声脆响,它来自伊庆平的左腿,被番天印抽走了绝大部分生命力之后,伊庆平的骨骼似乎变得非常脆弱,他那根纤细的小腿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在刚才的一瞬间被重力压折,反向弯成了九十度。   可伊庆平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我收起番天印,朝他走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显得异常惊恐。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威胁了,我叹了口气,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他依旧在和教主缠斗,但已明显占据了上风。又望向刘尚昂那边,此时班主已经抱着头躺在了地上,而他手里则拿着一只扳手,时不时在班主身上来两下。   之前我还担心刘尚昂不是班主的对手,却忘了他的百宝箱里可是什么东西都有的,比如扳手这样的大杀器。   而罗菲也已经控制住了王道姑,王道姑显然不是她的对手,被她死死地压在一个铁笼上,根本动弹不得。   之前被我放倒的秃头此时已经坐了起来,但他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就是眼神涣散地坐在地上出神。   伊庆平似乎回复了一点点力气,他几吃力地朝秃头伸出了手,嘴里发出粗重的声音:“施……施……”   他的声音完全就是从嗓子眼里喷出来的,根本凝聚不成完整的声音,就是粗糙的气流声,我只是感觉他说的那个字好像是“施”或者是“尸”,但并不是很确定。   秃头受到了伊庆平的召唤,也渐渐地回过神来,他很勉强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我没有阻挡他,而他也避开了我,来到伊庆平面前的时候,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十分惊愕地打量着伊庆平,颤颤巍巍地开口:“师父?你……你这是……怎么了?”   伊庆平却给了他一个虚弱而又十分不屑地眼神,嘴里说着:“走……走……”   那个字好像是“走”。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伊庆平难道是想逃跑吗?在这样的情况,他能逃到哪去?   秃头跪在伊庆平面前,很长时间没有回应,伊庆平显得有些着急,不停地说着:“走……走……”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伊庆平,没有上前阻止。   秃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伊庆平抱了起来,他转过身,朝着隧道的方向走了两步,我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看着秃头的眼睛,秃头也看着我,我发现我完全无法读懂他此时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好像带着犹豫,但那又好像是一种……留恋?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留恋,但我觉得秃头好像并不像离开这个地方。   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对秃头说:“你们走不了的。”   说话的时候,我还晃了晃手中的青钢剑。   秃头面对着我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而伊庆平就靠在他身上,用一种无望的眼神看着我。   伊庆平心里应该很清楚,不管我是什么人,既然来到这里,阻止了他的计划,就没有理由这么轻易地将他放走。我在想,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让秃头带着他走,是忽略了我的存在,还是因为巨大的生命力透支导致了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我一直伸着手,盯着秃头,过了很久,秃头突然叹了口气,他转身背对着我,轻手轻脚地将伊庆平放在了地上。   伊庆平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而他则淡淡地说:“师父,咱们走不了了。”   这句话听起来还很正常,可秃头接下来的话就让人有些难以捉摸了:“以后你再也不能虐待我了,咱们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伸进了怀里,我不知道他从怀里拿了什么东西,但我发现伊庆平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起来。   我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头,连忙上前,一把将秃头推开。   秃头当场被我推翻在地,而伊庆平则一直保持着刚才那种惊恐的表情,此时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而秃头的手上,则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四百四十八章 复仇者   我怎么也没想到秃头会对伊庆平痛下杀手,他下刀极深,伊庆平脖子上的伤口非常大,皮肉完全张开,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伤口中挥洒出来。   仅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伊庆平的眼中就彻底失去了光泽。   秃头用双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看着伊庆平的尸体,突然笑了:“你早就该死了。我也快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秃头刚才说“咱们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我立刻挥动青钢剑,狠狠砸向了秃头的手腕,他闷哼一声,手中的匕首应声脱落。   但他好像根本没想用那支匕首,在我拍中他手腕的同时,他已经纵身向后一跃,跳进了充满尖刺的火炭的大坑中。   我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抓住了秃头的肩膀,可他太重,我根本拉不住他,就听“嗤啦”一声,他的上衣被我扯下了一大块布,但他没有止住落势,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到了坑底,随着利器刺穿皮头的一串轻响,秃头的身体已经镶嵌在了铁刺上,有一根铁刺直接穿透了他的头,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在想,秃头跟在伊庆平身边,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跟着伊庆平,表面上是一个恭敬的弟子,可事实上,他却是一个隐忍多年的复仇者,他一直在等待今天这样的时机,只为给伊庆平致命的一刀。   秃头是一个记仇的人,也许正是伊庆多年的虐待造就了他的性格,也许他生来如此。如今他复仇成功,但他也知道杀死伊庆平会有怎样的下场,与其苦苦等待葬教的酷刑降临在他身上,还不如用最直接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我也不确定我的推测是不是完全正确,但秃头和伊庆平双双毙命,他们留给我的,也只有一连串的疑问和这些毫无根据的推测了。   相对于那些对葬教忠心耿耿的佣兵而言,秃头也许在心理上有点扭曲,但我觉得,他至少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对,人!   我长吐一口气,离开了大坑边缘。   梁厚载和教主的战斗还是有些焦灼,我朝着他那边走过去,他则快速移动身位,牵引着教主将后背留给了我。   我放轻脚步走上去,趁着教主向梁厚载挥拳的时机,伸手抓住的教主的后颈,用力一捏,教主的拳头在中途落了下去,身子也跟着瘫软在地。   然后我和梁厚载又走到刘尚昂身边,梁厚载和刘尚昂将班主压制住,我则故技重施,在班主的后颈上狠狠来了一下,班主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昏迷过去。   至于王道姑,我们处理完班主的时候,罗菲已经用两条锁链将她捆了起来。   王道姑、班主、教主,抓住了这三个俘虏,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仙儿还在努力维持所有人身上的梦魇,这些人本身就受到疯虱卵的控制,仙儿需要先用妖气压制住疯虱卵,然后再控制梦魇,异常费神。   我们几个将三个俘虏捆结实以后,就赶紧去支援仙儿。   而我们的做法也异常的简单——把所有人都关进笼子里,正好我看到坑旁还有一些空余的铁笼。   这些人受到疯虱卵控制,已经完全失神,当我们将所有人都锁进笼子之后,仙儿才长舒一口气,撤去了他们身上的梦魇。然后我就看到有人在不停地推搡和自己关在一起的人,这样的推搡完全是机械的、无意识的,我还记得,伊庆平曾给位于队伍最前端的人下过一道指令:“推下去。”   没想到这道指令对所有初来乍到的学院全都有效。   仙儿显得有些虚弱,她将一支胳膊搭在我肩上,叹口气说:“唉,这么多人,咱们该怎么处理啊,总不能就这么锁着他们吧。”   我说:“我联系一下庄师兄,让他过来接咱们的盘,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麻烦他了。不过他就算带人来估计也需要一段时间,村子里应该有食物储备,咱们分头找一找吧,这么多人,在庄师兄赶来的这段时间里估计要消耗不少粮食。”   仙儿又叹了口气:“你们这些活人真麻烦,还要吃东西。”   我挑了挑眉毛:“说得你好像不用吃饭一样。”   仙儿:“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吃不吃都行。”   梁厚载转移了话题:“伊庆平的尸体怎么处理?”   我朝伊庆平尸体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庄师兄来了再说吧。好了,赶紧找食物吧,我去联系庄师兄,瘦猴,你的手机给我。”   刘尚昂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外壳已经破裂的手机,这应该是刚才他和班主搏斗的时候被打裂的。他试着摆弄了一下,手机外壳虽然已经破成了好几块,可屏幕竟然还能亮。   我拿着他的漏电手机快速离开了地穴。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我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好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这些人全部都是开车将我们送来的司机。   在这样的无人区,我的手机根本收不到信号,刘尚昂的手机虽然也显示无法接收到信号,但这只是将其伪装成普通手机的一种手段而已,我拨通庄师兄的电话,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等了很久,对面才传来庄师兄的声音:“怎么了有道,什么事?”   他的语速很快,语气也很急,周围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里的事情简洁地为庄师兄描述了一下。   庄师兄沉静了好一会才问我:“你那边的事,柴师叔知道吗?”   我:“师父只知道我来,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庄师兄又是一阵沉静,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柴师叔这半年来一直在找伊庆平,没想到他人已经死了。”   我问庄师兄:“我师父找他干什么?”   庄师兄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听柴师叔透过两句,说是这个伊庆平很可能知道赵宗典的下落。”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伊庆平从口袋里拿出的那个沉香手链。   这时候庄师兄又急匆匆地说:“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两天以后我会带着人到达你那里。那什么,你让刘尚昂想办法给我一个地标。”   说完,庄师兄就挂了电话。   我打电话的功夫,刘尚昂也出来了,我就将手机递给他,说庄师兄让他给一个地标。   没想到刘尚昂却问我地标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也不知道,他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响指,似乎是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但他并没有向我解释什么。   他没解释,我也没多问。   可地标到底是什么意思?地理坐标?经纬度?   我目送着刘尚昂爬上了一座土屋的屋顶,却依旧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这时候罗菲拍了我一下,对我说:“赶紧找点吃的吧,风沙快来了。”   我看了看晴朗的天空,问她:“你怎么知道风沙快来了?”   罗菲冲我微微一笑:“第六感。”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村路旁的一座土屋。   我目送罗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感觉有点回不过神来。   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神神叨叨的?   我们最终在一个地窖里找到了食物和水,伊庆平显然没有打算在这里待太久,食物储备很少,我们只能将仅有的食物细分成四份,这是所有人整整两天的口粮,我已经忘了地窖里的食物具体都是些什么,只记得每个人每顿饭的食量只相当于一小块压缩饼干。   后来我们把几个开车的司机也锁进了笼子里,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已经被彻底洗脑,唯一能保持清醒的,是一个名叫李季的年轻人。   他也是我进入土院的时候,唯一一个表现出复杂表情的那个人。   据他说,他是在自己母亲的拉拢下进了神迹训练班,但他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坚定的无神论者,之所以去神迹训练班,其实是打算揭露这个组织的虚假嘴脸,将自己的母亲捞出来。可进了神迹训练班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他根本没想到神迹训练班的手段这么高明,单凭他的一张嘴,根本斗不过对方。   他领会过所谓的“神迹”,也觉得那种体验非常神奇,但他依旧坚定地认为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暗示或者催眠。   半年前,他跟着自己的母亲到这里来面见教主,刚来的那天晚上,他和我们一样吃了伊庆平一伙准备的食物,在第二天面见教主的时候,他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杀了人。   李季说,他杀人完全是无意识的,他急着为自己辩护,说最近的半年中他查过大量的资料,人在睡梦中杀人是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并让我们为他作证。   他说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我们也没跟他聊太多,只是将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让他和我们待在一起。当他走出笼子的时候,和他一起开车送我们来的那些人就开始咒骂,说他是叛徒、不得好死。   晚上,我和梁厚载在洞厅里升起了火,继续蹲守着关押在笼子里的那些人。刘尚昂到外面去放哨了,仙儿和罗菲则回村里休息。   李季不太愿意离开地洞,我就让他和我待在一起,这样也方便监视他。   等李季睡着了以后,梁厚载朝我这边凑了凑,对我说:“葬教为了将这些门徒绑在自己的战船上,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往篝火堆里添了一点干柴,无奈地叹了口气:“怪不得师父说他们这种人没有底线,人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工具。”   说话时,我一直盯着新添进火堆里的那根木头。   身处无人区,方圆几百里都是黄土地,根本找不到烧火的木头,我们为了生火,就将村子里的家具劈成了柴,可那些家具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木头做的,质地非常硬,而且很难被点燃。 四百四十九章 一堆麻烦   木柴在火焰中静静地躺了一会,上面慢慢浮现出了火苗,然后又出现了一层焦黑。   梁厚载朝“教主”和王道姑那边扬了扬下巴,问我:“要不要审问这些人?”   我摇头:“算了,还是等庄师兄来了再说吧。他们比较擅长审讯犯人。”   在我说话的时候,教主狠狠瞪了我一眼。刘尚昂将他绑起来的时候,还顺手摘掉了他脸上面具。   教主的长相看起来很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也认不出来的路人甲,他唯一的特点就是身材格外瘦小,可就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板、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长相,当他瞪起眼的时候,却让人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我盯着教主看了一会,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那张脸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更想不明白背后的那股寒意到底是怎么来的。   片刻之后,教主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靠在笼子的角落里打起了鼾。   这一夜,我几乎没合眼,梁厚载在后半夜才睡,之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他醒过来以后,我才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   庄师兄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到达这里的,大伟也带着队伍前来接收俘虏。   一段时间不见,庄师兄比以前清瘦了很多,大伟他们收纳俘虏的时候,我走到庄师兄身边,问他:“前阵子我和师父联系的时候,师父说他去了缅甸,葬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   庄师兄叹了口气:“何止是缅甸,现在整个南洋都,到处都有葬教的人。这个组织的规模比咱们想象中要大得多。不过还好,南洋那边也比较配合,现在缅甸、泰国这两个地方的葬教势力已经基本被肃清了。”   我又问庄师兄:“那国内呢?”   庄师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国内的情况比较复杂,咱们这块地上门派多,又是葬教最初成立的地方,他们在国内的很多地方都有着很深的根基。目前已经查明了,好几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隐修门派都和葬教有牵扯,刚死的这个伊庆平,就是一个隐修。”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隐修也有门派?”   庄师兄:“与其将其称作门派,不如称之为协会什么的。其实就是一些传承上有渊源的隐修聚在一起,互相交流心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些小门庭。一般来说,隐修对尘世间的事应该没有什么兴趣才对,也不知道葬教是怎么将这些人拉入伙的。”   在庄师兄说话的时候,大伟那边已经将笼子里的人全都弄了出来。   庄师兄看着那些尚未脱离疯虱卵控制的训练班学员,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些人,都是神迹训练班的人吗?”   我点头:“是啊,他们全都中了疯虱卵,庄师兄,你在苗疆那边有没有熟人?得想办法给这些人解蛊啊。”   “认识是认识,”庄师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就目前来说,和咱们寄魂庄有交情的蛊师已经全部被请出山了,就前段时间,云南边境也出现了大规模的中蛊事件。一个矿场,百十多号工人在下矿的时候全部中蛊,那种蛊可比疯虱卵厉害多了,十几个蛊师在那里耗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勉强把事情解决了,可依然有两个工人丢了命,还有一个人终身残疾。”   我问庄师兄:“是人为下蛊吗?”   庄师兄摇头:“不知道啊,现在还没查清楚呢。唉,最近这半年多一直就没太平过,总是一个事还没处理完,接着就出现别的状况。这些日子,我们抓了不少葬教的人,也摧毁了一些法场,但那些人都是小喽啰,法场嘛,大多也是临时搭建的。你们几个这次捣毁了一个总坛,如果再能抓住赵德楷,可就要立大功了。”   他虽然提到了“立功”,但语气并不轻松。   我也明白庄师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是觉得,就算我们干掉了赵德楷,和百乌山化敌为友,最终也只是保住了陕西这一个地方,在其他省份,依旧有葬教的人四处流窜。   庄师兄顿了顿,突然笑了:“好在柴师叔和包师弟的眼线广,他们已经摸清了葬教在几个大省里的领头人,估计再过一两个月,组织上层就会有大动作了。希望到了那时候,能把葬教一网打尽吧。”   我知道包师兄是搞情报的,他的眼线到处都是,可我没听说我师父在外面还有眼线啊,他顶多是朋友多一些吧。   这时庄师兄又问我:“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说:“接下来……就等闫晓天收拢百乌山各大氏族了,如果他能把所有氏族都收到麾下,我们就会尽快对赵德楷下手。如果赵德楷提前发现了他的动作,我们也别无选择,只能和赵德楷硬杠。”   庄师兄点了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我说:“肯定需要,赵德楷手底下的人很多,我们就算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也消化不了那么多人啊。”   庄师兄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又笑了:“消化,嗯,这个词用得好。不过,至于怎么消化,还是要看闫晓天啊,如果他消化不了,才轮到咱们出场,不过我估计,赵德楷身边应该还有很多葬教的人,这也是个麻烦。这样吧,有道,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等大伟那边接收了俘虏,我就得走了。从下个月开始,我要在青海待半年,你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吧。”   我问庄师兄,是不是青海也出事了,庄师兄说不是,他待在青海,主要是为了看着西藏,这段时间分裂势力又有抬头的趋势。   在这之后,随行的战士们将那些神志不清的人扶上了几辆卡车,而跟随伊庆平的几个葬教成员则被塞进了一辆囚车里,由大伟亲自看管。   临走前,庄师兄给了我一包重要,对我说:“这种药是专门用来祛疯虱卵的,梁子的事我听说了,你给他试试这服药,如果没用……”   庄师兄没再说下去,转身上了车。   车子发动的时候,黄土沿着车轮的两侧鹏了起来,我用拉起领子来护住鼻子和嘴,目送车队离开了村子。   当最后一辆车驶离村口,只留下了一片淡黄色的土雾时,我望着那片土雾,心中莫名的烦闷。   庄师兄的车队走了,之前用来运送学员的车辆却留了下来,我挑了一辆足以容纳我们所有人的车,对刘尚昂说:“你能让这车发动起来吗?”   刘尚昂凑在车窗上,朝着车内看了看,又朝我眨了眨眼:“什么叫我能让这车发动起来吗?这车有油。”   我说:“可咱们没钥匙啊。”   刘尚昂:“老翟有啊。我们几个进洞之前,他就把那些司机身上的钥匙全都搜刮走了。对了,老翟呢?”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纳闷了,对啊,老翟呢,他明明是跟着梁厚载他们一起来的,怎么一直没见到人呢?   刘尚昂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老翟的身影,然后就伸长脖子大喊:“老翟!”   他这边话音刚落,远处的平地上突然凸起了一个小土包,随着土包破裂,老翟从里面钻了出来。   我和刘尚昂都愣愣地看着老翟,老翟一边拍着身上的黄土,一边走到我们跟前,说:“怎么,事都处理完了?现在要走吗?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你们俩怎么这表情,跟见鬼了似的?”   刘尚昂回了回神,问他:“你怎么藏在地底下了?”   老翟显得有些纳闷:“不是你让我先藏起来,千万别让人发现吗?”   刘尚昂:“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想到藏在地底下的?一般人可想不出这种主意来。老翟,你以前……也是搞情报的吧?”   老翟给了刘尚昂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觉得……能和包有用交朋友的人,能是一般人吗?”   说到这,老翟笑了笑,又转移了话题:“行了,别说这些了,我在地底下待了这么久,肚子很饿,你们有东西吃吗?”   他的语气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生硬,但却透着几分虚弱。   之前我将一百多个人的食物分成了四份,打算吃两天,但没想到庄师兄来得这么快,在这期间我们只吃了三顿饭,所以食物还剩了很多。   刘尚昂也不废话,直接冲向了储藏食物的地窖,给老翟拿了很多吃的,而且刘尚昂回来的时候,我留意到他的背包也变得鼓鼓囊囊的,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返程路上所需的食物。   老翟吃完东西,又找了一个干净的床铺睡了两个小时,然后才精神饱满地取了一辆车子,带上我们一起离开了无人区。   这里有件事我必须说一下,我们未经车主允许私自使用车主的车,而且极有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归还,这么干好像是违法的,属于非法占用他人财物。好在后来车主没找我们麻烦,还就我们将他从邪教中挽救出来的事心怀感激,请我们吃了顿饭。如果那人一口咬定我们偷他的车,事情还真是不好处理。   车子快开到曹家所在的那座城市时,我让刘尚昂拨通了闫晓天的电话,询问如今有多少个氏族加入我们的阵线了。   闫晓天说,百乌山十六个氏族,如今已经有八个氏族在他的公司里入了股,但由于这些氏族如今已经穷得叮当响,所以他们和曹家一样,都是借钱入的空股,闫晓天说下个月要一次性支付八个氏族的生活费,经济压力很大。   我问闫晓天现在还有能力再养一个氏族吗?   闫晓天给了否定的答案,他说,如果再让一个氏族加入进来,他下个月就要变卖产业了,那样虽然能暂时支撑得住,可产业一卖,他拿什么来赚钱,没有钱,第二月怎么办?除此之外,他还厚着脸皮对我说,如果现在想再拉一些氏族入伙,我就得借他一点钱,让他先周转周转。 四百五十章 下一步行动   我当时就有点恼火了,说借个屁,我的钱全都被伊庆平给坑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我,八个氏族就八个氏族吧,反正已经能和赵德楷分庭抗礼了,只要再剪掉赵德楷的另外两个羽翼,赵德楷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通话最后,我问闫晓天,魏家现在在闫晓天这边入股了吗?   闫晓天叹口气,说他正为这件事生气呢,我们救了魏老头一命,现在魏老头重新整合了魏家,又把魏家攥在自己手下了,而且他们老魏家虽然被赵德楷坑了一把,但手里头依然有很多赚钱的产业。现在魏老头的态度是坐山观虎斗,他好渔翁得利。   我早就估计到魏老头会是这幅德行,安慰了一下闫晓天,又问闫晓天要了魏老头的电话。   虽然整个通话的过程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但却是刘尚昂一直拿着手机,现在他那个手机看上去就像被肢解了一样,必须两个手攥着才能勉强维持原本的样子。   刘尚昂挂断了电话,梁厚载就在一旁对我说:“你现在就要对狄广通和蒋斌下手了?可庄大哥去了青海,谁能支援咱们呢?”   我一边在刘尚昂的手机上小心翼翼地拨出号码,一边对梁厚载说:“百乌山的事,当然还是由百乌山自己来处理,百乌山的入门以上弟子,加上各大氏族,有足够的人力来收拾狄广通和蒋斌的烂摊子。”   梁厚载说:“我知道,可是我觉得,那些氏族即便在闫晓天那里得了股,也不一定会主动帮咱们。你这么急着动狄广通和蒋斌,风险有点大。”   我说:“风险当然是有的,不过你也说了,那些氏族只是‘不一定’帮俺们,也就是说,有人帮,也有人不帮,只要有一个氏族肯出手就行了。”   说话间,电话已经打通了,可魏老头却迟迟不接电话,直到电话自动响起忙音。   我估计他最近可能比较谨慎,不认识的号不会接,于是又非常艰难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接电话,我是左有道。”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魏老头就打了回来,我一接通电话,就听他笑着说:“左家小哥,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也不跟他啰嗦,直接问:“你在闫晓天那里入股了吗?”   魏老头好像早就想到我要问这个问题,立即回应道:“哎呀,你看看,我倒是想入股的,可你也知道,我们魏家现在也是……”   我懒得听他这些虚头巴脑的话,立即打断他:“伊庆平死了。”   魏老头顿时停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试探着问我:“他……怎么死的?”   我笑了笑,说:“你觉得呢?”   魏老头再次沉默了。   虽然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伊庆平的死就是一场意外,而且单从修为上来说,我也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能胜他,还是托了番天印的福。   但我不把话说明,魏老头就只能自行发挥想象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魏老头又问了我一次:“真的死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坐山观虎斗的人,最后要么不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就是被老虎吃掉。”   没等魏老头回应,我就挂了电话。   梁厚载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长叹一口气,将整个后背仰在了车座位上,笑着对我说:“我觉得,咱们现在越来越像坏人了。”   我也笑了笑:“对付坏人,还就是得用坏人的手段。”   这时候,仙儿用手指头戳了我一下,问我:“你们俩在说什么,什么坏人不坏人的,这里头也包括我吗?”   罗菲就对她说:“当然不包括,仙儿你是出淤泥而不染。”   说完,她沉默了一会,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变成坏人了,而是本来就是坏人。”   我转过头,笑着看了罗菲一眼,她也冲着我笑,但我们都没说话。   我知道,她说我们是坏人,是在讽刺我们从闫晓天的生意里头抽成,不过这样的讽刺是善意的。   老翟开着车将我们送到老市委附近的时候,闫晓天打来了电话,他打的是我的电话,不是刘尚昂那个残废机。   我一接起电话,就听闫晓天在电话那头喊:“魏老三给我打电话了,说他要入股,而且是实股。我靠,连隐世长老都说不动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我怎么做到的,这里头有我什么事?”   闫晓天:“你别忽悠我了,魏老三刚才还跟我说,他这股是冲着你卖的。不行,你得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搞定他的。你们现在到哪了?”   我说:“快到老市委家属院了,你现在在家吗?”   闫晓天:“我立马回去,你们等我一下。今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好好跟我聊聊魏老三的事。”   我说:“请客就算了,你家的东西够吃了。正好,你回来跟我们说说百乌山地界的具体情况,明后天……后天吧,咱们还得回百乌山。”   闫晓天似乎迟疑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问我:“这时候回百乌山干什么?”   我笑着对他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百乌山,不想你师父吗,反正我挺想赵德楷的,打算跟他见个面。”   闫晓天沉默了片刻,突然嚷嚷起来:“你现在就要对赵德楷下手了?太早了点吧。”   我说:“不早了,我们刚把伊庆平处理掉,趁着葬教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就是对付赵德楷最好的时机。如果再等下去,葬教可能还会派其他人来支援他。”   闫晓天:“行吧,反正魏老三加入了咱们,赵德楷手里就没几个能用的氏族了。我二十分钟就到家,等着我。”   挂了电话,刘尚昂问我:“道哥,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先对付狄广通和蒋斌吗,怎么这会又要对赵德楷下手了?”   我笑了笑,说:“对付狄广通和蒋斌,是为了剪除赵德楷的羽翼,这两个人不除,就算咱们直捣黄龙干掉了赵德楷,以后说不好还会有其他的麻烦。”   梁厚载依旧将整个身子靠在座位上,叹了口气说:“既要剪除羽翼,又要和赵德楷正面杠。又是疲劳作战啊。”   这时候,老翟突然插上了话:“你这就觉得累了,想想红军长征的时候……”   他怎么莫名其妙地开启了说教模式?让人措手不及啊!   我本来就特别讨厌听人这样说教,加上老翟的语气又格外生硬,说起话来情感一点起伏都没有,弄得人心里闷闷的。   从无人区到老市委,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赵德楷,完全没有睡意,没想到现在快到达目的地了,我却在老翟无聊的说教中熟睡过去。   老翟将车停在闫晓天住的小区门口,我睡了二十多分钟以后,闫晓天的面包车也停在了马路旁边。   闫晓天带着我们到了他家,又打电话给附近的小饭店,要了几个菜,说是要犒劳我们一下。   我现在对犒劳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脑子里全都是赵德楷的事。闫晓天从厨房里拿了一些瓶装水分给我们,一边还问我:“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魏老三的,我现在对这件事特别好奇。”   “就是威逼利诱呗,”我简单地应了一句,然后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搀和在你和赵德楷之间的第三股势力究竟是什么来路。”   闫晓天愣了一下,然后叹口气说:“什么第三股势力,那其实就是……就是百乌山的家丑。你也别刨根问底的了,家丑不可外扬,我真的不想多提。不过你放心吧,那些人掀不起风浪来,不用管他们。”   掀不起风浪来吗?可那些人不就是在跟踪闫晓天的途中被刘尚昂抓住的?   不过既然闫晓天不想说,我也不方便多问,他也说了,那是百乌山的家丑。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行啊,你不想说就算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回百乌山了,对那边的情况还有了解吗?”   闫晓天:“百乌山的地界就是那个样子,多少年了都没变化过,穷山恶水,也没得变。我就算两三年不回去,它也还是那个样。”   之后我就让闫晓天详细地说一说百乌山一带的具体情况,尤其是百乌山周边地带的地里情况和哨岗分布。   闫晓天光靠一张嘴说不清楚,于是就从书房里拿了一张纸,一边向我们描述,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慢慢画出了一张百乌山地界的草图。   他不愧是老夫子内定的下一代掌派接班人,对于百乌山,闫晓天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哨岗和补给点的位置,也知道各族长老围绕百乌山建造的一些秘密洞府。   我提到,蒋斌在百乌山一代占据了很大的一片区域,并在那里安插了自己的势力,闫晓天说,蒋斌占据的那片区域早年是百乌山用来处决叛徒的地方,阴气、怨气很重,蒋斌把自己的大本营安置在那里,那就说明他修炼的术法,应该趋近于鬼术。   回想一下,赵德楷身边的这些人,好像都和邪祟有着很深的渊源,伊庆平操纵厉鬼,现在又多了一个修炼鬼术的蒋斌,狄广通又是专门养邪尸的。   我师父常说,术法这东西,原本没有正邪之分,就看修行者是将其用在正道上还是歪门邪道上。可我这些年也算是见过各种类型的修行者了,却发现那些投身于邪道中的人,往往气修炼的术法也是这种****大邪的术法,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巧合。   我盯着闫晓天的地形草图看了半天,又问梁厚载:“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梁厚载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草图上,他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会,说:“如果单从地形上来看,狄广通的地盘离百乌山总坛很近,蒋斌则相对远一些,应该先除蒋斌,再动狄广通。可蒋斌的爪牙更多,眼线也更广,上一次道哥从百乌山劫走了魏老头,现在赵德楷和蒋斌他们应该已经有所警惕了,百乌山一代肯定加强了戒备,如果咱们先走蒋斌这条路,更容易被察觉。” 四百五十一章 改变目标   仙儿好像听得有限不耐烦了,就问梁厚载:“哪咱们到底走那条路啊?”   梁厚载摇了摇头:“还没想好。我总觉得走哪条路都不合适。”   过了一会,梁厚载又问闫晓天:“最近这两天,赵德楷没和曹洪斌联系吗?”   闫晓天眨了眨眼:“这种事我怎么知道,曹洪斌现在被曹家控制着,我这段时间又一直在到处跑,根本没再去过曹家。”   梁厚载点了点头,又对我说:“道哥,我估计,最近赵德楷那边应该会有一些动作。”   我问他:“什么动作?”   梁厚载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只是上次赵德楷说,让曹洪斌一周之内把曹家的传家宝弄到手,我觉得,他这么着急肯定是有原因的。现在曹洪斌没有拿到东西,伊庆平又失踪,赵德楷会做些什么?唉,如果百乌山能有咱们的眼线就好了,最起码可以摸一摸赵德楷的动向。”   一旁的闫晓天插上了话:“你早说啊,眼线我有,他现在就跟在赵德楷身边。”   我白他一眼:“你在赵德楷身边安插了内奸?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闫晓天显得有点尴尬:“不是我不想说,你一直也没问我嘛不是?”   我问他:“你现在能联系上自己的线人吗?”   闫晓天点头:“能,不过得到晚上十二点以后。”   我放下了草图,坐回了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长出了一口气:“我不行了,从昨天开始就几乎没睡觉,就刚才睡了那么一小会,我现在得休息了。你们研究一下走哪条路吧,有结论的话通知我一下……哈……不行了,真的困。”   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后来闫晓天又对我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了没多久,庄师兄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押着那些人安全抵达了藏、青边境,让我最近这段时间即便有事也不要给他打电话,还说刘尚昂知道怎么联络他。   我挂了电话之后就又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凌晨一点左右,闫晓天把我叫醒,一脸激动得说梁厚载又猜对了,赵德楷最近果然有动静。   闫晓天从他的线人那里得知,赵德楷最近这两天似乎打算亲自去一趟曹家,可蒋斌和狄广通两人却以“赵德楷一旦离开百乌山,百乌山就会群龙无首”为由,阻止赵德楷离开百乌山地界。   而赵德楷则认为蒋斌和狄广通这是在软禁自己,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其实赵德楷说得没错,蒋斌和狄广通就是要软禁他,得知他要离开百乌山之后,蒋斌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带着一些亲信来到了狄广通的地盘上,那里离百乌山总坛更近,可以更好地监视赵德楷。   但在蒋斌离开自己地盘的时候,特意在通向百乌山的路上添加了几个暗哨,闫晓天的线人并不知道这些暗哨的具体位置和数量。   梁厚载推测,狄广通和蒋斌之所以软禁赵德楷,应该是葬教高层的意思,这些年,赵德楷花了大力气想将百乌山的大权握在手中,可他充其量也只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如愿成为百乌山掌派,葬教也不会允许他做大,只会将他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现在,葬教着手切断赵德楷与外界的联系,将他困在百乌山,接下来,葬教应该会对赵德楷身边的亲信下手了。   之前我以为,除掉狄广通和蒋斌,就是剪除了赵德楷的羽翼,可听过梁厚载的推测以后我才明白,狄广通和蒋斌只是掣肘赵德楷的两道枷锁而已,而且,如今对百乌山威胁最大的人也不再是赵德楷,而是这两个人。   梁厚载说,狄广通和蒋斌现在是一个小集团,赵德楷自己是一个小集团,两个集团的关系不协调,互相都想撂倒对方,互相提防。这样一来,就算自家失了火,也绝对不会告诉对方,因为在那样的时刻,对方一定会落井下石。   换句话说,这两个小集团是互相孤立的,在各个击破的过程中,也不用担心他们相互支援。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应该从那条路接近赵德楷了,而是先选择哪个集团下手对我们更有利。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先动赵德楷比较好,我们先控制住他,然后将他在这场争斗中败北的消息通知各大氏族,百乌山的掌控权就会由此落入闫晓天手里。   之前我和魏老头聊起百乌山的境况时,他曾说过,除了他以外,百乌山中的其他几个氏族只知道赵德楷身边有一个伊庆平,却不知道狄广通和蒋斌的存在。   我们将伊庆平已死的消息放出去,再把赵德楷失败的消息也放出去,最后,在对付狄广通和蒋斌的时候,再声称是清理伊庆平带进百乌山的邪教余孽,让各大氏族提供助力。   到了那时候,各大氏族一来并不清楚狄广通和蒋斌的实力,二来呢,他们又要想办法巴结刚刚得势的闫晓天,一定会让逗留在百乌山的氏族子弟全力配合闫晓天。   将这次行动的首个目标确定为赵德楷之后,我和闫晓天又商定了向百乌山推进的路线,我们打算从百乌山的西北方位进入黄土坡,经由一条狭长的沟壑进入百乌山腹地。   至于伊庆平的死讯,我们不打算这么早就散布出去,就怕赵德楷和狄广通、蒋斌三人提早得到消息以后,会因为一时间的生死存亡再次联手。   目前知道伊庆平死讯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个魏老头。梁厚载料定魏老头不会将这件事声张出去,魏老头是聪明人,他在得知伊庆平的死讯之后,肯定意识到赵德楷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而且他比我们更了解赵德楷和狄广通、蒋斌的关系,所以他知道,一旦他将伊庆平的死讯散播出去,而这个消息又传到了赵德楷的耳朵里,将会造成怎样的化学反应。   就算赵德楷他们三个联手,也支撑不了太久,只是给闫晓天造成一点麻烦而已。而魏老头现在应该做的,则是尽可能地巴结闫晓天,他绝对不想变成那个给闫晓天添麻烦的人。   虽然魏老头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我们还是商定,在我们几个进入百乌山大门之前,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伊庆平的死讯散播出去。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赵德楷的人,伊庆平的死讯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任何人说出来都更加快可信。   当我们把所有事都敲定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多钟了,闫晓天出去卖了早饭,我和梁厚载则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又将草图研究了一边,确定没有什么纰漏了,我才嘱咐刘尚昂提前收拾东西。   在这一天里,我们什么也没干,就是看看电视,或者坐在一起闲聊,用这种方式放松身心,养精蓄锐。   赵德楷虽然修为不比伊庆平,但梁厚载说得没错,这次的战斗又将是一次连续性的疲劳作战。   第二天早上六点,大家经过了八个小时的睡眠以后,再次踏上了颠簸的旅途。   老翟因为在后备箱里颠簸了很长一段路,加上长时间开车,导致腰病复发,没办法跟我们一起行动。所以这次开车的人又换成了不靠谱的闫晓天,他的车技虽然有所提升,但车品不怎么样,刚上高速路的时候偶遇前方修路,塞车塞了两个小时,他就在车上骂了两个小时。   当时的我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次临时塞车会让闫晓天变成这个样子,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的症状是一种名为“路怒症”的……精神障碍?我也不知道所谓的路怒症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精神障碍。   车子开到百乌山地界,我让闫晓天先把车停在老翟之前住过的那家公路旅店门口,并开了一间房,几个人凑在里面吃了些东西,顺便让闫晓天平复一下躁动的心境。   仅仅是两个小时的堵车,就让他在整个旅途中都闷闷不乐的。不过说来也怪,当他的双手离开方向盘以后,我明显感觉他的状态变得好了一些。   凌晨一点,我们离开旅店,进入了深沟大壑遍布的黄土坡。   闫晓天选的这条路是哨岗最少的一条路,但要走完这条路,需要翻过三座峭壁,再穿过黄土坡中最深、最宽的一条沟壑,才能到达百乌山大门。   为了翻越峭壁,刘尚昂准备了足够的绳索和五套专业的登山设备,每次都是他徒手向上爬,一边爬一边在峭壁上打好长钉、挂好绳索。   当我们越过两座峭壁以后,开了一路车的闫晓天就有些体力透支了,我们在原地休息了两个小时,直到闫晓天的体力完全恢复。   越过峭壁,有一段路上连续分布着六七个哨岗,刘尚昂在前面探查哨岗的具体位置,顺便也要看一看附近有没有蒋斌安置的暗哨。   除此之外,刘尚昂还要寻找能够避开哨岗视线的小路。   在我看来,刘尚昂现在好像越来越像一个斥候,好像自他从包师兄那里学成归来以后,除了在每次行动之前准备物资,探路、收集情报这些事情也都是他一手操持的。   我们用了整整两天时间翻山越岭,又用了一天时间穿越了黄土坡最长的沟壑,百乌山的入口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夜晚刚刚结束,天边的云彩上浮着一层淡红色,预示着朝阳快要升起来了。此时的天色介于黑夜和白天之间,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蓝色,连百乌山门外的那条峡谷也被这样的颜色笼罩着。   我们几个趴在一个土包上,朝着峡谷中悄悄观望,但由于光线的原因,我根本无法看清峡谷中的具体情形。 四百五十二章 密道   刘尚昂凑过来对我说:“百乌山的入口就在峡谷中吗?”   这是他第一次来百乌山。   我点了点头,刘尚昂又说道:“这地方已经戒严了,至少有二十个人守在峡谷中。”   我问刘尚昂:“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是不是一件白色的道袍,有些袍子上有纹路,有些没有。”   刘尚昂又朝着峡谷中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问我:“你能看到他们衣服的样式?”   我说看不见,我连峡谷里头的人都看不见。   刘尚昂这才松了口气似地说:“我说呢。我都看不清楚的东西,你怎么可能看得清。”   刚才我还在想,如果守在峡谷里的全都是百乌山的门人,事情还好办一些,如果是其他人,那就说明,如今的百乌山很可能完全被外人占据了,就算我们控制住了赵德楷,也控制不了这些不属于各大氏族的外人。   我叹了口气,又问闫晓天:“你联系过魏老头了吧。”   闫晓天点头:“联系过了,他应该把伊庆平的死讯散播出去了。”   也就是说,赵德楷很快就会知道伊庆平已经死了。   我意识到不能再耽搁时间,就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又朝着峡谷方向扬了扬下巴,刘尚昂立刻会意,他从土包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俯身冲向了峡谷那边。   刘尚昂的步法很快、很轻,他就像一只行动迅捷的猿猴一样,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就消失在了灰蒙蒙的环境中。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天边的红色先是变得鲜亮起来,然后又变成了橘黄、金色,直到太阳升起,黄土坡退去了那层灰蒙蒙的蓝,又回复了往日的金黄色。   峡谷被照亮,我总算能看到那些沿着峡谷边缘警戒的人,我看到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   太阳越来越高,光线也变得越来越亮,可我却一直没有发现刘尚昂的踪影。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刘尚昂不知怎么从土包的左侧冒出头来,他弯着腰,一阵风似地回到我身边,将一个黑色的大包袱放在地上,对我说:“快换衣服吧。”   我打开包袱一看,里面全都是一些纯黑色的道衣,前段时间我来百乌山的时候,曾亲眼看到两个穿同样衣服的人从金火堂堂口将一个汪姓堂主押走。   我从这些衣服里挑了一件最大的留给自己,一边问刘尚昂说:“你从哪弄到这些衣服的。”   刘尚昂叹了口气:“我刚才也是下了山包才想起来,你还没告诉我百乌山的大门到底在哪。唉,本来想回来问你的,可这时候我就看到几个穿着白袍子人正从峡谷尽头的一个洞口里拉扯什么东西,我觉得这里头可能有事,就待在暗处观望了一会,没多久,就看到他们从洞里拉出来了五六个穿黑袍的人。”   闫晓天插了一句:“然后你就抢了那些人的衣服?”   刘尚昂点了点头,又对我说:“我是觉得吧,那些穿白衣服的人互相之间好像都挺熟的,如果咱们换白袍过去,说不好会被他们识破。可那些穿黑衣服的人却对穿白衣的人不理不睬的,两伙人应该没有太多交集。”   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脱了外套,将黑色的道衣套在了身上。   说实话,这件衣服还是小了一些,我穿在身上,感觉胸口和胳膊都特别紧。   其他人换装完毕以后,刘尚昂就带着我们从土包左侧的一条小路走进了峡谷,快到峡谷中的时候,刘尚昂嘱咐大家不要多说话,刚才黑衣人从峡谷尽头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和那些穿白衣服的人说话。   另外,他还提醒我们,一定要保持高傲的表情。   由于担心阎晓天的身份被他的同门师兄弟们识破,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渔夫帽让他带上。   顺带一提,在零三零四年那会,渔夫帽好像还挺流行的。   走在峡谷中,两侧都是穿着白色道衣的百乌山门人,我留意到,当我们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拿正眼看我们,有一些衣服上纹着深颜色纹路的人甚至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看样子,百乌山的门人和赵德楷带进来的这些外人之间,关系并不融洽。   来到峡谷尽头,果然看到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圆洞,这里不是百乌山大门所在的位置,那道门应该在我们左侧的山壁上。   之前我曾听老夫子说,赵德楷为了避开凶神将外人带进来,曾在地面上打洞,供那些外人进入总坛。而且我记得,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峡谷尽头就是一片平实的黄土,根本没有这样一个洞口。   我们前脚来到洞边,接着就有一个穿着白色道衣的人走了上来,将一条钢索递给我们。   我们抓着这条钢索进入垂直的洞口,经过几分钟的摇晃之后,总算是双脚落地,再次来到了百乌山的总坛。   此时我们所处位置位于金火堂和百炼堂的对角线上,刚才从高处下落的时候,我可以轻松俯视到两个堂口的全貌。   上次我来百乌山的时候,金火堂的堂屋就有坍塌的危险了,如今堂口的屋顶已经完全凹陷,瓦片落得到处都是,金火堂的堂主也不知去向。   反观赵德楷的百炼堂,比之上一次更加气派了,但却听不到上次那样的笑骂声,那座楼虽然还是被俗不可耐的彩灯包裹着,显示出一种充满恶趣味的华贵,但此时的它却和百乌山的其他地方一样安静。   我们刚一落地,就有另外几个穿着黑袍的人迎了上来,他们看到我们,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走上来,笑着对我说:“你们可算来了。”   他表现出了一副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但我可以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冲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又问我:“蒋先生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叫什么情况?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很含混地说:“还是那样。”   对方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然后就带着身后的几个人一起攀上了绳索。   直到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头顶上的黑暗中,粱厚载才悄悄地对我说:“看样子,这些外来者和百乌山门人不一样,他们应该是一群暂时拼凑起来的人,互相之间也并不认识。”   我点了点头,说:“听刚才那人的意思,现在应该正有一批人从蒋斌那边赶过来,而且这批人是要和他们交班的。”   粱厚载:“唉,看样子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两伙人中途遇上,咱们就暴露了。”   我朝着灯火通明的百炼堂门口看了眼,那里虽然安静,但这并不意味着堂口那边无人把手,相反,在灯光的映衬下,我看到了很多穿着黑袍的人在堂口附近来回巡逻。   我感觉,这些人不是来保护百炼堂的,他们在这里巡游的目的,是为了监视赵德楷。   刘尚昂也盯着百炼堂那边看了一会,然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哨太多了,而且全是移动哨,滴水不漏。咱们要想进去,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开什么玩笑,杀出一条血路?百炼堂的堂口此时至少有五十多人,我们这边一共六个人。只要我们敢硬冲,这些人立刻就会将我们包围起来。   就在我思考着要不要先过去和这些人搭搭话,摸一摸情况的时候,阎晓天朝着大家招了招手,说:“我知道一条秘道,跟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路旁的一座古楼。   这也是一座非常破旧的老楼了,可百乌山其他的旧楼房相对都比较干燥,唯独这座楼潮湿无比,一进楼门,就能闻到一股强烈的霉味。   阎晓天说,这座楼底下有条通道,连接着百乌山最大的一座水房,不过这些水房已经多年不用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我问阎晓天什么是水房,阎晓天却没回答我。   这条通道由于常年受潮,加上缺乏必要的维护,有一段道壁出现了大量的破损,这些道壁都是用一米见方的大石头垒起来的,之所以出现破损,是因为底层的石头因常年受潮变得十分脆弱,承受不住上层石砖的重量,被压裂、压碎。   阎晓天小时曾偷偷跑到这里来玩,无意间发现道壁上有几块石砖已经完全碎裂,形成了两个一米宽、近一米高的方洞,在洞口的另一端,是一面厚度只有一尺左右的土墙,而在土墙的另一侧,就是百炼堂用来存放食物的地窖。   我很好奇阎晓天是怎么知道土墙只有一尺厚,又怎么知道土墙另一侧是百炼堂地窖的。   对于这个疑问,阎晓天只是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向我解释,我也就没多问。   可是他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呢?   阎晓天带着我们来到了方形洞口所在的位置,我和刘尚昂则用登山镐和工兵铲在土壁上打出了一个足够一人穿行的破口。   为了打开这样一个洞口,我们耗费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其实是来非常不划算的,万一刚才和我们照面的那些人遇到了交班的人,现在赵德楷有可能已经提前得知有不明身份的人混入了百乌山总坛,从而多一份戒备。   但不管怎么说,走这样一条路总比突击百炼堂正门要靠谱得多。   我们钻过破口进入地窖,才发现这个地窖早已被废弃,里面没有堆放食物,只有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   地窖的铁门同样受到腐蚀,变得十分脆弱,刘尚昂仅仅是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那扇门板,金属制作的门板就从中间折断了,散碎的锈迹溅得到处都是。   我看了看折断的铁门,又给了阎晓天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想不明白,这个地窖里的东西怎么会腐朽到这种程度。   阎晓天摊了摊手,小声对我说:“百乌山的所有东西都是这个样子的。”   说完,他就轻手轻脚地卸掉了剩下的板块门板,带着我们离开递交,走上一条盘旋向上延伸的石阶。 四百五十三章 小人之心   从百炼堂的外部看,这就是一座以木头为主要材料搭建的中式古楼,但这一段用粗糙岩石垒成的楼梯,却让我有了一种身处于中世纪欧洲的错觉。   在石阶两侧的墙壁上,还残留着一些阴气和怨气,这个所谓的地窖,恐怕并不像阎晓天说的那样,是个存放食物的仓库,它更有可能是一个古代的刑房。   经过这段阶梯以后,我们通过一个只有半米高的暗门来到了百炼堂的一楼。   刘尚昂先打开暗门向外观望了一会,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招呼我们一起出去。   此刻的百炼堂中充斥着异常明亮的灯火,光是一楼大厅的天花板上就有三盏大功率的明亮吊灯,周围的墙壁上还有数不清的小型映射灯。   在大厅中摆着十几张可以容七八个人就坐的圆桌,在正对大门的位置还搭建了一个齐腰高的舞台。我看到有些桌子上还散落着一些女人的衣物和首饰。   百炼堂,它曾一度是百乌山最大的堂口,却被赵德楷布置成了这样一个风月场所,光是看到遗落在桌子上的东西,我就能联想到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不过现在的百炼堂也只是空有这样的摆设而已,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如同一个被荒废多年的鬼楼。偶尔有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从门口快速闪过。   我们贴着墙壁匍匐前进,一直到楼梯口附近的时候才快速起身,并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梯。直到冲上二楼,我们才再次慢了下来。   整个百炼堂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了,二楼和一楼一样,静得吓人。   阎晓天自从出了暗门以后就一直紧皱着眉头,他没有在二楼停留,沿着楼梯继续向上攀爬,我们几个就紧跟在他身后。   快到顶楼的时候,我终于听到有人说话,那是赵德楷的声音,他刻意压低的音量,却又用咆哮般的语气说道:“狄广通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垂涎你,你去的话,一定还有缓和的余地。都这种时候了,你牺牲一下又怎么了?”   紧接着又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赵德楷,你就是一个畜生。”   她说话的时候慢慢悠悠的,似乎没有太多的愤怒,但又透着一分让人难以承受的冰冷。   顶楼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楼上反复踱着步子,这阵脚步声不算太重,但步子之间的跨度很大。   我记得,赵德楷虽然个头不算太高,但双腿修长,这阵脚步声应该是他的。   他在屋子里急躁地走了一会,又突然停下,就听他说道:“你只要把药吃了,到时候什么都不会记得,就算狄广通把你怎样,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为了我,为了百乌山,你就牺牲一次吧。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和一个囚犯有什么区别,就算我求你了,去吧,啊。”   听着赵德楷的说辞,我也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了,他想把屋子里的女人送给狄广通,让狄广通……那个词我真的说不出口。   这时候,我听到顶楼先是传来一阵推拉抽屉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女人绝望的哭泣声,那声音明明很小,可传到我的耳朵里,却让我有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从刚才开始,阎晓天就一直紧握着拳头,这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咬了咬牙,我看到他的腮帮猛地鼓了两下,在这之后,阎晓天突然闷着头冲上了顶楼。他的速度很快,而且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楼梯上发出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赵德楷听到了脚步声,立刻警惕地惊呼一声:“谁?”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也随着阎晓天的步子登上了顶楼。   整个顶楼都是赵德楷的卧房,在这个面具巨大的楼层里,只摆了一张床、一张写字台,还有一些炼丹用的器械,显得极为空旷。   而在那张挂着白色帐帘的大床上,还坐着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女人,她身上捆着一层又一层的绳索,根本动弹不得。   赵德楷见到阎晓天,顿时愣了一下,那个女人也是,他看到阎晓天的时候,先是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叫出阎晓天的名字,但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又羞于开口,硬生生地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仙儿和罗菲跟在我身后上了楼,两个人第一时间冲到了那个女人身边,用床上的白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赵德楷可能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直到仙儿和罗菲将女人的身子裹严实了,他才快步朝床那边奔了过去。   赵德楷当时的表情是非常焦急的,但他显然不是关心女人的安危,而是怕我们将女人抢走。   在赵德楷动身的时候,我也朝他迎了上去。   他伸出铁筷子一般的修长手指抓向罗菲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肘上,一掰、一扣、***然后又猛力一拉。   就听“咔嚓”一声脆响,赵德楷的小臂顿时脱臼,巨大的疼痛让他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但不等他喊疼,我就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没有任何的躲避和反抗,当场就被我砸翻在地,站都站不起来了。   之前我还以为他这些年跟着葬教,肯定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比如他可以从葬教那里得到一些威力强悍的术法,或者是一些用于锤炼身体的珍贵药材。鉴于一直怀着这样的想法,我以为如今的赵德楷应该变得很强了。但我错了,和多年前我和赵德楷交手的时候相比,他变弱了,而且弱了很多。   想想也是,一个能将自己的堂口搞成风月场所的人,怎么可能将心思放在修行上。   修行这东西,精于勤,荒于嬉,如今的赵德楷,恐怕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练过功了。   阎晓天走到床边,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女人,那个女人则将脸转向了一边。   我看到阎晓天这时候整个上半身都在发抖,他的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杀意,怒气冲冲地瞪着趴在地上的赵德楷。   过了五六分钟,赵德楷才用手撑着地面,企图爬起来,但他失败了,刚才那一拳已经让他失去了基本的平衡能力,他只能支撑着上半身,异常吃力地靠坐在墙角,然后就用一种难以琢磨的眼神扫视着屋子里的人。   他认识阎晓天,也认得罗菲,当他的视线从阎晓天脸上扫过的时候,嘲弄似地笑了笑,而当他看到罗菲的时候,则显得有些气愤。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他先是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可在几秒钟之后,他终于认出了我的身份,惊叫一声:“左有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他又指着阎晓天大喊起来:“阎晓天,你竟然勾结寄魂庄的人……”   没等他把话说完,阎晓天就一个健步冲上前,一脚将赵德楷踹翻在地,赵德楷倒地之后,阎晓天又迅速骑在了他的身上,对着赵德楷疯狂的掴掌。   整个顶楼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能听到阎晓天的手掌和赵德楷的脸皮接触时发出的“啪、啪”声。   没有人说一句话,包括阎晓天,他只是咬着呀,不断攻击着赵德楷。赵德楷的嘴巴和鼻子里全都是血,这些血迹溅在了阎晓天的衣服上,沾到了阎晓天的手上,可阎晓天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压抑感,直到粱厚载冲上去抓住阎晓天的胳膊,对阎晓天说:“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赵德楷的两侧脸颊肿成了两个青灰色的馒头,他怔怔地看着阎晓天,又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嘲弄和不甘。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色道衣的人冲上了顶楼,他一边爬上最后几级台阶,一边气喘吁吁地喊着:“师父,不好了,伊庆平死了……”   正说着,他抬头看见了我们,又看到了被阎晓天打成猪头的赵德楷,就立即闭上了嘴。   两秒钟之后,他大概是意识到了情形不对劲,于是快速转身,想要逃走。刘尚昂早就绕到了他的身后,在他企图逃离的时候,刘尚昂一脚踹在了他腰上。   他原本就是正要转身,重心不稳,加上完全没有防备,当场被刘尚昂踹翻在地,粱厚载也跑了过去,和刘尚昂一起将那个人压在了地上。   赵德楷虽然被打懵了,但神志还算清醒,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无比惊讶的眼神盯着那个被刘尚昂和粱厚载压在地上的人。   赵德楷吐了一口血沫,试着张嘴说话:“你刚才……说什么?”   被压在地上的人先是很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点了点头:“把你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他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咽了口唾沫,才对赵德楷说:“伊庆平……死了。”   赵德楷眼神中的嘲弄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代之以一种极度的绝望,他动了动嘴唇,用十分微弱的声音问了声:“怎么死的?”   被压在地上的人也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看了看我,才对赵德楷说:“被寄魂庄的人杀……杀了。”   赵德楷眼睛盯着我,嘴上却在问:“寄魂庄的谁?”   被压在地上的人:“左有道。”   他刚刚说完,粱厚载就一掌拍在了他的后颈上,那人顿时昏了过去。   赵德楷看了我一会,又将视线移向了阎晓天,突然笑了起来,由于笑得太大,被打肿的脸上绽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鲜血顺着裂口边缘淌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用鄙夷的口吻说:“阎晓天,我之前还一直奇怪,你怎么敢和我斗?就凭你,怎么敢和我抢百乌山?啊,我今天明白了,你傍上了守正一脉这个大靠山。呵呵呵呵,果然是我赵德楷的徒弟,别人都说我赵德楷无耻,你,青出于蓝啊,连百乌山的大敌你都敢投靠。好好好,这次百乌山没有葬在我手上,但早晚要毁在你的手上!”   罗菲走到了我身边,有些愤懑地说:“赵德楷,你这是小人之心!寄魂庄和你投靠的那些人,根本不一样。”   赵德楷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那绝望的表情竟然变得兴奋起来,他先是不停地说着“我懂了,我懂了……”,然后又朝着我的方向爬了几步,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脚,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四百五十四章 两个人的坚决   他指了指罗菲,很激动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帮阎晓天,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是因为婚约的事,我向罗家提亲了,是我的错,我错了,我认错。这门亲事我不认了,我退出,左有道,你放过我,这个女人我不要了,她是你的,我不要了,不要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活像是一条摇尾乞食的野狗。   如果放在过去,我虽然讨厌赵德楷的人性,但他至少还高傲、强硬,那时候的赵德楷至少还是一个枭雄,原本我以为,这次深入百乌山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不只是赵德楷,迄今为止,我所接触过的所有和葬教有深层交隔的人,他们的人格好像都被某种力量扭曲了。   对于如今的赵德楷,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恶心。我不想跟他说话,就对刘尚昂使了个眼色,刘尚昂点了点头,从楼下拿来了一张桌布,将其撕成一段段布条,将赵德楷困了起来,顺便塞住了赵德楷的嘴。   由于进入百乌山总坛的时候刘尚昂换了装,带着那么大的背包容易引起别人怀疑,所以他只偷偷将登山镐和工兵铲偷偷带了进来,绳索什么的,都和背包一起扔在了那个小土包上。   我凑在窗户前,将面张脸探出窗外朝楼下看了一眼,那些穿着黑袍的人还在不断地游走巡逻,没有人听到顶楼发出的声音。   可刚才赵德楷又是叫又是喊的,屋子里还发出了那么激烈的大都声,楼下的人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呢?   我心中正疑惑着,阎晓天也来到了窗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又默默地点上。   能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愤怒了血丝,但在愤怒之下,又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沉静。   他一口气让烟燃掉了大半,在连续吐了几口烟雾之后,才语气低沉地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说:“把赵德楷被擒的消息散播出去吧,只要各大氏族得知赵德楷倒台,就会让他们的族人给你提供帮助。”   阎晓天点了点头,而后扔了还在燃烧着的烟头,朝赵德楷走了过去。   他给了刘尚昂很多号码,刘尚昂先是给五花大绑的赵德楷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按照阎晓天的嘱咐,将一条条配着文字的彩信发给了那些号码。   顺带一提,在进入百乌山之前,刘尚昂就将阎晓天的卡换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在来的路上阎晓天就说过,由于赵德楷拆掉了百乌山总坛里的信号接收器,如今在百乌山内部,普通的手机根本接收不到外面的信号。   刘尚昂发完这些彩信,长出了一口气:“这样的话,百乌山这边的事就快折腾完了吧。”   粱厚载笑着问他:“怎么听你这口气,好像特别想离开这地方似的。”   刘尚昂显得有些无奈:“不是我想离开啊,是不得不离开好吧,老包前两天召我回去,说是我的训练还没完成,不能半途而废了。”   我也抬起脸来,问刘尚昂:“你这次要走多久?”   “不知道呢,”刘尚昂叹口气说:“这一回,估计怎么着也得两三年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发出去的短信有了回应。刘尚昂将手机递给阎晓天,又对我们说:“我听老包说,这次的事了解以后,柴爷爷打算让道哥去寄魂庄待上大半年。”   我要到寄魂庄待大半年?这件事我师父怎么没告诉我呢?   而且我已经半年多没到学校上课了,再耗费这么大半年时间,我的学业怎么办?   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刘尚昂当然也不会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想的。   阎晓天摆弄了一会手机,一边摆弄着,他的眉头就渐渐拧在了一起。   我忍不住问他:“怎么,氏族不肯帮忙?”   阎晓天显得十分无奈:“唉,他们不是不肯帮忙,只是不肯和狄广通、蒋斌这两个人正面交锋。他们说,可以让当前还在百乌山的族人帮咱们清理赵德楷带来的那些外人,但范围只限于百乌山总坛境内。他们不打算让自己的族人深入到狄广通和蒋斌的地盘上去。”   这种情况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想象了,没想到即便是赵德楷被我们控制,这些氏族依旧不肯全力帮助阎晓天。   粱厚载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我们说:“到了这种时候,这些氏族依然打算坐山观虎斗啊。我估计,他们现在最愿意看到的事,就是阎晓天和狄广通、蒋斌拼个两败俱伤,那样的话,他们不但能摆脱赵德楷,也能在阎晓天势力受损的情况下压制阎晓天。对了,魏老头怎么说?他的态度应该和另外几个氏族有些差别吧。”   阎晓天点了点头:“确实,现在愿意全力帮咱们的,只有魏老三一个。可魏家在百乌山的族人也就那么一两个,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嘛。”   他的话刚刚说完,不远处的床帘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晓天。”   阎晓天先是一愣,之后就一阵风似地快步走到了床帘前,恭恭敬敬地行了拜手礼,又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娘。”   其实刚来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这个赵德楷扬言要送给狄广通的女人,应该就是那个跟在赵德楷身边十多年却一直没有名分的女人。   阎晓天每次提起她的时候,都会带着一脸崇敬的表情说“我师母怎样怎样”,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在闫晓天心中有着很重要的分量。   其实这个女人我以前是见过的,他就是我第一次见阎晓天的时候,跟在阎晓天身边的那个“女秘书”,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看上去依然年轻,可在那张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脸上,却多了一份怪异的沧桑,以至于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狄广通这个人我了解,他的地盘一定戒备森严,你这几个朋友虽然很厉害,但要横冲直撞地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阎晓天“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女人又说道:“那个地方,我能带你们进去。”   阎晓天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不停地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我知道师娘要干什么。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女人:“你们几个护着我进去,不会有事的。”   阎晓天:“谁能保证不会有事?谁知道狄广通身边有多少人,再说了,除了狄广通,蒋斌也不好对付。万一失手,师娘不就……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   听他们两个说了这么多,我也明白这个女人要干什么了。   刚才赵德楷也说了,狄广通这么多年一直垂涎她的美色,一心想用她来交换自由。如今,只要我们几个伪装成押送她的人,就能跟着她一起进入狄广通的老巢。   不得不说,如今谁也不了解狄广通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么做确实是有着很大风险的。   这时候,仙儿的声音也从床帘中传了出来:“罗菲,楼下的柜子里有衣服。”   罗菲立即下了楼,片刻之后又回来,手里还多了几件干净的女装。   她快速将床帘掀开了一道缝隙,将这些衣服塞了进去。   片刻,女人掀开了床帘,从床上走了下来。和我上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她看上去依然有点妖艳的感觉,但在那张艳丽的脸上,却又带着一副决绝的表情。   当我的眼睛和她那坚定无比的眼神对上的时候,我就知道,阎晓天劝不动她。   可阎晓天现在也是梗着脖子,一副十分生硬、倔强的样子,估计女人也无法让他接受自己的提议。   女人说:“晓天,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阎晓天:“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刘尚昂则在一旁说:“其实吧,现在也不用着急做决定。这样吧阎晓天,咱们呢,先带着你师母离开这里。我去狄广通他们的地盘上摸一摸底细,如果条件允许,咱们就按你师娘说的办,如果条件不允许,再想别的办法。”   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我相信以刘尚昂的能力完全可以往返于狄广通的大本营,但问题是阎晓天能不能相信他的能力?   可阎晓天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考虑就否定了刘尚昂的提议,只是反复地说着“不行,绝对不行。”。   阎晓天的师娘似乎并不打算接受阎晓天的否定,只是对刘尚昂说:“没必要犯险,不管狄广通身边有多少人,有些时候,他只能和我独处。”   有些时候是什么时候?还不就是狄广通和她做私事的时候。   看样子,这个女人已经决心为百乌山豁出去了。   她的话立即引起了阎晓天的强烈反对,他还是不停地说着“不行”,但能听得出语气比之前还要激动。   这时候,粱厚载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说道:“现在咱们不管怎么做,其实都是在犯险。杀进狄广通的老巢是犯险,在这里干等着一样是犯险。虽说,各大氏族明面上答应帮点小忙,但这也不过就是一句空话而已,我估计啊,他们会等到咱们和狄广通拼得差不多了才动手。现在狄广通和蒋斌还不知道赵德楷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而各大氏族也不清楚百乌山的情况,更不知道闫晓天这次回百乌山,只带来了五个人。”   说到这里,粱厚载稍微顿了一下,又将目光落在阎晓天脸上,继续道:“我没见过狄广通,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大能耐。但我知道,单从人数上来说,咱们不是他的对手。”   阎晓天紧紧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四百五十五章 深挖洞   粱厚载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是想说,你们百乌山的那些氏族现在不会帮忙的,他们会等,等到你和狄广通两败俱伤再出手。如果咱们一直在这傻呆着,时间久了,守在百乌山门外的各氏族族人就会告诉自己的家族,咱们没有和狄广通打起来,你想想,那时候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阎晓天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可过了一会,他又摇了摇头。   粱厚载继续解释道:“到了那时候,那些氏族的高层就会故意挑起你和狄广通的战斗。他们会告诉狄广通,你已经将赵德楷俘虏了。各大氏族不了解百乌山总坛的情况,可狄广通却十分了解,只要他不傻,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这是一次刺杀式的行动,因为如果咱们带了很多人来,他一定会得到消息,或者说,在他的严防死守下,大部队根本进不来。然后他就会带人攻进来,而一旦他主动出击,就凭咱们几个人根本抵挡不住,到时咱们被他放倒,你师娘一样会被他抓走。”   阎晓天显得十分苦闷,他沉默了一会,问粱厚载:“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带着我师娘离开这里,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对付狄广通。”   “当然不行,”粱厚载说:“你现在能救得了你师娘,可你别忘了,你那位大师父还在百乌山呢。赵德楷被俘,你师娘失踪,就怕狄广通一旦动怒,你大师父就会有危险。”   阎晓天立即接上话:“那咱们先把大师父救出来!”   粱厚载依然摇头:“咱们可以走暗道进入百炼堂,但咱们走哪条路去找你的大师父呢?你知道他在哪吗?”   阎晓天沉默了,他几次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粱厚载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们目前首要的任务就是解决狄广通和蒋斌。如果再这么脱下,不只是他的师娘,连老夫子也有危险。   让阎晓天的师娘去跟狄广通见面,确实是权宜之计,但目前来说,这也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这时候,阎晓天的师娘走到了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晓天,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阎晓天看着自己的师娘,又是好一阵的沉默,最后,他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这边,向我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则冲阎晓天点了点头:“相信我们。”   阎晓天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一声叹息就足以说明他打算松口了。   趁着阎晓天还没改变主意,我们几个立即动身,先是将赵德楷和那个百乌山弟子拖进了百炼堂的地窖里,刘尚昂又紧了紧赵德楷和另外一个人的绳子,重新堵了他们的嘴,确认他们完全无法动弹、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了,才和我们一起沿着暗道离开了百炼堂。   路上,阎晓天的师娘告诉我们,赵德楷原本就是打算让几个黑衣人将她送到狄广通那里的,而且在此之前,赵德楷就已经将这件事通知了狄广通。   不过她也说了,守在百乌山总坛的人全都是男性,如果仙儿和罗菲跟着我们一起去的话,可能会露馅。   我们沿着绳索离开百乌山总坛,外面那些穿白袍的百乌山弟子却完全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粱厚载的猜测是对的,各大氏族根本没打算动手,甚至都没有将赵德楷被抓的消息告诉这些族人。   直到我们离开峡谷,朝着狄广通老巢方向走的时候,才有一个人凑到了阎晓天身边,偷偷地对阎晓天说:“大爷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三个小时之内就能到。”   阎晓天看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问:“你是魏家人?”   那人点了点头,阎晓天冲他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   当那个人从阎晓天身边离开的时候,我还听到一个百乌山弟子质问他,为什么和我们这些外人咬耳朵,还说他难道忘了这些外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直到走得远了一些,阎晓天才回头朝那个人看了一眼,问我:“魏老三真的帮忙?你是怎么把他收拾得这么服帖的?”   我说:“这和我没关系,魏老头能这么做,只能说明他比其他氏族的族长更聪明。”   阎晓天疑惑地看了我一会,没再说什么。   狄广通的老巢就在离百乌山总坛最近的一个补给点,他在那里深挖洞穴,据说搞出了一个足有三四个足球场大的洞府,而他自己就居身于洞府的最里面。   我们顺着大路一直走,越来越靠近那个补给点,而阎晓天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来到一个没人的拐角处,我让仙儿和罗菲先离队,到百乌山外面的那个土包上等着我们。   仙儿显得有些不情愿,但罗菲没说什么,默默地拉着仙儿走了。   离补给点还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路边出现了穿着黑袍的守卫,我从这些人身上感觉不到念力,但在他们的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刀具,而且一个个煞气十足,看起来像是专业的打手。   来到补给点入口的时候,有人迎上来问我们的来意,阎晓天的师娘最先开口:“你告诉狄广通,叶凡心来见他了。”   我这才知道阎晓天的师娘叫叶凡心。   上来问话的人盯着叶凡心看了一会,视线又从我们几个身上一一扫过,但他也没再多问什么,让其他人看好我们,然后就走进了补给点的洞口。   几分钟之后,那个人又匆匆忙地跑了出来,对我们说:“快进去吧,大师等着呢。”   从刚才开始,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狄广通只肯见叶凡心一个人,而将我们几个全都拒之门外,还好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我们几个围在叶凡心左右,护着她进入了补给点。   魏老头没有骗我,眼前的这个补给点确实被深挖过了,我来过这里,记得洞口中原本就是一个教室大小的土洞,可是现在,洞口中却连着一条幽深的隧道,两侧的道避上挂着一排排火把,让不断跳动的火光充满了整个空间。   随着不断深入,隧道变得越来越宽敞,在隧道两侧,还出现了一个个拱门,每一道门里都有两个人,我们经过的时候,每个人都紧握着手中的钢刀,视线在我们身上不断打量着。   他们看起来像是非常专业的保镖,但这也仅仅是看起来像而已,但凡他们中有一个人拥有刘尚昂这样的专业素养,就一定能发现我们有问题。   我的袍子里藏着青钢剑和番天印,刘尚昂的袍子里藏着登山镐和工兵铲,虽然我们已经极力掩饰了,可如果他们够专业,还是一眼就能发现问题。   走到隧道尽头,一扇铁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留意了一下,在铁门两侧的拱门中,分别驻扎了五六个人,这些人中有一些是握着钢刀的打手,而另外一些,则是身上残留了念力的修行者。   叶凡心抬起手来,正要敲门,刘尚昂却故意挡了她一下,并把自己的登山镐悄悄塞进了她的手里。   而我则走上前,用力拍响了面前的铁门。   这扇门非常的厚实,手掌拍在上面,传来了非常沉闷的响声,但门板却没有明显的颤动。   几秒钟之后,门板上方传来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是叶凡心吗?”   我这才发现,在门板的正上方有一个纽扣大小的小喇叭,而且我也能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此时很激动。   叶凡心应了一声:“是我。”   门另一侧的人沉默了一小会,接着又激动起来:“快,快进来!你一个人进来。”   我沉了沉气,稍稍后退,阎晓天站在我身边,朝着那扇门投去了一道十分担忧的目光,我用胳膊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安心。   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让你师娘一个人进去的。   过了几秒钟,厚重的铁门向外敞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土黄色道袍的中年人,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晒过太阳,一副病泱泱的样子,但在他看到叶凡心的时候,眼神中就流露出了无比兴奋的光彩。   我以极快的速度朝门缝里望了一眼,里面应该是一个卧房,从我站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一张床,而且屋子里很静,好像没有其他人。   那个人看也不看我们,说一声:“你们走吧。”,说完就伸手去拉叶凡心的胳膊。   就在这时候,叶凡心突然举起了登山镐,怒吼一声:“狄广通!”,挥动登山镐朝眼前的人砸了过去。   看得出来,叶凡心的功夫也是不错的,这一下又快又重,可狄广通也不是吃素,在叶凡心挥动登山镐的同时,他猛一闪身就避开了登山镐最锋利的镐刃。   我们几个立即上前,装模作样地抓住了叶凡心的手脚,然后像押送犯人似地将她押进了屋子。   狄广通一边冲我们喊着:“下手轻点,别伤着她!”,一边引着我们朝床铺那边走,示意我们将叶凡心放在床上。   而在这时候,刘尚昂已经悄悄关上了那扇铁门。   狄广通引导着我们将叶凡心放在床上,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兴奋,脸上还出现了让人恶心的红晕,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保持着警惕,在叶凡心刚接触到床沿的瞬间,狄广通快速朝门那边看了一眼。   他看到铁门已经被禁闭,立即皱起了眉头,整张脸也在瞬间沉了下来。   其实在进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以狄广通如此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在这间屋子里有其他人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关上那扇门的,因为万一屋里有人心怀不轨,他安插在门外的那些保镖就无法在门关上的情况下来保护他。   他狠狠瞪了刘尚昂一眼,举起手来指着刘尚昂,正要训斥,阎晓天已经松开了叶凡心,一个健步上前,抡起胳膊,张开钢铁一般坚硬的手掌朝狄广通脸上盖了过去。 四百五十六章 奉命办事   要知道阎晓天可是从小练铁指功,这一掌的威力非同小可。   之前他掴掌赵德楷的时候应该也没有用全力,不然的话,赵德楷就不是侧脸肿胀这么简单了,至少也会血肉模糊。   猝不及防之下,狄广通结结实实挨了阎晓天一掌,就听“啪”一声脆响,狄广通的整个上半身都斜到了一边,一颗白色的牙齿挂着血丝,从他半张开的口中飞了出去。   挨了这么一下,狄广通就算不昏过去也应该被打懵了,可是他没有,他被击中一次以后,就立刻后退,阎晓天挥出的第二掌没能打中他。   不得不说,狄广通这人虽然恶趣味,但功夫是有的,我估计,如果让阎晓天和他单打独斗,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只不过狄广通只能单打独斗,可阎晓天这边还有另外三个人。   屋子的空间不大,移动空间有限,但我们几个人一起将狄广通围住的时候,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有挨揍的份。   粱厚载冲上去,一脚将狄广通踹翻在地,他开始胡乱地挥动胳膊,想用这种方式来抵御我们的攻击,我和刘尚昂干脆一左一右地将他摁住,阎晓天侧扑上来,让狄广通享受了一把赵德楷的待遇。   不同的是,这一次阎晓天下了重手,两巴掌下去,狄广通脸上已经被他抽出了一道裂痕,鲜血直流。   我怕阎晓天再这么打下去要出人命,赶紧起身将他抱住,贴在他耳朵边上吼:“你想打死他啊?”   阎晓天这时就像一头发狂的豹子,他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死死盯着狄广通,奋力扭动身体,想要从我的控制中挣脱。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阎晓天的力气要比我想象中大得多,因为是自己人,我没在他身上用天罡锁,只是抱着他的腰,却感觉很难完全将他压制住。   就在我将全部精力放在阎晓天身上的时候,狄广通看准了机会,一脚蹬开刘尚昂,就地一滚,直接滚进了床底的缝隙。   于此同时,我听到床下传来一阵很长的摩擦生:“嗤……”。   这声音,一生就是石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我立即意识到床下有一道暗门,于是快速将阎晓天推开,也朝着床下钻了过去。   这时候,摩擦声嘎然而止,一股浑厚的尸气从床底挥散了出来,在这股尸气中,还夹杂着很重的煞气。   在床下的暗门中,竟然藏了一具甲尸。   在下一个瞬间,一张青色的尸脸从床下钻了出来。   这是一张依旧保持着新鲜五官的脸,说明他刚死没多久,而且它的皮肤在灯光映衬下也灭有反射出光泽,如果是成型的甲尸,因为皮肤发生了异变,被光线照射之后,会呈现出一种类似于光滑石头的反光,或者是金属光泽。   所以我立即断定,这具甲尸只是刚刚成尸,还没有被炼化完整,他可能拥有甲尸的力量,但应该还不具备甲尸特有的坚硬皮肉。   这些想法像闪电一样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在这之后,我已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火蚕丝布,将番天印狠狠砸在了甲尸的侧脸上。   接触到番天印,甲尸身上的尸气瞬间就变得散乱起来,他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然后就软榻榻地瘫在了地上。   我抽出青钢剑,猛力一挥,重重地砍在了甲尸的脖子上。   青钢剑上传来一阵生硬而绵长的阻力,当这股阻力消失的时候,甲尸的头已经被我斩了下来,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碰到墙壁的边缘才停下。   邪尸体内是没有鲜血的,即便是掉了头颅,也没有出现鲜血横飞的景象,而且即便是断了头,邪尸身上的尸气也还在,屋子也不至于瞬间就被尸体腐烂的臭味淹没。   以前处理邪尸的时候,我的确也可以用斩首的方式了结它们,但被斩之后,邪尸只是身子不能动了而已,那颗掉落在地上的头颅其实还是活的。   此时,邪尸依旧呲着獠牙,狠狠地瞪着我。   在我将甲尸斩首的时候,粱厚载和刘尚昂一起上手,将狄广通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阎晓天再次扑了上去,对着狄广通就是一顿狠打。   不过这次阎晓天用的是拳头,打得也不是要害,看来他已经恢复理智了。   阎晓天一直打累了才停手,他靠在墙角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他的拳头看起来也有点肿了。   而狄广通现在完全就是一副猪头的模样,他的整个脸肿得不像话,几乎认不出五官原本的样子,他半死不活地侧躺在地上,也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刘尚昂撕了床单,将狄广通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狄广通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老老实实地被绑。   只不过刘尚昂在捆绑他双腿的时候,却从他的鞋子里发现了一个薄薄的刀片,在狄广通的袖子里,还发现了一支袖刃。   这些东西被搜走以后,狄广通明显变得紧张起来,我虽然已经无法辨认出他的表情了,但从他不断闪动的眼睛里,我的确看到了紧张的光彩。   刘尚昂和粱厚载将狄广通放在墙角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中的谁不小心踢到了邪尸的头颅,那个头颅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阎晓天脚边。   当时阎晓天正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邪尸一到他脚边就张开了嘴,想要攻击他。   我见他没有反应,只能提醒了他一下。   阎晓天这才发现脚边有个尸头,赶紧起身躲避。   他退到了我身边,对着尸头看了一会,突然用十分惊愕的语气对我说:“这是蒋斌?”   我一时间没明白他意思,冲他挑了挑眉毛。   阎晓天指着那个尸头,有对我说:“这个邪尸就是蒋斌啊!”   甲尸的前身竟然是蒋斌?   我被阎晓天的话吓了一跳,也朝着张大嘴巴的尸头看了一眼,我没见过蒋斌,不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样子,但从它那几乎没有长出尸斑的脸皮上来看,这具邪尸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天。   我又将视线转向了狄广通,问他:“你杀了蒋斌?”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咧了咧已经肿成面包的侧脸,好像是想露出一个笑容,可剧烈的疼痛却让他的笑容顿时扭曲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吐了一口血沫,用一种十分骄傲的口气对我说:“你们别嚣张,大泽恩师会为我报仇的!”   刘尚昂走到他跟前,摆弄了一下手机,又将手机屏幕正对着狄广通的脸:“你说的大泽恩师,是这个人吗?”   狄广通对着屏幕仔细看了看,说:“这是哪里来的糟老头子,大泽恩师比他年轻多了。”   刘尚昂“哦”了一声,又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每次操作完以后,他都会将屏幕放在狄广通的眼前。   最后,刘尚昂问他:“这几个人你都认识吧?”   此时的狄广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刘尚昂。   刘尚昂又一次将屏幕摆在了狄广通眼前,说:“你再仔细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你口中的大泽恩师。”   伊庆平死之前曾被番天印吸光了生命力,因此极其衰老,可即便是他的眼睛变得十分凸出、脸上布满皱纹,可是五官的基本特征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狄广通愣愣地盯着屏幕,过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大泽……死……死了?”   刘尚昂又摆弄了一下手机,问狄广通:“这个人你认得吧?”   狄广通:“赵德楷怎么也……”   刘尚昂收起了手机,回到了我身旁,我让他用手机拍一下蒋斌的头颅。   狄广通的视线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阎晓天和我的身上。   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来观察我们两个身上的细节,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青钢剑、番天印,还有这样的年纪……你是左有道。你是阎晓天。”   说完以后,他愣了一下,接着又嚷嚷起来:“你和寄魂庄联手啦?”   阎晓天很不耐烦地看着他,说:“我和寄魂庄联手的事,赵德楷应该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兴趣听狄广通谈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让刘尚昂给他拍了一张全身照之后,开口问他:“刘文辉手里的那具金甲尸是不是你给他的。”   狄广通盯着我,没说话。   我就对他说:“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有人会审你。不过那些人和我不一样,他们在审犯人之前,习惯先赏一百杀威棒,不管你打不打算隐瞒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庄师兄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干,这么说只是吓唬人而已。   不过我的这番话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毕竟刚才我们一进屋也是二话不说,先把狄广通修理了一顿,我们那么做主要是为了卸除他的战斗力,防止他施法或者逃跑。   但我们这么想,现在被五花大绑的狄广通却不一定这么想,他稍微迟疑了一小会,突然点了点头:“金甲尸是刘文辉从我这里抢走的,你肯定知道,他在组织里属于高层,我呢,就是个芝麻大的小人物,人家问我要东西,我哪能拒绝啊?真的,刘文辉的事情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他拿走金甲尸要干什么啊!再说,他现在不都伏法了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刘文辉伏法了?”   狄广通顿了一下,说:“是蒋斌告诉我的,他在组织里的级别比我高多了,很多事都知道。”   蒋斌现在已经变成了甲尸,就算他这么说,也是死无对证。   我问他:“你在葬教里是什么级别,认识罗有方吗?”   狄广通:“我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卒子,罗有方是我的上线,我一直都是听他安排的。百乌山的事也是,还有……还有叶凡心的事,都是他指使我的,我就是奉命办事啊。” 四百五十七章 最后一次站队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家伙明显没有说真话,从头到尾就是一直在推卸责任而已。可他一边说谎,一边又完全不避讳我的眼神。   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这就是。   不过我留意到,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珠不自助地朝床铺那边移动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而已,很快,他又将视线放在了我这边。   我朝着床铺底下看了一眼,问他:“床下面有什么?”   这一次,狄广通没说话。   看样子,暗道里面不只是有这样一具甲尸而已啊,里面一定还藏了别的东西。   我没再废话,立刻钻进了床底。   屋子里的床铺是用石头和整块的木头垒起来的,从床底到床板之间有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我匍匐着爬进地面和床板之间的空隙,就看到用水泥抹平的地面上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在洞口旁边,还有一个正方形的水泥盖子。   意外的是,从这个洞中竟然还有黄色的光芒溢出来,我怀疑洞口的另一端可能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青钢剑的剑柄,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   洞口、暗道、洞厅,几乎成了这种暗藏在卧房中的密室所具备的标准配置。   在走过一条很短的暗道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十分宽敞的地方,这里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柔软的细沙,有铁链从墙顶上垂落下来,一直垂到离我头顶只有二十公分的位置。   在这些铁链的末端,则连着一些尖锐的铁钩或者是镣铐,有些铁钩上还挂着暗红色的鲜血和碎肉块。   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地下屠宰场。   没过多久,粱厚载和阎晓天也下来了,他们点燃了靠近暗道了另外两个火盆,这时我才发现,在角落的位置还堆放了几具尸体,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在它们的身上,洒满了用来掩盖尸臭的药粉。   我能从这些尸体上感知到一丝丝残留的念力,也不知道这些念力是别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还是他们原本就是修行者。   在这个混杂着中药味和铁腥味的地方转了两圈,我也没再发现其他的异常,于是叫着粱厚载和阎晓天一起离开了。   一回到屋子里,粱厚载就对我说:“看样子,狄广通是打算重新炼制一具防身甲尸。”   粱厚载的声音很大,同处一屋狄广通能听到,但狄广通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闷闷地靠在角落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粱厚载也没打算理他,继续对我说:“他杀死蒋斌,应该有两层目的。第一,就是想除掉一个竞争对手,独霸百乌山。第二天,是因为他杀了很多身边的修者,想要炼出一具甲尸,可那些修者的道行不够,根本无法成尸,所以,修为更高一些的蒋斌就成了狄广通眼下最好的炼尸材料。”   我看向了狄广通,问他:“金甲尸被毁以后,你就没有其他防身用的甲尸了?”   狄广通依然不说话,还将脸扭到了一边。   我感觉他似乎开始害怕了,刚才粱厚载的推测是正确的,在狄广通的手里,可不只蒋斌这一条人命。   狄广通应该很清楚,在当今这个时代,他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就算修为再高,也敌不过那颗穿颅而过的子弹。   我懒得再和狄广通废话了,就让刘尚昂堵住了他的嘴。反正不管怎么说,审问犯人这种事都不是我们擅长的,我们只负责抓人,至于审问,还是留给庄师兄他们去做吧。   在这之后,阎晓天就将蒋斌的头、以及狄广通的照片发给了各大氏族的族老,还发了一条藏头露尾的短信。   阎晓天在短信中的措辞很有意思,他用很委婉地方式告诉那些族老,百乌山的战斗快结束了,但直到现在,却只有魏家的人来助阵。   还暗示那些族老,他认为目前为止,只有魏家人对百乌山忠心不二,考虑让魏家接管几个不肯在他那里入股的氏族。   之所以说有意思,是因为所有的族老都知道,魏老三才是和赵德楷沆瀣一气出卖百乌山的人,如今他能摇身一变,成为阎晓天口中的“忠心不二”,那么其他人拒绝入股的事,阎晓天当然也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们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而且阎晓天的话分明就是在唬烂人,因为就算魏家愿意出手帮阎晓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百乌山给阎晓天助阵。   可即便这些族老能意识到阎晓天在胡扯,却依然争先恐后地主动上当,纷纷向阎晓天表忠心,承诺立刻派人前来。   阎晓天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他是告诉那些族老,现在他已经在和赵德楷的斗争中取得全胜,现在再给他们最后一次站队的机会。   如果现在还有人不愿意站在阎晓天这边,那我只能说他们脑子有问题了。   我们在狄广通的屋子里等了大概一天左右,好在这里存了一些食物,我们还不至于太饿。   在此期间,也曾有人到门前来询问里面的情况,我就用青钢剑架着狄广通的脖子,让他把屋子外的人轰走。   镶在铁门顶端的那个扬声器是双向的,在屋子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但屋子里的人说话时候,必须按下铁门上的按钮。   有一次,当狄广通将外面的人轰走时,我听到门外的两个人一边离开,一边小声嘟囔:“上次进去的那几个人,肯定有被大师炼成甲尸了。也不知道他们带进去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这两个人显然并不知道,即便他们的声音很小,可通过扬声器放大之后,我们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天以后,门外的隧道里响起了嘈杂的喊杀声,这其中还传来了魏老头唧唧歪歪的叫嚷声,他好像在指挥别人作战。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之后,魏老头的声音紧贴着铁门响起:“掌派在里面吗?”   粱厚载笑着摇了摇头,敞开了铁门。   就看见魏老头穿着一件防弹背心,手里拿着一把长棍站在门外,在他身后还跟着很多和他打扮差不多的人。   魏老头打扮成这样,似乎就是特意告诉我们他也参战了,可看看其他人,都是气喘吁吁,有些人的身上还有伤口,唯独魏老头,一点事没有,额头上也看不到一滴汗。   他确实参战了,但是只动嘴不动手。   魏老头看到阎晓天,立即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说了声:“掌派可安好?”   阎晓天不禁皱了下眉头:“大师父才是掌派。”   魏老头立刻又换了一副奉承的嘴脸,一边说着:“早晚的事,早晚的事。”,一边迎我们出去。   阎晓天还想说什么,粱厚载则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多言语,阎晓天于是闭上了嘴,和刘尚昂一起押着狄广通离开了屋子。   刘尚昂来到魏老头身边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魏老头立马笑了:“这地方我来过,我看到你们发的那张照片,就知道你们在这了。而且啊,我也知道你们进来以后,肯定没那么容易出去,所以我就来了。”   刘尚昂显得有些不服气:“你觉得我们出不去?看不起人啊!”   魏老头依旧陪着一张笑脸,说:“凭你家左哥的本事,当然能出去啊。不过我也知道,他和伊庆平不一样,不忍心对那些没道行的人下杀手。”   到目前为止,魏老头还误认为我的修为和伊庆平是一个级别的。   虽说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有点惭愧,但我还是打算将错就错。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屋子的,临离开之前,我彻底驱散了甲尸身上的尸气,它立刻变得柔软起来,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头颅和尸身就变成一滩腐液,整个屋子连同隧道里都充满了强烈的腐臭味。   我迈开步子疾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魏老头却一直站在隧道里等着我,直到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才问我:“什么东西腐烂了,这么臭?”   我很简短地对他说了两个字:“蒋斌。”   魏老头愣了一下,在这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多了一分惧意。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离开狄广通的老巢以后,我才得知除了魏家,曹家、刘家,还有另外几个氏族的人也来了,阎晓天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带着他们杀回了百乌山。   其实,这里用“杀回”这两个字并不恰当,百乌山的战斗不同于战场,这里没有荷枪实弹、血肉横飞,阎晓天不可能杀人,只是将那些外来者制服,并将其扣押,以后还要将他们还交给庄师兄。   目前来说,阎晓天所作的事情,属于配合我们几个办案,可如果少了转交押送这一步,他的行为就变成彻头彻尾的团伙斗殴、非法拘禁了。   我也是这时候才深感冯师兄当初说的没错,我们三个加入组织以后,的确能让很多事情变得方便了很多。   我们没有第一时间随着阎晓天进入百乌山总坛,而是先到峡谷附近的山包上和仙儿、罗菲碰头,刘尚昂顺便也要拿一下他的背包。   来到山包上的时候,仙儿手里正拿着一个不规则圆形的土球,和罗菲探讨那是什么东西。   我看到那个土球的时候只是觉得非常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时刘尚昂冲了上去,一把夺过仙儿手里的东西,很激动地说:“大姐,你要干嘛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很危险的!”   仙儿刚刚还拿在手里的东西被一声不响地抢走,那张脸瞬间拉了下来,很不爽地说:“不就是一个土疙瘩嘛,我就拿来看看,你紧张个什么劲?”   刘尚昂:“什么土疙瘩?这是土制的闪光弹好吧!你刚才都摸到引线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玩意儿确实是闪光弹,我还见刘尚昂用过来着。 四百五十八章 探迹镜   刘尚昂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宝贝闪光弹放回背包里,可过了一小会他又朝着仙儿嚷嚷起来:“我的探迹镜呢?”   仙儿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刘尚昂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就是一个能套在头上的眼镜,这么宽,这么厚,一只眼上装着仪器,另一只眼上只有普通夜视镜片。”   仙儿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哦——”了一声,然后就跑到不远处,将一个带着套带的黑色东西拿了回来。   那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游时带的防水镜,只不过其中一个镜片上镶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厚重的仪器。   仙儿用手指挑着眼镜的套带,对刘尚昂说:“你就说这玩意儿吧,昨晚上我想睡一会,可峡谷里头到了半夜就点了火盆,可亮可亮了,所以吧,我就从你背包里找到了这个,打算用来当眼罩来着。谁知道只能挡一个眼,一点都不好用,还死沉死沉的。”   刘尚昂一把抢过那个眼镜,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回背包里,一边抱怨着:“你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吗?以后没经过别人允许,别随便碰别人东西!”   听到刘尚昂的话,仙儿显得有些不乐意,但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理亏,只是白了刘尚昂两眼,嘴上却没说什么。   刘尚昂又反复检查了几次背包,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将背包重新背在背上。   我朝着百乌山大门所在的峡谷看了一眼,此时峡谷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原本驻守在这里的百乌山门人都跟着阎晓天进了总坛。   粱厚载走到我身边来,对我说:“咱们还是先去找赵德楷吧,现在百乌山总坛乱得很,我就怕他趁乱逃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朝罗菲他们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走正门进入了百乌山总坛。   这次进入百乌山大门的时候,凶神就一直跟在我身边走着,但他又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直到我快要走完那段黑暗区域的时候,它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对我说了声:“多谢!”   这两个字刚脱口,他就立即消失不见了。   我心里就觉得好笑,你想谢我就谢我呗,至于这么腼腆么?   来到百炼堂附近的时候,战斗也已经结束了,几十个穿着黑袍的人被各大氏族的族人控制着,沿着路边抱头蹲成了一条长线。   看着这些俘虏,我心里不禁有些感概。   他们不是什么无法战胜的洪水猛兽,相反,这些人十分脆弱,当各大氏族聚集在一起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几乎无法抵抗,就算是赵德楷、狄广通、蒋斌、伊庆平这些人,如果百乌山各大氏族能联手跟他们抗衡,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无关乎修为,而是集体的力量大于个体的力量,伊庆平的修为是很高,但他能凭一己之力战胜几十个百乌山门人吗?   这种事连我师父都做不到,别说是他了。   可即便是这样,百乌山依旧险些在赵德楷的手中彻底沦陷,一个“权”字,一个“利”字,就让百乌山各大氏族陷入了长达千年的勾心斗角,也让原本应该十分强大的百乌山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想必阎晓天心里也应该很清楚,在经历过这次的事以后,各大氏族的族老们也绝对不会醒悟,如果要想他们对百乌山保持忠诚,就必须将他们的命脉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来到百炼堂堂口的时候,我拉住了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百乌山门人,问他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进过百炼堂。   他摇头说没有,并说阎晓天嘱咐过,除非是追击敌人,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个地方。   我又问他老夫子现在怎么样了,他说老夫子这段时间一直都带在那间禁止通行的小屋里,没人能把他怎样。估计阎晓天现在已经将他接出来了。   等我松开手以后,他又急匆匆地跟上了队伍,朝着金火堂方向进发了。   我也没在堂口继续逗留,进了大厅以后,又沿着那段颇具中世纪建筑神韵的石阶回到了地窖中。   之前我们离开地道的时候,刘尚昂特意将赵德楷和另一个俘虏放在了地窖的中心位置,目的是防止他们利用粗糙的墙壁将身上的绳索蹭断。   而且刘尚昂的捆绑技法非常复杂,他不但锁住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处关节,还设了很多活扣,就算赵德楷施展缩骨功也无法逃离。其实别说是逃离了,当时的赵德楷就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可是,当我们走进地窖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布。   赵德楷不知去向,整个地窖里只剩下了那个被我们抓住的百乌山门人。   刘尚昂赶紧冲上前,解开了捆在那人脸上的布条,又从他嘴里扯了一大把碎布出来。   他的嘴巴刚才一直被紧紧捆着,舌头又被碎布死死压住,现在他总算稍微轻松了一下,就开始不住地咳嗽。   刘尚昂不等他缓过劲来就有些焦躁地询问他:“赵德楷呢?”   那人依旧是止不住地咳嗽,过了大约一分钟以后,他才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救……走……走了……”   我问他:“被谁救走了?”   刘尚昂则问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那人有喘了老半天的气,最后回应道:“一个穿百乌山道衣的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朝着这个方向跑了。”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他朝着墙壁上的缺口扬了扬下巴。   刘尚昂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了他的探迹镜,将它套在头上,一边朝洞口那边走,一边朝着我们几个招招手,示意我们跟上。   我立即跟上刘尚昂的脚步,刘尚昂临钻出洞口的时候,又转身问那个百乌山门人:“他们走了多久?”   百乌山门人:“时间不长!”   刘尚昂没再说话,转身钻出了洞口。   一进隧道,他就低着头在地上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对我说:“还能看到脚印,赵德楷他们离开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粱厚载也从洞口出来,他接在刘尚昂后面对我说:“道哥,让仙儿带着你追吧,十分钟的话,仙儿的速度应该能追上。”   刘尚昂却摆了摆手,说:“不行,得循着足迹走,这个仪器侦测足迹有一定的延迟,仙儿的速度太快,没等仪器反应过来她就跑到前面去了,容易走错路。”   我伸手摘下了刘尚昂头上的眼镜,一边将它带在自己头上,一边对他们说:“出隧道之前就不用看足迹了。”   说完,我又回头朝着身后喊了声:“仙儿,带着我走一段。”   我们说的话仙儿都听到了,她也没废话,立刻钻出了洞口,拉上我的胳膊,带着我一路飞奔。   仙儿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即便是拖着我两百多斤重的身躯,她依然可以在眨眼间就来到了隧道的出口。   从隧道出来以后,我就低着头在地面上观察着。右眼是夜视护目镜片,可以在黑暗中大略地看出各种物体的轮廓,不过如今的百乌山总坛到处都是路灯,这边的镜片几乎不起作用。而我左眼此时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就好象有一张黑色的纸片遮住了我的眼。   几秒钟以后,左眼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两排鞋印,但并不是特别清晰。   这两排鞋印一看就是沾水的鞋子留下来的,在印子附近还有水滴迸溅的痕迹。   我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我和仙儿留下的脚印,要比前方的印子清晰得多,看样子,赵德楷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循着地上的脚印走出了古楼,来到了百乌山的大门口。   走进大门的时候,凶神没有出现,我试着唤了他两声,他也没有出来。   凶神不是应该一直守在门口吗,为什么偏偏在赵德楷逃走的时候,它却离开自己的岗位了呢。   我心中不解,但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穿过那片黑暗区域,我们重新回到了百乌山门外的峡谷中。   探迹镜用了一段时间来适应外面的阳光,然后才开始正常发挥作用。   由于在峡谷中走过的人很多,显示在探迹镜中的脚印也很多、很杂,除了脚印,地上还有一些别的痕迹。   我花了很大力气才凭着记忆辨别出了赵德楷和救他的人的脚印,继续沿着他们的足迹追踪。   除了我和仙儿,峡谷里一个人都没有,各大氏族带来的人全都跟着阎晓天进了百乌山总坛,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赵德楷提供了逃跑的条件。   离开峡谷以后,杂乱的脚印渐渐消失,赵德楷二人的足迹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我和仙儿追寻着他们的足迹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最终来到了离百乌山不远的一道沟壑中。   上次护着魏老头逃离百乌山的时候,我也是从这个地方走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这条沟壑的尽头应该有一个规模稍微大一些的补给点。   刚一进入沟壑,我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立刻摘了探迹镜,朝仙儿使了个眼色,仙儿则立刻抓住了我的胳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飞奔。   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赵德楷,但事情和我想象得很不一样。   起初我以为,赵德楷是被他的同伙救走了,可我见到赵德楷的时候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救他,而是要灭口,但给赵德楷留了一条命。   我们见到赵德楷的时候,他正站在补给点的门外,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太阳。   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虔诚,不断有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流淌到了他的脖子上、衣领里。   那一刻,赵德楷就像是一棵染血的向日葵。   我走到赵德楷面前的时候,赵德楷发现了我,他开始兴奋地朝我大叫,他好像想说话,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啊、啊”地乱叫。   片刻之后,他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阵风似地冲进了补给点。 四百五十九章 把酒诉衷肠   我跟在他身后一起冲进去,就看到他钻进了一个放食物的柜子里,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赵德楷疯了,他的舌头也被人割了下来,当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柜子里的弄出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们永远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葬教的任何信息了。   离开补给点以后,我也曾试着寻找过另外一个人的足迹,可我用探迹镜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脚印。   我带着赵德楷回到百乌山总坛,魏老头找人来接管了他。   赵德楷明明是我的敌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心里却异常得沉重。   至此,百乌山的这场****总算是结束了,阎晓天还有很多烂摊子要处理,连续两天奔走在百乌山总坛的各个角落里,一直没有时间来找我们。而我因为要等待庄师兄过来接盘,也一直没有离开。   在此期间,我和养尸人一脉取得了联系,毕竟狄广通是养尸人一脉的门人,具体该怎么处理他,我还是要询问狄保全的意见。   打这通电话之前,我以为狄保全至少会提议将狄广通送回养尸人一脉,可他先是对我帮助养尸人一脉清理门户表示感谢,之后又对我说,狄广通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师族谱中除名,如今他的死活,已与养尸人一脉没有任何关系。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如今葬教已经是正道公敌,对着这些门派来说,任何一个和葬教来往过密的门人,都是一块烫手的火炭,谁也不愿意去触碰。   所以,对于狄广通这样的人,由庄师兄来处理是最合适不过的。   庄师兄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许诺最晚半个月内带队到百乌山来。   有一天,庄师兄打电话告诉我,之前伊庆平从我这“讹走”的那些布施已经追回来了,他将那笔钱汇进了我的账户。   也是在同一天,老夫子突然决定退位,并正式将阎晓天指定为接任掌派大位的人。   百乌山建派两千多年,第一次出现了两个隐世长老同时在位的情况,而自从百乌山的鬼市崩塌以后,阎晓天也成了第一个受到各大氏族拥戴的掌派,虽然这样的拥戴,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阎晓天掌握了他们的命脉。   粱厚载说,老夫子之所以这么着急得将大位传给阎晓天,应该是担心迟则生变,毕竟,各大氏族只是表面上对阎晓天恭敬,实际上还是各有各的打算,如果等这些氏族缓过劲来,甚至有可能用阎晓天和寄魂庄联手的事来挤兑阎晓天,不管怎么说,在过去的千多年里,百乌山长老一直将寄魂庄看作是百乌山最大的敌人。   而老夫子一旦成为隐世长老,也成了持角人。老夫子和另外一个隐世长老不一样,他对寄魂庄和阎晓天的态度都十分明确,一旦他掌握了对各大氏族的生杀大权,必然会全力支持阎晓天。到了那时候,各大氏族就没有翻身之力了。   如今,各大氏族即便能看穿老夫子的计划,却没有能力加以阻止,一场大风浪刚刚过去,正是阎晓天最为强势,各大氏族最为羸弱的时候。   在这里,我打算再提一下凶神的事,之前我们途径百乌山大门的时候之所以没有看到他,是因为当时阎晓天正要冲击老夫子的暗室,而那些驻在暗室附近的外来者却打算做最后一搏,想劫持老夫子为人质逃离百乌山,凶神感觉到了老夫子有危险,才急慌慌地跑去救驾了。   而那个将赵德楷带出百乌山的人也正是看准了这样一个机会。粱厚载甚至怀疑,暗室附近的外来者之所以会有劫持老夫子的想法,很可能也和这个人有关。   第二天,阎晓天的继任大典如期举行,他给我发了请柬,但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方便参与这种盛典,再说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也不愿意再去领教百乌山各大氏族的虚假嘴脸,干脆就没去。   从早上五点开始,百乌山总坛就变得锣鼓喧天,我和粱厚载则坐在老夫子的暗室里研究棋谱,粱厚载提议摆开棋盘和我对弈,顺便印证一下棋谱上的那些棋路。   我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心里很清楚,以我这智商,跟他下棋纯粹就是找不自在。   寅时过后,外面的锣鼓声总算停了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庄师兄怎么还不来,在这破地方待着,心里怪烦躁的。”   谁知我这边刚抱怨完,就有人敲响了暗室外面的房门,接着就听阎晓天在外面喊:“有喝酒的吗,我这里有一瓶好酒。”   我走过去拉开了门,阎晓天就站在门外咧着嘴冲我笑,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很大的白瓷瓶子。   我不由地挑了挑眉毛,问他:“你怎么跑来了,今天不是你的继任大典吗?我们这也没人喝酒啊。”   阎晓天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笑嘻嘻地对我说:“我现在就是想找人说话,走,陪哥聊十块钱的。”   我也笑了:“你要是真给钱,我陪你聊一千块钱也没问题啊。”   阎晓天一边乐,一边拉着我离开了屋子。   他带着我穿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位于百炼堂旁边的一座古楼,百乌山总坛的每一座古楼都是年久失修,这座也不例外,光是看那已经凹陷的楼顶,我都觉得它有快要坍塌的危险了。   可阎晓天竟然执意带着我上了顶楼,说真的,当我的脚掌踩在木质的楼梯上时,我都怀疑那些老旧的木板能不能承受住我的重量。   好在这路有惊无险,我们两个还是活着上来了。   阎晓天推开了顶楼的窗户,从这个方向正正好能看到百炼堂的顶层,那里依旧亮着灯,而我们所处的地方却被阴影埋没着。   阎晓天打开的白瓷瓶的瓶盖,问我:“喝吗?”   我冲他摆了摆手:“师父交代过,成年之前不能抽烟喝酒。”   阎晓天笑了笑,随即就仰头灌了一大口白酒,然后对我说:“我第一次喝酒,是和师娘一起喝的,那时候我刚满十八岁。呵呵,你别看我师娘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酒量特别大,那一次我被她喝得七荤八素的,算是我的成人礼了。”   在这之后,阎晓天又换了话题,他将手伸出了窗户,指了指光线无法覆盖的那片老楼,说道:“现在的百乌山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只有这一片破败的老东西,过去我看到这些老楼的时候,就是觉得他们又老又破,可现在呢,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们就觉得心里充满了生机。”   这番话,他好像是对我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也明白过来,他煞费苦心地叫我出来,其实不是想和我交流什么,他只是想说话,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   他从自己刚刚记事的时候开始聊,聊了童年、少年,一直聊到现在。他说,他是在十岁以后才见到归为掌门的老夫子,在此之前,一直是赵德楷将他养大的。十五岁那年,他见到了二十岁的叶凡心,赵德楷告诉他,以后叶凡心就是他的师娘,从此以后,阎晓天还以为自己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阎晓天心里也十分清楚,赵德楷自从他十岁那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利欲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尤其是老夫子决定向阎晓天传道以后,赵德楷和他的关系就越发疏远了。   可即便是这样,阎晓天还是选择了自我欺骗,他还是选择继续相信赵德楷。   阎晓天说,当初在河南,刘尚昂从他的车上找到了那枚追踪器,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感谢刘尚昂找到了那个东西,至少这样一来,阎晓天就不是第一个发现赵德楷野心的人。   那时候的阎晓天,依然相信赵德楷总有一天能迷途知返。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的,我当初怂恿他出来做产业的时候,闫晓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很清楚,那时候的赵德楷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只是碍于老夫子一直不敢对他动手,他需要一份自己的产业,对于他来说,手里有产业、有钱,就相当于有了一块保命金牌。   说到后半段,阎晓天就开始不停地感谢我,他说他在百乌山待了这么多年,看够了人情冷暖和长老们的虚假嘴脸,过去他将老夫子当成了这片黑暗中的一朵烛火,就是这朵烛火照耀着他的心灵,让他没有在这绝望的黑暗中沦陷。直到遇见我们几个,他第一次觉得黑暗中出现了曙光。   阎晓天说,他看人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任何人,只要他看上一眼,就能大体分辨出这个人的品质、性格,但他见到我们的时候,第一次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坦言,粱厚载的性格他完全琢磨不透,但他知道粱厚载是一个很好的人,至少非常善良。至于我,阎晓天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原本以为我是一个很刻板的人,但接触以后他才发现,我只是表面上刻板,内心深处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放荡不羁。   不羁这个词,说实话我还能接受,至于放荡这个词,我实在是……   由于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闫晓天明显喝高了,我也没反驳,就任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说,我们这些人拥有的东西,全都是他一直想要,但又从来都得不到的,我们身边有忠诚的朋友,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师父,身上还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他和我们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发相信我们能拯救他,而且事实证明,他最初的想法是对的。   后来,他又说起了百乌山在这些年里发生的一些琐事,以及他带着各大氏族占领百乌山之后,又发现了一些肮脏的东西。   直到阎晓天说到他们在一个地窖里发现了金火堂堂主的尸体时,他终于说不下去了,就靠在窗沿下,一个人喝着闷酒。 四百六十章 情愫这东西   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阎晓天突然问我:“和你认识……这……这么久了,感觉好像没有你怕的事。你说说,啊,说说,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害怕吗?”   我笑了笑,说:“其实我胆子很小的,只不过这两年见得多了,也就渐渐不怕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第一次见到鬼物的时候,差点魂都被吓飞了。”   阎晓天挥手将我打断:“你别说你小时候的事,我就问你,你现在还有害怕的东西吗?”   我沉思了一会,缓缓对他说:“我怕,怕我变得越来越麻木了。就在几天前,我亲眼看到一把匕首割断了伊庆平的喉咙,血就那么喷出来,像喷泉一样,可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知道伊庆平罪不容诛,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在我面前被抹杀,可我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就好象他的生死根本与我无关。如果放在两年前,我绝对不会这样。”   阎晓天抱着酒瓶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我则继续说道:“还有,我现在也怕番天印,以前我一直认为它是一件宝物,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它可能是一个邪物。我和伊庆平战斗的时候,就是番天印强行吸走了伊庆平的生命力,虽然我因此活命,可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阎晓天又灌了一口酒,然后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那不是麻木,是成长啊。就像我,一年前,我还觉得那些长老们的勾心斗角不是君……君子所为,特别唾弃他们,我唾弃他们!可是现在呢,我还不是跟他们斗来……斗来斗去的……嗝……,这都是成长你知道吧。都是为了生……生存。”   他虽然喝得舌头都不会打弯了,可这番话说起来,还算是调理清晰。   之后他又提到了番天印:“你那个什么什么印……哎,就是个法器嘛,法器是干什么的,就是让人用的吗,法器、术法,都没有正邪之分,使用的……的……人,才有正邪之分。哎,不说这些了,我那什么,我问你个事。”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问,结果他见我不回应,又在我肩上狠狠拍了一掌:“我问你个事!”   这哥们真是喝大了。   我赶紧回应他:“你说。”   他又喝了一口酒,才对我说:“我问你……你啊,我的罗菲妹妹和你那个……那个仙儿,你到底喜欢谁啊,啊?”   我:“我还没成……”   “你少拿这种话来蒙我,”阎晓天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打断道:“我跟你说,你……你别蒙我啊。你就明说吧,你是不是……是不是两个都喜欢?”   他这么一问,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见我半天没回应,又推我一把:“你……你怎么能脚踩两只船呢?”   我也有些急了:“我怎么就脚踩两只船了?我师父说了,我成年之前不能谈恋爱,那是早恋。”   阎晓天“嘿嘿”一笑:“蒙谁啊你,真是的。你以为……以为两边都……都不表态,你就是哪只船都不踩,独……独善其身了?我告诉你,你不表态,两个姑娘的意思都在你身上,你这还是……还是脚踩两条船。你这样很危险……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小心一不小心……船往两边走了,你就……你扯着蛋,哈哈哈哈……”   最讨厌和这种醉鬼说话了,说着说着就开始胡扯。   我懒得理他,将脸转到了一边,他也没再说话,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走到了楼梯口,又靠着楼梯坐下,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百炼堂的顶楼发呆。   过了一阵子,我发现阎晓天的眼睛里闪烁起了亮光,他竟然哭了。   我赶紧问他怎么了,他望着窗外,长长地出了一口酒气,说:“其实,你比我好多了,你喜欢,只是你不想说。可我喜欢的,却一辈子都不能说。”   说完以后,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遥望着百炼堂顶层的那双眼睛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阎晓天喝光了瓶子里最后几口酒,很快就靠在楼梯上打起了鼾。   我想,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短暂地吐露自己的心声,从今以后,他就是百乌山的掌派,日后将会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当天晚上,我把不省人事地阎晓天背回了暗室中,让他在这里将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是他成为百乌山掌门的第一天,有很多事要处理,起来以后随便喝了几口水、吃了点东西就急慌慌地要离开。   临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昨天晚上他有没有说什么不着调的话。   我笑了笑,对他说:“你昨天晚上还没说几句话就把自己喝趴下了。”   他又问我:“那我喝趴下之前都说了些啥?”   “还不就是你从小到大的那些破事,你罗罗嗦嗦地说到你十四岁时发生的事,然后就趴下了。”我回应他。   阎晓天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会,最后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屋子。   他显然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也无所谓了,爱信不信吧。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阎晓天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如今的百乌山百废待兴,他确实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根本顾不上我们。   有一天,我正和凶神坐在棋盘前对弈,由于棋术不精,每走一步都会让我焦头烂额。就在这时候,屋门被敲响了,阎晓天在外面喊:“老庄过来了!”   在他开口的一刹那,凶神就立即离开了暗室,一直在沉睡的粱厚载他们也接连醒了过来。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捯饬了一下自己,一出门,就看见阎晓天和一众百乌山长老齐聚门外。   看到这么多人,我也愣了一下,心想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不过回头一想就想明白了,阎晓天带人清肃百乌山总坛中的外部势力,明面上还是打着陪着我们工作的旗号。   在庄师兄来之前,他们是这场大戏的主角,可如今庄师兄来收押俘虏了,我们几个就只能反客为主,给阎晓天充一充门面了。   想到这些,我不由地冲阎晓天笑了笑,阎晓天也是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   算上狄广通和赵德楷,这一次阎晓天他们总共活捉了八十七个人,其中有五十多个是仰慕狄广通他们这些人的神通,心甘情愿当打手的普通人,另外的三十多号人,则都是些在行当里名声不显的修行者了。   为了拉走这些人,庄师兄又带来了三辆军用卡车,大伟的人也全都荷枪实弹地装备着。   交接仪式是在百乌山外的峡谷里举行的,其实那也不算是一个仪式吧,就是阎晓天将犯人们交给庄师兄,庄师兄又是“辛苦了”、又是“立功了”的夸赞了阎晓天一番。   其实阎晓天和庄师兄也算是十分熟络了,他们两个这样装腔作势地交流,完全就是表演给那些长老们看的。   不过阎晓天在这次见面中说得也不全都是假话,我记得他曾有些抱怨地对庄师兄说:“从此以后,我们百乌山的总坛就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了。”   的确,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以后,百乌山的位置在整个行当里都不再是秘密。   庄师兄来之前我就已经告诉他,赵德楷已经疯了,在押送他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没想到庄师兄这次不但带来了大伟的小队,还带来了几个医护人员。   赵德楷这些天一直都是由叶凡心照料的,这次交接,也是叶凡心带着他来到了峡谷中。   一出百乌山的大门,赵德楷就对庄师兄一行表现出了很深的敌意,他先是朝大伟扔石头,又躲在叶凡心背后,对着庄师兄大喊大叫。   可当庄师兄带着那几个医护人员走向赵德楷的时候,赵德楷又变得惊恐起来,他弯着腰,在叶凡心背后藏着,只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庄师兄和那些医护人员。   那些医护人员将他从叶凡心身边拉开的时候,赵德楷抓着叶凡心的手,撕扯着嗓子大声地惨叫,庄师兄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赵德楷的手从叶凡心的手腕上扒开。   我庄师兄带来的这些医务人员全都是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他们抱着赵德楷的四肢,硬将他往卡车那边拖,可赵德楷毕竟是练家,又会缩骨功,他连续不断地强扭身子,竟然挣脱了几个大汉的束缚,一落地就朝着叶凡心奔了过去。   庄师兄和几个战士一起扑上去,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赵德楷一边哇哇乱叫,一边疯狂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挣脱这种压制。医护人员不得不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镇定剂,给赵德楷打了一针,赵德楷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被医护人员抬上了车。   在这个过程中,叶凡心一直闭着眼,似乎不愿看到赵德楷现在这个样子。阎晓天的视线不断在叶凡心和赵德楷身上换来换去,表情复杂。   说真的,这样的场面,我看在眼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就在不久前,赵德楷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还急着要将叶凡心送给狄广通,可在他疯了以后,却对叶凡心表现出了极大的依恋。   我有一种错觉,只觉得赵德楷好像只有在疯了以后,才慢慢接近了他的本心。   移交完这些俘虏以后,庄师兄就带着队伍走了,临走前将一辆车留给了我们,大伟也留了下来。   他是自愿留下来的,大伟说,他这次送我们回四川,也能顺道见一见我师父,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事,很想和我师父谈谈心。另外,他也想顺路去看看他的老上级,梁子。   和阎晓天道过别之后,大伟拧转车钥匙,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我们再次踏上了旅途。   车子刚开出黄土坡的时候,大伟一直很安静,除了偶尔向我们问问路之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四百六十一章 终于松了口气   直到我们快要下高速的时候,大伟才突然问我:“我听老庄说,梁队可能是内奸?”   他说话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呢,我们现在怀疑梁子可能是被控制了,庄师兄给了我一副药……”   没等我说完,大伟就打断了我:“我知道那副药,是专门对付疯虱卵的吧?可是……如果这副药不起作用呢,那梁队他是不是……就是内奸了?”   我说:“不能这么说,梁子的脾性我你比我更清楚,他怎么可能做内奸呢?就算他体内没有疯虱卵,葬教的人也未必没有其他方法从他手中骗取商业情报。”   大伟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回到市区,我第一时间联系了梁子,让他到废弃工地附近的茶馆来。   梁子如约而至,他的气色比上次好了一些,但眉心处却多了三道纵纹,看得出来,他最近一直在为什么事发愁。   他一眼看到了大伟,脸上立即就露出了笑容,大伟见到他也十分激动,冲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梁子用力在大伟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呵呵地问大伟:“你小子怎么来了?”   大伟笑得有些不自然:“正好要送他们回四川,顺路过来看看你。”   我将事先冲好的药茶递给了梁子,梁子似乎是渴了,接过去立即喝了一大口,然后转过头来问我:“这是什么茶,怎么味道怪怪的呢?”   我笑着说:“可能是茶叶发霉了吧,我刚才喝也觉得怪怪的。”   就在这时候,梁子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最后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很痛苦地弯下了腰,将脸对着地面,几秒钟之后,就听“哇”的一声,梁子从嘴里喷出了一大股褐色的液体。   这些液体就是他刚才喝下去的茶水,同时我看到两颗淡蓝色的小颗粒和茶水一起落在了地上。   庄师兄给我的药确实是有效的,没多久,那两颗浸泡在药茶里的疯虱卵就被整个融化,消失无踪了。   在场的人全都看到了那两个蓝色的疯虱卵,几乎所有人都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梁子确实是清白的。而且这样一来,他不记得被打劫的经过也能说得通了,在那个时候,梁子应该是接收到了不还手或者忘记被打经过的指令。   可唯独梁子紧紧皱起了眉头,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问我:“那两个蓝色的是什么东西?”   没等我说话,大伟就将我们来的目的、茶里面掺了药,以及疯虱卵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不愧是梁子的老下属,连庄师兄担心祛蛊药不起作用的事给跟梁子说了。   我怕梁子会因为庄师兄怀疑而觉得不自在,索性就扯开了话题:“对了梁子,你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看把你给愁的。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梁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其实也没啥事,就是……老婆跟人跑了。这事吧,也不怪她,谁让我一年里头也没几天着家呢。无所谓了,反正现在离婚手续啥的都倒腾完了,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日子吧。呵呵,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指不定我还能找一更好的呢。”   原来是这种事,这也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了。不过看到梁子已经想开了,我也就放心了。   过了一会,梁子又说:“说起找个更好的,还真有人给我张罗这事。就最近吧,王大爷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对头,整天张罗着给我找对象呢,你说这才刚离婚,找啥对象啊。他这人吧,啥都好,就是爱折腾,一天不折腾他就浑身难受。”   我问他:“商业情报从你这泄漏以后,王大富没怀疑过你吗?”   梁子笑着说:“怎么没有?他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呢,可就算他心里对我存疑,也碍不着他折腾我啊。对了,你们急着回四川吗?不急的话咱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呗,正好我和大伟也好久没见了呢。”   我说行啊,地方你定吧。   梁子笑呵呵地离开座位,原本想立即拉着我们开路,但又看到他吐在地上的那一滩东西,于是拿了拖把和笤帚,先将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然后才订了饭店,招呼着我们离开了茶馆。   走出茶馆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废弃工地上的炁场好像发生了变化,那栋楼给人的感觉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我问梁子,是不是有人动过这附近的风水,梁子点头说是,原来在写字楼那边都能看到的大烟囱拆了,还有临着烟囱的几座两房子也都被平了,听说市里打算在那里建个体育场。这些事都是在我们前往百乌山的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发生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梁子把石有志师兄也叫来了,还让我将他被人下了疯虱卵的事详细告诉了石师兄,石师兄虽然为梁子洗清嫌疑的事感到高兴,但他又开始担心,梁子身上的疯虱卵会不会是自己人种在他身上的。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石师兄变得有些过度紧张了。   于是我就将神迹训练班的事也详细陈述了一边,并告诉石师兄,在梁子身上种下疯虱卵的人应该就是伊庆平。一离开写字楼就是小吃街,平时梁子都在那里解决午饭,伊庆平只要稍动一动手脚,就能让梁子中招。   听了我的话,石师兄才算是放下心来。   当天晚上,石师兄、梁子、大伟,这三个人,一个在商场混迹了十几年,另外两个都是军队里造出来的酒罐子,三个人的酒量不相上下,大家喝开了以后就完全没有自控力了,你来我往大战百十回合,战着战着就全趴下了。   至于他们喝了多少,我就不做计算了。反正他们每个人喝下肚的酒都能灌醉我师父十好几回了。本来梁子口口声声说他做东,可结帐的时候他已经醉成了烂西瓜,最后还是我付的钱。   而且我不但付了饭钱,还背着他们三个就近找了一家宾馆,付了房费。   这三个酒君子一直睡到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起床,大伟起来以后还是昏昏沉沉的,我们也不敢让他开车,还给他们弄了绿豆汤和水果让他们醒酒。   下午三点多钟,大伟总算是缓过来了,决定立即启程,我本来还劝他再休息一晚再走,可他怕耽搁了归队的时限,依旧决定要在当晚开夜车赶路。   他们这些当兵出身的人都一个特点,就是脾气拗得很,根本劝不动。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只能答应他趁夜赶路。   石师兄和梁子本来想送我们一程,可阎晓天却打来了电话,说是晚上有一个关乎生意的酒局,他现在还在操持百乌山的事脱不开身,让石师兄和梁子去给他顶一下。他们两个一听到“酒局”这两个字,脸都有些绿了,但又不得不去。   就这样,梁子和石师兄将我们送到旅馆楼下就和我们辞别了,临上车之前,大伟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问梁子:“哎,梁队,我记得你以前酒量一般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喝了。”   梁子就冲着他嘿嘿直笑:“你不也是一样,以前出了名的三杯就倒,现在不也一两斤下肚跟没事人似的。”   我不知道他两个人以前的酒量怎样,也不知道他们的酒量是怎么提升的,我只知道大伟听了梁子的话以后,竟然莫名其妙就被说服了,他若有所思地冲梁子点了点头,然后就拉开车门进了驾驶室。   从陕西到四川,又是一段很长的旅途,和上一次从青海赶往陕西的时候不同,这一次路,我们的心情都比较轻松,也少不了打打闹闹,偶尔开开玩笑。   不过,我虽然记得旅途上大致的心情,却记不清一路上的细节了。   写到这,有件事我不得不提及一下。   之前有人曾问过我,为什么我写的这些东西,有些地方特别的详细,而在有些时候又总是说自己记不清了?   这么说吧,其实对于以前发生的事情,就算是印象比较深的,我也不可能记得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有些时候,我会把老梁和老刘都叫到身边,三个人共同去对比那些我们一起经历过的记忆,然后将它们整理出来。   至于在一些时候,我会写一个人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眼神,甚至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其实在这种时候,我只是将模糊的记忆具象化了,至于他们在那个时候是不是那样的表情,穿着又是不是我写出来的样子。实话实话,我并不确定,但即便不是,应该也和当时的真实状况相差不大。   可也有的时候,我、老梁、老刘,我们三个都记得曾发生了某一件事,却都想不起来这件事具体是如何发生的,过程是怎样。在这种时候,我就只能说:“我记不清了。”   扯得有点远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经历了漫长的路途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寄魂庄所在的那个小县城,大伟虽然是自己人,但也不能随便进入寄魂庄内部。   到了县城以后,我记得应该是武有德师兄来接的我,这位师兄是屯蒙一脉的二师兄,他应该算是半个隐修了吧,平时极少露面,而我从进入寄魂庄到现在,好像也只见过他两三面,他接到我们以后,只是默默地开车,全程没跟我们说一句话。   只是在他将车停在寄魂庄外的山路上,才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对我说:“你们几个自己进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们下车之后就朝竹林那边走,而武师兄则直接开车离开了。 四百六十二章 师徒重逢   再次走进久违的寄魂庄大门,我用力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还是和过去一样,清新中带着一丝丝冰冷和潮湿,而整个寄魂庄也依旧被雾气笼罩着,明明快到正午了,可这里的天空却像傍晚时一样,染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刚进大门没多久,不远处的一座阁楼里就传来了赵师伯的叫嚷声:“什么死不死的!半年时间,那么多书,怎么可能看完呢?你这样会耽搁他的前途的。”   接着我又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你别嚷嚷了,嚷嚷大半天,我震得耳朵都疼。”   算起来,我和师父分开也有大半年了吧,一听到师父的声音我就变得激动起来,也不管师父正和赵师伯争吵些什么,就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阁楼。   我师父当时就坐在正对门的一把椅子上,很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捏着一杆旱烟,而赵师伯就叉着腰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一看到师父,我就忍不住笑了,大喊一声:“师父!”   师父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赵师伯身上,听到我叫他,他才将视线转向了我,在看到我的时候,师父脸上也很快展开了笑容。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我,以至于连他的笑容看起来都有点奇怪。可就是这样怪异的笑容,却让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安心。   我发现,师父的脸色好像比以前苍白了许多,看起来有些虚弱。   我不禁有些担忧:“师父,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师父摆了摆手,冲我笑:“我能有什么不舒服的,在缅甸待了半年多,一直藏在地底下,见不着太阳,人就白嫩了。”   就您那张老面皮,只有白没有嫩好吗?   我心里这么想,可嘴上绝对不敢说出来。   这时候,师父突然用烟杆打了我一下:“什么表情这是?一看就没想好事!”   和过去一样,我心里不管想什么,师父好像都能一眼看穿似的。   半年多了,我特别怀念现在的感觉。   赵师伯也走了过来,对我说:“让你师父少抽点烟,就他那老肺病,再抽,非把自己抽死不可,还有啊,酒也不能让他喝了。”   没等我说话呢,师父就在旁边打起了哈哈:“行了啊,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啰嗦,就叨叨了一上午了。你不是还有事吗,赶紧忙去吧啊,别耽误了。”   赵师伯白了我师父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直到赵师伯走远了,师父才问我:“你这次去百乌山,没找到赵德楷的那块阴玉吧?”   “确实没有,”我点了点头:“我和赵德楷近距离接触了两次,都没有见到那东西。”   师父也点头道:“嗯,果然是这样。看样子,葬教还是走在咱们前头了。”   粱厚载也开口道:“而且,葬教为了防止咱们得知阴玉的去向,还封了赵德楷的口。”   我师父“嗯”了一声,说:“葬教会在阴玉上面大做文章,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最近这半年多时间,他们在国内和缅甸的几个分坛全都被拔除了,实力大打折扣,估计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葬教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可就算他们能安静几年,等到缓过劲来了,还不是一样要出来搞事情?”   “可问题是,”师父看着我,说:“你能找到葬教的残余势力吗?他们藏得太深,咱们啊,还是得慢慢挖掘。这种事急不得,葬教的人比咱们想象得还要沉得住气,如果咱们先坐不住了,反而容易踩进他们的陷阱里。再者你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葬教的事先放一下。”   我问师父:“什么事啊?”   师父说:“寻找和九州鼎有关的线索。上次你回寄魂庄的时候,时间太短,走得急,内阁里的书也没翻多少。正好,现在我也有空,你也有空,咱爷俩接下来这半年啊,就老老实实在内阁里头待着,哪都不去。另外,还有一些事也到了告诉你的时候了。门鼎脚行那边的摊子,你也该担起来了。”   我挑了挑眉毛,又问我师父:“那……我的学业咋办?”   被我这么一问,师父也显得有些为难了:“你学业的事……我前两天才跟你妈谈了谈,她没什么意见,主要还是看你。”   我问师父是什么意思,师父的回答却有些含糊:“反正考大学这种事吧,早一年晚一年也没什么区别。你还年轻,不在意这一年两年的。”   说完,他就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我做了鱼,你们几个赶路也累了,好好吃一顿,休息休息吧。明天包有用会来接刘尚昂,罗泰也会接罗菲去山东。呵呵,说起来,罗菲和有道现在也是同校的校友了呢。”   仙儿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赵德楷的事完了,罗菲就要回陕西了呢。还好还好,以后也有人陪着我了。”   她的兴奋劲还没完全升起来,师父就一盆冷水泼在了她头上:“这半年你也留在寄魂庄,你看看这才多长时间,你的魂魄就虚成这个样子了。这半年来没少给人种梦吧?你说你,也不是没有别的术法傍身,可非要用这一个最耗精力的。你最近就在灵泉里好好养着吧,别一天到晚总想到处跑。”   师父说话的时候,我朝仙儿看了一眼,其实不用师父说,我也知道仙儿的魂魄变得有些虚弱了,这都怪我,当初非要让她去给那些已经被疯虱卵控制的人种梦,她为了压制住疯虱卵的毒性,才强行透支了精力。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不由地愧疚。   可这时的仙儿却皱起了眉头:“唉,我就是有点累,没什么大事。可是柴爷,我怎么觉得,你的魂魄现在也挺虚的呢?”   我师父的魂魄虚不虚,我是感觉不出来的,可光是看他的脸色,确实给人一种十分虚弱的感觉。   师父白了仙儿一眼,一边嚷嚷着:“别转移话题。”,一边又忙不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着我们去饭堂那边吃饭。   我总觉得,师父是故意避开和他的魂魄有关的这个话题。   可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也没多想。   师父早就已经做好了一桌子饭,这一夜我们吃得很尴尬,因为在饭桌上师父不是教训我,就是教训粱厚载他们,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爱教训人了,虽然他以前也喜欢说教,但没有像这次一样,训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副无比担忧的表情。   赵师伯早已为我们安排了寝室,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寄魂庄里过夜。   我们睡觉的地方就在宗祠旁边的一座阁楼里,这地方过去好像是用来存放金银细软的地方,现在没人将这些硬通货存在自己家里了,于是阁楼也就废置了很多年。我们睡在一楼,师父睡在二楼,半夜里,我们几个睡不着,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由于说话的时候笑声太大,吵醒了师父,当然没少了一顿臭骂。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师父的指导下晨练,刘尚昂原本还想围着寄魂庄跑个三四圈就算了,没想到中途又被我抓去练闭气功了。   看着刘尚昂练闭气功时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竟然有种很解气的感觉。   也不知道因为啥,每次我师父操练刘尚昂的时候,我都有这种感觉。   中午,包师兄来了,他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说是还有急事,就让刘尚昂赶紧收拾一番,跟着他上路。   刘尚昂临走前和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笑着对我说:“什么时候你需要兄弟帮忙了,我什么时候就回来。”   然后他还安慰我,让我别担心他,说老包虽然不给他发工资,但吃喝都少不了他的。说完,他用力甩了一下不怎么长的头发,很潇洒地上了车。   可当车子沿着山路走了一段以后,刘尚昂却突然摇开了车窗,扯着嗓门大哭,让我们记得给他打电话。   看到他那个样子,我也忍不住要掉眼泪,可当车子走远以后,无法再看到刘尚昂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我又忍不住想笑。   刘尚昂走了没多久,罗泰也来了,我们依然将他和罗菲送到了山路上。   相比于刘尚昂的依依不舍,我和罗菲的离别却显得简单了很多,她走的时候只是对我说了声:“走了。”,而我也只是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注意安全。”。   其实她的走对我来说,也是一件让我非常难受的事情,可面对刘尚昂的时候,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面对罗菲,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仙儿,在罗菲走的时候送了很远,还差点跟着罗菲一起上车回了山东,最后还是被我师父拎了回来。   一切好像又变成了几年前的样子,刘尚昂和罗菲都不在我身边,只有师父、粱厚载和仙儿陪着我。   而在这场离别之后,我在寄魂庄一待又是半年多的时间。   对于这半年多的经历,我原本打算一笔带过,但当我仔细回忆那段往事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不得不详细地陈述一下。   在那半年里,我虽然不在学校里上课,但每天的主要任务依然是学习,而我的课本,就是寄魂庄藏书阁中的那些书卷,上午师父通常会带着我去内阁,下午的到晚上,我们则一直在外阁里面泡着。   师父之前说,这次让我在寄魂庄滞留,是想从内阁中寻找关于九州鼎的线索,但这并不是这半年生活的全部内容,虽然我们却确实找到了一些很有价值的线索。   在内阁中,我们找到了几支古卷,上面记载,大禹制九鼎的时候,曾“铸陨于鼎”,这四个字的释意估计会有很多,但我和师父讨论过,这里的“铸陨于鼎”,应该在铸造鼎的时候,将一种叫做“陨”的东西融进了鼎身里,至于这个“陨”,是陨石、陨铁,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们可解释不了。   不过我们猜想,这里提到的“陨”,应该和阴玉有关。 四百六十三章 苏三起解   还有一支古卷上说,九鼎上绘制的是九州山河详图,以前我只知道九州鼎上绘制了九州图,但“详图”的说法还是第一次见,师父推测,如果是详图的话,那么九州图的面积一定非常大,鉴于当时的生产力和铸造技术,大禹应该无法铸造出那么大的鼎,也因此推断,九鼎大概不是一只很大的鼎,而是九只鼎,一鼎一图,合起来才是九州图。   而这些古卷上都提到了大禹之所以做出九州鼎,目的是为了“镇九州”,师父疑惑,九州中到底有什么东西,需要用这么大器量的东西来镇?   还有一支古卷上说,大禹之所以制造九州鼎,很可能是为了阴阳两隔。我和师父讨论了很久,这里的“阴阳”指的到底是什么,结论是阴阳两界。   大禹制造九州鼎是为了将阴阳两个世界切割开?说真的,我和师父都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结论,它确实有些太玄乎了,况且我们现在都无法印证阴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而且这支古卷出现的年代比起另外几支古卷都要晚一些,它是阴阳学说出现以后才被人撰写下来的,所以师父觉得它的研究价值不算太高。   最关键的一支卷轴是在我滞留寄魂庄的第四个月发现的,这支古卷出现在晋朝末年,那时候九州鼎已经失踪,上的内容虽然全部和九州鼎有关,但绝大部分的内容又和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些卷轴完全重合。只是在卷轴的最末尾,单列出了九做山名,师父说,这几座山很可能就是九大墓的位置。   摇山、藏居山、定砀山、执牛山、三祈山、镔山、落炎山、西山、铜愁山。这九座山我一个都没听说过。师父说,这可能是当时的一些老地名,也可能是写下卷轴的人按照山的某种特质给这些山起的名字。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地名都需要进行破译。   除了九州鼎,我和师父还特意留意了一下所有卷轴中关于周烈和罗中行的记载,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我们还真的在一支古卷上发现了和他们有关的信息。   那支古卷是从西汉年间留下来的,前面大半卷记录的都是周烈的生平事迹,以及他的那些有点不堪入目的风流韵事,书卷的后半段则写道,他在人生最后的二三十年里,主要就是在寄魂庄一带生活,那时候他结交了一个云游到此的神汉。   周烈和那个云游神汉的关系一度很好,直到有一天,神汉因为误服毒草险些丧命,是寄魂庄的人救了他。从那天起,他才得知深山腹地中还有寄魂庄这样一个地方,但好景不长,有一天神汉突然性情大变,还犯下了屠戮众生的大孽。   至于他的性格具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古卷上没有提及,只是他从一个好人变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周烈因此与之决裂,并动用武力将他驱赶出了寄魂庄。   而那个神汉的名字,叫做罗云。   我没有忘记,我第一次来内阁的时候曾找到过另外一支古卷,上面记载“罗云,字中行”,而师父也说,这个叫罗云的人,应该就是十全道人,罗中行。   除了发现这些线索的时候我们师徒两个会偶尔激动一下,其他的时候,我们都是在不断翻书、不断失望中度过的。   在这半年里,日子过得异常枯燥,师父也会在翻书翻累了的时候带着我到山上走走,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后山的一片墓地,这里的坟墓都没有墓碑,就是光秃秃的一座小土丘。师父说,这个这方在风水上来说,是十里大山的门户,我们守正一脉作为寄魂庄的守门人,死后都要葬在这个地方。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师父:“师父,是不是说师祖去世以后是在老家下葬的吗,难道他没有葬在这里。”   师父笑了笑,说:“对于寄魂庄的门人来说,这里的山和这里的水,就是咱们的故乡。”   说完,他还指着最高的一座土丘对我说,那座坟头就是我师祖的。   守正一脉的前辈入土三年以后,要求徒子徒孙们拜而不祭,也就是可以过来看看,但不要用特殊的仪式祭奠。亲人倒是可以祭拜,可因为守正一脉不是阳神不全就是阴气太重,终生不能嫁娶,所以也都没有后人。   由于这些坟头长年无人打理,最后又一点点地平了下去,长满了山上的植被。   师父说,在这一点上,我们守正一脉和草原上的人有些相似,死后最终还是要回归自然,不管是形式上,还是本质上,都要回归自然。   我想,师父所谓的“形式”,就是在死后不刻意保存墓冢吧。   在寄魂庄的最后两个月里,师父格外喜欢一个人待在那片坟地里,有时候我早上起来看不到他,去坟地一找,肯定能找到他。   有一天早上,我不到五点就起来了,来到二楼,发现师父不在,于是就一个人来到了坟地这一带。   坟地周围是一片竹林,说来也怪,就在这片坟地附近,竹林几乎是常年青翠的。   当时又正值春季,林子更是翠绿得想是一片浓郁的彩墨,我走在坎坷的山路上,远远就看见了无法被杂草完全遮挡住的新绿,同时我也听到了师父的录音机发出的高亢声响。   他的录音机里正放着《苏三起解》。   “苏三离开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这不是师父喜欢听的戏曲,他最爱的是《定军山》,可这一首曲子,却又是他最常听的。   不一会,录音机的声响嘎然而止,我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紧接着,林子里就传来了我师父五音不全的嗓音。   在没听过《苏三起解》的原版之前,我听师父唱过一次这个曲子,当时还以为戏曲这东西本身就是这个调调的,直到我不幸听到了原版,我才发现,从我师父嘴里唱出来的,根本就是另一首曲……另一种东西。   九个调我师父能唱跑十个,你都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个调是打哪来的。   我举着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穿过了竹林,就看到我师父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马扎上,对着我师祖的坟头唱歌,而且还表现出一副很享受自己歌声的样子。   我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就一路小跑跑到我师父脸前,师父看见我,又看了看天色,问我:“这才几点,你不好好晨练,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笑着说:“还没到晨练的时间呢,我就看看师父在这干什么呢?”   师父指了指地上的录音机,说:“我练戏呢。”   说完,他又张口唱了起来。   他一开口,我耳朵里的寒毛瞬间就炸了,我听不下去,又不敢就这么走了,不然师父一定会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唱戏不好听,我说好,他就说我扯谎,我说不好,他就会找别的由头整我。   我也是死催的,听到他在这唱戏,我还闷着头往竹林里钻。   可我实在是受不了他满口跑调,找了个借口打断他:“师父,你怎么老唱着歌曲子啊。其实我觉得你的声线特别有气势,更适合唱定军山。”   师父停了下来,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白我一眼,说:“我这声线唱定军山是没问题,可是我没调啊。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跑调来着?”   我赶紧摆摆手:“师父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   师父笑了笑,说:“不用你说,我自己什么水平我知道。可这曲《苏三起解》,是老陈最喜欢的曲子,我又不得不练。”   我试探着问我师父:“您打算在他面前唱这首曲子?”   其实我后面还有几个字“来恶心他?”,可我没敢说出来。   师父点了点头:“嗯,不过我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唱,那样他肯定笑话我。我年轻的时候跟他由约定,如果哪一天我们两个里头有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在他下葬的时候唱他最喜欢的曲子。如果我先死,老陈就穿好戏服,在我的棺材板前唱一曲《定军山》。如果他先死,我就唱这一首,不过戏服就免了。女人的衣服我可穿不来。”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刻紧张起来:“陈道长他……没出什么事吧?”   师父冲我微微一笑:“他能有什么事,他好着呢。我就是提前练练曲子,有备无患吗。哎,你真觉得,为师这嗓子,更适合唱定军山?”   我很违心地“啊”了一声。   师父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唱道:“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我黄忠怒气发……”   我了个天,当时我就特别后悔自己“啊”那一声,这曲子唱得,还不如刚才的那首好听呢。   自听了我师父唱的曲子以后,整个上午我都觉得浑浑噩噩的,去内阁阅览书卷的时候我都无法集中精力。   对了,说起内阁,还有件事我要说一下。   虽然在那半年里,我除了日常晨练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额外修行了,但我每天都要在内阁门前催动番天印,六个月,一百八十多次,我发觉自己催动番天印越发得心应手,虽然每次催动完还是十分疲惫,但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疲劳到连最基本的行动能力都没有了。   而且我明显感觉到,每次我身上的念力、灵韵被番天印吸干以后,下一次我凝练出的念力就会变得更精纯、更浑厚,甚至连我对炁场的感知能力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半年以后,当我离开寄魂庄的时候,我已经能像师父那样借用黑水尸棺的炁场。   修为上的长进让我惊喜,可这样的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份,再有三个月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高考。   原本应该学三年的课程,我总共的学习时间加起来大概也不足一个学年吧,所以在这次高考中,我理所当然地遭遇了失败。我记得我那年好像就考了四百多分吧,距三本分数线还差一百多分。   当时我爸觉得我干脆虽然找个学校上一上算了,反正就算毕了业,我也不用考虑文凭、就业一类的事。可我妈坚决不同意,她觉得,我如果为了上学而上学,那还不如不上,高中毕业以后专心打理行当里的事算了。 四百六十四章 你一个人好好的   可我看得出来,这一次的考试失败,最难过的不是我,而是我妈。   那些年,为了我以后要走的路,我爸妈做了很多的牺牲,也放弃了很多东西,所以,为了不辜负我妈,我决定复读。   也就是在同一年,粱厚载进了国内最好的美术院校学纯艺,罗菲的成绩超一本线六十多分,也进了一所很好的大学。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在我复读的这一年中,生活完全回归到了平静状态。   复读期间,我换了一所学校,为了方便上学,我搬回家属院和爸妈同住,而师父也再次搬到了我们家隔壁,每天给我做饭,保证我的营养。我依然每天都要晨练,由于晨读时间提前的缘故,我每天都要早起半个小时。   刚开始师父还会像过去一样在我晨练的时候给我指点,可后来他好像变懒了,常常是我晨练完了,他才起床给我做饭。而且我发现师父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他总是不停地咳嗽,而且每次咳嗽的时候都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我劝他把烟戒了,可他却反问我:“你能把饭戒了吗?你能戒,我就能戒。”   我见劝不了他,就每天放学以后削一个梨,放在师父的写字台前。有一天,我发现师父的写字台上多了一本名为《三艺》的书,这本书是师父自己写的,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研究了一些菜谱,还有造纸、造棺材的详细步骤以及每一步的注意事项。   师父说,他写的这本书不光是留给我的,也是为了让这三门手艺在守正一脉更好地传下去。   偶尔,我也会和粱厚载、刘尚昂联系一下,粱厚载会非常头疼地聊起他那几个奇葩的舍友,刘尚昂聊的全都是他和老包出外勤的时候遇到的惊奇或者是惊险,反倒是我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可以聊了。   我和罗菲也有联系,但我们不打电话,一直以来都是互传书信。每次罗菲写信,信封上写的都是仙儿的名字,一个信封里也永远有两封信,一封是给仙儿的,另一封给我。   每一次,我的信里都是寥寥几句话,仙儿手中的信纸上却是密密麻麻的字。而且每次开封之前,仙儿都会先把我的信过目一下,她的信我却从来没看过里面的内容。   不过写信聊天都不是我那一年复习生活的主要部分,在这一年中,我也体会了一下每天早上六点半上学,晚上十点放学,一进教室就把自己埋在书堆和试卷堆里的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觉得非常累,可习惯以后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有时候回过头去想想,那一年确实是很累的,说真的,我到现在也十分佩服那些在这样的生活中熬过整整三年的人。我知道会有人说这是死学习,说这些天天埋头苦读的孩子走上社会以后,很多都干不过社会青年。   其实这种说话完全就是将个例当成了泛例,的确,在我长大以后,一些在中学时代混迹街头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些人甚至家财万贯。而那些天天埋在课本里的人,也有混得很不好的。可从总体上来看,还是他们的生活和生存状态更好一些。里面也不缺身价雄厚的金主。   我想,那些上学的时候不学习,却在成人、走向社会以后取得成功的人,大概是因为他们有一种敢打敢拼的精神吧,除此之外,这个人也一定是能吃苦的。而那些将三年时间全部埋在书本里的人,其实也就是在这三年里养成了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而他们之中的成功者,也大多是那些敢于挑战,不管碰到什么困难都能硬着头皮冲上去的人。   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探险精神和耐受力才是一个人能否成功的关键吧。当然,这种话我也不敢说得太死,因为我本身也不是一个成功人士。   我没上复读班,而是在高三的一个普通班级里跟读,刚开始的时候,我几乎什么都不会,考试的时候,很多题****都看不明白,更别说是解答了。   用了一年的时间,我补了整整三年的基础知识,直到最后三个月成绩才开始突飞猛进似地提升,那时候我妈对我充满了期望,因为以我当时成绩上升的速度,到高考的时候,肯定能考上一个比较好的学校。   我刚开始复读的时候,学校里声称掌握了可靠消息,说那一年的高考在七月,可零六年四月份的时候,学校突然下了通知,说这一年的高考时间又改到了六月初。   我上小学刚毕业的时候,赶上小学从五年制改成六年制,上初中的时候,又赶上初中四年制变三年制。这样一来,我小学上了五年,初中上三年,九年义务教育变成了八年。复读的时候,又赶上了高考提前。   在当时那个年代,几次关于教育的重大变革全都被我赶上了。也不知道我是幸还是不幸。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我爸妈在学校附近租了日租房,我上学变得更方便了,却吃不到师父做的饭菜,他为了整理《三艺》这本书,没和我们一起搬进日租房里。   高考当天,我爸妈将我送到了考场门口,我朝考场大门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我爸妈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好像有点失落,又好像欲言又止。   我想,他们大概是觉得,也许我这次考完试以后就真的要离开家了吧,所以才有些不舍。我走回去,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他们别担心,万一我真的考上了,我也会选一个离家比较近的学校。   直到我觉得爸妈脸上的表情好了一点,才转身走进了考场。   都说高考的考场是一个很容易让人紧张的地方,但我没什么感觉,毕竟站在讲台上监考老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又不是凶神或者尸魃,有什么好紧张的。   有人说高考的时候之所以紧张,其实是担心考试结果不如人意,担心自己发挥不好。说真的,如果我也有这样的心态,这些年在行当里行走,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最后一门考完,我也和考场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松了口气。终于考完了,接下来就是三个月的假期,估计在这时候,粱厚载他们也快放假了吧。   原本我打算今天晚上先回家和师父聚聚,明天一早就去王大鹏的网吧,玩上他整整一天,好好给自己放松一下。   回到日租房的时候,我从窗户朝屋子里望去,发现我爸妈不在,行李也没了。我知道我爸妈一定是回了家,也没多想,就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属院。   一进家门,我却看到我爸妈双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个人都是哭丧着一张脸。   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头,就问我妈:“怎么了,妈?咋这表情呢?”   我妈抬起头来看着我,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对我说:“你师父走了。”   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师父是出差了或者什么的,可几秒钟之后,我才将我妈说的话和她脸上的表情联系起来。   那一刻,好像有一道雷电从天而降,重重劈在了我的头顶上。   可我还是不相信我妈的话,嘴唇颤抖着问我妈:“我师父他……去哪了?”   这时,我爸抬起头来:“你师父一年前就诊断出了肺癌晚期,他原来还打算亲手把你送进学校大门的,可……可没想到,没扛到那一天啊,你考试的前一天……唉!”   我这才明白,我爸妈为什么在一周前租下了学校附近的日租房,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师父一直没有出现,一个星期前,师父恐怕就已经快要不行了……   我疯了一样地从冲出家门,回到了那个我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家属院。   寄魂庄的很多师叔师伯全都在师父家里,我一点也顾不上他们,冲进了师父的卧室。   此时师父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当风从屋门口吹进来的时候,师父的眼睫毛和额前的头发还在微微晃动着。   我似乎是刻意地忽视了师父苍白的脸色,我以为他还活着,只是睡得太沉,大家都叫不醒他。直到我扑上去,握住师父的手掌时,感受到从他手心上传来的冰冷和僵硬,我才知道,师父他真的走了。   我趴在师父窗前,像个疯子一样没了命地哭,没了命地喊,到现在,我也无法用某一个词汇去形容当时的心情,那时的我好像心脏被人用刀片一片片地割碎了一样,还对躺在床上的师父充满了埋怨。   以前如果我像这样大哭,他一定会骂我没出息,没有男人的样子,可是这一次,他却根本不理我,不论我怎样,他都没有一丁点地反应。   赵师伯和夏师伯好像在我身旁劝我,但我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停下来的,只记得我趴在师父的我床上睡了过去,也可能是昏了过去,当时的思维完全是混乱的,很多事真的记不住了。   在昏睡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六岁前住的那个筒子楼,师父站在筒子楼的天井里,他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在天井里晾晒一些刚刚洗好的被褥,还有他穿了几十年的那件旧军装。   我问师父怎么把平时穿的衣服洗了,师父笑了笑,说:“该洗洗了,不然你师祖要骂我邋遢的。有道啊,我要去见你的师祖了,你以后啊,一个人好好的。”   师父说完这句话,我突然从梦里醒来。在我睁眼的一刹那,我还以为师父的离世也是一场梦,可我慌慌张张地爬下床,来到师父的卧房,出现在我眼中的依然是师父沉睡不醒的画面。   他走得太突然,让我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心理准备,后来我听赵师伯说,其实在我上一次回寄魂庄的时候,师父已经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了,那半年他让我待在寄魂庄里,和我一起查找古卷,似乎也只是想用这半年的时候多陪陪我。 四百六十五章 逝者如斯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粱厚载、刘尚昂还有罗菲全都回来了,他们陪着我一起熬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那几天。   可在师父过完头七之前,和师父最为要好的陈道长却一直没有现身过。   头七过后,我们将师父的遗体送到了火化场,因为守正一脉的葬礼一切从简,没有仪式,也没有多少人来送葬,除了夏师伯、赵师伯,还有粱厚载他们以外,只有刘寡妇和王强来了。   起初我们是不打算让刘寡妇来的,可刘寡妇说我师父对他有恩,不论如何,她都要送我师父最后一程。   赵师伯嘱咐过我,在我师父走的最后一刻,我不能哭,要让我师父安安心心地走。   经历了连续几天的悲伤之后,看着师父的遗体被送进火化间,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可在我清理师父的骨灰时,我却突然意识到在此时此刻,师父真的没了,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我已经再也无法看到他的样子。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可我没哭,只是咬着牙,将师父的骨灰一点一点地扫进了骨灰盒里。   冯师兄虽然没有见证师父的火化,但他早已经将车停在了火化场门口,我抱着骨灰盒上了冯师兄的车,准备将师父带回寄魂庄。   那天的天气晴朗,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给人一种喘不上气来的压抑。   车子慢慢地驶离了火化场,开到了连着山脚的小公路上,在路边,一个穿着戏泡的人一直在注视着我们,他的腮上挂着假胡子,脸上涂着油墨,没人知道他是谁。   一直到车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提了一口其,高声唱了起来:“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我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   这声音,不是陈道长又能是谁?一曲定军山,原本气势如虹,却被他唱得肝肠寸断。   冯师兄长长叹了口气,他稍稍放慢了速度,似乎是想让我师父多听一会。可定军山这首曲子很长很长,没等陈到帐唱完,车子已经到了山脚下,走过一个拐角,我们再也无法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道长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在我身后的那条路上传来了陈道长的悲嘶声:“老柴,你走好啊!”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抱着师父的骨灰盒泣不成声。   我已经无法回忆起走了多久的路,又是在什么时候回到了寄魂庄,只记得师父下葬的那天,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我默默地将骨灰盒放进了挖好的土坑里,粱厚载和陈道长默默地填土、掩埋。   和守正一脉的历代先辈们一样,师父的坟头上没有碑,但在这片规模不大的坟地上,他的坟头却是最高的,也是唯一一个土壤暴露在外,还没有长出野草的。   按照我们守正一脉的规矩,师父去世以后,我应该在寄魂庄守丧一年,在这期间,我不但不能离开寄魂庄,也不能参于鬼市的事。   可就在师父下葬后不久,高考成绩下来了,我的成绩虽然比不上一年前的罗菲和粱厚载,但也足够进入一个还算凑合的二本院校。   夏师伯和赵师伯都建议我去上学,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别因为门派的老规矩坏了我的前程。   几天以后,我妈打来了电话,说志愿的事情她和我爸会帮我张罗,让我好好给我师父守丧。   零六年的时候,山东就已经是先考试,成绩下来以后再报志愿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个样子。   入取通知书下来以后,庄师兄跑了一趟我将要去的那所学校,还没正式开学就给我办理了整整一年的休学手续。   但即便是休学,庄师兄还是领会了我这一个学年的课本。   当时我爸妈觉得我喜欢玩电脑,就给我报了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庄师兄虽然拿来了书,可寄魂庄里没有电脑,于是在给我师父守丧的这段日子里,我只能每天对着书本上的东西发呆,幻想我坐在电脑前打开了TubeC的界面,幻想着某月某日,我在某个实验室里肢解了一个台电脑。   师父曾说过,时间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它可以将你的一些记忆消磨殆尽,也能让你忘掉悲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师父下葬的三个月以后,我再到他的坟前打扫的时候,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心疼。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也不仅仅是他生前的音容笑貌,在那些梦里,也出现了别的东西。   五个月以后,我第一次在和庄师兄聊天的时候笑出声来,六个月过去,逝者如斯。   也就是在第地六个月和第七个月之间,林子里飘起了毛毛雨,那时候已经入冬,一旦飘雨,湿气就会混着寒气占领十里大山。   这里的冷和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   在北方,除了那些港口城市之外,大多数地区都是干冷,有时候赶上寒流,风从人脸上吹过以后,先是一阵彻骨的冷,回到有暖气的屋子里以后,脸上就开始火辣辣得胀痛,我也曾在东北待过,东北的冷是一种要命的冷,冷到让人忘了自己还有耳朵和鼻子,我听说过有人在东北冻掉耳朵和鼻子的事迹,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那里的寒气,我也许很难相信那是真的。   和北方凌烈直接的寒冷不一样的是,南方的湿冷就像是熬冰粥一样慢慢消磨着人们身上的热度,它会一点点地渗入你的皮肤,钻进你的骨头,起初,你就觉得有一点点凉,然后感觉到很浓的寒意,这股寒意会不断增强,直到你环抱着胳膊打抖、冷到无法自持。   我从小在北方长大,习惯了山东的冬天,突然要在蜀南过冬还真的有些难以适应。   庄师兄怕我受不了这里的湿冷,还专门为我买了电暖气和暖风机。   平时,我都是在每天早上六点之前给师父扫坟,可由于下雨的缘故,那天的天色阴得厉害,空气中的寒意也比以往更强,我躲在被窝里吹着暖风,一直到了六点半才起床,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去了坟地。   可当我来到坟地的时候,却发现师父的坟前正蹲着一个头发全白的陌生老人,他的左手拿着一瓶白酒,有时候自己喝一口,有时候则朝我师父的坟前洒一点,他的右手则一直放在坟头上,口中说着听不清的话语。   我感觉,他就像是正扶着我师父的肩膀,对着师父说着什么一样。   我朝他走了几步,他听到了脚步声,才缓缓转过身来。   又圆又大的眼睛,硕大的鹰钩鼻,薄薄的嘴唇,这个人的面相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消瘦的猫头鹰。   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   多年不见,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华发变成了银发,脸上的皱纹也比过去多了、深了。   他看到我,原本耷拉着的一张脸上突然展开了笑容:“哦,有道都这么大了。”   我本能地想问师伯怎么回寄魂庄了,但想一想也知道,他是来看我师父的。   师伯将酒瓶放在师父的坟旁,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我,笑容慢慢枯萎下去,过了很久,他才问我:“你师父什么时候走的?”   我看着师父的坟头,说:“整整半年了。”   师伯“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对着师父的坟头出神。   我没有打扰师伯,拿着笤帚来到师父的坟旁,漫无目的地清扫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清理些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每天不到这里来看一看,扫一扫,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师伯突然问我:“你师父临走前,有什么事嘱咐你吗?”   我摇头:“没有,师父是在我高考的前一天走的,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师伯长长叹了口气:“是啊,你师父就是这样的性格。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临了临了,也不愿意拖累你。”   听到师伯的话,我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师伯将坟旁的酒瓶拿起来,并将它倒转,一口气把所有的白酒撒在了坟前,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辛辣的酒味。   师伯将酒瓶随手扔进了竹林,对我说:“别告诉赵宗信他们我来过。”   我对师伯说:“师伯,这次你回来,就别再走了吧?”   “不走不行啊,你师父嘱托我的事,我还没做完。”师伯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亮银色的铭牌。   就见那个铭牌上刻着一个汉字和一个简单的数字:“葬——2”。   师伯摆弄着那个铭牌,笑着对我说:“我现在在这个组织里,地位还不低呢。”   我不由惊愕道:“师伯,你真的加入葬教了?”   “葬教?”师伯沉吟了一下,说:“呵呵,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啊?其实这个组织根本没有名字,不过叫它葬教也没错,每个人的铭牌上都有这样一个字。”   我问师伯:“师伯,你是什么时候加入葬教的?你见过那里面的教主吗?”   师伯说:“咱们从龙王墓分别以后,你师父就设法跟我联络上了,也是他提议,让我设法调查那些佣兵的来路。呵呵,就连后来我入伙,也是你师父一手策划的。呵呵,宗远打小的时候就这样,碰到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啊,就总是要找我来出头的。”   他说着说着,好像又开始回忆起往事了。   不过,很快,他又将话题牵了回来:“你别看我这个铭牌上有这么一个数,就以为我是里面的二号人物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呵呵,我现在,在组织里就是一个级别高一点的长老,算是名誉长老吧,没什么实权。在我上面还有一个大长老,他才是这个组织里的首脑人物之一,也是教主的传话人。到目前为止,除了他,恐怕没有一个人见过教主的真容啊。”   我挑了挑眉毛:“名誉长老?葬教里头还有这种职务?” 四百六十六章 内线   师伯点头道:“嗯,其实就是一些头衔,那个组织将很多类似的头衔给了那些深山老林里的隐修,这些隐修和我还不一样,他们拿到这个头衔以后,就和葬教完全没有接触了。呵呵,葬教,这个名字叫起来不算顺口啊,不过姑且就这么叫吧。”   我说:“葬教将铭牌丢给道行高深的隐修,应该是想转移正道中人的注意力吧。如果大家发现隐修身上有牌子,就会花大精力调查他们,这样就能将我们的主要力量带到歪路上去。”   我正说着话,师父就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聪明孩子。宗远教得不错,比我强多了。”   完了他又说道:“早些时候,我也掌握了一些葬教内部的情况。可是后来刘文辉出事,葬教内部感觉到了危机,大规模地改变了内部的结构,现在的葬教已经没有护法这个职位了。刘文辉被捕后,另外一个护法转入了地下,我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我问师伯:“师伯,你见过另外一个护法么?”   师伯点了点头:“不但见过,而且年轻的时候,我和这个人还有点交情。对了,我听说你在陕西干掉了伊庆平?”   我说:“算不上是我干掉的,是番天印……”   没等我说完,师伯就打断了我:“这不重要,现在行当里的人都在传,说你年少有为,连伊庆平那样的隐修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要明白,这样的传言对你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葬教的大护法,就是伊庆平的师父,这个人姓周,连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行当里的人都叫他周天师,这个人非常护短,而且修为极高,我就是带全了六只招魂幡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说到这,师伯朝我师父的坟头看了眼,又对我说:“你现在的修为,有你师父的几成了?”   我也看着师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师父生前说,我现在拿上番天印,能有他六七成的道行了。可我总觉得,自己离师父的境界还差得很远。”   听到我的话,师伯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他才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有宗远六七成功力的话,在年轻一辈里头,你也算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了。但还是不够啊。现在葬教被你们打怕了,不敢露头,姓周的也不敢把你怎样。可哪一天一点葬教再次活跃起来,他肯定会立即对你下手。如果宗远还活着的话,还能保你平安,可是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问师伯:“师伯,你加入葬教的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师伯笑了笑:“呵呵,现在夏宗明的大徒弟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估计很快,整个行当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葬教的人了。我的事,你知,我知,但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为什么?这样夏师伯他们会一直误会你的。”我有些着急得说道。   师父去世以后,从师承关系上来论的话,师伯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我绝不希望有人将他误解为葬教的走狗。   可师伯却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行啊,有道。现在葬教的势力错综复杂,哪里都可能有他们的眼线,寄魂庄也未必就是个太平的地方。而且夏宗明这个人我比你了解,他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有大智慧,可实际上啊,他这人特别容易感情用事,不懂隐忍。如果你把我的事告诉了他,说不定会出一些问题。总之,我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记住就行了。”   说到这里,师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拍了一下手,对我说:“对了,我听宗远说,守正一脉在葬教里头还埋了另外一条内线,但他一直也没说这个内线究竟是谁。如今宗远去世的消息已经在行当里传开了,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个人就会来找你的。”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张口就问:“这人会不会是罗有方?”   其实后来回想了一下,我觉得我能问出这种话还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在葬教中,我能叫的上名字来的也只有罗有方了。   师伯听到“罗有方”这三个字,先是露出一副极为不屑的表情,而后对我说:“罗有方?绝对不能是他,这个人非常下贱,他没有是非观、同情心,就是阎王家养的一只小鬼,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咱们这边的。”   原本我还想问我师伯是怎么认识罗有方的,可看他那副一提到罗有方就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又没敢多问。   这时候,师伯将两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很郑重地说:“有道啊,你记住,除非哪一天葬这团火被扑灭了,不然的话,你永远不能把我的事告诉别人。呵呵,反正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不在意。”   说完师伯松开了我,他长出了一口气,又说道:“我在葬教带了也有年头了,就越来越觉得,他们在这些年的时间里,好像都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对了,你知道十全道人吗?”   我点头:“师父怀疑,这个葬教可能和十全道人有着很深的渊源,所以我们也特地了解过十全道人早年的一些事迹。”   师伯“哦”了一声,旋即又看着我说道:“这些年,我总有一种预感,我觉得,葬教的教主,极可能就是十全道人本人。”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可能吧,十全道人如果能活到现在,那他至少两千多岁了吧。”   师伯点了点头:“嗯,也是,希望是我猜错了。对了,还有一件事,今年六月份以后,你就要去学校报到了吧?”   我点头,师伯又问我:“那个学校是不是离渤海湾很近。”   我再次点头。   师伯笑了:“呵呵,冥冥之中,好像一切皆有定数啊。当初葬教从渤海湾盗出阴玉的时候,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渤海墓里。”   我也曾听师父提起过,九座大墓之中,有一座就位于渤海湾深处,庄师兄也考证过,葬教的人曾深入渤海湾,并推测赵德楷身上的阴玉就是从渤海墓中盗出来的。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嘴上却没说话,师伯则继续说道:“你到了学校以后,恐怕也无法将全部精力放在课业上了。葬教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渤海墓,你可要盯紧了。”   “渤海墓到底在什么位置,有确切的消息吗?”我问师伯。   这一次,师伯却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在渤海墓附近,靠着一个大型的盐场。这件事你和夏宗明的徒弟通通气,让他派人看好盐场就行了。反正你现在接了你师父的位子,庄有学必然会经常联系你的,他得给你的门鼎脚行介绍生意。”   我不解:“什么生意?”   师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好了,眼看这天也快放晴了,我得走了。”   说真的,当时我特别不希望师伯离开,可他已经转身朝坟地外围走去了,我没话找话似地问了师伯一句:“师伯,你知道周烈吗?”   我知道,师伯没进过内过,肯定没听说过周烈这个人,但我只是想和师伯多聊一会。   师伯转过头来,很惊奇地问我:“周烈,难道是周天师的本名?”   我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汉朝的一个剑客,和寄魂庄的渊源很深。”   师伯立即摇头:“没听说过。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快速走进了竹林,身影很快就被翠绿色的竹子完全挡住了。   师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偌大的寄魂庄,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虽然夏师伯和赵师伯经常来看我,粱厚载他们也常常和我联系,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有寄魂庄的雾气陪着我。   藏书阁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师父生前一直让我多看些史书,而在藏经阁中,最不缺的就是史书。官史、野史,上下五千年,长城内外,应有尽有。   在这一年里,我学会了如何一个人生活,也学会了在孤独中自娱自乐。   因为不出山的缘故,我整整一年没有理发,加上我的头发原本就长,到零七年六月份的时候,我已经扎起了马尾。   由于很快就要去学校,庄师兄建议我把头发剪掉,但夏师伯却说,我的头发长了以后,运气反而会好一些,就没让我剪。   于是我就带着一头长发进入了大学校园,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不是学校里唯一一个扎马尾的男生。   我记得,庄师兄领着我去见辅导员的时候,辅导员看到我的头发,显得非常反感,不停地皱眉头。   不过没多久校长就来了,他似乎和庄师兄很熟,一见到庄师兄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个没完,由于我后来没再见过那位校长,以至于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以及叫什么了。只记得当时他看了眼我的头发,笑着说,庄老弟结交的人果然都很有个性。   校长走后,辅导员没再就我的头发说些什么,我甚至能在隐约间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变得热情了一些。   别人都说,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人际关系里的那些琐碎都能在这个小社会中体现出来。我觉得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来到教室,辅导员让我向全班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顺便和大家联络一下感情。   当时我站在讲台上,看着满屋子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人,每个人都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盯着我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不确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笑,也许是因为体验了整整一年的孤独,见到这么多人自发地开心,也许是因为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了阳光下,而为自己高兴。   至于自我介绍,我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叫什么,多少岁,家乡在哪里。 四百六十七章 琐碎的一年   辅导员让我介绍一下自己的家乡,可在座的同学显然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很多原本伸着脖子盯着我头发的人,一听到辅导员的议题就叹口气,将身子半坐半瘫地靠在了椅子背上。   我当然没有介绍我的家乡,只是问他们:“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止这个岁数?刚才我说年龄的时候,我发现有人皱眉头。呵呵呵,没恶意啊,平时我在外面走动的时候,经常被人看作三十多岁的大叔。”   他们立刻来了兴致,有人拿我的长相开玩笑,也有人问我为什么留长发。   我很诚实地告诉他们,我留长发是因为这一年来找不到理发的地方,不得已留长的。   有人问我为什么迟了一年才来上学,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和我一个宿舍,他说我的那张床位现在已经成了大家的储物空间了。   我还是没有太多地隐瞒,只是说我师父一年前过世了,我要给他老人家守丧一年。   然后就有人问我,我师父是干什么的,教我什么?   我只是说是教我功夫的。   紧接着我就后悔说了这样的话,因为大多数男生一听到“功夫”这两个字就变得兴奋起来,有人问我学得是什么功夫,也有问我是什么门派的,对功夫了解多一些会问我练的是内家拳还是外家全,还有人问我传统武术的实战能力怎么样,为什么现在MMA(综合格斗)的大型竞技场上很难看到传统武术的身影?   我绞尽脑汁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有些说的是实话,另外一些答案,则是我平白杜撰出来的。   不过说到传统武术的实用性,我不得不多说两句。   其实很多人将传统武术和“花架”、“套路”混淆了,其实很多传统武术练到后期都是不记招式的,甚至有一些所谓的传统武术只是一些武学易理,或者说武术体系、流派,像自然门、截拳道,不外如是。当然,截拳道糅杂的东西比较多,不仅仅是传统武术里的东西。   再说套路,戳眼、封喉、踢裆,这样的套路在武术里面其实是非常常见的,有人说这些都是下三滥的手段,但没人否认,这些手段就是最实用的。但这样的实用性只针对真正的博命杀敌,不可能在拳台上体现出来。   也有人常常拿传统武术和其他国家的格斗术做比较,有人觉得武术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格斗术,也有人觉得武术和世界上其他的格斗术比起来不值一提,也有人给出了看似中肯的意见,觉得两者各有优劣。   其实在我看来,这样的讨论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传统武术的门派、流派何止百计,互相之间都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我认为,传统武术这东西,很多时候是不能当作一个整体来进行讨论的。其他国家的格斗术也是一样。   仉二爷说过,没有最好的拳术,只有最好的拳手。就拿他来说吧,他的拳路看上去全是破绽,可是谁能打得过他?我师父也说,其实不管什么样的拳,能经得住上千年时间考验,一定都是好东西,但好东西最终能变成什么样子,还是要看承袭它和传播它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比较赞同仉二爷和我师父的观点。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却没想到竟然引起了一场辩论,不过他们不是和我辩论,而是在讲台下互相辩论起来。   在这期间,有个坐在前排的女生问我,我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沉默了一会,才对她说:“我师父……是个内心很慈祥的人,可每次教我东西的时候,都要刻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番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师父对于我来说,远远不止是一个记忆,他已经融入到了我的性格里,成为了我人生中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永远不会离开了。也就是在那一刻,一年来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悲伤,终于溶化了。   在和我的大学校友见过这一面以后,我以为他们就是一群爱问问题、爱笑爱闹的人。可接触多了我才发现,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里不是这样的,他们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后来又有专升本的插班生来到我们专业,可这些人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身边的人却完全失去了当时对我的那种好奇。   我曾和粱厚载探讨过这件事,粱厚载说,他们之所以对我好奇,是因为我看上去远比正常人要危险,而这种危险的气息,则代表着一种另类的未知。   说真的,我到现在也没理解粱厚载是什么意思。   刚入校的这一年对我来说是最为忙碌的,因为我要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学完两年甚至三年的课程。   我以为对于我这种智商的人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好在我所在的那所大学课程并不算多。   不知道看这本书的人有多少是和我年龄相仿的,有多少人跟我上过差不多类型的大学。   我所在的那所学校,在管理上是非常松懈的。基本上很多课想去就去,不去也没人管你。在那样的四年时光里,学习基本上全靠自觉,但大多数人只是为了混一个文凭。   考试,一半的人靠抄,四分之一的人靠实力,还有四分之一的靠补考的时候抄。有些人刚上大学就开始为考研做准备,每天一大早提着暖壶去图书馆排队,有些人出于自愿或者不自愿地到学校外面打工,在这些人里,有人靠着打工赚到了毕业后创业的第一笔资金,我宿舍里就有这样的例子。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选择虚度这四年的时光,有人疯狂地谈恋爱,有人疯狂地打游戏,也有人无聊透顶地天天呆在宿舍里。   有一次我和一个舍友聊天,我问他用这样的状态生活,时间岂不是全都被浪费掉了?可他却说:“我这是休养生息,用四年时间养精蓄锐,毕业以后更好地应对社会。”,而我竟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算是大学中游戏大军的一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也沉浸在了那一款整整影响了一代人游戏里,每天下副本、打战场,每周公会活动我都是第一个到的。   网瘾这个词,也是在那一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不过很快,随着数字信息全球化进程加快,这个词汇也渐渐被淡化,如今已经几乎消失了。   那一年,我一直处在一种玩命学、玩命玩的生活状态里,每天睡六个小时,两个小时练功,八个小时学习,六个小时打游戏,不管哪一件事都是全身心地去做,不中断也不休息,将每天吃喝拉撒的时间压缩到两个小时以内。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疯狂。   零七年年末的时候,庄师兄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尽快将四个学年的课程全都修完,因为到零八年六月份以后,我师父就已经去世整整两年,我将在那一年的七月份正式继任守正一脉的掌派,以后恐怕很少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了。   庄师兄说,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大学,别到毕业连学位证都拿不到。   用一年的时间学四年的课程,我当然不可能做到,当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赶进度,能多学一点就多学一点,可即便是这样也没耽误我每个星期的公会活动。   那时候我也在游戏里认识了很多很有意思的,这些人中有一些也融入到了我日后的真实生活中,不过他们和我正在讲述的这些故事关联不大,我在后文中提到他们的机会应该不会太多。   值得一提的是,我刚上大学的这一年里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仙儿自打我给师父守丧开始,就回了东北老林,说是要回家省亲。   说话你在老林子里还有亲人吗,据我了解,一般的野生动物最能活的也就是活个几十年,您老人家都好几百岁了,那些亲戚朋友还有健在的吗?   直到我走进大学校门以后才知道,仙儿在老林子里逛了一圈就跑到罗菲那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她那段时间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记得,大概是零八年年初的时候,我在郊区买了一块很小的场地,建起了一个小工作室,我偶尔会采购一些木材,在这里打几口棺材,也垒了池子,用来制造草纸。   零八年三月份,冯师兄在我的老家帮我盘了一间店铺,说我以后就是守正一脉的掌门了,需要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头做做样子,毕竟对于很多行当里的人来说,我算是一个生意人。   至于我师父为什么没有做这样一个门面,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师父的名气够大,不需要了吧。   零八年四月,冯师兄将我在老家的门面房打造成了一家银饰店,五月份,我接到了胡南茜的电话,她那边有一个不错的生意,但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寄魂庄继任我师父的位子,我怕时间会有冲突,就放弃了这个单子。   当时阎晓天已经从胡南茜的生意圈里彻底退了出去,我退单的时候,胡南茜显得很为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直到零八年六月之前,生活中的琐碎事非常多,但这其中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庄师兄和冯师兄帮我打理的,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学习和游戏上。   六月中旬,我回到寄魂庄继任守正一脉掌门的位子,和阎晓天的继任仪式不同,我们守正一脉继任讲究一切从简,我也只是在师族谱上将自己的名字描成了红色,又和夏师伯、赵师伯一起吃了顿饭,继任仪式就算结束了。   回到学校以后,我原本还想像过去的一年中那样过日子,可就在我返校的第二天,庄师兄的一通电话又将我从正常人的生活中拖了出来。   我记得很清楚,庄师兄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八点左右,那天上午没课,我晨练结束以后原本打算去图书馆借本书,当我快要进入图书馆大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我接起电话,电话另一边立即传来了庄师兄的声音:“厚载到你那边去了,他大概九点多钟到,你去火车站接一下站。”   听到庄师兄的话,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问:“厚载要来?他怎么没跟我说呢?”   庄师兄叹了口气:“他手机欠费了,车票钱还是我给他汇过去的。我说你这一年到底怎么回事,厚载一个人在北京边打工边上学,饥一顿饱一顿的,你也不问问。”   平时我也经常和粱厚载通电话的,但他从来没提这些事啊。可被庄师兄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些年生意赚的钱全都在我的手上,师父去世以后,粱厚载的学费和生活费确实应该由我来承担的。   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而且一忘就是一年多。 四百六十八章 流尸   我半天没说话,就听庄师兄在电话另一头说,他最近帮我接了一单生意,让我接到粱厚载以后,务必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赶到某某酒店,雇主会在那里等我。   我问庄师兄:“生意?什么样的生意啊?能说说大体内容吗?”   庄师兄说:“最近渤海湾一代出现了流尸,那个雇主是个地产公司的老板,最近他们的工地上出现了邪尸捞人的事,你去看看吧。”   我又问庄师兄:“流尸是什么东西?邪尸捞人?怎么……捞?”   庄师兄说:“是渤海墓里出现一种特殊邪尸,说起来你这生意弄不好和葬教有关系。详细资料我会发到你的邮箱里,你赶紧去接厚载吧,好好请他吃顿饭。挂了啊。”   说完,庄师兄就挂了电话。   我赶紧跑到学校餐厅买了十个火烧,然后就朝着学校南门冲刺。   我们学校离火车站非常远,一个在城市的最东头,另一个则在城市偏西的位置,如果做公交车的话,这一路过去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算路上不堵车一路绿灯,也要四十多分钟。   而且在早上八点这个时间段,学校南门很难打到出租车。   不过我运气还算好,刚出校门就碰上一辆过往的空车,我招手、上车,告诉师傅我要去火车站,然后就坐在副驾驶上吃起了火烧。   十个火烧对于早上这顿饭来说稍微多了一点,我打算吃七个,剩下三个给粱厚载备着。虽然学校里的伙食一直不怎么样,可每天早上的电烤火烧还是很不错的。早上先让他凑合凑合吧,晚上我再正儿八经地请他。   司机师傅目睹我将七个火烧塞进肚子里,眼都看直了,他好像觉得我吃太多了。其实在那时候,像我这种十八九岁的人,虽然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龄,但很多人依旧很能吃,学校食堂里和我饭量差不多、比我饭量大的人都不罕见。   虽然顺利打到了车,可又碰上上班高峰期,路上大堵,一直到了九点一刻,我才来到了火车站的出站口。   我远远就看见粱厚载拖着一个用了好多年的旅行箱,站在人堆里左右观望。   他看上去确实瘦了一些,脸色也不那么好。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不由地地感到内疚。   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笑脸。   粱厚载也冲着我笑:“怎么才来?”   我把装着三个火烧的塑料袋递给他:“早上还没吃吧,尝尝,这是我们学校餐厅里唯一能吃的东西。”   粱厚载接过塑料袋,慢慢打开,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本应该是酥皮的肉馅火烧,由于在塑料袋里捂了一个小时,像是被水泡馕了一样,变得软榻榻的。   粱厚载吃了一口,皱着眉头问我:“你们学校的食堂得惨到什么地步?”   我一边说着:“平时大家都在外面吃,食堂也就骗骗大一新生。”,一边接过了粱厚载的行李,带着他离开了车站。   火车站那边还是比较好打车的,我在路边等了十五分钟就等到了一辆车,然后我就带着粱厚载回到了学校。   庄师兄说的那家酒店离我们学校不远,出了南门向西走一公里就是,我打算先回宿舍,看看庄师兄发给我的那封邮件。   我记得,那次我带着粱厚载回到学校,事后又很多女生跟我打听粱厚载的情况,还有人问我要他的电话。   好在我的嘴巴很严,不然的话,粱厚载恐怕要被我们学校的女生纠缠一阵子。   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了一下表,才早上十点,平时这时候,宿舍里的台电脑应该都开着,几个人厮杀得不亦乐乎。   我以为是学校里有什么活动,就跑到对面宿舍看了一下,却发现他们宿舍里也只剩下了一个立志考研的小刘,当时小刘正躺在床上看书,我问他其他人哪去了,他说我们宿舍的人拉着他们宿舍人去网吧了,说是学校今天的网速太慢,老卡。   我这才放心,回到宿舍的时候,粱厚载已经打开了我的笔记本。   邮箱的帐号密码他都知道,他一边输着密码,一边对我说:“你们宿舍竟然没有脚臭味。”   我笑了笑:“我刚来的时候宿舍里有个汗脚来着,实在受不了他的味道,我就去找仉二爷要了个治脚臭的药方,让他泡了半个月就好了。”   “对啊,我都忘了仉二爷也在这个城市了。”粱厚载说:“唉,你是不知道我们宿舍,那味道,跟咸鱼铺似的,我平时都不爱回去。关键那股脚臭不是病理性的,我们宿舍有个人,两年了,我没见过洗过澡洗过脚,你说他两句吧,他就跟你扯什么行为艺术,一套一套的。”   说完间,他下载了庄师兄发过来的附件。   庄师兄发过来的,是一份既有图片也有文字的word文档,从那些照片上,我一次见到了流尸这种怪异无比的邪尸。   这种邪尸一看就是由人类的尸体转化而来的,可它们的形态看上去不像人,更想是一条蛇。   单凭一张嘴,我也很难去描绘文档上附带的那张照片,但庄师兄写在图片下的文本却解释了很多问题。   文本上说,这种邪尸全都是由进入渤海墓的佣兵变成的,他们在死前都曾被影尸缠身,浑身的骨骼全部被压碎,只有头骨是完好的。成尸以后,他们的两只手臂上的肌肉会变得非常僵硬,形成一个类似于“肉钩”的形状,它们攻击人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钩子”将猎物勾住,送到自己的嘴边。   我不会记错,庄师兄的文本上写的就是“猎物”这两个字,和普通的邪尸靠寻找阳气攻击活人不同,这些流尸攻击人和其他动物,只是为了进食,而且支撑他们活动的力量源泉也不是尸气,而是尸毒。   从照片上,流尸的身体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绿色雾气,这股雾气就是从他们体内伸出来的尸毒,由于流尸身上的皮肉都处于半腐烂状态,尸毒确实很容易从体内渗透出来。而因为不具备消化能力,被他们吃下去的东西在腐烂以后,也会变成尸毒。   文本上还说,流尸身上不但尸气弱,而且不具备阴气,他们身上的尸毒属于阳毒,所以它们非但没有阴气,而且阳气很重。   这点东西虽然阳气种,但又特别惧怕阳光,只要到了太阳底下,它就没有行动能力。   看到这样的文本,当时的我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我觉得流尸这种东西不像是邪尸,而更像是一种毒物。   文本上还说,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所有的流尸都是从渤海墓里出来的,至于佣兵被影尸杀死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切的论断。   然后文档中又提到了眼前这笔生意的具体内容。   上面说,我们的雇主是当地一个大中型房产公司的老板,为了对我的客户信息进行保密,姑且称他为董老板吧。   几个月前,董老板在滨海开发区那边拿了一块好地,原本打算建沿海公寓的,可当施工队打机井的时候,却从排水管道里抽出来了一直流尸,这东西一经出现,工地上立即炸了锅。好在流尸刚出现的时候正好是白天,它没有行动能力,没有工人受伤。   诡异的是,监管工地的王经理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将流尸埋了,安抚了工人之后,继续施工。   可流尸一入地,立刻就恢复了行动能力,又从土地里头钻了出来,可一见到阳光,又不会动了。   当时就有很多人目睹了流尸从地下爬出来的景象,那些人吓坏了,说工地上出现了邪物。   王经理这才将这件事报告给了董老板,董老板就让大家先停工休息半个月,半个月以后再开工。工人走的时候,王经理也没有特意去处理那具流尸,就让它这么躺在工地上。当工人全部撤离以后,王经理也走了。   而在工地停工之后,他也请人过来看过风水什么的,有一个风水先生是晚上来的,却无故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人。   直到两天前,庄师兄才知道了这里的事,并和董老板联系上的。   看完庄师兄给我们的文档,粱厚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整件事从发生到现在,董老板他们的反应很奇怪啊。碰到这种事不报警,反而把邪尸埋了继续开工,就好像对邪尸的出现早有心理准备似的。而且他们遣散工人的时候,竟然没有将流尸处理一下……这些,都不像是正常人干的事情。”   其实我也是看完文档才明白庄师兄为什么特意把粱厚载叫来,这件事中的疑点很多,粱厚载的高智商将发挥很大的作用。   我就问粱厚载:“依你看,这到底是咋回事?”   粱厚载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清楚,要见过董老板以后才知道。”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接起电话,庄师兄的声音如期而至:“你接到厚载了吗?”   我说:“接到了,我们俩刚把你给的文档看完。”   庄师兄“嗯”了一声,又对我说:“今天晚上还有一个人过去找你,我把你的电话给他了。”   我问庄师兄谁要来,庄师兄笑着说:“这个人嘛,你认识,但如果他不做自我介绍的话,你一定猜不出他的身份。”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正奇怪,庄师兄已经挂了电话。   去见董老板之前,我先带着粱厚载去了一趟学校附近的商场,给他换了一身看起来比较成熟的行头。   上了大学以后,不知道是受大环境的影响还是我自身的虚荣心强了,那时候的我有点“装”,总觉得穿着一身运动服去见雇主,人家可能会瞧不上我们。   十一点半,我和粱厚载就来到了学校西边的酒店。 四百六十九章 董老板   我不知道那个酒店是不是上过星的,但从门面上看,这应该是个基础消费很高的地方,停在楼下车子中也不乏豪车。   一进酒店大厅,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迎了上来,这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吧,肥瘦均匀的身材,他走路的时候步伐十分干脆,颇有一点军人的风骨。他来到我们面前,也不说废话,直接问我们是不是庄老板介绍来的。   我心想,庄老板大概就是指的庄师兄,于是就冲他笑了笑:“如果你是董老板的人,那我就是庄老板介绍来的。”   看到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应该是董老板的助理,又或者是董老板公司里的经理什么的,可他冲我微微一笑,说他就是董老板。   在确认了我们的身份以后,他转身招手,之前站在电梯附近的几个人看到他的举动,也都笑着走了过来。   相比于董老板,我觉得这几个人更贴合我对“老板”这个词的印象,硕大的啤酒肚、松散随性的步伐,还有手腕上粗壮的腕表以及看人时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当时我的我觉得,这些特征才该是老板这个群体应有的嘛。   写到这,我突然发现,我上大学时的思想很奇怪,明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主观地去臆测,可在零八年年中的时候,我却变得有些唯心主义了。   这些人过来以后,董老板就一一向我介绍他们,这些人里有些是做地产开发的,有些是做建材的,总之都是董老板那个体系里的人。   介绍完这些人之后,董老板又笑着对我说:“哎呀,你看你们也是远道而来,要不然,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大家都熟络熟络嘛。反正工地那边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工呢。”   之前看文案的时候我就觉得董老板有问题,现在看到他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竟然还要请我吃饭,我就更觉得他不正常了。   哪个寻常人能在自己工地上出了邪尸之后还像他这样的?   我摆了摆手,说:“吃饭就算了吧,我觉得还是先去工地看看,处理完你这边的事,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董老板大概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在短暂的一个瞬间中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对我说:“怎么这么见外呢,既然来了,就在一起坐坐嘛。”   我冲他笑了笑:“不是我不想留下来吃饭,是真的还有事。现在方便去工地吗?”   董老板先是沉默了一小会,接着又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点了点头:“既然大师还有事,那我也不好耽误您的时间不是?不过呢,今天中午我也有应酬,你看看……”   说话的时候,他还特意侧了侧身子,让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他身后的人,这意思就是他今天中午要应酬这些人啊。   我说:“这样吧,你大致跟我说一下工地那边的情况吧,我心里也好有个谱。”   董老板立即点头说好,又说他先安排一下,接着就过来。   之后他就客客气气地对他身后的那帮朋友说:“等会我有点事和大师聊一聊,这样吧,小张,你先带咱们的贵客上去,点好菜,我一定在上菜之前回来。”   他这边说着话,就有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过来,引着众人朝电梯那边走。   还有一个人转过头来冲我喊:“大师,有时间联系啊。”   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有时间联系?你连我联系方式都没有,联系个屁!   直到这些人走远了,董老板才长出了口气,说:“本来我也是想请大师单独吃饭的,可是你看,我们这些生意人,就是应酬多,今天中午这场是真的推不掉,所以我还寻思着,让大师一起来,顺便也结识几个新朋友。”   我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董老板,还是说说工地上的事吧。”   他点了点头,又沉思了一会,说一声:“借一步说话。”,而后走向了大厅旁边的一个打印室。   董老板快走到打印室门口的时候,还有专人走过来给他开门。   他转过身来,冲我微微一笑:“这个酒店也是我的。”   我也冲着他笑:“看出来了。”   进了打印室,又有人将一个公文包交给了董老板,董老板示意我们随便坐,然后将公文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张打印出来的大型照片。   那张照片的面积很大,足以占据整张桌子,从画面上看,这应该是某个工地的俯瞰图,上面有些位置还用红笔圈了出来。   董老板指着其中的一个红圈对我们说:“那东西就是从这个位置出来的,还有这个位置,原先有个抽水机,我们就把那个东西埋在这里了,没想到它又自己爬了出来。”   我问他:“另外几个地方为什么也被标出来了?这些地方也出现过邪尸吗?”   董老板摇头:“不是,这几个地方都是工地上见不到光的几个位置。之前我也清人来工地上做过法,那些人都说,怪物白天不活动,晚上才出来。所以我推测,那东西在白天的时候应该就是藏在这些位置的。”   我说:“你之前请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没把你的事解决了吗?”   董老板苦笑:“解决什么呀,都是些江湖骗子。还有一个拿了我的钱,说是趁夜进工地,结果进去以后就没再出来过,我估计他应该是从工地侧门跑了。唉,这年头骗子真多。”   我迎合似地笑了笑,说:“正常,现在这年头,手里有点真东西的人已经不多了。”   董老板也跟着笑:“嗨,什么真东西假东西的,只要能解决问题就是好东西。其实我啊,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要不是工地上出这些事,我也懒得和江湖术士打交道。”   我怎么感觉,他所谓的“江湖术士”也包括我呢,而且,既然你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找神棍来处理?   可生意终归是生意,我也不能将这些想法表达出来,只是问他:“你见过工地上的邪尸了吗?”   “没亲眼见过,不过老王给我发了照片,”说到这里,他又很突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工地?现在吗?”   我摇头:“还是等晚上吧,我下午还有点事。”   听到我的话,董老板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听到他用很小的声音说:“又是晚上,趁着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他大概是发觉我一直盯着他,就冲我笑了笑。   我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既然是庄师兄联系的客户,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时候,董老板问我:“庄老板跟你说价钱了吗?”   我摇头:“没说,你和他谈过价钱了?”   董老板笑了笑,报了一个数字,具体金额不便透露,我只能说价钱不高不低,算是中规中矩吧。   我对他说,这个价算是我的务工费,如果事情比较麻烦的话,我可能要上一些特殊的东西,至于成本,也该由他来买单。董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和粱厚载起身告辞,我们两个离开酒店,而董老板则走向了电梯。   从酒店出来,粱厚载才对我说:“工地上出了这种事,董老板怎么这么镇定自若?道哥,你不觉得,这位董老板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吗?”   我回过身朝酒店门口看了一眼,撇撇嘴说:“他身上确实疑点很多啊,可我又觉得,既然他是庄师兄联系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粱厚载点头:“嗯,确实。庄大哥和胡南茜不一样,他联系雇主之前,肯定要详细查一查雇主的底细的。我想,董老板可能真的是个无神论者,他也许一直都认为工地上出邪尸,只是一个骗局。”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骗局?”   粱厚载说:“他也许是觉得,工地上出这样的事,都是别人设计好的。就是为了用这样的局圈他的钱。”   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问他:“那你觉得,董老板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粱厚载:“我估计,他可能会派人跟着咱们,看看咱们想干什么。”   他这边刚说完,我的手机就响了,是庄师兄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庄师兄就立即说道:“仉二爷晚上就派人过去,你晚上在宿舍吗?”   “在。”我刚应了这么一声,庄师兄就挂了电话。   最近这几年庄师兄一直这样,干什么都是急匆匆的,打个电话也不让人把话说完。   话说仉二爷要派谁来,他派人来干什么,这个人几点到我宿舍,我没来得及问,庄师兄也没打算说。   中午,我带着粱厚载到学校北门找了一家小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那家小店的名字我忘了,只记得开店的是一对年轻的东北夫妇,锅包肉做得特别好,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最常光顾的两家店之一,另一家是个河间驴肉火烧店。   吃过饭,我回宿舍拿了课本就去阶梯教室上课,粱厚载就在我宿舍里用我的笔记本上网,反正整个下午宿舍里都没人,他也不至于一个人和陌生人接触。   说真的,就粱厚载这性格,我都无法想象他刚进大学的时候是如何和宿舍的人相处的。有可能他宿舍的人在开学的头几个星期里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熟了以后才发现粱厚载其实只是害羞。   由于我的学习进度比老师的教案进度快很多,所以我去上课就是为了在点名的时候帮我宿舍的几个哥们应付一下,然后整堂课就自学,除非是老师讲到了我前面没能完全理解的内容时,我才偶尔抬起头来看一会黑板。   在大学里,再也没有老师在我自学的时候强令的看黑板了,我觉得和高中相比,这地方简直就是天堂。   五点半,我像以往一样回到宿舍,刚进走廊,就看见和我同宿舍的申明海像疯子一样在走廊里狂奔,他一看到我,隔着很远就冲我喊:“宿舍里有人打起来了!” 四百七十章 昔日的修罗   我快步走到他跟前,问他:“谁和谁打起来了?”   申明海说:“都不认识,我刚回来,就听见宿舍里叮叮当当的,开门一看,就看见两个人打起来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我去找宿管员去。”   说完他就像往楼梯那边跑,我一把拉住他:“先别着急,跟我一块看看去。”   他好像很想下楼,可又挣不开我的手,被我强拉着回到了宿舍门口。   站在门前,我没有听到申明海口中的叮叮当当,不过我发现附近宿舍有很多人都出现在了走廊上,朝着我们宿舍观望。看样子,刚才宿舍里真的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将申明海送到了对面宿舍里,让他先别去找宿管员,他点头答应了以后,我才推门进了宿舍。   刚一开门,我就隐约感应到了一丝混杂了戾气的煞气,然后才看见粱厚载摆好了架势,手里攥着一把灵符,而在粱厚载对面,则站着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粱厚载。   而屋子里的那股子煞气,也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人看到了我,立即转过身来,超我抱了抱拳。   我问他:“你是谁?”   他用力张了一下嘴,可嘴唇却死死黏在一起,根本张不开。   粱厚载在一旁对我说:“道哥,这家伙不是人类,他的体温比正常人至少高二十度。”   我没回应粱厚载,只是问那个人:“是仉二爷让你来的?”   他连忙点了点头。   这时候,粱厚载在一旁问我:“仉二爷派来的?道哥,你先前没说仉二爷要派人来啊。”   对,这件事确实怪我,之前和庄师兄通过电话以后,我没有和粱厚载通气。可仉二爷也是,你派个正常点的人来不行吗,非要弄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来,而且这个人身上的炁场还这么奇怪。要不是因为觉得那股煞气和仉二爷有点相似,我大概也很容易将他当成一个异类……不对,不能这么说,他本来就是异类。   我怕粱厚载会不停地责问我,就强行转移粱厚载的注意力,大声问那个“异类”:“你的嘴什么了?”   那人从鼻子里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了宿舍餐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在嘴唇上用力一划!   他的举动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要自残。   可当刀刃顺着他两瓣嘴唇的缝隙划过以后,并没有出现我现象中那样血淋淋的场景,仅仅是上下嘴唇不再粘连了而已,一滴血都没出。   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让嘴巴张开一些,然后问我:“你还记得我哈?”   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几乎是不动的,只是跟着说话时的气息偶尔颤动一下,我感觉,他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应该是“吗”,但因为嘴唇不懂,听起来才像“哈”。   我仔细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他无比怪异,他那张脸皮,怎么说着,虽然有血色,眉毛五官一样不缺,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我就觉得他好像假人一样,他的整张脸都不像是真人的脸。   他大概是见我一直不回应他,又说:“我是王磊。”   王磊?我上小学上初中,班上都有叫王磊的,但我的眼神还没差到连他们的样子都认不出来啊。   过了一会,他又说:“店子村,修罗。”   由于他的嘴唇不动,发音非常奇怪,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是“修罗”。   这一下我终于想起来了,王磊,不就是那个被刘文辉一伙炼成修罗的少年吗?   错不了了,眼前这个怪异无比的人,就是当初的修罗。   联想到这些,我心中就只有错愕了,粱厚载也是一副惊掉了下巴的表情。   王磊脸上没有表情,但嘴里却传来了“呵呵”的笑声,他说:“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就跟着仉二爷了,听说你在这里上学,早就想过来看看。”   他说话的腔调和发音都很怪异,但还是能分辨出这番话的具体内容。   粱厚载问他:“你身上的皮,是假的吧?”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按说粱厚载和王磊并不熟络,他平时那么怕生人,怎么主动跟王磊说话了。不过回头一想,在粱厚载眼里,王磊大概已经无法和人类这个词划等号了。   毕竟,粱厚载只是在见到陌生“人”的时候才会显得紧张。   王磊说:“恩,人造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我点了点头:“行啊,正好也到吃饭的点了,我在青年饭店那边订了一个单间,三个人也坐得开。你能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吗?”   王磊:“只要不是汤水太多的东西就能吃。”   粱厚载则对我说:“正好我也饿了,那就走吧。”   随后我们就离开了宿舍,临走之前,我先到对面宿舍找了一下申明海,把粱厚载和王磊分别介绍给他,告诉他,他们都是我朋友,刚才不是打架,就是两个人闹着玩而已。   申明海瞪着大眼问我:“闹着玩还有动刀的?”   我疑惑道:“动刀?”   申明海:“啊,就是动刀啊。我都看见了,那个人从你床底下抽出一把黑色的刀,开了刃的。”   什么黑刀,那明明是我的青钢剑!来到大学以后,青钢剑和番天印就一直放在床下的旅行箱里。   我当场就笑了:“什么黑刀啊,那就是一把黑颜色的尺子。你真是,当时肯定就开开门瞅了一眼转身就跑了,压根没看清我朋友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申明海紧紧皱起了眉头:“可我怎么觉得那东西是金属的呢?”   我说:“你肯定看错了。那什么,我和我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他们几个上网的晚上不一定几点回来,你要出去的话锁好门啊。”   说完,我又转身朝自己的宿舍走,就听申明海在我身后说:“到哪吃去啊,带我一个呗,自己一个人怪无聊。”   我随口应了一声:“今天不能带你。”,然后冲进宿舍,快速将我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只剩下番天印了。   这时候粱厚载也进来了,他打开了我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了青钢剑。   我将青钢剑和番天印装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得出去租房子了,申明海看到了青钢剑,这哥们人是不错,可就是嘴巴碎,指不定哪天就给我捅出去了。”   粱厚载显得有些愧疚,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估计,咱们的平静日子一去不复返喽,如果每天都要和行当里的人来往,也确实不适合在学校住。”   我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行李箱走出的宿舍,途中碰到一些认识我的人,他们见我拖着行李,都问我干什么去,我就说出趟远门。   就这样,我拖着只装了青钢剑和番天印的行李箱,带着粱厚载和王磊来到了学校北门的青年餐厅。   这个餐厅在当时算是学校附近最好的一家饭店了,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这几店开了没两年就倒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王磊为什么不能吃汤水太多的食物。因为他的嘴唇是假的,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张开、合拢,喝水喝汤的话一定会漏出来,所以整顿饭,他吃的都是一些炒得比较干的菜。   刚开始,每次他往嘴里夹菜的时候,都会先将嘴巴张到最大,以便让上下两片嘴唇分开,然后将菜小心地放进嘴里,最后才是咀嚼。可后来他和我们聊了一阵子,算是比较熟络了,于是也不管那么多,一只手扒开嘴唇,另一只拿着筷子向嘴里夹菜。   有一次他往嘴里塞排骨的时候,正好碰到服务员来上菜,那个服务员看他的眼神中带着一分浓浓的鄙夷。   听王磊说,当初他离开店子村以后就被庄师兄带去了苗疆,是几个老司和大巫联手保住了他的命和神智,后来庄师兄又找人给他做了几十套假皮,让他渐渐适应穿着这些假皮在社会上生活。   我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找仉二爷了,他说,当初我们把他从店子村救出来的时,他最感谢的人就是仉二爷,其次才是我们几个。当初要不是仉二爷靠着一双老拳打散了他身上的戾气,他就算当时能活下来,神智也不可能恢复。   去年年底的时候,庄师兄告诉王磊,他已经具备了在社会上正常生活的能力,除了每个月的月初到组织来领生活费、反馈最近一个月的身体状况之外,其他时间完全可以自由支配。   当时王磊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到仉二爷,向仉二爷道谢。他来到仉家的时候,仉二爷身边正好缺一个传话的伙计,于是王磊就留在了仉二爷身边。他给仉二爷打工,仉二爷给他发工资,组织上也不用管他的生活费了,而且在仉二爷这里,组织上也很放心,他也不用月月回报身体状况。   另外,王磊还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仉二爷收徒弟了。   据他说,仉二爷的徒弟是个脾气很怪的青年,和我一样,也是八七年生人,叫张若非,也叫仉若非,这家伙平时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可做事的时候精神头比谁都足,而且在辨物这方面,天赋不亚于仉二爷。   我就问他,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姓呢,还有辨物又是什么功夫。   可王磊却卖了一个好大的关子,说仉二爷的徒弟和仉家渊源很深,至于到底是什么渊源,他却死活都不肯说,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我“辨物”是什么意思,弄得的我牙根都痒痒。   直到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王磊对我说,他之所以来找我,一方面是来看看我,另一方面,也是问问我什么时候下墓。   听他提到“下墓”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当场就蒙了。下墓?下什么墓?我从来没有下墓的打算啊。   我就问王磊:“谁说我要下墓了?” 四百七十一章 幸运 ???????????? 四百七十二章 有人跟踪   这么高的墙,我勉强还能爬上去,粱厚载虽然轻身功夫比我好,但受限于身高腿长和臂展,像这样的墙他是上不去的。所以我在扒住墙顶以后也不着急将自己拉上去,而是用一只脚蹬着墙,另一只脚吊在半空中。   一秒钟以后,我就感觉吊在空中的那只脚沉了一下,接着又是背上一沉,粱厚载已经借着我的身子爬上了墙顶。   在这之后,我才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拉上墙顶,可就在我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却发现王磊已经在工地里面等着我了。   我落地以后,就问王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刚才没感觉墙壁有别的震动啊?”   王磊指了指那面墙,用手比划着说:“就是……一跳,就跳过来了。”   一跃五米?这家伙的身体机能果然和人类不一样。   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只是跳一下,还不算是高负荷运动。”   粱厚载也用十分惊愕的眼神看着他,说:“以你这样的能力,庄大哥的组织没有招募你妈?”   王磊说:“庄大哥说,原本他们考虑,如果我在康复以后心智没有回复正常,就打算正式招募我。可我后来心态恢复超出了预期,庄大哥又决定先让我融入社会,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觉得你们那个组织还挺人性化的。”   我和粱厚载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其实王磊不明白,庄师兄之所以打算在他心智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招募他,其实是为了对他进行有效地监管。而现在没有招募他,应该是想让仉二爷设法增强他的内息和脏器功能,如果像他现在这样,一旦进行持续性的高强度运动,心脏就出问题,也是难堪大用的。   我们所在的这个组织有人性化的时候,但不体现在这种地方。庄师兄曾经说过,像我们这样的组织,就如同一台精密构造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需要极高的精度,所以在选择成员这件事上,要求是异常严格的。   “那里就是流尸出现的地方了吧?”粱厚载抬起手来,指着半截露出地面的管道问我。   那是一个半径在半米左右的管子,据董老板说,它原本应该是和一台抽水机相连的。   我走到管道附近,看了看地面,有些地方确实有翻土的痕迹,另外,地上还有一些烧了一半的黄纸,以及一些非常细碎的粉末,我推测那些粉末应该是香灰。   粱厚载也蹲下身来,他从地上捏了一小撮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对我说:“刚才就闻到一股颜料的味道,果然,有人在这里撒过颜料。”   我问他:“什么颜料?”   粱厚载:“就是画画用的那种颜料啊,你不经常接触可能闻不出来,可我对这味道太熟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点亮屏幕照了照地面上。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机竟还是最老式的黑白屏,这块手机是我两年前淘汰下来了,没想到他一直用着。   没多久,粱厚载就收起了手机,又对我说:“太干净了,这里的土应该被人换过。不过我可以确定,不久前一定有人在这里洒过颜料。”   我挠了挠下巴:“洒颜料干什么?”   粱厚载摇了摇头。   我又看向了王磊,王磊也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直了直腰板,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是朔月,夜空中没有月亮,星星却也因此变得格外璀璨。   在给师父守丧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去内阁,连续一年来每天催动番天印,让我的天眼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现在的我如果将天眼全开,同时凝练念力,能看到一些异常炁场的走向。   但这同时也是一件异常消耗精力的事情,我一边慢慢开启天眼,一边凝念力,最终在五分钟以后,看到了阴阳两种炁场在工地上方交错盘旋。   很强的阴气,会在天眼中呈现出“黑烟”那样的形态,可这里的阴炁场并不强,其形态也是很抽象的。我只能说,我看到它了,却无法描述出它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象我们能看见光,却无法形容光的样子一样。   这两种炁场在空中攒聚以后,就朝着四面八方以漩涡的方式慢慢流动,我发现在这道涡流中,有两条线的流速异常得快,那一道阴气和阳气像是在激烈战斗一样,一边奋力地要吞噬对方,一边歪歪扭扭地流向了正北方向的那座楼。   看样子,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座还没封顶的楼上了。   我散了念力,长舒一口气,然后招呼着粱厚载和王磊朝北面的楼房走了过去。   在进入楼门的时候,我转身想和粱厚载说话,可就在这时候,我却发现对面的二楼窗口处出现了一道亮光。   那亮光看上去,好象是防风打火机发出的微弱火光,它只是亮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接着就熄灭了。   我仔细留意着出现亮光的窗口,就发现原本应该是纯黑色的墙壁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这是香烟燃烧时映在墙上的微光!   对面那栋楼里面还有其他人!   粱厚载大概是见我一直盯着对面那栋楼,就小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到最低对他和王磊说:“对面楼上有人,别声张。”   之后,我又用同样的声调对粱厚载说:“问题就出在这栋楼里,提前做好准备。”   听我这么一说,粱厚载立即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符箓,而我也抽出青钢剑,小心翼翼走进了光秃秃的楼门。   这栋楼里已经建好了楼梯,但还没有安装扶手,我第一脚踩在楼梯上的时候,步子迈得有点大,身子带起了不大不小的风,将楼梯上的灰尘吹得四处乱飞。   我当场就想咳嗽,于是赶紧拍了拍自己胸口,又用领子遮住鼻子和嘴巴,强忍着没咳出来。我怕我这么一咳嗽,会惊扰到藏在这栋楼上的东西。   在这之后我也学乖了,尽量放慢脚步,慢慢地向上走,粱厚载和王磊也放慢了速度默默地跟着我。   每上一层楼,我都要仔细感知一下附近的炁场,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我们越爬越高,阴气的“寒”和阳气的“烈”都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这里确实藏着不同寻常的东西,而且很可能是两个,一个极阴,一个极阳。   可就在我们刚爬到五楼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感知炁场,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之前我就料到了对面楼上的人可能会悄悄跟踪我们,可我没想到对方跟得这么急,更没想到对方是个笨贼。   楼下的咳嗽声持续了很久,原本我不想揭穿他来着,可他连续不断地咳了这么久,我再装作听不到,那就有点装过头了。   而且我估计,现在暗藏在楼上的东西应该已经被惊扰到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朝楼下喊了一声:“谁啊?”   谁知我刚问出这两个字,底下就没声音了,可过了一会,那人大概是憋不住了,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其实刚才在楼下发现火光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家伙绝对不是专业人士,我怕他一直不停地咳嗽真的把楼里的脏东西招过去,无奈之下,我只能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楼下。   说真的,刚才发现有人跟踪我的时候,我也设想过那个人会是谁,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里失踪的那个江湖术士,他甚至有可能一直都没离开过。   可当我来到一楼的时候,事情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跟踪我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董老板,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的人,这个人我也见过,在酒店的时候,董老板因为要和我们私聊,就让这个人先将他的贵客带上了楼。   此时董老板正扶着楼门口,不停地咳嗽,小张就站在一旁拍打着他的后背。   不管是董老板还是小张,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里的危险,两个人看起来虽然有点窘迫,但都没有表现出紧张。   我走上前,摸准董老板喉咙附近的穴位揉搓了几下,他的咳嗽这才渐渐缓解。   在这之后,我试着感应了一下楼上的炁场,确认阴阳两气还处于稳定的状态,而且两股炁场的源头都没有向底楼这边接近,才稍稍放心。   直到董老板完全不咳了,我才问他:“董老板,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很不尊重人的语气说:“没想到你这样的江湖骗子,还有点真本事。”   董老板的这句话印证了粱厚载之前的猜测,当时粱厚载就说,董老板很可能是认为他工地上的事原本就是一场骗局。   我估计在他心里,不管是庄师兄还是我们这些人,都是骗子。   可问题在于,既然他认定我们是骗子,为什么还要把这单生意交给我们来做呢。   他说话的时候,用一种非常鄙夷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也不打算跟他罗嗦太多,只是对他说:“你想跟着我到楼上看看吗?”   董老板笑了笑,反问我:“楼上有什么?”   这次是粱厚载率先开口了:“有邪尸,弄不好还有厉鬼呢,不过厉鬼这东西,你是看不到的。”   董老板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嘲弄似的笑容:“既然我看不见,那你们怎么说怎么是了?呵呵,如果你们今天晚上不能让我相信这里有鬼,我是绝对不会付账的。”   我终于明白了,他今天之所以跟着来,是来抓我们的现形来了,而且我估计,董老板绝对不止带了小张一个人。   看着他那副嘴脸,我也是打心底里无奈,但我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转过身朝着楼上走去,粱厚载也没再说什么,只有王磊对董老板他们说了声:“跟紧了!”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在这种时候,任何的解释都没有任何意义,大概只有当董老板亲身体验过和邪尸、鬼物接触的那种感觉以后,才能相信我们。 四百七十三章 活见鬼   让董老板近距离和邪祟接触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我想,王磊应该有足够的能力保障他和小张的安全。   我们重新回到五楼的时候,我感觉这层楼上的阴阳炁场比上次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强了很多,楼里面的邪祟似乎也在慢慢地向楼下移动。   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我身上就只带了青钢剑和番天印,当初在乱坟山下得到的那颗琉璃卵却没带在身上,不然的话,现在只要拿出琉璃卵来,就能轻易地找到两股炁场的源头,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直到我沿着楼梯走上了第七层楼,阴阳炁场突然出现了变弱的趋势,我立即转身,朝着六楼走去。   董老板见我下楼,就张口想要说话,我立即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但终究没说什么。   这座公寓楼上的居住形式是两梯三户,东户面积最大,其次是西户,而南户则是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十平的小居室,两个电梯通道里面都是空的,站在通道口,能明显感觉到有风从里面吹出来。   阴气就是电梯通道这边传出来的,而阳气则来自于紧靠电梯通道的西户。   我站在楼道里,仔细感知着这两股炁场,发现它们正朝我们这边缓缓靠拢。   不管是阴气还是阳气,都给人一种算不上精纯,但又非常浓烈的感觉。   一个人就算看不到邪祟,但对于炁场,尤其是阴炁场,都有着来自于天性的感知能力。随着两种炁场的源头离我们越来越近,董老板和小张正下意识地移动着步伐,朝西户的门口那边靠近。   这是人类趋阳避阴的本性。   我对王磊说:“看住他们两个,别再往西靠了,那里有邪尸。”   听到我的话,董老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他似乎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向西移动了一段距离。   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焦虑,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两股炁场在离我们所在的楼道口很近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我向前走了两步,视线落在了电梯通道里,粱厚载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有一直鬼物,但它还没达到厉鬼的级别,只不过是一只怨灵而已。但它身上不只有阴气,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这样的鬼物,只要怨气变成了戾气,就说明手上已经攥着人命了。   虽说我们对付鬼物的时候能度就度,不得万不得已一般不镇不杀,但沾了人命的鬼物,就只能就地正法了。   我看它的时候,它也露出了半张模糊的脸,默默地盯着我。   它是一只比较弱的鬼物,对青钢剑上散发出的纯阳炁场有种天然的畏惧,而西户里的那只邪尸之所以停下来,应该是感受到了黑水尸棺的气息。   但这种邪祟不像人类,他们没有那么高的智商,见到楼道里出现了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它们总归还是会冲出来的。   而且我不打算现在就动手镇压它们,别忘了我现在是在做生意,如果不让董老板亲身体验一下鬼物和邪尸的厉害,他可不打算掏钱。   我后退了两步,对董老板说:“出现在你们工地上的邪尸,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董老板嘴角微微一挑:“见过照片了。哼哼,你们这些人,不去影视圈做道具可惜了,那身衣服花了不少钱吧。”   我也冲他微微一笑:“等会我把它衣服扒下来,给你介绍一下里面的演员。”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那股阳气又开始向我们接近了,这一次它加快的速度,我这边刚说完话,它已经冲出了西边的门口。   它身上的尸毒很烈,我不敢让它再靠近董老板和小张了,立即转身冲了过去。   现实中的流尸比我在照片上见到的还要恶心,照片上只是清晰地照出了他的蛇一般的身子和长在“后背”上的那只钩子一样的手臂,却没有完整地显现出它的脸。   因为光线太暗,我分辨不出它脸上的皮是什么颜色的,只看到那张脸就像是被强酸溶解过一样,皮肉残缺,很多地方露出了同样残缺的骨骼,整张脸上,大概只有眼球是完好的,它很可能拥有和人类一样的视觉能力。   就这样一张脸,也不知道当初发现它的王经理是如何保持镇定的。要么那位王经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要么,就是流尸刚从抽水管里出来的时候,面相还没有现在这么不堪。   我可不打算用自己的后背去触碰这样一堆腐肉,而它似乎也不打算和我正面交锋。我冲到它身前的时候,它突然避开我,然后加速,朝着董老板和小张的方向冲了过去。   它的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好在它的速度不算太快,我一剑刺出,锋利的剑刃穿透了它的腹部,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紧接着,大量毒气就顺着它腹部的伤口喷涌出来。   我一看不妙,赶紧朝董老板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王磊已经抱着董老板和小张退到了楼梯上。   看得出来,王磊跟着仉二爷这段时间,也了解到了一些和邪尸有关的事。他没有向楼下退去,而是快速爬上了通向七楼的半截楼梯。尸毒这种东西比空气的密度要大很多,它们从邪尸体内冲出来之后,很快就会下沉,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才能避开这些毒气。   而且,站在向上延伸的楼梯上,董老板也能清楚地看到我这边发生的事情。   流尸被我钉在地上之后,就开始扭动身子,似乎想要挣脱出去,可它越是扭动,青钢剑在它身上割开的口子就变得越大,从伤口中用出来的毒气也变得越来越多。   庄师兄的文档上说,流尸就是靠身上的尸毒来维持行动能力的,所以我一直以为,只要散了它身上毒,也就能暂时镇住它了,可现在看起来,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它体内的尸毒好象是无穷无尽的。   这时,粱厚载对我说:“它肚子里可能有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庄师兄的文档上说了,流尸在进食之后,食物在体内腐烂,会产生新的尸毒。   现在看看流尸的腹部,好像真的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有东西。   难道我要切开流尸的腹部,把它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弄出来?说真的,当时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恶心。   所以这个想法刚刚出现我就立即将它否定了。   原本还想让董老板见证一下鬼物的厉害,不过现在看来,条件不允许啊。   我叹了口气,对粱厚载:“我要走罡了,你避一避吧。”   粱厚载二话没说,直接退到了楼梯上。   我深吸一口气,心至思忖,凝练念力,然后踩出了罡步。   但也就在我刚刚踏出一个星位的时候,一直藏在电梯通道里的怨灵行动了,鬼物的速度都是非常快的,仅仅是一个刹那,它就从我身边掠过,朝着董老板那边扑了过去。不过有粱厚载和王磊在他身边护着,我也没去管那只鬼物,继续踏出罡步。   三步九迹,踏遍七星,当我踏下天蓬星位的时候,星力如期而至。   一套罡步,镇遍天下一切邪气。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不管是怨灵身上的阴气,还是流尸身上那变异了的阳气和尸毒,都在压力出现的一瞬间被彻底抹杀了。   于此同时,我还听到楼梯上传来“吭、吭”的几声闷响,扭过头去一看,才发现粱厚载、董老板和小张全都趴在了地上。   咦?怎么我现在踩出来的罡步,星力的覆盖范围这么大了?之前一直一个人练习走罡,确实没有留意过这一点。   流尸身上的阳气和尸毒消失以后,它就变成了一块真正的腐肉,强烈无比的腐臭味顿时飘荡在整个楼层里。而怨灵也随着阴气的消散而灰飞烟灭。   直到力场散去了,刘尚昂才从楼梯上爬起来,嘴里还抱怨着:“你现在罡步这么厉害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正要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却突然发现王磊的脸颤了一下,紧接着,他贴在脸上的那张假皮就脱落了下来,露出一脸血红的肌肉。   看样子,他的这身假皮,质量也没好到能经受住罡步带来的重压。   没等我提醒王磊一下,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张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王磊脸,他“嗷——”地尖叫一声,竟然昏了过去。   他先是经历了鬼物的侵扰,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在地上,接着又闻到流尸身上散发出的超浓腐臭味,最后又看到了王磊的脸。只要是个正常人大概都会崩溃的吧。   董老板也看到了王磊的脸,可他的心理素质显然比小张要好得多,他没有昏过去,只是一直盯着王磊的脸出神。   王磊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转过头来问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整张脸皮都没有了,牙齿全露在外面,根本无法正常吐字,但从这几个“啊”的声调上来看,我想他说的大概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脸果真出了问题,连忙低下头去找自己的“脸皮”。   董老板当时的反应很有意思,在王磊弯腰的一刹那,他好像觉得王磊是要攻击他,猛地缩了一下头,直到他发现王磊之所以弯腰是为了捡起假皮,表情才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董老板的心理素质确实过硬,在经历了这么多突发性的事件以后,他竟然依旧没有崩溃的迹象。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守阳糖递给他,又朝他扬了扬下巴。   他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说:“你刚才受到了阴气冲撞。吃吧,对你没坏处,就是味道不太好。” 四百七十四章 谁是江湖骗子   董老板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接过了糖块,吃了下去。   他体内的阳气受损,守阳糖入口即化,紧接着,我就看他露出了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   我怕他把糖吐出来,就对他说:“忍着点,吐出来就没用了。”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可依旧闭着嘴巴,强忍着筮草催生出来的苦涩。   我估计,让他无法置信的,应该就是守阳糖怪异的味道吧,毕竟守阳糖从外形上看,应该是一块味道甜美的奶糖。   五六分钟过去,守阳糖的苦味大概是散尽了,董老板这才长舒一口气,指着躺在六楼楼道口的邪尸问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高傲,但他依然没有放低自己的身段,一番话说下来不卑不亢。   看得出来,董老板应该是个骨头很硬的人,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不想向我低头。不过我觉得这种人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我冲他笑了笑,对他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大家都管它们叫做‘邪尸’,你眼前的这种邪尸是一种新出现的品种,流尸。像这样的东西,其实是极少出现在地面上的,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   董老板沉默了很长时间,又问我:“它是鬼吗?”   我说:“邪尸是邪尸,鬼是鬼。两种东西是不一样的。董老板,其实这些事情呢,你也不必去探究,我估计从此以后,你应该不会再碰到这种事了。”   董老板似乎还不死心,又问我:“真的有鬼神?”   看得出来,他虽然表面上冷静,但经历过今晚的事,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世界观似乎开始被颠覆了,十五分钟之前,他还是一个视我为江湖骗子的无神论者,可是现在,他的信念已被动摇。   我长出了一口气,对他说:“那要看你如何去定义鬼和神了。其实说实话,你别看我在这个行当里做了这么久,但我也说不好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灵,因为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先辈们,没有一个人见过神灵,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修炼成神。既然谁也没见过,又有谁能证明他们的存在?”   董老盯着我好一阵子,又将视线转向了楼道口的流尸,紧紧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我没有说服他。   我在心里稍稍整理了一下措辞,又对他说:“在古代的时候,天上打雷,人们就说是雷神显灵。即便科学已经解释了雷电的成因,但在一些地方,依然有人信奉雷神。那我问你,你觉得真的有雷神吗?”   董老板沉思了一会,充满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我说:“在我们这个门派里有一句很古老的话,叫‘神出于愚’。这四个字呢,不好解释,但你可以理解为愚昧的人能够创造神灵,也可以理解为神其实是人用意念创造出来的,这是一种唯心论。我也没办法评论这句话是对还是错,但我觉得,所谓的鬼啊,神啊,都只是现在的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吧。”   一旁的粱厚载对我说:“你这一堆话用四个字总结,就是‘相信科学’呗。”   对,我就是想告诉董老板,要相信科学。但我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让他相信科学,就好象别人问我有什么理想时,我蹦出一句“我希望世界和平”一样,猛一听很无聊,稍微一想又好像很崇高,可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鉴于以上原因,我才跟董老板罗嗦了这么多。   好在这番话对董老板来说似乎很受用,他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状态,过了一会他又问我:“不确定神的存在,那鬼呢?你的朋友之前不也是说,这栋楼里还有一只厉鬼?”   我回应他:“鬼啊,好像有人说,所谓的鬼物就是一种等离子体吧。”   董老板:“那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我说:“你觉得有就有,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反正不管有没有,这和你的生活本身也没有任何关系,你根本没必要去探究这种问题。”   董老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思了很久,突然对我说:“刚开始,我还以为工地上的事只是我的竞争对手弄出来的一场闹剧,庄老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很诧异,我不认识他,他怎么弄到我的电话的?当时就想,他肯定也是对方的人,包括后来你们来找我,我都认为是对方给我设下的圈套。我……误会你们了,在这给你们道个歉。”   在零八年那会,个人信息泄露就已经不罕见了,可董老板竟然因为我庄师兄能弄到他的电话而怀疑庄师兄,说起来也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我也没点破,只是问他:“对了,在我们之前,你还请了多少人来过?”   董老板叹了口气:“我哪里请过人啊,就是不久前我老家的人听说了这事,给我介绍了一个村里的神汉。那人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他来了以后又是烧香又是做法,还拿颜料当鸡血到处洒。其实当时我就知道他是骗子,可人毕竟是我的一个发小给介绍的,我又不好直接赶他走。后来他在我这住了一个星期,说什么工地上的邪祟厉害,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又拉了好几个江湖骗子到我这来骗吃骗喝。到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了了,才把他们全都赶走。”   我说:“之前你不是说,有一个江湖骗子失踪了,这事是真是假?”   这一次,董老板点了点头:“这是真的,就是那个人说邪祟只在晚上出来,还说白天抓不住邪祟,必须晚上来,而那帮江湖术士好像很听他的话,自从他这么说了以后,就没人敢晚上过来了。直到几天前,我要将那些人赶走的时候,这个人非要向我证明工地确实有邪祟,就趁着晚上一个人进来抓邪祟了。当时是我送他来到工地的,他进来之前嘱咐我,不见他出去,绝对不要进来,结果我等了一整晚都没等到他,第二天早上进来找的时候,也没找到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趁我们不注意溜了,现在想想,这个人可能真是有点道行的。”   那个人恐怕没有开溜啊,这地方又是鬼物又是邪尸的,如果他到了这栋楼上,能跑得掉才怪了。   想到这,我的视线又挪到了流尸那鼓鼓囊囊的肚子上。   流尸腹中的积食,会不会就是那个失踪的人?   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董老板,只是问董老板:“那个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董老板想了想,说:“他长得很普通,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哦,对了,那个人不管干什么,手里总是拿着一把这么长的小尺子,还说那把尺子就是他的法器。他进工地的时候穿着一件中山装,那把尺子就插在上衣口袋里。”   董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十来厘米的长度,这种长度和钢笔差不多的尺子,确实可以插进上衣口袋里。   我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流尸,对董老板说:“死者为大,虽然是邪尸,可死后也是要入棺的,而且装邪尸的棺材比较特殊,造价不菲。”   董老板:“没关系,你告诉我要什么样的棺材,我去买。”   我笑了笑,说:“这种棺材只有我能做,当然,材料钱和手工费你都是要出的。还有啊,你看,你工地上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等流尸入棺的时候,结一下尾款吧?”   董老板点头。   在这之后,是长达十分钟的冷场,我和董老板都没再说话。   直到王磊重新粘好了自己的脸皮,我才让他背起小张,和我们一起下楼,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回工作室赶制一口棺材,明天一早让流尸入棺。   从下楼到离开工地的这段路上,董老板一直刻意和王磊保持着距离,他显然是被王磊的真实面目给惊到了,但也仅仅是惊而已,对于王磊,董老板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恐惧。   我越发觉得董老板这个人不简单了,在他的身上我总是能看到几分淡定,今天晚上经历了这么多他都能保持基本的理智,就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承受力非常强的人。   这样的人,一定是见惯了大风大浪。   与我先前估计的一样,董老板果然不只带了小张一个人,我们来到的工地大门前,他就伸出手,对着高大的铁门连拍三下。   “哐——哐——哐——”,铁门连续响了三次,董老板又高喊一声:“来个开门的!”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透过门下的缝隙,我看到几个人影挡住了穿缝而过的灯光,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开锁、铁链在门把上滑动的声音。   大门被打开,我才发现门外竟然聚集了二三十号人,连中午我在酒店见到的几个人也都出现了。   董老板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稍显尴尬。   我则冲他微微一笑,表示我能理解他的举动。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董老板中午接待过的“贵客”迎了上来,他先是用很轻蔑地眼神看了我一会,而后笑着问董老板:“老董,怎么样,抓现形了吧?”   董老板立即将那个人拉到一旁,嘴上还说着:“别说了,都是误会。”   那人就用一种很稀奇的眼神看着董老板,可董老板也没解释什么,让人将小张抬上了一辆车,然后对我说:“你明天过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说案他就匆匆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那二三十个人似乎都没有料到董老板从工地出来以后会是这样的反应,一个个地愣在了原地。而我们几个也没敢久留,避开人群,回到了王磊的小奥拓上。   伴随着一阵“呜突呜突”的噪音,奥拓终于被发动起来,我们又行驶在了滨海开发区荒寂的马路上。 四百七十五章 好汉不低头   透过后车窗,我看到聚集在工地门口的人也都坐上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可他们走的那个方向,好像也是盐场的方向吧,过了盐场就是海边了。难道董老板把自己的公司开在了这么荒僻的滨海开发区,不应该啊,把公司开在这种地方,光是员工日常上班都是一个大问题。   没多久,董老板的车队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转回头来的时候,发现粱厚载也一直盯着后视镜出神。   粱厚载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我,他发现我看他,就转过头来问我:“滨海开发区这边是不是有个比较大的会所?”   我说:“我哪知道,这一年多我除了火车站,最远就去过学校北门的工行,滨海开发区我第一次来。”   粱厚载很惊讶地看着我说:“不会吧,你以前不是特别喜欢到处乱跑吗,怎么现在朝宅男方向发展了?”   我白他一眼:“以前也不是我喜欢到处跑啊,是没办法好吧。可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一代有会所呢?”   粱厚载说:“董老板的那些客人,有一些看上去非富即贵,我觉得这些人应该真的是他的贵客。董老板不至于带着自己的贵客跑到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来打猎吧,他既然带着他们来,一定有安置他们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嗯,有道理。可我对滨海开发区真的没什么了解。”   粱厚载叹了口气:“唉,我现在越来越怀念刘尚昂了,他在的话,肯定把这一代摸得透透的。”   “我也想他了。”我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眼神却落在了车窗外,一个人发起了呆。   不只是刘尚昂,仙儿、罗菲,我都很久没见到了,还有阎晓天,也不知道他在陕西那边怎么样了。   半路上,王磊接了一个电话,是仉二爷打来的。   由于在开车,加上他那双假耳朵又塞不进耳机去,于是他就开了免提。   仉二爷先是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王磊说我这边的事都办完了,不过明天上午还得来一趟工地,做一下收尾。仉二爷能听得出王磊开了免提,于是他就直接和我对话。   “有道,来这边上学一年多了吧?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呢?”   仉二爷一上来就这么问我,虽然他没有用质问的语气,可我还是觉得很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好在仉二爷也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就听他在电话里说:“正好,你明天把手头的事情结了,让王磊带着你们来我这。嘿,我这可是有温泉呢,你来泡个澡,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我连忙说好,仉二爷笑了笑,说不见不散,挂了电话。   王磊将手机收进口袋里,对我们说:“看样子,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二爷的徒弟了。呵呵,张若非这家伙和你们不一样,他特别不擅长交际,这可把二爷头疼坏了,现在天天就想着把张若非引荐给行当里的人,省得以后张若非行走在外,大家都不认识他。”   我说,听你这么说:“仉二爷的徒弟平时不但没什么精神,而且又十分木讷,以后恐怕不适合接手仉二爷的摊子吧。”   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觉得,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做事,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与人打交道,而和人打交道,第一印象又特别重要,如果别人看到你整天一副病病怏怏,要死不死正在死的样子,肯定不愿意信任你。   王磊摇了摇头,说:“不能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张若非会是一个绝佳的继承人。”   我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为什么?”   王磊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对我说:“因为他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仉二爷那个摊子,没有这样的特质是做不了的。”   我好奇道:“仉二爷做的到底是什么行当,怎么还……”   没等我说完,王磊就“呵呵”一笑,将我打断道:“这我可不能随便说,你们有机会的话,还是问问仉二爷吧。”   这时候,粱厚载在问他:“你刚才说到了‘继承人’这个词?我记得,你还说张若非也叫仉若非来着,他也是仉家人吗?”   王磊依然笑了笑,说:“啊,张若非的情况其实很复杂的,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们还是问仉二爷吧。”   靠,一牵扯到这些事情他就开始卖关子,真让人不爽!   可他不想说,我们也没办法。在此之后,大家就都不说话了,我靠在车窗上,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王磊将车开回我的工作室,粱厚载才将我叫醒。   由于流尸的肚子里可能还有另外一具尸体,我必须重新为它打造一口双人棺,好在板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我只要拼接一下,上上铆钉就可以了。   不过即便是拼接也非常地耗时,而且我平时准备的那些棺材都是单人棺,为了拼接出一个双人棺,有些板材我还需要进行特殊的处理,棺盖也是在两个漆好了的板子上打榫,将两块板子拼合以后,再用钉子打实。   其实我现在做的一些棺材,比师父最初教的一些要复杂很多了,而且手法和讲究的东西也和师父当初教给我的不太一样。这样的打棺手法都是从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学来的,而这样的棺材在做完以后,都要用番天印在棺内盖一个印,只是盖一下而已,也没有必要真得印上痕迹。   快到早上七点的时候,我才将棺材打好了,可这么大的棺材,我怎么运到工地去呢?   用王磊的那辆小奥拓?别闹了!别看这口棺材看上去也就是一两百斤沉,可它的实际重量至少在五百斤以上。   五百斤的棺材,加上我两百多斤的体重,粱厚载一百二十斤,王磊……虽然身形看起来和粱厚载差不多,可他的肌肉密度异于常人,估计不会比我轻多少吧。   加起来一千斤的重量,我估计那辆本来就已经快散架的小奥拓够呛能扛得住。   没办法,我只能给董老板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我搞辆车,拉一下棺材,董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将工作室的地址告诉了他,一个小时以后,一辆卡车停在了院门外。   我和王磊将棺材抬出去的时候,车上下来一个人,说要给我们帮忙,我们说不用了,可他还是让王磊先闪一闪,而且当时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自傲,好像非常笃定自己的力气比王磊大很多似的。   可他刚一上手,我就感觉对面一沉,他显然是没办法用双手去分担他那边的两百多斤重量,棺材从他手里滑脱了。   还好王磊反应快,立即伸手扶住了棺材边缘,不然我这一晚上的功夫就算是白费了。   然后那个人就嚷嚷起来,问我们是不是在棺材里灌了铅,还说我们想坑他老板的钱,说我们是奸商。我觉得这人挺讨厌的,就给董老板打电话,说能不能换个人来开车,我说这人身上晦气太重,会冲淡棺材上的正气。   董老板一点也不含糊,说没问题。   我们将棺材抬上车以后,就在司机的唠叨声中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董老板的车停在了卡车旁边。   片刻之后,董老板从车上下来,就见他换了一身蓝色的便装,手上还带着一副粗线手套。   他一边朝卡车这边走,一边对我们说:“今天我来开车吧。呵呵,你们可别小看我的车技,八几年那会,我就是专门开大车拉沙子的。”   来到车前,董老板没有责怪那个让人讨厌的司机,只是对他说:“你今天歇一天吧。”   说完董老板就拉开车门上了车,而刚才一直冲我们嚷嚷的的卡车司机则显得有点局促,他张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就走了。   粱厚载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王磊也不想和董老板有太多的接触,所以他们两个就呆在卡车的拖箱里看护棺材,只有我一个人进了前车厢,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其实我觉得,王磊之所以不想和董老板接触,还是因为尴尬,毕竟他那张脸昨天晚上还是惊到了董老板。   董老板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和我聊起了天。   他说八几年那会,他们这些大车司机都不是一般的车技,记得他刚做学徒的时候,教他开车的老师傅让他用卡车的前车轮胎将路上的一块大石头压飞,还要让那块石头精准地落到山沟里去。   那块石头足有一个成年人的胸口那么大,他将车开过去,虽然把石头压飞了,但石头没能飞到山沟里。老师傅二话不说,一脚就踹在他身上。董老板说,学开车的时候没少挨了揍,可那时候路况不好啊,你没有那么好的车技,是很容易出事故的。   他还说,自己更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有了名的暴脾气。人都说那时候的大车司机脾气也大,可他就是在学车的那段时间里,慢慢地改了自己的性子。   如果没有那段时间对性格上的磨砺,他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就在琢磨,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罗嗦到最后,董老板突然对我说:“这人啊,就是得时常被敲打敲打,就像我吧,别人不敲打我,我总是心比天还高。”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他说这么多,其实还是就昨天的事情向我道歉,顺便也感谢我们让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可他又不想直接把这样的意思表达出来。   他大概是觉得,直接向我认怂是件很跌份的事吧。呵呵,他好像就是这样的性格,可以妥协,但永远不向人低头。   我笑了笑,说:“都一样,我有时候如果太顺了,也容易自我膨胀。”   董老板又问我:“其实我对你们这个行业的人挺好奇的,你们就是这样到处接单子,靠给人处理这些奇事赚钱吗?” 四百七十六章 仉若非   我说:“这确实是我们的谋生手段之一。事实上我们在平时的生活中和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像我吧,没生意做的时候一样要上学啊。”   董老板点了点头,说:“哦,我明白了,就说你们在社会里还有一份类似于正常人的身份。”   我当场就笑了:“你把我们这些人想得太特殊了,我们本来就是正常人啊。”   董老板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他又转移了话题:“你现在上的什么学?成人教育吗?”   对于这位董老板,我虽然不是特别欣赏他的性格,但总觉得他是一个很让人放心的人,所以也不打算瞒着他,说道:“不是,我就是一普通大学生。呵呵,我就在当地上大学。”   “你今年多大?”董老板一脸惊愕地问。   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再过一段时间就二十一了。”   董老板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可我却忍不住追问他:“我看上去像多大年纪的?”   董老板犹豫了一下才对我说:“我还以为你今年得二十七八了呢。”   我松了口气:“那还好。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别人看我就像冒三十的一样,现在蓄了头发,反倒年轻点了。”   董老板目视着前方,脸上一直带着笑。   说起来,我和董老板坐在一起,也算是对比度强烈了。他八几年开车那会就二十多岁了,零八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可看起来却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而我呢,从小就显老。从外貌上来说,我们算是两种对立的极端吧。   路上我们又聊了一些话题。期间我问他是不是在海边有个会所,他点头说是,还让我有空过去玩。大部分时候,他聊得都是一些和金融、地产有关的话题,虽然我对这两个领域都不算太了解,可董老板聊起这些话题的时候,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他的口才很好,讲出来的话也很吸引人。   回到工地,我和粱厚载在流尸身上贴了灵符,又用麻袋将它包裹起来,然后才让它入棺。   邪尸入棺以后,我又抽出了青钢剑,在棺盖上刻下了七星海棠的棺纹。   董老板目睹了我纹刻的全过程,说没想到我还是个匠人,这一手雕刻功夫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听他这么夸赞我,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我还记得我当年刚跟着师父学做棺的时候,刻出来的东西那叫一个难看,那时候我刻出来的东西,基本上相当于三岁以下幼儿随手涂鸦的水平。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能依葫芦画瓢地还原出七星海棠、九州图、九龙压棺这三种雕纹的纹路,如果让我自己创造一个什么纹路,我估计我刻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好看到哪去。没办法,我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流尸入棺以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工地的炁场,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我才告诉董老板这里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又交代了他一些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最后,我又报了一下棺材的成本价和手工费,董老板很痛快地许诺,钱会在下午四点之前转到我的账上。   至于流尸和棺材,我打算将它们送给庄师兄,因为庄师兄在邮件里说过,流尸是一种新出现的邪尸,他们现在对流尸也不是完全了解。我将这具流尸送给庄师兄,也是方便他们研究。   可我给庄师兄打电话的时候,他却坦言要派人过来的话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建议我先把棺材运到仉二爷那里去,让仉二爷看管一阵子。   要运棺,就需要董老板的卡车,原本董老板中午还有一场应酬,但他一听说我们要用车,就说他的事情不着急,开车将我们送到了仉二爷所在的街区。   仉二爷居住的地方,是一片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平房住宅区,由于卡车的体积太大,开不进胡同口,董老板只能将车子停在街道上,而我和王磊则将棺材搬下了车。   董老板临走前给我了一个电话号码,说那是他的私人号码,平常只和家里人联络的时候才会用,他说既然以后都在一个城市,我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他只要能帮的,一定会帮忙。   当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董老板还是打算去参加他的应酬,于是就开这车走了。   我目送着卡车走远了,才转过头来问王磊:“这地方怎么这么大一片平房?”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们所在的这个街区几乎被新起的住宅楼和商业楼完全占领了,唯独剩下了这么一片老房子,像个孤岛一样被掩藏在大海的中央。   王磊说:“这一片都是老仉家的产业。现在仉家人也打算拆了建楼,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开发商。毕竟老仉家的秘密太多,必须找个能靠得住的人来接盘啊。二爷这次之所以让我插手你的生意,有一方面的原因,也是想让我和董老板接触一下。我感觉二爷好像对他很中意。”   我点了点头:“董老板这人,给我的感觉也不错。”   我这边刚说完话,身旁的胡同里就传来了仉二爷的声音:“哟,怎么都矗在那不动弹呢,等着我替你们搬棺材?”   朝着胡同里望去,就看见仉二爷穿着背心裤衩就出来了,他看上去还是老样子,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要足。   师父去世以后,每次见到这些长辈,我都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似乎是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我师父过去的影子。   我一直带着笑,看着仉二爷走到了我身边,仉二爷过来以后就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这混小子,来这一年多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他那一掌的力道太惊人,我感觉肩胛骨都差点被他给震裂了,一边呲牙裂嘴地揉着肩膀,一边说:“二爷,咱下手能不能清点?”   仉二爷没理我,他看向了粱厚载,立即露出了笑脸:“厚载也来了?你可是稀客,来来来,都进来吧,我那个笨徒弟应该烧好水了,先跟我去泡个澡。”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棺材托起来扛在肩上,而后就大步流星地进了胡同。   王磊也跟了上去,我和粱厚载则走在最后面。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仉二爷不是说,他们家有温泉吗,可刚才他怎么又说烧好水了?   我怎么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这条胡同非常深,地面是用红砖铺成的,两侧的房屋有着青灰色的水泥墙,上面爬满了爬山虎,而院子的围墙却是用红色砖头垒起来的。   快到中午了,正好是家家户户开火做饭的时候,走在胡同里就能听到附近厨房里发出的声音,锅铲和炒锅的碰撞声,还有菜接触到热油时发出的“嗤啦”声,都特别的清晰。   走在这里,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税务局的老家属院。   之前我大概忘了说,就在我到大学报到的零七年,我爸妈退了家属院的房子,又搬回老家去住了。   毕竟我已经不在城里上学,他们也没必要花钱租房,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老家关于我克死爷爷的留言也早已平息了。   仉二爷抬着棺材走到了胡同的最深处,用力地敲响了其中一个院子的院门。   没多久门就开了,一个看起来年龄和我相仿的年轻站在门的另一侧,他看了看仉二爷,皱着眉头问:“怎么弄了一口棺材回来?”   这个人应该就是王磊反复提到的张若非了,他的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一直半眯着,给人一种精神萎靡的感觉。可看他的身姿又异常挺拔,一点也没有虚弱感。   仉二爷白他一眼,说:“你管的着吗?水烧好了吗?”   年轻人一边将门敞开,一边说着:“烧好了,不过盆不够用,我的到别家借一个去。”   说完,他就侧着身子避开了仉二爷,出了门,进了胡同。   仉二爷进院子的时候,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别家别家的,不都是咱们老仉家的人?”   王磊离仉二爷最近,所以仉二爷说话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他看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叹了口气,但他脸上有没有表情,我也弄不明白他叹气是什么意思。   仉二爷将棺材放在了院子最容易被阳光照到地方,然后就招呼我们几个进了屋。   屋子里的摆设给人一种很老旧的感觉,桌子、椅子都是些老木头了,地上的瓷砖也早已磨得不成样子。   我在屋子里环视的时候,仉二爷冲我笑了笑,说:“在仉家里头,我们这一房就是专门经营老物件的,家里的这些老木头,不是没钱换,而是有感情了,舍不得扔啊。”   我问仉二爷:“经营老物件,就是做古董生意吗?”   仉二爷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专门收旧货的,你得明白什么是古董什么是旧货。在我们这一行里啊,买到手里还能卖出去的,而且是百年前的老东西,那叫古董。三十年前、一百年内的老东西,我们叫旧货。买来以后卖不出去,只能砸在自己手里的古董,在我们看来也不是古董,就是麻烦一点的老物件而已。”   仉二爷的话,前半段我能听懂,可后半段,我却听得云里雾里的。   可他也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对我说:“你们昨天折腾了一晚上,正好泡泡我这的温泉水,我也想跟你聊聊渤海墓的事。”   正说着,张若非就抱着一个硕大木盆冲了进来。   仉二爷唤他一声:“若非,你先停一停,来了客人也不打个招呼?”   这个年轻人果然就是张若非了。   他看了仉二爷一眼,闷声闷气地说一句:“没空。”,就抱着木门进了里屋。   仉二爷显得有些尴尬,对我说:“唉,我这徒弟啊,脾气怪得很。平时还好好的,可一旦家里来了人,他就矫情起来了。” 四百七十七章 寻找接盘侠   我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碍事。人家这不叫脾气怪,叫有性格。”   我这么说也就是客气客气,怕仉二爷面上过不去,其实在心里,我确实觉得张若非这人挺怪的。   这时候,张若非从里屋走了出来,对仉二爷说:“行了,盆子够你们几个人用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渣场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说完他就要走,仉二爷一把将他扯住:“来了客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吗?”   张若非这才叹了口气,转身来,很敷衍地冲我抱了抱拳,说:“我是二爷家的伙计,仉若非。久仰久仰。”   久仰个屁啊!我知道我是谁吗,还久仰了。这招呼打得也太随便了吧。   而且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长脸,我跟我欠他二百吊钱似的。   可当着仉二爷的面,我又不好意思表现出反感,也朝仉若非抱了抱拳:“我是左有道。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听王磊提起你。”   在这里我想我有必要说明一下,这里之所以将“张”写成“仉”,并不是笔误,而是刚才他就是管自己叫做仉若非的,我绝对不会听错,他的发音是三声,仉。   我自报家门之后,仉若非却一改之前的敷衍,稍微睁了睁眼睛,脸上带着些惊奇地问我:“你是左有道?寄魂庄的左有道?”   他的态度变得有些突然,我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对……对啊,我是寄魂庄的人。”   仉若非叹了口气:“嗨,我还以为你是大爷家的人呢。前阵子我还经常听二狗提起你,一直想跟你见一面,没想到你就来了。可我听二狗说,你不是和我同岁吗?怎么看起来你好像比我大好多呢。”   我很无奈地说:“我长得有点着急。”   “你这两天不走吧?”仉若非问我。   我说:“我能走哪去?我现在就在这个城市里上学。”   仉若非笑了笑,说:“那就好,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吧,听说你特别爱吃,正好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店。那什么,我今天还有点事,咱们改天聚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门那边走,可中途又折了回来,问我要了电话号码。   一直到他存了我的手机号,从屋门出去,我都没回过神来。这家伙的前后变化太大了,真的让人很难适应。   这时候,王磊凑到我跟前,说:“这家伙跟你挺投缘啊,头一次见他这么热情。”   我说:“刚才他提到了大爷家的人,大爷是谁?”   “是我们仉家的家主,若非的亲爷爷。”说话的人不是王磊,而是站在我身后的仉二爷。   我回过身去看着仉二爷,仉二爷却很无奈地朝我摆了摆手:“算了,这都是我们仉家内部的事情,也不方便跟你说。你们几个先去洗个淋浴吧,完了好好泡个澡。”   之后王磊就带着我们进了里屋。   所谓的里屋,其实是一个足有百余平米的大屋子,这间屋看来就是专门用来洗澡的,墙角有淋浴的花洒,屋子中央还有三个装满热水的大木盆子,除此之外,在屋门旁边还有一条长长的板凳,上面钉了四五木头打的盒子,每个盒子都有半米见方。   王磊告诉我们,盒子里有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干净衣服,最左边的一个盒子是给我准备的,紧挨着的一个则是给粱厚载准备的。   我和粱厚载洗完淋浴,就一人挑了一个木盆坐了进去。   盆底应该是有东西在加热的,那里的温度要比其他地方都高一些,盆里的水散发这一股很淡的清香,似乎是加了草药,我刚一滑进水里,温水浸泡了我的的皮肤,我就感觉好像有一股温暖的气流涌进了我的体内,并快速游遍了我的五脏六腑。   我舒舒服服地靠在盆边上,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变得轻松起来。   昨天晚上整晚都在和棺材较劲,我早就已经困乏了,本来想靠在浴盆上睡上一会,可我刚闭上眼,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溅水声,而且还有大量的水珠打在我的脸上,瞬间就把我弄醒了。   我睁开眼,朝着身旁一看,才发现仉二爷已经坐在了最大的一个浴盆里,盆中的水此刻还在剧烈地摇晃着。   仉二爷见我醒了,就笑着对我说:“听孙先生说,你在青海的那半年一直按着我的方子泡药浴。这倒是不错的,不过他从外面买的那些药可没我们老仉家自己培育出来的药材好用,你就算泡了,那些药性也是长期积在你的身子里,不能完全吸收。今天让你来泡澡,就是给你巩固巩固,让你重新消化一下药性。”   没等我道谢,仉二爷就接着说道:“不过这次叫你来呢,也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下下墓的事。早在一年前我就曾进去过一次,原本只是想去探探情况,可没想到里面出现了那么多流尸,这种邪尸的生命力很强,在深海中也能靠捕食鱼类生存。我担心,它们一旦出了渤海墓,很有可能会流窜到陆地上来。”   我点头:“流尸身上的阳气很重,生命力肯定要比炁场以阴、尸两气为主的邪尸强很多。而且他们身上的尸毒极烈,如果大面积地流窜到陆地上来,恐怕会造成很大的动荡。”   仉二爷:“嗯。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再回一趟渤海墓,把里面的流尸清理一下。你也知道,我们仉家并不擅长对付邪尸,所以这件事还是要你出手才行。”   我对仉二爷说:“那就尽快吧,这种事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谁知仉二爷却摇了摇头:“不行啊有道,现在不是禁捕期,经常有渔民从渤海墓那边走,那个墓开启的时候动静很大,很容易被渔民们发现的。咱们还是等到明年三月吧,禁捕期一到,咱们就下海。而且你也不用太担心,上次我离开渤海墓的时候已经堵了墓道口,流尸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来的。”   我问仉二爷:“渤海墓是怎么被找到的?按说这种墓隐藏在水下,应该很难被发现才对吧。”   仉二爷想了想,说:“这个墓并不是咱们发现的,是葬教的人开启了它,我们也是听出海的渔民间盛传某某地方有水妖的传闻,才到那里看了看,渤海墓算是意外发现。之所以会有水妖的传闻,也是因为渤海墓开启时的那副光景被几个渔民看到了,说真的,虽然我已经进去两次了,可每次想起开墓时的景象,还是觉得很惊人。”   我不由好奇:“渤海墓开启的时候到底什么样?”   “这我可描述不上来,”仉二爷无奈地笑了笑,说:“反正明年三月你就看到了。啊,对了,你这两天和那个姓董的地产商接触过了吧,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我说:“他给我的印象不错,应该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吧。不过我可没有阎晓天那样的能力,不管什么人,只要他看上一眼就能分析出大体的性格来。”   仉二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阎晓天……就是百乌山的新任掌派啊。这个小伙子倒是不错的,百乌山乱了这么多年,让他给一手引到正道上了,而且我听说,现在百乌山和寄魂庄的恩怨已经化解了,这事是真的吗?”   看样子,仉二爷并不知道我们在百乌山做的那些事。   不过我也不打算说太多,只是回应道:“嗯,是真的。现在百乌山和寄魂庄的关系,应该算是进入蜜月期了吧。”   仉二爷“哦”了一声,接着又转变了话题:“老仉家的这一片平房,说起来也有几十个年头了。最近这段日子老大想拆了这片旧砖瓦,把老基业改成新楼房。可你也知道,我们老仉家是行当里的世家之一,朋友多,敌人也多。所以我最近一直寻思着,就算要改建,也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接盘啊。”   我点头:“王磊都告诉我了,他说二爷对董老板比较中意是吗?”   仉二爷愣了一下,叹口气说:“王磊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说呢,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过他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挺中意那个姓董的,之前我调查过他早年的一些事迹,这人脾气很大,但人性好,做事也比较周到。可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不信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东西啊,我原本也想过直接去找他,跟他谈一谈改建的事,可怕就怕,我在行当里的声望,在他那不好使啊。”   我说:“经历了这次的事,董老板也不是过去那个董老板了。要不这样吧,回头我跟董老板联系一下,你们见个面,聊聊这事?”   仉二爷伸出一只大手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行啊,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也就在这时候,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粱厚载突然对我说:“道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啊!”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事不对劲?”   粱厚载先是看向了仉二爷,意在询问仉二爷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如果有的话,粱厚载可以等一等再开口。   仉二爷朝着粱厚载扬了一下下巴,粱厚载才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哥,你想过没有,董老板的工地上,为什么会出现怨灵呢?”   我说:“滨海开发区本来不就是一片荒地吗,像那种地方有个孤魂野鬼的不是很正常?”   粱厚载摇了摇头,说道:“可如果这只野鬼一直在工地里的话,为什么工程做了一半了,也没有发现过她。你想啊,开发区那边现在还没有民居,工地上不怕扰民,停工时间肯定很晚。我想,那些工人在晚上加班的时候,应该很容易撞客才对。我假设董老板确实是可信的,那他应该从工人口中听说过闹鬼的事,如果说,他第一次见咱们的时候还是一个无神论者,根本没把闹鬼当回事,所以就没跟我们说。可经历那一夜的事情以后,他不应该再瞒着咱们了。”   我思考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董老板骗了咱们?” 四百七十八章 灵数23   粱厚载依然摇头:“不是,我是说,董老板根本不知道工地闹鬼的事,他的工人也没见过那只怨灵。我估计,那只怨灵,应该是在流尸出现在工地上以后,才达到那里的。”   听着他的话,我越发觉得不可意思了:“可常理来说,鬼物是趋阴避阳的呀,流尸身上的阳气那么重,它出现以后,鬼物不应该进入工地啊。除非……除非怨灵是人为安置进去的。”   “我也这么想。”粱厚载说:“而且,怨灵身上的阴气和流尸身上的阳气,强度、精纯度都很接近,至于两种炁场混合起来的时候,竟能让对方完全隐藏起来。可这世界上的鬼物千千万,渤海墓里的流尸也不止一两只,可出现在工地上的这一对,炁场匹配度太高了,我觉得这恐怕不是巧合。”   也就是说……董老板工地上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   对我说完这番话之后,粱厚载又问仉二爷:“二爷,渤海墓所在的位置离滨海开发区远吗?渤海墓的入口很深吗?”   仉二爷想了想,说:“远啊,隔着百八十公里呢。嗯,很深,入水三四百米。怎么,开发区那边出现了流尸?”   离得这么远?我原本还以为渤海莫就在离工地不到十公里的海滩附近呢。   之前我一直以为,工地之所在抽取地下水的时候抽出了流尸,是因为管道连通了某条和渤海墓相连的地下河脉,可现在看来,如果这真的有这样一条和渤海墓相连的地下河,而它又能延绵近百公里,流尸根本不可能顺着它进入内陆。   因为工地打的机井,深的一般也就是几十米,这还是在海平面以上打井,而渤海墓却在海平面以下三四百米,从地势上来说,地河里的水,也不能由渤海墓流向开发区。   那只流尸之所以出现,绝对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   粱厚载没有回答仉二爷的问题,又问仉二爷:“二爷,现在渤海墓那边有人看守吗?”   仉二爷:“有啊,我们在那里安插了几条船,每天巡视。怎么了你们两个这是,怎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粱厚载沉默了片刻,对仉二爷说:“二爷,咱们得早做准备了。”   仉二爷疑惑:“做准备?准备什么?”   粱厚载:“我猜,葬教的人可能已经回来了。而且这些人,要么和董老板有关,要么,就和董老板的竞争对手有关。”   仉二爷怔怔地看着粱厚载,过了好半天才说道:“你这么说,有谱吗?”   粱厚载摇头:“只是推测而已。”   我则接上了话,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的推测几乎从没出过差池。”   仉二爷也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有道啊,你尽快联络一下姓董的,我要跟他见个面,葬教的人和他有没有关系,我见一面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哎,对了,你身边不是还有个小子吗,就是又瘦又小的那个,怎么没见他一起来啊。”   我无奈地笑了笑:“他现在还跟着我包师兄出外勤呢。”   说完,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会让他尽快赶过来的。”   现在,渤海湾的情况又变得复杂起来,我发现身边少了刘尚昂,很多事情办起来都特别不方便。   泡完澡,我和粱厚载在仉二爷家吃了一顿便饭。离开仉家,我立即联系了刘尚昂,让他务必跟包师兄请个假,到我这来一趟。   刘尚昂问我这算不算是在召唤他,我说这不是算不算的问题,这就是在召唤他。他听到我的话,特别爽快地说:“三天以后到,等着我!”   下午,董老板的汇款到帐,我在经济上一时间变得非常宽裕,就跑到学校附近的青年公寓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水电齐全,精装,拎包入住。   以当前这样的情况,我无法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找房子、收拾房子这些事情上,不然的话,我大概会租一套条件差一些但相对便宜的房子。   房子的事情解决以后,我又给董老板打了电话,说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一个前辈想见见他,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处理完这些琐碎的事情以后,我决定回学校收拾一下行李,估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不会在宿舍里住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和粱厚载到仉二爷家做客的这个上午,有什么东西已经渗透到了我的学校里。   我让粱厚载到附近的小饭店里打包几个菜,晚上就不开火做饭了,反正新房子里也没食材,而我也懒得去菜市场。   我们两个是在青年公寓门口分开的,当时我的口袋里就不到一百块现金,全都给粱厚载了。   在这之后我就回了宿舍。   没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零八年的六月二十三,没错就是二十三号。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和这个数字有关。   而这些事情,都涉及到了校园论坛上的一个帖子,帖子名就叫做“灵数23”。还好我想起了那天的确切日期,不然的话,我估计要胡乱编造一个帖子名称来自圆其说了。也正是因为回想起了这个数字,事件中的很多细节也重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们学校是六月底七月初放暑假,但那一年有些人要参加软件大赛,就在暑假中的第一个月留在了学校。   那时候我们这个系里头参加比赛的人很多,不过他们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真的想在这一个月中做出点成绩来的,大部分人只是借着比赛的名义留在学校打游戏而已,比如我们宿舍的那谁、那谁还有那谁。   如果我的舍友们不幸看到了我写的东西,我觉得他们中的一些人肯定会在心里鄙视我。   其实他们应该感谢我,因为据我所知,直到现在,这几个牲口都还活得好好的。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同宿舍的几个人正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几张电脑桌上都放着他们打来的饭,这几个人应该是一起出去打的饭,我看到每个人的饭缸里都是好油乎乎、红彤彤的辣米线。宿舍中充斥着一股辣椒油混合着油炸花生的香味。   起初我进屋的时候也没打算打理他们,一个人敞开了衣橱,将干净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在了行李箱里。   在宿舍里,有一个和我玩同一个游戏、在同一个区、同一个服务器、同一个公会的哥们,叫宋建明,这家伙当时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他大概是听到我收拾行李的声音,就回过身来看我。   我当时正好抬头,眼神和他对上了,结果他没头没尾地问我:“干嘛?”   我说:“什么干嘛?我没说话。”   这哥们平时脑袋时常短路,偶尔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被我这么一说,他才回过神来,然后问我:“今天工会活动你怎么没去啊,团长问我你干嘛去了,我说你出去找小妹了。”   我白他一眼:“找个卵的小妹,我出去办事了。唉,我估计以后也不能参加工会活动了。”   他瞪大了眼睛问我:“我擦,那以后谁看T的血?你怎么收拾行李啊,要回家?”   说话的当口,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锁,而后我才直起腰来对他说:“你让团长再找个奶吧。我以后估计很少在学校住,这张床就赏给你们了。”   操作电脑的人就是上次提到的申明海,他也回过身来问我:“哪去啊你这是?”   我笑了笑:“我在青年公寓那边租了套房,这段时间就住在那边,你们有事给我打电话。”   申明海:“你要出去住啊?找人合租不,算我一个。”   这哥们爱凑热闹,你干什么他都想尝试一下,我赶紧扯开了话题:“你们几个干嘛呢这是?”   宋建明说:“咱们学校出灵异事件了,哎,你不是研究过周易什么的吗,你过来看看。”   我也是心里好奇,就凑了过去,申明海正在操作他电脑,屏幕上是学校论坛里的一个帖子,但页面已经向下拖了不少,我看不见主题,只是看到那些留言全都是今天上午才回复的。而且我看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楼层已经达到了两千以上。   像我们学校网络部做的那种论坛,除了平时宿舍掉线的时候偶尔有人上去发一下牢骚,其他时间根本没人上,我从来没见学校论坛里的帖子能盖到两千楼以上的。   我问申明海:“这是什么帖子,怎么这么多人留言?”   申明海立即刷新了一下页面,并让帖子回到了第一页上,我这才看到了帖子名:灵数23。   零七年的时候,金凯瑞主演过一部同名的电影,所以我刚看到帖子的名称时,还以为这是讨论电影剧情的呢。   可看了看帖子的内容,我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帖子开头发布了一张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只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石头,有人在石头上刻下了一张人脸,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五官俱全,可每一样都刻得十分扭曲,给人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   申明海对我说:“也不知道是因为啥,就这块破石头,我每次看都觉得很可怕。”   我简单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朝电脑屏幕上凑了凑,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它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张普通的老照片,但我仔细看了看石头后面投下的影子,那影子很清晰,而且影子边缘的轮廓很粗糙,而且有明显的点阵痕迹。   这样的影子,一看就是用矢量图做的,整张照片是合成出来的!   在照片的下方,还赔了一段不知所云的文字:“城门上吊着死人,土司在马路上种出了稻谷。”   我问申明海:“这句话什么意思?”   申明海立即滚动鼠标的滑轮,帖子向上移动了一段距离,我就看到果然有人询问发的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发帖人也在后面回复了:“你看看三号宿舍的楼顶就明白了。” 四百七十九章 来找我   三号宿舍就在我们那个宿舍楼的对面,我抬起头,透过阳台窗户就能看到那里的楼顶。   这时候我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就开了天眼,可三号宿舍的楼顶上什么都没有,而越过楼顶,我也只能看到正在渐渐变暗的天空而已。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的视线落在三号公寓楼顶上的时候,却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到底是哪里怪异,我却说不上来。   这时申明海对我说:“别看了,我们都看过了,那里啥也没有,可不知道咋回事,我看到三宿舍楼顶以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难道连他也能感觉到不对劲。   我扫视了一下凑在附近的几个哥们,每个人的表情都闷闷的,他们一定也和申明海一样感觉到了异常。   申明海指了指屏幕:“还有呢,你接着往下看。”   他继续控制着鼠标,就见三楼四楼都是楼主自己回复的。   三楼的回复是:“看到了吗?没看到?那是因为城门上没有死人,马路上也没有土司和稻谷。谁来扮演死人?谁来扮演土司和稻谷呢?”   四楼的回复是:“轮回开始,越早进入轮回的人,越不重要。”   这是今天凌晨左右楼主留下的回复,而在四个小时以后,五楼出现了,这一次出现的不是楼主,而是之前问问题的那个人,他也公布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他自己的手臂,在小臂的右侧还有一块不大的瘀青。   而他在图片下方配的留言则是:“第一个。”   第一个什么?我的理解是,第一个进入轮回的人。   在这之后,帖子沉寂了一个小时,直到八点的时候,又有一个人点了进来并留了回复:“又是这种吓唬人的东西,无聊。”   可在八点半的时候,同样是这个账号再次进行了回复。   这次的回复依然先是一张手臂受伤的图片,配的文字是:“第二个。”,他伤得更严重一些,虽然还是瘀青,但瘀青的面积比上一个人要大。   九点多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参与进了讨论,这几个人毫无例外全都是来开喷的,内容也大多是说楼主和前面那些留言的人无聊,都是合起伙来骗留言的云云。   可在一段时间之后,这几个人全都再次进行了回复,而且格式都是统一的图片加文字。   越晚留言的人,受得伤就越重,我看到第一页的最后一张图片时,图片上显示着一只破了皮的脚腕。   而这个人写下的文字则是:“第四十六个。”   这个帖子绝对有问题,我可以确定这些留下图片的人不但中招了,而且还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不然不可能在受伤以后这么统一地留言。   我对申明海说:“直接跳到最后一页。”   申明海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你可得有心理准啊,越到后面越恶心。”   画面跳转到了帖子的最后一页,这一页只有两条留言,第一条同样是一张照片,一段文字。   照片上是一个男生裸露的左侧胸膛,而在他的胸口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像是刀伤,血就顺着伤口流了下来。文字则是:“第九百九十九个。”   接下来,又是楼主的回复:“下一个就是死人。”   申明海盯着屏幕,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好像有股冲动,我想给她留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放在了键盘上。   我一把将他推开,用最快的速度登上了我的学校论坛账号,快速回复道:“来找我。”   因为害怕有人会抢在我前面,我只打了这三个字,点击“确定”以后,画面上立即出现了我的回复,而在我的留言下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了另外一条回复:“都是骗人的,大家别上当。”   我长长松了口气,还好我手快,才没被人抢了先。   “我擦,作死啊!”宋建明很紧张地看着我说。   我白他一眼:“什么死不死的,我跟你们说,这帖子就是骗人的,明天这个时候,我肯定能好好地回来。”   宋建明又问我:“明天公会活动你去吗?”   我很干脆地应一声:“不去,没空。”   说完我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了寝室,可出门没走几步,我又退了回去,对着几个凑在电脑跟前的舍友说:“你们几个别再留言了啊。”   申明海:“为啥呢?”   我说:“这帖子就是骗回复的,谁回谁傻。”   这句话一脱口我就发现问题,好像整个宿舍里,只有我给这个帖子回复了吧?   他们几个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一个个都用嘲弄的眼神望着我。   我果断没有和他们纠缠,拖着箱子就走了。   当时学校北门正在建一个大型的体育馆,我们从北门出来的时候,有几辆拉石子的卡车就停在工地旁边。   而就在我从一辆车的正前方走过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一股异常的炁场,那种炁场有点像阴气,又有点像怨气和戾气的混合体,我也是平生第一次感应到这么怪异的炁场。   我当然还记得自己给灵数23的帖子留过言,这股炁场一经出现,我立刻感觉到不妙,迅速拖着行李想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我就听到旁边的卡车那边传来“吭噔”一声,车子竟突然发动,巨大的车头呼啸着从我身边蹭了过去。   车子在瞬间的加速之后,又开始迅速减速,最终前车轮就停在了我刚才站立的位置。   要不是我提前躲开,整个人都会被卷进车轮底下!   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人惊慌地跑了过来,他先是问我没事吧,没等我回答,他又拉开车门登上了车。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我隐约看到一个黑色影子从门缝里飞了出来,但它速度太快,我根本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车上的人又下来了,嘴里还嘀咕着:“手刹拉得好好的呀,车子怎么自己动了呢。”   正说着他又看见了我,连忙问我:“你没事吧?”   我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然后就拖着箱子走了。   一路上,我心里不断地回想刚才的炁场,它实在太怪异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炁场。   而且这一路我都非常小心,看到车就避得远远的,回到青年公寓,尽管我住的是九楼,但我依然没敢坐电梯,拎着硕大的旅行箱,由楼梯徒步上楼。   回到住处的时候,粱厚载已经买好了菜,在我们学校这一带吃饭,一般来说饭店里做的好的、而且大家经常点的菜就四样,糖醋里脊、老厨白菜、地三鲜,再加一个干煸芸豆,因为大家出来吃饭的时候这四个菜常常必点,所以直到现在,我们还管这些菜叫“学生菜”。   粱厚载今天买回来的还就是这四个菜,此时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而他买回来的菜都已经装好了盘,摆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我将拖着行李箱走进卧室的时候,粱厚载突然对我说:“我今天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以为他发现了和帖子有关的线索,立刻冲出了卧室,问他:“什么人?”   粱厚载大概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他很诧异地看了我一会才开口道:“就是饭店的老板娘啊。我本来只想买糖醋里脊和芸豆来着,可她竟然附送了我两个菜,而且我发现,她给菜的分量特别大。这样应该亏本吧?什么人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我叹了口气,问他:“你去的饭店是不是东边最近的那家,老板娘看起来和咱们年纪差不多?”   粱厚载点头:“对啊。我提着这些菜离开的时候,她还让我以后常去呢。”   唉,那是因为你长得帅,老板娘看上你了。话说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这种待遇呢。   我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了,只是对他说:“你智商这么高,仔细想想就知道前因后果了。哎?你现在都能自己买东西了?我记得过去让你去超市买点东西,你都不好意思跟收银员说话。”   粱厚载显得很无奈:“大哥,我自己在北京待了三年了好吗,这点生存技能都没有会饿死的。”   我将行李箱整个放进了衣柜里,将电脑拿到客厅,插上了网线。   粱厚载指了指桌子上的菜:“你怎么又把机器捯饬出来了,先吃饭吧?”   我按了开进键,一边说:“今天我们学校论坛上出了一个帖子,我怀疑这个帖子可能和巫术有关,你看看。边吃饭边看。”   打开网页,进入学校论坛的首页,“灵数23”的帖子就在头条的位置,我点了进去,又将电脑屏幕转向粱厚载,让他自己看。   刚看到帖子的标题和首楼的内容,粱厚载的眉头就瞬间拧成一个“川”字,我没打扰他,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往下看。   他从小看东西的速度就非常快,他看几十条回复用的时间,和我看一张图片用的时间差不多。   粱厚载不断滑动着鼠标的中轴,快速翻看留言,看完第一页的一百层楼以后,他也直接跳转到了最后一页。   在我离开宿舍的这半个小时时间里,这一页上又多了几十条回复。   粱厚载指着我的那条回复,说:“这个人回复到现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除了前几个回帖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在第一次回帖以后的十分钟左右贴出了自己受伤的照片。可到了现在,这人还没有发图呢。”   我说:“这个‘夜半林歌’就是我,刚才在路上差点挂了。”   粱厚载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是诅咒啊,你现在已经中了别人的术了!”   我说:“那怎么办?如果留言的不是我,现在恐怕已经有人死了……可是死人怎么发照片?”   粱厚载说:“人死了,就算本人不发图,也会有其他人帮他们发上来的。这确实是巫术,而且是典型的灵媒,帖子开头出现的那个石头,绝对不是普通的石头。”   我问他:“这东西容易破解吗?” 四百八十章 来自古夜郎国的谚语   粱厚载叹了口气,摇头道:“除非你找到灵媒的源头,否则根本无法破解。在夜郎族古巫术里,有一种补命术就和这个非常相似。”   他这么一说,我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源头好找吗?”   粱厚载依然摇头:“这些灵媒都是些深山里的邪神,谁知道它们藏在哪个深山老林的哪个犄角旮旯里,除非施术的人告诉你他施展的是什么样的巫术,请的是哪里的邪神,不然的话,这个诅咒肯定要跟你一辈子。”   我将在校门口险些被车撞到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粱厚载说了一下,也说了有黑影从车门里飞出来的事,最后问他:“如果除掉那个黑影,能破解这道巫术吗?”   粱厚载:“不行的,你看到的那道黑影,只是邪神的一小部分力量,你除掉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永远没个头。”   在行当里混迹了这么些年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无法破解的术法。   我揉了揉太阳穴,又问粱厚载:“你说的邪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粱厚载想了想,说:“一般来说,邪神不是某个特定的邪祟,而是一股很庞大的炁场。比如说古战场吧,有些古战场因为位于深山中,士兵死了以后阴气、尸气和怨气都散不出去,时间久了,这些炁场就像是经过了发酵一样,会扭曲、变质,最后糅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庞大炁场,这样的炁场,就是巫术中提到的邪神。”   我无奈地笑了笑:“那还真是不太好办啊,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咱们还是先找到施术的人再说吧。”   “不行,一旦中了这种诅咒,只要诅咒还在发挥作用,你永远找不到施术的人。”粱厚载摇头道。   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断地在摇头,弄得我都有点烦了:“我靠,那这个术岂不是完全无解了?”   粱厚载:“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我破解不了你身上的诅咒,但我应该有办法让它暂时失效果。”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叫应该有办法?”   粱厚载则皱了皱眉头:“这一下我恐怕也要用巫术了,可这些年,我虽然已经把师父给我的那本书吃透了,也仅仅是理论上的东西都懂了而已,从来没实践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我问他:“那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沉思了片刻,摇头。   “唉,反正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试一试了。”我从桌子上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他:“咱们先吃饭,吃饱了以后,该怎么干怎么干,我全力配合你就是了。”   我和粱厚载吃饭时的样子虽然没有刘尚昂那么夸张,但速度都很快,我也知道吃饭太快对身体没有好处,可对于我们这种从小就一直坚持晨练,为了能赶上上学而不断压缩早上那点时间的人来说,吃饭快,实在是一件没办法的事。   吃完饭以后,我就开始收拾桌子,而粱厚载则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当我洗完了碗筷从厨房里出现的时候,就发现茶几上放了一盒朱砂,还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那玩意儿看上去就像是被涂成黑色的柿子饼。   我拿起一个来看了看,越看却觉得像柿子饼,于是问粱厚载:“这东西是柿子饼吗?”   粱厚载点了点头:“是用还没熟透的柿子做成的,上面涂了墨汁和炭灰。”   没想到这东西真的是柿子饼。   这时候,粱厚载又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个罐头瓶子,里面装的是一种黄颜色的粉末。   我又问他:“瓶子里装的是……雄黄?”   这一次粱厚载摇了摇头:“不是,这东西在夜郎的古巫术里叫做‘活粉’,还有一种和它对应的‘柴粉’,不过咱们现在用不着那个。”   说到这里,粱厚载突然打住,冲我笑了笑。   我知道,这种粉末在他的传承中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能再向我透露更多了。   他将那个罐头瓶放在茶茶几上,然后就开始在房子里转悠,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也只是摆摆手,说声“不用”。   粱厚载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我觉得他好像是在计算屋子的面积,就朝她喊:“八十平。”   粱厚载愣了一下,问我:“什么?”   我说:“这房子去掉公摊是八十平。”   粱厚载“嗯”了一声,又说:“我在估算外围周长。”   在这之后他又转了几圈,期间还用脚步测量了一下每块地板砖的大小,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到旅行箱前,从中取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先是从罐头瓶里倒出一些黄色粉末,又按照某种特定的比例将朱砂掺进去、搅匀。   等宣纸上的混合粉末远远看去完全变成了桔黄色,粱厚载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印着青蓝色碎花的小布包。   布包里装的是一颗很长的犬齿,齿刃十分锋利。   粱厚载将这枚犬齿小心翼翼地放在宣纸上,而后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哥,我只能让邪神的炁场有来无回,可要镇住它,还是得靠你。”   我问粱厚载需要我做什么,可他却在说完话以后就闭上了眼,专心念起了听不懂的咒文。   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粱厚载刚开始只是低吟,后来,他又以一种奇怪的旋律将这段咒文“唱”了出来。   也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唱”吧,只是他的声音忽高忽低,音调也在高亢和低沉中不断变化着,以至于形成了类似于歌声的韵律,或者说节奏。   五分钟以后,粱厚载突然睁眼,在他眼皮张开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的瞳孔上闪过了一道淡蓝色的光辉,只不过那道光辉转瞬即逝,没等我看清楚,粱厚载的瞳孔就恢复了原有的颜色。   他看着我,向我伸出一只手。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竟能明白他的意思,也将右手伸向了他。粱厚载抓住我的手,同时拿起桌子上的尖牙,用它在我的无名指上轻轻戳了一下,我就感觉指尖猛地一阵刺痛。   我这才看清楚,在犬齿的侧面开了一道狭长的血槽,鲜血顺着我手上的伤口流入血槽,又顺着血槽滴入了宣纸上的粉末里。   粱厚载立即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将混合了朱砂和我血液的粉末全部倒了进去,又跑到厨房接了水,将杯子里的粉末溶解。   当时我还在想,粱厚载不会让我把这一杯的橙黄水喝了吧。   还好他没有。   就见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白布,之后就端着杯子冲向了客房的阳台。   我从来没见人施展过巫术,很好奇他要干什么,于是也跟着上了阳台。   就见他在杯子里蘸湿了白布,在阳台窗户上画出了一个个有点类似于象形文字图案。   在杯子的液体没有干透之前,我还能看清这些图案的样子,可在液体干透之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桔黄色的粉末,橙黄色的液体,竟然没有在窗户上留下任何痕迹。   之后粱厚载又跑到我的卧室、厨房、卫生间,在每扇窗户上都画了那样图案,当他在卫生间窗户上画完最后一个图案的时候,杯子里的液体正好全部用完。   从刚才开始,粱厚载就一直给我一种神经兮兮的感觉,直到他将杯子放在窗台上的时候,我才觉得他好像恢复正常了。   他长出一口气,对我说:“接下来,咱们得在每两面墙的夹角处放一个黑柿饼。”   我看他满头大汗,一副很疲惫很虚弱的样子,我就让他先休息一下,而我则抱起了桌子上柿饼,在屋子里转了起来。   按照粱厚载的嘱咐,我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放了一张柿饼,之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了,才回到客厅。   粱厚载正拿着纸巾擦着头上的汗,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说:“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施展这样的巫术消耗很大吗?可我刚才没感觉你身上凝练出念力了呀。”   他笑了笑,说:“有些巫术在施展的时候就是不能凝练念力的。而且巫术这东西,和咱们平时练的那些术法不一样啊,咱们平时练的那些都是炁场分明,大多不是阴就是阳,可巫术不一样,它有时候不但要同时借助阴阳气,还要借助一些邪气。咱们施展其他术法的时候,失败了,大概也就是被反噬而已,可巫术一旦施展失败,很多时候施术者是要被‘吞噬’的,那可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照你这么说,施展巫术的风险比走罡什么的大多了?”   粱厚载:“对啊,虽然巫术的威力普遍很强,但施展起来不但风险大,施术过程又冗长无比,很难用于实战。”   我无奈地叹口气:“我倒是觉得巫术的实战挺强的,你看看我,不就中招了?”   “嗯,”粱厚载点了点头:“巫术如果配合计谋使用的话,用好了,有时候也是防不胜防。道哥,其实我觉得这次你们学校发生的事,有可能就是针对你的。”   对于粱厚载的说法,我表示赞同:“我也这么想。毕竟一天前咱们刚处理了流尸,今天学校里接着就出事了,时间上太巧。我估计,发布帖子的人可能就是为了吸引我去留言。对了,其实我看到那个帖子的时候就在疑惑,‘城门上挂着死人,土司在马上种出了稻谷’,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粱厚载说:“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谚语,夜郎族的古巫术中,有些也是和这样的谚语配合使用的,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就记载了一道谚语,和帖子里的谚语很像。那个谚语所说的是一个小国家的国王杀死大臣,碎尸以后将尸块扔在一片荒地上,来年以后,荒地上长出了大量的稻米。”   我说:“哪有这么长的谚语?这分明就是一个故事了。” 四百八十一章 九字真言   “转换成汉语比较长而已,”粱厚载解释道:“其实用夜郎古文字来表述的话是很短的。”   我看了看窗外,临近八点,夏日里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粱厚载也望向了窗外,嘴上说着:“邪神和一般的邪祟不一样,它们通常不惧怕阳气,每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天地间炁场大变,会出现片刻的混沌,在那一个瞬间,邪神会变得非常强悍。你离开学校的时候它想杀你却没有得手,下次再来,应该就是在午夜十二点钟了。”   我点了点头,问粱厚载:“怎么镇住它?”   粱厚载将脸转向了我,带着些不确定说:“我觉得,番天印应该能镇住它,我不是说被你催动的番天印,而是番天印本身就能镇住那东西。”   我不解:“什么意思?”   粱厚载又是片刻的沉思,而后才对我说:“道哥,你还记得你和伊庆平交手的那次吗?”   才刚过去两年的事情我怎么会忘呢,我先是点了点头,又朝粱厚载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粱厚载:“那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伊庆平要从你身上拿走什么东西,有一些类似于念力但又不是念力的东西从你身上流向了他,那时候我很担心你会出事,可是后来,番天印突然自行从土壤中提取了坤炁,然后伊庆平的术就被反转了,最后他的生命力全都流入了番天印,而他从你身上夺走的东西,也都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稍有些犹豫,我没说话,静静地等着他。   片刻之后,粱厚载才说道:“当初我师父给我的两本书,一本是记载巫术,另一本,前半段是夜郎古文字的对照,相当于字典,而后半段,则记载了夜郎的一些历史。书上说,第一代夜郎王手中有一件叫做‘玉墒’的宝物,相传那个东西是巫咸留下来的,它可以镇散恶力,也能颠转巫术、斗转星移。我怀疑,你的番天印和夜郎王的玉墒,很可能是同一个东西。”   我师父曾经说过,守正一脉的门人除了要用毕生的经历红尘证道,还有另外两个这辈子一定要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解开番天印上的秘密,另外一个就是找到十全道人罗中行的下落。   所以当粱厚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立即来了兴致:“玉墒的外形也和番天印一样吗?”   粱厚载撇了撇嘴,说:“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并没有这方面的相关记载,不过书上说,夜郎王每逢祭祀大典的都是‘捧墒至’,从这个捧字来看,玉墒确实有可能和番天印的大小、重量差不多。我就是觉得,番天印有可能就是玉墒,即便不是,二者也应该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粱厚载的话是有道理的,给师父守丧的一年中,我天天泡在内外阁的书海里,也看了不少与古代法器有关的记载,可不管是怎样的法器,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它们全都是被念力和炁场催动,作用要么是增强施术者所施展的术,要么,就是用来抵御一些有害的术法。   而能将术法颠转的法器,至今为止,好像也只有番天印了。   这时粱厚载又说道:“这些全都是我的推测,如果番天印有着和玉墒一样的特性,咱们今天就能暂时让诅咒失效。”   我问粱厚载:“你是打算用番天印把诅咒颠转到施展它的人身上?”   粱厚载摇头:“不是,当然番天印如果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话更好了,可我说的是玉墒的另一种特性,这种特性,只针对巫术。”   “什么特性?”   “不能说。”粱厚载超我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我知道,这恐怕又要设计到他的巫术传承了。   沉默了一会,我又问粱厚载:“可如果番天印既没有玉墒的特性,又不能颠转诅咒,你今晚上做的这些布置还有用吗?”   粱厚载想了想,说:“那样的话,好像真的没什么用了。不过也无所谓了,邪神虽然很厉害,但如果来找你的只是它的分身,估计也不能把你给怎么样了。到时候我就沏上茶,边嗑瓜子边看好戏了,对了我买了瓜子。”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跑到客房那边拿了好大一袋瓜子出来,说是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零食店搞促销就买了。   我打开了电视,两个人边看电视边吃瓜子,偶尔也聊两句。就这样等待着凌晨十二点的到来。   如果问我当时紧不紧张,我当然紧张,毕竟是中了足以致死的诅咒,虽然我从小到大,也没少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可越是见过死亡、近距离接触过死亡,一方面人会变得越来越无畏,但另一方面,人也会变得越来越怕死。   我这么说好像很矛盾,可事实就是这样。   可以直面死亡,但又不敢想象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亡。这大概就是我们这类人的通病吧。   不管怎么说,该来的总是会来。与其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不如安静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该吃吃,该喝喝,爱谁谁。”,我在行当里混迹了这么多年,全靠这九字真言才能让自己偶尔活得像个正常人。   十一点半的时候,粱厚载又在屋子里仔细检查了一边,最后他打开了阳台上的偏窗。   我拿出了青钢剑和番天印,将它们摆在茶几上,然后有坐回沙发上,继续看着我一点也不敢兴趣的家庭伦理剧。   在此期间,我的眼睛时不时会朝着客厅东墙上的挂钟瞥两眼。   还差一分钟十二点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一直停留在钟表上了。   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我默默将手放在了番天印上,解开了上面的火蚕丝布,电视的音量有点大,屋子里闹哄哄的,可我已经完全听不清电视上的人说了的什么,此刻,我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和客房连接的阳台那边。   时针、分针、秒针在零点的位置重合,发出了不易察觉的“咔嗒”声,就在同一时间,那股怪异的炁场已经出现了阳台上。   它就是那么凭空出现的。   我立刻抱着番天印冲向了阳台,粱厚载也起身,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一冲进客房,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沿着床铺和墙壁之间的过道朝房门这边走,它的外形很像是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猴子,浓烟般的黑色气息在它身上涌动着,遮住了它的脸,让我无法分辨出它的五官。   其实我根本就不确定它有没有五官。   这东西不是鬼物,如果我用天眼注视着鬼物的话,鬼物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暴露了,然后就会变得极具攻击性。   可眼前这东西竟然跳上了床,我走到它旁边的时候,它就静静地站在床上,似乎在注视着我。   它大概认为我是看不见它的。   粱厚载抢先一部冲上了阳台,快速关上了窗户。   那边窗户刚刚被粱厚载闩好,站在床铺上黑影就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屋子,我和粱厚载跟着它出了客房,就看见它跑到厨房里,拿起来了刀架上最锋利的一把菜刀。   它身上的“黑烟”快速凝聚在了刀身上,将菜刀正好包裹了起来。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它在干什么?”   粱厚载说:“那把刀隐形了!”   粱厚载的天眼是后天修成的,和我的天眼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我们同时开启了天眼,看到的情景也不一样。   他说那把刀阴影了,那就是说,以正常人的视角来看,那把刀也是隐形的。   我站在原地不动,黑影则出了厨房,绕道了我的身后,它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刀,用力朝着我的后背劈了过来。   它的所有举动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当然不可能中招,就在它挥动刀子的同时,我快速闪身,并将番天印盖在了它的面门上。   这个黑影就是单纯地由炁场凝结而成的,它根本没有实质,番天印直接从它的脸上穿了过去,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可当我的手触碰到它身上的黑烟时,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怎么描述呢,就像是有一股很让人反感的气息顺着我手上的皮肤渗进了我的血管,又沿着血管进入了我的大脑,在那一刻,我心中非常烦闷。   我立刻在心中默念三尸决,稳定心智,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到手中的番天印猛地颤了一下。   在那一刻,番天印上好像出现了某种变化,但我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变化了,确切点说,还没等我仔细去感受,这样的变化就结束了。   番天印的变化显然给那个黑影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它先是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之后又突然扔了菜刀,没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到处乱窜。   它先是冲向了阳台,用力地撞击着阳台的窗玻璃,但因为它没有实体,玻璃没有收到任何震荡,我发现它每次将头顶在窗户上的时候,粱厚载之前涂抹在玻璃上的那些文字就会发出淡淡的光晕。   很快,黑影就发现阳台是走不通的,而后它又冲进了我的卧室、厨房、卫生间、客厅,它不停地用头去撞击每一扇窗户,可粱厚载用巫术布下的结界死死困住了它,无论它如何努力都无法冲破那些屏障。   我看着黑影再次冲上了阳台,忍不住问粱厚载:“现在怎么弄?”   粱厚载摇了摇头:“先等等吧,等到正午十二点,看看它能不能消散。”   正午十二点,天地间的炁场又会历经一次大变。可之前粱厚载不是说,炁场发生大动荡的时候,邪神会变得更强吗?现在怎么又……   粱厚载大概是看出我有疑惑,就对我说:“如果番天印真的有玉墒那样的特性,刚才那一下,应该让这个黑影子从邪神的意志中脱离出来了。下一次天地炁场大变的时候,邪神的炁场性质也会发生改变,到了那时候,黑影子身上的炁场因为是固定的,就会和邪神失去所有联系,这样一来,它很快就会消散的。” 四百八十二章 服务器中毒   我说:“然后呢,诅咒就中断了?”   粱厚载点头道:“嗯。这玩意儿解释起来有点麻烦,这么说吧,眼前这个黑影子是邪神的分身,也是邪神的子嗣。它消散以后邪神第一时间就会感知到,但我做了法,邪神无法知道它在哪里消散,又是如何消散的。而在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之前,给你下咒的人无法再次借助邪神的力量。”   听他这么说,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如果邪神永远找不到咱们,诅咒就永远失效了啊。”   粱厚载:“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所有邪神都会受到鬼门的影响变成……怎么说呢,变成另外一个邪神。”   他的话我完全没听懂,不由地插嘴问道:“变成另一个邪神?这是什么意思?”   粱厚载就向我解释:“因为邪神本身就是一股有了意识的炁场,咱们都知道,大多数的炁场是在流动中不断变化的,邪神也是这样,只不过它一直在某个封闭的环境中流动,很少受外界的干扰。可每年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那一天天地间炁场十分混乱,再怎么封闭的地方也会受到影响。包括那些邪神,它们受到鬼门的影响,性格和记忆都会发生变化。”   我惊愕道:“炁场还有性格?”   粱厚载耸了耸肩:“书上是这么说的,我也没验证过。书上还说,邪神每年都会更新一次记忆,但有三件事它是不会忘的。它是邪神,它为什么成为邪神,还有就是哪些人和他签订过血契。”   “血契又是什么东西?”我问。   粱厚载显得有点无奈了:“血契就是……啊……比如你要施展巫术,要借用邪神的力量,你就需要做一些仪式,这些仪式就是血契,再往深了说……算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用白话解释那些东西。”   解释不了就算了吧,看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再难为他,索性就闭上了嘴。   黑影一直在屋子里乱逛,我和粱厚载就一直盯着它。   我们都不敢睡觉,就这么一直盯着,因为谁也不知道在我们睡着了以后,黑影会不会再回到客厅里,捡起那把菜刀。   其实仔细想一想,邪神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我没有天眼,粱厚载也不会巫术。那我们不会知道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有一个黑影进了屋子,当他拿着菜刀走向我的时候,我们依然不会发现,直到他用隐形的刀刃在我身上连砍数刀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疼。粱厚载看到鲜血飞溅才知道我快死了。   对于寻常人来说,邪神的力量是完全无法防御的。中咒者必死。   十二个小时过后,终于到了一天中太阳最高的时候,那个黑影进了我的卧室,很长时间都没出来。   我和粱厚载凑到门口张望,就见它身上黑烟明显变得稀疏了很多,它应该正在消散,但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炁场却丝毫没有变弱。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收拢在黑影体内的炁场在一刹那间突然消失,下一个瞬间,黑影也像是被某种力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和粱厚载对视了一眼,粱厚载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赶紧看看帖子。”   我立刻冲进客厅打开了电脑,进入学校论坛,这时候我发现,“灵异23”这个贴子依然在首页第一行的位置,而在它的下方,才是改成红字的置顶帖。   这一看就是有人改了数据库的键值,只是让“灵数23”这个帖子置顶,但没有修改标题的颜色和置顶格式,如果是用后台软件进行置顶的话,这三个值都是同时更改的。   我一边点开帖子,一边给申明海打了电话,这家伙就是学校网络部的小干事。   申明海估计是出去买饭了,电话没接通,我让帖子跳转到最后一页,却发现这一页上竟然有一张车祸事故现场,一辆货车和一辆轿车相撞,而轿车的前窗玻璃破碎,上面还有迸溅的血液。在照片下方,还有短短的一行文字:第一千个。   粱厚载看了眼那张照片,松了口气:“这张图我在网上见过,有人在恶作剧。”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松了口气,也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申明海带来的。   接起电话,就听申明海语气很急促地问我:“打我电话干啥呀?”   我也不废话,直接对他说:“学校论坛的数据库被人动了,你们抓紧时间看看。另外,你帮我看一下‘灵数23’那个贴子的发贴IP。”   申明海:“我现在就在网络部呢,服务器好像中毒了,我们几个正在这搞呢。哎?你咋知道有人动数据库了呢?”   我说:“灵数23那个贴子被置顶了,但是没飘红,也没修改成置顶格式。”   “啊,你说那个啊。”申明海叹口气,说:“去年他们几个不是搞了个什么校花评选吗,单独做了一个投票的模块,那个模块里头有BUG,现在只要贴子流量超过十万就自动改键值。当时他们几个觉得咱学校论坛的贴子也不能有那么高的浏览量,就没修复。”   他这边正说着话,我电话又震动起来了,一看是刘尚昂打过来。   这时申明海又问我:“你昨晚上没事吧?”   我说:“我能有什么事,那贴子就是水经验的,你还当真了?行了,我这还有个电话,挂了。”   之后申明海又说了些什么话,我也没听清,匆匆中断了和他通话,转而接通了刘尚昂的电话。   刚一接通,就听刘尚昂在电话另一头兴奋地嚷嚷着:“我下车了,你现在在学校吗?”   此时的我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下车了?什么意思?   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你已经到了?不是说要三天以后吗?”   刘尚昂:“正好昨天晚上有一趟飞机,我跟老包请了假就窜过来了。你现在在学校吗,我去找你。”   我立刻冲到阳台上,朝青年公寓的大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对刘尚昂说:“我现在在学校北门的青年公寓,这个地方叫新赋海,门口有一个绿色和白色相间的门牌。”   刘尚昂说了声:“二十分钟后到。”,就挂了电话。   以他那性格,他说二十分钟到,估计十分钟就能到我楼下。而且我估计他也不是刚下车,应该是已经快到我学校了。   我赶紧冲到洗手间洗了个脸,接着就打算出门。   从我这下楼,再到小区门口,估计也要六七分钟的时间。粱厚载见我慌慌张张的,就问我:“你这是要干嘛去?”   我说:“瘦猴来了,我到门口接他一下。”   粱厚载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我和粱厚载来到公寓大门口的时候,刘尚昂正好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我看了一下手表,从我冲进卫生间洗脸到现在也才过了五六分钟而已。   刘尚昂就是这样,他总是习惯等别人,不习惯让别人等他。   两年不见,刘尚昂还是精瘦精瘦的,只不过面相上多了几分老成,没有过去那么像小偷了。   他依旧背着那个硕大的背包,这个背包已经陪了他很多年了,每次他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这个背包总是瘪瘪的,可一旦我们有行动,仅仅一个晚上,那个背包就会被他揣得鼓鼓囊囊的。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搞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刘尚昂一看到我们两个,就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分别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熊抱。   这时候,出租车师父把车窗摇了下来,冲着刘尚昂喊:“你还没给钱呢!”   刘尚昂吐了吐舌头,又快速跑回去结了帐。   “你咋还扎上马尾了?”刘尚昂一边将钱包塞进口袋,一边笑呵呵地问我。   我说:“头发长显年轻啊。你这次准备在我这待多久?”   刘尚昂的笑容更盛了:“你需要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我现在已经从老包那正式毕业,是个自由人了。要不我给你打工吧,你给我发工资。”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行啊,不过给你开多少钱呢,二十块钱够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他的宝贝背包,转身朝小区里面走,刘尚昂从后面勾住我的肩膀,撇撇嘴说:“二十也行啊,吃喝拉撒、买房子买车,外加婚丧嫁娶你一个人全办了,我就跟着你干。”   粱厚载也凑过来说:“先别回去了吧,正好中午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一想也是,家里根本根本没有东西吃了,于是就折了个弯,朝青年公寓东边的小饭店走了过去,有粱厚载在,我估计店老板肯定又要给我们优惠。   走在半路上,粱厚载没头没尾地问了刘尚昂一句:“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去看看萧壬雅吗?”   嗯?怎么突然提到我壬雅师侄了?   我看向了刘尚昂,却发现他一直朝粱厚载挤眼睛。   我伸手在刘尚昂的额头上拍了一下:“不是,你小子怎么回事?你和壬雅怎么回事?”   刘尚昂冲着我憨笑,粱厚载则在一旁说道:“他们俩一年前就好上了。”   我正要说话,刘尚昂就赶紧岔开话题:“你们这次急慌慌地叫我回来倒底什么事?我这还……”   “你别打岔,”我立刻打断他:“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把萧壬雅好好一小姑娘,骗上你那条贼船的?”   刘尚昂露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你可别这么说,明明是你师侄把我骗上她那条贼船的。”   粱厚载笑着说:“我听说,确实是萧壬雅先表白的,不过刘尚昂跟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俩互通电话好几年了,关系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好,现在能走到一起也是水到渠成。我还听说,你赵师伯在很久以前就有心要撮合他们两个了。” 四百八十三章 怪异的梦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赵师伯每次见到刘尚昂时候那种奇怪的表现,越想越觉得粱厚载所言非虚。   我问粱厚载:“这些消息你都能哪听来的?”   粱厚载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啊,想起来了,我是听你家仙儿说的,去年这个时候,她带着罗菲到北京玩的时候,我请她们吃了顿饭,要不是她说,我还不知道萧壬雅和瘦猴好上了。”   我又问他:“仙儿怎么知道的?”   粱厚载:“她和萧壬雅的关系一直很好,两个人经常联系。”   我发现我怎么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粱厚载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这两年多,你都快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就是放假回家,你也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打游戏,平时也不和我们聊天,好多事你都不知道呢。”   我看了看粱厚载,又看看刘尚昂,问他们:“我有吗?”   刘尚昂叹了口气:“怎么没有啊,你这两年都很少给我打电话了,就算是打电话,也是匆匆说两句就挂。说真的,这次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高兴,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以前那个道哥又回来了。”   仔细想象,在那两个年头里,我好像真的很少和粱厚载他们交流,师父突然离世带给我的悲伤早在一年前就渐渐淡化,可我曾一个人在寄魂庄待了整整一年,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里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这时粱厚载对我说:“你这人啊,就是得时不时有点事干,要是让你一直过正常人的日子,你就变得不像你自己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来到饭店的时候,店老板正在训斥几个服务生。   我估计大家应该极少见到小饭店老板训斥工作人员的场面,但在我们学校附近,这种事却很常见。那时候,饭店里的服务生大多是出来勤工俭学或者赚外快的学生,有些人大概是从小没有受过什么罪,更没有体验过别人吃饭的时候他饿着肚子端茶送水。   因为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学校附近的小饭店里出现了一种很畸形的现象,就是很多服务员在上菜的时候都会偷吃,有时候你觉得这些饭店里的荤菜放肉少、不实惠,其实不是菜品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而是在上菜的时候被服务生吃了四分之一。   我们宿舍里也有在外头打过工的,他们就说,四分之一是他们的“行业标准”,意思就是,偷吃的时候,一般就吃四分之一,吃多了,客人会明显感觉菜量不足,吃少了,自己又吃不爽。   虽然校门口的大部分老板对这种情况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服务员在偷吃的时候被顾客抓了个现形,老板就必须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小伙计们了,一来实在顾客面前做个姿态,二来嘛,其实也是为了借机在小伙计面前立威。   不过据我所知,这家店的菜品向来都是分量很足的,而且很多出来打工的人都不愿意来这家店,似乎就是因为老板对这件事管得很严。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年轻貌美的小老板叫什么,只知道她姓姚。   姚老板本来还在气头上,可我们朝柜台那边走的时候,她一抬头看见了粱厚载,立即换了一张春光灿烂的笑脸。   刘尚昂被她急速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这什么情况?”   我只是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姚老板来到粱厚载跟前,原本应该是想和粱厚载聊上两句,可我看她迟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就转向了我,问:“这次吃点什么?”   因为这家店比较实惠,所以我时常带着宿舍的人过来吃,算是姚老板的熟客。   我笑了笑,问她:“楼上有单间吗,我记得楼东首有个房间隔音还不错。”   姚老板很客气地说:“有啊,也就你喜欢去那间屋。”   “行,那我们先上去了。”我对姚老板说完,又拍了一下粱厚载的肩膀:“厚载你点菜吧。”   说完我就带着刘尚昂上楼去了,走到楼梯口拐角的时候,我刻意朝明档那边看了一眼,就看见姚老板亲自拿起了笔帮粱厚载选菜,脸上是收不住的笑容,粱厚载则显得非常尴尬。   来到单间的时候,刘尚昂还在问我粱厚载和店老板是不是有情况,我说应该没有,只不过就是厚载长得帅,而姚老板也到了适婚年龄了而已。   其实我也看得出来,粱厚载对姚老板并没有什么兴趣。   借着还没上菜的这个空档,我就和刘尚昂聊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先是董老板的案子,然后是粱厚载对案件的推测,以及学校里发生的事。   在我说话的时候,粱厚载也进来了,我问他姚老板又送菜没有,粱厚载说她本来是要送的,但他觉得老沾人便宜不好,就果断拒绝了。   粱厚载刚说了几句话,姚老板就端着菜进来了。   此时距粱厚载进入单间也就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厨师就是动作再快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一道菜来,肯定是别的桌上点了和我们一样的菜,厨师炒好以后,姚老板就先给我们端上来了。   她来了以后,又和粱厚载寒暄了几句,粱厚载很礼貌地一一做了回应。   姚老板走后,粱厚载才长出一口气,对我说:“道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诅咒的事不能拖了,现在已经是六月底,还有一个半月就是鬼市开市的时间了,在此之前,你至少有一个星期抽不出手来干别的吧,咱们得赶在那之前把你这事结了。”   我摇头:“庄师兄已经下过通知了,八月八号之前咱们都得去北京。鬼市延期一个月开市。”   粱厚载皱了一下眉头:“那咱们时间就更紧了。”   我不禁有些发愁:“可这是到底怎么了结?咱们还能找到邪神,把邪神给灭了?”   粱厚载有些犹豫地回应我:“现在看来,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别闹了,现在我连邪神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粱厚载也只是从书上看过一些关于邪神的记载而已,对于这样一个几乎完全未知的东西,我们根本没有取胜的把握。   不过粱厚载说的也没错,要想解开诅咒,目前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在这之后,姚老板又陆陆续续地端来了几个菜,虽然粱厚载不打算要她的实惠,可她还是送了我们一个菜。   在别的饭店吃饭,店老板送菜顶多也就是送一个凉菜、果盘什么的,可姚老板送的却是她的拿手菜,也是这家店的招牌菜,我没记错的话,唯一能让她亲自下厨做的那道菜,应该是酸辣鱼,味道貌似真的过得去。   我也忘了我最后走的时候有没有为这道菜付钱了,老梁和老刘他们两个也忘了,粱厚载只记得我那天因为兜里没多少钱了,最后是刷卡结的账。   临出饭店门的时候,刘尚昂问我:“咱么接下来去哪?”   我笑了笑,说:“哪也不去,我两天没睡,得回家补个觉。我建议你也休息一下吧,接下来有你忙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尚昂需要调查的事情很多,他要调查董老板和董老板身边的人,以及董老板的竞争对手,还要调查学校里的发帖人是谁,如果有空闲精力的话,还要帮我查一下学校机房中毒的事,我怀疑这件事和“灵数23”的发贴人也有关系。   回到住处,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回房间睡觉了。   因为考虑到以后来我这住的人可能比较多,所以我选了小卧室作为自己的卧房,而客房则是一间大卧,那张大床足够刘尚昂和粱厚载两个人睡了。   起床的时候,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六点了,我足足睡了十七个小时。   来到客厅,发现客厅里已经摆好了早餐,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两个空碗,还有一碗盛满的豆浆,可我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却没发现粱厚载和刘尚昂的身影。   我试着给他们两个打电话,刘尚昂没接,粱厚载的电话还放在客房的床头柜上。   “怪了,大清早的,两个人晨练去了吗?”我一边嘀咕着,一边坐在了沙发上,端起豆浆来喝了一口,却发现碗里藏着什么东西。   我拿起筷子在碗里面捞了两下,竟然捞出半截断了的手指。   “今天的豆浆香吧?”   这时候,桌子下方传来的粱厚载的声音。   我立即弯腰望向桌子下面,却看到了一张怪异的人脸,那张脸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墙上,他不停地超我眨眼,嘴里还发出了粱厚载的声音:“香吧?”   那一刻,我的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脑子炸响了一样。   我嚯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我还在卧室里,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窗外的天色依然漆黑。   原来是个梦。   我先是长舒了一口气,可仔细一想刚才的梦境,却又觉得不太对劲。   自从我正式入行以来,几乎从没做过这种完全违背现实的梦,而且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了,我仔细去回忆,竟然连沙发上摆放的东西都能完整地回想起来,还有太阳穴的阵痛也是真的,到现在我的侧脸还有一点痛感。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下床来到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青年公寓的每套房子里都装了在晚上能发出暗光的夜灯,借着那样的光芒我可以大体看清楚厨房里的各种摆设,所以就没开大灯。   可当我喝了一杯水,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隐约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厨房门口一晃而过。   我试着感知了一下炁场,一切正常。   可那个黑影是什么东西?屋子里开着冷风,窗户都关着,不太可能是小区的野猫窜进来了吧,再说这里可是九楼,窗户上也都有纱窗。 四百八十四章 幻象   我走出厨房,循着黑影闪过的方向来到了客厅,月光洒在地板上,而在墙角的位置,确实缩着一团黑色影子,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见它想筛子一样不停地抖动,似乎是在瑟瑟发抖。   本来我是想先把灯打开的,可又怕强烈的灯光会吓到它,毕竟屋子里没有出现特殊的炁场,也许那就是一只沿着对面那棵树跳进来的野猫呢。   在九楼的窗户外,一棵异常粗壮的大树正在微风的惊扰下晃动着自己的枝叶。   我放轻脚步走向了那个黑影,渐渐看清了它的轮廓,那不是什么野猫,也是一条非常消瘦的狗,从它那耷拉在脸侧的耳朵和狭长的脸型,很容易分辨出那就是一条狗。   好像在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了极度恐惧,以至于不停地颤抖着。   当我和它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米的时候,它突然抬起了头,那张黑色的脸上,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红得像是烧透了的火炭。   和它对视的一刹那,几次在生死边缘游走训练出的警觉告诉我,这条狗非常危险!   我立刻后退一步,而它也在同一时间扑向了我,青钢剑和番天印都在卧室里,在我手边的茶几上只有一个凉水杯。   它的速度不算太快,我微微一闪身,而后拿起桌子上的凉水杯,狠狠砸向了那条狗。   可在凉水杯碰到它的那一刹,它竟然消失了,和之前来杀我的黑影子一样,它也是以极为突然的方式彻底消失,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抹杀了一样。   凉水杯没有砸中它,却重重地落在了电视柜上。   先是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又是坡楞楞一阵碎响,凉水杯被敲碎,碎片撒得到处都是。   这样的声响惊醒了粱厚载和刘尚昂,我很快就听到了他们起床的声音,趁着他们还没出来,我先提醒道:“别光脚出来,外面都是碎玻璃!”   刘尚昂闷声闷气地问我:“怎么着了这是,什么东西打了?”   我没回应他,而是抬头望向了窗外,刚才出现在窗外的那棵大树也已经消失了,视线穿过它原本矗立过的位置,只能看到对面的单元楼。   这里可是九楼啊,在青年公寓这里根本没有这么高的树。   粱厚载也出来了,他一看客厅地面上有大量的玻璃渣,就冲进厨房,拿了笤帚来打扫。   我对他说:“我刚才出现幻觉了。”   粱厚载将碎玻璃扫到撮子里,才直起腰来叹了口气,说:“那不是幻觉,那应该是邪神的记忆。”   我现在还什么都没说呢,粱厚载竟然就对我看到的东西下定论了,看样子,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看到那些东西,却没有提前告诉我。   这时粱厚载又说道:“我原先还以为,以你的道行应该不会看到那些东西的。没想到,连你也没办法幸免啊。”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怎么会看到那些东西?”   “那是邪神的印记,”粱厚载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似乎是一边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一边对我说:“就是邪神在成为邪神之前经历过的事情。比如果,这栋楼在某年某月遭遇了大的变故,凝聚出大量的怨气而成为了邪神,那么这场变故,就是它的印记。你因为中了诅咒,在某种意义上是和邪神的意志相连的,所以你可能看到这些印记。”   我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粱厚载说我也知道,在干掉邪神之前,这样的幻觉恐怕要一直伴我左右了。   粱厚载沉默了片刻,又说到:“道哥,你以后睡觉的时候,应该会经常做一些让人印象很深的梦,你最好把这些梦全都记录下来。”   我转身看向他:“我刚才就做了一个这样的梦。记录这些梦有什么意义吗?”   “书上说,从这些梦里,可以找到邪神的弱点。”粱厚载说:“你只要记下梦里那些不正常的地方就行了。”   我说:“刚才在梦里,确实有一些不对劲的东西……可我一看到那些东西就突然头疼,紧接着就醒了。”   粱厚载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头疼?可书上说,人受邪神影响而做梦的时候,应该醒不过来才对啊。啊,说不定是黑水尸棺察觉到了异常,想要中断邪神和你的连接,所以你才会头疼的。”   不得不说,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   刘尚昂也凑了过来,问我们:“你们俩聊啥呢这是,我咋听不懂呢?”   我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脸,但没说什么,抬头看了下钟表,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一刻,算算我起床到现在大概也就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也就是说,我做梦的时间极有可能是临晨十二点整。   我让刘尚昂和粱厚载先回去睡觉,然后独自回到卧室,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了公寓早已准备好的本子和笔,在台灯柔和的黄光下将梦中不同寻常的地方全都记录了下来。   虽然有电脑,但我还是觉得,一边思考,一边将梦的内容一笔一画地写下来更好一些。   在我看来,整个梦境中,最不寻常的地方不是出现在桌子下的那张脸,而是刘尚昂和粱厚载同时失去联系,从小到大,我见过无数次和神神鬼鬼有关的东西,但他们两个同时失联却从未有过。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疑惑,为什么从那张脸中发出来的声音是粱厚载的呢?   我合上了笔记本的封皮,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两点多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床上,想试试看还能不能梦到有用的东西,可惜直到天色大亮,我也没再做梦。   常年晨练,让我形成了非常规律的生物钟,起床的时候我看了眼床头上的电子表,时间正好是六点整。   我像梦中梦到的那样下床,然后来到客厅。   桌子上没有豆浆油条,粱厚载在卫生间洗漱,刘尚昂则一边将T恤衫套在身上,一边朝门口那边走。   我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出去买早饭。   路过餐桌的时候,我还猛地蹲下身子,看了看桌子底下。还好,那张人脸没有出现。   我长出了一口气,粱厚载则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大概是觉得我脸色不太对,就问我:“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现在屋子里的情景,和我做的那个梦很相似。”   粱厚载想了想,说:“其实那样的梦境,你睡觉的时候和醒着的时候都是会出现的。睡觉的时候就是梦,醒着的时候就是幻象。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跑进了客房,过了一会又拿了一枚涂了墨的柿子饼出来。   他将柿子饼递给我,说:“你带着这个柿子饼,醒着的时候就不会看到幻象了,不过睡着了还是会做梦。”   我接过柿饼,笑着对粱厚载说:“只要醒着的时候看不到幻象就行啊,不然的话,我真的怕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到那时候我估计不出一个星期我就得进神经病医院。”   粱厚载也笑了:“不至于。咱们在地藏墓特训了半年多,对这种程度的幻象,你应该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挑了一下眉毛:“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我现在情况特别了解呢,就好象……你也亲身经历过似的。”   粱厚载:“我当然了解了,在夜郎的古巫术里,就有类似的巫术。”   我简单应了声:“也是。”,就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去了。   虽然粱厚载刚才说话的时候刻意做出了一副很轻松的表情,但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刘尚昂也买饭回来了。   看了眼他手里的几个塑料袋,有三四个袋里装的都是火烧,还有一个袋子里装了几个茶叶蛋。还好不是豆浆油条,做了那个梦以后,我就对这两样东西格外抵触了。   我从冰箱里拿了几包鲜牛奶到厨房加热,刘尚昂就在外面问我:“你在这住多久了呀,东西还挺齐全的。”   “前天才搬进来。”我将脸凑在厨房门口,问他:“这除了家具还有什么?你怎么就觉得东西齐全了?”   刘尚昂将早饭放在餐桌上,完了对我说:“你冰箱里这不还有鲜牛奶吗,昨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发现柜子里还有眼罩。”   我笑了笑,说:“这栋楼从五楼到九楼都是酒店性质的,眼罩是原来就有的,牛奶是我来之前,嘱咐公寓这边帮我订的。”   刘尚昂跑到厨房里来问我:“你租这地方不便宜吧?”   我说:“他们正好在试运营,价格其实还行。你不会没发现,从五楼到九楼,就住了咱们这一户吧?”   刘尚昂笑了笑:“我当然发现了,就是觉得奇怪才问你这么多呢。不过这个小区入住率确实高,沿街还有写字楼呢。除了这一栋和隔壁那栋楼,基本上都住满了,我看写字楼那边除了有一个办公室在对外招租以外,其他的也都满了。”   我估计他这么一大早跑出来买饭,不管在呢样也要研究一下这里的环境,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正常,这里本来就是青年公寓。”我试试了牛奶的温度,已经温热了,一边将它们盛出来,一边对刘尚昂说:“来的时候就听公寓这边说,他们的写字楼上都是些新产业,经常有各个系的学生在那里做兼职,也有毕业以后干全职。学生没有工作经验,要的工资低,算是廉价劳动力吧,有很多资金量小的企业喜欢用学生工。”   刘尚昂“哦”了一声,端着两个碗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刘尚昂和粱厚载依然不停地跟我说话,而且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完全没有重点。   我觉得他们两个绝对有问题,于是放下了手里的火烧,打断了正在发言的刘尚昂:“你先停一下。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这一早上都在没话找话呢,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情况这是?” 四百八十五章 董老板的敌人   粱厚载和刘尚昂同时愣住了。   过了好半天,粱厚载才对我说:“我们只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   我挑了一下眉毛:“为什么?”   粱厚载说:“据说,和邪神意志连接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邪神的一部分。我师父给我的书,我昨天晚上重新翻了一下,书上说,绝大部分被邪神影响的人都消失了,但也有例外,在明朝末年的时候,有一个修为很高的大巫也曾受到诅咒,他活了下来,却被邪神种下了印记,这个大巫最后也没有消失,但当他将所有的技艺都传授给自己的弟子以后,就发狂了。”   我看着粱厚载的眼睛,问他:“所以说,我的结局要么是发疯,要么是消失了?”   粱厚载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有番天印和黑水尸棺,也许不会到那样的地步。但我们还是担心啊,就怕你一直回想那些幻象,陷进去拔不出来,那样的话,你真的会发疯的。”   我看了看粱厚载,又看了看刘尚昂,笑着叹了口气:“唉,真实的,我有那么脆弱吗。你们别罗嗦了,好好吃饭。吃完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见他们两个依然没有动静,我又补充道:“咱们得赶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那样才有功夫解决诅咒的事情。行了行了,赶紧吃饭,不用担心我,我能扛得住。”   说了这么多,他们两个终于又开始吃饭了。   我们三个将刘尚昂买回来的东西全部吃光以后,粱厚载收拾碗筷,刘尚昂背着他的背包离开了青年公寓,而我则一个人去了学校附近的菜市场。   今天我是没有什么事情的,所以我打算借这个机会把冰箱填满,住的地方油盐酱醋都没有,我也要置办一些,总不能老在外面下馆子吧,那样太烧钱了。虽然我银行账户上的数字看起来很耀眼,但那些钱大部分是寄魂庄的,我自己的钱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现如今我已经很久没回学校那边了,只是听人说,现在学校东边也变成了高新产业孵化区。可在零八年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小村庄,在村子中央的那条街上逢二逢七就是大集,我去买菜的那天,正好就是赶大集的时候。   我不喜欢到超市去买菜,那些菜虽然摘得干净,看起来水水嫩嫩,其实完全不如集市上的新鲜,也经不住放,超市里的菜放在家里两三天就不能吃了,可从农民手上买回来的东西,往往却能放很久。   在集市里逛游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我不确定这样的感觉是不是真实的,所以也没有特别去在意,反正那种感觉不是特别强烈,如果它陡然增强,我大概会有一些应对的措施。   从菜市场回到青年公寓的时候,被人盯住的感觉变得稍微强烈了一点,我依然没有去理会它,径自到小区门外的百货店买了各种调味料,然后回到了我的住处。   说来也怪,当我前脚踏进楼门口的时候,异常的感觉就消失了。   回到家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粱厚载,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中午我和粱厚载随便弄了点菜凑合了一顿,然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偶尔会翻一翻那个“灵数23”的帖子,如今它已经不再占据学院论坛的头条位置了,但依然在首页上。   我翻看了一下最近的几条留言,好多人发布一些恐怖照片,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对于大部分看到那个帖子的人来说,它已经渐渐失去了吸引力,但对于我来说,这个贴子的威力才刚刚开始彰显。   过去常听人说哪哪哪出了什么灵异贴子,哪里的学校又出了灵异事件,我自以为这些年见得多了,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可没成想,一个被施加的巫术的贴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琢磨这样的事,粱厚载后来将李良爷爷留给他的书抱了出来,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我们两个完全没有任何交流。   六点多的时候,眼看天色开始暗下来了,粱厚载突然问我:“对了,你也没问问,仉二爷和董老板谈得怎么样了。”   我当时还在琢磨贴子的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仉二爷和董老板?哦,对,他们昨天应该已经见面了。没事不用问,仉二爷是老江湖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厚载,有件事,有一直想不明白。”   粱厚载眨了眨眼:“什么事?”   我说:“那个帖子,为什么叫‘灵数23’呢?23这个数字在巫术中,是个很特别的数字吗?”   粱厚载想了想,说:“在巫术里面……应该说对于那些和灵媒有关的巫术来说,23确实算得上一个特殊的数字,有很多和灵媒有关的巫术,在施展的时候都是分了23个步骤,夜郎古巫术里还有一种药剂,喝了以后,就能在不建立血契的情况下借用灵媒的力量,而那种药剂也是用23种药物调制成的。其实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我又问他:“为什么是23呢?”   粱厚载却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也没有详细解释过。”   我点了点头,又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才拖拖拉拉地到厨房做饭。   七点半左右,我这边刚做好饭,刘尚昂就踏着饭点回来了。   当时我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到餐桌那边,刘尚昂正好推门进来,他将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快步走到我跟前,打开手机,将手机屏幕正对着我:“发贴子的就是这个人,他叫韩晋,你们学校机电系的,在海华城那边租房住。最近他加入了一个专门研究塔罗牌和吉普赛巫术的小团体,因为爱吹牛,他宿舍的人给他一个外号,叫他韩大嘴。”   我接过刘尚昂的手机,画面上有一个体型消瘦的年轻人正坐在写字台前,他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很长的刻刀,似乎在雕琢着什么。这张照片是刘尚昂从窗户外面拍的,当时他和韩晋之间的距离应该比较远,所以照片也不算特别清晰。   “不是让你先去查董老板的事吗,你怎么先把发帖子的人找出来了?”我一边说着,将手机还给了刘尚昂。   刘尚昂说:“你说的那个董老板我也查过了,他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一家外来的地产公司,上次在滨海开发区竞标的时候,两方互相抬价,后来董老板成了标王,拿下了最好的一块地,对于这件事,那家公司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很有嫌疑,这个人是董老板的堂弟,叫董书年,我这有他照片。”   他再次调出了一张照片,画面上的人穿着直挺挺的西装,白衬衣、黑领带、大墨镜,活脱脱一副保镖的打扮。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次我去工地的时候,我们和董老板一起从工地出来,就是这个人帮我们打开了工地的铁门。   我看着照片上的人,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人有什么嫌疑?”   刘尚昂说:“董老板那个地产集团,前身是九十年代一个规模很小的渔业公司,而且这家公司不是他一手创办的,其创始人叫董海明,是董书年的父亲,也是董老板的大伯。董海明老来得子,对董书年非常溺爱,这也导致了董书年少年任性。九三年的时候,董海明得重病去世,临终前却将自己的渔业公司传给了现在的董老板。当时董书年还小,估计也没怎么在意,反正董海明去世以后,董老板对他也不薄。”   说到这,刘尚昂跑到沙发那边,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报纸,将其中一张给了我。   整张报纸中,整整两个版面都描述了同一件事情,就是董老板在十年前秘杀自己的大伯董海明,并篡改遗嘱,拿到了渔业公司的所有权。   刘尚昂说:“这是零三年的报道,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董书年将董老板告上了法庭,不过在那个案子里胜诉的人是董老板。这件事对董老板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在之后的两年,他的生意几乎出现了一蹶不振的势头,直到零五年以后他才重新振作起来,而他的公司也就是在零五年以后经历了三年飞速发展。”   我问他:“报纸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考证过吗?”   “当然考证过,”刘尚昂点头道:“其实当初买通报社,让报社刊登这些文章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董书年。董老板的公司在零五年之前还是家族式企业,董书年甚至买通了几个董事,打算赶董老板下台,原本这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可就在法院开庭的时候,董老板的公司出现了连续亏损,董书年和董事们怕最后债务会落到自己头上,就改变了策略,千方百计留住了董老板。”   说到这里,刘尚昂指了指我的手上的报纸,继续说道:“写这篇文章的人是董老板公司的一个文秘,这个女人现在是董书年的老婆。虽然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觉得,那些内容应该都是杜撰出来的。因为董老板在接手渔业公司的时候,自己也经营着一家建材公司,规模比董海明的渔业公司大多了,我觉得,董海明之所以将自己的公司交给董老板,应该还是为了以后能有个人照顾董书年。”   粱厚载也凑了过来,他看了看我手上的报纸,疑惑道:“如果这上面的内容完全是杜撰出来的,董书年岂不是有报假案的嫌疑,他也不怕自己栽了?而且法院既然能开庭,就说明这事已经立案了。”   刘尚昂说:“确实立案了,不过之所以立案是因为一场财产纠纷,和报纸上杜撰的这些东西没什么关系。零五年的时候,董老板清理了企业里的一干老人,公司才渐渐好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送走了那些老人,却唯独留下了曾将他告上法庭的董书年。” 四百八十六章 状元楼   我将报纸放在一旁,说道:“大概是因为对董书年不放心吧,毕竟董海明当初将自己的小公司交给董老板,原意也是让他照顾董书年。”   我稍作思考,问刘尚昂:“董书年和葬教那边有联系吗?”   刘尚昂:“目前还不确定,我现在已经把他的信息和董老板竞争对手的公司信息给老包了,老包会让人去查。由于这些人的活动范围比较广,查起来有些难度,他明天中午才能给我消息。不过那个韩晋调查起来就容易多了,这个人虽然平时的表现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常学生,经老包调查,韩晋祖上本来是姓杨的,他曾祖父还曾在贵州一带做过神汉。”   我没说话,等着刘尚昂继续说下,可刘尚昂竟然没了下文。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呢,怎么证明韩晋有问题?”   刘尚昂:“啊?这还不能证明吗,他曾祖父是个神汉。”   我问他:“韩晋继承了他祖父的手艺?”   刘尚昂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我笑了笑,无奈了摇了摇头:“行了,知道你担心我。吃饭吧,吃完了饭咱们去见见这个韩晋。”   刘尚昂连忙跑到厨房去盛饭,又拿了筷子,催着我和粱厚载赶紧吃饭。   这顿饭我们确实吃得飞快,其实我虽然一直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可在心里头,却比谁都更想赶紧把自己事了结了。   吃完饭,我们连桌子都没收拾就出了门,离开小区,径直奔向了韩晋所在的海华小区。   从之前刘尚昂给我的那张照片上看,就知道那是一个很旧的老小区了,在照片中,窗台上的水泥都出现了大片的脱落,而窗旁的墙壁上出现了大量的爬山虎。   目前来说,好像也只有那些老房子的墙壁上会出现爬山虎这样的植被了。   可出了小区以后,刘尚昂却带着我们来到了学校北面的新区。   所谓新区,就是一片刚刚开发出来的新楼盘,这地方在我来学校报道之前就有了,同学们都管它叫新区,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这一带的有很多新开的便捷酒店。   海华城就在整个新区的西南方向,这个小区应该是刚建好没多久,我看到沿街的门头房大部分都是空的,而别的小区的门头房都已经被百货店、小饭店和小旅馆占据了。   进入小区的时候,我发现保安室里竟然也没有人。   即便是刚建好的小区,也不至于连个保安也没有吧?   我给了刘尚昂一个疑惑的眼神,刘尚昂冲我笑了笑,说:“等你进去就明白了。”   进入小区的内部,几座散发着荒芜气息的新楼很有规律地矗立在那里,每座楼上都没有丁点的光晕,小区的绿化带旁边放着几卷草皮,而绿化带中草却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地面上露出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黄土。   偌大的小区中只有门口的一盏路灯亮着,要不是现在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小区给我的感觉恐怕就不仅仅是荒寂了。   刘尚昂说:“这个小区刚建好,开发商那边就出事了,想当初刚开始建的时候,因为南边靠着你们大学,北面靠着这个城区最好的双语学校,也算是实打实的学区房,房价高着呢。好在地厂商没有搞预售那一套,不然现在光是被业主追债就够他受的。”   我问刘尚昂:“开发商出了什么事?”   刘尚昂耸了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说,董老板有接这个盘的打算。前面就是韩晋住的地方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了前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座老房子。那是一座看起来非常老旧的双层小楼,一楼还带着一个院子,从二楼的窗户里,散发出了柔和的灯光。   那就是一座孤楼,不管是建筑样式还是年代感,都和小区里的其他楼房格格不入。   刘尚昂说:“这是一座状元楼,为了让自己的房子更好卖,地产商就将它留了下来。”   我挑一下眉毛:“状元楼?”   “嗯,”刘尚昂点头到:“你们这个城市在明朝万历年间的时候出过一个状元,后来他们那个家族发展成了书香世家,后人各个都是博学多才,这座老楼就是状元后人留下的,多少年了一直都在这里。这地方毕竟是学区,考虑到业主们的心思,地产商在建楼的时候就把这座老楼保存下来了。”   由于小区空旷,刘尚昂的声音又不算小,住在这座老楼的人也能听得见。   也就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二楼的窗户被打开,一个消瘦的年轻人将头伸出窗户外观望。   这个年轻人就是韩晋。   天色还没黑透,他当然能看到我们,刘尚昂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韩晋,粱厚载则显得比较警惕。   我朝着韩晋挥了挥手,朝着他大声喊:“你是韩晋吗?”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回应我:“我是啊,你哪位?”   我说:“我也是研究塔罗牌和吉普赛古巫术的,听别人提起过你,听说你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特地过来拜访一下。”   唉,真是的,在外行走这么多年,我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像好人了,像这样的瞎话张口就来,几乎都不用过脑子。   韩晋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们真的这么说?你们稍等一下,我下去开门!”   说完他就从窗口缩了回去,等了不到一分钟,他就来到院子里,为我们打开了院门。   他请我们进门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十分兴奋的笑容,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还问我:“谁跟你们说我住在这的?”   我说:“你们那个小组里的人说的,他不让我说他的名字,只是说你在这里。”   韩晋稍显疑惑:“小组里的人?可我没告诉我们我住在这啊。”   我笑着回应他:“那家伙自称是你的铁杆粉丝,知道你的所有信息,可他这人嘛,很容易害羞的,喜欢你,又不好意思说。呵呵,你现在肯定猜到他是谁了,可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啊,不是我主动说的。”   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竟然一点也不心虚。   可韩晋却皱起了眉头,好像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他突然问我:“难道是王倩?她怎么知道我在这住呢,她跟踪过我?”   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呵呵,今天来,就是单纯地想和你探讨一下巫术方面的问题。”   韩晋先是显露出一丝兴奋,但又用警告似的口吻对我说:“但咱们先说好,只讨论巫术和塔罗牌,星座的事情你别问我,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   我立即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志同道合啊,我对星座也没兴趣。”   他终于放下了戒心,一脸笑意地请我们进屋。   这个宅子确实很有年代感了,我看到房子上的一些装饰还是最老的欧式风格,但在屋檐、窗棂这些东西,却有着很浓的古代中国风。   我想,这座房子应该是清末民初时候的建筑吧,在那个年代,极少数受到洋文化影响的大户人家才会坐拥这样的房产。   进了一楼的大堂,韩晋拉开了灯,柔和的黄色灯光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我环视了一圈,这里的摆设看起来也很老旧了,只有电视和楼道旁边的冰箱看起来像是近些年才买的,其他的家具,不管是那些依旧掉漆的桌椅,还是摆在墙角的老唱片机,都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涂在楼梯扶手上的木漆也大片脱落了,整座房子给人一种近似于危楼的感觉,即便我心里明白,这座看似无人问津的老楼价值连城。   刘尚昂用胳膊轻轻戳了我一下,指了指楼梯旁的阴影处。   我看到,在那片阴影中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刘尚昂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意在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我摇了摇头。   自进入这个屋子至今,我暂时还没有感觉到不正常的炁场,这座宅子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韩晋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清水,并邀请我们到沙发那边坐一会。   宅子里有一套样式很老的欧版沙发,远远看去好像是真皮的,坐上去似乎会很舒适,但当我真正坐在上面的时候,却发现沙发垫里的簧全都碎了,那种触感很难受,好像这个脆弱的沙发随时都会崩塌一样。   韩晋坐在了我的对面,我怕他又会问一些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就率先开口:“这地方是你租的?一个人租这么大的房子,租金不便宜吧?”   他“嗨”了一声,说:“没几个钱,宅子的主人搬到杭州去了,这地方他不住,我来租的时候,他只是象征性地每个月收我二十块钱租金,条件是我要帮他维护好这个老房子。”   我点了点头:“这地方真不错,很安静。”   一提到“安静”,韩晋顿时来了兴致:“我之所以租下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安静的来,你晓得吧,研究那些巫术什么的,最重要的就是安静啊。”   “就是就是,”我赶紧符合道:“安静确实是很重要的。对了,你平时除了研究塔罗牌和吉普赛巫术,还研究别的东西吗?”   韩晋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我的意思你,你平时涉猎的东西,应该不止塔罗牌和占星术吧。”   “那是当然的,”韩晋沉思了一下,回应道:“其实我对塔罗牌啊,吉普赛巫术啊,这一类的东西根本没有兴趣的。我最想研究的东西,都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东西,而且最近差一点点就有进展呢。”   我知道他所谓的“差一点点”指的是什么。   由于担心过早地切入主题会让他起疑心,我就问了一个不疼不痒的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自然的力量吗?” 四百八十七章 执念即疯狂   “那是当然的,”韩晋立即回应道:“你知道吧,我的曾祖父,过去就是一个有修为的人呢,我从小就听我爸爸说他的事迹,我爷爷、我奶奶,还有一些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很灵验的,这种事不会有假的。可我曾爷爷去世以后,手艺没有传给我们啊。我小的时候跟我同学说我曾祖有修为,他们竟然还告诉老师说我宣扬什么封建迷信,因为这种事,我没少被人奚落的。”   说到这里,他朝我这边凑了凑,又说到:“哎呀这些人哪,都是些凡夫俗子,他们理解不了这些东西的。所以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我这个人呢,本来是对塔罗牌那些东西不感兴趣的,可是进了学校以后发现有这样一个小团体,我就想啦,加入这一小撮人,说不定能遇到会真东西的呢。可是你猜猜这个团体是干什么的?”   他的话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就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干什么的?”   韩晋叹了口气:“唉,就是一帮研究星座的痴男怨女,你说喜欢星座就喜欢星座吧,非要扯上什么塔罗牌,扯上人家吉普赛的巫术,不就为了显得自己逼格高一点。你看看,这不就是欺诈嘛!”   我还以为这个团体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说不定能听到关于葬教的蛛丝马迹,想不到是这样。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变得兴趣索然了。   我笑了笑,没接话。   他则继续说着:“整个学校里也没有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真是烦着呢。哎,对了,你是做什么行业的,怎么突然道我们学校里来了?”   我说:“我能做什么行业,我跟你是校友,我是计科的。”   韩晋想了想,说:“学计算机的呀,那你们学院离我们机电远的来,你怎么知道我的?”   终于给我机会把话题引到正题上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最近学校里不是出了一个灵异贴子嘛,那贴子现在特别火,很多人都在打听是谁发的,后来我听人说,这种贴子,很可能是你们机电系的那个小团体发出来的,这不么,我也是好奇,就找到了你们那一拨的人。”   我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向我投来一道敬佩的眼神。   其实我自己都有点佩服我自己,这谎圆的,实在是恰到好处、严丝合缝,对于我来说绝对是超水平发挥。   说完这番话,我就一直紧盯着韩晋,等待他的回答。   而韩晋则低头看着地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简短地说了句:“那个贴子就是我发的。”   竟然自己承认了!在惊奇之余,我又有些疑惑,因为他此刻的脸色显得十分憔悴,眼神中还带着一抹失望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又说到:“刚发这个贴子的时候看那些回贴,我还以为是真正的巫术呢,可没想到在最关键的一环,最最关键的一环,竟然出问题了。”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第一千个回贴的人没死?”   韩晋叹了口气:“对,就是这样的。我看到前面那些人拍照片回贴,还以为诅咒是真的的,可第一千个人没死……这个诅咒是假的。”   当时我就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听这孩子的口气,他好像完全不顾忌别人的死活,只是想证明那个诅咒是真的。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满,说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他也不可能再发照片了吧?”   韩晋摇头:“如果诅咒是真的,他死了以后,第一个见到他死的人会自动进被下咒,那个人会拍下他的照片,用他的账号登录,并将照片发在网上。唉,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都是假的。”   我盯着韩晋的眼睛,慢慢说道:“诅咒不是假的,我调查过之前那些回贴的人,所有人都是莫名受伤,那些受伤的照片,都是真的。”   听到我的话,韩晋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你真的调查过?”   说真的,刚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对他的感官说不上很好,但也不能说差。可是现在,我却对他的态度感到极度反感。   可我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我调查过了,他们确实受了伤。”   韩晋嚯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开始围着沙发不停地踱起步子,脸上是难掩的兴奋,嘴里还嘟囔着:“诅咒是真的,诅咒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巫术。”   我忍不住问他:“如果诅咒是真的,那些受伤的人岂不是很无辜?”   韩晋却白了我一眼:“他们无辜不无辜,跟我有关系吗?”   说完,他又用力攥了一下拳头,庆祝似地说:“太好了,我终于可能向他们证明了,等会我就把这个诅咒发到同学群里去。”   我看向粱厚载,粱厚载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我们互相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我想问他韩晋将诅咒发进群里会不会出问题,粱厚载则告诉我无所谓,随便他发。   我也点了点头,而后又转向韩晋:“其实我就是为贴子的事来的。”   韩晋“嗯?”了一声,问我:“你也回复留言了吗?”   “那倒没有。”我说:“只是对你发的东西很好奇。我特别想知道,贴子开头的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一眼看到它,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呢。还有啊,为什么要往三宿舍楼顶上看呢,那里有什么?”   韩晋开心地笑着:“这些东西也不算是秘密啦,你们跟我来一下吧,我给你们看一点东西。”   说着,他就沿着楼梯朝二楼奔去了。   我们三个也跟着他上楼,这里的楼梯都是木头打的,由于年份久远,脚踩在楼梯上面,会发出很别扭的“吱呀”声,那是两块干木头互相挤压、摩擦发出来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来到二楼,正对楼梯口的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在走廊的两侧则是一间一间的卧房。   地板同样是用老木板铺成的,我身子重,走在上面的时候会将整条目木板压弯,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大一片弹力不怎样的弹簧上,小腿有轻微的失重感。   韩晋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屋子里飘出了轻微霉味。   明明是出来租房,可这个房间却被他布置得跟宿舍没什么区别,一样是双层床,中间放一张桌子,在墙角的位置还有一个青色的铁皮衣柜。   在那张堆满了方便面盒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电脑显示器,零八年的时候液晶显示器已经十分常见了,可这个显示器依旧是最老式的大头外形,而且屏幕很小,分辨率很低。   韩晋快速冲到电脑前,又飞快移动着鼠标。   电脑原本就开着,他第一次晃动鼠标的时候,屏幕就亮了起来,接着就见他点开了一个又一个文件,打开了一个深藏在各级子文件夹中的文档。   我看了一下,文档上所记录的,是曾经发生在三宿舍的楼顶的一场事故。   具体的就不多提了,那场事故概括来说就是,九九年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因为被男友抛弃,一时想不开就从三宿舍的楼顶跳楼自杀了。   那时候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正好又是年关,整个学校都没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她跳楼了,也没人帮她报警。直到大年初二,执勤的保安才发现了她的尸体。   可这样一个事件,就是韩晋在贴子上让大家朝三宿舍楼顶观望的原因?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粱厚载一眼,粱厚载则点了点头。   虽然我已经大体看完了文档上的内容,可韩晋依然在缓慢地拖动着下拉条,他一直盯着屏幕上的文字,露出一副颇为得意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直到他将滚动条拖到底部,才回过身来对我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一个人调查整理出来的,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在九九年的时候还出过这样的事呢。”   我实在见不得他那样的嘴脸,就问他:“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诅咒的?”   “哦,是这个,你看。”韩晋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白布。   布料是纯棉的,材质很细腻,在布面上则写着下咒的方法,其中有一条就是,要让回复贴子的人中诅咒,就要让他们同时向学校里怨气最重的地方张望,邪神会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随后诅咒才能生效。   原来是这样。   对于这个诅咒,我心中还有很多的疑问,可反复看了上面的文字,依旧有很多谜题无法解开。   上面的内容仅仅是下咒的方法,却没有对诅咒本身进行解释,也没有解释那道谚语,仅仅是说,受到诅咒人先是会受伤,因为诅咒的力量会渐渐增强,所以越晚中诅咒的人,伤得就越重,第一千个中咒的人百分百会死亡。   至于什么“轮回”啊,谁来扮演土司,谁会成为稻谷这样的话,兴许就是韩晋自己创造出来的了。   在看到这张白布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我觉得这张布,还有上面的文字就是专门为韩晋准备的,似乎有人提前料到了,他一定会按照布面上的方法将诅咒散播出去。   刘尚昂接过那块布,仔细看了看,说:“这上面有折叠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还粘着些灰尘。这东西应该不是在抽屉里找到的吧?”   韩晋笑着说:“你这人看东西真是仔细呢,确实不是在抽屉里找到的。这张布,是从地窖里发现的。对了,说到这里的地窖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呢。来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我和刘尚昂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跟着韩晋出了屋。   他一路小跑地带着我们回到一楼,打开了位于楼梯阴影处的那道小门。   在这道门的后面就是先是一段很短的楼梯,与楼梯相连的就是韩晋口中的地窖了。   地窖里没有灯,我们只能打开手机上的闪光灯,照亮了周围的区域。   这个所谓的地窖其实就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储藏室,因为不通风的缘故,潮气有些重,空气中还有霉味。 四百八十八章 早上六点钟   整个地窖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墙角的位置有一个盖满灰尘的箱子以外,在靠门的位置还有一张小桌子。   我发现那张桌子很干净,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就问韩晋:“这张桌子是刚弄进来的吗?”   韩晋:“对,目前只弄了一张桌子进来,以后还要弄一些做法用的东西,我打算在这里搞一个小小的道场,专门研究法术。怎么样,这里是不是很安静?”   我点了点头。   实话实话,这地方四面都是墙,密不透风,当然很安静,可在这种地方,炁场不流通,初学者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施展术法,更何况是韩晋这样的门外汉。   我问韩晋,这个老宅子还有没有其他比较特别地方,我看二楼的走廊两侧都是屋子,问他进去看过没有。   他说看过了,那些屋子都是空的,只有一些没用的老家具,反正他也不在意这些了,只要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地下室供他研究法术就够了。   然后他又开始畅谈,说他这次成功传播了诅咒,就说明他已经是一个有道行的人了,接下来他要破解诅咒的原理,研究出一套独立的法术体系,还跟我扯什么修炼成仙之类的东西,问我要不要加入他。   听他跟我扯这些东西,我真想一个大嘴巴抽他脸上,让他醒醒,告诉他这么搞永远不可能成功,既然家里辛辛苦苦供他上学了,就该好好完成自己的学业,而不是醉心于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考虑到韩晋这个人以后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我没这么干,只是说:“你说的那些都太遥远了,我现在可不敢想这么多,而且我就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又不是真的想成仙什么的。”   韩晋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他显得十分失望:“切,我还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呢,原来也是个凡夫俗子。你走,我这不欢迎你这种人,不送了。另外,你告王倩,我和她不可能有结果的,我跟她就不是一路人。”   说完他就推着我朝地窖门口那边走,我正好也没打算留下,就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韩晋的住处。   走出海华城小区的时候,刘尚昂突然说:“王倩这个名字咋这么耳熟呢?”   我说:“和王大朋的姐姐同名,说起来,王大朋也有阵子没联系咱们了啊。”   粱厚载:“王大朋这两年改做装修了,忙得很。”   我问他:“你最近还和王大朋联系着呢?”   他简短地回应了一个“对”字,接着就转移了话题:“道哥,我觉得,韩晋得到的那张白布,是有人特意放在地窖的。我刚才仔细看了一眼那个箱子上的灰尘,是均匀地平铺在箱面上的,如果那块布在上面放了很久,在放置白布的区域应该有一个印子。”   我点头:“我也这么想。”   粱厚载则继续说到:“而且这个人对韩晋的性格非常了解,他很清楚,韩晋一拿到白布,立刻就会去尝试。我觉得,这个人要么就是专门调查过韩晋,要么,就是韩晋身边的人。”   刘尚昂在一旁插嘴道:“哇,那你这范围也太大了,我根本没办法调查呀。”   粱厚载:“现在不用在韩晋身上花费太大的精力,还是先调查董老板的事吧,我猜测,灵异贴子的事和董老板的事一定有关联,这两件事都是同一拨人在操控的。”   我问粱厚载:“目的呢,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引开我,好借机进入渤海墓?”   “应该就是这样。”粱厚载说:“不过我想,他们不是想引开你,而是想要你的命。”   我笑得有些无奈:“我估计现在想要我命的人多着呢,真的,我现在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寄魂庄收徒还要看命格了,如果命不够硬,还真是吃不了这碗饭呢。”   粱厚载叹了口气:“也就是你,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要不是你自作主张地在贴子上留言,根本没有这么多麻烦的事。”   我也叹了一口气,说:“不都说了嘛,那也是没办法的。如果我不留言,换个人恐怕就没命了,而且这个人的死可能还只是一个开始。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觉得韩晋可能是对的。”   粱厚载点头:“我也这么想。”   刘尚昂显然没听懂我们的话,在一旁问我们:“他什么地方对了。”   粱厚载就向他解释:“就是,第一个死人,只是应对了谚语中那个吊在城门上的人,土司和稻谷,才是那道谚语的关键所在。”   刘尚昂:“这么说,那个韩晋也不是傻到无可救药嘛。”   “你错了,他非但不傻,”粱厚载摇了摇头,说道:“而且非常聪明。只不过他太过于醉心于术法,已经达到了偏执狂的境地,以至于很多事情他都看不清楚。”   刘尚昂想了想,说:“我感觉他不是偏执,而是没有人性啊。”   粱厚载则笑了笑,对他说:“他就是因为对术法这种东西过于偏执,才渐渐丧失人性的。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在修习术法之前,都要先稳固本心,一遍一遍地背道德经了吧。”   其实对于粱厚载的说法,我只赞同其中的一部分。   韩晋确实是个偏执狂,但这样的偏执,并不仅仅因为他对术法的过分热忱,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要在那些曾经嘲弄过他的人面前证明自己是对的。   我无从知道他当年都经历过什么,也无从知道他被嘲弄时的种种细节。   只知道那些嘲弄过他的人给了他极大的怨念,而这股怨念则在他的心中慢慢生根发芽,现在,他怨恨的是过去的同学或者老师,但即便他最终证明自己了,我想,他依然会继续怨恨下去,如果让他拥有力量,他会随意惩罚那些有不愿给予他赞许的人。   而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永远是对的,将不惜牺牲任何一个人。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王庄的刘寡妇,记得当年师父提起她当年的遭遇时曾对我说,当一个人习惯于怨恨的时候,离万劫不复也就不远了。   我不确定韩晋是否承认自己是一个陷入怨恨中无法自拔的人,但如果放任他继续偏执下去,他一定会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我转头问刘尚昂:“这个城市里也有我包师兄的线人吧?”   刘尚昂立即纠正我:“不是线人,是朋友。”   “对,朋友,”我说:“能不能找个人来盯着韩晋,别让他再出什么问题。”   刘尚昂向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们三个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昨天睡了那么久,可我一回到家还是觉得有些困乏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打算去睡觉。   回卧室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粱厚载一直用很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我晚上会做噩梦,但在行当里混了这些年,我什么没见过,倒不觉得怕,只是担心自己又会像昨天一样头疼不止。   这边我刚关上门,躺在床上,就听见粱厚载在客厅里喊:“把柿饼放在枕头下面!”   “知道了!”我快速应了一声,关上了卧室里的灯。   从小到大,我入睡的速度一直是很快的,躺下不到一分钟就能打呼噜。   这次也是一样,我躺在床上稍微忐忑了一阵子,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叮叮叮叮叮——   我感觉这一觉才睡了没多久,手机的闹铃声就响了起来。   此时明媚的阳光已经穿过窗户,静静地洒在了我的床铺上,我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下手机的时钟,已经是早上六点整了。   之后我有朝枕头底下摸了一把,柿饼还在。   原本我还想再唤一下刘尚昂和粱厚载,可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客房里也传来了闹钟铃响,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们两个也起床了。   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紧接着,我又瞅了眼手中的黑柿饼,它还是老样子,黑乎乎的,看起来丑陋,而且味道恐怕也不怎么样。   昨天晚上一整晚,我竟然完全没有做梦,这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看来,粱厚载的黑柿饼要比他认为得还要有效,不但能保证我白天不会看到幻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将它放在枕头下面,还有安神的作用。   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才懒洋洋地起床,穿衣服的时候特意将黑柿饼装进了上衣口袋里。正好刘尚昂和粱厚载也都起来了,我就打算简单洗漱一下就下楼晨练,完了带他们去吃豆脑。   在我们学校的北门附近有一家早点店做的豆脑很不错,尤其是他们配的小咸菜和甜酱油味道非常好。   当我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电视竟然还开着,肯定是这两个家伙昨天晚上看电视看到很晚,困得不行了才匆匆茫茫地去睡觉,以至于连电视都没关。   我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而后走到沙发那边拿起了遥控器,准备将电视关上。   可遥控器的电池好像没电了,我按了几下关机键,电视都没什么反应。   于是我有放下遥控器,朝电视那边走,走这段路的时候,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此时电视正播放着一段采访,我只能看到一只手、一个话筒,还有一个对着话筒滔滔不绝的人,在他身后是我们学校的体育场。可电视被调了静音,我完全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屏幕下方也没有显示字幕。   当时我就想,这可能是在直播,来不及弄出字幕。   而就在我凑到电视跟前,将右手的食指放在电源按钮上的时候,屏幕上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影子。   我立即抬起头来注视着电视屏幕,可那个影子却闪到了操场上的一棵大树背后。   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看不到那个影子,却非常确定它很快就会再次出现。 四百八十九章 幻境还是现实   果然,片刻之后,一只消瘦的黑狗颤颤巍巍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它就是我前天晚上出现在幻象中的那条老狗,它好像惧怕阳光,从树后现身以后,就一直耷拉着眼皮,将它那双火炭似的红色眼睛藏了起来。   而我也是这时候才留意到,作为背景出现的学校体育场中央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那棵树没有树冠,就是光秃秃的一根树干,树皮是白色的,上面的深色斑纹和桦树有些类似,那样斑纹看向去就像是一只只硕大的眼睛,正透过电视的屏幕注视着我。   客房的门传来了“吱呀”一声锐响,我以为是粱厚载和刘尚昂出来了,就转头朝客房门口望去。   从客房中走出来的不是刘尚昂,也不是粱厚载,那是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斗笠遮住了他的脸,让我无法看到他的长相。   可既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为何知道他是个老人?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我才发现他的鼻梁上被打进了一根狭长的铁钉,血顺着钉子和皮肉相交的缝隙勃勃地向下流淌着。   “你的饼呢?”   他的嘴唇没有动,喉咙里却传来了粱厚载的声音。   我立刻将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却没有摸到柿子饼,而是摸到了一滩黏黏糊糊的东西,我将手拿到眼前来一看,手上沾了很多沥青似的黑色液体。   那些液体一出现,我的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太阳穴像被针扎了一样剧痛……   下一个瞬间,一道强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本能地快速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卧室的床上,不管是窗外还是卧室里,都是一片漆黑。   我用手撑着床铺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眼手机,时间是十二点零五分钟,刚才,我应该就是在十二点整开始做梦的。放下手机,我快速将枕头下的柿子饼放在身上,然后起床,打开台灯,记录下了刚才那个梦。   老人的口中再次出现了粱厚载的声音,这依然是最让我无法释怀的地方。另外,巨大的树,那条消瘦的黑狗,还有两次出现在不同人脸上的铁钉,这些东西我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我对比了两次梦境的异同点,越发觉得这枚铁钉和粱厚载的声音组合在一起,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至于那条黑狗和巨大的树,不管是在幻象中还是在梦中,也是同时出现的,两者之间,似乎也有着某种命理上的联系。   合上笔记本的封皮,我对着窗户长出了一口气,我所在的这个位置,可以遥望到学校八号公寓和三号公寓之间的那片空地,据说,当年那个女生的尸体,就是在这片空地上被发现的。   在那个女生下定决心跳楼的时候,三号宿舍附近肯定囤积了她身上的大量怨气,可在开学以后,大量的人气应该很快就将那里的怨气冲刷干净了。时隔这么多年,为什么在韩晋散布诅咒的时候,那股早已消失的怨气又一次发挥作用了呢?   我记得,当我从宿舍窗户望向三宿舍楼顶的时候,并没有感知到怨气,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完全没什么头绪。我越发觉得无法用我惯有的思维方式去看待古巫术这种东西。   最终我还是决定把两个梦境和我的一些疑问告诉粱厚载,这些天我一直觉得他好像对我隐瞒了什么,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将笔记本放回抽屉里,我再次回到床上,将柿子饼放在枕头底下,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直到六点钟的闹铃震响,期间我也没再做梦,又或者是我做了一些梦,但因为睡得深,记不得了。   我起床的时候还是先摸了一下枕头下的柿子饼,它还在,而且是完好的,我穿好衣服,将它小心地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离开卧室,到卫生间洗漱。   刘尚昂起床的速度一向比我快很多,我拿着牙刷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他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刻意看了看我的脸,笑着说:“气色不错啊。”   我“嗯”了一声,就进了卫生间。   不只是粱厚载,这两天才刘尚昂也总是用那种格外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是他们两个都知道,却一直把我蒙在鼓里的。   我这边刚收拾完,粱厚载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进来了,他和刘尚昂一样,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刻意看了看我的脸,冲我笑了笑,我也冲他笑了笑。   等粱厚载收拾好,我们就一起下楼,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晨练,晨练结束以后,我就带着他们到学校北门的小店吃豆脑,正如我在梦中计划的一样。   “这是甜酱油,这些咸菜末可以洒进去,不算很咸,你们可以试试,还有辣椒粉。”我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碟一碟的调味品摆在他们面前。   刘尚昂撒了料,吃了一小口,然后竖了竖大拇指:“味道不错。”   我也尝了一口,虽然这家店的豆脑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可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和梦里的味道不一样?”   这话一出,刘尚昂就“噗”的一声,将刚迟到嘴里的豆脑喷得满地都是,我一直盯着他,他微微一抬头就察觉到了我的眼神,然后就装咳嗽,直呼自己被辣椒粉呛到了。   我将手里的勺子扔回碗里,叹了口气,说:“你那碗豆脑里有辣椒粉吗?”   刘尚昂看了眼自己的碗,微微一愣,然后又说:“哎呀,没有辣椒粉啊,那刚才怎么有辣味呢,哦哦,可能是咸菜末,这个咸菜末有点辣。”   我盯着他的眼睛:“少跟我这闲扯,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尚昂立刻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啊?什么怎么回事?呵呵,道哥,你这话我咋听不明白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粱厚载那边瞄,而粱厚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闷头吃豆脑,他死死低着头,脸恨不能扣在碗上。   我拿手敲了敲桌子:“粱厚载,还有你,最近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粱厚载这才抬起头来,他和刘尚昂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就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最烦的就是这样一有事就装闷葫芦,一句话不说的人。   但我也不着急,一边用手敲打着桌子,一边眯起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们,和他们两个耗时间。   先绷不住的人是刘尚昂,我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眼神就开始躲躲藏藏的,很刻意地避开我的视线,又时不时地朝粱厚载那边看,好像有什么事要征询粱厚载的意见,可粱厚载就一直盯着桌子,根本不给刘尚昂任何反馈。   我的耐心也被他们两个消磨地差不多了,就对刘尚昂说:“有话你就说,东看西看的,做贼呢?”   刘尚昂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豆脑,他擦了擦嘴,对我说:“道哥,其实你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   “什么意思?”我将一个火烧塞进他手里,一边问道。   刘尚昂:“你自己不知道,其实你每次做梦的时候都跟中了邪似的,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载哥说,你的梦境要么很恐怖,要么就是让你心里特别不舒服,所以我们一直没敢在你跟前提这事,就怕你勾起你对那些梦的回忆。”   我做梦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可我没感觉那些梦很恐怖,至于不舒服……的确,梦中的环境太真实,确实给我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但也不至于让我浑身发抖啊。   这时粱厚载也直起身来了,他长出一口气,对我说:“其实你这两次做梦的时候,我和刘尚昂都在你屋里守着呢,我们曾试图用各种方法弄醒你,可你就是醒不过来,直到黑水尸棺上的炁场爆发。你能从那些梦境里醒过来,都是黑水尸棺的功劳。”   我再次回忆了一下前两次的梦境,点点头:“怪不得每次都能听到你的声音,看样子,在我陷入梦境的时候,你和刘尚昂一直在我旁边说话来着?”   没等粱厚载开口,刘尚昂就抢先说道:“没有啊,载哥说只能用符录或者念力刺激你才能将你唤醒,如果我们直接把你叫醒,就好比强行把一个正在梦游的人唤醒了,你弄不好要疯……”   粱厚载赶紧打断他:“你打住,谁跟你说叫醒梦游的人,他们就会发疯的?”   说完粱厚载又转向了我:“不过我们两个确实没有在你床前说过话呀。”   “行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都个东西给你们看。”我一边说着,一边拾起了碗里的勺子。   刘尚昂看了我一会,有些惊奇地问我:“道哥,我怎么感觉,你跟没事人似的呢?”   我咽下一勺豆脑,问他:“那你以为我会怎样?”   刘尚昂说:“我们原先还以为,一说这些吧,你就得回想起梦里的东西,然后就……反正最少会有点不适的反应,可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我忍不住笑了:“能有什么反应?和做梦的时候一样浑身发抖?不过说起来,我梦见的那些东西,既没让我感觉特别恐怖,也没有给我造成太大的不适。之所以会发抖,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我今天晚上打算熬夜,试试看凌晨十二点之前不睡觉会发生什么吧。”   粱厚载立即回应我:“那样的话你会看到幻象的,到了午夜十二点,我的黑柿饼也挡不住这些幻象的出现。道哥,你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那种幻象看多了,会分不清哪个是幻象,哪个是现实的。”   别说是看到那样的幻象,就光是做那样的梦,就让我现在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那些梦实在是太真实,我到现在还记得在梦中按下遥控器按钮的时候,指尖上传来的触感。 四百九十章 环保主义者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我还是笑了笑,说:“行啊,那就正常睡觉。赶紧吃饭吧,这几个火烧你们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买,还有一家火烧铺做得也不错,那家的火烧的是用最老的那种土炉子烤的,滋味很特别。”   粱厚载也笑了:“你以为我们俩的饭量都是你那个级别的?这些就够了。”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三个人就同时安静了下来,闷着头吃自己的东西,期间没再有任何的交流。   我是想赶紧吃完赶紧回家,因为饭量比他们两个大一些,所以通常来说,我都是那个拖延时间的人,而他们两个似乎也各有心事,我想,他们大概还在担心我吧。   回到住处,我就从卧室里拿出了笔记本,让他们两个研究一下我记录下来的梦境,然后我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青年公寓里的所有东西都不错,不管是家具还是电器都是新的,空调的制冷效率也不错,唯一让我不太满意的就是卫生间里的花洒,也不知道是水压不够还是怎么的,水流很小,就像是稀稀拉拉的雨点一样。   我一边洗着澡,一边盼着水流能大一点,可这玩意儿完全没有成全我的意思,洗着洗着,水流反而越来越小了,我就想,如果这真是下雨的话,走在这样的雨里,估计都不用穿雨衣……   对了,雨衣!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被我忽视的细节,当时出现在我梦里的老人,他的蓑衣上粘着一些红色的胶状液体,那液体看上去,像是混合了油脂的血液。   还有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张人脸上,也沾满了这样的液体。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粱厚载和刘尚昂还在讨论着什么。我从刘尚昂手中接过笔记本,将我刚才回想起的东西记录下来。   粱厚载看着我在本子上写下文字,皱了皱眉头:“油脂一样的血?”   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血,也有可能是颜色很鲜艳的蜡。”   “不可能,在那个时代,蜡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粱厚载摇头道。   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后面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强行打住了。   我看着粱厚载的眼睛,问:“那个时代是哪个时代?”   粱厚载:“呵呵,我就是觉得,这个诅咒不就是一个古巫术嘛,邪神肯定也是在很早真早以前就……”   我被他给气笑了:“编,接着编,看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谎给圆起来。”   粱厚载不说话了,面带尴尬地看着我。   我长出一口气,对他说:“从前天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明明对这个诅咒很了解,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怕我心理承受不了?怕我崩溃?厚载,你是头一天认识我吗?”   粱厚载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其实,我对这个诅咒,了解得也不是特别多。”   “但你知道一些。”我抢言道:“说吧,有什么说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作为这个诅咒的直接受害者,啊?直接当事人,最起码的知情权总该有吧?”   粱厚载犹豫了好半天,才对我说:“道哥,你有没想过,为什么出现在你梦里的,一直是我的声音呢?”   我点头:“最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事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谚语中的土司,就是我。”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粱厚载坐直了身子,很郑重地对我说:“还记得韩晋写在贴子上的谚语吗,那个在马路上种稻谷的土司,就是我。”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粱厚载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挖空心思地整理语言,片刻之后,他继续说道:“诅咒中的谚语应该是元朝以后才出现的,但它表达的内容却在汉朝就有了,那时候,夜郎国也有很多小国王,也就是相当于中原的诸侯,他们统治的地方不大,通常是一个寨子,再加上几百到几千的人口。”   这时刘尚昂突然说道:“你是土司?那不就是说,这些小国现在还在,你还是其中一国的国王?”   粱厚载白他一眼,让他先不要打岔,并坦言那些小国早就伴随着夜郎国一起消失了。   而后粱厚载说,其实这道谚语的原版翻译成汉语应该是这样的:“城门上的人头,黑王手里的谷子。”   至于这个谚语具体想表达一个怎样的内涵,粱厚载说不清楚,他只是说,这个谚语出自一个在夜郎王族之间世代流传的传说。   说是在夜郎国中,有一个以黑狗为图腾的大寨子,里面有将近一万人,那里的寨主,或者说小国王,被称作黑王。   在黑王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在寨子里做了很多好事,附近的人都争相归附他,那时候山里有妖兽作乱,黑王自己拉起了一只军队,由他训练出来的士兵都非常英勇,黑王带领着他们除掉了深山里的大妖,寨子又恢复了平静。   可就是在全寨的人都在庆祝大妖被杀的那天晚上,黑王却莫名其妙地性情大变,连军队里的士兵都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他们冲进每一户人家,大肆屠戮寨子里的人。   人被杀以后,黑王命令他的士兵将人头割下来,用铜钉钉在城门外的那棵大树上,那棵树原本是寨子里的神树,却因此被血和怨气玷污。   有一个人从寨子里逃了出来,他来到了夜郎国的首邑,面见了夜郎王,而夜郎王听说寨子的惨状,尤其是听说神树被污染以后,亲自率军讨伐黑王。   可夜郎王带兵来到寨子里的时候,却发现黑王的士兵全都死了,一颗颗士兵的头颅挂在寨子的大木门上,而黑王则手捧着一大捧稻米,痴痴傻傻地站在直通寨门的大路上。   在这之后,夜郎王就命人砍倒了神树,将树和寨子一把火全都烧了,可黑王的事迹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听完粱厚载对这个故事的陈述,我才开口问他:“听这意思,你就是那个黑王?”   他当然不能是什么黑王,可联系他之前说的话,我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粱厚载则解释道:“当年的黑王不但是大寨子的寨主,也是夜郎王的弟子,之所以让他管理大寨子,原本就是为了让他看守神树的,但谁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说,黑王之所以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是因为另外一个诅咒。每一个夜郎王的弟子身上都会有这样的诅咒,但没有人知道这个诅咒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夜郎王的弟子?我终于明白粱厚载为什么说自己是土司了,他的师父李良,正是夜郎王的最后一个直系后人。   粱厚载继续说着:“据说,当初整个寨子里,除黑王之外总共有一万一千零一个人,除去最后逃出生天的一个,黑王的军队有一千人,寨子里的平民有一万人,而黑王捧在手里的稻米,也是一万颗。”   我说:“一万颗,怎么统计出来的?”   “不知道。”粱厚载摇了摇头,说道:“书上就是这么说的。道哥,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如果韩晋的推测是正确的,一旦第一千个回帖的人死了,土司就会出现,接下来,可能有大量的人要遭殃了。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刽子手。”   “唉,本来是我中了诅咒,”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又变成你中诅咒了?乱七八糟的。我这么问你吧,是不是只要我身上的诅咒结了,你身上的诅咒也不会发作?”   粱厚载想了想,说:“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我又问他:“我身上的诅咒怎么解,还是要干掉邪神吗?看样子这个邪神就在夜郎古国那一带吧?”   粱厚载点头:“应该就在那一带,错不了的。这两天,我联系上了一个叫杜康的人,他应该能帮咱们。”   刘尚昂插了句:“杜康,这不是酒名吗?”   我和粱厚载都没理他,继续着我们的谈话。   说起来,杜康这个人名字我还真听说过几次,但我也忘了是在哪听到的了,估计是过去师父闲聊的时候他提起过。   我在脑海中搜了搜有关杜康这个人信息,然后问粱厚载:“杜康……就是那个环保主义者?”   粱厚载立即点头:“对,就是他。其实说他是环保主义者,也不太确切吧,他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那么环保,可他做的事情,确实和环保有关。而且据我所知,他的那个小队,这些年来一直在世界各地游走,寻找各种各样的邪神呢。”   我疑惑道:“寻找邪神?找这种东西干什么?”   粱厚载笑了笑,说:“听杜康的徒弟说,他们到处寻找的邪神,是因为这些年全球变暖导致了邪神的性质也出现了变化。在过去,邪神在一个地方待得再久也不会影响附近的生态,可是现在,邪神却有能力将一大片区域的生态平衡彻底打乱了。”   还有这种事?   说真的,过去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这个行当会和“环保”这两个字挂上钩,没想到邪神这样的淤积炁场竟然还会破坏生态。   像杜康这样的人,长年累月地在各个国家乱窜,只因热衷于环境保护事业。这本是好事,可我为什么总觉的怪怪的呢?   这时粱厚载突然问我:“听人说,杜康在符箓上的造诣很深啊。”   我又是一阵努力地回想,结果也没想到多少和杜康有关的信息,只能随便应了声:“好像是这么回事。”   之后就是长达一分钟的冷场,直到刘尚昂又问了一遍:“杜康不是酒名吗?”   大概是因为我和粱厚载刚才都没理他,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不爽。   粱厚载就对他说:“杜康本来就是个人名好吧,人家是酒圣杜康。你说的那种杜康酒,也是因他而得名的。” 四百九十一章 抵达盐场   刘尚昂正要说什么,他的口袋里就传来了手机的震铃声。   我估计应该是包师兄打来的,就催着他赶紧接。   刘尚昂拿出电话来,屏幕上果然是包师兄的号码,他直接开了免提,就听包师兄在电话另一头说道:“瘦子,你今天下午去趟盐场……嗯?怎么这动静呢,你开免提了?”   我连忙搭话:“包师兄,我们几个都听着呢。”   在过去,包师兄听到我的声音绝对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会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可现在我的身份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在稍微沉默了片刻以后,在电话那边很恭敬地说:“是掌门师弟啊,我在这边给你行礼了啊。”   我真的是打心里反感豫咸和屯蒙两脉的这些繁文缛节,赶紧对他说:“免了吧,你们现在这样我真不习惯。盐场那边出什么事了?”   包师兄反问我:“你还记得芦屋仓镰这个人吗?”   芦屋仓镰?听着耳熟,可我一时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粱厚载对我说:“就是咱们在陕北除尸的时候碰上的那个阴阳师。那家伙还在一具邪尸身上培育过尸丹。”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记得那次除尸还是受胡南茜委托,最后我们抓住芦屋仓镰以后,应该是把他交给了养尸人一脉。   我问包师兄:“那个阴阳师又来了?”   包师兄:“不是。芦屋仓镰被养尸人驱逐出陕西以后,我们原想找到他,把他遣送回日本,可我们在一个小旅馆里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是心肌梗死。这次来的是他的弟弟,芦屋正信,他的修为虽然还不及芦屋仓镰,但这个人非常狡猾,反侦察能力很强。”   我:“他到渤海湾来干什么?”   包师兄:“目前来看,他主要是在你们那个城市里散播一些东西,至于具体的目的,暂时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他想制造一些混乱。”   “散播什么?”   “术法、巫术,这家伙将一些邪门的术法散播到了普通人群里。在董老板的工地上招鬼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董书年本人,我们查到他前端时间购置了很多施法用的东西。另外,在你们那个地方最近还出现了一起招鬼害人的事,也是一个修行圈外的人做的。”   这样的话,韩晋的事也能得到解释了。   将邪门的术法传给没有修行经验的平凡人,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且,芦屋正信的目标,有可能都是像韩晋和董书年这种心术不正的人。   包师兄继续说着:“掌门师弟,你们要尽快把芦屋正信控制住,如果任由他这么胡作非为,渤海湾肯定会有大动荡的。”   我说:“芦屋正信去盐场干什么?”   包师兄:“昨天晚上我们追踪到了他的电话,他和人约好了要在盐场见面,那个与芦屋正信通话的人,极有可能是罗有方。两人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半,鉴于芦屋正信的反侦查能力太强,我建议你们提前过去蹲守。”   我应一声“好”,接着就要起身去收拾东西。   包师兄又说道:“董老板我也调查过了,他没有问题,他的竞争对手也没有问题。这次的行动,你最好能寻求到仉家的支援,罗有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了一阵忙音,包师兄掐断了通话信号。   我们三个立刻收拾了一下东西,动身前往盐场。   可出了门,我们却又开始犯难了。盐场那么远,该怎么去呢。公交车太慢,下车以后还要走很长的路,估计下午两点都不一定能到,打车,又太显眼,毕竟滨海开发区那种地方,平时也没几辆出租车过去,确切地说那地方根本就没几辆车。   我想了想,还是给仉二爷打了电话,一方面是向仉家求援,希望他们能帮我们抓住罗有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车。   仉二爷却说我包师兄已经联系过他,现在仉若非和王磊已经在赶往我学校的路上了。   我们三个在青年公寓门口等了不到半个小时,两辆皮卡车就驶到了我们面前。   王磊坐在其中一辆车里,面无表情地朝我们招手,仉若非则坐在另一辆车的驾驶室里冲我们笑。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半睡不醒,我看到他们两个以后,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精神了。   仉若非招呼我上他的车,刘尚昂和粱厚载则到王磊的车上去了。   我刚上车的时候,仉若非对我说:“这两辆都是给盐场拉盐的车,我特意借来的。听说你们这次要对付一个阴阳师?”   我笑了笑,应一声:“是啊。”   原本我是想多说几句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仉若非那半睡半醒的神态,我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总觉得不管我说什么,一个快睡着的人好像都不会有多少回应。   仉若非这时已经踩下了油门,车子慢慢提起了速度。   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不过我偶尔会带着些担忧看他一眼,我真的怕他一边开这车一边睡着了。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仉若非的开车很稳,停车起步几乎没有任何急促的感觉。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只有过一次对话。   那是在车子快驶进滨海开发区的时候,皮卡在红灯前停了下来,仉若非转过头来问我:“听二爷说,你的功夫很厉害。”   我说:“厉害什么呀,我几年前和仉二爷交手的时候,差点被他一拳放倒。”   仉若非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那就是说,你没被他放倒了?”   我摇头:“最后还是被放倒了。”   仉若非:“用了多久?”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仉若非:“他用了多久把你放倒的?”   我想了想,说:“有……十秒钟?记不得了,反正很快。”   仉若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你真的很厉害了,有时间咱们切磋一下吧。”   他的笑容很浅,但毫不做作,我能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兴奋。   我也笑了笑,说了声“好”。   在这之后,仉若非就一直默默地开车,车子在他的掌控下依旧稳稳地走在路上,他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样子,可他也一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闭上眼,反倒是我,在最后的几公里路途中,竟然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仉若非将我唤醒的时候,车子已经进了盐场,我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刘尚昂和粱厚载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刘尚昂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惊恐,他走到我跟前,很小声地对我说:“那个王磊,他的脸皮好像是假的。”   我说:“我知道啊,不只脸皮,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皮都是假的。”   刘尚昂立即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了个……他到底是个啥?”   他说话的时候,仉若非正好从我身边走过去,刘尚昂看了他一眼,又小声问我:“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精神呢,就跟睡不醒似的。”   仉若非回过头来,指了指刘尚昂:“我可听见了啊。”   刘尚昂立即转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朝粱厚载走了过去。   仉若非看着刘尚昂的背影,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片刻,他远远地对刘尚昂说:“盐场西边有个老灯塔,那是个不错的观察点。”   刘尚昂看了仉若非一眼,说了声“谢谢”。   仉若非笑着点点头,就径自朝海滩方向走了过去。   王磊走到我身边,口齿不清地对我说:“我今天本来没打算带着他,可盐场这边正好有个老物件要收,他名义上是为了生意的事顺道跑一趟,其实就是想见见你。”   我看着仉若非走到一个带斗笠的人跟前,那个人应该是盐场的工人,他手上还拿着赶盐用的耙子。仉若非跟他交谈了几句,他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亮银色的东西,似乎在和仉若非讨价还价。   我问王磊:“那就是仉家人说的老物件?”   王磊简短地“嗯”了一声,而后换了话题:“仉若非是不是跟你约战了?”   我笑了笑,看向王磊:“他想和我切磋切磋,但具体时间没定。”   王磊没说话,一直盯着远处的仉若非。   海滩一带的风很大,可盐场这里的风给人的感觉并不舒适,刺眼的阳光洒在稍显泥泞的沙滩上,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   刘尚昂跑去调查盐场的具体情况了,粱厚载则和王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仉若非还在远处跟人讨价还价,我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皮卡车旁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又要见到罗有方了,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可能会很兴奋,在那个时候,我还把他单纯地当作了一个正道的公敌、一个无恶不作的恶人,可是现在,他的另一重身份则给了我很多的顾忌。   不管怎样,在其他宗门的人看来,罗有方就是寄魂庄的门人,虽然师伯一直没有认他这个徒弟,可单单从传承上来论,他是我的同门师兄。如今要和罗有方对垒,让我有一种手足相残的错觉,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他引到正道上来,但我又知道这不可能。   仉若非拿着一个亮银色的老怀表走了回来,快到我跟前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说:“花了两百块钱就买这么个破东西,估计这一回又要砸自己手里了。”   我说:“这就是‘老物件’?”   仉若非点头:“对,这就是。你别看它外面普普通通,可是里面……”   说着,仉若非打开了怀表的表盖,我立刻感应到了一股淤积不化的怨气,但在刚才,我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仅仅是一层薄薄的银壳,竟然将这股气息完全隐藏了起来。   仉若非合上了表盖子,对我说:“这才是老物件的真面目。呵呵,没想到里面的怨气这么重,今天晚上我可有得忙了。” 四百九十二章 目标出现   我问他怎么处理怀表上的怨气,他没直接回答我,只是说:“像这样的老物件,经常会吸引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像这样的老物件多吗?”我看着仉若非手中的怀表问道。   仉若非沉思了一阵子,给了我一个并不明确的答案:“多,也不多。就看你从哪个层面上看待它们了。”   他似乎本就不想探讨这个话题,我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二十分钟以后,刘尚昂回来了,他说盐场太大,工人也很多,如果芦屋正信装扮成工人进来的话,他将很难发现芦屋正信的行踪。不过通到盐场的路只有一条,建议还是到公路那边去蹲守。   我询问了一下粱厚载的看法,他分析了一下,说芦屋正信之所以约在盐场见面,就是因为这工人多,只要混进来了就不容易被发现,盐场的东西两道门设了卡,要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样的话,不如把人分开,仉若非和王磊去守着东门,他和我去守西门,刘尚昂上灯塔,对盐场进行全方位的戒备。   我们几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接纳了粱厚载的建议,兵分两路,守住盐场的东西两个入口。但刘尚昂没有上灯塔,他乔装成了盐场工人,在盐场中四处走动。   刘尚昂说,既然芦屋正信是个反侦查能力很强的人,他进入盐场的时候就一定会留意哪里有观察点,那时候他首先就会格外关注那座高耸灯塔,刘尚昂如果藏在上面的话很容易暴露。   仉若非似乎和盐场里的人很熟,他帮我们要了几套工人的衣服让我们换上,还给我们拿了椅子和茶杯,让我和粱厚载做出一副喝水闲聊的样子。   粱厚载太清秀,我的皮肤太白,都不像是干重劳力的人,为了防止被识破,我们还带了口罩。   后来又有几个工人到了西门这边来,他们凑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我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我觉得,我们的伪装算是做得比较周到了,芦屋正信应该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有个做菜的贩子推着推车来到了的盐场附近,那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皮肤十分粗糙,看起来像个淳朴的庄稼汉子。   他那个推车上放着不少生菜,锅灶齐全,他一边往西门这边走,一边朝我们几个招手,算是在招揽顾客吧。   我问身旁的一个工人:“这人经常来吗?”   那人说:“最近滨海不是开了好多楼盘嘛,他们这些小渔村里的人就经常带着锅啊什么的出来卖炒菜,这是新区,没有个卖饭的地方,工地的人都是吃他们的。”   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我又问他一遍:“他经常来这里卖菜?”   他笑了一下:“哪有人到盐场来卖东西啊,我们都是自己带饭,要么就吃小食堂,谁花那个冤枉钱买他们的东西。”   我觉得这个卖菜的人很可疑,就偷偷给刘尚昂发了短信,告诉他我这边有情况。   刘尚昂很快来到了西门这边,他若无其事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径直到了卖菜人面前,张口就问:“你这菜怎么卖的?”   他一边说着说,一边仔细打量着菜贩的推车,那个菜贩则为刘尚昂介绍着各种炒菜的价格。   刘尚昂指着一捆香菜问菜贩:“这是什么?”   菜贩:“香菜啊。”   刘尚昂做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什么?”   菜贩又回应道:“这是香菜啊。”   刘尚昂:“给我炒一份这个。”   菜贩立即点了灶,烧上锅,可还没等放油呢,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样式很老的手机,接起来以后只说了一声“喂?”,之后全程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菜贩将手机揣进兜里,说他家里突然出了点事,今天没办法做生意了,刘尚昂点了点头,很客气地说:“不碍事,那你赶紧忙吧,我带饭了,可以吃自己的。”   说完,刘尚昂就转身朝盐场这边走,菜贩则推着车子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菜贩走远了,我的手机也震动起来,拿出手机来一看,是刘尚昂发来的短信:“那个菜贩就是芦屋正信,快到皮卡这边来。”   既然知道他是芦屋正信了,刘尚昂刚才为什么不动手呢,我心里有些疑惑,但也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没废话,带着粱厚载赶到了皮卡那边。   刘尚昂不但通知了我们,也通知了仉若非和王磊,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到了,而刘尚昂则已经换上了他原来的衣服,背好了背包。   我一边跑,一边对刘尚昂说:“你怎么知道他是芦屋正信的?”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我和粱厚载的衣服,说到:“当地人管香菜叫芫荽,我刚才用当地的土话问他那是什么,他竟然告诉我是香菜,当时我就觉得这家伙有问题。后来他又打了一通电话……”   他将衣服递给我的粱厚载,继续说道:“电话里的人说,接头地点换了,换成了城北码头。”   我一边换裤子,一边问仉若非:“城北有几个码头。”   仉若非立即回应我:“就一个。这两辆皮卡是盐场的,开到码头太显然,咱们得中途换车。”   我说:“那就别磨蹭了,赶紧走。”   仉若非原本也从车里拿出了衣服准备换的,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衣服也不换了,直接上车,而我则一边套上T恤一边进了副驾驶室。   从盐场到城北码头,原本要先绕到外环,再走一条纵穿整个城市的马路,整段路的路程大概在八十公里左右。   仉若非没走外环,而是捡了贯通渔村的小路,快速朝码头那边赶,这条路的路况很差,到了午饭点,路上根本没有行人,所以仉若非几乎没有让车子降速,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狂飙。   从最后一个渔村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辆面包车在村口等着我们了,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换车,坐着面包车进入了码头。   下车以后,仉若非对我说:“放心吧,那个阴阳师绝对不会比咱们快。他走那么远的路,最快也要在一点钟才能到这里”   我看了一手表,十二点半,距一点还有整整半个小时。   码头的面积不大,但很多地方正在施工,工人和建筑用的大型机械都不少,噪音也很多,如果芦屋正信闯进来的话,我们一样很难追踪到他的形迹。   这一次,我们堵在了通往码头的唯一一条大路上。粱厚载推测,和芦屋正信接头的人应该已经藏在了码头,我们就这么在码头上逛荡是很容易暴露的,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在码头外面抓住芦屋正信,这样不会惊动潜藏在码头中的人。   在码头入口的一千米开外设了卡,里面有人守着,我原本想避开关卡,到更远的地方去蹲守芦屋正信,可仉若非不知道给什么人打了一通电话,我们在关卡附近等了一分钟,接着就有一个安保人员从保安亭里出来,告诉我们可以随意使用保安亭里的监控设备。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仉若非一眼。   仉若非则冲我笑了笑,说:“老仉家在渤海湾一带也经营了几百个年头了,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来到保安亭,刘尚昂就趴在监控屏幕摆弄了起来,他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折腾了一阵子之后,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其中一个屏幕问我:“这人是不是罗有方?”   我仔细看了眼屏幕,监控画面不算清晰,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画面上的人就是罗有方。   此时他正坐在一个铁皮房里,双手支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则注视着窗外。那副神态,一看就是在等人。   我点了点头:“是罗有方。”   刘尚昂:“我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了。不能让摄像头老对着他,时间长了他会起疑。”   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监控台上的旋钮,屏幕上的画面发生了变化,最后出现在画面上的是铁皮房的房门。   虽然摄像头没有正对罗有方,但只要他离开这间房子,我们还是能看得到。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一辆白色的SUV停在了关卡前,保安拉开了保安厅的窗户,冲着那辆车喊:“出入卡不能用了,下来登个记吧。”   SUV前车窗被摇了下来,一个脸盘很大的人伸出来冲着保安笑:“我这车手刹不太好用了,你把登记的本子和笔递给我一下呗。”   虽然他的皮肤变得细嫩了,肤色也白了很多,可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他就是出现在盐场的那个菜贩子。   刘尚昂也认出了,小声说道:“目标出现。”   他这边话刚脱口,仉若非就一个箭步冲到了保安室的窗户前,伸手抓住芦屋正信的领子,硬生生地将他从车子里拖了出来。   芦屋正信看起来很壮实,至少有一百四五十斤的体重吧,仉若非的体格看起来还不如他,可拖动他的时候却丝毫不费力,就跟拖动一个小鸡崽似的。   被仉若非压在地上的时候,芦屋正信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立刻扭动起了身子想要挣脱,还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喊叫。   可仉若非没有给他发出声音的机会,芦屋正信的身子刚扭动了一下,仉若非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仉若非的拳速非常快,我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只听到“吭”的一声闷响,然后就看见仉若非的拳头已经贴在了芦屋正信的脸上,芦屋正信那张白嫩嫩的脸上当时就被砸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横飞。   在这之后,芦屋正信没再挣扎,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仉若非用手指试了试芦屋正信的鼻息,自言自语地说:“还活着。”   王磊赶紧上前把仉若非拉开,又问保安室里的人要了绳子,快速将芦屋正信捆绑起来。他将五花大绑的芦屋正信扔在一旁,又回过身来问仉若非:“你忘了二爷跟你说过什么了?下手还这么狠。打死人怎么办!”   仉若非耸了耸肩膀:“谁让他这么不禁打?再说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四百九十三章 三个坐标   如果王磊的脸上有表情的话,他现在肯定是一脸的无奈,此时的他只是叹了口气,之后又拿了一些东西将芦屋正信的嘴巴堵上了。   从芦屋正信被仉若非打昏,到他被绳子和布条完全控制起来,期间也就是两三分钟的时候,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左脸几乎是以眼睛可以捕捉的速度高高隆起,整个左眼都眯成了一道缝。   粱厚载凑到我身旁问:“去找罗有方吗?”   我点了点头,仉若非则笑着对我说:“你们寄魂庄内部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啊,我还是在这里盯着这个阴阳师吧,免得他醒过来又要跑路。”   我看了眼芦屋正信越来越肿大的脸,对仉若非说:“你可别虐待俘虏啊。”   仉若非顿时笑了,露出了一口很干净的白牙。   我招呼了粱厚载和刘尚昂,离开保安室,潜入了码头。   之所以说“潜入”,是因为这一路上,我们要避开罗有方的视线,只能走一些很阴暗的小路。刘尚昂说,罗有方确实很会挑地方,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不算显眼,却能观察到码头入口在内的很大一片区域。   我们绕了很大一个圈,终于来到了罗有方所在的那座铁皮屋子。   我看了一眼摄像头,它依旧正对着屋门,刘尚昂小声对我说:“这扇门没有动过。”   我点了一下头,而后快速接近屋门,原本想破门而入,可没想到门竟然没有上锁,我冲到门前的时候,仅仅是膝盖碰到了门板,就听“吱呀”一声微响,门慢慢地敞开了。   正对们的位置有一张很矮的小床,一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坐在那里看杂志,这时他抬头望向了我,用很浓的当地口音问我:“你是左有道吗?”   这个人似乎没有恶意。   我没有回应他,而是朝罗有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当我的视线落在窗前的时候,先是一阵愤怒,接着又觉得十分可笑,我觉得我自己十分可笑。   我又被罗有方给耍了。   他根本就不在屋子里,站在窗前的那个“罗有方”,根本就是一个照着他的样子做出来的招贴画而已,那就是一个很大的硬板,上面贴着罗有方锁眉沉思的全身像。   但同时我又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出现在这里,当年我师父不愿意碰他这块烫手山芋,现在我也不想碰。   粱厚载和刘尚昂随后也冲了进来,粱厚载一看到罗有方的画像立即皱起了眉头,刘尚昂忍不住惊呼一声:“卧槽!”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工人又问我们:“你们谁是左有道啊?”   我这才将视线转向了他:“我是。”   “哦,那个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话的时候朝罗有方的画像指了指,之后又将一个信封递给了我。   我接过信封,他就朝着屋子外面走了。粱厚载一把将他拉住,问他:“给你信的人去哪了?”   那人说:“不知道囔。他就是给我两百块钱,让我把他的画放窗户那边,让我在这里等着一个叫左有道的人,把信交出去。”   粱厚载:“他什么时候找的你?”   那个人说:“今天早晨。他反正说我给了信就走,没说别的。”   我朝粱厚载挥了挥手:“让他走吧。”   粱厚载这才松了手,那个人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突然问我们:“他是干么的啊?”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他是我家属,这里有点问题,你以后碰到这种人可要离远一点啊,像他这种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嗯,要是没这二百块钱我真不带鸟他的,看着就神神叨叨一个人。”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我才打开了信封。   信是罗有方写的,他的笔迹我见过。可信上的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封信的第一段话就是:“让芦屋正信四处散播邪术的人就是我,你们现在抓住他了吗?左有道,这一次如果没有我,你们永远也找不到他。这份人情你先欠着,总有一天你要还给我。”   接下来是一大段自我吹嘘的话,大概内容就是说他怎么怎么聪明,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高等多少多少,字里行间,他好像都把自己当成了贵族,而我们好像都是最下等的人。   粱厚载和刘尚昂和我一起看着那张信纸,两个人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而在这段无聊的自我吹嘘之后,则罗列了五组数字,一组两个数,每一组都用中括号括了起来。   我和粱厚载对视了一眼,粱厚载也是一副无比疑惑的表情,他显然也猜不透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意外的是,刘尚昂在沉思片刻之后,给了我们答案:“这是经纬度,而且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了,也就是精确到了十万米级别。”   我正琢磨着,罗有方给我们经纬度干什么。   刘尚昂显得有些激动,他指着第一个数组和第二个数组说:“二龙湾,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我虽然没去过,但听庄大哥说起过那里,老包还特意给那个地方做了细致的坐标。这个就是,就是二龙湾的经纬。这一个,就是渤海墓的经纬。”   换言之,另外三个数组,就是另外三个大墓的经纬度!   我先是愣了一下,快速将这封信翻到了第二页,在这一页纸上,只有一句话:“不知道教主他们什么时候能搞到这几组数字。我也很想知道,你和教主相比,谁的速度更快一些。”   在这句话下面,就是罗有方的落款:一个比你聪明的人。   我收起了信封,问粱厚载:“你怎么看?”   粱厚载皱着眉头,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说道:“罗有方为什么要把大墓的坐标告诉我们呢?我觉得,他可能有什么阴谋。”   刘尚昂问他:“什么阴谋?”   “我哪知道,”粱厚载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罗有方这个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   我沉思片刻,对刘尚昂说:“罗有方昨天还在这个城市里,也许他现在还没走。瘦猴,找到他!”   刘尚昂撇了撇嘴:“很有难度啊,我试试吧。”   我点了点头:“你尽力找吧,就算他离开了这个城市,最少也要知道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刘尚昂点了点头。   我最后又看了眼罗有方的画像,无奈地摇了摇头。   离开铁皮房之后,粱厚载跟着我一起回到保安亭。刘尚昂没和我们一路,他从房子里出来以后,就直奔渡口那边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干什么,他也只是说这是必要步骤。   回到保安亭,仉若非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问我:“人抓住了吗,那个小个子呢?”   我说:“上当了,房子里根本没人。刘尚昂去忙别的事情,一段时间内估计不会回来。”   仉若非“哦”了一声,又问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阴阳师?”   此时芦屋正信已经醒了,我发现他的头上又多了一个包,他正用一种异常惊恐的眼神看着仉若非。   看样子,芦屋正信似乎非常惧怕仉若非,我索性就对仉若非说:“要不你先带他回仉家吧,老仉家一定有能力看住他。等到庄师兄去仉家拿棺材的时候,顺道把他押走就行了。”   仉若非:“你不问问他,是谁让他到处散布邪术的吗?”   我笑了笑:“不用问,肯定是葬教的人。芦屋正信被抓,最近这段时间,葬教估计不会再有别的动静了。”   仉若非看了我一会,也笑了笑:“行啊,这个人我就带走了。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吧,一会董老板的人会过来接你们,他刚刚才给我打过电话。”   董老板也知道我们今天有行动?他要找我,为什么不打我的电话,而是联系仉若非呢?   仉若非大概也看出我心中有疑惑,就主动向我解释:“仉家要做新楼盘,需要一个代理人,二爷让我选人,而我刚刚才下决心选你。董老板在正式接盘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你去跟他沟通。”   我说:“可是我并没有接受啊。”   仉若非拎小鸡似地拎着芦屋正信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你一定会接受。”   说完,他就招呼着王磊离开了。   我看到仉若非出门以后就上了芦屋正信的车,王磊则去码头将面包车开了回来。临走之前,仉若非摇下了车窗,朝我挥了挥手:“找个时间切磋一下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说:“目前还不确定,估计十月中旬应该有空闲。”   仉若非:“那我十月中旬再找你。走了!”   说完他就启动了车子,将车开到了和码头相连的大路上。   仉若非和王磊走后,屋子里除了几个保安就剩下我和粱厚载了,芦屋正信被擒,可这几个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好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我就问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一个人,以前这里是不是经常发生类似的事。   那个人摇头,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不过公司里交代过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全力配合我们,不能多问,出去以后也不能多说。   董老板是在一个小时以后来到码头的,我和粱厚载上了他的车以后,他就将一个鼓鼓囊囊的文档袋递给了我。   我颠了颠文档袋,很沉,里面好像装着某种密度很大的金属。   我一边拆开袋子,一边问董老板:“这是什么?”   董老板又拿了一个同样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档案袋,一边将它递给我,一边说道:“二爷说,那东西是老仉家的基石。你别在我车上拆包了,文档袋里的东西仉二爷不想让我看到。”   档案袋上的线已经被我拆开一半了,听董老板这么说,我只能重新将它小心地缠好。 四百九十四章 一夜未眠   其实董老板似乎也很想知道袋子里装了什么,他看到我重新缠好了线,显得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说:“仉二爷说,等到仉家的楼房盖好了,他们要举行一个仪式,到时候你再把那块基石还给他。另外一个袋子里装得都是一些文件,仉二爷希望你重新整理一下文件上的内容,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帮忙归一下类。这个袋子你也别在我车上拆包。”   我点了点头,将两个档案袋收好,对董老板说:“仉二爷还说什么了?”   董老板叹了口气:“就这些了。”   与其说董老板是叹了一口气,倒不如说是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之后,董老板就将我和粱厚载送回了青年公寓,当得知我在学校外面租房的时候,董老板说他们公司在我们学校附近还有新开的楼房呢,如今现房刚刚做好,还说样板间的电路网络都是做好的,装修风格也很适合我们这些年轻人,问我要不要,如果我要的话,他可以把一楼的样板间送给我。   我很干脆地拒绝了董老板,告诉他我在当地待不了几年,多一套房子也没什么用。   其实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一套房子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虽然我那张银行卡里有一个看似可观的数字,但其实我能花的没多少。但我又不得不拒绝董老板,因为我很清楚,人情这东西,很多时候是还不清的,我就怕我现在拿了他的好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他的情。   或者说,我不知道怎样还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董老板也没坚持,在小区门口和我聊了几句就走了。   回到住处之前,我先在小区门外的银行给粱厚载转了一笔钱,我担心他回学校的时候我又把这件事给忘了,干脆就把他毕业前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都转给他,另外又给他多添了一点,让他换个好点的手机。   对于此,粱厚载没跟我客气,但也依旧没有责怪我在这两年里忘了给他交学费。   事实上,抛开粱厚载目前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不说,他的学费本来就应该是我出的,因为我赚的这些钱,每一笔都有他和刘尚昂的功劳。   我先回了住处,粱厚载则在附近的饭店里买午饭和晚饭。   今天的太阳不错,我一回到家就拉开了每个屋的窗帘,然后回到卧室的写字台前,拿出了董老板给我的两个档案袋。   就在我刚拆开其中一个袋子,想看看董老板口中的“基石”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背后突然升起了一阵寒意。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此时我坐在写字台前,对面是窗户,而正冲我后背的,就是卧室的门口,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扒着门框,超我这边偷偷地观望。   我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公寓这边准备的小镜子,将镜面对准了门口那边。   被窥视的感觉还在,可在镜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这才转身朝门口望去,的确什么都没有,可当我再次转向窗户方向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我打算不再去理会它,打开档案袋,将“基石”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近似于银白色的金属板,上面的纹路粗糙,整体上看有点像炼钢用的白口铁,但这块金属板上微微散发着几分热度,我的手掌和它接触,能感应出它的温度应该在三十度上下,而且这一温度还在慢慢地升高。   我又看了眼盛放基石的档案袋,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我拿出来一看,就看到纸条上写着:“不要让它见光。”   我赶紧拉上了窗帘,将基石放回档案袋里。就在拉上窗帘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基石的温度突然下降了很多,   接下来,我又拆开了另一个档案袋,这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整理好的文档,但也有一打发黄的旧纸,我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这好象是一些字据。   翻开文档的第一页,第一段话就是:“这些内容涉及到老仉家的一些辛秘,请谨慎处理。”   辛秘?仉二爷怎么把这些东西交给董老板了,而且还整理成了文档。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快速翻看了两页,随后才明白了仉二爷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帮他拿个主意,看看这些东西有哪些可以让董老板知道,哪些不可以。   说起来,有些东西还真是不易让董老板知道的,虽然他也算是见识过邪尸鬼物了,可这份文件里的很多内容,还是能轻易地颠覆他的世界观。对于那一部分内容,我也是不能说的。   但文档中也有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仉家老三的院子下面埋了一个万历年间的磨盘,用来给老仉家镇风水,仉老六家的外墙上镶了一块金饼,那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以庇荫后代,诸如此类的事都可以让董老板知道。   而不管是院子下的磨盘,还是老墙里的金饼,都需要董老板在拆旧房的时候格外留意,这些东西老仉家都是要保留下来的。至于那些不能说的东西,就要老仉家自己去处理了。   这份文档就是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内容全都罗列了一遍,但没有分类,而我的任务,就是将它们分别归类了。   我拿出电脑,一边将文档上的内容重新打出来,一边将不同的内容分门别类。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我发现这样做的效率并不高,就给仉二爷打了电话,问他有没有电子稿,结果仉二爷问我什么是电子稿。我无奈,只能问这份文档是谁弄的,仉二爷说是仉若非,于是我又给仉若非打了电话,仉若非很明确地告诉我,这份文档打印出来以后,他就把电脑硬盘砸成末了。   仉若非说,文档上的这些内容绝对不能留底,建议我做文档的时候别上网,文档打印出来以后也把硬盘砸了。   我当然不可能砸硬盘,但我需要考虑买一个打印机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可能带到外面的打印社去打印。   不管怎么说,我只能靠手打将那份多达四十页的文档输进电脑里了,从小到大,我最不愿干的就是这样繁复无趣的工作。   我就这么一页一页地打着,也没刻意去留意时间。   直到粱厚载回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才知道已经下午五点钟。   粱厚载走到我门口,对我说:“刚才杜康跟我联系过了,他说已经找到了邪神的位置,打算十天以后进山,问咱们什么时候去。”   我想了想,说:“最晚七天以后到。”   粱厚载皱了一下眉头,问我:“七天,怎么这么久?杜康这家伙可不喜欢等人啊。”   我吐了口浊气:“反正他们本来不也打算十天以后才进山?其实也不一定是七天,如果刘尚昂能早点找到罗有方,咱们就早点开拔,如果他一直找不到……那咱们就多等几天吧。”   粱厚载点了点头:“那行吧,我跟杜康说一声。”   我正了正电脑,准备继续打字,可又想到了一件事,就抬起头才朝客房那边喊:“你是怎么和杜康认识的?”   粱厚载:“我上大学的第二年他主动找的我,说他是我师父的老相识。”   “哦。”我简短地应了一声,继续打字。   这一夜,刘尚昂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给他发了短信,他只回了一个“没问题”了事。   也就在我刚和刘尚昂发完短信的时候,正好是临晨十二点整。   粱厚载说我如果不做梦就一定会看到幻象,他没骗我。我看完电脑上的时间,又抬头望了眼窗外,一颗巨大树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紧接着,钉在树上的人脸和消瘦的黑狗也依次出现了。   说真的,连续几天看到这些东西,让我对它们完全失去了耐心。这一次,我直接拿出了番天印,将火蚕丝布解开,将它方在了台灯旁边。   番天印一出,幻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不过在临晨十二点这个天地炁场大变的时刻,番天印本身也变得十分让人头疼,在其他时候,我拆开火蚕丝布只是觉得烦操而已,现在几乎有杀人的冲动了。   我翻了翻董老板给我的文档,还有将近一半没有输入电脑,当时我就想一把火把这个文档全烧了。   还好我忍住了。为了能保持头脑清晰,我只能一边打字,一边默背三尸决。   文档里的内容太多,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好,关机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了。   这时候番天印也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我用火蚕丝布将它裹起来,幻象没有再出现。   眼看着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准备睡觉,大概是我弄出的动静太大,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粱厚载已经起来了,他就站在客房门口,用十分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他扬了一下下巴:“干嘛呢?”   粱厚载说:“道哥,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天的噩梦是不是特别长?”   我笑了笑,说:“忙一宿,压根没睡。临晨的时候出幻象了,我就祭出了番天印,没想到还真管用。”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观察那些梦境才故意没有拿出番天印来呢。”粱厚载半开玩笑似地说。   我叹口气:“这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到现在还没法完全驾驭番天印。”   粱厚载显得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你半年前就能完全催动它了吗。”   我笑了笑:“完全催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呀。我是说催动番天印没有过去那么累了而已。其实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番天印就跟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好像越来越难驯服了。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你昨天跟杜康联系了吗?”   “联系了,”粱厚载点头道:“杜康说会等着咱们,让咱们别着急。” 四百九十五章 罗有方的新目标   我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呵……那什么,你去科技市场看看,帮我买台小的打印机回来吧,顺便再给我买点A4纸。哎呀,我不行了,得睡会。”   说着我就进了卧室,看着柔软的被子我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趴在枕头上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快失去知觉了,并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了梦乡。   连夜拷贝文档果然是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从来没觉得熬夜这么累过。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睁眼,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丁零当啷的一阵碎响声,我估摸着自己可能就是被这阵声音给吵醒的。   粱厚载就坐在我的写字台前,我朝桌子上看了一眼,在我的电脑旁边多了一台白色的打印机,粱厚载已经把我昨天晚上的工作成果打印了出来,一摞印满文字的A4纸就摆在他的左手边。   我问粱厚载:“外面什么动静?”   粱厚载也正朝着客厅的方向观望,他有些不确定地回应我:“大概是刘尚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立即起床,跑到客厅一看,就看见刘尚昂正拿着一个小锤子,不停地敲打着一个金属色的小盒子。   我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呢?”   刘尚昂冲我咧嘴一笑,没说话,继续怼那个金属盒,他快速在盒面上砸了几下,那个盒子终于凹了下去,然后他有抓着盒盖边缘,用力一掀,将盒盖从盒子上面撕了下来。   我这才看明白,这个做工考究的金属盒,其实是就一个名片盒而已,但就是这样一个名片盒,竟然还是带密码锁的。   名片上写了一个人名,后面带着“总经理”这样的头衔,而在人名下方,则是一个夜总会的店名。   刘尚昂指了指当头一张名片,对我说:“我找到罗有方了,他今天晚上去到这个地方去。名片上有地址。”   我拿起了一张名片,仔细看了看,问刘尚昂:“你怎么找到他的?”   刘尚昂一脸疲态地坐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过程很复杂,说起来太麻烦了。罗有方这家伙确实不好对付,我几乎调动了老包在当地的所有眼线才找到他的行踪。但他也确实很自大,在码头忽悠了咱们一把,之后就一直在这个城市里活动。最近他又盯上了当地一个大佬,准备坑人家呢。夜总会就是那个大佬的产业。”   我回到厨房给刘尚昂倒了杯水:“你先休息休息吧,晚上我自己去就行了。”   刘尚昂:“其实不算太累,就是饿,家里有吃的吗?晚上你自己去不行吧,卧槽罗有方那人太奸了,道哥,我估计你可能降不了他。”   粱厚载在屋里喊了一句:“冰箱里有面包和奶。”   我给刘尚昂拿了吃的,又到厨房给他煎了两个鸡蛋,刘尚昂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从来没见过罗有方这么难对付的人,我跟了他整整一天,三次都差点跟丢了。你都不知道他干个事情有多急躁人,真是够了。”   我听的出来,现在的刘尚昂一肚子的火气,但他不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窝火,反正他说他的,我就静静地听他抱怨算了。   他吃完东西,又看了一下表,说:“五点了,再过两个小时罗有方就会出现在夜总会。”   说着,他拿起一张名片来看了看,又说道:“那地方离你们学校不算太远,我跟老包的人借了车,等会咱们开车去,二十分钟就到。”   我站起身来,回卧室换衣服,刘尚昂又在我身后冲着我嚷嚷:“今天晚上必须带着我啊,我不论如何都得弄他一顿再说。”   我没理刘尚昂,换好衣服就对粱厚载:“下去吃饭吧,今天晚上懒得做了。”   刘尚昂又嚷嚷起来:“我刚吃饱你们就要出去啊!”   我说:“不是看你饿急眼了嘛。你跟着我们吗,顺便再吃点?”   刘尚昂立即站了起来:“跟着啊,这还用说嘛。”   我笑了笑,拿上钥匙和手机出了门。下楼以后,我就带着他们两个直奔姚老板的小店,倒不是我抠门,爱占这家店的便宜,就是想看看姚老板出现的时候,粱厚载那副不自在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那表情我就直想乐。   虽然我也知道这么想有点不地道,可最近压力有点大,我们也需要这一点点生活的调味料。   姚老板见到粱厚载还是一如既往的兴奋,我和刘尚昂也是一如既往地将粱厚载扔在大厅里点菜,然后上了二楼最安静的单间。   我给庄师兄打了电话,将罗有方给我的坐标告诉了他,并告诉庄师兄这些坐标很可能就是大墓的具体位置。   庄师兄得知这些坐标是罗有方给的以后,就显得疑虑重重,他担心这里面可能有诈,说要经过足够的调查才能确定这些坐标是不是真的。   其实对于罗有方这个人,我们了解得都不是很多,只知道他狂妄、做事不合常理,但谁也无法确定这些坐标的真实性。   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没怎么说话,就这么闷闷地吃,姚老板偶尔会过来撩一下粱厚载,粱厚载也只是硬着头皮跟她说话。   六点半,我们从小区门口出发,差五分钟七点的时候来到夜总会所在的路口。   说是夜总会,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KTV,这种地方通常是饭点过了以后生意才渐渐多起来,七点的时候,门外还没有停几辆车,大门上方的大屏幕也暗着。   刘尚昂将车停在了夜总会对面的马路旁,安静地朝那边观望着。   我问刘尚昂:“罗有方不会已经进去了吧?”   刘尚昂:“不会,我跟了罗有方一整天,对他的行动模式多少了解一些,不到七点整,他是绝对不会来的。”   我一直盯着手表,时针从七点的刻度上走过,慢慢向前移动着,七点零五分,七点十分,七点二十,直到临近七点半的时候,刘尚昂突然说了一声:“来了。”   我立即趴在车窗上观望,就看到一辆大红色的跑车停在了夜总会的门口,片刻之后,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胖子从门口走了出来,十分热情地走到跑车旁边,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车门敞开以后,过了至少两分钟以后,一个姿态优雅的年轻人下了车。   十年过去了,罗有方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比起来,依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脸看上去像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但他故意选了一身暮气沉沉的着装,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些。   刘尚昂指了指那个胖子,对我说:“名片盒就是从他那弄来的,罗有方现在正准备给他下套呢,可你看他那个样子,见了罗有方跟见着财神爷似的。”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胖子和罗有方在门口寒暄了什么,片刻之后两人才一起进了夜总会。   我问刘尚昂:“现在要跟上去吗?”   刘尚昂摇头:“罗有方太警觉,咱们就这么跟进去他肯定会发现,等一个小时,咱们直接去卫生间候着他去。对了道哥,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粱厚载伸出了手:“载哥,把那个包给我。”   粱厚载愣了一下,然后才将后座上的一把吉他递给了刘尚昂。   我上车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吉他包了,当时还想问刘尚昂什么时候开始玩文艺范了。   刘尚昂将吉他包给我:“空的。”   我打开了吉他包,发现里面已经垫满了海绵似的泡沫,只在上面挖出用于盛放和固定青钢剑、番天印的凹槽。   我摸了一下里面的填充物,问刘尚昂:“这是海面吗?”   刘尚昂:“不是,这是一种防静电材料,价格不便宜呢。”   我说:“多少钱,回头打给你。”   刘尚昂冲我笑了笑:“不要钱,嘿嘿,这个包是老包给你准备的,他说,这东西本来就是专款专用,你现在是守正一脉的掌门,寄魂庄的有一部分预算就是专门为你设立的。”   我点了点头,说一声“谢谢”,将青钢剑和番天印装进了吉他包里。   在这之后,就是一个小时的安静等待,我和粱厚载纯粹就是在干等,刘尚昂则不停地朝夜总会那边观望。   快到八点半的时候,刘尚昂拍了我一下:“走吧道哥,再等的话,估计就有新顾客上门了。”   当时我没想明白新顾客上门和我们这次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直到我们进了大堂,来到吧台前的时候,刘尚昂问吧台上的服务员:“还没开始正式营业嘛,看着人不多啊。”   服务员面带微笑地说:“我们这里要到晚上九点以后才开始火爆,三位要什么样的房间。”   刘尚昂:“我听人说,你们这有一个VIP专用的大包厢,能容四十多口人,我们想定那个,等一会还有不少朋友过来。”   服务员显得有点为难:“哟,不好意思,三楼的vip大厢已经有人了,我给你开二楼的vip厢吧,要公主吗?”   刘尚昂:“vip间有单独卫生间吗?”   服务员:“不好意思先生,没有配备单独卫生间。”   这时候,刘尚昂咧嘴一笑:“跟你闹着玩的,我们哪用得起vip啊,再说我们也不是会员啊。你就给我们开一个小厢就行了,最小、最便宜的那种。”   当时我就看到那个服务员的脸黑了一下,不过人家素养还是比较高的,没有和刘尚昂斤斤计较。   我们交过钱,就有人领着我们去了二楼的小厢,服务员给我们开了机器之后就走了。   我们装模作样地在包厢里唱了一会,之后刘尚昂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和粱厚载,二、三楼所有的监控都被他干掉了。我们这才离开包厢,悄悄潜入了三楼的卫生间。 四百九十六章 第一次失败   说来也巧了,我们刚进卫生间没有多久,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罗有方的声音,他好像在打电话,不断地用一种我听不懂地方言说着什么,但没有人给他回应。   罗有方的脚步声离卫生间门口越来越近了,刘尚昂立即冲到门旁,将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而我和粱厚载则离门口远了一些,避免被罗有方看见。   几秒钟之后,罗有方走进了卫生间,他低着头,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当罗有方的整个身子都进入卫生间以后,他才抬起头来,我也忘了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是什么表情了,因为这个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刘尚昂像阵风一样冲了过去,一肘子顶在了罗有方的腹部。   罗有方是没有痛觉的,他哼都没哼一声,可身体无法承受住刘尚昂的冲击力,还是当场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   刘尚昂这要追上去打,罗有方却在这时候大喊一声:“进来!”   话音刚落,之前出现在KTV门口的胖子就冲了进来,我看到他手里正攥着一把尖锐的水果刀,用刀刃对着自己的喉咙。   这个人被罗有方控制了,现在,只要罗有方让他下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让刀刃穿透自己的喉咙。   刘尚昂也不得不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胖子手中的刀。   罗有方看了看他身旁的胖子,又看向了我,突然笑了起来,他刚才被刘尚昂击中腹部,现在气息拱不上来,那笑声听起来,就像是自行车胎撒气的声音,笑了一会之后,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可他的眼神就一直没有从我身上挪开过。   直到咳嗽的频率缓和了一些,罗有方才咧着嘴对刘尚昂说:“你一直在跟踪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吗,阴生鬼胎听说过没有?啊?嘿嘿嘿嘿,你别动,你敢动一下,我就让他死。”   我见刘尚昂的身子都在发抖,他现在肯定特别愤怒,原以为罗有方已经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可没想到这只鸭子即便是下了锅,也有奋力一搏的能耐。   其实我在来的时候就想过,这一次我们可能依旧无法抓住罗有方,不过无所谓,我本来也没想抓住他,我来,只是为了问他几个问题。   但罗有方显然不认为我会有这种想法,他很放肆地冲我笑着,嘴上还在说:“左有道,我过去就说过,你斗不过我。你的妇人之仁让你变得很软弱,很矫情,呵呵呵呵,你只有被我踩的份,你……”   我摆了摆手,将他打断:“行了,这也不是演话剧,你的台词留着说给别人听吧。我今天来,本来也没想把你怎么样,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罗有方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又笑了:“呵呵,要面子,嘴硬。我懂,我懂。”   虽然他极尽所能地让自己的笑容夸张一点,可在他脸上,已经无法找到刚才的自信。   我没和他多做纠缠,直接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初你在黄家庄给我的那张字条,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认识罗中行吗?”   罗有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指了指他身旁的胖子,对我说:“左有道,你要救他吗?”   我点了点头:“当然会救。”   罗有方:“可如果你决心要救他,就抓不住我。你还记得吧,当初,就是我把八卦镜放在你老爹老娘的床底下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盯着罗有方的眼睛,说:“罗有方,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罗有方怔怔地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对他说:“你觉得你比我强,是因为你没有我的底线。可你想过没有,你真的比我强吗?如果我用你的手段来对付你,你是我的对手吗?如果你用我的方式来对我,你是我的对手吗?知道当初在东北老黄家,我师父为什么任由你走吗,你以为他真的抓不住你?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拿你当对手,为了你大费周章,呵呵,不值,你没有那个资格。”   罗有方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我,过了好一会,他嘴里才蹦出几个字:“呵呵,好口才。”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巧舌如簧啊,厉害厉害。论嘴,你确实比我强。可你现在除了站在那里说话,还能干什么?你能抓我吗,你能救他吗?你不能,左有道,你——不——能!你什么都干不了。”   我真的懒得跟他罗嗦下去了,又问了他一遍:“你认识罗中行?”   罗有方还是没有回答我,他拿起了电话,一边紧盯着我们,一边对着电话说:“把车开到胡同里。”   在这期间我根本没有看到他拨号,看来他进入卫生间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结束通话。   他收起了手机,又指着我们,对胖子说:“走过去,到他们那边去。”   胖子走到刘尚昂身边的时候,罗有方朝着我们三个吼了起来:“你们三个后退,照着我说的做,不然我就让他死!”   我拉了刘尚昂一下,示意他后退。   我们三个退到了墙角,而胖子则在距离我们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罗有方退到窗户那边,用力将窗开到了最大,刘尚昂看出他要逃走,向前迈了一小步,罗有方原本还朝着窗外观望,这时突然回过头来,指着刘尚昂大吼:“你想让他死吗,别动!”   刘尚昂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窗外的巷子里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那辆车应该是在窗户的正下方停了下来,发动机不时传出震音。   罗有方笑了笑,指指胖子,问我:“左有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看着罗有方,没说话。   罗有方接着说:“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救吗?”   我看了看胖子,这家伙身上有些煞气,耳朵两侧有轻微的黑气攀升,过去听庄师兄说过,这样的面相一般是暴徒才有的,而胖子的打扮斯文,应该是个隐藏的匪首,估计他家的生意,也不会是正经生意。   我叹了口气,对罗有方说:“不是值不值的问题。”   罗有方微微一笑:“左有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长生不老吗?”   我说:“你说的是罗中行?”   罗有方咧着嘴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片刻之后,他打了一个响指,同时仰面从窗口翻了出去。   刘尚昂立即冲向窗口,就听罗有方在窗外大喊一声:“捅下去!”   我们都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刘尚昂调转了方向,我和粱厚载也同时冲向了那个胖子。   刀尖就抵在胖子的喉咙上,只要他稍一用力,刀刃就能穿透他的皮肉,刘尚昂死死抓住胖子的手腕时,他的喉咙上已经出现伤口了。   粱厚载冲过去,一把抢下了刀,而我则抓住胖子的后颈,用力一捏,胖子当场昏了过去。   在这之后,刘尚昂才扑到窗户上观望,他不停用手砸着窗沿,嘴里骂着:“跑了跑了,他娘的跑了!”   我走上前,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本来也没打算抓住他,他跑了,咱们反而轻松。”   刘尚昂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抓住罗有方吗?”   我笑了笑:“我只是想见他,没想抓他。这家伙对于寄魂庄来说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如过今天他落在我手里,对寄魂庄没有半点好处。”   粱厚载将胖子斜靠在墙边,也走了过来,他靠在窗前,朝胡同里看了看,叹口气说:“罗有方这家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他明知道自己被跟踪了,竟然还敢只身出现在这里,真不知道应该说他自大呢,还是鲁莽呢。”   我说:“应该是自大吧,他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粱厚载:“其实我觉得他只是用自大来掩藏自己的自卑而已,罗有方这个人,可能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强悍。”   我点了点头,看了眼靠墙而做的胖子,估计等他醒来以后,不会记得自己为什么来到卫生间,大概也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   “瘦猴,查查他的底细,回头把调查结果给我庄师兄。”我一边将地上的水果刀收走,一边对刘尚昂说。   刘尚昂显得有点疑惑:“给庄大哥?为啥?他也负责这种案子?”   我说:“这个人可能被种了疯虱卵,庄大哥那边有解药,肯定会找机会见他的。到时候顺便揭一下他的案底,对于庄师兄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尚昂这才点头:“行吧……那罗有方的事,就这么算了?”   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冲他笑了笑,然后就招呼粱厚载离开了卫生间。   我知道,自刘尚昂跟着包师兄学艺至今,罗有方恐怕是唯一一个让他全无办法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挫败的人吧。我理解这种感受,当初在东北老黄家,当罗有方从我手中逃走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   但我也知道,在这个行当里混迹久了,一个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刘尚昂必须学会接受这样的失败。   刘尚昂没有跟着我们一起离开,他还要留下来调查那个胖子。   坐公交车回到住处,我整理了董老板给我的那些票据,将应该给他的和他不应该看见的都分好类,然后拨通了董老板和仉二爷的电话,问他们晚上有没有空,最好能尽快见个面。   我们将见面时间定在了晚上十一点半,地点是我的住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九点多了,加上整理票据又用了一些时间,给仉二爷和董老板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而我和粱厚载又没车,见面地点也只能选在我住的地方。   十一点半,仉二爷和董老板一起来了,仉二爷今天恐怕没少抽烟,身上散发着一股很重的烟油味,董老板看来刚刚结束了一场应酬,身上还带着酒气。 四百九十七章 龙家老宅   我先将整理好的两份文件都给了仉二爷,他大略翻了翻,点头表示满意,又将其中一份递给了董老板,说:“我们这边可能要花个十天左右处理一些东西,弄好了尽快通知你吧,咱们尽早动工。”   董老板接过文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对仉二爷说:“那我先让人做一下规划图,完了给您看一下。”   仉二爷看起来真的对董老板十分中意,董老板说话的时候,仉二爷面对着他,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意。   刚才仉二爷翻看两份文档消耗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午夜十二点再次降临。   幻象如期而至,窗外出现了巨大的树干,黑狗耷拉着脑袋从卫生间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脸上钉着长钉的脸还没有出现,但我知道那玩意儿早晚要出现的。   原本我没打算将自己中诅咒的事告诉仉二爷他们,只想着赶紧把他们送走,我好用番天印打散幻象。   可这些幻象刚一出现,仉二爷就立即察觉到了问题,他耸了两下鼻子,然后转过头,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黑狗那边。   “有道啊,你这里不太对劲啊。”仉二爷依旧盯着身后,嘴上却这么说着。   我没说话,是粱厚载解释道:“道哥中了诅咒,现在正好是十二点,到了幻象出现的时候了。”   既然粱厚载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立刻从吉他包里拿出了番天印,解开上面的火蚕丝布。   番天印一出,幻象立即消散,但我也知道,从番天印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会让在场的人都变得烦躁起来。   别人我不怕,怕就怕万一仉二爷突然暴起伤人,我估计明天刘尚昂回来的时候,就得考虑我们几个的丧葬事宜了。   万幸的是仉二爷没有狂暴,相反,他看上去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可他依然皱起了眉头,问我:“我怎么觉得,番天印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种事说来话长啊,这两年番天印确实有一些变化,这可能和我经常在灵泉附近催动它有关。”   仉二爷“嗯”了一声,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太远,毕竟番天印、灵泉,都和我们寄魂庄的传承有关系。   “你中了什么诅咒,”仉二爷沉思片刻之后,问我:“能解开么?”   我说:“目前已经证实了这个诅咒是一个非常老的巫术,灵媒性质的。厚载说,要解开这种诅咒,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消灭邪神。我们现在联系上了杜康,他已经找到了邪神的位置,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就要跟着他们进山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董老板解开了自己的领带,他的脸色很红,额头上也是青筋暴起,看样子番天印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仉二爷没有留意到董老板的异常,他看着我说:“杜康这个人啊,脾气怪得很,你现在虽然是守正一脉的掌门了,可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后辈,厚载和小刘就更不用说了。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杜康这家伙,如果没有人限制他一下,他有可能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来。”   我朝粱厚载看了一眼,粱厚载则冲我点了点头,表明他也赞同仉二爷的话。   我点了点头,朝仉二爷抱了抱拳:“那就……又要麻烦您了。”   仉二爷挥挥手说:“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正好我这阵子也怪闲得慌,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那什么,你们走之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准备车子。”   我脱口就说道:“不用,刘尚昂有车。”   说话间,我又朝董老板看了一眼,他现在嘴唇已经有些发白。   仉二爷也顺着我的视线望向了董老板,一看情况不对,仉二爷就起身告辞了:“车子还是我来找,你们的车我不一定能坐得下。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小董,走了。”   董老板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跟在仉二爷身后快速离开了我的住处。   不止董老板,粱厚载受到番天印的影响以后,脸色也变得极不自然,我赶紧拿着番天印回了卧室,嘱咐他抓紧时间睡觉。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申明海打来电话,说系里下了考试通知,让我回学校划一下重点。   我说我懒得去,申明海就直接把考试时间表给我了。   四年制大学,我只上了三年,八次大考我只考了六次,在这期间我从来没去划过重点,每次考试的成绩也都仅仅在及格线上。   刘尚昂应该是在我考试的前一天回来的,说实话,具体是哪一天我和老梁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回来的时候,依然对罗有方的事耿耿于怀。   对此,我和粱厚载都没多说什么,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尚昂会想通的。   六月二十八,我考完最后一门课,仉二爷已经带着粱厚载和刘尚昂在教学楼下等我了,当时很多同学都是绕着仉二爷走的,以仉二爷为中心的三米范围成了一个圆形的真空区,几乎没人涉足那片区域。   我和申明海一起下的楼,他看到仉二爷以后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见我径直朝着仉二爷那边走,申明海还拉住我,说:“别过去!”   我挣开他的手,说一声:“来找我的。”,就走到了仉二爷跟前。   仉二爷将我的吉他包递给我:“立刻动身吧,杜康那边估计等急了。”   我挎上吉他包,点了点头,朝学院门口走。   仉二爷走上来问我:“你带钱了吗?”   我摸了摸口袋:“现金不多了,不过我带着卡。二爷要买什么啊?”   仉二爷:“不是,那什么,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钱包,这一趟要你破费了啊。”   我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了仉二爷巨大的食量,心中不由地颤了一下。可他是长辈,我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冲着仉二爷笑了笑。   仉二爷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皱了一下眉头。我知道,我当时的笑容肯定非常勉强。   十几分钟以后,我们从学校门口出发,踏上了前往贵州的旅途。   车子刚开出市区的时候,申明海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学校要查宿舍,让我回去应付一下。我现在哪还有功夫理会这些,挂了申明海的电话,接着就给辅导员打了电话,说我有点急事要回家。   从渤海湾到贵州,刘尚昂开了整整十个小时的车,但他好像并不觉得累,一路上大家都不太说话,唯独他的话特别多,而且十句话有三句是在抱怨我放走了罗有方,每次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只是笑笑了事,不去反驳他。   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贵州境内的一个小镇。   镇子沿公路而建,整个镇子上所有的建筑都聚集在路的两侧,路很长,镇子也很长,当路变陡的时候,镇子也跟着陡峭起来。   一条路,就是一个镇子。   仉二爷说,在这条路的两侧连着很多古代就有的小路,小路的尽头则是山路蔓延,而在山路的尽头,就是一个个的小山村。   除了这个镇和那些深藏在大山中的小村庄,这里到处都是密集的林子和山地,车子走在镇中心的小路上时,视线掠过镇子里的建筑,就能看到那一大片葱翠的绿色,在感概这里的空气无比新鲜之余,也有一种轻微的压抑感。   到达镇子之前,粱厚载给杜康打过电话,杜康说他正在镇子最老的房子里等着我们,进镇以后随便找个人,问他老龙家在哪,他就会告诉我们老房子的具体位置。   正好有个人背着背篓从车边走过,我就摇开了车窗,朝着那人喊:“老伯,我想问一下,老龙家在哪?”   那个老人转过身来,指着公路的远方对我说:“接着走,走到山坡那就看到了。”   说完,他就正了正背上的篓子,继续朝着反方向走了。   可他又没说老龙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到了山坡那边就看到了,看到什么?   仉二爷则拍了一下刘尚昂的肩膀:“接着开,到山坡那边再说。”   镇中的这条公路前半段平坦,后半段则是一段不算太陡的上坡路,我想,刚才那个老人说的山坡,就是公路陡峭的部分吧。   刘尚昂继续开着车子向前走,而我则一直望着窗外,希望能看到一座老房子。   十几分钟过后,我们总算到了公路刚开始有坡度的地方,而我也真的看到一座非常老旧的房子。   其实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古香古色的门面,黑砖、琉璃瓦,还有狮子镇门,这个门面看起来,似乎是一座老庙宇或者老宗祠的正门。   在门沿的左右两侧还各挂了一盏红灯笼,大概由于年份比较久远的缘故,红色的灯笼纸已经有些泛白,但依旧能看到写在灯面上的“龙”字。   错不了了,这里肯定就是老龙家了。   刘尚昂停下车,朝那扇门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问我:“道哥,咱们会不会来错地了?”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应该没错吧,杜康不是让咱们找老龙家吗?”   刘尚昂立即咧嘴笑了:“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我怎么一看到这个门脸,就想起武侠电影里的一个画面来呢。”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画面?”   刘尚昂:“大漠之中,北风呼啸,龙门客栈……”   我无奈地笑了笑,没等他说完就开门下车。   仉二爷和我一起下来,然后是粱厚载,刘尚昂则找地方停车去了。一直等到刘尚昂回来,仉二爷才敲响了们。   刚看到这扇门的时候,我以为门板是木头做的,可当仉二爷的大手拍在上面的时候,却传来一阵“当当当”的清脆响声,我才知道门板是金属的。   仉二爷敲了几下门之后,对我们说:“等会别说话。”   过了片刻,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而又异常沉重的脚步声,那阵脚步声听起来也有生硬,好像是来人故意一边走路一边跺脚,好让我们听到他的声音。那人到了门前,却没有问我们是谁,也没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四百九十八章 几十年前的纠葛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的另一边,因为有了仉二爷的交代,我们三个也都沉默着。   约莫一分钟过后,对面传来了拉动门闩的摩擦声,大门开启之后,我意外地发现门的另一侧竟然没人。   我疑惑地望向仉二爷,仉二爷冲我笑了笑:“老龙家的人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的。”   说着,他就迈进了门槛,我们三个紧跟上二爷的步伐。   门的另一侧是一个不算别致的小院子,院子里养了几盆花,门前挂着鸟笼,屋顶上还趴着几只晒太阳的黑猫。   仉二爷快走到门前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其中一只黑猫,自言自语地说:“这只猫……和若非养的那只一样啊,没想到在这个年头,还能找得到第二只。”   我问仉二爷:“这种猫很特别吗?”   仉二爷点了点头:“非常特别,这种猫不但能通灵,还能看穿阴阳虚幻,它们和你一样,生下来就是天灵开光,极其难得。”   他这边正说着话,就有人拉开了屋门,我和仉二爷同时朝屋门那边看,就见一个穿着冲锋衣的老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带着墨镜,我也不知道他的视线落在仉二爷身上还是我身上。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这个人却给我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冷漠,又像是冷静。我觉得,他似乎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关心的人,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那平静如水的内心产生波动。   仉二爷盯着他看了一会,皱起了眉头:“十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熊样?”   那人笑了笑,摘下了墨镜。   我终于看到了他那双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里,让我意外的是,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热忱,那是一股带着无限执着的热忱。   粱厚载凑到我跟前来,小生对我说:“杜康。”   原来他就是杜康。   杜康一直冲仉二爷笑着,嘴上还说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也来了?难道你还怕我欺负这几个小辈啊?”   看起来,杜康对仉二爷似乎比较热情,可仉二爷对他就比较冷淡了。   仉二爷斜着眼睛看着杜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人太危险了,我不来,就怕他们几个着了你的道。”   听到仉二爷的话,杜康显得有些无奈:“老仉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记恨我?当年的事,只是一场误会。”   “当初就是因为你,老九他们几个全都死了,你现在告诉我是误会?”仉二爷瞪着眼睛说道:“你还记得他们为什么死吗?还有老辛,他当年是什么样的身手,要不是因为你,他也不至于变成一个废人。”   杜康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没说话。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一个极苍老的声音:“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老仉啊,进来吧,我沏了茶。”   听到这个声音,仉二爷似乎变得有些激动,他避开了杜康,快速进了屋门,然后我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阵笑声听起来十分嘶哑,它不属于仉二爷,也不属于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杜康回头朝屋子里望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正说着,他将视线转向了我,问我:“你就是老柴的徒弟吧?”   我朝杜康抱了抱拳,说声“是”。   杜康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粱厚载和刘尚昂,最后朝我们招了招手:“都进来吧,屋子里没有外人,你们随便坐。”   跟着杜康进了屋子,我才发现屋里坐了很多人,他们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些人似乎都见惯了大风大浪,每个人的眼神中头透着一种寻常人没有的平静。   我们进屋的时候,他们只是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之后就依然各忙各的,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没人理会我们。   而杜康也没有向我们多做介绍,只是回过头来,又对我说了一句:“都是自己人,你们随意。”   这时候,里屋那边传来了仉二爷的声音:“老辛,你这脚,好了?”   接着就听一个声音说:“十年前就能下地走路了,前年胳膊也好了,嘿嘿,我现在啊,和正常人没大区别。”   我朝里屋的方向看一眼,又看向杜康,杜康冲我点头,示意我可以过去。   我来到里屋,杜康也跟在我身后。   虽说是里屋,可窗户却是朝南开的,正午的阳光顺着窗沿撒到了靠窗的小床上,在这临近盛夏的时刻,这样的阳光竟能给人一种冬日暖阳的感觉。   说起来,自我进入这个小房子里以后,就一直没有觉得热,正相反,在路过客厅的时候,还有一丝阴冷的感觉。   床上放着一张红木打造的小几子,上面有茶盘,一个面容消瘦的老人正往茶壶里面添开水,另有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人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中翻滚的茶叶。   仉二爷站在床前,目光落在哪个消瘦老人的脸上。   我知道,这个消瘦的老人,就是仉二爷口中的“老辛”了。   老辛添好了水,将茶壶放下,又慢慢地转向我,朝我抱了抱拳:“这是守正一脉的新任掌门吧,有礼有礼。”   我也赶紧对他行了抱拳礼。   和客厅里的那些老人一样,老辛身上也有一种非常淡然的气质,就连他说话时的口吻,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平和。   坐在几子另一侧的中年人冲我笑了笑,用略微嘶哑的声音说:“你就不用回礼了,我们这些人呐,都是行当里的罪人,受不得你的礼。呵呵,你们可以叫我老谢。”   一边说着,他还起身跟我握了握手。   我礼貌性地朝着他笑一笑,心中却不禁疑惑,他为什么说自己是行当里的罪人呢?而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仉二爷也没有向我们解释什么。   老辛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由仉二爷分给了大家。   除了我们刚进屋的时候老辛和老谢说了几句话,在后面的时间里,大家都是默默地喝着茶,里屋变得和客厅一样安静。   直到一壶水快倒干了,老辛才对仉二爷说:“老仉啊,当年的事就是一场误会,你不要在责怪杜康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仉二爷的眼睛,仉二爷叹了口气,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以仉二爷的性子,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原谅杜康。   老辛盯着仉二爷看了一会,也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又对仉二爷说:“这边的山路可不是一般的险,毒蛇,毒虫,大山最深的地方还有矮骡子,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已经封闭了上百年了,只有一条路能通过去,可那条路啊,险之又险。老仉,虽说你们几个都是有本事的人,可那样一个地方,靠着两条腿,却是走不进去的。”   仉二爷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老辛顿了顿,继续说道:“要进去的话,只能从大崖下去,可通往大崖的路十几年前就没了。”   我看得出来,老辛好像话里有话,又或者,他心里有些话,不太方便说,但又必须说出来,但他还没想好措辞。   仉二爷皱起了眉头:“老辛,有话直说吧。”   老辛点了点头,说道:“羊场的老杨答应给你们做向导,带你们进山。十五年前,他在走夜路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曾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大崖那边,天亮以后,他才循着太阳的方向回到了大路上。现如今,老杨应该是唯一一个去过大崖的人了。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仉二爷:“什么条件?”   老辛说:“老杨说,大崖那边危险重重,这次给你们做向导,那可是把命都赌进去了。他这辈子别无所求,就希望他的孙子能走出大山,他的条件就是,给他的孙子安排一个好去处。”   “可以,”仉二爷先是干脆地答应了,随后又问道:“他孙子今年多大年纪?”   老辛:“不到十岁。”   仉二爷:“父母呢?”   老辛说:“老杨的儿子原本在外面打工,后来染上了赌,欠下一屁股债,跑了。孩子的母亲改嫁,现在是老杨带着他。”   仉二爷又问道:“你说的那个老杨,在村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老辛想了想,说:“他还有一个大哥,但两人年轻的时候因为分家结下了好大的仇怨,现在几乎不来往。”   仉二爷再次点头:“没问题,这孩子交给我来管。如果老杨能活着回来,我连他一起养着。”   老辛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对仉二爷说:“你们现在就动身吧,杜康知道羊场怎么走。另外,你们去羊场的时候别开车,那条路走不了车的。”   “行,那我走了。”仉二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小几上,招呼我们几个动身。   在仉二爷出门的时候,老辛又说了一句:“我以后就待在龙家了,有时间来找我喝茶。”   仉二爷没有回应,径直出了门。   我觉得,仉二爷和老辛、杜康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解不开的心结。认识仉二爷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带着几分无奈。   其实回想起来,仉二爷之所以在来的路上一句话都不说,似乎也是在盘算着如何如面对杜康,或者说,如何面对他和杜康之间的种种纠葛。   我们前脚离开老龙家,身后就响起了关门声。   我回头望去,就看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跟了出来,他正抓着门上的铜环,慢慢将门关上。   杜康冲我笑了笑:“这是我徒弟,叫盖栋。”   盖栋也看向了,笑着点了一下头。   羊场村在小镇的西侧,村子和镇子之间由一条很窄的土路连着,车确实是开不进去的。   走上土路之前,杜康先到百货店里买了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东西,另外还买了一块鲜肉和一块腊肉。 四百九十九章 鬼娃儿   杜康说,老杨家的日子不好过,这次我们去,他是拿不出东西来招待我们的。   在杜康说话的时候,仉二爷一直目视着前方,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山路难行,途中有骑着摩托车人路过,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都像是要张口说话,可每个人都是欲言又止。   我问盖栋:“这些人怎么回事?”   盖栋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跟他说话,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着说:“他们车拉不动我们。”   我不解:“什么意思?”   盖栋依旧只是笑了笑:“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果然,二十分钟之后,有一辆摩托车从我们对面驶来,一辆小小的车子,竟然同时坐了五个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似乎要出远门。   直到那些人走远了,盖栋才对我说:“这条路走不了车,全靠这一辆一辆的摩托车将村里人运出来,将村外的人送进去。我和师父也坐过,十里山路,一个人只要三块钱,很便宜的。”   我这才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些人为什么欲言又止,他们大概原本想问我们要不要搭车的,可看到仉二爷的体型,他们就只能放弃了。   个头太大,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十里山路,最初的一段还算平坦,越到后面,路就变得越发难走,有些地方坑坑洼洼,有些地方则十分泥泞。   即便我们的脚程不算慢,依旧花了两个小时才走完这段路。   交通的不便注定了羊场村的贫穷。整个村子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木质结构的老房子错落而无序,几个叼着旱烟的老人坐在村口的位置,望着夕阳的方向聊着些什么。   我没听清他们聊天的具体内容,只是觉得他们所用的方言和四川的方言非常相似,好像只有个别词汇的发音有着比较大的差别。   在村子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座屋顶下陷的破房子,这里就是老杨的家。   走在村路上,我远远就看见屋顶上压着很多砖头和挡雨用的破油布,屋子的一角还破了一个很大的洞,里面堵上了一个纸箱似的东西,挡住了屋外的风和我们的视线。   杜康提着腊肉和饼干走到屋子门前,喊了一声“老杨”。   起初没有人回应,过了大约三五分钟以后,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拉开了屋门,从门缝里伸出了脑袋,看到杜康以后,他脸上立刻展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杜爷爷!”   杜康揉了揉他的脑袋,将装饼干的袋子塞进了他的怀里,问他:“你爷爷呢?”   男孩指了指山坡的顶端:“爷爷去山上扫墓了,晚上回来。”   杜康点点头,男孩接过腊肉,就一溜小跑地回了屋。   我们也陆陆续续进了屋子,一进门,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霉味,刘尚昂的五感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拿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扇着,驱赶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   杜康笑了笑,对他说:“忍忍吧,咱们就住一个晚上。”   刘尚昂点了点头。   除了四面围墙,房子内部没有其他的墙体,只有几根粗壮的木头柱子顶着房梁,我看到其中一个柱子上有条很宽的裂痕,里面还结了蜘蛛网。   男孩径自走到一个用黄泥砌成的灶台旁,又捡了柴火,好像要生火做饭。   我将吉他包递给了粱厚载,过去帮忙。   十年前,大舅家的灶台也是用柴火的,我对拾柴做饭这种事很熟悉,男孩好像有些怕我,我走过去以后,他就怯生生地躲到了一边。   直到我点着了灶地的干草末,将柴火一根一根地方进去的时候,男孩很惊奇地问我:“你会生火啊?我爷爷说,城里人都弄不了我们这里的灶子。”   我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笑容:“你叫什么?”   “杨喜乐,姨伯他们都叫我小草,我爷爷叫我鬼娃儿。”男孩很认真地回答我。   他很瘦,手上脸上都粘着黄土和灰尘,我从口袋里拿出湿巾来给他擦手,一边问他:“你喜欢哪个名字?”   男孩依旧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我喜欢爷爷。”   他没说喜欢哪个称呼,只是说他喜欢爷爷。   我将湿巾扔进了火势渐渐猛烈起来的柴火堆里,对他说:“晚上我来做饭,你先吃点饼干垫一垫,别吃太多了,省得晚上吃不下菜。家里有米吗?”   男孩摇了摇头。   我有转身问刘尚昂和粱厚载:“你们俩谁身上带现金了?”   他们两个掏了掏口袋,还真凑了不少钱,我就让他们到村里去,向村民买一些米和菜,如果能弄到面粉和咸菜,也尽量弄一点回来。   刘尚昂和粱厚载出门的时候,仉二爷还吆喝了一声:“顺便问老乡要一坛米酒。”   听到仉二爷的话,杜康不由地冲二爷笑了,可二爷没理他,将头扭到了一边。   鬼娃拆了一包饼干,问我们吃不吃,仉二爷说:“你自己吃吧,我们大人不稀罕这个。”   后来鬼娃就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灶台边,看着我做饭。   我问他家里有没有热水,他说没有,问他有没有烧水的壶,鬼娃也是摇头。鬼娃说,家里就有一口铁锅和一个炒菜的铲子,家里来了这么多人,碗可能不太够。   于是我又给粱厚载打了电话,让他们把餐具的问题一并解决了。   我盛了半锅水,将锅放在灶台上慢慢烧着,之后找到了用树桩做成的大菜板和一把有些卷刃的菜刀,切起了腊肉和鲜猪肉。   鬼娃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在旁边问我:“叔叔,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   我说:“因为我懒得理啊,你可不能跟我学,男孩子,还是头发爽利一点好。”   过了一会,他又问我:“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我脸上的疤,是当年和罗刹战斗的时候留下的,这些年过去已经淡化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看得还挺仔细的。”我笑了笑,对鬼娃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啊,不听话,可淘了,这个疤就是因为淘气留下的。”   鬼娃咧着嘴笑了。   我朝他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着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啃着,好像舍不得吃似的。   “这包饼干你可以吃一半。”我笑着对他说:“别耽误了吃饭就行。”   他像是乐开花了一样,将菜板上的一包饼干抱在了怀里。   仉二爷也凑了过来,他看着鬼娃,鬼娃却一直盯着我切好的一片片腊肉,又时不时地看看我。仉二爷笑着对我说:“你跟这孩子很有缘分。”   我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处理菜板上种类稀少的食材。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刘尚昂和粱厚载就拎着东西回来了,刘尚昂手里是各种各样的菜,以及一个装着餐具的大塑料袋,粱厚载则抱着大米和酒坛。   他们两个将所有东西都堆在了菜板旁边,之后刘尚昂才对我说:“当地人好像没有吃面的习惯,没弄到面粉。”,粱厚载则跑去摘菜了。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我让鬼娃找来盛水用的缸子,将热水全都倒了进去,让刘尚昂再混上一点凉水,给鬼娃洗洗脸。   在这之后,我又收拾好了菜,开始做饭。   仉二爷就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到第三个菜出锅的时候,仉二爷突然对我说:“有道啊,你越来越像你师父了。”   我说:“二爷,有时间的话,去趟山东吧。”   仉二爷:“怎么了?”   “前几天给庄师兄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庄师兄说,陈道长好像还没从我师父的事上缓过来,”我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措辞,接着说道:“他身边的人太少了,一个人,有些事总归是想不开的。”   仉二爷却叹了口气,摇头道:“老陈就是那样一个人,就算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如果李良能回来就好,他比谁都了解老陈。哟,说起来,李良走了有十年了吧?”   因为油不够了,我刚才又热了锅,一边将肥肉放进去炼,一边回应道:“嗯,十来年了。到现在我也没明白,李爷爷当初为什么走啊?”   仉二爷先是说:“他是为了躲情债。嗨,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回头你自己问他吧。”,之后仉二爷又转移了话题:“我说有道啊,你现在也是守正一脉的掌门了,传承的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收个徒弟吧。”   我无奈地笑笑:“我自己都还没完全出师呢,怎么教别人啊。再说,守正一脉收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仉二爷问我:“老夏他们没给你算过什么时候能收徒吗?”   我摇头:“夏师伯只是说,等我的徒弟缘到了,自然会有徒弟的。还说我收徒会比我师父轻松得多,这一生弄不好还有两个弟子。不过他就说了这么多,其他的没向我透露太多。”   正说着话,屋门被推开了,我和仉二爷同时朝门口那边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老人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杜康,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杜师傅什么时候来的?”   杜康笑着回应他:“有一阵子了,听喜乐说,你到山头上坟去了。”   看样子,这个老人就是老杨了。   老杨将草帽挂在墙上,一边回应着:“去给老太太烧两张纸。喜乐的事怎么样了?”   杜康站起身来,朝我和仉二爷这边扬了扬手,说:“这位是仉二爷,那一位是左……掌门,这次你给我们引路,不管结果怎样,他们都会将喜乐接到城里去。喜乐上学的事你也不用操心了,他们都会操办好的。”   听到杜康的话,老杨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接着又转向了我们,流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鬼娃儿从小就命苦,你们别看他这个样,脑瓜灵光得很。哎呀,你看,我也不大会说话……”   说着说着,老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 五百章 北山   让我们将鬼娃带出山去,在他看来好像是一个有些非分的请求。   其实,我才是那个“非分”的人,老杨大概还不知道,这一次他之所以要拿性命去犯险,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   如果不是我中了诅咒,杜康也许不会跑到这里来寻找邪神,而他也不用和我们一起进入邪神的领域。   在来的路上我就和仉二爷讨论过,能不能先让老杨带着我们找到大崖,然后我们就送老杨出来,反正已经找到了通往大崖的路,我们完全可以送老杨出来以后再原路找回去。   可杜康说,如果没有老杨,我们就算消灭了邪神也是有去无回,因为只有像老杨这种在这个村子里的土生土长老人,才知道如何搭建天锁。   刘尚昂正在给鬼娃洗头,可鬼娃听到老杨的声音,头上带着肥皂泡就冲了过来。   刚才他的脸上都是灰,我也没看清他的五官,可现在,那一对形状干净的剑眉,还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让他年纪不大,看起来却有种天生的威严。   我担心老杨会让鬼娃给我们下跪什么的,见他跑到了老杨身边,就抢先说道:“鬼娃,会闷米饭吗?”   鬼娃立即点头,头上的肥皂泡甩得到处都是。   我笑着对他说:“先把头洗干净了,等会帮我闷上米。”   鬼娃看向了老杨,老杨正要说话,我又抢在他前面对他说:“这种笋我以前没有炒锅,要不然,您也上手,做个菜?”   杜康也对老杨说:“好了,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让喜乐去洗头吧。”   老杨这才放了鬼娃,笑呵呵地到我这边来炒笋。   我炒了四个份量比较大的菜,老杨炒了笋子,又刘尚昂他们弄回来的小鱼做了一大碗奶白色的汤。在这间四处透风的老房子里,八个人围着小桌坐在一起,大口吃着饭菜,仉二爷和老杨喝了些米酒,我知道二爷酒量大得惊人,那一坛子米酒肯定不够他喝。   鬼娃吃得特别开心,他大概很久遇到这么丰盛的晚饭了吧,一双眼睛总盯着腊肉和两个放肉比较多的菜,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不由地回想起第一次在乱坟山喝太岁汤的情景。   那时候的我被鬼物消耗了元气,也是瘦瘦小小的,就如现在的鬼娃一样。   吃完饭,我们就在老房子的客厅里席地而睡,老杨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我们几个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先照顾鬼娃,他身子弱,年纪又小,地上寒气太重,老杨的身子也不好,不能让他们睡地板。   因为我晚上做梦的时候会浑身抽搐,所以在十一点以后,我就悄悄地到了屋子外面,坐在门外睡了一阵子。梦境如期而至,大概是因为我此时已经非常接近邪神了,梦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在梦中,天色已经大亮,整个村子被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雾气中,看不到太阳。   我依旧坐在门外,抬头望去,就能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挺立在群山之中,树身上黑气盘生,我看到树杈上站了很多人。在浓浓雾气下,树上的人成了一个个深色的剪影。虽然离得很远,但我知道,我望着树的时候,他们也正望着我。   一个黑影从我面前的小路上一闪而过,我知道它就是每次都会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黑狗,没有理会它。   过了一会,黑狗果然折了回来,它就站在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用那双火炭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却一直不向我靠近。   “你来了。”   在我身后,响起了粱厚载的声音,我转身去看,就看见一个穿着蓑衣的女人站在屋子里,在她的额头上,也钉着一根狭长的透骨钉。   看到她的一瞬间,剧烈的头疼再次出现,而我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村子里一片寂静,在我的头顶上,不算明亮的月亮和星辰映衬着整个夜幕。   我揉了揉太阳穴,回到了屋子里。   第二天一早,我简单地做了几个菜,大家吃过早晚后,就准备动身了。   家里还剩下了不少米,刘尚昂他们也弄来了咸菜,鬼娃的一日三餐就不用太挂心了。尽管如此,杜康还是让盖栋留下来照顾鬼娃,毕竟只是一个八岁出头的孩子,让他一个人在家,终究不是一件让人放心的事。   可这天早上,鬼娃从起床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当他们离开老房子,朝着村北的大山走的时候,鬼娃从屋子里冲向了老杨,他抱着老杨的胳膊,一脸担忧地问:“爷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杨揉了揉鬼娃的头发,笑呵呵地说:“昨天晚上不是告诉你了吗,过两天就回来了。”   鬼娃点了点头,可抱着老杨胳膊的那双手依旧没有松开。   我想,鬼娃大概是预感到了老杨会有危险,祖孙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在某些方面,两个人的心意是相通的。   我蹲在鬼娃面前,对他说:“你爷爷会回来的。”   鬼娃看看我,又看看老杨,他朝我伸出一只小手:“拉勾。”   我也抬起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鬼娃的小拇指:“拉勾。”   鬼娃这才松开了老杨,咧着嘴冲我笑了。   仉二爷说得没错,鬼娃和我确实很有缘分,他信任我,我也不会辜负他的信任,不论如何,我也一定会把老杨带回来。   辞别了鬼娃和盖栋,我们沿着村里的一条小路进了大山。   这里的山,植被异常繁茂,或高或矮的树木紧凑地占据着山上的空间,密集的杂草没过了膝盖。   仉二爷问老杨:“你们这的林子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啊,杂草都这么高了。”   老杨说:“村子南边是柴园,过去砍柴都到南面的山上去,北面这块地,相传在过去的时候是土司家的猎场,平民是不能进的。听以前的老人说,在早七八十年前的时候,偶尔有猎户进来打猎,可有一次,三四个猎人进了林子以后就没再出来过,从那以后,北山就荒了。”   杜康问老杨:“听说你上次找到大崖,是因为在北山迷了路。”   老杨笑了笑:“那天我是想给鬼娃儿弄点野味,他正长身体,家里的东西不够吃,我呢,年轻的时候跟人学过抓蛇,就想着抓条蛇回去。可不知怎么就走深了,林子大,太阳也下了山,我就迷了路。没想到误打误撞走到大崖那边去了。”   说到这,老杨又补充了一句:“这山上蛇多,毒蛇也多,大家小心一些。”   走了一段路以后,我也忍不住问老杨:“总听你们说大崖大崖的,大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老杨说:“就是断头崖,人脖子上横把刀,不就是‘大’嘛。那是老土司处决犯人的地方,都说那里怨气重,没人敢去,而且我听村子里的老一辈说,那地方啊,经常出怪事呢。”   我说:“你上一次到大崖那边去的时候是晚上了吧,没出现什么怪事吗?”   老杨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过了好半天,他才说:“怎么没有啊,那一晚上,我总听见有人叫我的奶名,那声音,鬼哭似的。还好我到大崖的时候太阳快升起来了,等到天一亮那声音就散了。其实在这个老林子里,最厉害的不是鬼,是矮骡子。我命好,没碰上。”   在《行尸考录》上有矮骡子的相关记载,上面说,矮骡子其实就是湘黔特有一种山魈,它们的外形和人类相似,但个子很小,头很大,眼睛在夜里会放光。这东西虽然身子小,但力气大得惊人,在山里行动速度也非常快,兼会一些迷魂术,如果数量多了很难对付。   而且这东西是群居,一般来说,不会单个出现,一出现就是一大群。《行尸考录》上还说,矮骡子特别记仇,但凡是惹过它们的人,都会遭到极其残忍的报复。如果对上矮骡子,绝不能杀,只能震慑,如果他们怕了你,就永远不会在你面前出现第二次。   因为矮骡子能通阴阳、邪灵,有些人也认为他们是山神的奴仆。据传在明朝年间,有一个法力高深的道士曾养过一只矮骡子,后来这个道士没得善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养矮骡子遭了天谴。   老杨显然对矮骡子十分惧怕,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林子反而没有刚进山的时候那么密了,地上杂草好像也稀疏了一些。老杨的方向标是时间和太阳的方位,所以只有到了能看到太阳的地方,他才能辨别方向。   我一直开着天眼,前半段路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可过了正午以后,我们已经到了老林子深处,这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很重的阴气,在树与树的缝隙间,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那是在林子里徘徊的游魂,它们没有攻击性,但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会发现我,偶尔有游魂会跑到附近来窥视我们,但我手里拿着脱鞘的青钢剑,腰上还有番天印,再加上仉二爷那身邪祟勿近的煞气,这些游魂不敢靠我们太近。   下午三点左右,林子突然起了雾,这阵雾气以很快的速度变得异常浓郁,我们的可视距离只有五米左右。   因为雾气的出现,老杨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了。   老杨停了下来,问仉二爷该怎么办,仉二爷则转向了我,说道:“这雾起得太突然,不太对劲啊。”   我点了点头:“有东西靠过来了。”   其实在雾气刚刚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十几道怪异的炁场正慢慢接近我们。我过去也没见过这样的炁场,时阴时阳,而且躁气很重,其中还掺杂着一丝妖气。   我想,我们恐怕是被矮骡子盯上了。   那些炁场还在慢慢地接近我们,我就对仉二爷说:“二爷,你别压着煞气了,撒开吧。” 五百零一章 断头崖   仉二爷看了老杨一眼,说:“我这身煞气,老杨可能扛不住。”   就在仉二爷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那些炁场已经在我们周围形成了包围圈,但在这以后,它们没有继续靠近,矮骡子应该就藏在雾气中注视着我们。   我做了一个继续前进的手势,老杨的腿有些发软,走路变得吃力,仉二爷就将他扛在肩上,带着他向前走。   仉二爷一动,周围的炁场也跟着动了,它们先是快速后退了一段距离,之后又慢慢围了上来。   它们果然还是对仉二爷有所忌惮。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在离我们很远的深山里,盘踞着一道很重的怨气,那里应该就是大崖。   杜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纯黑色的小盒子,对我说:“如果围上来的是矮骡子,这东西应该有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盒盖,盒子里面垫红色的鹅绒,而在这一小片红色中间,是一截断了的蝎尾。   至少从形状上看,那应该就是一截蝎尾,可它却有我的食指那么粗,而且尾钩上应该还带着阳毒,从上面散发出很烈的阳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蝎尾拿出来,又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将其均匀地洒在蝎尾上。   期间仉二爷朝杜康这边看了一眼,我看到仉二爷皱了一下眉头。   片刻之后,杜康将蝎尾上的土都抖落在地上,又将那截蝎尾小心放回了盒子里。   “放心吧,一会就散了。”杜康一边将盒子收入口袋,一边对我说。   他没有骗我,一分钟过后,那些怪异的炁场果然渐渐远离了我们。   我问杜康:“它们怎么走了?”   这也怪不得我会疑惑,毕竟在我看来,刚才沾染过蝎尾的泥土除了阳气稍微重了一些之外,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杜康笑了笑,说:“这是黄群路上的蝎子尾,能震慑阴阳。矮骡子这东西,胆大包天,只怕阎罗殿里的小鬼。那些泥土沾了蝎尾,就有了黄泉路上的味道,矮骡子闻到那股味道,就以为是小鬼来抓他们了。”   其实杜康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清楚矮骡子为什么突然离开。   我肯定不相信什么阎罗殿、小鬼之类的,或者说就算我信,也无法考证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实的。   当然,传承不一样,信仰也不一样,杜康既然提到了阎罗殿,就说明他们那一脉应该出现得比较晚了,至少在佛教传入中原以后。   在杜康说话的时候,仉二爷就时不时地朝他这边看。   杜康察觉到了仉二爷的目光,冲仉二爷笑了笑,仉二爷立即将脸扭到了一边。又一次自讨没趣,杜康无奈地叹了口气。   矮骡子走了,大雾却依然没有消散的迹象,而随着我们越发深入,雾气中渐渐出现了阴气。   那是一股直接弥散在空气中的阴炁场,我也无法找到它的源头。   粱厚载说,这里之所以出现阴气,还是因为邪神的炁场淤积不散,大量邪祟受到这股炁场的吸引而在这个地方逗留,又加剧了盘根在这里的阴气。但只要进了邪神的领域就看不到邪祟了。   我们离怨气的源头越来越近,空气中的阴气也越来越重,可路上的植被却越发稀疏起来。虽然附近也长了一些树,可这些树木不是长得奇形怪状,就是已经枯死。   邪神的存在,对生态果然是有影响的。   中途,我看了看表,却发现秒针已经不动了,我朝着粱厚载晃了晃带着表的手腕,问他:“这也和邪神有关系吗?”   粱厚载点头道:“在邪神的地界上,只有日出日落,但时间是不存在的。”   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粱厚载说:“大概就是说,所有用来记录精确时间的东西都会失效吧,我猜应该是这样。”   这时候,我身后传来了老杨的声音:“前面就是大崖。”   他现在还被仉二爷扛在肩膀上,说话的时候气息不太连贯。   我朝着前方看了看,却没看到悬崖之类的东西。   老杨从仉二爷的肩头滑了下来,他活动了一下腿脚,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走到我身边,指着地面说:“看到这些柴火,就说明快到大崖了。”   我这才留意到地面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些干树枝,这些树枝被人修剪过,过于散碎的枝杈都被折断了,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杆。   杜康凑了过来,看了看地上的秃柴,对我说:“这是矮骡子留下的,他们应该是提醒族群里的其他人,不能再向前走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越靠近大崖,植被就越稀疏,三十分钟以后,地上已没有秃柴,看来连矮骡子也不敢深入到这片区域。   不时有游魂从我的视线中飘过,它们身上的炁场和空气中的阴气完全吻合,但仅仅是几只游魂,无法形成这么大面积的炁场。   直到我们穿过最后一片稀疏的死树,我才明白阴气是怎么来的了。   就看到前方有一群厉鬼似的鬼物正团聚在一起,不时朝空中挥洒着什么东西,从他们手里扔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发黄的纸钱,但那东西是灵质的,没有实体,上面带着很醇厚的阴气。   “纸钱”飞离鬼物的手掌之后,就快速飘向了远方,它们在飘动的过程中快速消失,而上面的阴气则挥散到了空气中。   我指了指那些鬼物,问粱厚载:“这些鬼物是厉鬼吗?为什么它们身上只有阴气,没有其他的邪炁呢?”   粱厚载摇头:“不清楚,也许它们身上的其他炁场,都被邪神夺走了吧。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说,邪神是将一切接近它的邪气都吸入自己的领域。”   杜康走了过来,对我说:“这里的邪神智商很高,它奴役了这些鬼物,让它们将阴气散播出去,这样一来,就会有其他邪祟靠近这里。当这些鬼物身上的阴气所剩无几以后,就会变成普通的游魂,在林子里四处游荡。它们被束缚在这里,其实也很痛苦,对于鬼物来说,撒出去的那些阴气,就相当于他们身上的血和肉。你可别想着驱散这些鬼物,你只要动了他们,邪神立刻就知道有人进来了。”   说到这,杜康指了指老杨,笑着对我说:“现在老杨应该又听到叫魂的声音了,这些鬼物要找一个替死鬼,好顶替自己做这些事情。”   我望向了老杨,发现他躲在了仉二爷的身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紧张。   杜康看着老杨,脸上竟然露出了非常愉悦的笑容。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很好笑吗?”   没想到杜康竟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其实从杜康拿出黑蝎尾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他身上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那时候我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是哪里变了,只是觉得他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不管是说话时过于急促的气息还是语气,都不像他之前的样子了。   仉二爷冲我挥了挥手:“有道,你不用理他。”   我朝仉二爷那边看了一眼,又望向了杜康,他的视线已经从我身上移开,此时正盯着那些鬼物出神。   粱厚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辟邪符,贴在老杨的后背,又给了老杨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箓,让老杨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有了辟邪符,阴气无法再侵入老杨体内了。可惜这次来贵州的时候走得太急,我没带守阳糖。   老杨看不到鬼物,但辟邪符帮他屏蔽了鬼物的叫魂声,他这才长舒一口气,脸色变好了一些。   我等到老杨缓过劲来,才对他说:“十米开外就是悬崖,咱们从这下去吗?”   老杨摇了摇头,指着左手边的一个小山头对我说:“那里才是大崖,咱们从那走。”   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山头上立着一个扁长的青石,那块石头已经被风化得不成样子了,就连底部都受到了腐蚀,悬崖这边的风势很大,它在山头上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老杨说:“那块石头就是以前的断头台,它在这地方有千来年了吧。听上一代的老人说,这块断头石,就是这座山的镇山石,有了它,妖怪才不会出来为害乡亲。”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了,这一带的阴气、怨气都很重,唯独那块石头所在的区域炁场十分平和。   明明是一个断头台,却屏蔽了附近所有的邪炁场,这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更离奇的是,作为刽子手行刑工具的一部分,那块石头上竟然没有血煞之气。   老杨说完话以后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看仉二爷,又看了看我,似乎如果我们不先动身,他也没有勇气朝山头那边走。   我冲老杨点了点头,率先朝山头走了过去,直到仉二爷动身,老杨才紧紧跟了上来。   路过杜康身边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愉悦,而是兴奋了。   他这样的表情,让我越发觉得他不是一个可靠的人。怪不得当初我说和杜康一起进山的时候,仉二爷说杜康这个人靠不住呢。   从山下朝断头台这边看,只能看到一个隆起的小山包,可来到断头台近处时,我才发现这个山包像是被人从中劈开了一样,在山顶的另一侧,就是几乎笔直的崖壁。   我将一只脚踏在山崖边缘,小心探出身子观望,在我的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别说是下去了,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昏目眩。   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我回头望去,就见老杨正弯着腰在山头上逛有,眼睛一直在地上扫视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仉二爷跟在老杨身旁,粱厚载在刘尚昂他们则站在离老杨很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老杨。   刚才我只顾着俯视崖壁了,好像在这段时间里,我错过了一些事情。   我从悬崖边退了回来,向朝老杨那边走,仉二爷看到了我的举动,超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别动。   于是我也和刘尚昂、粱厚载一样停在了原地,远远地看着老杨。 五百零二章 走天锁   老杨就这么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着地面,有时候,他停下来,伸出一只脚用力地踩踏地面,我完全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过了没多久,老杨再次停了下来,他伸出一只脚,用前脚掌用力踏了一下地面,地下立即传来“乓”的一声,那声音很空洞,地面以下是空心的。   老杨指了指他刚才踩踏的地方,对仉二爷说:“应该就是那个地方。”   仉二爷立即走上前,一拳砸在了地面上。   又是磅的一声,这次的声响同样空洞,可音量却比刚才大了很多。   仉二爷皱了皱眉头:“比我想的要结实不不少啊。”   老杨在他身旁说:“南山那边也是这样,洞口的土壳又厚又硬,拳头哪能砸得开啊。”   仉二爷冲老杨笑了笑,而后深吸一口气,又是一记重拳夯在了地面上。   这一拳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比之前的一拳强了不止一个档次。一米之内的黄土都被震了起来。   受到仉二爷的重击,地面先是微微下沉了,一秒钟后,出现下沉的那片区域快速下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将近半米宽的大洞。我离洞口四五米远都能听到洞口的风声。   仉二爷趴在地上,将头伸进洞口看了看,接着又爬起来,拳头像雨点似地砸在了地面上。   先是一连串“吭当吭当”的闷响,紧接着地面上开始一块一块地下陷,洞口不断扩大,直到它的直径差不多到了两米左右,仉二爷才收了手。   老杨直接看呆了,他愣愣地盯着仉二爷,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仉二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下去,他才回过神来,蹲在洞口前仔细观望起来。   我也来到了洞口处,洞内黑漆漆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老杨观望了一下,松口气似地说:“还行,应该是一样的。”   我忍不住问他:“什么是一样的?”   老杨抬头看着我,向我解释道:“在村子里,上一代的老人管这种洞叫天井。几十年前南山那边也挖出来一口,我和几个同辈人下去过,就发现啊,这些天井的井道里有很多石环,顺着石环往下爬,就是走到崖底。也忘了是谁说的,说大崖这边也有这样一口天井,过去一直以为是谣传,没有想到是真的。”   我有些疑惑:“不是说,要去大崖底部,需要搭建天锁吗?”   老杨:“没的错,这口洞叫天井,井里头的石环,就是天锁。不过那些环环难找得很,我年轻的时候经常爬山崖找草药,在这种事上面,我懂行。”   之前杜康说,只有老杨这种村里的老人才知道如何搭建天锁,原来天锁根本无需搭建。   因为洞里太黑,我就唤来了刘尚昂,问他要了一个手电。   我打开手电,让惨白的光束在洞壁上扫了扫。马上就要进入邪神的地盘了,山头上几乎没有任何植被,可洞壁上的植被却不少,我一边用手电扫着洞壁,一边仔细地观察,可无论怎样都看不到老杨口中的“石环”。   这时老杨伸手指着洞壁,对我说:“看,那里就有一个环环。”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废了好大力气才从杂草丛生的洞壁上看到一个环状的东西,可那玩意儿根本就是绿色的,几乎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老杨提醒,我就是拿望远镜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我抬起头,望向了刘尚昂。   刘尚昂明白我的意思,立即冲我摇头:“道哥你别看我,这种活我可干不了。虽说我视力比你们好,可那是极限视力,看得远而已。”   原本我还在想,如果有人能胜任寻找石环的工作,老杨就不用跟着我们一起下去了,现在看来,老杨还是非去不可啊。   这时老杨还对我说:“天井里头滑得很,只能靠这些石环来借力。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几岁,可以在前头走,给你们指着路,可是现在,我怕是爬不动咯。”   仉二爷:“我背着你下。”   其实老杨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但他不好意思说,就换了一种措辞,听到仉二爷的话,老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按照老杨原本的意思,他和仉二爷先下,我们再下,另外我们得给他一支手电,在我慢往下走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用手电帮我们照出石环的位置。   但粱厚载说,如果老杨在下方,我们入洞以后,可能会出现落泥,他抬头指路的时候容易迷眼。所以他和仉二爷应该最后进洞,从上方为我们指明石环的方位。   我第一个进洞,老杨先将手电光打在石环上,然后我再根据光束照射的方向移动手脚。   在我之后,刘尚昂、杜康也一一下来,粱厚载在杜康身后,而仉二爷则处在队伍的最后方。   每下来一个人,我都要向下移动一段距离,老杨的光打得很准,光束每次都能精确地落在我脚下的石环上。   事实证明粱厚载的策略是正确的,当我头顶上的人移动的时候,大量的湿泥混合着破碎的植被落了下来,如果老杨在下方指路,他抬起头来以后可能根本睁不开眼。   由于寻找石环是件非常消耗时间的事情,我们的移动速度十分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感觉到胳膊已开始发酸,刘尚昂则停了下来,在天井里喊:“先休息一下吧,不行了,胳膊快脱臼了。”   我站在石环上,活动了一下左手,回应道:“休息二十分钟,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有压缩饼干和能量棒,水在背包的侧兜里。”   深入林子没多久我的表就不走了,所以我无法推算我们已经进山多长时间,但从我的饥饿程度上看,我们进山至今至少六个小时以上。   头上依然有泥土落下来,我吃压缩饼干的时候不免吃了一些粗大颗粒的矿物质,就连水壶也没能幸免,在我刚拧开壶盖的时候,就有一大块泥巴掉落下来,它砸在我的头上,碎成了很多小块,然后我就听到水壶里有轻微的落水声。   我无奈地将水壶塞回了背包,打算等沉淀一下再喝。   之前我说休息二十分钟,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哪知道二十分钟应该是多长的一段时间,只是在吃完东西以后又等了一段时间,才问后面的人休息好了吗。   只有杜康一个人回应我:“赶紧走吧。”   他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我不想和他计较,就单独问刘尚昂:“瘦猴,你那胳膊还行吗?”   刘尚昂:“没问题了,走吧。”   就这样,我们继续向着下方移动。时间好像变得越来越漫长了,到最后,我每挪动一次,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离我最近的刘尚昂也不停地喘着粗气。   没人计算过究竟过了多久,当老杨告诉我到底了的时候,我长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果然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其他人不着急移动,安静地等着我寻找出口。   刘尚昂又扔给我一个手电,借着手电的光,我看到左侧洞壁上有一大团蓬松的植被。   我拿出青钢剑,试着在这一团植被上捅了两下,青钢剑没有受到什么阻力就捅了进去,洞壁的这一片区域是空的,植被也是从外面长出来的。   我这才拔了剑鞘,用青钢剑将斜生进天井的植被砍碎,顿时有新鲜的风从这个新开的洞口涌了进来,同时涌进来的,还有一股十分怪异的炁场。   第一次碰到这种炁场的时候,我险些死在卡车的轮胎下,所以我很清楚,这股有些像阴气,又像是怨气和戾气混合在一起的怪异炁场,就来自邪神的本体。   出了天井,我们就正式进入邪神的领域了。   这时候,仉二爷在上方问我:“有道,是不是找到出口了,我觉得好像有新风吹进来。”   我连忙应一声:“找到出口了,都下来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出了洞口,随后,刘尚昂他们也都一一跟了出来。   洞口的另一侧是条很短的隧道,里面挤满了各种我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有些好像是细小的枣树,也有一些看上去像冬青丛,我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用青钢剑清理出了一条小路。   大约十分钟以后,我终于从那个拥挤的隧道中钻了出来。   出来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望了眼天空,在悬崖的上方,天空已经变成纯粹的黑色,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只能看到一轮格外明亮的圆月。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阴历的月末吧,天上怎么会有满月?   仉二爷同样抬头看了看天,他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嘴里念叨一声:“又是满月?”   什么叫“又是满月”?   我心中正疑惑,杜康一阵风似地从我身边跑过,朝着峡谷深处奔了过去。仉二爷立即给我使了个眼色,一边说道:“跟上他。”   我立即撒腿前冲,跟上了杜康的步伐。   其实说将这里称作峡谷并不严谨,虽然左右两侧都有山,但山和山之间的距离非常大,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山谷。   我感觉到那股怪异炁场的源头就在山谷的正中心,而杜康却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像条猎狗一样拼命的奔跑,连衣裤被荆棘划破他都没有丝毫地察觉,那副专心奔跑的样子,就像追逐猎物的猎犬。   为了跟上他的步伐,我只能不断地用青钢剑驱赶那些占据道路的杂草和荆棘,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渐渐和我拉开的距离。   当我以为自己快追不上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杜康的正前方,是一大片茂盛无比的树林,它完全挡住了我的视野。   我来到杜康身旁,就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我想拍一下他的肩膀,可仉二爷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冲我摇了摇头。 五百零三章 邪神的记忆   片刻之后,杜康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后来又变成了深深的哀伤,他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那完全就是一副得了失心疯的样子。   自从进山以后,我就觉得杜康在一点一点地失去理智,而仉二爷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似的。   我望向了仉二爷,仉二爷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打扰杜康。   杜康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会之后,就径直走进了前方的林子,仉二爷示意我跟上去。   我随着杜康进了林子,他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连走出来的路线都是笔直的。   可林子里的树这么密,走直线的话,早晚要撞到树上的,我再次伸出手,想拍拍杜康的肩膀,提醒他一下,仉二爷也再次抓住我的手腕,冲着我摇头。   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杜康根本不会撞在树上,相反,这些粗大的树木都会主动避开他。   有时候,他明明眼看就要撞在树上,可当他的鼻尖离那棵树不到半米的时候,树木就会突然改变位置。   我很难描述当时的情景,就是……那棵树刚才明明还在那里,可当杜康走过去的时候,它却突然到了杜康的右侧或者左侧,它不是移动了,而是凭空改变了位置,就好象是空间跳跃一样。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于是给了仉二爷一个疑惑的眼神,仉二爷一直盯着杜康,没有留意到我正在看他。   在我转头的时候,我看到走在仉二爷身后的刘尚昂和粱厚载也是一脸疑惑,而老杨的表情已经可以说是惊恐了。   很显然,树木自行改变位置的那一幕并不是我的幻觉,所有人都看到了。   杜康就这么笔直地向前走着,而我们则一次次见证着树木不断避开他,给他让出一条笔直的路。   我也试着走直线,可那些树木根本不会避开我,那就是真正的树,我的鼻子和额头与树干有过一次亲密接触,感受过上面的粗糙。   渐渐地,林子外出现了火光,我还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原是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可怪异的是,我竟能听懂那些话的意思。   此时正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说:“山口那里出了一只山妖,到那边砍柴的阿大和阿三都没回来啊。”   接着我又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山妖好多年前就在那里了,黑王不是说,它是庇佑这座山的山神么?怎么山神也会伤人?”   “不知道啊,最近不太平啊。”一个声音稍显年轻的女人说。   此时我已经和杜康一起离开了林子,就看到几个着装怪异的人正站在林子旁边交头接耳,其中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手里拿着火把,火光摇曳间,我意外地辨认出,第一次出现在我梦境中的那张脸,就是他的!   我下意识地将手探向了青钢剑的剑柄,杜康突然拍了我一下。   我转身看他,发现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冲我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冷静点,都是幻觉。”   幻觉吗?我看向了持火把的那个男人,他手中的火把在燃烧中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他的头上包着一块黑布,鬓角的发丝露在外面,正对着风轻轻地摇动。   如果是幻觉的话,怎么会如此真实?刚才的树林也是幻觉吗?为什么到了现在,我的鼻子和额头还阵阵作痛?   这时仉二爷和刘尚昂他们也走了出来,粱厚载小声对大家说:“眼前这些人,应该都是邪神记忆的一部分,别和他们有什么交集,那样邪神会发现我们。”   听着粱厚载的话,我依然无法相信这些都是幻象,我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树,手面上依旧传来十分粗糙的触感。   粱厚载冲我笑了笑:“都是假的。”   我还之一笑,看向了刘尚昂,刘尚昂此时正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几个人,看来他也无法相信这些都是幻象。   粱厚载说:“我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说,邪神总是会不断重复它成为邪神的那段记忆,在这段记忆里,应该能找到邪神的命门。”   “是生门。”杜康纠正道:“如果找不到生门,这座山就会死。”   听杜康说话时的口气,我感觉他真的恢复正常了。   这时候,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先是看到一大簇明亮的火光,片刻之后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些身披黑色麻布、手持火把的人。   他们走得很快,但步调一致,看起来像是一群士兵。   当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却完全把我们当成了空气,没人留意到我们的存在。   走在队伍末尾的那个人还背着一个老人,从穿着上看,那个老人应该是个汉人,他的额头瘀青,背上还有血迹。   这些人一出现,之前凑在林子外聊天的几个人就散了,可领队的人却拉住了其中一个人,对她说:“我们在山上捡到了一个汉人,你们把他送到乌拓那里去。”   闲聊者中唯一的一个男性听到他的话,折了回来,抱着那个昏迷的汉人离开了。   在这之后,士兵们继续沿着小路前进,粱厚载和杜康示意大家跟上去。   这条路很长,其间还分布着几个哨岗。其实说是哨岗,就是用木头和兽皮搭建起来的小棚子,里面驻扎着三两个同样身披黑色麻布的人。   包括那些正在赶路的人在内,每个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我都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可能要出大事了。   路过六七个哨岗之后,我们随着士兵们来到了一个用巨大的石块和长木桩搭建起来的大寨子,此时的寨门还是紧闭的,在石头垒砌而成的寨墙上,还驻守着几个身穿盔甲的人。   他们的铠甲和后世的铠甲完全不同,那些铠甲看上去就像是用浸过油的木条编制起来的,远远望去,就像是在身上绑了草席,在头上带了木筐。   我也是思考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穿的应该是藤甲。   城墙上的人看到有人来到了寨门前,喊了一声:“开寨门!”   片刻之后,我就听到寨子里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摩擦声,那声音,好象是粗壮的绳子和木头拧在一起时发出来的。   随着这阵噪音的出现,寨门缓缓开启了。   那扇门有两层楼高,它是用十几根很长的木头并排穿连而成的,从外形上看很像一个体积巨大的木筏。这不是后世那种两扇开的城门,靠近门顶三分之一的地方有条粗壮的横轴,轴端陷入石砌的寨墙,而此时寨门正以横轴为圆形缓缓地向上翻开。   寨门没有完全打开,只翻开了一道一米多高的缝隙,门外的士兵立即俯下身子,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我们也和他们一起行动,快速进了寨子。   一入寨子,被我们尾随了一路的士兵们快速站好了队列,然后就朝着寨子深处飞奔。我们也加快了步伐,紧跟着他们。   奔跑中,我大略地看了一下寨子里的环境。   这个寨子应该很富裕,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是尖顶的木屋子,穿过一个类似于广场的地方时,我看到有人正宰杀牲口,还有几个人在合力伸展一张虎皮。   和我在寨子外面看到的那些人不同,寨子里的人全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他们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也并不知情。   在寨子的尽头,是一片占地面积不算太大的石屋,附近还有很多穿着藤甲的人在来回巡视。我想,这里应该就是黑王的居所了。   有一个没穿藤甲的巡逻兵走了过来,问领队的人:“山马,找到阿大和阿三了吗?”   他们每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用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这些语言传到我的耳朵里以后,却在脑海中直接翻译成了汉语。这种感觉很怪异,明明听到的是一回事,可脑子里的反应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里的人名字似乎都很奇怪,先是乌拓,现在又是山马,我能感觉出来,这两个名字不是音译,而是按照原本的意思翻译成了这样的汉字。   我看到那个叫山马的人摇了摇头:“找到了,但大阿伯肯定人不得他们了。”   巡逻兵皱起了眉:“怎么了?”   “死了,”山马叹了口气,说:“死状很惨,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黑王现在睡了吗?”   石屋子里传来一个十分浑厚的声音:“天色还早。”   随后,屋门上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出现,外面的士兵就流露出一副十分恭敬的表情。   这个人一定就是寨子的主人,也就是士兵口中的黑王。他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十分温厚,眼睛中闪烁着平和而睿智的光彩。   那个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屠尽全寨的人,就是他么?   黑王走到山马的面前,拍拍山马的肩膀:“找过乌拓了吗?”   山马摇头:“没有。我们从山口那边捡回来一个汉人,让几个村民抬到乌拓那边去了。”   “汉人?”这次说话的人是那个没穿甲胄的巡逻兵。   在这里,诸侯和臣子之间似乎没有太多条条框框似的礼仪,臣子见了诸侯不行大礼,也可以在诸侯王说话的时候随便插话。   山马说:“我们是在山妖出没的地方找到他的,他可能是个樵夫,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额头和背上都有伤口,可能是遭遇了山妖的袭击。”   黑王问他:“山妖不害汉人吗?”   山马依然摇头:“不清楚。可阿大和阿三都死了,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却活着。”   就在山马说话的时候,一个身上裹着兽皮的老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山马他们见到黑王不用行礼,可见到了这个老人,却都躬了躬身子。   黑王也露出一副很恭敬的表情,叫了一声:“大巫。” 五百零四章 圣树、山妖   大巫,应该就是寨子里的祭司吧。   梁厚载曾说过,当初统治大寨的黑王也承袭了古夜郎国的巫术传承,所以我一直以为大寨中的“王权”和祭祀权都掌握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老人的神色有些慌张,他凑到黑王身边,小声说道:“圣树出事了。”   刚才听到山口那边死人的时候,黑王只是微微皱了两下眉头,可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惊恐了。   他用十分焦虑的口吻问老人:“圣树怎么了?”   老人叹了口气:“大王还是自己来看吧。”   说罢,老人就快步朝着宅门那边走了过去,他看起来也有七八十岁的高龄了,可走路的时候却虎虎生风,速度不比年轻人慢多少。   黑王跟了上去,临行前,他只叫上了山马。   我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黑王登上城墙以后,大巫就指了指寨门正对的方向:“大王自己看吧。”   我就跟在黑王身后,和他一起朝着大巫所指的方向望去,但我没看见什么圣树,只看到在寨门外的那片林子上方有一团很浓的雾气,但这片雾气只在林子上方高高地盘踞着,当我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土路时,却发现那边并没有受到雾气影响,一干景物都看得十分清晰。   这样我有一种错觉,只觉得盘踞在林子上方的不是雾气,而是从天空跌落下来的一朵云。   黑王朝着雾气弥漫的地方观望着,脸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圣树有枯萎的迹象。”   他能看见树?   听到他的话,我心中不由惊愕,可我再次朝那个方向望去的时候,依旧只能看到一大片浓雾。   我投给粱厚载一个询问的眼神,粱厚载则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   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圣树没有出现在幻象中,取代它的却是一团浓雾。   这时候,大巫对黑王说:“山妖变得凶恶,圣树也要枯萎了。这里的山和这里水,恐怕都要死了。”   黑王没有说话,依旧一脸沉重地望着圣树的位置。   大巫又说道:“大王,我看,咱们还是将这件事告诉夜郎王吧,他一定有办法救活圣树。”   黑王却摇了摇头:“不行,大王现在正在和西方打仗,不能让他分心。”   大巫显得忧心忡忡:“可如果圣树倒了,夜郎的国运也要变的。”   听到大巫的话,黑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过了很久,他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山妖的血可以救活圣树,但那只能让圣树多活十年,在这之后,圣树依然会死,但大王和西方的战斗也结束了。”   大巫摇了摇头:“山妖的血虽然有灵性,可它害了阿大和阿三的命,血就脏了。那样的血,会污染圣树的。”   黑王说:“我们可以用稻谷来净化它的血,没时间了,以圣树现在的状况,最多还能撑十几天。”   大巫沉思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我以为,在看过圣树之后,黑王就要率领大军讨伐山妖了,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让山马带上一百个力士到山里抓捕山妖,在山马离开寨子之前,黑王和大巫将一些粘稠的黑色药膏抹在了山马和力士们的肩膀和额头上。   我不知道这种药膏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山马他们抹了药之后都变得十分亢奋,连说话的声音都陡然变高了很多。   黑王目送山马一行人远离,然后就回到了寨墙上,默默地等待回信。   我们也在寨墙上和他一起等着,在幻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应该和现实中没有区别,至少在我的感觉中是这样的。   夜晚过去,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大巫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离开了,黑王依旧坐在石台上,双手支撑着下巴,默默地等待着。   天色大亮的时候,驻守寨门的几个士兵也离开了,他们没有走远,只是退到了寨墙下,有人前来换岗,却被他们拦住。   他们大概是担心新来的人不知道黑王在上面,如果不经意间弄出太大的声响,可能会打断黑王的沉思。   整整一个晚上黑王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一定是在沉思。   其实就连我,也很好奇黑王到底在思考什么。   阳光照在黑王的脸上,他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强光,微微眯起了眼。在这个年代,不管是阳光还是天空,都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干净,湛蓝的天空看上去十分娇嫩,似乎吹弹可破。   我朝着圣树的方向望了一眼,即便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那团浓雾依旧没有消散的迹象。   我正看着那团雾气出神,刘尚昂突然凑近我,拍一下我的肩膀。我转头看向他,他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林子的某个方向。   顺着他指给我的方向看去,我只看到了树木和杂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可过了没多久,一个人影突然从林子钻了出来。   那个人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在林间快速地闪动了一下,就冲到了寨子外的大路上。   此时的寨墙上也有人在把守,可那几个人离寨门都比较远,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影的出现。   几秒钟之后,那个人在寨墙下停顿了一下,我这才看清楚,他就是昨天山马他们带回来的那个汉人。   他将身子紧贴在寨墙上,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站在阴影里,似乎是在偷偷聆听寨墙上的动静,看来他并不确定刚才有没有发现他。   过了一段时间,他大概是感察觉到寨墙上很安静,胆子也大了起来,就见他离开了阴影处,朝着寨墙观望了一会,他看到了黑王,但沉思中的黑王并没有留意到他。但他也只是盯着黑王看了一会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目送那个老人再次冲进了林子,心中无比疑惑:这个人想干什么?   快到正午的时候,山马回来了,他走的时候带了一百个身材健硕的力士一起走,可回来的时候,那些力士都不见了,只有他和两个神色慌张的士兵。   我看到山马的脸上全是血迹,在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随着他的走动,鲜血还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来。   黑王立即命人打开寨门,并快速冲下了寨墙。   “山马,怎么伤成这样?其他人呢?”黑王一出寨门就焦急地问道。   山马顿时露出了一副十分惊恐的表情:“死了,全都死了!我们找到山妖了,可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它是一棵会动的树,漫山遍野都是他的根,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只有我一个人了大王!”   说话的时候,山马的鼻涕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黑王一直紧皱着眉头,面色无比沉重。   黑王命人带山马去乌拓那里疗伤,随后又让人将大巫唤到的的住处。   我们跟着黑王一起进了石屋,他开始着手书写一封信件,那时候没有纸,这里的人也不用竹简,在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很多褪过毛的兽皮,对于黑王来说,这些兽皮就是“纸张”。   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书写,兽皮上出现了一个个我不认识的文字,但这一次,这些文字没有得到任何翻译。   粱厚载应该是能看懂那些文字的,但他只是瞥两眼兽皮上的文字,就在屋子里转了起来。   我来到粱厚载跟前,问他:“兽皮上写了什么?”   粱厚载:“那是一封信,黑王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应付山妖,准备向夜郎王求援了。”   我朝黑王望了一眼,他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了吧,如果他是从小就跟着夜郎王学习巫术,在这个年纪,修为绝对不会低。   粱厚载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就对我解释道:“他毕竟是个诸侯,夜郎王不会将所有的巫术都传给他的。”   我笑了笑:“怕他造反么?”   粱厚载耸了一下肩:“当皇帝的人都这样。”   就在粱厚载说话的时候,黑王突然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立即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我和粱厚载说话的声音太大,已经引起了黑王的注意?不对,应该说,引起了邪神的注意?   不只是我和粱厚载,屋子里的所有人同时安静下来,一起望着黑王,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比紧张的神色。   好在过了一会,黑王又低下了头,继续写信。他的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刚才他抬头的时候其实不是刻意望向我和粱厚载的,他只是在思考。   黑王很快写好的信,他将兽皮拿起来,小心将上面的墨迹催干。   幻象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我们甚至可以闻到墨汁的味道,那种墨好像和中原的墨不是一回事,他用的那种墨汁带着非常腻人的甜味,如果不是看到他用芦杆蘸着那些墨汁写字,说不定我会以为那是一种黑色的糖水。   吹干墨迹之后,黑王又小心地将兽皮卷了起来,这时房门上的帘子被拉开,大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问黑王:“我听说,只有山马一个人回来了?”   黑王将兽皮放在一旁,叹气道:“那只山妖原本是山崖下的一棵老树,经过几万年的日月精华自然成妖的。十年前我去看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心智未开的小妖,可没想到,短短十年间,竟然变得这么凶悍了。”   大巫皱起了眉头:“这些年,寨子里的人给它建了神龛,拜它为山神,还时常向它供奉一些东西。按说,它原该在寨民的感召下成为一个善妖的,可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暴戾,而且在短短十年间,它的力量不该变得这么可怕。那是给夜郎王的书信吗?”   黑王点了点头:“现在只能向大王求援了。我就怕,如果现在还不能遏制住山妖,寨子里的人都会死。” 五百零五章 玲珑胆   听到黑王的话,大巫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黑王:“山马说,现在山谷外的那座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山妖的根须,可几天前阿大还告诉我,山妖的根须只漫布了山腹,那时阿大想一把火将山妖烧了,我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想不到在几天时间里,山妖已经占领了整座大山。”   大巫沉思了片刻,问黑王:“是大王让阿大和阿三去山上监视山妖的?”   黑王叹了口气,又点点头:“原本只让阿大去的,没想到他会带上阿三。”   “唉,可怜了大阿伯,所有的孩子都死了,希望山马能挺过去,”大巫叹气道:“依大王看,山妖的根须什么时候蔓延到寨子这边来?”   黑王摇了摇头:“我推算不出,但我想,时间不会太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卷好的兽皮交给了大巫,又说到:“大巫明天一早再走吧,白天的时候,山妖的力量会弱一些,在那个时候,你依靠自己的巫术,兴许还能走出山口,我会派最好的战士护送你的。”   “我不需要护送,”大巫接过兽皮卷,对黑王说:“那些年轻人去了也是送死,只要是在白天,我一定能走出山口的。”   黑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大巫离开了,黑王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躺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地面上,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又从地上爬起来,在屋子里焦躁地踱着步子。   我有种预感,好像黑王很快就会做出一个决定,但要做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十分艰难。   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黑王快速吐了一口气,走到了屋子的角落,他将角落里的整捆首批挪开,我就看到在兽皮的下方有一个金属制的小盒子,盒子上还贴着封条似的东西。   黑王撕下封条,打开了盒子,就见盒子里放着一块叠好的兽皮,另外还有一个很精致的小皮袋。黑王展开那张兽皮,盯着写在上面的文字发起了呆。   粱厚载站在他身后,也盯着兽皮上的内容。我看到粱厚载的眉头渐渐变得紧蹙,忍不住小声问他:“怎么了?”   粱厚载也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对我说:“黑王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兽皮上写下了一段预言,那有可能是夜郎王写下的。上面说圣树会在战争开始的时候逐渐枯萎,在战争结束的前夕彻底枯死。而黑王之所以从一个平民成为镇守大寨的人,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用神器为圣树续命的人。上面还说,如果圣树枯萎,大寨的人也活不了,黑王必须在圣树和寨民之间做出选择。”   这边粱厚载正说着话,黑王就打开那个皮袋,从中取出了一对类似于阴阳鱼的东西,那是一对外形如同水滴,一黑一白的两个挂饰,白色的一个泛着朦胧的光晕,而黑色的一个上面,则盘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我想,这大概就是粱厚载口中的“神器”了。   粱厚载看到那个东西,表情也变得十分惊讶,他对我说:“这是夜郎国失传多年的一件神器,它也是一件邪器,叫做玲珑胆。它有一正一反两个部分,用后世的说法,就是一阴一阳。我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说,玲珑胆这东西只要用好了,是可以用来改天换命的。”   改天换命?我不清楚粱厚载口中的这四个字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靠术法、法器来改变命运这种事,并不靠谱。   黑王拿起了那个黑色的“水滴”,将它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我感觉他好像要吃了这玩意儿,但一时间又下不了决心。   黑王一手拿着一块玲珑胆,站起身,又在屋子里徘徊起来。   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黑王转身朝窗口那边看,我们也和他一起望了过去,可窗外什么也没有,悉索声也在他转头的一刻嘎然而止了。   黑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了窗前,将上半身伸出窗外观望。   他大概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又将身子缩回屋子里,转身朝放置玲珑胆的盒子走了过去。   可就在他背对窗户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窜到了窗沿上。   是那个被山马捡回村子的老人,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当地人的服饰,他的动作很轻、很快,黑王根本没有察觉。   他进屋以后,就快速靠近黑王,黑王大概是感觉到了身后的风,正要转头,老人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黑王的脖子。   这一下让黑王措手不及,加上老人力量惊人,当场就将黑王死死按在了地上。   黑王想要挣扎,可他根本不是老人的对手,他试着扭动身子,还不停地用拳头攻击老人的面门,可那个老人就像蛇一样灵活,黑王连续砸了几拳都没有打中他。   渐渐的,黑王因为缺氧而变得虚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扒开那只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掌,可是他失败了,他变得越来越无力,可身体还在本能地驱使下胡乱挣扎着。   当我以为黑王快要断气的时候,老人拿起了那块黑色的玲珑胆,用类似于水滴尾部的尖锐部分对准黑王的胸口,用力一顶。   那块玲珑胆直接扎入了黑王的胸腔,黑王那一刻的表情异常痛苦,他叫不出声,被卡住的喉咙里只发出难以听清的“嘶嘶”声。   片刻之后,黑王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黑色,老人这才松开他的脖子,他捡起那块白色的玲珑胆,快速从窗口那边逃离了。   黑王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眼睛却瞪得很大。过了没多久,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黑王双手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这时候,我感觉到他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眼神不再温厚和犹豫,反而变得十分坚定,同时也非常激进。   黑王扶着墙壁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这粗气,他的视线落在了盛放玲珑胆的金属盒子上,而后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好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此时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过了片刻,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蹲下身,将写着预言的兽皮捡了起来,看到兽皮上的那些文字时,黑王显得十分惊讶,就好象他是第一次看到这道预言一样。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才明明差点被杀死,可他从生死的边缘走过一遭以后,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时候,黑王将兽皮放回了盒子,他抬起头,望着窗外沉思着什么,并将手放在了扎着玲珑胆的胸口上。   我以为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了,可没想到的是,他猛然发力,让玲珑胆整个陷进了胸膛,更怪异的是,在玲珑胆将他胸口上的伤口越撑越大,最后没入胸腔的这个过程中,黑王没有流一滴血。   他将金属盒子放回了墙角,用一大捆兽皮将它遮挡住,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石屋。   我们随着他一起出门,跟着他穿过寨子,来到了寨墙上。   此时已是下午,太阳西斜,可阳光依旧炙热,黑王的眼睛十分怕光,他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右手遮住眼眶。   有几个身着藤甲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恭敬地向他问好,他却根本不去理会,依旧飞快地走着。   在寨门的两侧,有两个用木头搭建、干草封顶的小亭子,我猜它们的用途应该和后世的箭楼差不多。   黑王快步走进了其中一个亭子,这个亭子里也有一个不穿藤甲的士兵,他一见到黑王就快速迎了上来。   黑王在亭子里扫视了一圈,问那个没穿藤甲的人:“左归呢?”   那个人立即回应道:“他去寨子外面了。”   黑王:“把他找回来,快!”   虽然这些士兵在黑王面前看起来很自由散漫,但黑王的命令一下,他们还是非常迅速地行动起来,几个人一起离开了亭子,顺着捆绑在亭柱上的几根粗麻绳滑下了寨墙,径直朝着离大寨很远的村子奔了过去。   昨天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村子,但此刻,一个规模巨大的村落在艳阳下显现出来,它位于大寨西侧的山腰上,我站在寨墙上,就能隐约看到在村路上行走的村民。   黑王离开亭子,又快速来到了寨子最东侧的一座木房外,这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民居,和大寨里的其他房子没有区别。可黑王来到门前以后,却唤了一声:“大巫。”   大巫很快掀开了门帘,伸出头来:“大王怎么来了?”   黑王指了指门口:“现在能进去吗?”   大巫点了点头:“可以。”   我记得大巫进入黑王的那座石房时,既没有通报也没有请示,他就是那么直接进去的,可黑王要进大巫的家门,却需要提前询问。   我顿时有些糊涂了,不知同在大寨里的诸侯和祭司,到底谁的地位更高?   我们随着黑王一起进入大巫的住处,屋子里全是一些施展巫术时用的东西,粱厚载一进来就立即着了迷,在屋子里边走边看,偶尔看到十分吸引他的东西,他也会停下脚步,久久地观望。   杜康提醒他千万不要触碰那些东西,容易暴露行踪。   黑王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周,指着地上的一个粗布的包袱问大巫:“你要离开寨子吗?”   听黑王的语气,他好像也忘了先前让大巫送信的事。   大巫显然没有听出黑王的这一层意思,回应道:“明天再走,还有些东西要准备,等到全都弄好,恐怕天就要黑下来了。”   黑王沉默了片刻,才对大巫说:“大巫,为我的军队祈福吧。”   大巫瞪大眼睛看着黑王:“你要调动大军?”   黑王:“我要讨伐山妖。”   大巫:“可就算你找到了山妖,又如何对付它呢?”   黑王笑了笑:“我已经找到铲除它的办法了。大巫,为我的军队祈福吧。” 五百零六章 固定的地界   大巫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疑惑:“大王要带多少人去?”   黑王很自信地说:“所有人,在我离开的时间里,请大巫将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到大寨吧。”   “大王要聚集附近的村民?”大巫有些不确信,问了这么一句。   这时候黑王已经朝门外走了,他一边踏出了屋门,一边说道:“让村民准备好庆功的宴席,我们会在今天晚上带着山妖的首级回来。”   黑王走了以后,大巫对着屋门发了很久的呆,眼神中满是惊愕。   他似乎并不知道黑王体内嵌入了玲珑胆,但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到黑王身上的异常。   那个叫左归的人是在傍晚的时候来到村子的,其实我们在昨天已经见过他,他就是在黑王的屋门外和山马搭话的人。   他身后跟着两个藤甲兵,三个人像疾风一样快速穿越大寨,进了黑王的屋子。   在左归从大巫门前走过的时候,我们正好出门,由于他奔跑的速度太快,粱厚载险些和他发生近距离的接触。   见他们朝着黑王的住所那边跑,我们也快速跟了过去。   来到门前,就见黑王拍着左归的肩膀说:“把所有人都叫来,我们去给你的兄弟报仇!”   左归显得十分兴奋:“所有人吗?”   黑王:“对,所有人。大巫会设法坛庇佑我们的。去吧,把大家集合起来,咱们在天黑之前就动身。”   左归用力地点了点头,快速出了门。   就在左归出门的那一刹那,周围的景物突然距离地晃动起来,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地面的颠簸,这样的晃动,并非来自于一场地震。   我疑惑地望向粱厚载,粱厚载就对我解释:“邪神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可能和邪神的产生没有直接的关系。”   当周围的景物不再晃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找不到黑王的身影,而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寨子里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还有一阵阵喧闹的说话声,我仔细聆听了一下,那声音,不太像是正常说话,更像是呐喊。   粱厚载说:“黑王要行动了,他们在喊必胜的口号。”   我本想到寨子中心看看,可粱厚载和杜康都不同意我去,他们说,现在寨中心区域的人很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和他们发生近距离的接触,建议我还是在原地等等,等到黑王的军队出寨子了,再尾随他们一起去山口。   好在喧闹声持续的时间不长,我们悄悄摸出了屋子,就见一支足有千人的队伍正徐徐走出寨门,朝着山口的方向进发。   我们几个也跟了上去,可离开寨子大概四五里之后,前方那个却出现了一片密集的树林,黑王带着他人进了林子,我想跟上去,可杜康再次拉住了我:“这林子是走不通的。你还记得吧,当初咱们从寨墙上朝着里观望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样一片林子。”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从寨墙上朝这边眺望,视野中就是一条非常平坦的大路,一直通向远方的山口。   粱厚载说:“看来邪神并不知道黑王在离开寨子以后发生了什么,出了这片林子,就离开了邪神的领域。”   “走不出去的。”杜康叹了口气,接上话:“邪神的地界本来就是有进无出,这林子里到处都是鬼打墙,一旦进去,就只能在迷途中活活饿死,那些鬼打墙是解不开的。”   说到这,杜康冲我笑了笑:“邪神的幻象太真实了,只有神智本就错乱的人才不受这些幻象的影响。”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说,进来的时候,他是为了规避幻象,而故意让自己发疯的。   换言之,他当时真的疯了,但进入这个地界以后,他又能快速恢复正常。那样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的常识。   粱厚载转身望向大寨:“大寨里的景物没有震荡,说明现在大寨中发生的事情,也促成了邪神的出现。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去看看大巫在干什么。”   自从幻象出现以后,我们先是跟着山马,后来又一直跟着黑王,现在又要去找大巫,让我有了一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但我依旧只能点点头:“去找大巫吧。”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就看到大巫正站在寨墙上,望着山口那边出神。此时寨门是紧闭着的,寨墙上除了大巫也没有其他人。   这时候,一个身披黑色麻衣的人急匆匆地来到了寨门前,仰头冲着大巫喊:“大巫,不好了,村子里出事了。”   大巫这才将收回视线,问寨墙下的人:“出了什么事。”   那个人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稍显急促地回应道:“乌拓受了重伤,快要咽气了。”   这时候大巫的表情已经无法用惊愕来形容了,他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眼神中是极度的焦虑和绝望,那副模样,像是天要塌了一样。   他用十分紧张的语气问寨墙下的人:“你说乌拓他怎么了?”   寨墙下的人说:“乌拓受到了重击,一直昏迷不醒,现在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大巫快去看看吧。”   此时的大寨里似乎只剩下了大巫一个人,在他说话的时候,寨子里异常安静,完全听不到其他的杂音。   回想一下,我们在寨子里行动的时候,除了年迈的大巫,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人全部都是青壮年的男人,住在这个寨子里的人,似乎全部都是黑王的士兵。   大巫在寨墙上迟疑了一下,最后他定了定神,沿着亭子那边的麻绳滑了下来,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吃力,似乎随时都有跌落下来的危险。站在寨门下的那个人也替他捏了一把汗,脸上露出了异常紧张的表情。   好在大巫最终安全着陆,那个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大巫落地以后,就让他带路,两人快步朝着村子那边奔去。刚开始,大巫还能跟上那个人的脚程,可他毕竟上了年纪,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带路人也不得已慢了下来。   这可让我们松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的,这里人奔跑起来都特别快,就连上年纪的大巫,迈腿的速度也比我们快很多。   而且我留意到,寨子里一匹马都没有,就连黑王带着众士兵前往山口的时候,也是徒步前行的。   当初在草原上特训的时候,我曾听柯师叔说过,在古代,马算得上是人类最好的代步工具了,可这么大的寨子,别说是马,就连驴和牛这样的牲口都没出现过。   我们来到村子的时候,几个身披黑麻的人正引导村民朝大寨那边走,村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采,很多人怀里还抱着土坛子或者说大的箩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   为了避免和这些村民发生近距离的接触,我们刻意绕开了他们。   大巫同样避开了人群,拣小道来到了村子外围的一座茅草房前。   这个村子看起来很富裕,不但人丁兴旺,房子也都捯饬得十分规整,这里的房子大多是木质结构的,大一点的房子有现代的三层楼房那么高,矮一些的也比现代的平方高出很多。很多房顶上晒着鱼干和干瘪的肉,还有用来充当纸张的兽皮。   唯独我们眼前的这座房子,不但小,而且十分破旧,土墙上出现了大量的坑洼和斑驳,连屋顶上的茅草也是稀稀散散的。   引路的人似乎并不想进去,他站在门口,对大巫说:“乌拓就在里面,是山马发现他的。”   大巫点了点头,就要走进屋子,这时候,引路人突然唤了一声:“大巫。”   大巫停了下来,转身望着引路人。   引路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大巫,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大巫:“讲。”   引路人:“乌拓明明是个不祥之人,可为什么一直以来,大巫和大王都这么看重他呢。”   大巫怔怔地站在门外,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措辞,片刻之后,他冲引路人笑了笑:“等哪天你得了我和大王都医治不好的病,就不会觉得乌拓是个不祥之人了。”   说完,大巫就快步走进了房门,引路人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呆,随后就到了村子的大路那边,和其他人一起引导村民出村。   由于茅屋的面积很小,我担心进去的话,可能会和大巫有近距离的接触,于是就站在门外,朝着屋子里观望。   此时的屋子里有三个人,大巫、山马,还有一个躺在地上的老人,我知道,他一定就是乌拓,因为他长了一张不祥的脸。   那张脸就像是被火烧过的老树皮一样,龟裂、干裂,一道道皱纹比黄土坡的沟壑还要深邃。他虽然闭着眼睛,可那只弯弯的鹰钩鼻和薄薄的嘴唇,还是给人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这个人的长相,有点像欧洲中世纪的老巫女,但他是个男人。   大巫蹲在乌拓身边,用手指试了试乌拓的鼻息,紧紧皱起了眉头:“快没有呼吸了,乌拓是怎么受伤的?”   山马回应:“是那个汉人干的,乌拓今天中午来到这里,想查看那人的伤势。但乌拓发现他的后背根本没有受伤,衣服上的血迹也是假的,就问他是什么人。没想到那个汉人突然出手,一拳就把乌拓打到在地,我冲上去想抓住他,可他的速度特别快,一眨眼就离开了这里。我跑到村路上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   大巫依旧皱着眉头问:“那个汉人不是昨天晚上就送到这来了吗,乌拓今天下中才发现他的伤是假的?”   “大阿伯得了恶疾,”山马回应道:“乌拓昨晚一整晚都在照顾他。   大巫陷入了沉思,他看着昏迷不醒的乌拓,喃喃自语:“那个汉人想干什么?”   说真的,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山马没有回答,只是问大巫:“乌拓能醒过来吗?” 五百零七章 血宴(上)   大巫摇头:“不知道,也许醒不过来了。山马,咱们的寨子要完了。”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大巫的语气非常认真,山马则瞪大了眼睛:“大王不是找到清除山妖的办法了吗?我听村里人说,大王的军队已经进入山口了。”   大巫摇了摇头:“让村子灭亡的不是山妖,是瘟疫。夜郎王曾预言过,将有一场血的瘟疫席卷大寨,乌拓是唯一一个能治好大家的人,可是现在,乌拓也倒下了。山马,我打算在大王回来以后,将瘟疫的事告诉他,如果我死了,你就立刻离开这里,去找夜郎王吧。”   山马显得有些焦虑:“大巫为什么要这么说?”   大巫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大王,和以前不一样了。下午大王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变了。夜郎王曾预言过,如果我被大王杀了,瘟疫就不会毁掉整个寨子,可如果我还活着,死的就是你们。”   山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大巫。   大巫站起身来,对山马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乌拓熬不过今晚,就葬了他吧。”   说完,大巫离开了茅屋。   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是面如死灰,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我感觉,不管是没有发生变化前的黑王还是这位大巫,都知道这一夜肯定会有事情发生,两个人都是从夜郎王那里得到了预言,可大巫得到的预言是瘟疫,而黑王得到的预言却是一旦圣树枯萎,寨子里的人全都会死。   这两道不同的预言似乎也让黑王和大巫产生了分歧,黑王为了保住大寨的人,势必会先确保圣树不会枯萎,而大巫则好像对圣树并不关心,他只关心大寨里的人。   村民还在不断地涌出村子,通往大寨的路上形成了一条长龙。   大巫依然绕靠了人群,抄小路离开了村子,我们跟在他的身后走着,就在他离开村口的时候,视线中的景物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   在这阵晃动中,大巫和村口的村民渐渐消失了,等到这些景物稳定下来以后,我看到黑王带着他的军队从山口那边凯旋。   我看了一下队伍的规模,和他离开寨子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看样子他确实找到了对付山妖的办法,可这群人离开寨子的时候还气势如虹,回来的时候却像死气沉沉的。   黑王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树根,根尖上有血迹,这应该就是山妖的“首级”了吧。   很显然,黑王和他的军队取得了胜利,可我从黑王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悦,他没有任何表情,走路时的姿势也有些僵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一个个浑身杀气,连眼神中都透着几分凶狠,他们望向大寨的时候,好像看到的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而是一个用木头和石头垒砌起来的巨大屠宰场,而那些聚集在大寨门外村民,就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此时我已经意识到,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很快就要发生了。   可黑王和他的人究竟在山口那里经历过什么,没人知道。   黑王和他士兵走到大寨门前时,迎接他们的是村民们山呼海喝般的欢呼声,那里的人太多了,我们没敢过去,就这么远远看着。   有几个藤甲兵顺着绳子爬上了寨墙,片刻之后,寨门被开启了,外面的居民开始涌入大寨。   粱厚载曾说过,黑王的军队在这个晚上足足杀了一万个人,而后自杀。我没办法统计寨子外的村民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在寨门外的那一大片区域外,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像是黑压压的蚂群一样,寨门开启以后,他们也是像蚁群那样缓缓向寨门中“流动”。   刘尚昂拍了我一下,我看向他,就见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寨墙的东侧。   借着月光,我就看到大巫真沿着一条小路朝大寨那边走,来到寨墙附近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缓缓进入大寨的人流,长长叹了一口气。   刘尚昂说:“他好像要从那个方位进寨子,那里正好能避开人群和大寨的中心广场。”   我们立即跟了上去,就见大巫来到了寨子的正东面,紧邻东墙的,就是一片极其茂密的小树林。大巫钻进林子以后,就在树和树的缝隙间艰难穿梭着。   他最终来到了寨子东墙的墙根处,用右手在墙面上用力拍打了两下,然后用力一推,木墙最下方竟出现了一道暗门,而在暗门的另一侧,就连着大巫的住处。   由于暗门很小,而且大巫进去以后就将门关上了,我们没来得及跟上他。只有借助最靠近寨墙的一棵树翻进大寨。   沿城墙种树,这是一种非常不明智的行为,如果在战争年代,敌人的细作很容易爬树入寨,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从这些树木的高度上来看,林子在很久以前就在这里,黑王能让它存在这么久,似乎十分确定大寨不会出现战乱的局面。   我们一进大寨,就听到寨子中心传来了村民们欢呼、歌唱的声音,一场大型的庆功宴已经开始了。   但大巫的住所离寨子中心比较远,在这个地方,看不到狂欢的人群。   透过窗户,我看到大巫正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他看上去十分焦虑,一边在屋子里急促地走着,一边又时不时地抬头,朝着窗外观望。   后来他拿出一张褪毛的兽皮,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可他显然没有将自己想写的东西全都写出来,他草草地动了几笔之后就再次站起来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粱厚载看了眼兽皮上的文字,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犹豫了。他现在在考虑,要不要将瘟疫的事告诉黑王。”   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巫告诉山马,如果他将瘟疫的事告诉的黑王,他就极有可能丧命,但如果他活下来,寨子里的人全都会死。   那时候,大巫的语气十分坚决,好像他只要一回到寨子,他就会去找黑王。   可当做抉择的时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大巫还是犹豫了。生与死,自己的命和上万寨民的命,他只能选一个。   在屋子里逛了几圈之后,大巫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用我根本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后来他变得十分愤怒,他抓起桌子上的那些法器,将它们一件一件地狠狠摔在地上,他张大了嘴,无声地嘶吼,但他不敢发出声音,似乎是怕寨子里的人听到。   这时候我才知道,在黑王和人民面前沉稳而温厚的大巫,其实是个内心很脆弱的人。他憎恨自己的迟疑和胆怯,却无法战胜自己。他想发泄,但又怕别人发现他的脆弱。   他就这么在屋子里折腾了好一阵子,可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大巫摔碎了桌子上的最后一件法器之后,就缩坐在了墙角里,将头仰靠在墙壁上,长叹了一口气,在这之后,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了。   粱厚载也不禁叹了口气:“他放弃了。”   大巫就这么仰着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   寨子里人声鼎沸,欢笑声和喧哗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异常胡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狂欢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大寨中变得鸦雀无声。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感觉,屠杀可能马上就要上演了。   在经历了片刻的寂静之后,有人喊了一声:“救……”   后面那个字没能喊出来。   虽然我早就知道有些事迟早会发生,可当我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猛地颤了一下。   紧接着,寨子里再次喧哗起来,这次的喧哗声比之前更大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向了大寨的中心,却发现聚集在那里的人群依旧在狂欢,他们围在一簇簇篝火前手舞足蹈,兴奋到不能自已。   几十个藤兵并正抬着几口大鼎朝这边走来,鼎中飘散出类似于酒的辛香味,但辛香之余,还有很重的酸腐气息。   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兴奋地高呼起来:“酒!大王赏酒了!”   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之前那一声“救”,其实也是喊得“酒”,而狂欢的人群之所以静下来,大概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盛酒的大鼎。   在这个年代,粮食够吃就很不错了,极少有人会有余粮去酿酒,大寨虽然富庶,但也没有人用酿酒的方式来消耗粮食。黑王的酒应该存了很久了,我看到那些铜鼎上都带着厚厚的灰尘,我想,他存下这些酒,也是为了在这种特别的日子拿出来和村民们一起享用的。   藤甲兵将大鼎排成两列放在大寨中央,黑王高高举起了右手,冲着人群喊了一声:“尽情地喝吧。”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聚集在大寨中心人群却立即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杯子到大鼎那里盛酒,不然男女老少,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分到了一些酒水,可仅仅是这几个铜鼎里的酒水,是根本不够这么多人共饮的。   很多人手里拿着盛酒的牛角杯,却舍不得去喝里面的酒水,就一直拿着这样的杯子和其他人一起狂欢。   相比于这些狂欢的人,黑王的脸上却一直没有任何表情,驻守在大寨中的藤甲兵也将头盔压得很低,火光照在头盔上,士兵们的眼睛全都藏在了阴影里。   过了很久,黑王再次举起了右手,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支用黑牛角制成的酒杯,他高喊着:“饮尽这这杯酒!”   话音一落,狂欢的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和黑王一起,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黑王的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这时他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副很满意的笑容,他将牛角杯扔在一边,然后就围着离他最近的一簇篝火跳起了大神,一边跳,口中一边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粱厚载顿时皱起了眉头:“他要行凶了!”   话音刚落,黑王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冲着人群大吼一声:“蛀虫!” 五百零八章 血宴(下)   很多人都听到了黑王的声音,他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黑王,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没听错,几秒钟之后,黑王又重复了一遍:“蛀虫!该杀!”   也是在同一时间,我留意到人群中有人瘫倒在了地上,最初瘫倒的那群人,是抢酒最多,喝酒也最多的人,他们身旁的人以为他们喝醉了,还嘲笑他们。   可是很快,虚弱就像一场瘟疫一样席卷了所有人,不断有人瘫软在地,先是喝酒相对较多的男人,然后是女人和老人。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是黑王在酒里动了手脚,起初他们还只是疑惑,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恐惧。直到黑王向藤甲兵发出了号令:“杀了这些蛀虫!”   至此,黑王和他的军队终于展露出了凶残的一面,那些藤甲兵举着长矛和斧子扑向了十倍于他们的村民,惨剧就这么开始了。   对于很多正在狂欢的村民来说,这场杀戮来得毫无征兆。当第一个人被长矛穿透喉咙的时候,飞溅的鲜血让其他人惊恐起来,他们开始乱喊乱叫,有人在向黑王哀求,有人在大声质问黑王和那些挥动长矛的士兵,也有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那些持屠刀的人。   黑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静得就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石雕。   这些士兵看来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他们每次刺出长矛,都会有一个人丧命,每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机械般地举矛,然后将长矛扎入寨民的胸口和喉咙。   他们的手段粗暴而高效,在很短的时间内,刚才还在狂欢的人群就变成了横死在大寨中的大片尸体。   我远远望见大巫从他的房子里走了出来,他也目睹了正在发生的杀戮,我看到他缓缓地跪在了地上,直勾勾地看着那些被杀死的人,泪流满面。   当最后一个人咽气的时候,黑王突然问一个士兵:“看见大巫了吗?”   大巫在暗处,黑王看不见他,其实他离黑王并不远,可以清晰地听到黑王的声音。   大巫仿佛用了浑身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朝着堆满尸体的大寨中心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冲向了他的房子。   我知道,他是打算利用那个暗门逃走了。   粱厚载曾说,在黑王屠戮大寨以后,只有一个人或者逃了出去。看来,那个人就是大巫了……不对,也不一定是大巫,我没记错的话,山马应该还在村子里。   这时,黑王对他的士兵说:“留下十个人在寨子里寻找大巫,其他人,去,把这些蛀虫的巢烧掉。”   那些士兵像是着了魔一样,立刻冲出了大寨,奔向了村子所在的方向。   我们从大巫住处的那道暗门离开了大寨,提前来到了村口。   此时,山马就站在村口处朝着大寨观望,他可能不知道大寨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不安。   黑王的军队很快就出现在了山马的视野中,这时的黑王一改他往日亲和的形象,他坐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轿子上,由几个身材最魁伟的士兵抬着。夜晚的风从他身边拂过,士兵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那张威严的脸,仿佛在这时候,黑王才成了一个真正的王者。   一个失去理智、残忍嗜杀的王!   山马远远看到黑王,朝着士兵走了过去,黑王也看见了他,并紧紧皱起了眉头。   近一千个士兵在距离村子十余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面无表情,视线从山马身边掠过,望向了村子里的一排排房屋。   山马站在方阵的对面,冲黑王大喊:“大王!”   他以为黑王会回应他,可黑王没有。   片刻之后,黑王挥了挥手,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点火。”   近一千个士兵立即甩动手臂,将一根根火把掷向了村子里的木屋。   最先被点燃的是那些房顶盖了茅草的房子,纯木质的房屋反而不那么容易燃烧,可火把一直落在屋顶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灼烧,屋顶上开始出现火星,随后,这些火星慢慢地蔓延到了屋子的其他地方。   山马回头望着村子渐渐升起的火势,他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冲黑王喊:“大王为什么要烧村?”   就在这时候,远方想起了大巫的呼喊声:“山马,快走!”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见大巫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过来,他是从山口的方向过来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兽皮的包裹。   看得出来,他原本是打算趁夜离开寨子的,可大概是半路想起了山马还在村子里,又折了回来。   黑王也看见了大巫,立即对士兵下令:“杀了他!”   这些士兵就像是机器一样,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面无表情地扑向了大巫。   大巫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泛着金属光的瓶子,他打开瓶塞,将瓶子里的浅黄色粉末撒向了那些朝他扑过去的藤甲兵。   也不知道那些粉末到底是什么,藤甲一触碰到它们就立刻燃烧起来,冲在最前方的几个士兵立即被火舌覆盖,可我没想到惨叫声,也没有看见他们挣扎。   这几个人冲到大巫身边,将带火的长矛刺向了大巫,大巫想闪避,可刺向他的矛太多了,三支长矛穿透了他的后背,另外有两根长矛刺穿了他的腹部。   大巫倒下了,但没有立即死亡,他拼了命地向后爬了一段路,然后朝着山马大喊:“山马,快跑,去找夜郎王!”   山马没走,他推开那几个对大巫虎视眈眈地藤甲兵,似乎想要到大巫身边去。   就在这时候,一支带血的长矛刺穿了山马的胸口,而手持长矛的人,就是黑王。   黑王将长矛拔出来,并将它递给了身边的一个士兵,然后他转过头,望着村子里越来越大的火势,对他身边的人说:“回去吧,圣树在等我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上了轿子,又由士兵们抬着,朝大寨那边走去。   我以为,大巫和山马,这两个人中肯定会有一个活下来,可山马已经死了,大巫身上的血也会流干。我不明白大巫为什么要回来,他明明知道自己回来就是死路一条,况且他之前曾因为怕死,牺牲了全村的人,为什么要为山马独自回来犯险呢。   他应该清楚,就算他赶回来,也救不了山马,还要白白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大巫躺在地上,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山马,眼神中是无尽的痛苦。   那样的痛苦和疼痛无关,它似乎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悲伤。   黑王和他的军队越走越远了,就在我心中开始疑惑,究竟是谁将大寨发生的事情告诉夜郎王的时候,村口那边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一个身材消瘦的老人扶着墙壁,艰难地从村子里爬了出来。   我仔细看了一下他那张被烟熏黑的脸,大大的鹰钩鼻、薄薄的嘴唇,他是乌拓。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昏迷了整整一天的乌拓竟然醒了。   他从村口出来以后,就恍然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他望着越走越远的黑王和藤甲兵,眼神无比空洞。   我感觉,他现在的状态好像介于活人和死人之间,他的身子能动了,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过了很长时间,乌拓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活人该有的神采,他懵懵懂懂地审视周围的环境,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山马和大巫身上的时候,乌拓的意识在渐渐被唤醒了。   他脸上的表情先是慢慢从僵硬中恢复过来,然后慢慢变得疑惑,又从疑惑突然变成了震惊。   乌拓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大巫身边。   他用手推了一下大巫的头,大巫缓缓睁开眼睛,随后又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乌拓立即摘下头上的簪子,在大巫的身上用力顶了几下,他好像是封住了大巫身上的几处穴位,大巫不再吐血,神智也渐渐恢复过来。   过了很长时间,大巫才认出他眼前的人就是乌拓,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包袱,对乌拓说:“把它……交给……夜郎……王。”   乌拓仔细检查着大巫身上的伤势,回应着:“我能治好你,我能治好你,你现在别说话。”   大巫吃力地摇了摇头,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山马:“你能……治好他吗?”   乌拓摇头:“大巫,山马已经死了。”   大巫突然笑了:“我唯一的……孩子死了……我要到天……的另一边和他……相见,告诉……告诉他,他是我的孩子。”   乌拓停了下来,他看着大巫的眼睛,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大巫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在他弥留之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告诉夜郎王,预言成真,黑王杀了所有人,圣树……”   他的话没能说完,在火光的映照下,大巫的瞳孔失去了最后一道光彩。   乌拓将大巫的包袱抱在了怀里,他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离开了被火光照亮的这边区域。   我想,乌拓当时应该没有立即离开,如果他离开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也不会出现在李爷爷传给粱厚载的那本古书上。   在乌拓的身影完全进入黑暗之后,一直笼罩在圣树周围的雾气消散了。   那棵巨大的树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棵体积巨大的桦树,在树身上有着很多眼睛似的斑纹,每一个斑纹都正对着大寨,就好象是圣树在注视着大寨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和我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样,这棵树至少有数十米高,二十层楼……不对,它至少有三十层楼那么高,那应该是接近百米的高度了吧,而且这棵树不但高,而且非常粗壮。深谷中的其他树木和它相比,就像是生长在他脚下的野草一样。   可这棵树已经快要枯萎了,幻象中的季节应该是临近盛夏,山谷中一片生机盎然,可这棵树的枝杈却是光秃秃的,整棵树上没有长一片树叶。 五百零九章 圣树之死   即便枯萎,这棵树依然给人一种十分温和的感觉,如果不是身处在幻象中,我想,树身上此时一定散发出无比亲和的炁场。   很快,圣树下方的林子里出现了移动的火光,我能想象,那应该是黑王和他的士兵正在靠近圣树。   过了没多久,火光到达了圣树脚下,我看到几条狭长的梯子顺着树身立了起来,那应该是攻城用的云梯,而且它们显然是被加长过了,比周围的树木都长出一大截。   接着就有藤甲兵马上了云梯,每个人背后还背着一个人。   由于离得比较远,我起初看得不太清晰,直到那些藤甲兵合力将它们背上的人钉在树干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背上去的,都是已经死去的村民。   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很多额头被铁钉刺穿的人,可现在看来,藤甲兵用来钉尸的工具,应该是他们手中的长矛。   当一具具死尸被钉在树上以后,被鲜血浸染的圣树似乎也渐渐恢复了活力。   我能感觉到,这棵树正从垂死的边缘慢慢苏醒过来。可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再让人舒适。在月光的照耀下,白色的树身周围出现了一缕缕黑气。   杜康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好重的怨气。”   的确,即便是在幻想中,我也能感应到从圣树那边传来的怨气,这些炁场是从村民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钉在树身的尸体越来越多,最后密密麻麻,就像是一块块附着在树皮上的鳞片,高处风大,有些尸体还随着风不停地晃动。   天色开始变亮的时候,一个藤甲兵站在云梯顶端,将一条长长的绳索抛向了三十米高的粗壮树杈,随后他又沿着绳索爬上了那根树杈。   我看到他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到树杈的边缘,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从腰上取下一根细长的东西,将其顶在自己的额头上,随后从三十米高的树杈上一跃而下。   远方的树林中传来一声闷响,由于相距很远,那声音在我听来十分微弱。   在他之后,大量藤甲兵前仆后继地爬上了树杈,又以完全相同的姿势从树杈上跳了下去。   接连不断的闷响声从圣树那边传来,这些在圣树附近陨落的生命好像转化成了某种养料,被圣树一点一点地吸收。   我能感觉到圣树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除了怨气,我还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圣树的悲戚,它好像在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悲伤。   可当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这样的悲戚又变成了愤怒、狂躁。   圣树的树干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扭曲着,在他的枝杈上,红色的树杈上长出新芽,并快速生长成了新的树叶。   望着鲜血一般艳红的新树冠,我心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总觉得那棵树好像快要朝我这边倒下来一样,尽管它的生命力已经变得异常强大。   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藤甲兵爬上圣树了,寨子里的兵和村里子人已全部丧命,除了黑王,乌拓成了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其实我们现在也不确定黑王是否还活着。   粱厚载回头看了眼村口,皱起了眉头:“哪几个藤甲兵呢?”   藤甲兵不都死在圣树那边了吗,粱厚载为什么这样发问?   我心中不解,给了粱厚载一个疑惑的眼神,粱厚载的目光正好和我对上,他就向我解释:“大巫被刺的时候,有几个藤甲兵浑身都着了火。可黑王带着军队离开这里的时候,不管是队伍里还是这里,有没有那几个人身影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正常。   这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杜康说道:“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邪神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它可能是把那几个藤甲兵给忘了。好了,咱们去圣树那边看看吧,也许黑王还在那里。”   我点了点头,带着大家朝圣树那边走,其实就算黑王不在那里,我也想仔细看看圣树的状况。   可当我们离开村路,刚要朝圣树那边走的时候,周边的景物再一次剧烈震荡起来。   震荡结束以后,白天再次变成了黑夜,寂静无比的大寨又变得喧闹无比。   我揉了揉眼睛,尽力抚平刚才那阵震荡给我带来的不适,然后朝喧嚣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大寨周围已经围满了士兵。   这些兵卒中有藤甲兵,也有穿着扎甲的汉人,他们聚集在大寨的周围,似乎是准备翻墙而入。   我们不知道这支军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清楚在他们来之前,大寨又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看到大寨的寨墙变得十分破败,有些地方还有烧焦的痕迹。我想,在此之前,黑王有可能点燃了整个大寨,但除了大巫的住处,大寨中的房子都和寨墙隔着一段距离,所以火势没有将寨墙彻底吞噬。   大寨那边人太多,我们依旧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   这时候,在村路的尽头也亮起了火光,有一队人马正急匆匆地走向大寨。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我发现其中一个人就是从大寨逃出去的乌拓,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个人骑着一匹套了轻甲的高头大马,我看清了马,却看不清坐在马上的人,他的身子身上笼着一片非常浓密的白雾,就像当初圣树被白雾笼罩住一样。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乌拓停了下来,他望向了残破无比的村子。   骑马的人也停了下来,我听到他在说话:“那是河柯大巫的尸体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若近若远,非常不真实。   乌拓叹了口气,说:“是大巫和他的儿子,山马的尸体。”   骑马的人喊了一声:“厚葬他们。”   立刻就有藤甲兵快步走过来,小心将山马和大巫的尸体抬走。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山马和大巫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看样子,从圣树下发生血祭至今,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粱厚载凑到我的耳边,指着骑马的人对我说:“那就是夜郎王。”   我问他:“你能看到他的样子?”   粱厚载摇摇头:“那匹马叫百蜥,是那一代夜郎王的坐骑。”   我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那匹马。   虽然我也在青海草原上待了半年多,见过马也经常骑马,但至今没学会相马。所以我也看不出那匹马到底好不好,只知道它比普通的马匹高大很多,露在轻甲外的皮毛也十分柔亮。   直到山马和大巫的尸体被抬离了村口,骑在马上的夜郎王才问乌拓:“黑王现在就在寨子里,你要和本王一起过去吗?”   乌拓摇头:“我不想见到他。”   “可是乌拓,”夜郎王说:“我需要一个人,将大寨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这件事,也许会成为夜郎王族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乌拓:“是谁下的诅咒?”   夜郎王:“是先祖的先祖。可你不能这么写,在你的史书上,你要说,诅咒是那个山妖强加给我们的。”   乌拓愣愣地看着夜郎王,过了很久,才说道:“可是,我并不知道村子里的人是怎么死的。”   “没必要知道,”夜郎王说:“你只要知道,圣树是怎么死的就行了。”   听到夜郎王的话,乌拓顿时瞪大了眼睛:“大王要杀死圣树吗?可大巫说,没了圣树,夜郎的国运就会改变。”   夜郎王纠正道:“不是国运会改变,是我们夜郎国将会永远消失。乌拓,也许再过几千年,将没人知道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个国度,也没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   乌拓怔怔地望着夜郎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很久,夜郎王叹了口气,说:“所以我需要一些人记录下夜郎国最后的百年历史,也许后人能看到你们的笔迹。这样的话,至少证明我们存在过。”   说完这番话,夜郎王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驱马走向了大寨。乌拓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望着夜郎王的背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大寨人太多,我们不敢过去,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夜郎王要对圣树下手,于是就先到圣树那边等待。   我们避开大路,寻找林子里的小路来到了圣树附近。   盛夏时节,大巫和山马的两具尸体虽然腐烂,但还没有到达只剩骸骨的地步。可圣树附近的人明明比他们晚死了几个时辰,却早已变成了皑皑白骨。   圣树无比茂盛,可它周围百米之内的所有植被都已经枯萎,土壤变成了铁锈一样的红色,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   我们带着老杨爬上了一棵比较高的树,在这里可以俯瞰圣树那边的情景,之后我们等了很久,夜郎王才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了这里。   浓密的白雾将夜郎王裹得严严实实,但他手上那把巨大的斧子却十分清晰。他策马来到圣树前,似乎是在仔细查看着圣树的状况,良久,夜郎王叹了口气,他驱马后退了十来米,对他的士兵说了一个字:“砍。”   站在最前排的士兵走向了圣树,朝圣树抡起了斧子。   当第一柄斧子将圣树的表皮划破的时候,圣树的伤口中竟然流出了鲜血。   那些血液带着极重的铁锈味,非常刺鼻。   站在圣树附近的几个士兵犹豫了一下,夜郎王又喊了一声:“继续砍!”,他们才继续挥动斧子。   圣树的树干看起来非常坚硬,几个人将斧子砍得卷了刃,也只是砍碎了圣树的一部分表皮而已。   为了加快砍树的速度,夜郎王又派出了十几个人,两拨人从圣树的两侧同时下斧,朝着树干中心位置一点一点地伐。   每当有人疲惫了,夜郎王就会让其他人替代他们。不断有人精疲力竭地从圣树身边走开,也不断有人拿着斧子走过去。   刚开始,圣树被砍伤以后会像人类一样流血,可随着树身上的破口越来越靠近树心,流出来的血液也变得越加稀少。 五百一十章 活埋   这是一项异常浩大的工程,从白天到了晚上,又从晚上到了白天,夜郎王一直远远地望着,他手中那把巨大的斧子从来没有挥动过。   我们在树上待得有些累了,就分批吃饭和休息,可夜郎王和他带来的士兵却一直没有合眼。   一直到圣树的两侧都被伐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只有树心中间还又一点点衔接的时候,这棵树依旧直挺挺地立着,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   夜郎王让所有人远离圣树,独自来到圣树前,举起了那把硕大的斧子。   锋利的斧刃狠狠嵌入了圣树中心,巨大的树干猛地一阵颤抖,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它是朝着后方倒下的,就像一个仰面倒地的人,沉重无比的树冠和树身砸进树林的时候,先是传来一阵阵树木被压断的巨大“咔嚓”声,随后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大地激烈地震颤起来,碎石和泥土随着圣树倒下时带起的巨风瞬间席卷整片森林。   我们几个只能用衣服遮住脸,才能勉强维持呼吸。   我不知道夜郎王此时有没有受到飞尘的影响,只是见他转过身,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紧接着,黑王被人拖出了队列。他浑身肮脏不堪,脸上也有很多油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黑王。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语气和表情曾给我十分温厚的感觉,可是现在他的眼睛里露着凶光,脸上还带着憨傻的笑容,我觉得他好像沉浸在了某种幻境中,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黑王被拖到夜郎王面前,两个藤甲兵用手将他压在地上,他丝毫没有挣扎,依旧憨憨傻傻地笑着。   夜郎王蹲下身子,在黑王身上寻找着什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越来越快的动作上来看,他似乎正逐渐焦急起来。   “白胆呢?”这句话,夜郎王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黑王,说话间,那两个藤甲兵将黑王翻了过来。   夜郎王又是一阵急促地摸索,依然没有找到白胆。   他不可能找到的,玲珑胆中阳的那一半已经被人夺走了。   这时候,夜郎王撕开了黑王身上的兽皮,嵌入玲珑胆的左侧胸膛露了出来。早前,黑王将玲珑胆整个刺入自己的胸口之后,他胸口上的伤口立即愈合了,根本看不出他的皮肉中还嵌着东西。可是现在,黑王的整个左胸已经发乌,玲珑胆刺入的位置颜色最深,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夜郎王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朝着人群中招手:“乌拓,乌拓!”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虚无缥缈,但我依旧能从中听出惊慌的味道来。就算是说到夜郎会因为圣树的死亡而消亡的时候,夜郎王也只是无奈,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   很快,乌拓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夜郎王立即对他说:“把树根烧掉!”   当时,倒下的圣树树干已经彻底死亡了,在那粗大的树身上我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怨气。可树根的部分却依旧活着,从那里散发出的怨气和戾气一直没有减弱过。   乌拓远远地望着地面上的巨大木桩,显得有些犹豫,直到夜郎王催促他:“快动手!”   乌拓这才一阵风似地冲到木桩前,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属瓶子,将里面的淡黄色粉末撒在了木桩的断裂面上。   之前我曾将大巫使用过这样的粉末,没想到乌拓身上也有。   这种粉末似乎在短暂接触空气之后就会剧烈燃烧起来,木桩上瞬间扬起了火花,乌拓将更多的粉末撒在圣树的根部,火势立刻变大,最终吞噬了整个树桩。   乌拓的裤子也被这突然扬起的大火点着了,他赶忙后退,将裤脚上的火扑灭。   在大火的灼烧下,树桩上发出一阵阵“噼啪”声,这阵声响惊动了黑王,他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火,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夜郎王立即朝身后的士兵招手:“多来,几个人,压住他!”   就在七八个藤甲兵走出队列,刚刚压住黑王的手脚时,黑王突然发疯似地挣扎起来,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火光,不停地扭动身躯,似乎想要脱离藤甲兵的束缚,扑进熊熊大火中去。   总共有九个人压着他的身子,黑王却依然挣脱了束缚,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了大火。   乌拓一个闪身到了黑王身后,将一根比黑王小臂还长的长钉刺进了黑王的后背,黑王的身子当时就软了下去,他重重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却依旧望着那团火焰。   夜郎王怕黑王突然恢复了力气,又让人将他拖了回来。   随着火势越来越旺,地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金属被巨力挤压时发出的噪音。   杜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它在悲鸣。”   由乌拓点燃的这道大火持续了很长时间,不管是地面上的树桩还是地下的根系,似乎都受到了彻底的焚烧,在圣树生长的位置塌陷了一个硕大的坑,我坐在树杈上,都能感觉到从地面传来的热度,而我们离圣树至少有十几米的距离。   夜郎王默默地站在黑王身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入夜的时候,林子突然起了风,吹散了林子上方的尘雾,也让地面的温度快速降了下来。   夜空中的弦月原本很明亮,可起风之后,天片飘来的一道乌云却渐渐遮挡住了月亮的光辉。   当月光完全被遮蔽,地下传来了轻微的震荡,我坐在树杈上,能感觉到树身猛地晃动了几下。   几秒钟之后,一道红色的亮光从圣树矗立过的地方疾驰而出,朝着黑王飞了过去。   这就是夜郎王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它一出现,夜郎王立即挥动大斧,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光点上。   先是一阵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接着又是“噗”一声闷响,一块被烧红的火炭重重落在了地上,黑王此时又挣扎起来,他长大了嘴巴,好像要将那块火炭吞下去。   乌拓立刻上前,再次将长钉刺进了黑王的后背,黑王的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   在这之后,夜郎王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那块火炭就落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熄灭的迹象。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夜穹中终于拔云见月,夜郎王朝身后的人招手:“请神器!”   很快就有人捧着一个青铜打造的盒子走了过来,夜郎王接过盒子,将它举过头顶,让月光撒在盒子的顶部,口中念着我听不懂的咒文。   这段咒文依旧没有在我脑海中翻译成汉语。   在夜郎王吟唱咒文的时候,月亮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时候,夜郎王用一只手将盒子卷在怀中,并腾出另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当他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地惊呼一声:“番天印!”   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夜郎王拿在手中的东西,就是番天印。   粱厚载也说道:“番天印果然就是夜郎国的玉墒。”   这两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仉二爷这时也开金口了:“看样子,寄魂庄和李良这一脉的渊源不是一般的深的。可我过去听你师父说,番天印不是你们寄魂庄先祖捡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   的确,在寄魂庄的古籍上说,番天印是我们的祖师爷庄君平在钟南山一代发现的,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古籍上说,祖师爷发现它的时候,“火色遮天,一流光自穹顶而降,沉至山谷”,后来祖师爷在那个山谷中不但发现了番天印,还发现了一块无字碑。   此时的夜郎国人已经会用“汉人”来称呼中原人,说明现在已是汉朝,离祖师爷发现番天印的时代不会太远了。   夜郎王拿着番天印走到那块火炭前,他蹲下身子,用番天印的印面砸向了火炭,可他的手最终没有落下去,在番天印离火炭还有几厘米的距离时,夜郎王停下了。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番天印放回了盒子里。   刘尚昂有些不解地自问:“他怎么停手了?”   杜康说:“那块石头就是夜郎国的国运。这一下如果砸上去,夜郎也就亡了。这一代的夜郎王看似开明,但终究不愿做亡国之君啊。”   看着夜郎王小心盖上了盒盖子,我心中不免觉得可惜,如果他毁掉了那枚火炭,也许这里的邪神就不会出现了吧。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如果我是他的话,恐怕也没有足够的魄力做到这件事吧。   夜郎王让人拿走了盒子,他长吐一口浊其,命人将黑王扔进了树坑里,并让人立即填土。   黑王竟然活生生地被就地掩埋了,我依然看不见夜郎王的表情,但我看到他的身子好像在发抖。   藤甲兵将一捧一捧的土填进坑里,在树坑的深处,传来了黑王嘶吼般的大笑,他不说话,就是不停地笑。后来,大概是土壤堵住了他的嘴,他的笑声才消失了。   夜郎王捡起了地上的火炭,将它也扔进了树坑中,并和士兵一起用土壤填埋了整个大坑。   树坑被填埋以后,夜郎王走到乌拓身边,对乌拓说:“大寨发生的事,全都是山妖的诅咒,这个诅咒会流传下去,每一代夜郎王都要承受这个诅咒。”   乌拓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夜郎王,可很快,他似乎理解了夜郎王话语中的含义,认真地点了点头。   粱厚载皱起了眉头:“原来诅咒根本就不存在。”   我无奈的笑了笑:“你的诅咒不存在,可身上的诅咒却是真的。”   刘尚昂很疑惑地问我们:“可是夜郎王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谎言呢?”   粱厚载说:“为了让后世的夜郎王们全心全意镇守这个地方。”   刘尚昂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说:“山妖的事情,是不是也和那个汉人有关系啊?”   粱厚载点了点头,我则没有说话。到了现在,我也想不通那个汉人到底想干什么。 五百一十一章 最后的幻象   幻象中的画面再次震荡起来,夜晚顷刻间变成了白天,而我们居身的这棵树也变成了一座石块垒建的房子。   在我们的周围,这样的房子还有很多,看样子,在圣树被毁的很长时间之后,这里又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村落。而在圣树生长过的地方,则压着一块硕大的石头,石面上还用红色的涂料画下了许多象形文字似的咒印。   看这个村落的规模,至少要在几年时间里才能建立起来吧,可粱厚载不是说,邪神的记忆只限于它出现前后的一小段时间吗?   刘尚昂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远处,我朝他指给我的方向望去,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老人正朝这边走过来,在手中还拎着一只被捆住四肢的黑狗。   我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老人的容貌,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那个偷走一半玲珑胆的老人。几年过去,他非但没有变得更老,看上去反而轻了好几岁。   老人离镇石很近的时候,被他拎在手里的黑狗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用力挣扎起来,老人拎着它的脖子,不论它如何扭动身子,都无法挣脱,也无法咬到老人,然后那条狗开始狂吠。   它闹出的声音很大,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也是这时候才发觉村子里好像根本没人,除了老人的脚步声和狗叫声,整个村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在村路的拐角处散落着一些兽皮和粮食。   这里的人好像在不久前全部撤离了,而且是比较有序地撤离,街道上没有出现太多混乱的迹象。   这时候,老人已经来到了镇石前,他将黑狗放在地上,然后双手顶住石头,用力推了两下。在他偷袭黑王的时候,我曾见证过他惊人的力量,可即便是那样的力量也不足以撼动这块沉重的大石。老人连加了两次力,都无法将它推开。   看到这一幕,仉二爷冷笑了一声。   老人蹲在镇石前沉思了一会,然后又转身走进了身旁的民居,没多久,他就拿出了一把石锄,在地面上刨了起来。   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了,这次再见他,他却仿佛回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连腰杆都比之前直了很多。他的力气很大,那把石锄被他挥得虎虎生风,就见地面上的泥土被一锄一锄地刨出来,没用多大一会功夫,紧挨着镇石的地方就被他刨出了一个很深的坑。   他将锄头扔到一边,又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坑里的动静。   我所在的位置距离镇石十几米远,无法听到那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声响,只是见老人聆听了一会后,又快速爬了起来,将黑狗放在坑边,并让它的脸正对着深坑。   那条狗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惊恐地大叫,老人按着它的头,让它根本无法动弹。   镇石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两下,紧接着,一道红光冲破了深坑底层的泥土,朝着老人飞了过去。   老人的反应非常快,在红光出现的一刹那,他就将黑狗抱了起来,当时那条狗还在狂叫。它张大了嘴,而那道红光就不偏不倚地冲进了它的喉咙。   黑狗先是被噎了一下,短暂地停止了狂吠,可在此之后,它的口中却发出了更为凄厉的悲鸣声。   老人将狗放在一边,又拿起了锄头,继续在地上刨土。那条狗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疯狂扭动着身体,似乎无比地痛苦,可老人却看都不看它一样。   这是一个没有怜悯之心的人。我知道他身边的黑狗就是出现我梦里的那只,它最终也变成了邪神的一部分。可即便知道这些,看到它难受的样子,我还是于心不忍。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仉二爷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可那个老人好像根本听不见黑狗的悲鸣,他专心致志地刨着土,刨了很长时间,直到地下传来一阵“嗤嗤啦啦”的摩擦声。   老人这才将石锄放在一边,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柄匕首,蹲在大坑旁边默默地等待着。   从地下传来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了,老人微微躬起了后背。   很快,一个黑色身影突然从大坑中钻了出来,老人立刻起身,朝着黑影用力挥出了匕首。   由于老人的后背正好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也没看清楚那个黑影怎么了,只是听到“噗”一声闷响,然后就见那个影子倒在了老人脚下。   那是一个浑身发黑的人,没有头发,身上没有衣服,而且身形消瘦。   老人双手抓着那个人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这时候,那个人的整张脸都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曾是一张无比温厚的脸,却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变得无比疯狂。那就是黑王的脸,虽然他消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也变成了很深的灰色,但五官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他的头顶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这应该是老人用匕首劈出来的,此时正不断有黑气从那道伤口中喷涌出来。   老人用手拍了拍黑王的左侧胸膛,他似乎很满意,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而黑王自破土而出之后就显得很虚弱,他躺在地上,任由老人用匕首划开了他的胸膛。   老人在黑王的左胸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随即将玲珑胆取了出来。   也就在玲珑胆被取出的时候,黑王突然恢复了意识,他猛地坐起来,想要抢夺老人手中的玲珑胆,老人一脚踹在黑王的脸上,将他踹翻在地。   这边黑王还没爬起来,另一边,老人已经扑向他,将那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的黑王心口处。   大股大股的黑气从黑王的胸口迸发出来,他仰面躺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着。可这样的抽搐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之后,黑王的身子就变得僵硬了,他瞪大了眼睛,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挂在蓝天上的一抹白云。   老人瞥了黑王一眼,挑了挑嘴角,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了另一半玲珑胆,让两颗玲珑胆在他的手心触碰在一起。   我看到白色的玲珑胆上有了颜色,而黑色的玲珑胆则在渐渐地褪色,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知道两颗玲珑胆都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这样的变化才终止了。   老人将血色的玲珑胆收进怀中,快速离开了这个村子。   粱厚载一直皱着眉头,他看着黑王的尸体,异常愤怒地说道:“就为了一颗完整的血玲珑,竟不惜残害这么多性命,还让这个地方出现了邪神。”   他正在气头上,我很好奇“血玲珑”是什么,但没开口问他。   老人走了以后,村子里并不安静,那条黑狗还在痛苦地挣扎着,它的四肢都被绑住了,于是就不停地蜷缩身子,好像这样能好受一点,可它不断发出的悲鸣声,却证实了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它只是一条狗而已,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那个人临走的时候竟然直接抛下了它,就算在它的喉咙上来上一刀,也比让它承受这样的煎熬好得多。   说真的,我很想救它,但我也知道我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象,我无法改变幻象中的任何事情。   这时候,仉二爷突然说道:“咦?我怎么感觉,刚才那个老货很像一个人呢?”   我望向了仉二爷,可他挠了挠耳坠,又说道:“一时半会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就是感觉,印象里好像见过那么一张脸。”   粱厚载给了答案:“那个人长得像罗有方。”   仉二爷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对,罗有方,几年前我见过他的照片。”   而粱厚载也转向了我:“道哥,你还记得上次见罗有方的时候,罗有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吗?”   我眯起了眼睛,说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长生不老吗?”   我说的是罗有方当时的原话。   粱厚载点了点头。   难道说,这句话,罗有方说的是他自己?刚才出现的那个老人,时隔数年,不但没有变老,反而越发年轻力壮,似乎真的有可能是个长生不老的人。   可是说真的,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长生不老”这种事,也许,老人和罗有方面貌相似,只是一个巧合呢。   这时候,杜康拍了我一下,指了指黑狗那边。   刚才一时分心,没留意到黑狗的悲鸣声已经消失了。   我立即朝黑狗那边望去,就见黑狗全身都冒出了火光。   他就像是一大块被烧透了的火炭一样,赤色的光芒从它的皮肤里渗出来,连它的眼睛都变成了火焰一样的颜色。   在正常的情况下,当血肉受到火焰的灼烧以后,应该是“糊”,也就是碳化。可眼前的黑狗竟然在高温下熔化了,就像金属被加热到一定程度一样,化成了水。   灼热的液体慢慢浸入了地面,那些被浸泡过的土壤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而这样的红色以极快的速度蔓延,顷刻间就占据了整个村子。   那股类似于阴气,又像是混杂了怨气和戾气的怪异炁场终于出现,整座村庄都被这道炁场笼罩了起来。   在这之后,我们眼中的情景再次发生了剧变。   这一次不是震荡,而是极速的日月轮转,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飞快,黑夜和白昼极速交替,黑王的尸体在我们注视中,同样以极快的速度腐朽、分解、消失。村子里的房屋也在我们见证下变得越来越残破,唯一没有发生变化的,就是血一样鲜红的土壤。   在此期间,有一些黑色的影子曾进入了这个村子,但因为时间流逝的速度太快,它们在我们的视觉中也是像闪电一样快速地在村子里流窜,后来这些黑影全都涌进了老人挖出的那个大坑里,从此没再出来过。   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时间定格在了一个朝阳还没完全升起的黎明。 五百一十二章 大手笔   此时,我们几个栖身的屋顶上已经长满了杂草,边角的一块区域还出现了坍塌。   刘尚昂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地问我:“道哥,咱们现在看见的是幻觉还是现实?”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回答我们的人是杜康,他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眉心,之后才开口道:“是现实。”   我朝着泛红的天边看了一眼,那个地方是正东方,村口最大的一座房子也就在那个方向。   杜康从房顶跳了下去,他站在老村的道路上,朝着路的两侧来回观望着。   我们也接连落地,当我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发现村路上的泥土已经完全沙化,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沙丘上一样。   粱厚载蹲下身子,捏起一撮红沙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抬头对我说:“邪神的气息已经将它们浸透了。”   杜康听到了粱厚载的话,也跟着点了点头:“那颗被烧红的石头就是邪神的本体,如果它没有和黑狗一起融化还好,可是现在,石头里的怨气侵入这篇土地,如果咱们不掘地三尺,将这些泥沙全都清理掉,就镇不住邪神。”   粱厚载沉思了片刻,说:“邪神的本质,其实就是一股积淤不散的炁场,形成的主因还是炁场阻塞不通。如果能让外面的炁进来,将邪神的炁场冲淡,道哥就能靠番天印和罡步镇住邪神。”   对于粱厚载的理论,杜康似乎感到很新奇,他摸着下巴,边思考边说:“原来邪神只是一股散不掉的炁场啊?我和邪神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是头一次听说邪神是炁场。”   粱厚载问:“在杜先生那一脉,是如何解释邪神这种东西的?”   杜康笑了笑:“呵呵,我们这一脉并不研究邪神,这些年之所以到处寻找邪神……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认为,邪神应该是一种被记录在一些特定地域的磁场,你知道这些石头啊,土壤啊,树啊,这些东西都能存储一些电磁,就是它们将邪神完整保存了下来。”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无法让我们产生共鸣,杜康又补充了一句:“总的来说,邪神在我的理解中,应该是一种混合了脑电波的磁场。就是带着情绪的磁场。”   我以为他和我们一样,谈到邪神的时候应该会用炁场、阴阳这样的理论来诠释,没想到他的思想跟我们完全不是一路。   可粱厚载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说:“在古巫术看来,邪神是有神智的淤积炁场,和你说的比较接近。”   杜康笑了笑:“其实这些理论,都是我那个笨徒弟研究出来的,他以前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仉二爷就很不耐烦地将他打断了:“别扯这些没用的,现在怎么办,怎么把邪神镇住?”   杜康想了想,说:“虽说,邪神的本质是磁场,但不管是怎样的磁场都有源头,这里的邪神,磁源应该是烧树留下的石头,可后来石头融了,就……”   仉二爷对杜康非常没有耐心,他皱起了眉头,再次将杜康打断:“我问你怎么办,你扯这么多干什么!”   杜康的表情也是闷闷地,显然被仉二爷打断了两次,他也有些烦了。   好在这时候粱厚载站出来化解了僵局,他对仉二爷说:“我觉得,现在还是应该疏通炁场。可惜我的传承里没有五行八卦一类的东西,对奇门遁甲也不了解。”   说话间,粱厚载将视线投向了我,仉二爷也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既然他们把包袱扔给了我,我也只能接着。   我问粱厚载现在能不能开天眼,粱厚载和杜康却同时摇头。   粱厚载说:“最好别开,你的天眼灵性太强,容易引起邪神的注意。”   杜康则说道:“还是保守一点吧,别让邪神发现了咱们。这里的邪神怨念太强,一旦在它面前现了身,恐怕连大罗金仙就救不了咱们。”   他一会“电波、磁场”,一会又说“阎罗殿、大罗金仙”,弄得我很不适应。   天眼不能用,我就是用伸出一只手指,用上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了指尖上,默默感知着这里的炁场流动。   邪神的炁场在这个巨大山谷中形成了一道盘转不息的漩涡,它是从东向西顺时针流动的,而且西侧的流动速度明显要比东侧慢一些。   我感觉到,在正西的方向,有一段炁场形成了短暂的淤积,它们好像试图冲破西边的屏障,离开山谷,那里应该就是山谷炁场的出口所在。   有了这个发现以后,我就快速爬上了一个石屋,朝着山谷的西侧观望。   那里的地势相对平坦,但有两个小山头坐落在那里,就像是一对犄角,炁场从两山的峡谷中穿过,又从山体的两侧流了回来。这种格局,和几十年前的二龙湾非常相似。   我又朝着南北两侧观望,这两侧虽然都是大山崖壁,但不会挡住炁场流通,外面的炁场之所以进不来,还是因为山谷内的炁场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这个循环过于封闭,外面的炁场很难进来。   西方坎位必开,坎位通,山谷中的炁场就能出去,可这地方的炁场太过诡异,一旦离开山谷,不管到了哪里都会祸害一方水土,所以在泄出山谷炁场之前,必须先将这股炁场冲淡,淡到外部的炁场可以很轻易地将它完全消解。   出于这样的考虑,我决定先开南北乾坤位,两位一开,山谷中的炁场就能顺应天地间大炁流转的规律,异常的炁场会消散一部分,外部的炁场也能迅速进入山谷,将山谷中剩余的炁场冲淡。   但乾坤必须同时开启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在开启两位之后,至多两个小时之内就要开启坎位。我看了看远处的山头,又看看两侧崖壁,三者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估计从崖壁走到西侧的对山,最少也要三四个小时。   没办法,只能兵分三路了。   我跳下了屋顶,从背包里拿出符纸和毛笔,用最快的速度画了二十四张封魂符,将其中六张给了仉二爷,六张给杜康,剩下十二张我放回了背包里。   仉二爷和杜康收起了符箓,我才对他们说:“二爷,杜先生,你们去正南正北方向的两座崖壁,正午时分,将三张风魂符同时贴在地面和崖壁相交的地方,等到夕阳西下,山谷西侧快要看不见太阳的时候,再贴三张。我们几个去西边的山头。”   说完以后,我还是不太放心,又嘱咐了一次:“切记,正午三张,黄昏三张,都贴在地面和崖壁相交的夹角上。”   仉二爷笑了笑:“知道了,熊孩子,怎么对我还不放心呢?”   说话间,他看了眼老杨,又对我说:“老杨跟着我吧,保险一点。”   说实在话,我真没想让老杨跟着仉二爷,我知道仉二爷本事大,老杨跟着他确实比跟着我们保险。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二爷这次去崖壁的路上会碰到一些事情,他可能腾不出手来保护老杨。   听到仉二爷的话,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直觉,对仉二爷说:“老杨跟着我吧,有些事还需要他帮忙。”   我很少会有这样那样的预感,可一旦有了,通常就比较准。过去我师父也说过,经常演练小推算术,直觉会比一般人精准很多。   仉二爷点了点头:“行啊,那就让他跟着你们吧。那咱们时候时候集合,在哪集合?”   我说:“明天中午之前,在那边的村口见吧。”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西边的村口。   在这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村子,朝着各自的方向行进。   南北两侧的崖壁还好,那里离山谷中心比较远,炁场浓度也比较低。可越向西走,炁场就越浓。   早年的大寨已经没有踪影了,就连圣树脚下的森林也变成大片沙地。我也是出了石村才发现,在整个山谷中放眼望去,除了远方有一些山头和植被之外,到处都是红色的沙地,好好的一片林子,竟然变成了如今的红色沙漠。   怪不得身为环保主义者的杜康要到处清除邪神呢。   我一边惊叹着邪神对环境的侵蚀,一边又因为炁场越来越浓烈而变得有些不安。   正常来说,炁场这东西给人的感受,大多是体现在心理上的,只有当炁场浓郁到一定程度以后,才能直接对人的生理感知造成影响。   我现在就能感觉到一阵“粗糙”,当邪神的炁场从我的皮肤上流过的时候,就如同沙流从上面慢慢滑过一样,有轻微的压力和砂纸摩擦似的触感。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浸在了沙桶里。   我发觉老杨的脸色有些难看,就给刘尚昂使了个眼色,刘尚昂慢慢凑到老杨身边,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他会第一时间保护和照顾老杨。   我们朝着正西方走了很久,两座山头总算是近在眼前了,由于邪神的炁场在两山的峡谷间大量淤积,那种“粗糙”的感觉变得更重了。   而且我察觉到,在这两座山上都盘踞着很重的阴气,这些阴气并非来自于邪神,它们更纯粹。我怀疑,在这两座山上,应该隐藏了大量的鬼物。   我给了粱厚载六张封魂符,对他说:“厚载,你和瘦猴去南山,正午一过,立刻将三张符箓贴在南侧的山坡上,你记住,一定是南侧的山坡。到了黄昏,山谷西侧完全看不见太阳的时候,再贴三张。”   粱厚载朝南侧的山头望了一眼,问我:“你是打算用封魂符切断山谷内的炁场流通啊?”   我点了点头:“南北山崖那边算是切断,西边只能说是引流。”   粱厚载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忽又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你的封魂符都有这么大的威力了?” 五百一十三章 失算   我不禁笑了:“我在寄魂庄待了那么长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啊。行了,快上山吧,南山的鬼物可能多一些,你和瘦猴要多加小心。”   粱厚载笑了笑:“放心吧,只要没有凶神,我们俩还是应付得来的。”,说完,他就招呼了刘尚昂,朝南山上走了。   而我则拉上了老杨,开始登北山。   之所以选了北山,确实是因为北山的阴气稍微淡一些,鬼物应该相对较少,老杨跟着我走这条路,安全也更有保障。   老杨跟紧了我的步伐,随我一起走上了山坡。   山上没有路,只有大量的杂草和树木,上山前,老杨对我说:“爬山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们这一代蛇很多。”   虽说是在嘱咐我,但他的声音却在颤抖。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座山已经被鬼物占据,除了无法离开土壤的树木和杂草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活物了。况且蛇本身就是一种灵性很强的东西,它们喜阴气,但一般不会待在鬼物盘生的地方。   山路难行,我一手抓着身旁的树干,一手拎着出鞘的青钢剑,艰难地走着。除此之外我还要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老杨,确保他没出状况。   老杨虽说上了年纪,但显然比我更擅长走山路,他见我回头看他,还不停地向我点头致意,示意他没问题。可他的脸上却一直显露出时分紧张的表情。   我不敢开天眼,就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眉心,这样一来,就算不开天眼也能大略感应到身边那些阴气的流动。   自我们走到山腰开始,就有大团阴气开始向我们靠拢,我知道,那些鬼物一定将我们围住了,它们就藏在树林中,偷偷地窥视我们。   天眼不能开,鬼物也不能镇,我担心这里的鬼物也是和邪神相连的。   为了防止他们靠近,我解开了火蚕丝,将番天印露出了一角,那些阴气依旧围绕在我们附近,但终究没再继续靠近。   我带着老杨来到了北坡,然后望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它现在已经快要天空的正中央了,正午即将来临。   按照我的计划,在正午时分,仉二爷和杜康先用封魂符驱散崖壁附近的邪神炁场,这样的话,山谷中的炁场会在南、北两个方向出现缺口,这两个位置对应乾坤两个卦位,缺口一开,外部炁场从乾位进入山谷,而山谷中的炁场则有少量从坤位流出,这样一来山谷中的邪神炁场就能变淡。   在邪神炁场变淡之后,我和粱厚载分别在山头的两侧阻止邪神炁场以山体为心的盘转回流,理论上来说,这样一来,邪神的炁场就能经由两山之间的峡谷正常离开山谷。   不过我想,邪神的炁场能在山谷中淤积上千年,仅靠一个下午是无法将其疏通干净的,所以我准备了双倍的封魂符,以保证炁场的疏通能持续到明天早上。   正午时分,天地炁场会有一次大变,午夜十二点,炁场再变,两次天地炁场的大变,加上我们疏通,理论上来说,邪神是可以消散的。   但这一切也仅仅是我的设想而已,理论上能够成功,可实际操作起来却未必不会出现意外。   而现在我担心的是,仉二爷和杜康无法在正午到达崖壁。   我站在山坡上,远远朝着山谷两侧的崖壁眺望,午时一到,北方崖壁的邪神炁场被如期切断,紧接着,南方崖壁那边的炁场也出现了破口,外部炁场开始进入山谷。   等到太阳微微偏西,我立刻祭出了三张封魂符,将它们贴在了三根粗壮的树干上。   虽说我的封魂符还达不到师父当年的水平,但也足以阻隔邪神的炁场流通了。   三张风魂符同时发力,瞬间切断了邪神炁场的流通。连同那些盘踞在山上的鬼物都快速远离了我们。   这时我又开始担心邪神会发现我们。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我们从邪神的炁场中脱离出来,邪神根本无法察觉到我们干了什么,现在有四个地方的炁场被切断,邪神也只是知道自己的炁场出现了巨变,却无从知道是谁导致了这样的变化。   而且我们几个就像是病毒一样入侵了它的身体,如果它不像人类那样有着高效的免疫系统,就是发现了我们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但所有的推断,都仅仅是“理论”而已,没人知道邪神有没有自我保护能力,也没人知道我们从它的炁场中脱离出来以后,它还能不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毕竟在我身上,还有因诅咒留下的印记。   我焦急地等待着,两只手一直没有从青钢剑和番天印上离开过,我心里很清楚,一旦邪神要对我们动手,我将首当其冲。   就算我身上没有邪神的印记,所有封魂符上也全都带着我的气息。   就在我惴惴不安的时候,老杨走到了我身边,附近的阴气消散之后,他显得轻松了一些,在我身边慢慢坐下之后,半开玩笑似地问我:“那天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我听那个姓仉的老哥哥说,你打算收个弟子?”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块压缩饼干递给他,一边说着:“就算我有这个打算,也未必现在就能收。再说,我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呢,暂时还没琢磨收徒的事。”   老杨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而是问我:“你觉得,我家的鬼娃儿咋样叻?”   我无奈地笑了笑:“鬼娃资质不错的,但我感觉他应该是****体质,我练的东西都是纯阳的,恐怕不太适合他。再说了,我们这个行当,危险得很,弄不好就要没命的,鬼娃如果真的跟着我,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会不会,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老杨说:“咋能那么容易死咯?我看你和鬼娃有缘,仉老哥不是说,你们那一脉,也分阴阳两支的吗?”   被他这么一打岔,我心里的紧张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我眨了眨眼,问他:“仉二爷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老杨说:“就是昨天吃饭的时候嘛。”   哦,对了,当时我一直在琢磨晚上会做梦的事,没注意他们都说什么了。   不过我立刻就明白老杨为什么这么急着向我推荐鬼娃了,他是希望鬼娃离开山村以后能有一个靠山,而他选中了我。   我冲老杨笑了笑,说:“杨大爷,你是怕鬼娃跟着我们走了以后,没人照顾他吧?”   听到我的话,老杨当场愣了一下,之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对他说:“只要我们将鬼娃带出去,就一定会照顾他的。到时候,你跟着我们一起走,看得出来,鬼娃对你很依恋。”   老杨叹了口气:“一直和我相依为命,咋能不亲我哦。唉,鬼娃儿有福气啊,你们都是好人。”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又拿了一些压缩饼干,也拿出了水壶,打算简单吃点东西。   这时候,老杨又笑着对我说:“刚才,我确实就是怕鬼娃儿出去没人看,呵呵,没想到一下就被你看穿咯。本来还觉得,你一个后生想不得那么多。哎,你的年纪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我听仉老哥说,你们这个当当里头有好多人,都是看不出年纪哩。”   我笑着说:“那你觉得我今年多大?”   说实话,这句话一脱口我就后悔了,就我这长相,老杨肯定会把我猜老了。   老杨沉思了一会,试探似地问我:“你今年,没有四十吧?”   听到他的话,我差点吧嘴里的饼干沫全喷出来。   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顺过气来,对老杨说:“我再过几个月才二十一。”   老杨沉默了好半天,才刻意展开了笑容,说着:“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说完,他就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吃着压缩饼干,也没再说什么。   这样的冷场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在此期间什么事都没发生,看来理论成为了现实,邪神确实没有发现我们。   直到夕阳西下,太阳的顶端沉入群山之间,我拿出了剩下的三张封魂符,将它们贴在了树干上。而在此之前,我感觉到崖壁那边的邪神炁场再次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贴好最后三道封魂符,我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午夜十二点来临的那一刻,邪神的炁场将彻底疏通完毕,我身上的诅咒也就解开了。   在这之后,我就带着老杨朝着山下走,我打算提前回村中心等待其他人汇合。   可当我带着老杨走下山坡的时候,却发觉西边的邪神炁场已经大量淤积。虽然我阻断了炁场的回旋,却依旧没能让邪神的炁场通过峡谷流通出去,此刻,从山谷向西流淌的邪神炁场全部堆积在了峡谷之中。   这时粱厚载也从南山那边走了过来,他也察觉到了峡谷中的邪神炁场十分浓郁。   他一边朝我这边走,一边远远地问我:“炁场没散出去吗?”   我点了点头:“都堵在峡谷里了。两山之间可能有什么东西。”   粱厚载:“现在怎么办?”   我说:“咱们俩过去看看。瘦猴,你和杨大爷在这等我们。”   刘尚昂立即凑到了老杨身边,而我和粱厚载则朝着峡谷那边摸了过去。   进峡谷之前,我们完全感觉不到风,可进了峡谷,却发现风势很大,炁场向西流,风却是向东吹,这极不合常理。   我身子宽,风阻也大,走起来非常吃力,粱厚载干脆躲在我身后,避开风力的同时,还在后面推着我向前走,这样一来,我们就是用两个人的力量抗一个人的风阻,行进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来到峡谷中央,我感觉到炁场的流动出现了变化,于是停下脚步,顶着大风遥望。   按照我先前的设想,炁场进入峡谷以后,应该是在峡谷的尽头被分成了两股,一股绕着南山盘旋,另一股绕着北山盘旋,只要断了这两条回路,峡谷中的炁场只要淤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样,快速倾斜出来。 五百一十四章 异样的安宁   可惜我算错了,邪神炁场在进入这个峡谷以后,就形成了大量的小漩涡,南北两山的回路被切断了,可峡谷中的一个个小回路却依旧发挥着作用。邪神的炁场不断盘转流动着,但就是无法冲破峡谷的尽头。   仿佛在这个地方,邪神的炁场遭遇到了无数的鬼打墙。   粱厚载在我身后大喊:“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问题?”   风声很大,即便是他扯着嗓门喊,我也只能隐约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我偏了偏头,也大声呼喊着:“炁场到了这里以后形成了大量小回路,泄不出去。必须把这些小回路都破坏掉。”   张口说话的时候,风就顺着我的嘴巴灌了进来,弄得我胃里阵阵发凉。   粱厚载:“怎么破?”   我:“如果能改变风向就好了,用这里的风就能将所有回路冲散,不过现在咱们只能一个一个地破,很花费时间。”   其实峡谷中之所以形成这么多小回路,就是因为炁场和风的流向不同,两者互相冲突所致。   可改变风向这种事,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可不是诸葛亮,搭个七星台就能借东风。   没想到粱厚载竟然说了一句:“我能改变风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   粱厚载又说了一遍:“我能用巫术改变风向。”   用术法来改变大气的流向,在我看来,我完全是无稽之谈。可粱厚载这么说了,又由不得我不信。   我稍稍侧过了身子,问粱厚载:“你要怎么做?”   粱厚载:“巫术施展起来很耗时间,道哥,你能帮我顶住峡谷外面的邪神炁场吗,别让更多的炁流进来了。”   我点了点头:“你要让它断流多长时间?”   粱厚载想了想,喊道:“一个小时。”   施展巫术要这么长时间吗?   我抬头望着峡谷的入口,邪神的炁场像长江大河中的洪流一样涌入这里,要想将它阻断,必须动用番天印。但这也意味着,邪神极可能立即发现我们。   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算不这么干,邪神依旧会发现我们,毕竟它的炁场发生了巨大变化,它肯定要设法找出这起变化的根源。   我沉思了片刻,而后冲粱厚载点头:“没问题。”   粱厚载没再耽搁,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枚没去了铃胆的青铜铃,又拿出了一块镶着玉石的大腿骨。   这两样东西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了,这些年来,粱厚载肯定一直将它们带在身边,可我却从来没见过这两样东西。   拿出这两样东西以后,粱厚载就将背包放在地上,口中念起了咒文。   我稍稍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解开火蚕丝布,进入思忖境界,步罡踏斗。   在寄魂庄的那一年中,我学会了将罡步和番天印协同起来使用,先用我自身的念力和罡步引来的星力达到“祭”的状态,催动番天印,然后再踩第二遍罡步,让番天印和星力相互辉映,这么干,罡步引来的星力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人番天印上的炁场也会得到增强。   这原本是我在练功的时候无意间想出来的套路,没想到第一次实验就成功了。   不过因为要踩两次罡步,还要刻意延长“祭”的状态,所以这种手法和粱厚载的巫术一样,施展起来都太消耗时间,不适用于实战。   在我踩出第一遍罡步之后,番天印缓缓吸收我身上的念力和周围的星力,这时候我的专注力没有走罡时那么强,就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铃声。   峡谷中,除了粱厚载手中有一个没有铃胆的铜铃,应该没有任何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可没有胆的铃还能算是铃吗,这声音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现在我虽然可以分心想这些事情,但身子不能随便乱动,也没法回过头去看看粱厚载在干什么。   我只是感应到,随着铃声越来越响,峡谷中的炁场也变得越来越混乱了,在峡谷的中心,炁场和风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时候番天印已经完全被催动,星力也被它吸食殆尽,我沉了沉气,再次凝练念力,心至思忖,第二次踩下罡步。   这一次,番天印没有吸收那些从天而降的星力,我慢慢将念力灌入番天印中,它反而开始用自己的炁场去维持那些极容消散的星力。   星力和番天印的炁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将邪神的炁场挡在了峡谷之外。   而粱厚载那边则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台风风眼的区域,任周围狂风大作,可他站立的地方却非常平静。我能感觉到,他站立的那个地方只有他的炁场,邪神的炁场随风盘旋,却无法入侵他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   他身上的念力有时候很强,有时候又变得很弱,和周围的炁场一样,一直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着,而我也一直将邪神的炁场挡在了峡谷之外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粱厚载制作出的巨大的涡流突然消失,峡谷中的风也在那一刻快速变弱,直至消失。   就听粱厚载冲我喊:“把邪神的炁场放进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东风已经从峡谷的入口吹了进来,我心中一阵惊愕,粱厚载真的改变了风向!   我散了念力,番天印上的炁场也跟着消散了一些,在此之后,由罡步带来的星力维持了几分钟就彻底消退了。   这边星力刚退,东风的风势就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粱厚载大喊一声:“卧倒!”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抱着番天印趴在地上。   很快,风势就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我从未见过的狂风,席卷着整个峡谷,地上的杂草疯狂地摇曳着,泥土和碎石都被风力掀了起来,四处横飞。   被这样的大风包裹着,我几乎没办法呼吸,那感觉就像是身处在一条湍急的大河中,如果不是死死地趴在地上,激流而过的冷水瞬间就能将我冲走。   随着大风一起进入峡谷的,还有邪神的炁场,它们混合在一起,如同破坝而出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峡谷中的所有涡流,终于从峡谷的尽头一泄而出。   强势的东风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风力渐渐弱了,又是十分钟过去,东风消失,峡谷中又吹起了西风。   不过峡谷中的涡流消失,西风已经无法阻止邪神的炁场流出峡谷。   我长出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而后转身望向粱厚载,他也正拍着身上的土,我看到他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个疯子一样,就忍不住笑了。   粱厚载也冲我笑了笑,还有些尴尬地说:“用巫术改变风向,也就能持续一小会,过不了多久风向就恢复正常了。”   我对他说:“能改变风向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我感觉,现在峡谷里的西风,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烈了。”   粱厚载先是咧嘴一笑,随后有对我说:“道哥,你头发全乱了。”   我还他一笑:“你也好不到哪去。”   粱厚载捡起刚才随着风力滚到他脚边的背包,将铜铃和镶玉的骨头装了进去。我不禁问他:“刚才怎么会有铃声,你那个铃铛里不是没有胆吗?”   粱厚载:“那不是铃声,是风声。”   忽悠谁呢,刚才明明就是铃声。不过他不想说,我也没办法多问,毕竟这种问题极可能涉及到他的传承。   我和粱厚载离开峡谷,刘尚昂和老杨还在峡谷的出口处等着我们。看样子,刚才的东风并没有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两个人站在原地,正聊着什么,他们身上没有泥土。   我们快走到刘尚昂身边的时候,刘尚昂扭头看了我们一眼,顿时惊呼一声:“卧槽,你们俩怎么这副德行?”   粱厚载没说话,我也只是告诉刘尚昂,峡谷里面风很大。   自峡谷中的那道关口被打开以后,邪神的炁场就以很快的速度变淡了,南北两座山的阴气也开始变淡。   盘踞在这两座上的鬼物都没有太重的怨气,相信它们离开这里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了。   至今为止,邪神好像都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可不知道为什么,它越是这样一直没有动作,我的心里就越发忐忑。即便它的炁场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很多,可我还是觉得,现在的平静,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离开峡谷之前,我再次回头朝峡谷中望了一眼,经过短暂的泄洪,炁场的流速已经平缓了很多。   我总觉得流过峡谷的那些炁场,虽然炁量很大,但并不精纯,就算乾坤两位开启,从外面进来的炁场也不至于在短短的大半天时间里,就将邪神的炁场冲得这么淡。   粱厚载用胳膊戳了我一下,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总觉得不太对劲。算了,有可能是我想多了,走吧。”   说完,我就回过身,朝村子的方向走了。   按照之前和仉二爷、杜康的约定,我们应该在今天中午的时候聚头,可我们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还没亮,仉二爷和杜康也都还没回来。   这时候,邪神的炁场几乎彻底消失了,看来我真的是多虑了,邪神这东西,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对付。   闲来无事,我们草草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在这个古代的小村庄逛游起来。   我想,我们离开这里以后,不久之后大概就会有科考队来到这里,将山村里的所有东西都列为文物吧。   我们走了几个屋子,发现只有石头打造的东西保存至今,像木头、金属制品恐怕早就被腐蚀得连渣都没了,黄金和白银也是可以保留下来的,可刘尚昂翻遍了那些屋子,也没找到这样的贵重金属。   从村东逛到村西,我们意外地发现,每一座房子的格局都是完全相同的,连窗户的位置和石器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每幢房子破损的程度不同,每一个屋子内外的情景应该也是别无二致,就像是被克隆出来的一样。 五百一十五章 二爷受伤了   从第二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粱厚载就一直皱着眉头,随着我们进过的石屋越来越多,他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再次来到村路上的时候,我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从半个小时以前就一直皱着眉头。”   粱厚载四下里观望了一下,疑虑重重地说:“道哥,这地方不对劲。”   我也觉得这里不太正常,可邪神的炁场都快散尽了,就算不正常又能怎样呢。   这时粱厚载对我说:“为什么每一个屋子里的摆设全都是一样的呢?难道住在这里的人从来不用那些石器?如果他们用过的话,不可能家家户户都将它们摆放在完全相同的位置吧。道哥,你还记得幻象里的情形吧,我记得,那个汉人杀死黑王的时候,村口那边应该有一些散落的东西。”   我点头:“嗯,确实有,我也看到了。”   粱厚载继续说道:“看到那些散落的东西时,我以为这里的人是在黑王被杀不久前匆忙离开的,当时这个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逃得很急,东西洒落在地上也没有时间去捡。”   他说的,和我心里想的完全一直。   “可既然他们逃得很急,”粱厚载一边思索,一边说:“那么在走之前,应该没有精力去摆弄屋子的石器吧,我的意思是,他们走的那么急,出门的时候,难免会蹭到一些东西吧,尤其是那些紧贴着门沿放置的东西。”   的确,每一个房子旁边都有一些石头打的瓶瓶罐罐,由于它们离门口很近,我刚才出门的时候还蹭倒了两个。   可在我们进屋之前,那些瓶瓶罐罐就是稳稳地矗立在那里的。   难道说,这个村庄在建造的时候就被布置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在建好以后就没有人在此居住过,可若是没人居住,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一个村子,幻象中,散落在村口的那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粱厚载也环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幻象中最后出现的那些黑影,那好像是一些形态和人类相似的生灵,它们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个年头,最后却全部钻进了老人挖出的大坑里。   它们在这个地方居住了那么久,也没有动过屋子里的东西吗,或者说,就是它们将屋子里的石器摆放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反而越想脑子里越乱了。   过了很久,粱厚载开口了:“那些黑影到底是什么呢?”   他这是自说自话,可刘尚昂却给出了答案:“应该是矮骡子吧。”   我和粱厚载同时望向了刘尚昂:“你看清楚了?”   刘尚昂挠了挠头,说:“我看得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就是看那东西头很大,身子和人差不多,身上还长着黑毛。”   粱厚载瞪大了眼睛:“幻象里的时间流速那么快,你怎么看得这么清楚。”   刘尚昂说:“在大寨原来的位置,有一只矮骡子一直在那里站着,它一直朝着村子这边观望,一望就是……估计得好几年吧。当时我还琢磨着,这些矮骡子真行,几年不吃饭都饿不死。不过他站立的位置离这里太远了,你们可能没看到它。”   粱厚载立即问刘尚昂:“大寨那边的矮骡子最后去了哪了?”   刘尚昂想了想,说:“他后来好像进了村,在那之后,所有的黑影就全都钻进了那个坑里。对了,那只矮骡子出现的时候,手里一直拿着一样东西,就是山妖的‘首级’,黑王带军砍回来的那个树根。”   粱厚载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对我说:“道哥,我觉得那个坑里除了黑王和火碳以外,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在我站立的这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老人当年挖出来的那个洞口,这么多年了,村子一带的徒弟变成了散沙,所有的房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陷,可是那个洞口,却一如它刚被挖出来的样子,丝毫没有缩小的迹象。   沙地里挖坑,我想很多人都亲身尝试过,由于沙地不易定型,用不了多久,坑洞就会自行消失的。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了,村子里的情况,比我们看到得还要复杂得多。   这时候,粱厚载又说道:“这里之所以出现邪神,有几个很关键的要素,山妖、黑王、怨气、汉人、黑狗、玲珑胆。黑王死了,怨气也在消散,黑狗融成了水,汉人带着玲珑胆走了,可是山妖呢?它到哪去了?”   我注视着粱厚载,没说话。   没人能解释山妖去哪了,除了黑王带回来的树根,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个山妖,还有,黑王带兵扫荡山妖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快速陷入了疯狂,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粱厚载说:“那个山妖身上恐怕大有文章啊。道哥,要不要到坑里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镇石旁的坑洞。   如果没有老杨跟着的话,我说不定立刻就决定下去了,可老杨在,光凭我们三个未必能护他周全,沉思片刻之后,我对粱厚载说:“等仉二爷他们回来吧。”   粱厚载朝老杨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从昨天晚上开始,邪神的炁场就散得差不多了,可一直到朝阳初升,这股炁场依然没有散尽,在空气中,还是混杂着怨气和戾气,阴气倒是基本消失了。   但我们心里都知道,怨念、暴戾,才是邪神炁场的本质特征。   天色大亮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表,指针依然不动。粱厚载说,邪神的领域里不存在时间,也就是说这个山谷至今为止依然是邪神的领域,邪神并未消散。   杜康是在太阳走到八九点钟位置的时候回来的,他朝我们这边走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我朝杜康招了招手:“杜先生。”   他抬头望向我,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就远远地对我说:“崖壁那边的鬼物还聚在那里,它们是邪神吸引来的,邪神不死,它们就不会走。”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我跟前,可嘴上还没停下:“邪气散了,可邪神还没死。”   我对他说:“邪神的炁场没有彻底消散。”   杜康:“那现在怎么弄?”   我摇头:“等仉二爷回来再说吧,我打算到坑里看看。”   杜康朝坑洞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在这之后,我们就在村子里默默地等待仉二爷,虽说越好了中午聚头,可大家都已经到了,唯独仉二爷迟迟不现身。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杨显得有些担忧,问我要不要出去找找二爷。我说不用,过了中午,如果仉二爷还不回来,我们再去找。   当太阳走到天空的最高处时,仉二爷终于出现在了村口。   他远远地看到我们,就笑着朝我们打招呼,可我看到他的样子却完全笑不出来,他的衣服全破了,背包不知去向,胳膊上还破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仉二爷竟然受伤了!   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仉二爷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笑着走到我们面前,对我说:“还好你没让老杨跟着我啊,我半路上遇上了大群矮骡子,差点就回不来了。要是老杨跟着我啊,我还真腾不出手来护着他。”   听到仉二爷的话,杜康不由地皱起了眉:“矮骡子能把你伤成这样?”   “不是普通的矮骡子,”仉二爷的脸上的笑容这才收了一些:“它们身上尸气很重,但还活着,力气比普通的矮骡子大很多,动作也更敏捷。”   杜康一脸担忧地问仉二爷:“你怎么处理它们的?”   仉二爷说:“原本不想开杀戒的,可这些矮骡子太厉害,不下重手根本降不住它们。没办法,都杀了,反正一整个族群都没了,以后不会别其他矮骡子来找我报仇。”   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仉二爷才反应过来和他对话的人是杜康,当即“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一边。   也不知道仉二爷和杜康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跟杜康说两句话就像是受了多大气似的。   之后仉二爷又转向了我,依旧露出一张笑脸,说道:“我看邪神的炁场也散得差不多了,咱们撤吧。”   我对着仉二爷摇了摇头:“二爷,邪神还在。”   仉二爷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邪神还在?怎么个意思?这地方的阴气不都散得差不多了嘛。”   我说:“阴气是散了,可邪神的炁场没散尽,仔细感应一下,还是能察觉到一股类似于怨气和戾气的炁场。”   仉二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哦,是这样啊,我倒是感觉不到那么多炁场。那现在你什么打算?”   我朝着坑洞那边扬了扬下巴:“我怀疑坑里可能有什么东西,打算下去看看。二爷,你这伤……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仉二爷笑了:“这点小伤,要不了命。就怕那个坑,容不下我这么大的身子呢。”   二爷这边说着话,刘尚昂那边已经拿出了绷带和消毒棉,给仉二爷包扎了伤口。   我把压缩饼干和水分给仉二爷,让他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见仉二爷确实没有大碍,才招呼众人来到了坑洞附近。   当初,老人将这个坑掏得很大,外面的光线能很好地照射进去。   这个坑是倾斜向下,到了底部,又朝着水平方向延伸的。   倾斜的部分是老人用石锄刨出来的,水平延伸的部分,应该是黑王破土的时候掏出来的通道。   我蹲在坑口,朝里面观望了一阵子,除了红色的土,看不见别的东西。   刘尚昂目测了一下水平通道的宽度和高度,对我说:“太窄了,你和仉二爷都进不去。”   我抬头看他一眼,问他:“你包里有手电吗?”   刘尚昂顿时笑了:“我包里什么没有?”   我也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手电的话,就先爬进去看一看情况呗。反正这么‘粗’的通道,你这身板肯定能活动得开。” 五百一十六章 磁沙洞   刘尚昂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个头小还是我的错了?”   我笑着对他说:“不是你的错,个头小根本不是错,这是你的优势。赶紧下去看看吧,回头跟我们说一说里头的情况。”   通道足够他一个人活动,可如果带上背包他就施展不开了,刘尚昂万般无奈地将他的背包给了我,让我好好看管,随后就用绳子拴住自己的腰带,说只要他那边用力连扥两下,我们就赶紧将他拉上来。   做好所有准备之后,刘尚昂下坑了。   可他没爬多远就停了下来,我以为他碰到了情况,赶紧问:“怎么了瘦猴?”   过了一会,刘尚昂的声音才从通道里传出来:“道哥,我怎么觉得,不带背包我心里没底呢。以前不管我到哪都带着它。”   他说话的时候,坑中传来了一连串回音,看来通道很深,而且里面的结构复杂。   我在上面回应他:“别废话,赶紧往前爬!”   刘尚昂这才继续深入,他只要一爬动,坑洞旁的绳子就会滑动。   几分钟过去,绳子突然扥了两下。   我表面上故作轻松,可刘尚昂单独入坑,我心里其实比谁都紧张,一见他扥绳,我立刻抓住了绳子,奋力向外扯。   刘尚昂本来也没爬多远,顷刻间就被我拖了出来。   他出坑以后,就不停地用手拍身上的土,嘴上还说着:“我靠,谁拖的绳子啊,这么急,我脸差点蹭到地上,这一蹭肯定秃噜一层皮啊。”   我立即岔开了话题:“怎么样,通道里什么情况?”   刘尚昂说:“情况很复杂。那条通道其实非常短,后面连着一个很大的洞穴。我建议,咱们先把通道和坑口拓宽,一起下去看看。”   粱厚载问他:“你没进那个洞?”   刘尚昂:“没啊,绳子不够长,光我看到的区域就有几十米深了。我估计这个洞可能非常大,而且结构复杂。”   “用什么挖?”仉二爷问他。   刘尚昂拿起了自己的背包,从侧兜里抽出了一把折叠式工兵铲:“用它。不过你们用的时候小心一点,这把铲子左右两侧都开了刃,左边是锯右边是刀,本来我还想给你们弄带簧片的,可惜时间不够了。凑合着用吧。”   那种带弹簧片的工兵铲是庄师兄的队伍里特供的,弹簧就被压在铲头和铲柄相连的地方,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只要用力拧动柄上的开关,铲头就能像箭一样发射出去。不过这种工兵铲造价比较高,也不算实用,所以就算是大伟那支队伍也很少有人配备。   仉二爷有伤在身,加上他的背包也丢了,我们就让他休息,动土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对此,仉二爷也没有反对,我们开始动土以后,他就靠在一座石房的门口小睡。   看样子,和矮骡子的战斗也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杜康好像是打洞的老手,我们三个折腾大半天,都不如他十分钟掘的土多,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将洞口拓宽、挖深,又将水平方向延伸的通道拓展到了足够仉二爷通行的宽度。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虽然这里的土壤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沙地,可那些沙子好像是有磁性的,它们不像海滩上的沙那么难以定型,常常是一铲子下去,地上就是一个深坑,而且过再长时间也不会自行消失。   刘尚昂说得没错,通道确实很短,大概也就延伸了三四米,在通道的另一边,是一个体积很大的洞穴。   将通道拓宽以后,我第一个爬了进去,当时正好是黄昏时分,天地间的炁场出现波动,从通道另一侧传来的异常炁场变得更加浓郁。   来到通道尽头,我晃了晃手电,让光束在洞穴中扫了两圈。   这个洞穴大概三米多高,我所在的通道就开在临近其顶端的位置,而在对面的洞壁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圆洞,最大的直径在两米以上,最小的大概只有十几厘米宽。   这时候刘尚昂已经离我很近了,我立即进了洞穴,双脚落稳之后,对后面的人说:“小心一点,洞底和通道之间有一段距离。”   只有老杨回应了我:“晓得咯。”   在我之后,刘尚昂、粱厚载也到了洞底下,随后是老杨,我们三个合力扶他入洞。   其实在进来之前我也想过,要不要让老杨在外面等我们,可想来想去,我觉得他还是跟着我们安全一点,毕竟邪神未消,留他一个人在外面,什么事都有可能遇到。可既然决定带着他一起进来了,就要尽全力照顾好他。   老杨安全落地以后,粱厚载才凑到我身边,对我说:“差点忘了,在这个地方,应该是圣树的根系来着。”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明白过来,对面洞壁上的那些洞口,应该就是圣树的一条条根须留下的。   回想一下,夜郎王让乌拓烧树根的时候,不管是地上部分的树状还是地下部分的根系,好像都被烧掉了,他们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烧树根留下的洞口填埋起来。   不过我想,当初夜郎王填进洞口的那些泥土,也无法将根系在大地中留下的印记完全填满,毕竟圣树的地上部分已经拥有如此巨大的体积,而作为一棵树的根系,往往要比树木的地上部分庞大得多。   仉二爷下来以后,也用手电扫了扫对面的洞壁,随后问我:“这么多洞口,走哪一个?”   他问我的时候,我也正琢磨这个问题呢。   这时候,杜康也下来了,他大体观察了一下洞壁上的洞口,很果断地朝最宽大的一个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朝我们招手:“这边。”   我们跟着杜康进了那个洞口,他不停地晃动手电,用光束扫着两侧洞壁。   这个洞是以比较小的坡度向下延伸的,刚开始,两侧的洞壁主要还是由带磁性的沙粒构筑,越深入,沙就越少,后来沙和泥土混合,再后来,大段道壁上已经看不见沙,全都是坚固的泥土。   杜康一直仔细观望着洞壁,眉头紧皱。   而我则一直用心感知着洞中的炁场,也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从之前我们见证的幻象来看,在这片土地上之所以出现邪神,是因为黑狗惨死时的怨气和圣树的残留物融合,最终两者一起融化,污染了大地。   而因被怨气和戾气污染而变成红沙的这片土壤,应该就是邪神炁场的源头。   所以我以为,当我们不断深入,离开了红沙所在的区域后,空气中的邪神炁场应该变淡才对,可它非常没有淡化的迹象,反而越发浓郁。   这时候,我们面前又出现了一条岔路,三条路,分别通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杜康在岔路口蹲下了身子,他不断用左手的食指搓着自己的眉心,同时不住地抽鼻子,好像在嗅邪神的味道。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望着正对面的一条隧道,开口说道:“其实邪神早就出现了,那个汉人只不过是将它释放出来而已。”   他这是自言自语,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邪神早就存在了?”   杜康转向了我,点头:“嗯,它应该是在圣树被烧毁的时候就出现了,只不过那时候它被压在地底,炁场散不出来。加上夜郎王又将玲珑胆和圣树的……心镇在了邪神的头顶上,他这么做,其实是想压制住邪神。你还记得夜郎王当时的举动吗,他拿出了番天印,原本是要将圣树的心脏打碎,不过他后来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   我说:“我以为,他是怕打碎了那东西以后,会加速夜郎国的灭亡。”   杜康:“刚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这样想,可现在再看,夜郎王只是留它来镇住邪神。那个汉人将两道镇物销毁以后,邪神才从地底被释放出来。”   原来是这样。   可那个面貌和罗有方相似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他想干什么?   杜康指了指我们面前的隧道:“在更深的地方潜藏着了一些很危险的东西,都提高警惕吧。”   说完,他就进了隧道。   隧道深处的邪神炁场确实更为强烈,但我却觉得,杜康口中的“危险”似乎和这道炁场无关。   几条手电的光线在隧道中来回晃动着,这些光束落在道壁上和地面上,将一小片区域照亮之后,又匆匆挪到了别的地方。   随着深入,氧气渐渐变得稀薄起来,期间没有人说话,在这个地方,只能听到大家的脚步声和老杨沉重的呼吸声。   他显然是第一次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整个人都变得非常紧张。   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本弯弯曲曲向前方延伸的隧道突然出现了一个很陡的下坡。   杜康在下坡前止住了脚步,同时扬起手来,示意大家都停下。   他一边慢慢地蹲下身子,一边用手电照着前方的洞壁,嘴上还说着:“是个裂谷。”   我顺着手电光束照射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地面上确实有一道很长的裂口,这道裂口的宽度在两米左右,坡道就是朝裂痕深处延伸的。   杜康趴在地上静静聆听了一会,而后爬起身,顺着坡道进了裂口。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裂谷的两侧土壁,从进入这里以后他就一直这样,很少去看脚下的路,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了这些土壁上。可每当前方的道路出现异常的时候,他又能第一时间停下来。   我们越下越深,空气越发潮湿,邪神的炁场也渐渐变得浓烈起来。   杜康再次停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左侧的土壁,小声嘟囔道:“坏了!”   我也朝着那一侧的土壁上望去,就看到被手电照亮的那片区域上有一些暗色调的纹路,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自然光,被手电光照亮的东西全都是黑白两色的。   杜康晃了晃手电,让光束在土壁上缓缓扫动两下,光线照亮的地方全都有那样的纹路,它们连接在一起,绘制出了一个巨大的根系。   没错,这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内容就是圣树的根系分布图。 五百一十七章 矮骡子现身   难道说,在我们之前也有人来过这里,而且那些人还探清了根系的详细布局。   可要画出这样一幅巨型壁画,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吧,什么样的人能在邪神炁场蔓延的地方生存这么长时间。   杜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闷闷地叹了口气,继续朝裂隙深处进发。   再向前走,裂隙的两壁上出现了其他的壁画,那些画的画风抽象,很难辨认出画面的具体内容,我只是觉得其中的一部分图案看上去像是手舞足蹈的人,他们有四肢、躯干,但没有头颅。   土壁上还毫无规律地分布着很多孔洞,每一个洞都有我的小臂这么粗,有些地方的洞很少,可在另外一些地方,它们却分布得十分密集,乍一看就像马蜂窝一样。   “有动静!”,身后传来了刘尚昂的低喊声,所有人同时停了下来。   我侧着耳朵倾听,就听到右侧的土壁中传来一直轻微的摩擦声。   嗤——啦——嗤——啦——,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壤中穿行。   杜康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我也拔出了青钢剑。   那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过了片刻,离我最近的土壁上传来“噗”一声轻响,泥土从壁面上脱落下来,一条巨大的蚯蚓破土而出,它的动作缓慢,顺着土壁爬行了一小段,又钻了个洞,进入了土壤深处。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蚯蚓,这东西比我的小臂还粗,用了很长时间,它那软榻榻的肥硕身子才从一个洞口完全钻进了另外一个洞口。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心里不由地犯恶心,我刚刚发现,我对这种软软粘粘的长虫完全没有抵抗力,光是看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杜康收起匕首,继续向前走。   后面的壁画越来越复杂了,而且画面也不再抽象。   在一幅比较完整的壁画上,一群小矮人正围着一棵小树,他们手舞足蹈,好像在庆祝什么。而且另一幅画上,小树长成了大树,旁边依旧有着很多欢呼雀跃的矮人。   看着这些壁画,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地底还住了人?”   “不是人,是矮骡子。”杜康一边向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它们被邪神的炁场吸引,进入了这个深渊,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繁衍生息,产生了阴暗的地下文明。十几年前,我在海地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深埋地底的邪神引诱一群猴子进了它的领域,在千年的时间里,这些猴子在邪神炁场的影响下进化,智力进化得和原始人类差不多,它们深藏地底,邪神成了它们的信仰。只要有外面的动物进去,就会被这些猴子猎杀。”   说到这里,杜康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道:“地底的矮骡子一样会猎杀咱们,而且他们可比那些笨猴子厉害多了。”   我说:“他们长期生活在地底,吃什么?”   “植物的根茎,”杜康说道:“那些受到邪神炁场滋养而巨型化的蚯蚓,应该也是它们的食物之一。”   杜康的话,让我联想起了早年在地藏墓发现的那些异形人,他们也是在几千年前落入地底,并在黑暗环境和怨气、阴气的影响下变成了那样的怪物。   这些异常的环境的炁场,似乎真的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变物种进化的走向。   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在两侧的土壁上已经看不见壁画了,但蚯蚓钻动时留下的洞口却变得多了起来。   这时候,弥漫在空气中的已经不仅仅是怨气和戾气,还出现了妖气和很浓的尸气。   仉二爷之前也说,他遭遇到的那些矮骡子都带着很重的尸气,可这股妖气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有矮骡子在这地方修炼成精了?   “有动静!”,又是刘尚昂在低声吆喝,我们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从我们正对面的阴影中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矮骡子来了!   我们身处的地方,就是一条狭长的谷道,没有岔路,也没有藏身的地方,而那些声音就是从道路的另一端朝着我们接近。   仉二爷从后面走了上来,横在我的前面,我发现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匕首。   其实刚才见到杜康手中的匕首时,我就觉得那把匕首有点眼熟,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仉二爷用的匕首和杜康的匕首一模一样。   我正盯着仉二爷手里的匕首出神,仉二爷就拍了我一下:“别分神。”   我又朝杜康那边看了一眼,他的匕首果然和仉二爷手中这把一模一样。   此时杜康和仉二爷都压低了呼吸,警惕地盯着谷道的深处。我也攥紧青钢剑,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候,身后不知道是谁举起了手电,白色的光束顿时让正朝我们接近的东西现了原形。   那东西确实是矮骡,身子小、头大,体表还有黑毛,脸盘也和人类非常相似,只不过《行尸考录》上说矮骡子的力气很大,我就一直以为他们的四肢会十分粗壮,可事实上他们的胳膊和腿都异常纤细,就像是皮包骨一样。   芦杆一样的两条腿,支撑着一个肥硕的肚腩,给人一种非常畸形的感觉。   被光束照射到以后,这群矮骡子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去遮挡光线,别看他们的胳膊很细,可手掌却十分宽大,正好能将鼻梁和眼睛挡住。   举起手电的人是粱厚载,这时我就听他在我身后喊:“快动手,他们很快就能适应光线。”   话音一落,仉二爷就冲了出去,他身子宽大,带起一阵很强的气流,也就在同一个瞬间,二爷身上的煞气也彻底撒开了。   我立即回头看了眼老杨,他显然无法承受住二爷这惊涛骇浪般的炁场,这时正捂着胸口紧贴在墙上,眼神也开始涣散。   必须要速战速决了,再过几分钟,估计老杨就会出现昏厥,如果在外面还好,即便是昏过去,等二爷重新压住炁场,老杨过一阵子就能醒过来,可是这里氧气稀薄,一旦昏厥,将会非常危险。   粱厚载和刘尚昂立即拉着老杨后撤,他们一边退后,一边用手电给我们照着亮,而我和杜康也一起扑向了那些矮骡子。   仉二爷挥动着硕大的拳头将两只扑向他的矮骡子砸飞,一边喊:“这东西的皮很硬,下手千万别含糊。小心它们的爪子!”   在仉二爷大声呼喊的时候,一只矮骡子已经到了我面前,它好像还没有完全适应手电的光亮,跑动的时候重心有些不稳。   看它一副羸弱的样子,我手上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刺出青钢剑,但也就是这么一迟疑,那只矮骡子突然加速,眨眼间就到了我跟前。   它朝我伸出了手掌,刚才仉二爷说要小心它们的爪子,可它的手掌上连指甲都没有,哪来的爪子呢?   我一边快速后退,心里一边还在想,仉二爷在外面遭遇的矮骡子和这里的矮骡子可能不是同一种东西,虽然两者身上都有很强的尸气。   可就在这时候,矮骡子的五个指尖刷的一下透出了五根铁钉似长爪,还好我退了一步,不然的话,半尺长的利爪肯定会穿破我的喉咙。   一击不中,矮骡子立刻变得暴躁起来,它朝着我呲牙裂嘴,露出了满口的尖牙,浓郁的尸气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   我一脚踹在它的脸上,将它踹翻在地。这时又有一只矮骡子扑了过来,我伸手抓住它的手腕,用力一掰,它立刻在半空中失去了重心。   仅仅是短暂的接触,我就能感觉到它手腕上的力气很浑实,如果不是因为它身在半空,我还真不一定掰倒它。   当第三只矮骡子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使出了天罡剑,在后退的同时一剑刺出,瞬时戳穿了它的胸膛。   青钢剑刺破皮肉的感觉是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那就像是用水果刀刺穿果冻一样,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阻力。可青钢剑刺穿矮骡子胸口的时候,却像是刺进了一块石头,阻力非常大。   我猛一甩手将穿在剑上的矮骡子甩掉,它胸口被刺穿,却没流多少血,落地以后还猛烈地挣扎了几下。   一只矮骡子死了,其他的矮骡子顿时暴怒,它们舍弃了仉二爷和杜康,全都扑向了我。   这时候我才发现,虽然我不是第一个动手的,却是第一个开了杀戒。仉二爷和杜康一直和矮骡子缠斗,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杀死任何一只。   仉二爷见大量的矮骡子朝我这边聚拢,还嘟囔一句:“这么快!”   我没时间去回应仉二爷,一边后退,一边连续刺出青钢剑,我不敢再对矮骡子的心口出手,它们的胸膛太硬太厚,我怕青钢剑会崩出缺口。   每一次出剑,我瞄准的都是矮骡子的咽喉,刺中以后用力一划,矮骡子的脖子上就会破开一道很大的口子。   它们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的时候,依旧没有流血,可它们体内的尸气却以很快的速度消散了。   尸气一散,矮骡子很快就死透了。   我看了眼被仉二爷击倒的那几只矮骡子,它们身上也有伤口,有一只伤在喉咙,但尸气并没有从伤口发散出来。   应该是青钢剑上的精纯阳气腐蚀了它们的伤口,催使尸气外泄的。   想到这些,我立即冲仉二爷和杜康喊:“往它们的伤口上输送阳气,他们怕阳气。”   在我说话的时候,又有两只矮骡子朝我飞扑过来,这东西速度很快,我当时分神,没在第一时间后退,立刻就被其中一只粘上,另外一只则被仉二爷的铁拳狠狠砸飞了。   杜康也冲过来,和仉二爷一起帮我抵御矮骡子的攻势。   我伸手去抓粘在我肩膀上的矮骡子,它知道我要抓它,就迅速绕到了我的背上,在它做出动作的时候,尖锐的爪子将我肩膀上的衣服划破,我先是感觉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然后就闻到了血腥味。 五百一十八章 继续深入   矮骡子的利爪上带着尸气,这股气息顺着伤口进了我的血液。黑水尸棺立刻发动,强横的炁场在一瞬间就化解了我血液中的尸气,连同我背上的矮骡子也被这股炁场淹没。   仅仅一秒钟,矮骡子身上的尸气就被黑水尸棺吞噬得一干二净,它从我的背上滑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虽然尸气被化解了,可肩头上的伤口还是火辣辣地疼,那是一种透骨的疼痛,好像除了尸气,还有什么东西钻进我的身体里来了。   仉二爷见我受伤,立刻凑了过来,他撕开了胳膊上的绷带,还强行拆了刘尚昂缝在他伤口上的肉线。   线一拆,仉二爷的伤口就裂开了,他将血滴在我的伤口上,接着又投入了战斗。   说来也怪,我的伤口一沾到二爷的血,立刻就没有那种透骨的痛感了,就是单纯的撕裂式的痛,这是伤口该有的正常痛感。   这时杜康也将手中的武器换成了黑蝎尾,那东西带着很纯的阳毒,矮骡子根本招架不住。仉二爷在帮我治疗了伤口以后,又将他自己血抹在了匕首上。   对于这些矮骡子来说,我们手里头的东西就是阎王爷的招魂幡,只要被刮着蹭着,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它们根本不怕死,见到同伴倒下,就更加暴躁,我们且战且退,一边避开它们的正面冲锋,一边找机会结果它们的性命。   这些矮骡子确实凶猛,不但速度快、力量大、数量多,而且爪、牙都带毒,如果没有仉二爷,我刚才受的伤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了。   战斗中,我不时朝着老杨那边看一眼,还好粱厚载和刘尚昂一直扶着他后退,他和仉二爷之间有一段距离,还不至于立刻昏厥。   最后一只矮骡子暴怒地扑向了杜康,杜康猛一俯身,同时甩出黑蝎尾,锋利的尾勾在矮骡子的头顶上划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   猛烈的阳毒很快腐蚀了伤口,大量尸气外泄,矮骡子还没等发起第二次的攻势就倒地不起了。   眼看战斗已经结束,仉二爷回头看了老杨一眼,随后就收起了身上的煞气。   粱厚载用手电扫了扫前方隧道的地面,那里横七竖八全是矮骡子的尸首,粗略数数大概有上百具。   之前听脚步声稀稀拉拉,我完全没想到它们的数量这么多。   刘尚昂查看了一下老杨的情况,确认他没事了,才从背包里拿出了医疗用具,帮我和仉二爷包扎伤口。   仉二爷不用说,伤口太大,肯定要缝的,我肩膀上的伤也一直止不住血,最后没办法,刘尚昂也对着我拿出了针线。   看他给仉二爷上针的时候,仉二爷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不疼,可当弯弯的缝线针穿破我的皮肤时,那种穿刺带来的疼痛,还是让我忍不住皱眉。   我问刘尚昂:“你不能先给麻一下再上针?”   刘尚昂呵呵地笑:“我能记得带针线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给你麻一下,要求有点高了啊。”   缝好我的伤口以后,刘尚昂又用纱布给我进行了妥善的包扎。   粱厚载扶着老杨过来的时候,老杨正望着隧道里的尸体发呆。   想必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他大概再也不想让鬼娃进我们这个行当了。   仉二爷拍了老杨一把,朝他扬了扬下巴,说:“我们还得继续深入啊,你能行吗?”   老杨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问仉二爷:“这一地的东西……都是矮骡子吗?”   仉二爷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普通的矮骡子,这玩意儿,比林子里的同类可厉害多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它们报复,这一百来只矮骡子,应该是一整个族群了。唉,不得不说啊,矮骡子这东西,只要碰上了就是个麻烦。”   老杨显得非常惊愕:“你们连矮骡子都能弄哦,那肯定有法子赶走那只吊死鬼。”   仉二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什么吊死鬼?”   老杨说:“鬼娃儿从四五岁开始,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一只吊死鬼,咱出去以后,能不能给他弄一下?”   我虽然不会看相,对生辰八字的测算也不精通,可第一眼看到鬼娃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罗菲一样,也是****体制,天生自带阴炁场。这样的孩子,确实是容易招来鬼物的。   仉二爷笑了笑,又指了指我这边:“这事有道会帮忙,你找他就行了。”   听到仉二爷的话,老杨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我点了点头,还他一个笑脸。   这时刘尚昂已经收好了他的医药箱,我见老杨没有大碍了,就招呼大家继续深入。   路上,我听仉二爷在后面问粱厚载:“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矮骡子不怕光的呢?”   粱厚载说:“我发觉矮骡子身上有尸气,料想它们和二爷在山谷中碰到的那些是同一个物种。它们能同时在地下和地上出现,就说明这一千年来,这些矮骡子应该偶尔回到地面上去,既然有见光的机会,视觉就应该没有完全退化。它们的眼睛对光暗变化的适应能力应该比较强,可再怎么强,在它们身处在黑暗中的时候突然出现强光时,它们也会觉得刺眼。”   仉二爷:“好小子,就刚才那一瞬,你脑子里就过了这么多东西?”   粱厚载笑了笑。   接着又听仉二爷说:“唉,我那个笨徒弟要是能有这智商就好了,那孩子就是个死脑筋。”   在这之后大家就没有再说话,都闷着头,默默地走着。   来到裂谷的尽头,就见挡在我们正前方的土壁上毫无规律地分布着七个洞口,当大家面对这些岔路不知该作何选择的时候,杜康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走进了正对我们的洞口。   洞中连着一条还算宽敞的隧道,他就这么一直走着,时不时用手电照一照隧道两侧的墙壁。   岔路之后又是岔路,我们每走一段距离就能碰上这样一面土壁,每一面土壁上都有着大量的洞口,每次都是杜康在辨别方向,而在经过几条岔路口之后,我已经无法记清回去的路该怎么走了。   越走越深,隧道的土壁变成了石壁,氧气却意外变得丰沛起来,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地下更深层的地方有河脉,就是有其他洞口直通地底,为这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送来了新鲜空气。   除此之外,隧道中的潮气也变得越来越重了,地上时不时能见到一些腐烂的根茎,杜康说,它们应该是矮骡子吃剩下的食物。   在我们最后走过的一条隧道中,潮气凝结在石壁上和隧道顶端,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水珠。   邪神的炁场在这条隧道中变得异常浓郁,尸气和妖气也愈发浑浊。   一路上,粱厚载给老杨换了三次辟邪符,如果失去了这些符箓的保护,老杨会被妖气扰乱心智,从而产生幻象。   反倒是同样没什么修为的刘尚昂自进坑以来都没有异常反应,我估计他的背包里可能装了能驱散邪气的东西。   离开最后一条隧道,我们进入了一个结构异常复杂的洞窟。   确切地说,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洞窟,而是由很多不同的小洞穴混杂而成的巨大洞群,刚从隧道出来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洞厅,而在洞穴四周的墙壁上,则布满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口,在每一个洞口后面,又连着大小不一的洞厅。   杜康说,说这种地貌在邪神出没的地方很常见,他们管这种洞群叫做“蜂窝洞”,有时候也叫“******”,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样的地方进来容易,可一旦误入洞群深处,要想出去,没有极好的运气根本不可能。   不过他们这群人因为常年和邪神打交道,早就总结出来一套在蜂窝洞中求生的经验,这其中也包括如何从这样的洞中走出去。   但杜康也坦言,进了蜂窝洞以后,他就无法辨别邪神的位置了。   的确,由于洞连着洞,导致洞群中的气息流动混乱,很难凭借气味寻找邪神的所在。   我记得每次辨认方向的时候,杜康都会抽一抽鼻子,他应该就是凭借气味来寻找邪神的。   如今气味已经不能再作为寻找邪神线索,那就只能借助炁场了,由于邪神身上的炁场很重,我不用开天眼就能“看到”它们的流向,于是引路人由杜康换成了我,我接替他走在队伍最前方,他则到队尾和粱厚载一起殿后,在我探路的时候,仉二爷跟在我身边。   走了这么多岔路,我已经无法辨别东西南北,但我还记得,在地面上感知炁场的时候,邪神的炁场在山谷东侧。   此刻的洞窟中,左侧的炁场比右侧要浓郁一些,所以我判断,左手边的洞口应该是通向山谷以东。   我先钻进了那个洞,见洞中没有异常状况,才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邪神在离位,火性很强啊。”仉二爷跟着我进了洞口,随口说了一句。   我说:“在这样的地方,气息流转混乱,离位易生妖,也易尸变。二爷,我怀疑,这地方不止有邪神,可能还有一只妖尸。”   仉二爷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是妖尸?”   我想了想,说:“就是……妖怪死后变成的邪尸。”   “还有这种东西?”仉二爷若有所思地说:“我还以为妖怪和普通生灵不一样,毕竟它们身上的灵气重,死后也不容易被邪气侵蚀,我还以为它们不会尸变呢。”   我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着。   不得不说,仉二爷的话是有道理,和普通的生灵相比,妖物确实极难尸变。可那个长相与罗有方相似的汉人,却让我有了另一重担忧。我怀疑,黑王当年对付的山妖,其实就是一只妖尸,它有可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直接炼化成尸的。   换句话说,那只山妖有可能是被炼成了活尸,我从寄魂庄的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段文献,上面说,活尸难练,就是因为那些被炼化的生灵三魂七魄具全,不亲邪气。在天地间所有物种中,人类的体质最难适应邪气,也最难被炼成活尸。 五百一十九章 藏在黑影中   罗有方曾成功地将活人炼化成尸,既然他可以拿活人炼尸,当年出现在大寨的那个老人,为什么不能用山妖炼尸呢?   而且我怀疑,这只妖尸有可能至今还活着,此刻它就藏身在蜂窝洞的深处。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错综复杂的洞群中辨认着方向。我留意到,这些洞窟似乎是在短时间被腐蚀出来的,在洞壁上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小孔,每个孔大概有小拇指那么粗,深度在半厘米左右。它们的出现,让这些洞壁看上去,就像是被酸液腐蚀过的钢铁。   穿过几个洞穴,一个足有五米宽的硕大洞口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邪神的炁场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同时传来的,还有十分微弱的火光和来自远方的嘈杂声。   我立刻关了手电,仉二爷他们也熄灭了灯光。   我靠在洞壁上仔细聆听着,那些嘈杂声听起来……好象是有人在歌唱,又好象是有人在哭丧。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来,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手中,小声对我说:“这种灯我就带了这么一个,你领头,你带吧。”   周围黑漆漆一片,我也是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才知道凑过来的人是他。   说完,刘尚昂点亮了那盏灯,淡蓝色的的灯光轻飘飘地洒落在我们周围,呈现出了所有人的轮廓。   这种灯光的传播距离很短,不进入我五米之内根本看不到光亮。   我将头灯套在额头上,对他说:“照顾好老杨。”   刘尚昂点了一下头,转身要走,我又拉住了他,问他:“能听清前面是什么声音吗?”   他再次凑过来,也侧着耳朵聆听了一会,随后他又朝着火光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对我说:“大群影子正围着火跳舞,也好象是在朝拜,它们说的话我听不懂。道哥,那些东西应该是矮骡子,数量非常多。咱们非走这个洞不可吗?”   我也朝着火光传来的方向望了一阵,可惜除了那一点点火光,什么都没看到。   “非走不可,邪神就在这个洞的深处。”我对刘尚昂说:“矮骡子的分布区域很广吗?”   刘尚昂:“不广,它们很集中,都围在火光附近呢。不过……也不好说,有些地方太黑了,不确定那些地方有没有矮骡子。”   我问他:“你刚才没开灯不也能凑到我这边来?”   刘尚昂说:“那是因为关灯前我记住了大家的位置,这是我平时的训练课程之一。”   我点了点头,又嘱咐他一次:“保护好老杨。”   刘尚昂“嗯”了一声,快速退到后面去了。   火光的位置在洞穴的左侧,为了避开那里的大批矮骡子,我刻意沿着右侧的洞壁慢慢前进,每走一段距离,我还要停下来,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确保附近没有潜藏在黑暗中的矮骡子。   可这个洞穴刚开始很宽,越深入就变得越狭窄,等那道火光变成了一团熊熊篝火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候,我们和矮骡子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那群矮骡子围着篝火跪成了一圈,它们时不时挥动双臂,口中发出类似于吟诵咒文的声音。   再稍稍走进一些,就见篝火周围立着一些小型的石碑,每块石碑上都有着一模一图案,内容是一个被从中截断的根须,旁边还有一棵蜿蜒生长的树木,根须的体积和树一样大。   很快我就辨认出来了,那棵树,就是受到鲜血污染后扭曲的圣树,而那一截根须,就是山妖的“首级”。   错不了了,这里的妖气,一定和山妖有关!   这时候,仉二爷的大手从后面碰了我一下,我转身看向他,就见他朝我摆了摆手,然后就退到了队伍末尾,而刘尚昂则再次凑了过来,代替仉二爷,成了队伍的领头人之一。   先前,仉二爷在我身边,是为了和我一起应对前方出现的突发状况,现在换成刘尚昂,是为了让刘尚昂发挥斥候的作用,和我一起探查前方的情况。   刘尚昂来到我身边,指了指篝火右侧的阴影。   火光没有照射到那片区域,刘尚昂朝着那个方向走,似乎也说明了他确认那里没有矮骡子。   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老杨,这时杜康就在老杨身边,他发现我朝老杨那边看,就冲我点了点头,示意他会照顾老杨。   在这之后,我就关了头灯。   灯一灭,除了二十米之外的火光和跪在火光附近的矮骡子,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面的人只能通过判断我的脚步声来跟紧我的步伐,可为防暴露,我又必须刻意放轻脚步,所以在行动之前,我碰了刘尚昂一下,抓了抓他的衣服。   刘尚昂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一只手拉住我的衣服角,然后又拍了一下身后的杜康,我能听到他的手掌拍在杜康身上的声音。   我等待了很长时间,才朝着阴影处进发。   我走一步,刘尚昂也跟着走一步,然后后面的人依次行动。   就这样,我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和矮骡子相聚不到十米的地方。   如果是我身处在火光照射的区域中,肯定看不到阴影中的情形,可这里的矮骡子在黑暗中繁衍千年,对光暗的适应能力很强,我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看到我们。   当时我的心中说不出的忐忑,篝火那边的矮骡子至少有两百只以上,如果它们突然扑向我们,事情将会变得非常麻烦。   在隧道中和矮骡子交手的时候,由于隧道只有两米多宽,矮骡子无法从四面八方包围我们,可是现在,洞穴虽然变得越来越窄,可和隧道相比依然宽敞得多……   想到这些,我头上就不由地冒冷汗。   我右手拿着青钢剑,左手也不自主地放在了番天印上,如果真的惊动了这些矮骡子,我还有两个保命的招数,一个是罡步,另一个就是番天印。可现在我们离邪神这么近,只要我催动番天印或者走罡,邪神肯定会发现我们。   邪神和矮骡子哪一个更凶残?很难说。   我就这么一面担心,一面压低声音,悄悄地向前走。   走着走着,刘尚昂突然在后面用力拉了我一下,我虽然停下了,可刚刚迈出去的那条腿却触碰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我顿时反应过来,刚才那一下,我肯定是踢到了一只矮骡子!   我的腿贴在矮骡子身上,而那只矮骡子也动了,我感觉到它的身子侧了一下,一个相对坚硬的东西撞在了我的小腿上。   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我能够猜到,矮骡子应该是在转身的时候,肩膀顶到了我的腿。   我在脑海中还原出了它现在姿势,而后快速出手,还算精准地抓住了它的脖子。手上先是传来了和喉咙接触的触感,我立刻将手掌向前一探,狠狠抓住矮骡子的后颈,用力一捏。   下一个瞬间,矮骡子的身子软了下去,它的肩膀也顺着我的腿下滑,我怕它落地的时候会出现声响,就抓着它的脖子,轻轻将它放在了地上。   那只矮骡子的身子靠在地面上的时候,我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候,篝火旁的一直矮骡子突然站了起来,它瞪大眼睛盯着我,高高举起了双臂。   我的左手摸到了火蚕丝布的活扣上,几乎就要取出番天印了,可篝火旁的矮骡子又俯下了身子,它匍匐在地上,双手抱着正前方的石碑,看上去无比虔诚。   出了这次的事情之后,我更加小心了,每次迈步之前都要稍等几秒钟,刘尚昂不拉我,我才敢将腿迈出去。   我们花费了大量时间避开这些矮骡子,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直到矮骡子的吟唱声以及那一团火光离我们远一些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头灯。   在我身后的刘尚昂也长出了一口气。   我转过身去看了看后面的人,没有人走失,就连我最担心的老杨也紧紧跟在杜康身边。   由于仍不确定在洞穴的阴影处是否还潜藏着其他矮骡子,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们依然要非常小心。   我顺着邪神的炁场来到洞穴的边缘,在这里的洞壁上只有一个半圆形的洞口,它的形状很规则,两米多高、两米多的宽度,我感觉这个洞口,更像是人为开凿出来的一扇门。   矮骡子能在土壁上绘制壁画,但我不相信以他们的能力,可以在如此坚硬的石壁上掘出这样一个规则的半圆形门洞。   可如果不是矮骡子,又是谁留下了这道门?   刘尚昂悄悄凑到我跟前,压低声音问我:“进去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小心。”   一边说着,我就快速钻进了这个洞口。   两米的高度对于仉二爷来说还是矮了一些,他进洞的时候必须弯着腰,中途我回过头去看了他几眼,生怕他撞在洞顶上。   万一撞到了,就他那非人的力气和钢铁似的皮肉,肯定会激起很大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蜂窝洞内,这样的声音恐怕会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应。   好在随着我们渐渐深入,洞穴也变得更加宽阔了,后来仉二爷已经能直立行走,而洞穴的左右宽度也足以让我们几个人并排前行了。   自进入刚才的洞口以后,邪神炁场就一直维持在很浓郁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变过,而随我们的深入,妖气和尸气却变得越发精纯了。   而且我意外地察觉到,洞穴深处的妖气有两道,一强一弱,两者非常相似,只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之前离得远,连我也以为这里只有一个妖气源。   呼——呼——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我的身后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刚开始我以为是老杨,可这时候,刘尚昂却在后面用力拉了我一把。   我立即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一见我停下,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脚步声消失以后,那道呼吸声也变得越发清晰了。   老杨现在也在喘粗气,可他的声音更淡一些,远没有另外一个声音浑厚。   仉二爷转身朝喘息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低声对粱厚载说:“有东西跟过来了。” 五百二十章 怪物   由于洞穴中极静,即便二爷压低了声音,可我们依旧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这边话音一落,跟在我们后面的呼吸声也嘎然而止。   很显然,那东西知道我们已发现它了。   我看不见它,但能感应到它身上的炁场,它就是那股比较弱的妖气源头。   在这之前,它明明是在洞穴的更深处,没人知道它是在什么时候跑到我们身后去的,由于它身上的妖气和另外一股妖气太过相似,在它移动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察觉到。   我抽出了青钢剑,用剑身在地面上轻轻划了一下,发出一阵绵长的“嗤——啦——”声。   原本是想招引它一下,可它没有动静,我看了眼刘尚昂,刘尚昂正侧着头,似乎在认真聆听着黑暗中的声响。   片刻之后,刘尚昂将脸转向了我,他抬起手,指了指洞穴的顶端。   洞顶很高,我仰头望去,依旧只能看到一大片黑暗。   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对炁场的感知上,就发现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果然有一道妖气在飞快窜动。   它顺着洞顶快速挪到了前方十米左右的位置,然后在那里停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那股妖气正关注着我们,换句话说,身上携带那种妖气的东西正盯着我们。它匍匐在那里,像个盯著羚羊群的猎豹,它在等待一个扑向猎物的最佳时机。   我想打开手电,也许突然出现的强光能让它短暂地僵硬一下,可不只是它,我们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突现强光,我们受到的影响不一定比它更小。   沉思片刻之后,我解开了火蚕丝布上的接扣,但没有将番天印暴露出来,而后迈出一大步,稍稍拉近了与那东西之间的距离。   我动,它也跟着动了,我能感觉到它也朝我这边凑了凑,此刻,我和它之间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五米左右。   刘尚昂也紧紧跟在我之后走了一步,我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后退。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那股妖气也快速朝我凑了过来。   借着头灯的昏暗灯光,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放大了的矮骡子,身体比例也更加接近正常人类。它的体型和仉二爷差不多,头、身的比例和人类相似,腿要比人类长一些,而在它那宽阔的胸腔两侧,则是一对分外细长的手臂。   和矮骡子一样,这家伙身上也长满了毛,它此时如同壁虎一样趴在洞顶上,仰头看着我。   在黑色的洞穴中,它的整个身子看上去也是黑漆漆的,加上那壁虎一样的动作,我顿时想起了曾经在二龙湾和老黄家地宫出现过的影尸。   我掀开了火蚕丝布,让番天印露出一角。   番天印的炁场慢慢散发到空气中时,它不为所动,依旧趴在洞顶上盯着我看。   这东西竟然不怕能镇天地间一切邪物的番天印。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和走路时带起的风声,我知道是仉二爷正朝我这边走过来。   而这阵脚步声也让我出现了片刻的分神,我的眼珠晃动了一下,视线在极短的时间内离开了洞顶上的东西。   下一个瞬间,我就听洞顶上传来“嗒”一声轻响,接着就有一股妖气扑到了我的面前。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快速朝一侧避让,可那东西太快,我刚刚倾斜身子,就感觉一股很强的冲击力撞上了我的腹部。   当时我就感觉一阵剧痛,随后整个上半身都疼到发麻,喉咙里还传来一股咸腥味。   我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腹部,那一刻我的脑壳已经有些懵了,但还知道担心自己的伤势。我估计这一下可能把我弄得胃出血了,希望肋骨没断,不然等一会我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接下来我可能没有力气对付邪神,至于眼前的危险我倒不是特别挂心,毕竟在我身后还有仉二爷他们。   我疼得无暇顾及接下来那一小段时间发生的事,只听到身边传来一连串紧凑的撞击声,还有仉二爷的怒吼。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缓过劲来,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腹部还阵阵作痛外,没有其他异常,而且那种疼也不是完全忍不住的剧痛。   肋骨没有问题,但喉咙里的咸腥味没消,看样子真的胃出血了。   我扶着石壁站起来,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可周围的声音和情景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直反复回荡着“受伤”、“邪神”这样的字眼,可在我的眼前,却是一副乱斗的场面。   仉二爷、粱厚载、杜康都加入了战局,刘尚昂在后面护着老杨,时不时朝粱厚载他们这边观望。   粱厚载正朝那东西挥洒灵符,杜康手里拿着我不认识的法器,仉二爷的一双铁拳在雨点般朝它砸了过去,可那它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它用拳头和仉二爷对拆,看得出来,它的力量比仉二爷还大,二爷每次被它打中都会后退一小步,可它被击中之后,却只是晃一晃身子而已。它怕粱厚载的灵符,粱厚载洒符的时候,它就不断挪动着身子躲避,惊人的是,粱厚载将灵符撒得满天飞,可它竟然全都避开了。杜康手里拿着一个铁棒似的法器,可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砸中那个东西。   那只形态怪异的矮骡子唯一无法避开的,就是仉二爷又快又重的一对拳头,可即便是这对拳头,也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且我有一种感觉,对于它来说,和仉二爷他们的战斗好像只是一场游戏,让它乐在其中。   见我站了起来,刘尚昂就想朝我这边凑,我抬抬手,示意他止步。   我的位置离粱厚载他们太近,刘尚昂过来,很可能被卷到战斗中去。   我调整了呼吸,强忍着腹部的疼痛站直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只形态怪异的矮骡子,我发现它每次朝仉二爷挥拳,都是四肢同时发力,两条腿,还有那只用不上的胳膊,肌肉都会紧绷一下。   “带绳索了吗?”我问刘尚昂。   刘尚昂立即从背包里拉出一条钢索扔给我:“只有三米长。”   三米长就够了。   我问他:“这玩意儿承重多少?”   刘尚昂:“这是静吊三吨的,太粗的我没……”   后面的话我没接着往下听。一手甩开钢索,一手端着青钢剑,就朝怪物扑了过去。   粱厚载见我拖着钢索朝那边冲,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他扔掉了手里最后几张灵符,飞奔到我这边,捡起了钢索的另一头。   我对粱厚载说:“先攻它下盘。”   说话间,我们已经冲到了怪物身后,它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我们刚到它身后,它就一个后踹踹向了我。   仉二爷正牵制着它,让它无法全力攻击我,这一记后踹的速度也比它第一次攻向我的时候慢了很多,我猛地一窝腰就避开了。   本来绕到它身后,是想攻它的视觉盲区,没想到这招对它没用。   我不等重新直起腰来,就赶紧拉着粱厚载后撤几步,这时候它又一脚踹过来,如果不是我退得早,硕大的脚掌可能已经把我的头骨踹碎了。   粱厚载又从口袋里拿了两张辟邪符出来,我用胳膊肘戳他一下:“留着对付邪神。”   说完,我就拿起青钢剑,在左手的手指尖上划破了一道血口。   我用牙咬着伤口,让血尽快流出来,而后快速凝练念力,在青钢剑的剑身上画下四道血符。   在青钢剑上血画符,这也是我为师父守丧的一年间领悟出来的,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是第一次用在实战上。   当我举着融合了封魂符灵韵的青钢剑再次冲向怪物的时候,它终于开始紧张了。   它身上的妖气不再那么平静,出现了大规模的起伏,我就知道,它开始紧张了。   我和粱厚载刚到它身后,它又是一记后踹,这一次它似乎用上了全力,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好在我一早就知道它会这么干,在接近它的一瞬间就快速后退了一步,它这一脚又没踹中我。   它因为紧张而分心了,仉二爷的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它的脸上,它只用单腿站立,无法维持平衡,顿时向后退了几步。   我和粱厚载立即上前,一人抓着钢索的一端,将钢索拉直,怪物原本正在后退,它的小腿肚触碰钢索之后立即被绊倒,就在它倒地的瞬间,我和粱厚载用最快的速度交换位置,用钢索将怪物的小腿缠住。   仉二爷也扑上来,骑马似地骑在怪物身上,不断用拳头夯击着怪物的面门。   当初仉二爷对付变身修罗的王磊,用的也是这样的招数,而躺在地上的怪物也和王磊一样对二爷进行了还击。   沉闷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在仉二爷和怪物互相攻击的时候,我和粱厚载用钢索在怪物的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让他下半身的活动能力彻底丧失。   期间怪物一直在挣扎,粱厚载在它的腿上贴了两张辟邪符,才让它稍微老实了一点。   这怪物虽然不怕番天印的炁场,但梁厚载的辟邪符对它还是有效的。   粱厚载在钢索上打了一个死结,而我则提着青钢剑跑到了仉二爷那边。   没想怪物一看到我手里的青钢剑,立刻变得非常急躁,它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顶腰,仉二爷顿时被他顶飞了出去。   二爷那至少三百斤的身子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长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刚才怪物发力的时候,我感觉它身上的妖气在那一瞬间全都聚集在了它的腰部,就是因为这股凝结在一起的妖气,让它拥有了异常强悍的爆发力。可这样做也让它变得虚弱了一点,之前在腰部凝聚的妖气没能重新蔓延到身体的其他部位,有一部分在二爷被顶飞的时候就消散了。 五百二十一章 断剑   我快速冲到它跟前,挥剑就朝它的喉咙刺了过去,它的双腿被捆死,又躺在地上,可在我刺剑的时候,它的身子猛地一缩,我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随后它的上半身从胃部折成了九十度,脊椎似乎也被它强行折断了。   它避开了青钢剑,又像蜥蜴一样快速“爬”了出去。它确实是仰面倒地的,“爬行”的时候手脚没有多余的动作,可身下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是它背上的硬毛变成了一根根蜈蚣似的脚。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顺着地面爬到了洞壁附近,这时候它的脊椎又恢复了正常,并依靠背上的“脚”,像只壁虎一样顺着洞壁向上爬。   仉二爷快步走上前,伸手抓住怪物拖在身后的一段钢索,将它从洞壁上扯了下来。   我立即上前,一剑刺入了怪物的胸膛。   如果它的器官构造也和人类相似,我这一剑应该刺中它的心脏,可被刺中之后,它依旧在奋力地挣扎。   青钢剑上的封魂符灵韵正在快速消耗着它身上的妖气,在绝境中,它爆发出来非常强悍的力量。   这股巨力不是由妖气催生,而是来自求生的本能。   仉二爷压制着它的双臂,粱厚载和杜康抱着它的腿,就算这样也无法彻底将它束缚住,它不断扭动着身子,粱厚载和杜康几次被它甩开,就连仉二爷都喘起了粗气。   我紧紧握着青钢剑的剑柄,在它那股巨力的带动下很难稳住重心。   在它扭动的过程中,我和仉二爷撞在了一起,二爷的身子骨生硬,我的后背顶在他的铁肘上,就觉得一阵生疼,浑身的骨架像要散了一样。   在这之后怪物又猛地甩了一下身子,这一次我真的站不稳了,当场倒地,可攥着青钢剑的手却不敢松开。   就在我倒地的瞬间,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我手里还攥着青钢剑的剑柄,可从青钢剑的另一端,却感受不到重量了。   我心里顿时一惊,赶紧看向青钢剑,却发现剑身竟然断了,此时我手中握着的只有剑柄,以及和剑柄相连的一小截剑身,剩下的大半截青钢剑还插在怪物的胸膛上。   看到青钢剑折断,一股怒火顿时窜上了我的心头,我暴吼一声,解开火蚕丝布,一个箭步冲上去,用番天印狠狠砸向怪物的面门。   它不怕番天印的炁场,并不意味着番天印镇不住它。   被番天印砸中之后,它发出一连串撕心的哀嚎,这样的巨大声响肯定惊动了邪神和外面的矮骡子,可我当时是怒火攻心,根本管不了这么多,我用牙咬破开手指上的伤口,在怪物身上快速画下六道封魂符。   它不停地哀嚎着,大量妖气从胸前的伤口中喷发出来,我不停地用番天印砸它的脑袋,它的皮肉非常硬,番天印无法对他造成物理层面上的伤害,可每次番天印接触到它,它都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样,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一阵阵哀嚎声在宽阔的洞穴中回荡。   几分钟之后,怪物身上的妖气终于散尽,它僵硬地躺在地上,我还不依不饶地用番天印狠砸它的头。   仉二爷扑上来,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拖开。在那时候,我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一心想把那只怪物碾成肉泥。   仉二爷死死地抱着我,冲我大喊:“它已经死了!”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怪物胸前的半截青钢剑上,怒吼着:“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   当初我被飞僵缠住,我师父就是用青钢剑救了我的命,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我都数不清楚这把剑有多少次帮我度过了危机,它是守正一脉代代相传的宝物,代表着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也代表了我对师父最大的念想。   有它在,我就觉得师父一直在我身边。可现在它竟然断了,竟然断了!   仉二爷一把将我压在地上:“剑断了可以重铸,左有道,你冷静点!”   “重铸”这个词出现以后,我才稍稍平静了一些:“真能重铸?”   仉二爷依旧用那双大手压制着我:“能。青钢剑不是第一次断,过去有人能修好它,现在也能。”   我看着仉二爷的眼睛,他也死死地盯着我。   杜康也在一旁说道:“四十年前,这把剑在你师父手里也断过一次。青钢剑是你们守正一脉的信物,只要你们守正一脉不亡,它就能重铸。”   杜康和仉二爷的话终于让我冷静了下来,我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松弛下来。   仉二爷这才放开我,靠在洞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在行当里混迹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的心智已经和师父一样坚强,可刚才的事却让我明白了,直到现在,我依旧是当年那个爱冲动的小不点。   我用手支撑着地面,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视线再次落在了折断的青钢剑上。   看到那段残缺不全的剑身,我心中无限自责,当初师父将它交给了我,可我却没有保护好它,还有番天印,当初师父拿着它的时候,每次用它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到了我手里,我却没有真正地爱惜过它。   我站起来,从怪物身上拔出青钢剑的半截剑身,那上面依旧散发着非常精纯的阳气,但我总觉得,青钢剑好像变得虚弱了。   这时刘尚昂拉着老杨跑到我身边,一脸焦急地对我说:“后面有动静,矮骡子过来了!”   我看了看疲惫的仉二爷,又看看坐在地上的粱厚载和杜康。   刚才那只怪物让我们每个人都到极限了,一旦矮骡子围上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可如果我们逃离这里,向着洞穴深处走的话,且不说我们现在的脚程肯定敌不过矮骡子,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就算矮骡子没追上我们,洞穴深处的妖尸和邪神也不会让我们好受。   而最坏的情况就是前有妖尸、邪神,后有矮骡子,我们被夹在中间,那样死得更快。   杜康扶着洞壁站起来,对我说:“接着往深处走吧?”   我摇头:“不走,等矮骡子过来。”   杜康大概以为我还没从暴怒中平静下来,当场喊道:“你疯了?那么多矮骡子,就咱们现在这样样子,根本不是对手。”   我说:“等会它们冲过来,我用罡步挡住他们,你们调整好了就继续深入,处理完妖尸和邪神再回来找我。”   杜康还要说什么,仉二爷却摆了摆手:“听有道的。”   我将青钢剑的剑身装进剑鞘,又将剑柄和剑鞘一起交给了仉二爷:“二爷,如果你们能出去,帮我重铸它吧。唉,这次连累你们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仉二爷接过剑鞘和剑柄,说:“把那些矮骡子都给老子弄死,咱们一起出去。”   我笑了笑,摘下头灯,将它带在二爷的头上,随后打开了手电。   适应了头灯昏暗的灯光,手电的光束显得特别刺眼,我用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这时矮骡子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我捡起番天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粱厚载和刘尚昂也跟在我身后,似乎是想和我一起对抗簇拥而来的大批矮骡子。   我停下脚步,转身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去帮仉二爷,矮骡子这边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别哭丧个脸,我死不了。赶紧把妖尸和邪神废了,早点过来找我。”   说完,我就加快了步伐。   粱厚载和刘尚昂没再跟着我,仉二爷将他们两个拉了回去。   我知道他们担心我,但他们应该也明白,这一次,他们真的帮不了我了,在我走罡的时候,矮骡子进不了我的身,他们两个也一样。   一边走着,我颠了颠手中的番天印,它还是和原来一样重,里里外外依旧散发着让人心烦的躁气。刚才连画十道血符,说真的,我也快到极限了,番天印加罡步,我大概能支撑半个小时左右,这半个小时一过,我肯定要完蛋。   希望他们能在这段时间里除掉邪神和妖尸,也希望邪神一死,洞穴里的矮骡子能自动离开这里。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我独自一个人走了不算长的一段路,黑压压的矮骡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站在原地,将手电放在地上,而后举起了番天印。   几百只矮骡子也停下了脚步,它们远远地望着我,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突然想笑。   自从进入这个行当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就算我的命再怎么硬,也未必能得一个善终,但我没想到我的最后一程会在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走完,这些矮骡子会将我撕碎,碎到只剩碎肉残渣,也许我死了以后,根本没人知道我存过,我的家人也不会知道我的尸体究竟去了哪里。   一想到这些,我就想笑,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   我就这么高举着番天印,等着那些矮骡子超我扑过来,可等了很久它们都没有向我靠近。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朝着它们走了几步,没想到他们一见我接近他们,都慌慌张张地后退。   怪了,上次见到这些矮骡子的时候,他们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就算看到同伴一个个倒下也没有仓皇逃走,可是现在,它们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难道是因为番天印?它们惧怕番天印的炁场?   我心中带着疑惑,又朝它们走了几步,它们就像是见了瘟神一样,再次急慌慌地后退。   我看看手里的番天印,又看看那些矮骡子,完全想不通它们是怎么回事。   刚才和怪物的战斗让我整个人都有些发虚,一直举着番天印的胳膊上全都是汗,汗珠从我的手背上滴下来,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怕汗水会流进我的眼睛里,就腾出一只手来擦了一下额头,又用力甩手,将手上的汗甩向了对面的矮骡子。 五百二十二章 腐根   这次我站在原地,从手上甩落的汗珠落在了离矮骡子不远的地方,可它们还是受到了惊吓,再次后退。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不只有汗珠,还粘着一些颜色发暗的液体,那是怪物的血。   当怪物的胸口被刺穿以后,不止有妖气顺着伤口喷涌出来,还有它的血。而在我扑到它身上的时候,这些血也溅到了我的身上。   矮骡子怕的不是番天印,而是那只怪物的血!   刚才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没想到怪物身上的脏血竟然救了我一命。   我记得夏师伯常说一句话,“天道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过去我对这句话一直抱着很深的疑虑,可是现在,我渐渐信了。   生死这种事,有时候也是看缘分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将番天印收好,又捡起手电,转身朝着洞穴深处走了。   身后的矮骡子没有跟上来,我洒在地上的血迹成了禁区的界限,它们一直远远地望着我,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回到怪物的尸体附近,粱厚载他们已经没了踪影。我将怪物的身子翻过来,让它面朝地面,这样它的血就能顺着胸前的伤口流淌出来,矮骡子可能会追过来,但大量的脏血肯定能挡住它们。   我长出一口气,继续朝着深处进发,路上我刻意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能碰到粱厚载和仉二爷他们。   青钢剑在仉二爷那里,我只有别在腰带上的番天印,没了青钢剑在手,我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是断了一条胳膊一样,连走路时的重心都变得不那么稳。   虽然我也知道,之所以难以保持平衡,是因为之前的战斗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妖尸和邪神肯定会比怪物更棘手,不知道以我们现在的状况,还能不能斗得过它们。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在我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那几个熟悉的背影。   我手中举着手电,朝他们那边照了照,刘尚昂一早就停下脚步,朝我这边观望。   仉二爷也转过头来冲着我喊:“矮骡子处理干净了?”   我走到他们面前,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着我的陈述,他们也忍不住一阵感概。   仉二爷说我们这一次也许是命不该绝,接下来的邪神和妖尸应该也不能把我们怎样。我明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提升士气,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安心。   我在想,也许仉二爷说的没错,我们这一次确实命不该绝。   得知矮骡子已经被怪物的血挡住,杜康就建议先原地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恢复恢复体力。   确实应该休息一下了,如果以这样的体能去面对妖尸和邪神,我们十有八九一开战就会被摧垮。   我感应了一下妖尸和邪神的炁场,它们还盘踞在洞穴的深处,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休息半个小时吧,站着休息,千万别坐下。”我后面的话其实是对老杨说的,如果现在坐下的话,等会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之后我和刘尚昂就拿出了压缩饼干,大家一起分了分,粱厚载和杜康那里还有少量的水。   其实仉二爷那个背包里的食物和水是最多的,当初刘尚昂也是觉得二爷食量大,力气也大,就多装了一些,后来盖栋被我们留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把他的食物和水给了仉二爷。可惜仉二爷的背包已遗失,我们也只能靠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草草充饥。   在邪神的领域中无法辨认时间,我们休息到气息平稳下来就再次开拔了,仉二爷将青钢剑还给了我,我用纱布裹好了剑柄和剑鞘,将它们挂在腰带上。   深入了一段距离之后,洞穴中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两侧洞壁上还撒发出一股怪异的腐烂味,那是一股烘臭和醋酸混合在一起味道,就像是从严重腐坏的苹果上散发出的臭味,非常刺鼻。   老杨显然对这样的气味极不适应,我看到他不停地蹙眉,还时不时用手捏两下鼻子。   越向前走,空气就越发燥热,酸腐气息也变得越来越重。   仉二爷破天荒地主动开口问杜康:“这是什么味道?”   杜康想了想,说:“应该是腐烂的圣树根。”   刘尚昂也开口了:“不是都被烧光了吗?”   杜康摇了摇头,说:“我怀疑,在大寨出事之前,圣树应该已经开始烂根了,而且烂了的这一截根须,就在山妖所在的山口附近。你们还记得吧,山口出事的时候,大巫曾将黑王叫到寨墙上,告诉他圣树出事了。”   粱厚载:“说不定就是因为圣树烂了根,才促使山妖发生异变。大寨发生的那些事,都是圣树烂根之后的连锁反应。”   杜康:“圣树的灵韵渗入大地,它的根须溃烂,整个山谷都会受到影响,山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的。也有可能是山妖的根系和圣树的根系连在了一起,圣树烂根以后,它的根系也跟着被腐蚀了,所以才会变得狂躁。不过我觉得,圣树烂根是一个原因,那个举动怪异的汉人,也和山妖的异变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杜康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道:“其实邪神这东西,大多都是由人类催生出来的。”   我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几个的谈论,期间没有插话,只是闷头向前走着。   在这个古老的山谷见证了这么多事,我总有一种感觉,我觉得罗有方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他似乎是想告诉我什么。   虽说当初在渤海一代散播邪术的人不是罗有方,可他却是芦屋正信的接头人,可以推测,也许芦屋正信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受罗有方指使。   也正是因为这些邪术,我才能和董老板牵上线,才能在邪神的记忆中见到那个汉人——那个长相酷似罗有方的老人。   可罗有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他煞费苦心地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更让我无法理解是他为什么要将那几座大墓的经纬告诉我,他到底想干什么?   “道哥,前面有动静。”刘尚昂突然凑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   我立刻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倾听,可什么都听不见,于是问刘尚昂:“什么样的声音?”   刘尚昂:“形容不上来,就是很碎很碎的那种声音,好像很多蛇在地上爬似的。”   很多蛇在地上爬,不会是蚯蚓吧?   一想到那些身型巨大的蚯蚓,我心里就忍不住犯恶心。   刘尚昂问我:“要不我先到前边探探情况吧?”   我摇头:“现在咱们离邪神和妖尸很近了,你别一个人行动。”   刘尚昂回到队伍中照顾老杨,我招呼大家继续向前走。   大家的脚步都放得很轻,我们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着,可刘尚昂口中那阵很碎很碎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出现。   而妖气和邪神的炁场也在到达一定的浓度之后就不再变化,我走了很久,却一直有种在原地迈步的感觉。   刘尚昂又凑到了我跟前,对我说:“道哥,咱们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兜圈子啊。”   我停下来看着刘尚昂,他抬起一只手指着右侧的洞壁,继续说道:“声音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刚才咱们往前走,离它越来越远了,可是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声音又变大了。”   听他这么说,我就将半张脸贴在洞壁上仔细听了一会,依旧什么也没听到。   刘尚昂又说了一遍:“咱们好像真的在兜圈子呢。”   我应了一声“我知道。”,然后就在洞壁上摸索起来。   这面洞壁给我的触感有点怪异,头灯的灯光照在上面的时候,洞壁上的坑洼和反光都说明了上面没有附着其他东西,可我的手触在上面的时候,却觉得石壁上好像附着了大量的根须,而且那些根须好像全都已经龟裂暴皮,加上这里潮气很重,摸起来很怪异。   我后退了两步,用手电照了照洞壁,上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时粱厚载的嘟囔声提醒了我:“怎么到了这里就感觉不到尸气了?”   对啊,在这个地方只有妖气和邪神的炁场,却唯独少了尸气,这确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关键我并不知道那道尸气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就好象消失的不是尸气,而是……我对这种炁场的感知能力。   我又试着感知了一下炁场,确实没有尸气,而妖气的精纯度也似乎有超越邪神炁场的势态。   “应该是这里的妖气影响了咱们的感官。”我对粱厚载说。   粱厚载立即从背包里拿出了几张辟邪符,将它们贴在洞壁上。   仅仅一个瞬间,这些辟邪符上的灵韵就迅速耗光了,急速的灵韵消耗会让符箓无端起火,那几张辟邪符现在正冒着火星,在洞壁上快速燃烧着。   粱厚载不禁惊叹:“好重的邪炁场。”   我解开火蚕丝布,将番天印放在地上,番天印那股火燥的炁场立刻在洞穴中弥散开来。这股炁场虽然算不上中正,还会让人心烦意乱,但同样也能让邪气勿进。   很快,番天印的炁场就占据了洞穴中的一小片区域,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结界,姑且就叫结界吧,反正不管是妖气还是邪神的炁场都进不了这片区域。   我回头看了眼老杨,他显然很难适应番天印的火躁,正焦躁地踱着步子。   邪气进不来,并不意味着我感知不到它们,相反,随着妖气被番天印的炁场驱赶,我对各种炁场感应又变得敏锐起来,我能感觉到,在番天印的炁场之外,尸气再次出现了。而我们眼前的这面洞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光秃秃的石壁上出现了脉络般的根系,这些根须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每一寸石壁,最为粗大的几段根须已经暴皮、腐烂,而那些围绕在它们附近的小根须则十分光滑。 五百二十三章 两股意识   杜康靠在石壁前看了看,转过身来对我说:“这些比较细的根须……好像不是圣树的根。”   我问杜康:“怎么判断?”   杜康说:“生长的方式不一样,圣树的根系是从左向右、从上到下延伸,另外一种根系正好和它相反,是从洞穴的深处蔓延过来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留意到了,那些相对更为粗大的腐根是从左到右渐渐变细的,而另外一种根须则是越靠右的越粗。   我估计,这些新根有可能是山妖的根系。   之前刘尚昂说,他在邪神的记忆中看到过一只奇怪的矮骡子,那只矮骡子不但在大寨的废墟中站立了很多个年头,而且手中一直拿着山妖的“首级”。   也许我们之前碰到的那只怪物,就是那只矮骡子,它在这个洞穴中被妖气滋养千年,就算发生一系列的异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山妖,它本来就是妖尸,只要尸气不散它就不会死,那个所谓的“首级”似乎就是它的尸气源头所在,矮骡子将它带到了洞穴底层,而它则在这里生出新根,和圣树的腐根融为一体。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就听粱厚载说道:“邪神固然是很危险的,可到了这个地方,邪神对咱们就没有威胁了,山妖也是。”   我望向粱厚载:“什么意思?”   粱厚载说:“道哥,其实在你将地面上的邪神炁场引出山谷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邪神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我们走到这里,它都没有直接对咱们出手。你走了罡步,也用了好几次番天印,邪神不可能察觉不到你的存在,可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回应他:“因为它没办法阻挡咱们。”   粱厚载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当初那只矮骡子应该是受到了山妖的蛊惑,才带着山妖的首级进了地穴。而山妖之所以煞费苦心地来到这个地方,是想吸收圣树腐根上的精华吧。你看那些根须。”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指向了石壁上的根系,随后继续说道:“那些细小的根须生长在腐根周围,却没有和圣树的根系一起腐烂,这里没有光,就算山妖变成了邪尸,可它的原形毕竟是一棵老树,树没有光,还能生长吗?地上的部分不能,地下的部分也不能。它能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生长出这么庞大的根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它吸收了腐根的养分。”   也就是说,现在的妖尸,已经和圣树的腐根融为一体了。   虽说邪神的本质是一股带有自我意识的炁场,可邪神炁场的根源,似乎就是这些腐烂的根须了吧。看样子,妖尸很可能是企图让这些腐根变成它的一部分,从而占据邪神的炁场,成为一个具备实体的新邪神。   它做得很好,至少它将圣树的腐根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但它是不可能成为邪神的。别忘了,不只是妖尸有自己的意识,邪神也有,而且它的意识是万余人的怨气所化,比妖尸强得多。   邪神是不可能任由妖尸将它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在两者不断融合的这千多年岁月里,应该是处于一种不断争斗和相互制衡的状态。妖尸占据了邪神的炁场源头,却无法压制邪神的意志。   试想一下,一个身体里有两种同时存在又互相对抗的意识,会是怎样一种结果?那就是谁也无法控制这个身体。   怪不得我们进来这么久,邪神和妖尸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它们两个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但谁也无法控制自身的力量来对付我们。   之前那个怪物是它们的守门神,一旦门神死亡,邪神和妖尸的心脏就同时暴露在了我们面前。   刚才妖尸用自己的妖气扰乱我们的感官,也许就是它能做的最后一丝努力了。   这时粱厚载又对我说:“看样子,事情要比想象中简单得多。”   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问粱厚载:“邪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韩晋还能借助它的力量来施展诅咒?”   粱厚载就向我解释:“古巫术就是这样,在血契建立以后,不管邪神愿不愿意,它的力量都会被借用,而且因为有那道血契约,邪神被分出去的那部分力量就会到处追杀你,如果在这股力量被耗光以后你还是没死,它就会再分出一股力量来完成诅咒。这是灵媒巫术共有的特性。”   其实我还想多问一问和“灵媒”有关的事情,可眼下也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机。   刘尚昂走到石壁前,将耳朵贴在上面倾听,过了片刻,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那阵声响变得更急了,我觉得这面墙里面肯定有东西。”   我沉了沉气,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食指尖上,而后就用这根手指轻触石壁。   番天印的炁场已经完全驱散了这里的邪气,我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感知邪气的源头。   在我的指尖和石壁接触的一刹那,我就感觉到在石壁的对面有东西在蠕动。   这不是背尸带来的特殊感官,确实有东西顺着墙壁蠕动,仅凭指尖上的触觉就能感觉得到。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同时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上。   黑水尸棺的炁场流入石壁,并在大片岩层中慢慢流转,很快,我就感觉到石壁的另一侧传来一股非常强悍的邪气。   妖气、尸气,还有邪神的特殊炁场,全都集中在那里。   我放下手臂,长出一口气浊气,而后对仉二爷说:“邪神和妖尸就在石壁对面,离咱们大概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仉二爷十分惊奇:“这么近!”   我说:“二爷,你能砸破这面石壁吗?”   仉二爷走上前,用力按了按石壁的表面,问我:“它有多厚?”   我仔细回忆了刚才黑水尸棺炁场在石壁上蔓延的距离,对仉二爷说:“将近一米吧。”   “砸不破,”二爷立即摇头:“这可是一米厚的岩层。”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刘尚昂:“你带爆破用的东西了吗?”   刘尚昂咧嘴笑了:“咋能不带呢,从老包那走的时候我就偷偷弄出来不少,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   我拍拍刘尚昂的肩膀:“别炸得太狠。”   刘尚昂依冲着我笑,而我则带着其他人提前退出了一段距离。   如果我现在有破拆用的铁锤和凿子,我绝对不会让刘尚昂用炸药。爆炸产生的冲击破太生猛,我就怕这个地穴会崩塌。   不过刘尚昂看起来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先是拿出工兵铲,将石壁上的根须清理出一片足以安放炸药的空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面团似的东西,将它贴在了石壁上,又在“面团”上安插的引线。   刘尚昂点燃引线,就快速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他刚到我跟前,就听“嘭”的一声闷响,黏在石壁上的炸药爆炸,碎石片和尘土顿时四处崩飞。   炸药的威力不算太大,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引起整个洞穴的震荡,只是从石壁和地面上传来轻微的震感。可石壁上也仅仅被炸出了一个很小的洞,就算是刘尚昂都未必能钻得进去,更别说仉二爷了。   我心中正疑惑,就听刘尚昂对我说:“我做的粘土炸药是小当量的,得多炸几次。嘿嘿,放心吧,洞不会塌的。”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跑到炸口那边,如法炮制地将一块粘土炸药贴在了石壁上,点燃引线后就跑到我们这边来。   他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石壁上终于被炸开了一道足以容仉二爷穿行的缺口,在这之后,他就在这个缺口中贴炸药,将缺口拓深。   由于炸药的威力不大,接连几次爆炸以后,洞穴也没有出现大的动荡。   但我还是担心这样的爆炸可能会摧毁洞穴结构中比较脆弱的部分,连续爆破,一样会让这样的毁坏加深。   这时刘尚昂又一次跑到我身边,对我说:“最后一炸,石壁那边已经通了,再稍微扩大一下。”   我立即问他:“洞口另一侧有什么?”   嘭!   我这边刚说完话,石壁上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从炸口中崩出来的碎石明显比前几次少了很多,看样这个缺口已经被完全炸穿了。   刘尚昂这才对我说:“黑乎乎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不过炸穿石壁以后,刚才的声音就消失了。”   我点点头,抱起番天印走向石壁上的炸口,仉二爷则打开了手电,为我照明。   在缺口的另一侧,是个面积不算太大的石室,地上遍布着圣树的腐根和山妖的根须,可我环伺一周,却没有看到山妖的“首级”。   仉二爷拿着手电进来,照了照头灯无法照亮的角落,这时我才看到,在石室的左前方还有一个半米高的洞口,灯光照进洞口,一团团蚯蚓就盘踞在那里,有些还在蠕动。   一看到这些东西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仉二爷倒是没什么异常反应,他仔细看了看那些蚯蚓,对我说:“大多数都是死的,活着的只有最上层的几条。”   我硬着头皮朝洞口望去,果然发现盘踞在那里的蚯蚓大多都是不动的,只有最上层的几条在蠕动,而且它们的动作非常迟缓,似乎极度虚弱。   仉二爷大概是发觉我脸色不太好,就问我:“你怕蚯蚓?”   我摇头:“不是怕,就是看到以后有点犯恶心。”   仉二爷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过去老柴也怕这东西,没想到这个毛病也传承下来了。”   这时杜康拿着工兵铲走向那个洞口,当他快要接近洞口的时候,洞中立刻想起一阵“悉索悉索”的声响,那声音很碎,好像有很多东西同时动了起来。   杜康稍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上去,用手将洞里的巨型蚯蚓一根一根地扯了出来。 五百二十四章 源头   他将那些又软又黏的蚯蚓用力向外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要吐了,尤其是看到头几根被他扯出来的蚯蚓还在挣扎似地扭动身躯。   可最上层的蚯蚓被他扔出来以后,被压在下层的看起来反倒没有那么恶心了,它们已经彻底死亡,一动不动地覆在那里,有些身子已经开始萎缩,看起来就像是干瘪的稻草。   当所有蚯蚓被清理出来以后,洞中出现了一形状怪异的凸起物。   那东西与人头差不多大,外面附着一层一层纤细的根须,此时还不断有新的根须从地面上钻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到它上面。   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来自不断破土的根须。   杜康试图用工兵铲砍断新生的根,可他的行为立刻遭到了反击,在工兵铲砍断第一条根的时候,就有一些根须改变了生长的方向,快速将杜康手中的工兵铲缠了起来。   我立刻上前,将番天印放在了洞口处,自打洞口的蚯蚓被杜康清理干净以后,番天印就开始轻微地震颤,它似乎对这些充满妖气的新根须充满了兴趣。   将番天印方在洞口之后,它不但没有像平时那样大量散发出躁气,反而在收敛自身的炁场,连同那些新根上的邪气也被它吸收了。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当初在黄土坡对阵伊庆平的那一幕,那一次番天印也是像现在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吸干了伊庆平身上的生命力。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新根上的气息就被它吸干,我目睹了那些根须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生长,现在又见证了它们以同样的速度凋零。   就连凸起物上的根须也跟着迅速萎缩了。   我问粱厚载:“夜郎王手里的玉墒也有这样的功效吗?”   粱厚载想了想,说:“书上说,最初夜郎王得到玉墒之后,曾用一只大妖来滋养玉墒。虽然书上没说是如何‘滋养’的,不过现在看来,夜郎王恐怕就是用大妖的炁场来喂玉墒的。”   这个“喂”字很精辟,我也觉得现在的番天印好像是在进食。   在很久以前我就隐约感觉番天印可能是个活物,如今发生的一幕似乎也佐证了我当初的想法。这让我很不安,番天印现在“吃掉”了那些根须,是不是也意味着,它当初从伊庆平身上吸走生命力,就相当于生吃活人了?   等到所有的新根全部萎缩,番天印再次释放出躁气。   我将它抱起来,杜康则拿起了工兵铲,继续清理洞中的根须,这一次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挡,那些枯萎的根须很快被他清理干净,而地下也没有新的根须继续冒出。   当凸起物上的根须全都被他斩断以后,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瘤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那就是树根受到破损之后,从伤口处长出的一个瘤,在这个木瘤附近的地面上,还有岩层被撑裂的缝隙,它是从地底长出来的。   番天印的炁场还没完全挥发出来,我现在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木瘤上的妖气和尸气都达到了极高的浓度,而邪神的炁场则相对弱了很多。   虽然木瘤上凝聚了大量邪气,但它并不是整个洞穴中的邪气源头。   杜康盯着它看了好一阵子,随后说道:“这颗木骨朵是山妖的一部分。”   我看向杜康:“这东西就相当于山妖的分身了吧?”   杜康点了点头:“嗯,它靠着吸收蚯蚓的养分来制造分身,这是个很聪明的做法。它只要不断地吸取养分,不断制造分神,岁月长了,就能变得越来越强大,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借着这些新生的力量压制住邪神。不过,光是培育这一颗小小的木骨朵,大概就用了上千年的岁月吧。”   我站起身来,直了直腰,然后问杜康:“按照杜先生刚才的推测,山妖和邪神炁场的源头,应该都在洞穴的更深层吧?”   杜康说:“从根系的长势来看,山妖肯定在洞穴深处,至于邪神嘛,那就不好说了。不过山妖和邪神有应该离得很近,毕竟,山妖必须牢牢抓住邪神的炁场源头,才有可能占据这股炁场。”   我吐了一口浊气,说:“走吧,赶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鬼娃还在家等着老杨呢。”   说话间,我朝老杨看了一眼,他似乎完全没听到我说话,一直在不远处焦躁地踱着步子,番天印对他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我不敢再耽搁,立刻抱着番天印离开了石室,继续朝着洞穴深处前进。   刘尚昂从石室出来的时候,我特意让他带着老杨稍稍远离我的番天印,但距离不要超过五米以上。   现在洞穴中的邪气越来越重,我也不能确保老杨离开番天印的覆盖范围之后,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糕。   尤其是当我们又深入了一段距离之后,我隔着番天印的炁场都能感觉到外面的妖气,那些妖气不但精纯,而且一直在躁动。   我知道,那只尸变过的山妖已经开始紧张了,它知道我们正不断接近它,也知道我接下来会干什么。可它挡不住我们,和邪神的斗争也让它无法将更多精力放在我们身上。   反观邪神,它好像并不关心我们几个。   仉二爷一直在我身后举着手电,惨白的光束大部分时间停留在地面上,但二爷偶尔也会让这道光束直照洞穴深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走路走得小腿都有些发麻了,这时候仉二爷又一次将手电的光束照向洞穴深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反光。   光束在穿过黑暗之后,在三十米开外留下了一个硕大的光斑,那里应该是面石壁,我们终于到了洞穴的最底部。   仉二爷了立刻晃动手电,在石壁附近扫几下,当光束推移到洞穴顶部的时候,我看到了山妖的“首级”。   它倒吊在洞顶上,无数粗壮的根须一它为中心在洞顶上蔓延,形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的脉络。   千年前,这段被黑王斩断的木枝大概只有小腿那么粗,可是现在,它却像是一棵沿着洞顶倒长的矮树,直径和仉二爷的腰差不多,长度也达到了两米以上。如果不是它的形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我几乎无法认出它。   这时杜康凑到我身边,对我说:“必须同时除掉这山妖和邪神,只弄死一个,另一个很快就能控制邪神的炁场。”   我点了点头。   这种事就算杜康不说我也知道,可问题在于,山妖是找到了,可邪神炁场的源头究竟是什么呢?   我心里正在发愁,刘尚昂就凑到了我身边,指着根须最密集的区域对我说:“那里有东西。”   仉二爷立刻将灯光打向了刘尚昂指的地方,在白光的照耀下,错综复杂的根须在洞壁上投下了重重的影子,而在根须和黑影的缝隙中,却显现出了一丝难以被察觉的赤色。   “二爷,借个膀子。”我一边朝出现红色的地方走,一边对仉二爷说着。   仉二爷立刻来到我身边,将手电筒递给我,又蹲下身,示意我踩在他的肩膀上。   我蹬着仉二爷的后背上了他的肩头,他抓住我的脚踝,帮我稳住中心,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仉二爷的肩膀再加上我的身高,让我的视线与洞顶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半米之内,此时我抬起头,很轻易地触碰到了头顶上的根须。   我那边一抬手,粗大的根须立刻朝我的正上方聚拢,山妖不想让我接触到根须后面的红色。   我举起番天印,山妖的根须一碰到它就像是触电了一下,快速朝着两侧番天印两侧退却,而番天印只对新生的根须感兴趣,没有像先前那样吸走这些根须上的妖气。   洞顶上至少附着了三四层根须,只有最外层的能动,里面的几层都是完全固定在岩层中的。   “瘦猴,工兵铲!”我朝刘尚昂伸出一只手,刘尚昂立刻顺着仉二爷的身子爬了上来,将工兵铲递给我之后又快速跳了下去。   我试着用铲子的侧面去砍头顶上的根须,可它们实在太结实,我连砍了几刀都无法将其砍断。   我吐了一口气,问仉二爷:“二爷,还撑得住吧?”   仉二爷笑着回应:“你才几斤重量?放心吧扛得住。”   我这才安心一些,又反转工兵铲,用带锯刃的一端在山妖的根须上用力地锯,对付这些异常坚韧的木头,锯子果然比砍刀好用多了,没用多大功夫,我就将头顶上的树根锯开了几个缺口。   深藏在洞顶的红色也总算露出了原形,那是一颗外形有些像玉石的东西,按说在这个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手电光不管照什么都应该是黑白的,可这块石头却显现出非常明显的艳红色。   这东西是自发光的。   我一手抱着番天印,伸出另一只手,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炁场集中在指尖,又将指尖放在了红色的“玉石”上。   仅仅和它接触了一瞬间,我就立即将手收了回来,那块玉上不但有着极其精纯的邪气,而且还潜藏着极大的怨念,不是怨气,而是怨念,就在我刚才接触到它的那一刹那,耳边就仿佛回荡起了几千人的悲鸣声。   这也是我第一次通过背尸感应到炁场之外的东西。   我低下头,对仉二爷说:“二爷,我要下来了。”   仉二爷立刻松开我的脚踝,我则从他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刚一落地,杜康就凑过来问:“那个红色的是什么东西?”   我将工兵铲还给刘尚昂,一边回应杜康:“那就是邪神炁场的源头,那上面不只是怨气和戾气,就连村民的怨念也封在里面了。杜先生,你对邪神比我们有研究,这颗红玉你来处理吧,山妖交给我。” 五百二十五章 筋疲力尽   杜康抬头望着洞顶上的红玉,有些无奈地点头:“行啊,不过这东西不太好处理,我需要一点时间。”   我一边拿着番天印朝山妖那边走,一边问他:“杜先生需要多长时间?”   杜康稍作思考之后答道:“一个小时左右。”   处理那颗红玉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如果我用番天印加罡步,大概在一分钟之内就能同时驱散山妖身上的尸气和邪神的怨气、戾气,但我在行当里也混迹了这么时间,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抢风头,邪神还是留给杜康来处理,他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来到山妖身旁,不着急出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杜康,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搞。   就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几条长线和一些不知名的香叶,后来他又在正对红玉的地方插一根很粗的香火,用七根火柴分七次点燃。   我隐约觉得,他点香火时的一些手法,可能和罡步是相通的。   香被点燃以后,浓浓的烟雾笔直地向上飘动,很快,红玉周围就覆盖了一层烟雾,在红光的照耀下,烟雾也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在这之后,杜康就用黑线将那些带香味的叶子串了起来。   他刚才之所以说需要一个小时,是因为要等香烧完,这根香很粗,燃烧的速度却很慢。   等到香烧至还剩最后小半截的时候,杜康转过头来对我说:“我这快好了,你开始吧。”   我看了看立在地上的小半截香,它要烧完至少还要十多分钟吧。   我让大家离我远一些,然后走罡步、催动番天印、走第二次罡步,星力得到番天印加持,变得极其纯粹,山妖身上的妖气、尸气根本抵挡不住。   就算是生命受到了威胁,山妖还是没有放弃对抗邪神,如果它放弃和邪神的较量,全心全意地对付我,我想,即便我有番天印,也无法将这只活了上千年的大妖彻底镇压。   可它执念太深,它觊觎邪神炁场一千年了,到现在也放不下,宁可放弃生命,也不愿意将那股力量拱手还给邪神。   而邪神这边,它肯定也知道自己要完蛋了,可如果它转过头来对付我们,就相当于放弃了和山妖的争斗,这时山妖会快速占据它的意识,可如果它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对付山妖这件事上,又会让我们轻易地得手。   在此之前,山妖至少还用妖气给我们造成了一些麻烦,可邪神从始至终都没打理我们,好像在它眼中,山妖就是唯一的敌人。   长达千年的争斗中,这两个无比强悍的邪物都没有打败对方,而最后将他们击败的也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自己的执念。   很快,山妖的妖气和尸气就被星力消耗殆尽了,首先消散的是妖气,妖气一散,山妖就变成了没有心智的邪尸,可在这个时候,它剩下的那一点点尸气也不足以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了。   最后尸气也彻底消散,这只活了上千年甚至更久的大妖就这样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想一想还真为它感到惋惜。   另一边,杜康的香也烧完了,洞穴里的邪神炁场已经变得非常淡,但还没有达到彻底消失的地步。   我收起了番天印,杜康则对我说:“那个……左掌门,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笑着点点头。   杜康显得有点尴尬:“你能不能帮我取下那块玉?它已经和岩层分离了,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掉下来。”   怪不得他会尴尬,想要将玉弄下来,必须有仉二爷帮忙,可就凭他和二爷的关系,二爷肯定不会向他伸出援手。   我望向了仉二爷,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   就这样,我踩在二爷的肩膀上,再次触碰到了红玉,我仅仅用手指碰了它一下,它就从洞顶脱落下来了,杜康立刻拿出准备好的香叶,将掉落在地的红玉层层包裹起来。   我从仉二爷肩上跳下来,就看见杜康正把红玉塞进背包里,忍不住问他:“那玩意儿不用销毁吗?”   杜康笑了笑,说:“我要将它送到极寒的地方净化,它是邪神的心脏,可最初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人类将它变成了这个样子,也该由人类来净化它,让它得到安宁。”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可飘散在空气中的邪神炁场还是让我放心不下。   后来,在离开洞穴的路上我曾问杜康,以前他都是这么处理邪神的吗。他给了我肯定的答案,并告诉我,因为地下的邪神炁场没有完全消失,所以我晚上还是会做恶梦,只不过梦境里的东西不会像之前那么真实了,我一觉醒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印象。   快走到出现怪物的地方时,杜康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放心吧,大地会化解最后那点邪气,估计再过两三个月吧,你就不会再做那些恶梦了。”   希望如此吧。   来到怪物的尸体附近,我们又取了它的血,各自抹在身上。可一直到我们回到蜂窝洞,都没再碰上矮骡子。   杜康带着我们在蜂窝洞中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走到一个面积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洞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身旁坑坑洼洼的洞壁问刘尚昂:“能不能把这面石壁炸炸碎?”   刘尚昂看了看那面洞壁,点头:“炸药应该还够,怎么突然要炸墙呢?”   杜康说:“把这面石壁炸了就能把地底下的东西封住,防止它们出去害人。”   他口中的“那些东西”,应该就是指的矮骡子了。   刘尚昂分十几次将那面洞壁一点一点地炸碎,在洞壁的另一侧,是个面积更大一些的洞窟,炸碎了石壁,也只不过是让两个洞连为一体而已,我也不明白,杜康为什么说这样就能挡住矮骡子。   可他既然那么说了,自然就有他的道理。   几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地表,那个古老的小村子还是像之前一样寂静,仿佛在地底发生的事情和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村子和地穴,原本就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世界,可此时的我心中还有一些疑虑,为什么每座房子里的布局全都是一样,就连石器的摆放位置都别无二至。   粱厚载说,他要回去查一查古书,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答案。   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我们快速离开村子,回到了贯穿崖壁的天井那边。   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硕大的山谷中待了多长时间,先是见证幻象,又在地穴中走了一遭,我想这期间至少也要一两天的时间吧,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极少休息,也很少吃东西,加上在地穴中的两场战斗,回到天井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筋疲力尽。   可我们还是要顺着天锁爬上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食物和水了,天色又渐渐暗了下去,如果现在不爬天锁,就要等到明天一早。   我们已经没有更多食物,再熬一个晚上,第二天的情况会更糟。   和上次一样,还是仉二爷背着老杨第一个上天锁,再由老杨用手电给我们指路。上天井比下天井的难度要大得多,不仅仅是攀爬天锁需要消耗更多的力气,还有一个很大的难题是从头顶上落下的泥土,因为老杨是在上方指路,所以我们要一直抬着头,时刻留意手电光束的落点,可仉二爷只要稍有动作,上方就会大量落泥,下面的人很难睁开眼睛。   说真的的,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爬上天井的,攀上第一个锁环的时候,我就感觉胳膊和腿极度酸麻,爬到半腰的时候,我就感觉胳膊像要断了一样,连脑壳都是木的。   这一道天井耗尽了我们最后一点体力,当我们顺着天井上方的窟窿回到崖顶的时候,几乎连站立都觉得十分困难。   可在大崖上又盘踞着大量的鬼物,我们依旧不能多待,只能互相搀扶着朝村子那边走。   后面的路途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记不清了,问问老梁和老刘,他们两个也说,当时只觉得特别累,路特别长,至于其他的,都记不得了。   我也只是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亮,老杨就是靠着它辨别方向。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在当天晚上回到了老杨家,一进家门,鬼娃就朝我们奔了过来,还垫着脚尖一直朝我的身后看。   直到老杨迈进门槛,鬼娃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老杨活着回来了,这一路上我们也没让他经历太多的危险,算是圆满完成了对鬼娃的承诺吧。   我们几个都累得半死不活,晚上的饭本来想麻烦盖栋来着。可盖栋又不会做饭,本来留他来照顾鬼娃,没想到这几天都是鬼娃闷好了米,他就陪着鬼娃一起吃点咸菜,偶尔也会到村民家里弄点东西吃。   后来也是没办法了,我们就让盖栋拿着钱到附近的村民家买现成的吃,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很多村民都已经入睡,盖栋折腾了很久才弄回几个像样的炒菜。   吃过饭,我们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睡了。   当天夜里,我确实又做梦了,可这一次的梦境却变得飘忽起来,圣树又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在树的周围弥漫着大量雾气,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真实,而黑狗和带血的人脸也没再出现。   我们在邪神的领域中至少待了两个晚上,可我却没有被诅咒的幻象骚扰,后来我问过粱厚载,他说,大概是因为邪神的炁场太强了,阻断了诅咒和我的联系。   对于他给我的解释,我不是特别理解,诅咒本身不就是借助邪神的力量来实现的吗,为什么我离邪神如此之近的时候,它却失效了呢。   我们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我简单炒了几个菜,饭后又在老杨的引领下,与仉二爷、粱厚载一起进了林子。 五百二十六章 惊人的猜测   虽说邪神已经被我们清除了,可林子还有大量的鬼物和矮骡子,如果不处理一下,以后还是会出乱子。   鬼物还好说,来到大崖,我踩一套重罡就全部镇散了。   虽说鬼物这东西宜渡不宜杀,可聚集在大崖的厉鬼早就被邪神的炁场污染,残魂虚弱,早晚也是要消散的,根本渡不得,我也就没再犹豫,送它们一程,让它们早点解脱了。   其实现在想想,山妖吸收蚯蚓身上的养分,用制造分身的手段来提升自己的力量,邪神吸引游魂,将它们身上的阴气和怨气夺走,恐怕也是要增强实力,以便在和山妖的斗争中取胜吧。   鬼物散了以后,大崖一代的雾气也跟着散了,接下来是矮骡子,这些东西比较麻烦,从地穴出来的时候,我装了一小瓶怪物血,不知道这些血液对未发生异变的矮骡子有没有用。   我们在林子里找了很久,却一直没找到矮骡子,我也没有感知到矮骡子身上的炁场,仉二爷推断,矮骡子应该是迁到别的地方去了,之前它们盘踞在这里,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阴气比较吸引他们,可现在阴气散了,林子离人类的村庄又近,它们似乎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道理。   不管仉二爷的推断是不是正确,找不到矮骡子,我们也只能打道回府。   自从在地穴里被怪物撞了一下,我一走路就感觉左腹部隐隐作痛,眼看邪神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就提前辞别了仉二爷他们,带着粱厚载和刘尚昂去了贵阳。   我刚入行的时候师父就对我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特别怕身上有隐伤。所谓的隐伤,就是从外表上看没什么问题,可伤在内里,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变成老病根而无法根治的内伤。身上的隐伤多了,会导致内息不稳,施展术法的时候会受到影响。   去贵阳之前,仉二爷已经帮我联系了龙家,让他们帮我找好了大夫。   那个大夫我也只见过一次,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中医药店。   在这家小药店一查,我才知道自己不光是胃出血,肋骨也出现了骨裂,虽说伤得不算重,但一样需要调养。   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比较深,就是给我开药的这个大夫对一些事情比较执着,比如他开的药,必须用他的药锅来煎,而且他的药锅是从来不外借的。   为了方便每天从他那里取药,我们三个就在附近的一家连锁旅店住了下来,我自己睡一间屋,粱厚载和刘尚昂睡一间,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两个就一直赖在我屋里不走,临入住之前我为了避免无聊,跑到旧货市场淘了一台老式的红白机。   他们两个赖在我屋里当然不是为了照顾我,是为了蹭游戏来了。   有一天,我和刘尚昂正在屋里打游戏,粱厚载就趴在窗前向外张望,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趴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爱玩游戏是不假,可不管玩什么技术都特别水,刘尚昂那边一条命没死,我这边已经死干净了,索性就将手柄扔在床铺上,问粱厚载:“小梁哥,想什么呢?你在那趴一上午了。”   粱厚载转过身来的时候还皱着眉头,他坐在我对面,用很低沉的语气对我说:“道哥,我这两天思来想去,总觉得罗有方有问题。”   刘尚昂接了一句:“他本来就有问题啊。”   粱厚载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罗有方可能是咱们的人。”   这话一出,我和刘尚昂同时炸了锅。   我:“罗有方是咱们的人?厚载,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刘尚昂也扔了手柄,站起来摸了摸粱厚载的额头:“你不会是发烧了吧,我记得你下洞以后,没伤着脑袋啊。”   粱厚载伸手将刘尚昂推开:“你别闹,我说真的。你们试着回想一下,罗有方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好像都是在给咱们指引。”   刘尚昂一脸不屑地说:“怎么可能呢,你别忘了,当初道哥刚进寄魂庄的时候,罗有方差点就把道哥给弄死,还有他炼活尸的事,你也忘了?”   粱厚载说:“我当然忘不了。不过我觉得,如果当年罗有方真的要把道哥置于死地,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可道哥却活到了今天。”   听到粱厚载的话,刘尚昂显得有些不乐意了:“载哥,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了啊……”   我摆摆手将刘尚昂打断,又对粱厚载说:“你接着说。”   粱厚载这才接上刚才的话:“其实,我也是见到鬼娃以后,才重新回想了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你说,罗有方将沉香木手链给你以后,没多久南实小那边就出事了,还有就是,他曾将一个黑色八卦镜放在大爷大娘的床底下,还招来了蛇灵。这都没错吧?”   我点头:“没错,这两次出事,都和罗有方有关。”   “可是道哥你想过没有,”粱厚载朝我这边凑了凑,说:“如果你真的收鬼娃为徒,该如何将阴支的那一部分传承教给他呢?”   我想了想,说:“阴支的东西我从来没接触过,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先把道德经和三尸决交给鬼娃,再传他一些简单的东西,等他对这些东西有所领悟了,再将阴支的东西给他,让他自己去研究吧。但我现在没打算收他为徒啊。”   粱厚载问我:“那……在阴支的传承里,没有没祖上传下来的法器什么的,就像阳支的番天印和青钢剑这样?”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当初罗有方用在我身上的那两样东西,还真就是阴支那边传下来的法器。   说起来,阴支的传承没有阳支这么深厚,留下来的法器中,除了招魂幡能勉强能达到黑水尸棺的级别外,就只有那面黑色的八卦镜和沉香手链了。   那面黑色的八卦镜叫“地阴镜”,和我师父的“天阳镜”是一对,是五代时期的一个方士炼化出来的。没记错的话,天阳镜我也只是在之前提过一次,从那以后没再提过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那面八卦镜我从来没用过,印象中我师父也很少用,因为有黑水尸棺和番天印,平时根本用不上它,可真论起来的话,天阳镜也是一件不错的法器。   那枚沉香手链和我一直带在身上的狗宝链差不多,都是用来辟邪的,我这串手链是第一次去鬼市的时候师父用一张封魂符给我换回来的,而沉香木手链则是得自仙一观的馈赠。   我曾听陈道长说过,那串手链看上去像是沉香木,其实不是,它的原料是一种叫做“鹤胆”的稀有矿石,这种石头里面封着阴毒,外层则中气很正,这种石头虽然可以驱邪,但因为天生带阴,只有****体质的人才能用,像我这种纯阳体质的人,带上以后会反受其害。   粱厚载能这么问我,说明他已经想到了,当初罗有方用在我身上的这两样东西,就是阴支的法器。   见我一直在迟疑,粱厚载也猜到了我心里的答案,他沉思了片刻,对我说:“我想,当初罗有方害你是假,把这两样东西还给守正一脉才是他真正的意图。道哥,你想想,以罗有方的能力,在那个年代,他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啊。”   我疑惑道:“可沉香手链引来了****,地阴镜引来了蛇灵。如果不是师父和仙儿救场,我不是一样会死?”   粱厚载:“刚刚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罗有方大概没想到会出现****和蛇灵,这里面可能有其他人动了手脚。我假设罗有方就是咱们的人,可他每次出现,都是给咱们带来麻烦的,可在麻烦之外,又一次次地指引咱们。如果假设成立,那就说明,罗有方并不自由,他身边至少是有人在监视的,所以,有些事他也不能做得太直白。”   刘尚昂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种说法也太牵强了吧,再说我也没觉得罗有方指引过咱们啊。”   粱厚载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想一想罗有方这些年做过的事,先是将两件法器给了道哥,又在道哥老家炼活尸,在东北老黄家给咱们纸条、和咱们一起进地宫,又指使芦屋正信散布邪术。东北老黄家传纸条那次,恐怕是罗有方最冒险的一次了。”   我问粱厚载:“炼活尸的事怎么解释?”   粱厚载说:“当初他拿活人炼尸的事情出现以后,咱们的注意力都在张小攀的死上,但你别忘了,王倩活下来了。道哥难道不觉得奇怪,两个人同时被炼尸,为什么偏偏王倩活下来了呢,她弟弟王大朋又和咱们这么熟,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我说:“确实很巧合。”   粱厚载:“我想,罗有方这么干,就是为了让咱们通过王大朋查到炼邪尸的事,他那时候大概是想告诉柴爷爷,葬教正在用这种方式炼化邪尸,让柴爷爷早做打算。你还记得吧,罗有方曾让张小攀喝过尸魃的血,我不相信他能从柴爷爷眼皮底下将血偷出来。”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是我师父将尸魃血交给他的?这说不通吧。”   粱厚载解释道:“柴爷爷是不可能和罗有方直接接触的,我是觉得,你们第一次进入乱坟山地宫的时候,柴爷爷应该发现罗有方跟在后面了,但没有阻止他。柴爷爷很可能原本就知道他是咱们这边的人,或者说,他进入葬教,就是柴爷爷安排的。”   他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在一年半之前,我曾在寄魂庄见过一次师伯,当时师伯就说,守正一脉在葬教里还埋着一条比他更深的内线,除了我师父,没人知道这条内线是谁。   难道说,那个人,就是罗有方?   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我师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葬教的存在了,而且这么多年前都一直在设法调查。 五百二十七章 回家   大概是见我神色出现了变化,粱厚载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问我怎么了。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接着说。”   粱厚载这才继续说道:“还记得东北老黄家的事吧,当初罗有方的字条出现道哥的课本里,谁也想不通罗有方要干什么,可是现在想一想,他可能就是想告诉咱们,葬教的幕后主事要么就是罗中行,要么就是和罗中行有莫大的关联。后来他随着咱们一起进地宫,似乎也不是为了盗走阴玉啊。”   我依旧紧皱着眉头:“那是为了什么?”   粱厚载:“为了麻痹葬教的人。你还记得吗,咱们离开地宫以后,庄大哥他们曾在老黄家一带进行过一次大清扫,抓捕了大量葬教成员。进入地宫的那些佣兵只是其中的一小撮人而已,这么多葬教成员守在老黄家附近,不只是为了接应他们吧,我想,如果佣兵进入地宫以后长时间没有消息,应该会有更多的葬教成员进入地宫。而罗有方只要咬紧咱们,在葬教看来,就不需要派更多的人进去了。”   我说:“可是,在那样一个地宫里,进去的人应该没办法和外界保持联络吧。那些进入地宫的佣兵怎么向外部传达消息呢?”   粱厚载想了想,说:“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手段吧。”   我还是不太相信罗有方是我们人,当即摇了摇头:“这种说法有点牵强啊。”   粱厚载接着说道:“咱们再说这次的事吧,如果不是罗有方让芦屋正信散布邪术,你就不会中韩晋的诅咒,咱们也不可能来到这里,当然也不会见到那个长得很像罗有方的古人。在看到那个老人历经数年时间却越变越年轻,我就想起了罗有方给咱们的提示,他曾经问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人能长生不老。”   的确,在看到那个老人的时候,我也曾回想过罗有方这番话。   粱厚载的话还没说完:“现在还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如果说当初罗有方真的造成了张小攀的死,那就算罗有方是咱们的人,他也是罪孽深重。”   说完这番话,粱厚载就一直盯着我,似乎期待我给出一个答案。   我沉思了很久才对他说:“虽说,罗有方做的这些事情,都给了咱们很多提示,阴支的两件法器也回来了。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就是咱们的人吧?”   粱厚载:“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可我觉得,罗有方是个聪明人,而且心思缜密,不然的话,正道中人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抓不到他。他如果真想对付咱们,不可能每做一件事都给咱们留下这么多线索吧?除非他是故意给咱们提供线索的。目前来说,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刘尚昂忍不住问道:“幻象里头的那个汉人究竟是干嘛的呀,为什么他和罗有方这么像呢?”   粱厚载摇了摇头:“不知道,罗有方只给了咱们线索,但没给咱们答案。”   说完,他又转向了我:“道哥,你怎么想?”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粱厚载:“我还有几副药没吃完?”   “六幅,三天的量。”粱厚载回应道。   我点了点头,说:“三天以后,咱们回趟老家吧,正好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回去看看我的老爹老娘,顺便再查一查张小攀。”   粱厚载问我:“要不要先给冯大哥打个电话,让他先查?”   我摇头道:“如果罗有方真是咱们的内线,这件事也绝对不能让冯师兄知道。”   粱厚载显得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为什么,总之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咱们回去以后,还是瘦猴着手调查吧。”   刘尚昂应了声:“没问题。”   在之后的三天里,我们三个不管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罗有方身上。   三天过后,我们在火车站买了票,可在过安检的时候,我却被拦住了,因为青钢剑和番天印。刘尚昂一看情况不对赶紧给庄师兄打电话,要不是庄师兄派了当地的人赶来处理,我搞不好要被弄到局子里去了。   青钢剑虽然断了,还是把木剑,可它毕竟非常锋利,属于管制类的武器。而番天印,则可以算得上文物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过安检被挡住,以前走安检的时候远没有这么严格。   顺带一提,动车组列车也是在那两三年的时间里出现的。   后来也是没办法了,我们就跑到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四座的微型卡车,这辆车车主只开了一年,车后还带着卡箱,正好方便以后运棺材用。   当天下午我们就办了相关手续,挂了个临时车牌就上路了。   在以后的几年里,这辆车也成了我们的专用座驾,不过我和梁厚载还是火车坐得更多一些,车一直是刘尚昂自己开着。   当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老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我回来之前也没跟我爸妈说,看看手表,已经是十点多了,如果这个点回去,我妈肯定又要起床给我们做饭。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今晚在旅馆凑合一晚上,明天上午再回家。   没想到刚在一家旅店里安顿下来,我妈就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放假。   我说我已经回来了,见时间有点晚,本来打算在外头住一晚上来着,结果被我妈好一顿数落,说我回到家门口了都不进家,在外面住个什么劲。   于是我又叫上了刘尚昂和粱厚载,退房、回家。   在我上大学以后,我爸妈就搬回老家了,但我对老家的路不算太熟,指挥着刘尚昂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算是来到的村口。   刘尚昂一边将车开进村子,一边问我:“道哥,你咋连自己老家在那都不知道呢?”   我说:“没回来过几次,去年回家还是大舅和王强接的我,我一路上老走神,也没记路。”   回想一下,我长那么大,好像就回过四五次老家,头两次年纪很小不记路,后来师父带来我过一次,可那次之后没多久,村子外面的公路就改道了,那是我唯一一次用心记路,结果记了也白记。   再后来,就是从寄魂庄回来以后的事了,可每次坐在冯师兄的车上,我基本上不是睡觉就是看手机,根本没特意去记路。   这次即便是进了村口,我还要不断回想自己家在哪,还好我爸走到村路上来接我们,不然的话,我估计我都找不到家门。   我们一下车,我爸就问我:“这是哪来的车,怎么车牌不大一样呢?”   我就向我爸解释:“我们在贵州二手车市场淘的,只有个临时牌。”   我爸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笑了:“你这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听到我爸的话,我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师父过世的这两年里,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有振作起来,头一年为师父守丧就不用说了,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解开了心结,可生活的状态却没有改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出不来。   直到渤海湾那边出事,庄师兄的一通电话让我心思重新回到行当这边,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我爸见我不言语,也笑了笑,跑去给刘尚昂找停车的地方了。   一进家门,屋子里就飘来了面汤的味道,我知道是我妈煮了面条。   在我的老家有一种说法,叫“滚蛋的饺子,迎客的面”,就是说有人从外面回到家了,就给他弄碗面吃,有人要离开家了,就给他包饺子。   我也不知道在老家还有多少人奉行着这样的老传统,只知道每次我回家的时候,我妈会给我们下面条,每次我要走的时候,呵呵,临行前的那一顿肯定还是面条。   大概是希望我能早点回来吧。   在我小的时候,我妈算是一个很温婉的人,话不算太多,什么事都体现在行动上,所以每次我犯了错,她通常不会说教,而是直接上巴掌。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变得爱罗嗦了,每次我到了家她就喜欢在我耳边叨叨个不停。   这次也是,我一进门,我妈就凑在我跟前问我怎么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家,问我在学校里怎么样,问我怎么和粱厚载、刘尚昂一起回来了……   我坐在餐桌前,一一回应着。   对于我妈的唠叨,早年我也是很烦的,尤其是上高中那会,她只要一唠叨,我感觉头都快爆炸了。   可后来我师父对我说,我妈之所以唠叨,是因为见我的机会太少了,她总是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恨不能将很长时间攒下来的话全都倾倒出来,才变成了这样的唠叨。   从那以后,我再听我妈的唠叨,就不觉得烦了。有时候回到家,她忙着餐厅里的事,没时间搭理我,我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跟我妈说话的时候,我爸带着刘尚昂他们进来了。   见我一直坐在餐桌前聊天,却迟迟没动筷子,我爸就对我妈说:“阳阳妈,你先让孩子吃饭,面条都糗了。”   于是我妈又开始催我吃饭。   我爸妈住的地方,还是他们当年离开的那座老房子,只不过在入住之前收拾了一下,重新垒了墙、做了地面,可不管怎么说,这里的条件都比家属院那边差一些。   房子再好,也是一堆混凝土、钢筋搭起来的建筑而已,可只要有家里在人,能吃上一口可能算不上特别美味的热饭,我就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家之所以是家,大概就是因为它有着这样的暖意吧。   吃过饭,我和我爸坐在院子里聊起了天,具体聊了什么肯定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妈从厨房里拿来了镇好的西瓜。   家里已经没有井了,西瓜也是放在冰箱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冰箱镇出来的西瓜远没有井镇西瓜那么清凉。 五百二十八章 确实有隐情   一直到了临晨一点多我们才各自回屋睡觉,刘尚昂在我们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也回家探亲去了。   直到刘尚昂回来,我们才开始着手调查张小攀的事。   自张小攀自杀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多个年头,要查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粱厚载觉得,应该想办法将张小攀的尸检报告弄到手,我则更倾向于去了解一下张小攀家人的情况。   当然,我们两个只是提出这样的意见,具体实施调查的人是刘尚昂。   他一边托人寻找张小攀的家人,另一边,又设法找到了当年给张小攀做尸检的法医。   那个法医姓张,原本是从地级市调过来支援的,可他经历了张小攀的案子以后,没多久就辞职了,现在开了一家茶行卖茶叶。   张医生是个有头脑的人,这些年他靠着茶行赚了不少钱,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为人非常低调,也没多少朋友。   刘尚昂找到这个人之后就去寻找张小攀的家人了,而我和粱厚载则拿着刘尚昂提供给我们地址来到了茶行。   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茶行,一个柜台,一个验茶的小厅,装着各式茶叶的玻璃瓶就陈列在货物架上,整座房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茶香味。   在柜台前当班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我们进来的时候,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继续玩她的手机。   她不理我们,我和粱厚载也不理她,径直进了放着茶几的小艇。   一看我们往那边走,女人才抬头脸来冲我们喊:“哎,你们两个干么的啊?”   我坐在沙发上以后才回应她:“来验茶的,跟你们老板约好了的。他什么时候过来?”   女人显然不太相信我:“今天没有人来验茶啊,你们俩走错地方了吧?”   我冲她笑了笑:“我们真是和你们老板约好了的。这样吧,你联系一下你们老板,就说……冯队那边来人了,有事要找他商量。”   女人皱着眉头问我:“冯队,是哪个冯队啊?”   我依然笑着:“你别管是哪个冯队,你按我的原话跟他说,他知道什么意思。”   女人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拿着手机上了二楼。   没过久,而楼那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略显消瘦、脸色有些颓然的中年人从那边走了下来。   之前刘尚昂给我们看过张医生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中年人,就是当年给张小攀做尸检的张医生。   他看到我们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冯让你们来的?”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可还没等我说话,他又说了一句:“我记得你,有一段时间,你经常到局子里来。你是……老冯的亲戚来着吧?”   听到他的话,我顿时安心了很多,时隔这么多年,他依然能认出我来,说明他的记忆力很好,张小攀的事情想必他也不会忘。   我点头:“对,有段时间经常去局子那边。”   张医生从外面拿了一些茶进来,烧水、沏茶,然后靠在沙发背上,看了看我,又看看粱厚载,说:“当初的事情,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老冯怎么又派人来了呢?”   当初的事情?他指的是什么?   我沉思了片刻,才对他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张小攀当年的情况。”   张医生“哦”了医生:“你是说,几年前自杀的那个高中女生吧。我对她有印象,记得她死后,尸体出现了很多异常状况。呵呵,我有个同事说,那就是尸变,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尸变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的话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我还以为,他之所以离开法医这个行当,就是因为张小攀的尸变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他不认为张小攀当初是尸变,为什么至今还记得张小攀呢,有什么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吗?   我心里正琢磨这些,就听张医生说:“老冯怎么又想起那个张小攀来了?”   我问他:“你和我冯师……大哥最近没联络过吗?”   张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出了那样的事,我哪还有脸联系他呀,反正他呢,有事就会让人来找我,我平时是不敢麻烦他的。”   我点了点头,将话题牵引到张小攀身上来:“张小攀到底是怎么死的?”   “摔死的,”张医生很快回应道:“这一点,当初尸检报告上写得很清楚。”   我说:“我的意思是,她的死是不是有隐情?”   张医生沉思片刻,说道:“隐情嘛,其实也不算。就是在尸检的时候,我发现张小攀长了脑瘤,我给那个肿瘤做过切片分析,那百分之百是一颗恶性肿瘤。这么说吧,张小攀在跳楼之前就已经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当时我就推测,她可能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长了,才跳楼自杀的。”   我问他:“冯大哥知道这件事吗?”   张医生摇头:“不知道,肿瘤的事我没往报告上写。”   “为什么没写?”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之前做下的一些事东窗事发,实在是没有心思工作啊。”   这时候粱厚载开口了:“如果张小攀不跳楼的话,还能活多久?”   很少见粱厚载主动和陌生人开口说话,这一次,他的语气中虽然还有一些放不开,可总归是张口了。   张医生摇摇头:“这我可说不好,不过应该不会太长了吧。可以确定的是,那时候张小攀肯定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这么重的病,她没理由不去看大夫。”   我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口,试图用清淡的茶水抚平内心的巨大波动。   此时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闪动着几个问题,让我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罗有方很可能在炼尸之前就知道张小攀快死了,他大概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将张小攀选为了炼尸材料。   不管张小攀是不是快死了,但在她被炼化成尸的时候,还是个活人。   也许张小攀在尸变以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跳楼身亡,也就是说,她的死,属于自杀行为,和罗有方没有直接关系。   罗有方应该知道张小攀会死,她死后成邪尸,一定会逃离太平间,这样的话就能闹大声势,引起我师父的注意。这样一来,即便王大朋没有来找我,我师父一样能找到王倩,了解到罗有方的所作所为,从而得知葬教已经掌握了炼化邪尸的法门,另一方面,我师父也有办法治好王倩。   也许张小攀是在自愿的前提下被炼化成尸的,罗有方找到了她,将一部分计划告诉她,让她配合。   可她为什么要配合罗有方?是因为罗有方给了她什么承诺,还是给了她好处?   这些杂乱、毫无规律的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回荡着,张医生给我倒茶的时候我还在走神。   张医生大概是觉得我有些魂不守舍,就问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稍稍稳了一下气息,对他说:“哦,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对了,张法医,你当年是因为什么事,才退出这个行当的呢?”   他看着我,慢慢眯起了眼睛:“老冯没跟你们说过吗?”   我一看他好像对我们起了疑心,就装模作样地笑了笑:“没有啊,来之前冯大哥还嘱咐过我,让我不要多问,可我就是忍不住好奇。”   张医生这才叹了口气:“唉,也真是难为老冯了,帮我瞒了这么多年。”   说完这句,他就陷入了沉默,默默地泡茶,斟茶,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坐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吧,正当我打算告辞的时候,刘尚昂打来了电话,说张小攀的家人找到了,让我过去看看。   我就趁着接电话的机会起身,一边做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向张医生告辞,一面拉着粱厚载走出了茶行。   我和粱厚载打车到了城北的一个商业小区,小区的具体名字不说了,只能说,在一零年之前,那曾是我们那个小城中唯一一个高档社区,张小攀死后,她的家人就搬进了这个地方。   刘尚昂说,张小攀的父母原本在城乡结合部那边开了家小商铺,生意还凑合,勉强能供两个孩子上学。可在张小攀死后,这家人却一夜暴富,张小攀的父亲在城里开了一家饭店和一个文具店,还在这个小区买了这样一套房子。   至于张小攀的弟弟,在两年前就出国留学了。   有人说,张小攀的父母是在她死后得到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虽然他父亲说钱是自己做生意赚的,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做生意的料,饭店一直在赔本,文具店不赚不亏,更关键的是,他几乎是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开了这两家店,没向任何人借钱,两个孩子上学,他本身也没有什么积蓄。   我们三个人站在小区门口讨论着张小攀家的情况时,刘尚昂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来以后,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只能听到电话另一侧传来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很小,我也听不清具体内容。   片刻,刘尚昂放下电话,对我们说:“现在查清楚了,这家人的收入来源有两个,一个是七八年前的大笔汇款,另一个,则是国外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份,他们是那个公司的隐藏股东,每年光是分红就很多钱。”   我问刘尚昂:“谁给他们弄来的钱和股份?”   刘尚昂说:“这种东西我没法查。其实我觉得也不用查了,如果真的是罗有方做了这些事情,他绝对不会亲自上手的,那笔汇款估计也是转了好几道弯,才到了张小攀的家人手上。”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罗有方如果真的是我们的内线,他做这些事情之前,肯定要将痕迹擦拭干净,以免被葬教的人察觉。 五百二十九章 该走的终究留不下   这时,粱厚载对我说:“我想,当初罗有方肯定是和张小攀达成了协议,只要张小攀同意成为炼尸的材料,他就能让张小攀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对于这些,王倩肯定不知情,罗有方只是借她之口向我们透露炼尸的事。”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但我还是有些不安心,因为不管罗有方和张小攀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他都将张小攀炼化成了邪尸,这其实就相当于谋杀了,就算张小攀是自杀的,似乎也是被罗有方教唆、诱使自杀。   我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直到粱厚载对我说:“其实我觉得,如果罗有方真的是咱们的人,那知道他身份的,或许不只柴爷爷一个。”   我挑了一下眉毛,问粱厚载:“什么意思?”   粱厚载说:“我觉得,陈道长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你想,柴爷爷的阳神不全,本来是活不过七十……”   说到这里,粱厚载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大概是觉得,在我面前讨论我师父的寿命,是有些不妥的。   这确实不妥,不过我不会怪他。而且我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他是想说,我师父在得知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肯定会将罗有方的身份告诉另外一个人。   而最有可能得知罗有方身份的,就只能是陈道长了。   在我师父所有的朋友中,陈道长和我师父的关系最好,他也是我师父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我拍了拍粱厚载的肩膀,对他和刘尚昂说:“走,去找陈道长,正好咱们也很久没去看他了。”   刘尚昂:“你不打算去张小攀家看看了?”   我冲他笑笑:“没什么好看的,去了他们家,无非就是见证张小攀的父母过得不错而已。再说了,人家活得安安静静的,咱们也别再去叨扰他们了。”   刘尚昂先是点了点头,后又问我:“难道不去问问张小攀的家里人,他们知不知道那些钱是从哪来的?”   粱厚载替我回答:“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些钱的真实来路,罗有方为了自保,不会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的。我想,为了将这些钱给他们,不管是张小攀还是罗有方,都有可能为他们编造了一个很美好的谎言吧。咱们还是不要跑去揭这个谎了。”   当然,粱厚载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张小攀的家人根本不需要什么谎言,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他们女儿用命换来的钱,这笔充满血腥的钱。   可我宁愿相信粱厚载的话,我希望,张小攀死后,他们父母曾展现过人性中善的一面,而不是恶。   刘尚昂最终也没有坚持去见张小攀的家人,他启动了车子,带着我和粱厚载来到了陈道长的道观。   很久没来过这个道观了,这些年,我们那个小城市和全国的大多数地方一样,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这个道观还是一如我刚见到它时的样子,地面上铺满了老旧的青砖,在三大殿外的水缸下都长着苔藓,偶尔能看到几块稍微新一些的石砖,那些砖头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但颜色很浅,石头的纹路也不一样。   在很多年前,那些铺着新砖的地方曾遭受过铜甲尸的破坏,后来破砖换新砖,它们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且这里的香火也和过去一样稀稀拉拉的,进来这么久都没看到一个香客,只有三三两两的道士在清扫或者打拳,在三清殿外,我看到吴相松正望着天空发呆。   这家伙看上去也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第一次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是个连符箓都能画错的马大哈,可当初对付金甲尸的时候,陈道长召出来的金身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那时候我以为,吴相松大概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可能是那种大智若愚型的人。   可现在看到他发呆的样子,我只能联想到“愚”,至于大智若愚中的“智”……我觉得吴相松和这个字好像没什么缘分呢。   本来没打算和他搭话来着,可我们刚走到他旁边,就听他说:“师父在后山上练功呢。”   他的话让我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我要找陈道长?”   吴相松白我一眼:“你不找我师父,难道来找我啊?”   一想也是,我们和道观里的其他人也不熟,来这里,可不就是找陈道长的吗?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继续朝道观后面走,可没走几步,我却想起来这个道观根本没有后山,出了后门就是一片面积很小的林子,再穿过林子,就是马路了。   这时候,吴相松又朝我们喊:“后山就是乱坟山。”   以前道观还没搬过来的时候,确实就建在乱坟山脚下,那里可不就是后山么。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转过头来朝前门那边走,再次路过吴相松身边,我发现他倚着三清殿外的柱子,竟然睡着了。   粱厚载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对我说:“这家伙,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啊。”   我说:“陈道长说他是个有大机缘的人,虽然我一直没明白他说的机缘指的是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吴相松大概都有一些过人之处吧。”   粱厚载点了点头。   因为王庄离道观不远,刘尚昂没再开车,我们就这么徒步朝村子那边走。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王庄离市区还挺远的,可现在永安路被拓宽、加长,如果不是网状外围还有大片耕地,它几乎要变成一个城中村。   快走到路口的时候,我朝着王大朋的网吧看了一眼,去年永安路拓宽的时候,他们那一排房子就全拆了,等新街建好以后,王大朋在老地方开了一家更大的网吧,听说生意比以前还好。   不过说起来,王大朋生意上得意,可在感情上却一直磕磕绊绊的,听说他前年结的婚,可婚后不到三个月就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夏师伯说,王大朋的运势会在他二十五岁之后峰回路转,想一想,他今年好像已经二十四了吧,还有一年估计就要发迹了。   从网吧门口经过的时候,王大朋立刻推开了门,从里面伸出头来:“哎呀,道哥,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他每次见到我们都会说“我请你们吃饭吧”,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   我笑着点头:“行啊,老规矩,地方你挑,时间我定。”   王大朋咧嘴笑了笑,然后又招呼我们进去玩,说网吧里还有三台空着的机器。   在王大朋的网吧里,有一个很小的包间,这个包间的机器是最好的,环境也是最洁净的,但平时不对外开放。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心里清楚,这个包间是他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因为里面只有三台机器,一台里面装着我最喜欢的那些游戏,一台里面存了很多粱厚载爱看的灵异小说,还有一台存了很多很老的武侠小说。   而且这三台机器都是开的单线,独立的硬盘,开机不用登录账户,不用刷身份证。   我只是笑着说还有事,改天再来,王大朋没再强留我们,就一直靠在门口看着我傻乐。   他大概是想说,我的状态看上去比上次他见我的时候好多。   两年了,我颓废了太久,很多人都牵挂着我,其实我也很想告诉他们,两年前的左有道又回来了,好让他们安心。   我已经从阴影中回到了阳光下,可陈道长好像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   来到乱坟山的时候,陈道长正坐在我师父过去从常坐的那张马扎上抽着烟,那支烟杆,也是我师父留下来的。   他好像在想事情,直到我们走到门口了,他才受惊似地“哦”了一声,随后才站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嫩(你们)仨怎着回来啦?”   我说:“反正学校也考完试了,左右没什么事,就回来了。陈道长,你怎么到乱坟山这边来了?”   陈道长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好一会才回应我:“哦,嗨,那些小崽子太乱了,我到这边来清静清静。”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凑到房前,朝屋子里看了看,里面的摆设还和我师父活着的时候一样,床铺上还铺着干净的被子。   看样子,这段日子陈道长应该是一直住在这里的,不然屋子里不会这么干净。   陈道长在我身后问:“鬼市快开市了吧?”   我说:“今年延后一个月。”   按说,寄魂庄应该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将鬼市延后的事通知各个门派了,陈道长作为我师父最好的朋友,不可能没接到通知。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对了对了,你看看我这个脑子,怎着给忘了捏。”   我发觉陈道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陈道长也叹了口气:“是啊,两年多了。”   说完,他先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过了一会又说:“该走的,到最后还是留不住啊。”   一边说着,陈道长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问我:“你们几个,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是不是在道观那边没找到我,吴相松跟你们说我在这的?”   我也笑了:“什么都瞒不过道长啊。其实我们今天来找您,是想了解一下罗有方的事。”   陈道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盯着我的眼睛,很小心地问我:“他又干什么了?”   我觉得陈道长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他的语气,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试探。   于是我也改变了口气,稍作严肃道:“他来找我了。”   陈道长:“找你干什么?”   我没回答,而是问:“罗有方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陈道长的嘴角连着抽搐了好几下,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脸色变化不定。   在我看来,陈道长现在的表现,几乎等同于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我又问了一次:“罗有方真的是咱们的人?” 五百三十章 陈道长的答案   陈道长盯着我看了很久才开口:“你听谁说的?”   我本想告诉陈道长,是罗有方亲口告诉我的,可想了想,我还是放弃了说谎话的念头,实实在在地回应着:“这是我们分析出来的结果,种种迹象表明,罗有方应该就是我师父埋在葬教中的内线。道长,你是我师父最信任的人,如果罗有方真的是我们的人,他一定会提前和你通气的。”   陈道长顿时皱起了眉:“你们分析出来的?罗有方这个小子一直藏得很深,你们怎么……坏了,他这一定是故意露信给你们,坏了坏了,可能要出事!哎,不过也不一定,你现在是守正一脉的掌门,他找你道也算是正常。”   罗有方真的是我们的人!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谱,但我还是最后问了一次:“罗有方真的是咱们的人?”   这一次,陈道长总算是点了头:“是啊,他确确实实是咱们的人。有道啊,这件事,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啊。罗有方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问陈道长:“连我庄师兄他们都不能说吗?”   陈道长:“不能说。你别想一些,不是不相信小庄他们。是因为,知道的人要是太多了,罗有方就不是罗有方了。”   我没能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朝陈道长投去一道询问的眼神。   陈道长则继续说道:“老柴说过,这是他和罗有方约好了的,尽量不让别人知道罗有方的身份,只有大家都把罗有方当成仇人,葬教才能对他不设防啊。”   他这么说我就理解了。看来葬教对罗有方并不信任,只要正道中人对他的态度稍稍松动,葬教的高层就会起疑心。   罗有方现在正扮演着葬教中最恶毒的角色,他必须将这个角色扮演得毫无破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而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不仅仅需要他各人的演技,还需要所有正道中人的配合。   只有所有人都将他当作了那个人,在葬教眼中,他才是那个人。   我好奇道:“我师父是怎么认识罗有方的,他又是怎么进了葬教呢?”   陈道长说:“罗有方本来就是葬教的人,是你师伯让他改邪归正的,不过你师伯也不知道他已经投靠咱们了。哎呀,这些事说起来忒长,这么说吧,就是那个么……老柴救了他的命,赵宗典又帮他续命,那时候要救他,只能将阴支的一些东西传给他,打那以后,他就成了咱们的人了。”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那我师伯怎么会不知道罗有方的身份呢?”   陈道长叹了口气:“当初,赵宗典确实想收他做弟子来的,还给他改了名。可罗有方觉得没法报答你师父和师伯,哎呀,这个孩子怪得很,想起一出来是一出,那时候他给你师父留了一张字条,然后就盗走了很多阴支的东西,回他的葬教了。那张字条上,就是他和你师父的约定,他帮你师父调查葬教,你师父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怪不得我师伯对罗有方一直表现出如此的反感,原来是因为罗有方盗走了阴支的东西,我想,他偷东西回去,也是为了告诉葬教,他没有因我师父救他而节变吧,想当初,葬教应该知道他被救走的事。   这也就解释了葬教为什么不信任罗有方了。   陈道长的话还没说完:“罗有方这个人呐,虽说是咱们这边的人,可他的性子,比你师伯还怪,而且做事情不择手段啊。你师父说过,能藏在葬教这么久不被发现,这种事也只有罗有方能做得到,他太像个邪道了,就算你师父到处说他是个正道,估计也没人信,他太像了。”   我点头:“罗有方确实是。这些年,虽说他一直悄悄给我们传信,但他也害了不少人啊。”   陈道长摇头:“说他害人嘛,也不太恰当。其实你好好想一想,罗有方弄过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在你师父师伯救他之前,他就已经这个样了,你师父也说,罗有方这个人,是带点侠气的,可就是心太狠、手忒黑,杀人无数啊。”   这样就麻烦了,如果罗有方手里命案太多,就算有朝一日他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我们这边,估计也安生不了太久,就我师伯那性子,肯定会先传他阴支的术法,待他学成之后,再亲手将他送进大牢。   别的不说,现在张小攀的死和罗有方到底没有没关系,罗有方会不会因此得一个罪名,都还没有定论呢。   这家伙,真够麻烦的。   这时陈道长又对我说:“有道啊,你现在知道罗有方的身份了,也别想着主动联系他哈。他如果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肯定会想办法通知你的,你相信他就是了。”   我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问:“对了陈道长,我师父跟你说过没,当初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罗有方曾在我的课本里塞过一张字条?”   陈道长沉思了一会,说:“就是写着‘罗中行’的那张字条吧?你师父当时的推测是,他给你们这张字条,可能是想告诉你们,十全道人还活着。”   果然是这样!   但随后陈道长又说:“不过你师父也不是特别确定呢,毕竟罗有方也没说那张条到底是个啥意思。当时你师父也是考虑到罗有方的身份,才得出那么一个结论的。”   我挑了一下眉毛:“罗有方的身份?”   就听陈道长说:“对啊,他和你那个未婚妻一样,都是罗中行的后人,而且罗有方是鬼胎,能感知到仙人的存在。你怎着这么个表情捏,你师父没跟你提起过吗?”   “我师父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些事情。”我有些沮丧地回应着。   陈道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道:“唉,我估计,这些事老柴可能是想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的,那时候,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才把我叫到床边,把这些事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你除了不知道罗有方的身份,其他的事全都知道,也没再跟你说。”   我问陈道长:“我师父临终前还说了什么?”   陈道长摇头:“没有了,基本上就这么多了。”   接下来,我和陈道长同时沉默了,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对陈道长说:“陈道长,你在这,住了有段日子了吧?”   陈道长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嘿嘿,怎么突然就聊到这了,你不会是想劝我回道观吧?哎呀,你肯定是觉得,老柴走了以后,我还没缓过来。是不是?你们这些小毛孩子,尽替大人操闲心,我修行这么多年了,还能看不透生死,老柴现在在那边过得好着呢,我挂念他作甚?嘿嘿,我住在这,主要是为了盯着地宫,老柴一走,这地方就没有看门的了。”   我说:“黄大仙不还在乱坟山上吗?”   陈道长摆了摆手:“他白搭(不中用),修为太低了,随便来个厉害点的角色就把它给弄了。不行不行,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我可不放心。”   看陈道长说得振振有词的,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明明就是没从我师父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可在我们这些后辈面前,却依然这么嘴硬。   这番话他说得很轻松、很流畅,看来在这两年中,同样的话他说了无数次,每次有人来劝他的时候,他都是用这些话应付着。   我知道,我是劝不动陈道长的,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陈道长对我说:“正好你也回来了,去看看你大舅吧,去年他那个房子又重新盖了,比原先大了不少,也冷清了不少。”   我点了点头,对陈道长说:“晚上一起聚聚吧,正好王大朋想请客,多几个人,宰他一顿大的。”   陈道长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嘿嘿,我还得留下看场子捏。你也别老让人王大朋请客,他挣那两个钱不容易。”   我回应着“我刚才就开个玩笑,还能真宰他呀?道长,我先去看看我大舅,晚上再来看你吧。”   我一边说着,就一边朝朝院门外走了。   身后传来陈道长的声音:“你晚上别过来了,过了八点我就回道观那边了。”   我随口“哦”了一声,快速离开了乱坟山。   总觉得和陈道长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特别悲伤,好像我师父去世时的的那一幕幕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了似的。   离开乱坟山,这种感觉才算是淡了一些,我回头朝师父搭建的小土房看了一眼,长长吐了口浊气。   粱厚载说:“陈道长还是没走出来啊。”   我无奈地点头。   大舅家的宅基地还在原来的位置,这些年,村里变化不小,很多老房子都翻新了,一间一间的砖瓦房很整齐地坐落在村路两侧,大舅家也翻新了。   如今的大舅可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富人了吧,他平时没什么花销,唯独对居住条件的要求比较高,这座老房子,从我记事至今,已经翻新过三次了。   院门也换成了新的,可门上的锁却还是那把铜黄色的老锁。   看到这把锁,我不由地笑了,我知道大舅这是在给我留门呢,我有这把锁的钥匙。   开门进院,就见正对院门的老房子已经变成了两层新房,可镶嵌在墙壁上的那两道门,依旧是几年前的老门,这些门的钥匙我也有。   除此之外,院子的井,还有井口上的辘轳也还在。   有了这些东西,这地方不管怎么改,对我来说,也还和过去的老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时间还早,我开门进屋以后就径直去了厨房,找了一些简单的食材,打算给大舅做顿饭。   没等我这边点开炉灶,大舅就回来了。   他大概是看到院门被打开,就知道我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喊:“阳阳回来啦?”   我赶紧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他正用力摇着辘轳,见我来到了屋门口,就笑着对我说:“给你存了西瓜。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到了夏天就喜欢吃这一口。家里倒是有冰箱,可冰箱镇出来的瓜不好吃呢,还是井水的凉能凉透心。”   我靠在屋门的门沿上看着大舅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天中午,我用大舅家所剩不多的食材做了一顿还算凑合的午饭,下午,我和大舅到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大舅原本想给我做小豆腐,可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萝卜缨,超市里的萝卜全都是去了叶的。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大舅只能放弃了做小豆腐的想法。 五百三十一章 短暂相聚   当天晚上,我爸妈来了,王大朋来了,王强和刘寡妇来了,黄大仙和小六也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让偌大的房子多了些许暖意。   经过几年的调养,小六恢复得不错,没有以前那么爱闹了,可他似乎还是对大舅家的沙发充满了兴致,一进屋就所在角落里,盯着沙发扶手出神,大舅一看见它那样就变得特别紧张,一直坐在沙发旁边死死地盯着它。   直到我开火做饭,厨房里飘出了香气,小六才一溜烟钻进厨房来了,它盯着我炒菜的锅铲,那眼神和盯沙发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黄大仙大概是怕小六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也跟进了厨房,美其名曰来给我帮厨,实际上他也就是能洗洗菜,帮我切了一个土豆丝还切得跟筷子似的那么粗,我也是没办法了,就放弃了炒土豆丝的想法,做了一道炸薯条。   眼见没什么事可干了,黄大仙就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他这几年一直呆在乱坟山上清修,加上有陈道长的指点,进境神速,还学会了隐藏妖气。连我爸妈都以为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寻常人。   他说话的时候咬字很清晰,但又刻意模仿老年人的声音,说一会话,还要特意停顿一下,喘一阵粗气。不过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声音和现在的形象吻合,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腰背微弯的老头。   我将切好的肉下油锅翻炒,放了一点盐进去,他就在那边说:“这肉闻着就不错,左掌门炒菜的手艺越来越高明了。”   我笑了笑,对他说:“你在自己人面前就不用故意捏嗓子说话了,听着怪别扭的。”   黄大仙也笑了,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说:“我听陈道长说,现在行当里的人想让你继承你师父的名号来着。”   我抓起一把芹菜扔进锅里,随后问他:“什么名号?”   黄大仙:“尸道宗啊,听陈道长说,行当里的人觉得你不应该只承袭掌门的位子,你师父在行当里的地位,你也应该捡起来了。”   我摇了摇头:“什么尸道宗啊,我就是一卖棺材的。再说这个名号分量太重,我可承受不起。至于我师父的地位,就算我不去顶,也会有其他人去顶的。再说我师父那人你也知道,他活着的时候就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意。”   黄大仙说:“你谦虚什么啊,行当里头的人都说,要不是你,百乌山在几年前就完了。你救了一个门派,光是这一道功绩,就能和你师父比肩了。”   “嘴张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芹菜,一边说着:“我们寄魂庄不追求那些东西,也不认那些东西。哎,对了,我帮百乌山的事情,不是让闫晓天保密吗?听你着意思,行当里的人全知道了似的。”   黄大仙冲我咧嘴一笑:“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那还不是别人的事?你能堵住闫晓天的嘴,其他人的嘴你也能堵上?”   说罢,他就跟打了胜仗似的,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厨房,临走前还抱走了小六。   这个黄大仙,我不就是不赞同他的观点吗,怎么搞得我好像得罪了他似的,他刚才那番话,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是在找回场子,而且自以为成功了。   想到这些,我不由地笑了,黄大仙天性善良是不假,可他依然脱不了黄皮子记仇的本性啊。   不过他既然提到了百乌山,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络过闫晓天了,陕西那边的生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炒满整整一大桌菜,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我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疲惫了。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王大朋和梁厚载一直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我问他们聊什么,他们两个也不告诉我。   吃过饭,黄大仙回了乱坟山,刘尚昂回了自己家,梁厚载则跟着王大朋走了,说是去上网,但我觉得,他们俩刚才好像在密谋什么,现在要实施计划去了。   但他们不带着我,我也不能死皮白赖地跟着吧,这不是我的风格。   大舅家有两间客房,一间是给我爸妈准备的,另外一间原本是仙儿的卧室,她现在还没回来,我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记得早年在大舅家住的时候,大家还是睡土炕,现在土炕已经没有了,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我却如何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心里还觉得怪怪的。   一夜无事,梁厚载十二点才回来的,仙儿的床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他就只能委屈一下,睡了一夜的沙发。   第二天早上我和原本是打算拉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去上网的,可刚吃过早饭,庄师兄就打来了电话,让我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去北京,说是有任务。   我接电话的时候,我妈就在旁边,得知我当天下午就要离开家,我妈显得有些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   而在这个上午,我也打消了上网的念头,在家好好陪了陪我爸妈和我大舅,中午吃过饭,刘尚昂将他的微卡开到了村口。   在这个大多数学生都选择在家陪伴父母的暑期,我们再一次踏上了离开家乡的旅途。   其实刘尚昂还不如我,我至少陪着家里人吃了几顿饭,可他除了今天早上的豆浆油条,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在家吃过。   昨天晚上我本想将刘尚昂的爸妈也邀请来的,可他们正好要参加一场婚宴,并和我约好了周末一起吃饭。   一路上,刘尚昂一直没什么兴致,平时特别爱说话的他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想,他也是想家吧。   我们刚下高速,庄师兄又打来了电话,问我们到哪了,刘尚昂告诉他我们的具体位置,他就让我们在原地等待,说等一会大伟过来接我们。   可我们也不知道大伟现在在哪,北京这么大,他来的路上万一再堵个车,我们还不得等到晚上啊。   在寄魂庄,我是掌门,庄师兄还是夏师伯的入室弟子,可在组织里,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话,在有些时候就是死命令,他让我们等,我们就只好等了。   万幸的是大伟来得还算及时,只让我们等了两个来小时。   他来的时候开着一辆灰色的吉普车,我朝车前窗扫了一眼就看到他了,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还有一个人在拼命地朝我们挥手。   我瞪眼一看,竟然是仙儿。   大伟刚停下车,就有三道车门被打开了,仙儿、罗菲,还有萧壬雅呼呼啦啦从车上冲了下来。   萧壬雅怎么也来了?   我心里正这么想,就看见萧壬雅一个箭步冲到了刘尚昂跟前,刘尚昂见势不妙就要往我身后躲,可他没躲及,萧壬雅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耳朵,十分气恼地喊着:“你多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了,多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了啊?咱们之前怎么说的来着,怎么说的来着!”   刘尚昂抓着萧壬雅的手腕,也嚷嚷起来:“不就昨天和今天没给你打电话吗,我得开车,开车哪能打电话呀,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哎呀呀,你下手轻点,差不多得了。”   萧壬雅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叫差不多得了?你开车开两天啊,忽悠谁呢你!”   刘尚昂:“不是,那什么,你你你轻点,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萧壬雅这才放过了刘尚昂,可那一对眼睛里依旧满是气恼。   我看了看刘尚昂,又看看萧壬雅,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的?”   其实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可萧壬雅正在气头上,当场甩给我一句:“管你什么事?先处理好你自己家的事再说吧。”   她这句话可把我给噎住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朝罗菲和仙儿那边看。   萧壬雅骂完了才想起来我是她师叔,瞬间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朝我吐了吐舌头。随后她又一溜烟跑到大伟的车上去了,上车以后还冲刘尚昂喊:“刘尚昂,你过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刘尚昂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接近她,立即回应:“我得开车呢,你别闹啊。”   萧壬雅眼睛一眯缝:“你现在不过来,就永远别过来了!”   这下可把刘尚昂为难的,他看看萧壬雅,又看看我,直到罗菲对他说:“你去吧,车我来开。”,这才屁颠屁颠地跑到大伟车上去了,然后我就看见梁厚载也朝那边走。   我立即拉住了梁厚载:“你干嘛去啊?”   梁厚载:“我可不当电灯泡,找大伟聊天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地挣开了我的手,这时候仙儿凑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道哥。”   我很警惕看着她:“干嘛?”   仙儿又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那架势,跟拍苍蝇似的,然后我就听她说:“你们家的事,啥时候处理啊?”   我看着仙儿,又用余光扫了一下罗菲,她们两个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我就觉得背后冷汗直窜。   这时候刘尚昂又跑了回来,将车钥匙塞给罗菲,嘴上还说着:“上路吧,大伟在前面走,你们跟在……气氛不对头啊,你们这是干嘛呢?”   罗菲接过车钥匙,一语不发地打开车门,进了驾驶室。   仙儿白了刘尚昂一眼:“滚!”   刘尚昂当时就不乐意了:“嘿,我招你惹你了,你就让我滚?”   萧壬雅从大伟的车上探出头来:“刘尚昂你干嘛呢,递个钥匙这么长时间。”   刘尚昂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朝萧壬雅那边走,走到一半还回过头来指了指仙儿,虽然他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再说:“你给我等着!”   趁着仙儿朝刘尚昂翻白眼的机会,我赶紧开门上车。   我这边还没关上车门呢,仙儿也冲进来了,按着我的脸将我往里面一推,她也坐在了车后座上,关上了车门。   这是要关门放狗的节奏吗?   她坐进来以后,就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弄得我心里直冒寒气。罗菲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随后发动了车子。 五百三十二章 左右为难   我试图转移话题,就问罗菲:“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啊?”   罗菲又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回应我。   仙儿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肋骨,又把刚才的问题搬了出来:“快说,你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解决?”   我装傻:“我们家……能有什么事啊,我爸妈都好着呢。”   仙儿眉头一皱:“滚你的,别跟我打马虎眼。快说,我和罗菲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么直白!   她这么一问,我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仙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转过头去对罗菲说:“菲啊,要不这样吧,以后一三五归我,二四六归你。”   什么一三五二四六的,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敢说话,我估计只要我一开口,仙儿就更没完没了了。   罗菲沉默了一会,突然问:“星期天呢?”   仙儿:“抓阄,谁抓到算谁的。”   罗菲就在前面笑:“我还不稀罕要呢。”   她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呢,我发现我已经跟不上她们的脑回路了。   这时仙儿又转向了我,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左有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特别不负责任的人。”   我看着仙儿,没说话。   仙儿又对我说:“你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啊?你是不知道,人罗菲在学校里,都有一大堆男孩子眼巴巴望着呢,还有我,还有我,你到哪找我这么俊的……啊,是吧。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上高中那会吧,就老说没成年没成年,可你十八岁以后,也没什么表示啊。你不会是想两个都占着吧,天底下哪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两个都占着?我真的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我记得阎晓天曾经问过我,是不是两个都喜欢。对啊,我就是两个都喜欢,但我也知道我只能选一个。   仙儿过去是我的伴生魂,除了最近这两年,她几乎每天都在我身边,说我对仙儿没有感情,那绝对是假的,可有些时候我特别希望这种感情只是普通的亲情,但我知道不是。   至于罗菲,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故人般的感觉,总觉得上辈子在哪里见过她,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这样的熟悉也演变成了情感,和我对仙儿一样的情感。其实在这种感情刚出现的时候,我很惶恐,我知道,不管我最后选择了谁,都会对另一个造成伤害。   如果罗菲对我没有感觉还好,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我的意料。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罗菲能在我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找到自己的归宿,那样的话,我至少能在良心深处原谅我自己。   说一千道一万,说白了,我就是自私,为了让自己的良心上能过得去,我就一直昧着良心拖着这件事,迟迟不下决心。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下决心,我该选择谁?   仙儿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她等了很久,我也没给她答案。   到最后,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无耻!”   听到这两个字,我反倒松了口气,我知道,仙儿大概是放弃了,这个问题估计还要再拖一阵子。   过了一会,仙儿又对我说:“你再这么拖下去,拖到我们两个都不要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如果你们两个都离我而去了,我一定终身不娶,默默地祝福你们。   可回头一想,如果那样的话,我只是良心上好受一些,可她们两个不是一样要牵挂我,那可不还是自私吗。   对于这件事,我真的没有头绪,每次想到它的时候,脑子里就是一锅粥。   车子里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罗菲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样也挺好。”   仙儿抬头看着后视镜里的罗菲,皱着眉头问她:“哪里好了?”   罗菲说:“三个人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牵挂,我觉得就挺好的。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   仙儿趴在驾驶座的后靠背上,对罗菲说:“怎么不重要了。你能不能别老替他说话,啥时候能考虑考虑你自己啊?”   罗菲笑了:“我怎么没考虑自己啊,我可是很自私的好吗。”   仙儿泄了气似地靠在座位上,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一个死活不松口,一个死鸭子嘴硬。烦死了,我怎么会认识你们这样的人呢,倒八辈子霉了。左有道!”   她冷不丁叫我名字,把我吓一跳,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啊?”   仙儿看着我,很严肃地说:“我告诉你啊,再给你两年期限,等你大学毕业,必须做出选择。到时候如果你再给老娘拖,我和罗菲就都不要你了。行不行,罗菲?”   罗菲:“行啊,就这么定了。”   完了仙儿又拍我一下:“你听见了没有!”   我“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虽说,感情这种事吧,不能强求,可就仙儿这性子,她不强求我才觉得奇怪了。   可我到底该怎么选呢?   透过前车窗,我能看到大伟的车子正在车流中缓缓前行,估计萧壬雅现在也不再责难刘尚昂了吧,我看得出来,她嘴上厉害,可在她看着刘尚昂时候的那那一眸一瞥,却是说不出的亲。   我想,如果不是我师父给我订下了和罗菲的亲事,如果仙儿没有成为我的伴生魂,如果我的心思没有被她们一分为二,也许我的感情生涯比刘尚昂还要简单一些吧。   结束的刚才的话题,车子里的气氛渐渐好转起来。   仙儿和罗菲聊起了学校里的一些八卦,我对罗菲的学校了解不多,也插不上嘴,直到她们两个将话题转移到了粱厚载身上。   她们聊粱厚载,其内容一样是围绕着粱厚载的情感八卦,我感觉她们两个好像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   刚开始她们聊起粱厚载的时候,我还在想,就粱厚载这样的闷葫芦,能有什么情感八卦。   可后来她们说到了王倩,也就是王大朋的姐姐。   仙儿说:“有一次我偷看小梁的手机来着,发现他和一个女的打得火热,后来一查才知道,那个号是王倩的。”   我忍不住插嘴:“王倩?粱厚载喜欢那种五大三粗的类型啊。”   仙儿白我一眼:“什么五大三粗,女大十八变懂不懂。人王倩上高中身子壮,那是练三铁练的,好几年前她就瘦下来了,现在可是大美女一个。”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几年前我们去店子村的时候还见过王倩来着,那时候王倩看上去就挺俊俏得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上次见王倩的时候,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风尘气质,不是特别招人喜欢啊。”   仙儿转过头来瞪着我:“什么叫有点风尘气,你会不会说话啊。人家王倩自己在外头做着生意,平时接触的人多,那叫八面玲珑。真是的,好好一个人被你说成这样,恶不恶心。”   “不是,我说的那个风尘,不是你理解的那个风尘,”我赶紧辩解道:“就是……她对人太客气了,总觉得不太走心呢。”   仙儿:“人家跟你走什么心,跟粱厚载走心就行了。怎么着,你还想人家对你走心啊,你想干啥?”   她越说越离谱,我嘴没她溜,也说不过她。   正在开车的罗菲笑着说:“王倩自辍学以后就在外面打拼,现在也是小有家业了吧。其实我觉得,她和粱厚载挺配的,粱厚载一见生人就腼腆,王倩又是那种女中豪杰的性子,两个人正好可以互补。”   我点了点头:“也是。”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粱厚载和王大朋交头接耳的情形,他们两个做贼似地离开我大舅家,王大朋不会是带粱厚载去找王倩了吧。   我感觉,粱厚载和王倩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他既然搞得这么隐蔽,大概是暂时不想让我们知道吧。   我就问仙儿:“你闲得没事偷看粱厚载手机干什么?”   仙儿:“我就是因为闲得没事才看的呀。”   我:“……”   后来仙儿和罗菲又聊了一些话题,我彻底不敢插嘴了。   车子一路开,她们就一路聊,最后大伟带着我们来到了通州,下车的时候,仙儿突然问我:“左有道,你发现你的问题没有?”   我当时就纳闷了:“什么问题?”   仙儿斜着眼睛看着我,说:“你这一路上都不怎么跟我们沟通。”   我:“……”   大伟将我们安排在了一个小旅店里,这个店明显不是寄魂庄的产业,从一楼看,它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店,到了二楼,它依然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店。   我们寄魂庄在北京没有任何产业,不只是因为成本,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都很少到这来。   大伟临走之前给了推荐了几个饭店,让我有机会去尝尝。   反正也没事干,我在当晚上就带着粱厚载他们离开旅馆,在通州的小夜市里逛了起来,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北京欢迎你》的旋律,我这才反应过来,奥运会快开始了。   不只是这首歌曲的旋律,还有路边的招贴画大多也都有着“2008奥运会”这样的印记,夜市里还有在卖奥运吉祥物的公仔。仙儿和罗菲凑到一个摊位前买东西的时候,老板一边冲着我们笑,一边喊着:“北京欢迎您。”   他大概看到了我们下车,微卡上的车牌还是从贵州带回来的临时牌。   对于所有中国人来说,2008年的夏季,将会是一个此生难忘的夏季,而走在北京的街头,我也提前感受到了奥运带来的那股热流。   在夜市的旁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路灯的灯光辉映着夜空,在灯火的顶端,月亮已经悄悄升到了最高处。   我们就这么一路吃一路逛,直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庄师兄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到旅店了,让我回去一趟。   回到旅店的时候,庄师兄正和收银台上的服务员说着什么,他见我们进来,就一阵风似地凑了上来,朝我拱了拱手:“掌门师弟。” 五百三十三章 第一次喝豆汁   我觉得有些不自然,就对庄师兄说:“庄师兄,又没外人,你别老掌门掌门的,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庄师兄笑了:“呵呵,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他这边正说着话,耿有博师兄也从外面进来了,他凑到我跟前,也和庄师兄一样向我行了抱拳礼,说一声:“掌门师弟。”,弄得我心里特别扭。   耿师兄从我旁边走过的时候,我发现他一直朝萧壬雅和刘尚昂那边瞥,而且皱着眉头。我感觉,他对刘尚昂这个未来的徒婿不是很满意。   庄师兄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对我说:“你明天去找这个人,他应该能修好青钢剑。”   我将纸展开,就见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以及一个很绕口的人名:裘华晖。   庄师兄接着说道:“明天让你耿师兄带着你过去,他住的地方不太好找。”   我将那张纸重新叠好,一边将它放进口袋,一边问庄师兄:“师兄,咱们这次来,是为了奥运吗?”   庄师兄:“谁告诉你是为了奥运了?你别瞎想,也别到处瞎说,有任务的时候我会通知你,没有任务的时候,你就带着他们随处逛逛吧,正好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来北京,有很多地方可以逛。”   听庄师兄这意思,这次来北京应该还是比较轻松的的,我就说:“能把我爸妈接来吗,他们也没来过北京。”   庄师兄摇头:“不行啊。毕竟还是有可能接到任务,如果碰到比较麻烦的情况,说不定就把你爸妈也牵连进来了。好了,我这还有别的事,这两天你耿师兄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事就跟他说,他对这一带很熟。”   说完,庄师兄就朝旅店外面走了,他的脚步很快,临走前也没有特意辞别,似乎是有急事。   他走了以后,耿师兄就催着我们回房睡觉,说明天早上要一早走,嘱咐我们早点起床。   我回到客房就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心想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就赶快洗刷了一下,打算立即睡觉。   可我刚坐在床铺上,粱厚载就没头没尾地问我:“道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头雾水:“什么事情很奇怪?”   粱厚载说:“既然庄大哥让耿大哥陪你去找那个裘华晖,为什么还要给你地址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对啊,既然耿师兄要陪着我们一起去了,为什么庄师兄还要给我裘华晖的详细地址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问粱厚载:“那你是怎么想的?”   粱厚载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明天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又问他:“你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粱厚载:“那倒没有,庄大哥不可能害你吧。”   “那不就得了,”我冲他笑了笑,说:“赶紧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可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犯嘀咕,刘尚昂关灯以后,我就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反倒是粱厚载没多久就打起了鼾。   自从得知罗有方是我们的人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既然我们可以将罗有方这样的内线安插进葬教,葬教就不能将他们的眼线安插到寄魂庄吗?   我不是怀疑庄师兄,只是听粱厚载说完那些话以后,心里十分忐忑。   我隐隐有种预感,我觉得,我们身边好像也有一个内奸,而且这个人在我们身边潜伏了很多年。这种感觉是在两天前才出现的,而那时候我刚好确认了罗有方的事。   说起来,这一点反倒让我安心了不少,至少这样的预感是有由来的,如果它是没有任何原因就自行在我脑海中显现出来,我只能认定,这是小推算术带给我的直觉。   常年演练小推算术形成的这种直觉总是非常准,至今还没有出过差错。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早上五点,耿师兄敲门叫我们起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才睡了几分钟,身心说不出的疲惫。   虽然小旅店能供应一份简单的早餐,可早饭时间是七点到九点,现在厨房可能才刚刚开火。   耿师兄在一楼等着大家,我和刘尚昂是最先下来的,耿师兄一看见我,就笑着对我说:“今天早上带你去尝尝北京特产。”   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什么特产啊?”   耿师兄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豆汁。”   第一次听到“豆汁”这个词的时候,我还以为耿师兄说的是豆浆,心里还觉得奇怪,这东西哪里没有,怎么就成了京城特产了?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豆汁和豆浆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当时我还困怏怏的,耿师兄将一大碗豆汁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闻到一股不太对劲的味道,但也没多想,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我了个天,那味真是……酸臭酸臭的,那摆明了就是一股馊豆子的味道啊。   一尝味道不对,我差点把嘴里的豆汁全喷了出来,可桌子上已经放了不少早点了,还有别人的碗,我这一口要是喷出来,所有人的早饭都要被我污染。   因为我现在是守正一脉的掌门,要负责所有人的饮食,所以就算是耿师兄在场,饭钱也是我付的。   当时我就想,这一喷,浪费一桌子粮食不说,还要多掏一份钱,于是就硬着头皮将那口豆汁咽了下去。   然后我朝着餐桌上一看,除了我的碗里盛着颜色发乌的豆汁,其他人喝的都是白色的豆浆。   我问耿师兄:“你们怎么不喝豆汁啊?”   耿师兄就笑了:“我明明说,带你去尝尝北京的特产,都没说大家都要尝。”   他一边说话,一边笑,就他那破嗓子,笑起来跟拉风箱似的,弄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过了一会,耿师兄又对我说:“把你那碗都喝光啊。”   我看了看那碗“馊水”,问耿师兄:“为啥?”   耿师兄嘴里嚼着油条,对我说:“别浪费粮食。哎,别愁眉苦脸的,你再喝几口就觉得好喝了。”   再喝两口就觉得好喝了?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我端起手边的碗,问耿师兄:“真的假的,你也喝过啊?”   耿师兄摇头:“没有啊,我听大伟他们说的,一口臭,二口香,再喝几口就喜欢上了。”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一向以儒雅面目示人的耿师兄竟然给我使绊子,而且还玩得这么大,你给我弄一碗这样的东西,到底让我怎么喝?   我看着手里的豆汁,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决定把它喝了。我觉得,既然有人能做出这样的食物,并且公开贩卖,就说明它一定有自己的价值。   第一口酸臭,第二口还是酸臭,第三口也没觉得味道有什么改变,可喝着喝着,我渐渐适应了这股味道,竟然觉得还不错,再配上焦圈和咸菜,吃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耿师兄坐在对面很惊奇地看着我将豆汁全部喝完,问我:“这么快就适应了?”   我擦了擦嘴:“嗯,喝着喝着,就觉得还不错呢。对了耿师兄,问你个事。”   耿师兄:“你说。”   我将昨天晚上庄师兄给我的白纸拿了出来,问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庄师兄明明让你带着我去找裘华晖,还要多此一举地给我这么一个地址呢?”   耿师兄笑了:“这可不是多此一举。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裘华晖,也没去过他住的地方。但要是没有我陪着,你虽然能凭地址找到裘华晖的住所,却见不到他。”   我不解:“什么意思啊?”   耿师兄说:“在咱们寄魂庄,只有豫咸一脉的人能破裘家的风水局。”   这时粱厚载凑了过来,十分好奇地问道:“从来没听说过行当里还有个裘家,这个家族到底是做什么的?”   耿师兄想了想,说:“裘家,应该算是一个隐修世家了吧,不过他们不修术法,只修风水、医道,另外也研究命理、机巧。说白了,裘家就是专门做学问的,而且他们家的学问体系庞杂,各个支系都有各自的专长。裘华晖的专长就是风水和机巧。”   眼见大家都快吃完了,耿师兄就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朝我抱了抱拳,对我说:“掌门师弟,结帐去吧。”   我结了早饭的饭钱,耿师兄就带着我们上路了。   裘华晖的住址离通州很远,耿师兄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来到了地址上说的那个老胡同口。   耿师兄找地方停好了车,随后招呼大家进了胡同。   这个胡同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了,两侧都是高砖大瓦的老建筑,在胡同口还有一座很老的牌楼。   耿师兄带着我们来到一个青黑色的大门前,敲响了门环。   别人家的门不是红色就是黑色,唯独这一家,黑不黑绿不绿的,整扇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泛着青光的黑铁,门上的铜球也被涂成了墨绿色。   这样的一扇门,我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好像见了鬼门关似的。   过了一会,门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找谁?”   之前我没有听到脚步声,她好像是在一瞬间出现在门前的。   耿师兄不着急回答,他拿出了手机,站在原地摆弄了一会,然后看着手机念道:“奇门遁甲,环首入乾。”   我完全没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门另一侧的人似乎听懂了,我就听那边的女人说:“进来吧。”   说话间,那道门就敞开了一道缝隙,耿师兄将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门就敞开了。   可在门的另一侧根本没有人,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耿师兄则拍拍我的肩膀:“进去吧。”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迈进门槛。   粱厚载走在队伍最后,他刚一进门,就听“吱——呀——”一阵长音,门竟然自己关上了。 五百三十四章 四个太阳   耿师兄回头望了眼那扇门,无奈地笑了笑:“怪不得都说裘家是鬼宅呢,原来是这样。”   我不解:“这扇门是怎么关上的,刚才那个女人哪去了?”   耿师兄摇头:“不知道,不过行当里的人都说裘家的机巧很厉害,这扇门,还有刚才的声音,都和他们的机巧术有关吧。而且……他们的风水造诣也是不错的,一进门就是一个****局,寻常人一进这个院子,弄不好就会后背发寒了。”   ****局?我没觉得这个院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进了门以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几盆盆栽,在院子西角圈了一小块地,种了竹子和一些花草。   风水上的很多事,就算耿师兄向我解释,我大概也是听不懂的,索性就没多问。   耿师兄走到屋门前,再次敲了敲门,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找谁?”   这次耿师兄的回答很直白:“裘华晖。”   女人也很快有了回应:“只见有缘人。”   耿师兄:“青钢剑断了,需要重铸。我是寄魂庄弟子耿有博。”   女人的声音:“只见有缘人。”   耿师兄:“怎样才算有缘人。”   女人:“破了风水局,便是有缘人。”   她说完这番话,屋门就慢慢地敞开了。   刚才门关着的时候,我以为在屋门的另一侧,应该有桌子、椅子一类的家具,我以为门的另一边应该是个客厅,可当门晚上敞开的时候我却傻眼了。   在另一侧,是一个更大的院子。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屋子,而是一座嵌了防盗门的墙,墙上有窗户,窗的另一侧还拉着窗帘。   耿师兄朝我招了招手,随后就进了那道“屋门”。   我随他一起进去才看明白,门的这一侧是个很大的四合院,在院子的四周种着四棵一模一样的树,地面非常整洁,但有些石砖的缝隙里长着青苔,看来地下的潮气还是比较重的。   粱厚载进来的时候,我回头望一眼,就发现他身后的门再次自动关上了。   门一关,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从门另一边看的时候,窗户的另一侧明明有窗帘,可我回头望去,却发现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在我身后的那面墙壁上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窗帘,那里只有一扇两面开的老木门和两扇很宽大的木窗,在窗台上还摆着两盆花。   不对,出现在我身后的不是一面独立的墙,而是一座真正的房子,我顺着墙沿向上看,竟然看到了瓦片交错的屋顶,老房子的房顶都是倾斜延伸的尖顶,这座房子也不例外。房顶是有坡度的、是立体的。   耿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被假象迷惑。”   我看了耿师兄一眼,点了点头。   当我将视线从耿师兄脸上挪开,开始环伺整个四合院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只是四个角落里的树一模一样,就连四面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每座房子的左侧窗台上都放着两盆一模一样的花。   耿师兄低头沉思了一会,转身走向了我们身后的那座房子,他拉开房门,朝里面看了看。   我的眼神一直随着耿师兄移动,他打开那扇门的时候,我就发现另一侧不是我们刚才经过的小院子,而是一个摆满了木质家具的厅室,还有阵阵茶香从中飘散出来。   耿师兄朝里面观望了一会,随后又关上门,回到了我身边,问我:“掌门师弟,这地方的炁场,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我摇头:“完全正常。”   “那就厉害了,”耿师兄抬头望着天空,感慨道:“本来我还以为咱们寄魂庄在风水上的造诣远超其他宗门,没想到啊,裘家的风水学一点也不比豫咸差。掌门师弟,你看天上。”   听到耿师兄的话,我也抬起了头。   其实刚进入这个四合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地方要比外面亮得多,就像是天上有好几个太阳似的。   天空中,大片云层遮住了太阳,可阳光还是透过这些云照向大地,我发现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云层中都夹着一个很亮的光点,在它们的背后,好像有四个太阳。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可没过多久,天上的云开始飘动,四个太阳也都露出了脸。   因为受不了太阳直射的光,我只能低下头。   耿师兄对我说:“掌门师弟,你朝着正前方走走看。”   我没有迟疑,立刻迈开步子向前走,走出头两三步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可我再向前走,却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微微晃动,因为晃动幅度非常小,不特别留意根本察觉不到。大概走出五六米以后吧,耿师兄他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脸上没表现出太大的波澜,可他身后的刘尚昂、仙儿,还有粱厚载和罗菲,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耿师兄朝我招了招手:“过来吧。”   我走到耿师兄跟前,十分不解地问:“你们怎么出现在我前面了?”   耿师兄说:“是你自己在无意识间改变了方向,在我们眼里,你刚才明明是一直向前走,却突然间改变了方向。”   刘尚昂也凑上来说:“对啊,刚才明明一直看到你的背面来着,可有个瞬间,你突然就把正脸对着我们了,没看到你有转身的姿势。”   这时候,耿师兄又拍拍我的肩膀:“掌门师弟,刚才的路你再走一次,带着番天印走。”   我点点头,解开火蚕丝布,又走了一次刚才的路,可这一次的情况和刚才一样,我本来走得好好的,却突然调转了方向,再次回到了耿师兄身边。   耿师兄若有所思地望着正前方,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的风水局和炁场无关,应该是从感官上入手布局的。”   我对耿师兄说:“不行的话,我用罡步破吧。”   耿师兄摇头:“还是别了,星力破风水,这是没办法的时候才能用的。本来风水就被做了局,你用星力去破,还不一定破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被星力扭曲过的风水局会更麻烦。”   说完,耿师兄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快速转身,进入了我们身后的那间房子。   我知道,就算破不了裘家的风水局,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心里没有担忧,反倒只剩下好奇了,我也跟着耿师兄一起进了那间屋,就见耿师兄在屋子里翻找了半天,最后从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类似香炉的东西。   他拿着那只“香炉”冲出屋子,对我说:“掌门师弟,你朝着左边那棵树走。”   现在耿师兄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按照他的吩咐朝左侧的树走了几步,刚才的情形又出现了,没等我接触到那棵树,耿师兄他们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耿师兄又让我朝右边的树走,这一次我意外地成功了,我来到树旁,用手触摸了一下粗糙的树干,而后转身回望,耿师兄他们还在原来的位置。   我能看到耿师兄,耿师兄却好像看不见我,远远地问:“你走到哪了?”   我回应道:“树旁边,我的手就放在树身上。”   耿师兄点点头,快速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他快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身影突然消失了,不到一秒钟之后,耿师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走路姿势。   他来到我身边,大概是见我皱着眉头,就笑着问我:“我刚才是不是消失了一小会。”   我点了点头。   耿师兄却没多做解释,他来到树前,打开手中的“香炉”盖,将炉灰全都倒在了树下的土壤中。   那些灰全是纯黑色的,我站在耿师兄身边,就能闻到上面飘来的浓郁茶香。   我问耿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耿师兄说:“加了香料的石墨,很多风水局里都要用到这东西。来,掌门师弟,你后退几步。”   我退了三四步,耿师兄又冲着我摆摆手:“再退。”   我又退了几步,他就远远地问我:“还能看到我吗?”   我点头:“能啊。”   耿师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对我说:“你们几个紧靠在一起啊,等会我说‘破阵’的时候,你们几个就闭上眼。”   说完,耿师兄就抱着那个香炉朝南面走了,没等他走几步,我就感觉眼前突然模糊了一下,紧接着耿师兄就没影了。   我看不见他,却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按照耿师兄的嘱咐,我回到了粱厚载他们身边,刚才耿师兄说的话他们几个也听见了,我也不用再向他们重复一遍。   通过脚步声,我能辨别出耿师兄的动向,他现在其实离我们不远,听声音,他好像在来回踱步,应该是在寻找什么。   刘尚昂碰了碰我的胳膊,指着天空对我说:“快看,太阳少了一个。”   我用手掌在额头上搭了个棚,抬头观望,果然看到正南方向的太阳消失了。   顺带一提,虽说进了这个古怪的院子以后,给我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但这并不影响我辨别方向。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八九点钟,太阳东升不久,在一天中,在这个时间段的天地炁场是比较稳定的。我进入胡同的时候留意过,当时流经胡同口的阳气是从东向西。耿师兄说了,这里的风水局和炁场无关,换句话说,这里的炁场没有被人为扭曲过,所以在我的感知中,阳气应该依旧是由东向西走的。   辨别出了东、西,再辨认南北也就不难了。   即便少了一个太阳,可三道阳光还是异常耀眼,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耿师兄那边。   他还在附近来回走动着,我看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时刘尚昂又碰我一下:“快看,太阳又少了一个。”   我不想抬头,就对他说:“你别老抬着头,光太刺眼了……你哪来的墨镜?”   说话的时候,我将视线投向了刘尚昂,才发现他鼻梁上架着一个硕大的墨镜。   刘尚昂朝着我咧嘴一笑:“本来是为开车准备的,走夜路的时候要是碰上大车,那灯光照的人眼睛疼,所以我就买了一个。” 五百三十五章 滴血认种   哦,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合理了,昨天晚上逛夜市的时候,他一直和萧壬雅在一块来着,离我们比较远,他们买了什么我也不会知道。   过了一段时间,刘尚昂说:“就剩下一个太阳了。道哥,你说最后一个太阳不会也没了吧?”   他这边刚说完,就听前方传来了耿师兄的声音:“破阵!”   我立刻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又听耿师兄在喊:“仙儿,你把眼睛闭上。”   仙儿很不爽地“啧”了一声,随后大概也闭上了眼,因为我听到耿师兄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急促了。   除了耿师兄的脚步变得越发急促之外,没有其他的异常,炁场没有发生变化,地面也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震颤。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耿师兄的声音又出现在前方:“睁开眼吧。”   我这才慢慢睁开了眼,此时呈现在我眼前的四合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重在院子四角的树只剩下了一棵,除了我面前的那座房子还是之前的样子,东西两侧的房子却明显发生了变化,门、窗变得不一样了,窗台上没有花盆。   之前,这就是一个空空的院子,除了四间房和四棵树,院子中央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可现在,院子月出现了很多晾晒的衣服,在靠近西房的一个角落里,还堆放了很多木头打造的小物件,甚至还有没雕完的根雕。   耿师兄走到我面前,指了指身后:“你看看身后。”   我转过头去一看,身后的屋子消失了,先前出现过的那面墙也消失了,回身望去,能直接看到青黑色的院门。   可我记得,耿师兄刚才明明进了那个房子,从里面拿了一些东西,我以为四座房子里只有那一座是真的。   这时耿师兄又指了指东面的房子,笑着对我说:“你看它眼熟吗?”   我朝着东厢房一看,才意识到先前见到的那座墙,就是东厢房的西墙,门、窗、窗帘,还有墙壁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我问耿师兄:“裘华晖怎么还不出来?”   耿师兄将那个香炉似的东西小心放在地上,指了指正对面的那座房对我说:“他就在那里,你自己过去吧。”   我点点头,从行囊中拿出折断的青钢剑,来到房门前,用手轻轻叩响门板。   片刻之后,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让破阵的人进来。”   耿师兄就在我身后喊道:“如果没有他找到那棵树,我破不了你的阵。所以说,我掌门师弟才是破阵的人。”   门另一侧的女人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拉开了门。   之前听到她的声音时,我一直以为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现在真人露面,我却发现她也是十岁左右的年纪。   可她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看我时的眼神,都没有丝毫的稚气,要不是看到她的身高和脸,我大概真的会将她当成一个成年人。   她将门完全敞开,对我说:“我就是裘华晖。”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一直以为裘华晖是个男的。   我将断了的青钢剑递到她面前:“能修好吗?”   她看着我,皱了皱眉头:“你是柴宗远的什么人?”   对于她认识我师父的事,我一点也不意外,在地穴里的时候杜康就说过,青钢剑也曾在我师父手中断过一次,我料想,当初帮我师父铸剑的人,应该也是裘家人。   我对裘华晖说:“我是他的弟子,左有道。”   裘华晖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啊,你就是左有道啊,我倒是听说过你。呃……你的剑我虽说能修好,但需要时间,而且各种材料的价格……”   我摆摆手,将她打断:“钱不是问题,你尽管用最好的东西来修理它,一定要把它修好。”   裘华晖那张奇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呵呵,不愧是寄魂庄,就是有钱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快速收起脸上的笑容,对我说道:“同样的价格,你是要快修,还是慢修?”   他感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有点不怀好意,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快修,怎么慢修?”   裘华晖说:“快修嘛,就是要给这把剑动个小手术了,只不过修好以后,你的青钢剑会比现在短一些,轻一些。慢修的话,我可确保这把剑不会变短、变轻,但它也可能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变化。你选哪个?”   我问她:“我师父当年选的哪一个?”   裘华晖挑了一下嘴角,那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惋惜。   随后就听她说:“在那个年代,裘家自身难保,慢修的材料不足,你师父才选的快修。你应该不知道吧,早年的青钢剑比现在可是要重一倍还多呢。”   她的意思是,如果快修,我的青钢剑至少会变轻一倍?那还是剑吗,不变成匕首了吗?   这种事我根本不用做太多考虑,直接告诉她:“我选慢修。”   耿师兄就在后面冲我喊:“有道,你别忘了阳历九月份门鼎脚行开市,你还得去坐镇呢。没有青钢剑,那些老主顾指不定怎么议论你呢。”   我先应一声“无所谓,爱怎么议论怎么议论。”,完了又对裘华晖说:“我要慢修。”   裘华晖点点头:“嗯,你跟我来吧,剑就放在桌子上。”   我将两截青钢剑放在桌上,裘华晖则带着我离开屋子,朝着西厢房走了过去。   她一推开房门,里面就飘来一股非常浓郁的中药味,我走进去一看,果然在三面墙壁上都立着很高的药柜,屋子中央还有老式的药碾和一个硕大的药臼子。   裘华晖径直走向了正西方向的柜子,分别从五个药屉里拿了一块煤球样的东西。她回到我跟前,对我说了一个字:“血。”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裘华晖:“把你的血,滴在这几块石头上。”   说话间,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五六寸长的钉子,将它递给了我。   我用尖锐的钉头将食指刺破,又捏着指尖,依次在那五个煤球样的东西上滴了一滴血。   裘华晖用手指将每颗煤球上的血迹均匀抹开,然后又拿出了放大镜,很仔细地观察着那些血迹。   过了一会,她将四颗煤球放回了药柜,只留下了体积最小的一颗。   裘华晖看着那颗煤球,一言不发地皱起了眉头。   刚才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除了偶尔动动嘴,脸上几乎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可现在她皱起了眉头,还露出一副无比担忧的表情,让我也变得紧张起来。   我感觉,对于裘华晖来说,那颗小小的煤球似乎是个很难处理的东西。   如果她驾驭不了这东西,我的青钢剑还能修好吗?   过了很长时间,裘华晖才抬起头来对我说:“你的剑,大概要一个多月以后才能修好。”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随后裘华晖又说到:“不过,当你再拿到青钢剑的时候,可能已经认不出它了。”   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裘华晖指了指手掌上的煤球,对我说:“你选的这颗种子,说实话我从来没用过,裘家对它的记载也非常有限。所以我也不确定,用它来修复青钢剑,会让青钢剑出现怎样的变化。”   她管那些东西叫做“种子”?可在我看来,那就是一颗颗纯黑色的煤球。   我问裘华晖:“不能选其他的吗?”   裘华晖摇头:“不能。其实不是你选择了种子,而是种子选择了你,只有和你命理相合的种子,才能修复你的青钢剑。”   她说出“你的”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随后她有问我:“你是什么命理,阴还是阳?”   我说:“命带精阳。”   裘华晖指了指我的头顶:“可你头顶上为什么有阴阳两气盘绕呢?”   我说:“是天眼,刚才进了你的风水局我就开启它了。”   裘华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呢……你这双天眼是天生的吗?”   我点了一下头,说算是吧。   得到我的回答,裘华晖长吐一口气,好像有什么事让她感到宽心。   她将种子装进口袋里,一边朝北屋那边走,一边对我说:“青钢剑修好以后,我会亲自送到你手上的。交货付钱,一分也不能少。”   说话间,她已经进了北面那座屋子,青钢剑也在里面。   她进屋的时候,我听到西厢房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在这之后,整个四合院中的所有景物都猛地模糊了一下,当它们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三面房子全都变的和西厢房一模一样,天上的太阳又变成了四个。   裘华晖的声音从北屋那边传来:“快走吧,再过几分钟,你们就走不了了。”   耿师兄赶紧朝我招手,示意我随他一起离开。   我们来到院门口的时候,青黑色的大门自行开启,等所有人都出门了,它又自行关闭了。   直到快上车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耿师兄:“裘华晖到底多大年纪了,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可看她的做派,却像个成年人。”   耿师兄说:“我听庄师兄说,裘华晖其实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代号,每一代的裘家第九房家主都叫这个名字。而且裘华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当刚才那个裘华晖,也未必是他的真身。”   刘尚昂也在旁边附和道:“对,刚才那个人说话的时候,有两次口型和声音没完全吻合起来,当时我就觉得,她出来就是装装样子,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她。”   “是吗?”我望向刘尚昂:“我离她这么近都没看出来。”   刘尚昂笑了:“我那是因为跟老包学过唇语。她当时的口型和声音基本吻合,只有一两个字不对,一般人肯定察觉不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耿师兄已经打开车门,招呼大家上车了。   回去的路上我试图从耿师兄嘴里套话,希望他能告诉我,这次庄师兄召唤我们来北京到底是什么任务。 五百三十六章 鬼市临近   可耿师兄的嘴非常紧,我旁击侧敲地问了他半天,他最后就甩给我一句:“这次让你们来,其实也没什么事,该玩玩,该吃吃,别想太多。”   本来我以为,这些日子待在北京,一定会出一些事情,可能到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次任务的内容了。   可事情完全和我的预期脱轨,这次来北京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整整玩了一个半月。   在八月八号之前,我们的活动范围是不受限制的,只要不离开北京,去哪都行。故宫、长城、香山这些地方肯定是必去的,圆明园、颐和园、十渡这些地方我们也去了,可以说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几乎逛遍了京城最有名的景点。   本来我还想去北新桥看看大名鼎鼎的锁龙井,可那天仙儿吵着闹着要去颐和园,我也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而且听粱厚载说,这个锁龙井好像被封在地下了,我就算去了北新桥也见不到它。   至于锁龙井里到底有没有龙,我没下去看过,是绝对不敢妄言的。不过耿师兄曾提到过,锁龙井上的锁链确实是有讲究的,不过这样的讲究也只是和风水上的易理有关。   八月八号以后,我们的活动范围就被庄师兄限定在了朝阳区,本来我还打算进鸟巢或者水立方看看比赛来着,结果庄师兄说:“只能在奥运会场以外的区域活动。”   从八号到月底的这段时间里,我除了带着粱厚载他们到处寻找美食,就是赖在家电市场蹭电视看。   刘尚昂喜欢热闹,一度怂恿我找个人多的大屏幕,感受一下赛场外的热烈气氛。可我嫌大屏幕周围人太多,去了也是看人头,就死活赖在家电市场。   那是我见过的热度最高的一个夏天,所有人心里都关注着同一件事情,所有人畅聊的话题,也都围绕着那件事。   当我坐在家电市场的电视前,看着一场场直播和夺冠瞬间的时候,周围也有人和我们一起大呼小叫。   那一刻,我很自豪,虽然我没去赛场,但我也目睹了发生在零八年八月的一幕幕伟大瞬间。   八月底,当奥运会结束以后,我们也踏上了回川的旅途。   再有半个多月,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独立操持的鬼市了。   路上,耿师兄对我说,如果不出意外,在今后的五年时间里,他将是我的接头人,组织里的命令会通过他向我转达,以后一些比较重要的行动,他也会援助我们。   同时耿师兄也向我转达了组织新下派的任务,那就是尽快查明罗有方给的三处坐标是否属实,任务截止日期为明年三月之前。   为什么是三月份之前?   因为明年三月,我们还要和仉二爷一起下渤海墓,这件事组织高层也是知道的。   我问耿师兄:“庄师兄没着手调查这些坐标吗?”   耿师兄说:“查过了,但没有头绪,虽说派人去了那些坐标,可坐标的精度还是太低了,加上墓穴都深埋地底,几次调查下来,都没有结果。”   我说:“当初去龙王墓和老黄家地宫的时候,两座大墓附近的炁场都很不正常,那时候,只要找到炁场源头,应该就能找到墓了吧。我以为,九大墓里的其他几座墓穴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   耿师兄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没错,罗有方给的那三个地点,炁场都是异常的。可这些炁场的覆盖范围很广,你不亲自去,没人能找到源头。”   “能感知炁场的人多了去了,”我笑着说:“我就不信,缺了我还没人能找到炁场源头了,虽说我对炁场的感知能力确实比大部分人灵敏,但比我强的人肯定还是有的。”   耿师兄:“有没有人比你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关于这三座新墓的事,组织上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之前去寻找大墓的,都是庄师兄、大伟还有包师弟这样的老人,组织对他们是绝对信任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耿师兄,你是想说……”   耿师兄立即打断了我:“我什么也没说,你可别瞎猜。总之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其他的,有庄师兄他们顶着呢。”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但我看得出来,他有着很深的忧虑。   回到寄魂庄的时,永远穿着那一身藏袄子、带着皮帽的刘师叔就站在大门外,他看见我们过来,先是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可笑着笑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朝我抱了抱拳:“掌门师侄。”   这时候盲眼的柯师叔也出来了,他也和刘师叔一样超我抱拳,唤我一声:“掌门师侄。”   我们守正一脉没规没矩的习惯了,他们这样子,反倒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可我还是要尊重他们的礼数,很郑重地抱拳回礼:“刘师叔,柯师叔。”   大家互相行过礼,接下来的气氛的轻松多了。   刘师叔上来给我一个熊抱,拍拍我的肩膀,说:“去大堂吧,两位师兄正等着你呢,他们让你带着粱厚载一起过去。”   仙儿在旁边问:“那我们呢?”   刘师叔朝着仙儿他们几个招了招手,说:“你们跟我来。”   仙儿显得有些不乐意,可还是跟着刘师叔走了,我觉得,她好像很想参与寄魂庄的掌门会议。   刘师叔带着他们离开以后,我们又在柯师叔的引领下来到了大堂。   其实寄魂庄我熟得很,不用人指路也能走到大堂,可柯师叔说了,他必须给我们引路,这是规矩。   有时候我真心感觉屯蒙和豫咸的规矩实在太多了,而且很多规矩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可师父早年却说什么,规矩也是屯蒙、豫咸两脉的传承。   来到大堂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就坐在正对堂口的太师椅上喝茶。   大厅里正对面的太师椅有三张,这些椅子是为三脉掌门准备的,和房子一样坐北朝南,屯蒙掌门的座位在中间,豫咸和守正分居屯蒙左右。而在大堂东西两侧分别有一排没有扶手的椅子,这些椅子都是为寄魂庄辈份最大的一拨人准备的。   也就是说,只有宗字辈的人能坐在大堂里。有字辈和壬字辈只能在一旁站着。   见我进了大堂,赵师伯就冲着我笑:“有道来了。”   夏师伯立即说道:“你怎么还直呼他‘有道’,现在应该叫他‘有道师侄’或者‘掌门师侄’。”   我赵师伯也不是一个凡事爱讲究规矩的人,他当即翻了翻白眼:“哎呀,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的。你说是不是,有道?”   我笑了笑,没说话,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本来我应该坐在夏师伯右手边的位子上,但为了方便说话,我随手抓了一张没扶手的椅子,坐在了夏师伯和赵师伯的对面。   每次赵师伯做出任何不合规矩的事,夏师伯都会第一时间唠叨他,可如果换成了我,好像我怎么违反规矩都是理所当然似的,夏师伯从来没责怪过我。   这大概是因为守正一脉向来都是这样吧,估计我师父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夏师伯已经习惯了。   我落座以后,粱厚载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我旁边。   夏师伯见我坐下,非常直接地切入到了正题:“今年的鬼市虽然是小市,但恐怕不会太轻松啊。”   赵师伯补充道:“这一届鬼市对咱们寄魂庄来说非常重要,那些在大市中才会现身的老主顾,在今年的小市上也会露面。他们也想来看一看,你这个二十岁冒头的新人,能不能撑得住门鼎脚行的生意。如果你这次做的好,三年以后的大市就不用愁了,如果做得不好,到了大市,很多雇主就有可能不来了。”   在赵师伯说话期间,夏师伯将一份名单交给了我。   上面记录的,全都是即将参加这次鬼市人,很多在大市才会出现的宗门也赫然出现在了这个名单上,零六年大市没有现身的九封山也要来。   我看着这份名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今年的鬼市,眼看着就要赶上大市的规模了。”   其实我这么说,原意是想问问夏师伯和赵师伯为什么请这么多人来,要知道鬼市开市,只有那些受到邀请、拿到魂票的人才能入市,而每年的邀请名单,都是由我师父和两位师伯一起定的。   由于我对鬼市的那些雇主没什么了解,所以今年的名单就由夏师伯和赵师伯全权负责了。   换句话说,这一年的小市能有这么大的规模,完全就是他们造成的。   我赵师伯可是个人精,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对我说:“那些老主顾早晚是要见到你的,与其大市再和他们见面,不如趁着小市,把该办的事都办了。你可要知道,一到大市,鬼市里头可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可在小市,大多数与市者总归是正道中人。”   看着手中的名单,我心里不由地犯嘀咕。   大多数都是正道中人?九封山也算么?   夏师伯对我说:“你和你师父不一样,当初你师父担起门鼎脚行的担子时,在行当里还没有什么名声。你现在可是名声在外,很多行当里的老人已经提议,让你继承‘尸道宗’这个名号。”   名号的事,我在家的时候就听黄大仙提起过,当时以为他是道听途说,可如今夏师伯也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   之前我对黄大仙说,名号这东西对我不重要,这可不是我装清高,对于我来说,唯一一个重要的名号就是“寄魂庄门人”。   可这样一个名号对于寄魂庄来说,却很重要。如果“尸道宗”最终不是我,而是别人,在其他宗门眼中,会认为我们守正一脉一代不如一代,甚至有人会拿这种话题来造势,说我们寄魂庄开始没落了。   要知道寄魂庄虽说人缘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敌人,而我们曾经的敌人,也不仅仅是百乌山而已。 五百三十七章 都是戏   我甚至预感,九封山这次来,很有可能就是来拆台的。   夏师伯见我很长时间不说话,试探似地问我:“有道,你想好该怎么和那些老主顾做生意了吗?”   我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夏师伯,在这个名单上,我想加一个人。”   夏师伯问我:“谁?”   我说:“闫晓天。”   对于我的提议,赵师伯显然有些担忧,在夏师伯开口回应我之前,赵师伯就抢先说道:“现在就把百乌山叫出来,恐怕不妥吧。”   我反问:“为什么?”   赵师伯想了想,说道:“之前,九封山的何老鬼和赵德楷一直关系非常好,你帮着闫晓天把赵德楷拉下了马,何老鬼对你、对闫晓天,恐怕都是怀恨在心呢。何老鬼那个人你不了解,如果这次你叫闫晓天来,他指不定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在赵师伯说话的时候,我发现粱厚载脸上展开了一抹笑容,就问他:“你笑什么啊?想到什么了?”   粱厚载笑着对我说:“我估计何老鬼干不过你。”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弄得我和两位师伯都是一脸的诧异,赵师伯问他:“你的意思是,如果何老鬼捣乱,就让有道出手教训他?”   夏师伯立即反对道:“不行,咱们不论怎样都是鬼市的主人,哪有主人向客人出手的道理!”   赵师伯叹了口气:“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我的话,我说:‘如果何老鬼捣乱’,有道可是要维持鬼市秩序的,何老鬼要是捣乱,有道可不得教训他吗。”   我知道粱厚载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嘴上还是配合赵师伯,问他:“你是想让我跟何老鬼动手吗?”   粱厚载摇头:“不是,我是想说,何老鬼这个人其实胆子很小的,呵呵,我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上,都有关于他胆子小的记载。”   我说:“那不是古书吗,怎么把何老鬼也写进去了。”   粱厚载眨了眨眼:“因为何老鬼就是古人啊,如果按照他的出生日期换算的话,他现在应该有三百多岁了吧,虽然他的生理年龄只有七十岁左右。师父给我的那本书,也记录了一些清朝,尤其是康熙年间发生的事情。”   我有些不解:“这是……怎么个意思?生理年龄?”   粱厚载笑了笑:“何老鬼的体质比较特殊,他有时候会陷入很深的睡眠,就像死了一样,浑身的器官都安静下来,细胞活性也变得很低,心脏几乎不跳,几乎不呼吸,他这一辈子,进入睡眠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得多。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把姓何的叫做‘老鬼’吗,就是因为他确实很老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我看向夏师伯和赵师伯,却发现他们两个一点也不惊奇,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似的。   粱厚载则继续对我说:“何老鬼见到柴爷爷就怕,其实不是怕柴爷爷本人,而是怕番天印,这也是古书上的记载。道哥,你可是千多年前唯一一个能催动番天印的人,所以我想,你不如在鬼市开市的时候,向大家展现一下番天印的风采,尤其是向何老鬼展现一下。”   “展示……倒是没有问题,”我有些担忧地说道:“可就算要展示番天印,也要有个契机吧。我总不能什么事都没有就拿着番天印踩罡步,那样的话,任谁都能看出来我这是在炫技。”   粱厚载笑了笑,说:“上次咱们帮养尸人清理了门户,他们还欠着咱们的情呢。况且我也看到了,名单上有狄保全。有一次,他带进来的邪尸不是出问题了吗,那谁又能保证,他这次带进来的邪尸不会出问题呢?你别忘了,狄保全在行当里可是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绰号呢。”   对,狄保全的绰号就是狄大马虎,如果他带来的邪尸除了问题,我就有展示番天印的理由了。行当里的人都知道他脑袋常常缺根筋,他出问题,旁观者因该也不会认为,这是我和他事先串通好的。   赵师伯和夏师伯也猜到了粱厚载的意图,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就看着粱厚载笑了。   其实,他们让我带着粱厚载参加掌门会议,就是为了让粱厚载给我们出出主意吧。   之后我又和两位师伯讨论了这次鬼市的具体安排,诸如怎么安排各大宗门、门鼎脚行什么时候开行、今年该针对什么样的主顾选择什么样的商货云云,过去,师父每次和两位师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都在场,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自己上手了。   离开大堂,我就和粱厚载去了藏书阁的外阁,欲图找一本叫做《奇博考》的书,那不是古籍,而是一个类似于账本的东西。上面详细介绍了门鼎脚行中的每一件奇货。   在两年前,这本书还放在门鼎脚行的地下室里,后来师父过世,我给师父守丧的时候就将这本书拿到了外阁,那时候的我认为,师父去世,这本书就应该存放在藏书阁中,因为这里的书籍大多都是寄魂庄的最伟大的先人们亲手写出来的。   快走到藏书阁的时候,我远远看到刘尚昂正和萧壬雅在门楼附近聊天,就朝刘尚昂挥了挥手:“瘦猴,你手机我用一下。”   刘尚昂一边掏出手机来往我这边跑,一边问我:“怎么了?要给谁打电话啊?”   我接过手机,问他:“你这上面有狄保全电话吗?”   刘尚昂:“署名大马虎的那个就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联系他了?”   我冲刘尚昂笑了笑:“联系他自然是有事啊。”   对话中,我已经拨动了“大马虎”的电话,电话那头立即传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喂……哪位啊?”   我说:“是狄掌门吗,我是寄魂庄的左有道。”   电话那头回应道:“是我……是我,左掌门啊……等……你等一下。”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喘不上气来似的,听这声音,狄保全就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   接下来,我听到了很急促的脚步声,过了好一阵子,狄保全才说:“左掌门啊,你咋知道额的号码来?”   现在他的声音变得很正常了。   我心里有些纳闷,狄保全刚才为什么那样说话,他在干什么呢?   但我也没多问,就说有事要找到他帮忙,他没等我说是什么事呢,就一口答应了。后来我告诉他,需要他在今年的小市上出点状况,他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答应了,还说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我没想到狄保全这么爽快,毕竟这么做,对养尸人一脉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不管怎么说,狄保全现在可是养尸人一脉的掌门。连掌门都是这样的马虎性格,门人还能好到哪里去?   在我打电话的时候,粱厚载就一直在我旁边笑,我挂了电话,问他:“你笑什么呀。”   粱厚载:“我笑狄保全啊。其实他这次配合你,根本就不是还你的恩情,相反,是道哥在帮他呢。”   我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粱厚载:“狄大马虎根本不马虎,他那个憨憨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如果他不这么干,我估计,现在养尸人一脉的掌门也不会是他。七八年前,狄保全在鬼市出了幺蛾子,赵德楷借机作乱的事,应该也是狄保全和赵德楷两个人串通好的。”   我问粱厚载:“为什么这么说?”   粱厚载咧嘴笑了:“这种事解释起来很麻烦的。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在咱们这个行当里,还真的需要狄保全这样的人。”   我和刘尚昂同时问:“为什么?”   粱厚载说:“因为,只有狄保全这样的人才会配合道哥啊。狄保全其实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大家,他真的是一个很马虎的人。”   听着粱厚载的话,我觉得越来越糊涂了,又问他:“到底怎么个意思,狄保全到底是咱们这边的,还是赵德楷那边的?”   粱厚载说:“过去呢,他应该是介于赵德楷和柴爷爷之间,两边都不敢惹,两边都要配合。那时候的狄保全,就是用他装出来的那股晕劲,在各个势力之间来回摇摆,以求自保的。可现在赵德楷已经完蛋了,他就应该是咱们这边的人了。我估计啊,他过去应该不止在鬼市出过幺蛾子,有可能也在赵德楷的指使下给其他门派使过绊子,他向世人证明他的马虎,也就是在对那些门派说,他当初做下的那些事情,真的不是故意的。”   刘尚昂:“我靠,还有这种事?照你这么说的话,狄保全这辈子也活得挺憋屈的哈?”   粱厚载摇头:“他可未必觉得自己憋屈,说不定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被他蒙蔽的傻子呢。不过咱们这个行当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要有,狄保全这样的人,自然也有他存在的道理。”   我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机还给刘尚昂,之后就带着粱厚载去了藏书阁。   拿到《奇博考》,我们两个就提前进了鬼市。   虽说今年是小市,但鉴于与市的人很多,依然要像大市时那样准备很多东西。   我首先要做的,就是选出这一次门鼎脚行开行时售卖的商货,之前两位师伯给我的那份名单上没有佛家人,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佛家人和我们这个行当是有些脱节的,他们不太关心行当中的变化,也不关心我能不能支撑气门鼎脚行的产业,就算我这次表现的不好,三年以后的大市,他们依然会来。   既然没有佛家人,我准备商货的时候就不用考虑佛家了。   “大市三,小市单”,这是门鼎脚行的规矩,意思就是大市的时候要有三件奇货出手,小市只要一件就行了。   我在脚行的仓库中寻觅了很久,最终选中了雍正年间传下来的一块乌铜八卦印。 五百三十八章 作死也是一种本事   《奇博考》上说,这块乌铜走银的八卦印,是从云南石屏那边传过来的,虽说和门鼎脚行里的其他奇货相比,它的年代算不上久远,但它是当年云海道人最喜爱的法器之一。早年间,云海道人常用中正念力滋养它,道人临终之前,又将它放在小龙潭,让它在之后的两百年间收天地灵韵,最终成为了一个品相绝高的宝物。   至于这块八卦因是如何在百年前落入寄魂庄手中的,书上却没有任何记载。   我将乌铜八卦印装在蛇皮袋子里,并将它放在地窖入口旁的石台上。   挑好了奇货,我又跑到夏师伯那里领了长明灯的灯油,叫上粱厚载和刘尚昂,一起给鬼市中的长明灯添新油。   鬼市里的长明灯有两种,一种是“年灯”,它们遍布鬼市的大街小巷,这种灯亮度不算高,但光源的扩散能力很强,一盏灯的灯光就能覆盖很大一片区域。另一种叫“百年灯”,这些灯只有门鼎脚行和镇门堂附近才有。   和年灯相比,百年灯要亮得多,持续燃烧的时间也更长。年灯可以持续燃烧399天,而百年灯则是576天,每年鬼市,我们都要将所有长明灯的油盒添满。   除了给长明灯添油,我还要按照寄魂庄各脉的人数来布置镇门堂。了解那些将要参加鬼市的宗门,按照它们的习惯和忌讳布置门市中的各个店铺。最后,我还要采购大量的食物和水,并确保它们的安全性。   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人认为,我们守正一脉在鬼市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杂役差不多。   过去,我们守正一脉其实就是寄魂庄的门丁,这应该也算是杂役的一种吧。除了这些杂活,我们还要维护整个鬼市的治安,另外也要充当伙夫,为所有寄魂庄门人准备早餐和晚餐。   虽说鬼市还没正式开始,可连续几天操持这些事情,还是把我累得够呛。   临鬼市开市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老黄家的人来了。   那天早上我正和刘尚昂一起收拾门市的最后一间店铺,耿师兄找到了我,说黄玉忠来找我了。   我放下手里的活,一边锤着有些酸麻的后腰,一边我问耿师兄:“黄玉忠是谁啊?”   耿师兄说:“就是黄昌荣的儿子,老黄家的下一代家主。”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上次去老黄家的时候,确实听说过这么个人。当初,就是因为这个黄玉忠在学校里和人起了冲突,他老爹黄昌荣才火急火燎地往他学校那边赶,没想到遭到埋伏,被罗有方的人给绑了。后来罗有方就乔装成了黄昌荣,混进了老黄家。   说起来,黄玉忠似乎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呐。   我问耿师兄:“他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耿师兄:“他是来给门鼎脚行补货的。”   对了,补货。这两天忙得昏头转向,把这事给忘了。   所谓补货,其实就是给门鼎脚行的仓库增添新货,而我们最大的货源,就是东北老黄家。他们家的货永远都是最好的,而且一分钱不收。这是老黄家和守正一脉的协议,我们守正一脉做他们的监理人,保他们平安,而他们呢,则要向门鼎脚行免费供应奇货。   往年来寄魂庄送货的人一般都是黄玉莲,怎么今年换成黄玉忠了?   我看剩下的活也不多了,就让刘尚昂自己收收尾,而我则在耿师兄的陪伴下来到翡翠山庄。   在这个时候,老雇主们还没来,翡翠山庄也是冷清得很,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大厅里就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男子。   他理着干净利落的平头,穿一身白色的T恤,肩膀和胳膊上显露出很结实的肌肉块。   仅仅从年龄上来判断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黄玉忠的。记得当初我去东北老黄家的时候,他好像还在江苏上大学来着。   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望着窗外出神,从他所在的位置朝窗外望,正好能看到老林子最为高大的一棵古松。   记得庄师兄曾告诉过我,那棵树,就是老林子的山神。   “是黄玉忠吗?”我拍了他一下,问道。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怎么看上去年纪比我还大?”   这家伙果然是个刺头,我长得老相我自己知道,可你刚见到我就说这种话,就有些不妥了吧,而且听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这样的人,先不论品行如何,至少素养不是很高。   可他毕竟是黄家的下一代家主,我以后也少不了要和他接触,为了不在第一次见面就把关系弄得太僵,我也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坐在他的对面,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老黄家这次怎么派你来了?”   黄玉忠很不耐烦地回应我:“不是家里让我来的,他们指使不了我,是我自己想来。”   说完,他又问回了刚才那个问题:“我爸不是说,你今年才二十出头吗,怎么看上去比我年纪还大呢?”   这家伙有毛病吧!   我还是沉着气,对他说:“常年风吹日晒的,老得快。”   在我正面回应了他的问题以后,他“哼”了一声,嘴上说一句:“无聊。”   我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直接问他:“这一次黄家准备了什么东西?”   黄玉忠:“我不是来给你送货的,年年都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们,你们却一分钱都不给,凭什么?”   我笑了笑:“我们守正一脉的历代掌门都是老黄家的监理人,我们负责保你们太平,你们呢,负责给我们供应奇货。这是公平交易。”   黄玉忠:“我没觉得公平。”   我说:“我也觉得不公平,奇货这东西,守正一脉不是弄不到,可为了你们黄家的这点奇货,我们就要不计损失地保护你们,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想一想,真的不值。”   我这么说的时候,耿师兄又在后面拉我的衣角了。   上次去间罗菲的义父时,我说重了话,他也是不停地给我使眼色。   虽说,在我刚接手守正一脉的节骨眼上就和老黄家的人闹翻,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对付黄玉忠这种人,你越是顺着他来,他就越是蹬鼻子上脸。   黄玉忠很不屑地白我一眼:“你们的命值几个钱?老黄家的奇货,能把整个寄魂庄买下来。”   我说:“黄家人的命值几个钱?有你们那些奇货贵吗?”   黄玉忠眯起了眼睛:“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要和我们老黄家断交吗?”   我:“和老黄家断交,这种事我还真没想过。不过呢,如果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特么揍不死你!”   这话一出口,耿师兄看我的眼神都直了,黄玉忠也愣在原地,好半天没说话。   看样子,他们好像都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   按说耿师兄和我接触也不少了,应该了解我的脾气啊,我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在情理之中吧。   至于黄玉忠那边,我虽然年纪比他小,可我作为老黄家的当代监理人,连黄老太爷都要和我平起平坐,所以我完全有权利教训他这个后辈。   可这两个人怎么都是这样的表情,好像我这么说话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翡翠山庄的饭店大厅里寂静了十几秒钟,随后,黄玉忠突然暴起,大吼一声:“你妈……”,朝我扑了过来。   见他出手,我也出手了。   我知道他以前常在学校里和人干架,加上有老黄家的传承,经验、身手都不会差。   但我这一身功夫可是历经生死才锤炼出来的,他那点花拳绣腿和我没得比。   他一出手就打上三路,好像要一击把我放倒,可他速度太慢,我稍稍侧了一下身子就避开了,同时伸出右手,扣住他的左肩,用力一攥,******黄玉忠的力气瞬间就被我卸干净了,我这一锁用的力气不小,他被我死死按在桌子上,浑身疼得直哆嗦,却咬紧了牙,就是不肯喊疼。   别看这家伙没什么修养,骨气倒是可以。   我慢慢加力,他抖得更厉害了,可还是死死咬着牙,就是不喊疼。   刚才我抓住他的时候,他根本没闪避,现在三处大穴同时被我按住,这样的疼痛和骨头被拧碎差不多,能忍住不叫就不错了,根本没力气反抗,而且只要他的身子一动,就会更疼。   可他最终还是没完全忍住,鼻子里轻微地“哼”了一声。   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于是松开了手,将他推回了座位上。   他坐在那里,身子还在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我原本是想等他平静下来了再请他滚蛋来着。   没想到他刚刚缓过劲来,就随后抓起一把凳子,甩手就朝我的头顶砸了过来。   刚才就觉得他速度慢,现在他肩膀上还有伤,行动起来更不方便了。在他举起凳子来的一瞬,我快速扑到了他身前,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抓住他的腰带。   左手使出天罡锁的手法,用力一掰,他拿着凳子的那只手顿时脱力,凳子就这么落了下来。随后我右手猛地发力,直接拎着他的腰带将他提到半空,又重重将他摔在地上。   黄玉忠的身体素质确实是不错的,被我这么摔都没摔散架,他落地没多久就爬了起来,又一次冲着我猛扑。   看到黄玉忠一次次的冲向我,我心里反而安心了一些。像黄玉忠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真正让人胆寒的,是那些吃了亏以后默默离开,然后在暗中默默等待时机报复你的人。   他冲上来,我依旧微微避一下身子,同时快速出手,将他打翻在地。他站都站不稳了,可还是会爬起来,再次冲向我。   他站起来四五次,有被我撂倒了四五次。   但看样子,他好像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也就在这时候,饭店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呼喊声:“别打了,别打了。左家小哥手下留情!”   我回头一看,就见黄昌荣正急慌慌地朝我这边跑。 五百三十九章 两件奇货   趁我回头的功夫,黄玉忠一下蹿到了我的背上,我一感觉背后沉重就快速向前踏出一步,同时弯腰、提臀,用腰背力量用力一顶,就把黄玉忠顶了下去。   黄昌荣赶紧跑过来保住黄玉忠:“你住手!哎呀,你可不是左家小哥的对手啊。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   听到黄昌荣的话,黄玉忠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挣开,一脸茫然地问:“骗我的?”   黄昌荣:“骗你的,都是骗你的。左掌门是好人啊,想当初要不是他和你柴爷爷,咱们老黄家就完了。”   黄玉忠怔怔地看着我,说:“那次……你也去了?”   我说:“你是说七八年前进老黄家地宫那次吧,我确实去了。”   黄昌荣接话:“我听你大伯说了,当初下地宫的时候,一路都是左家小哥打头阵呢。”   黄玉忠看了看我,又转头望着黄昌荣:“老爸,你哐我啊,你干啥呢这是!”   对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黄玉忠第一次见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也没得罪过他啊。   黄昌荣显得有些为难,他只是冲我“嘿嘿”地笑,却不说话。   我也忍不住问他:“黄大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黄玉忠也问他:“你到底想干啥呀?”   “就是……那啥,你这性子该改改了啊,得改改了。”黄昌荣一边这么应付着,一边扶着黄玉忠站起来。   我感觉,他有些话好像不想同时当着我和黄玉忠的面说,于是就对耿师兄说:“师兄,要不你先带黄玉忠出去转转吧。”   耿师兄点了点头,过来扶着黄玉忠,可黄玉忠却摆开了他的手,对黄昌荣说:“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到底咋回事。好好的,你哐我干啥呀?”   黄昌荣也不解释,就陪着笑脸,将黄玉忠往外面推。   在黄昌荣和耿师兄的努力下,终于将身子快散架的黄玉忠弄到外面去了。   我看到黄昌荣一直堆着笑容的脸,总觉得他好像有点怕黄玉忠,老子怕儿子,这种事,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将黄玉忠送走了,黄昌荣才一路小跑的回来,他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此时我心中有很多疑惑,不禁问他:“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昌荣没立即回应我的问题,只是对我说:“左家小哥……不对,现在该叫左掌门了。最近这段时间,能不能带带我们家玉忠?”   我不解:“你要让黄玉忠跟着我,为什么呢?”   黄昌荣笑得有些尴尬:“唉,玉忠这孩子啊,被我宠得不成样子了,就他现在这样,我怕他以后担不起老黄家的家业啊。左掌门,我是想让你带着他见见世面,顺便也让他吃点苦。”   说到黄玉忠的时候,我感觉黄昌荣的语气中总是带着几分愧疚。   对于他的请求,我确实不太好拒绝,但又不得不拒绝。   鬼市结束以后,我就要去验证罗有方之前给我的三个坐标,耿师兄也说了,组织上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于是我摇了摇头:“鬼市结束以后,我手头还有一些比较机密的任务,没办法将黄玉忠带在身边啊。对了黄大伯,你到底对黄玉忠说了什么,他刚才怎么那么仇视我呢?”   黄昌荣叹了口气:“就是说了一些刺激他的话,具体的……具体的内容我真的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了。给左掌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问黄昌荣:“黄大伯,你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   没等我说完,黄昌荣又叹了口气:“玉忠这孩子,他的性格我比谁都了解,要是我不对他说那些话,他是不会来的。这孩子,有时候软硬不吃,必须得激他、将他,他才能挪一挪腿。唉!”   听黄昌荣说到这,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脸,那是一张无精打采的脸,眼皮耷拉成了一条缝,可在这道缝隙里,却透着精光。   我立即对黄昌荣说:“我知道一个人,黄玉忠跟着他,应该比跟我更合适。”   黄昌荣:“谁啊?”   我说:“这个人是仉二爷的弟子,叫仉若非,黄玉忠可以跟着他。”   当我将仉若非推荐给黄昌荣的时候,脑子里不仅仅出现了仉若非那张半睡半醒的脸,还有他对芦屋正信出手时展现出的果断和凶狠,那时候我的以为,仉若非应该是那种专治各种不服的人。其实后来证明,我对仉若非是有误解的,这个人确实狠,但手狠心不黑,在他身上,有着很重的江湖气,但从根本上来说,他内心深处却非常温和。   “仉若非?”黄昌荣嘟囔着:“没听说过呢,行当里的新人吧。”   我点了点头:“他跟着仉二爷还不到两年,确实是个新人。”   听我这么说,黄昌荣犹豫了一会,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你推荐的,那玉忠跟着他应该也不会错。左掌门,这件事就麻烦你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帮我引荐一下吧。”   我应一声“好”,随后又问黄昌荣:“黄大伯,你这次来,不会只是想把黄玉忠托付给我吧?”   “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黄昌荣一边说着,一面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其中一个是条镶着玉石的皮带,上面有很多别扣,这根皮带一看就很有年头了。另外一个,是一块巴掌大的红色木头,虽然看起来没有特别的地方,但和那根皮带一样,这块木头上也散发着非常中正的灵韵。   黄昌荣说,这两样东西是老黄家从一个行商手中掏来的。   那根蹀躞(音同“叠谢”)带是盛唐时期的产物,它曾是某个道家宗门的镇门之宝,这个宗门在五代时期消失,从那以后,这根蹀躞带就流落民间,一直到五十年前才被老黄家入手。   而那块血一样的红色木头,早年一直被黄老太爷当作镇纸来用的,这东西来历不明,但上面带着一股中正之气,也是件非常难得的宝物。   介绍那块木头的时候,黄昌荣还将它拿到阳光下,对我说:“这是一块罕见的龙血木,里面打了三十六根金线,对应三十六天罡。这块金丝龙血木虽说没什么典故,可它确实是很难得的宝贝呐。”   在阳光的照耀下,我才发现那块木头竟然是半透明的,在半通透的木纹之间,我确实看到了三十六条暗色的影子,那应该就是黄昌荣口中的金线了。   说起来,那些金线其实是比较粗的,将这么多金线同时打进仅有巴掌大的木块里,木块却没有崩裂,足以见证当年那个手艺人的超高技艺。   我将两件奇货小心收好,对黄昌荣说:“回头我联系一下仉二爷。”   黄昌荣苦笑着说:“唉,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笑了笑,旋即又问道:“黄大伯,按说,你和仉二爷他们这些行当里的老人也都很熟,为什么不把黄玉忠交给他们呢。其实我觉得,不如直接将黄玉忠托付给孙先生这样的人,他常年帮各大宗门培养新人,在这方面,应该有些自己的门道。”   黄昌荣摇头:“不行啊,玉忠这孩子脾气怪,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行当里的长辈,如果让他跟着仉二爷和孙先生他们,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呢。这也怪我,这么多年一直溺着他,也没教他尊师重道的规矩。”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黄昌荣对我说:“最近这段日子,我都会留在这一带,左掌门如果和二爷那边说好了,就提早通知我吧。你看,你现在也很忙,我也就不打扰了。”   我笑了笑:“我尽快吧。”   他淡淡地“诶”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没多久,耿师兄回来了,他坐在我对面,一脸纳闷地对我说:“刚才和黄玉忠聊了一会,他不是一个很乖张的人啊,怎么刚才那样对你呢?”   我撇了撇嘴:“谁知道黄大伯对他说了什么,弄得他那么仇视我。”   说话间,我已经拨通了仉二爷的电话,等了很长时间仉二爷才接起电话,很直接地问我有什么事。我就将黄玉忠的事情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下,没想到仉二爷对这件事表现的很热情,他说最近仉若非也正考虑着如何建立自己的人脉呢,没想到正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不过仉二爷也说,如果黄昌荣想见仉若非的话,就好早点去渤海,一个星期以后,仉若非要去一趟重庆。   事情比我想象得要顺利,这也让我安心不少。我挂了电话,到大堂外面找黄昌荣父子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   于是我又给黄昌荣打了电话,告诉他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去找仉若非,嘱咐他最好早点动身,七天以后,仉若非可能要出趟远门。   黄玉忠的事,算是零八年鬼市的一个小插曲吧,但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我无心插柳般的一次推荐,对于日后的仉若非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身边有粱厚载和刘尚昂,而在黄玉忠见到仉若非之前,仉若非身边只有一个李二狗。   关于他们三个人的事,还是以后再聊吧。   离开翡翠山庄,我原本是想直接回鬼市,看看粱厚载那边采购的食材。可夏师伯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有个姓裘的人找我,那个人就在寄魂庄经营的一家小旅店里。   之前裘华晖就说过,她会在鬼市开市之前亲手将青钢剑交给我,一手货一手钱,一分都不能少。   我赶紧回寄魂庄拿了银行卡,坐耿师兄的车回到了县城。   此时的小旅店里已经住满了人,这些人全都是即将参加鬼市的主顾,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见过我,但在这其中,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毕竟,很多人都不会想到,这个年龄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左有道,却有着三十多岁的面相。 五百四十章 青钢再生   人都说,只要长得白、脸上没有皱纹,一个人是不会显老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皮肤很白,也没有皱纹,却总是给人一种糙汉子的感觉。   上了旅店二楼,就有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很长的行李包,默默地走到我跟前,我本以为他也是这次的主顾之一,没想到他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小声对我说:“我是裘华晖。”   我也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他。   当初听到“裘华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认为裘华晖是个男人,可后来在四合院却见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尽管我已经知道那个女孩子并非裘华晖的真身,但当她开口的时候,传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声。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又认为裘华晖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现在,这个面目斯文的中年人却用浑厚的嗓音说,他就是裘华晖。这让我一时间难以适应。   他见我长时间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本尊。”   我强压着心中的不适,冲他笑了笑:“总算见到本尊了,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很直接地问我:“带钱了吗?”   我说:“带着卡,可以给你汇款。”   裘华晖点点头:“我带了pos机。”   随后,他又给我报了价格。他自己说价格公道,可我怎么都觉得他好像在黑我,那个价格实在太高了,我几乎要清空银行卡里的所有数字才能付清。   他见我一直没回话,又简单地说了一句:“不讲价。”   我犹豫了一下,可又朝他手中的旅行包望了一眼,最终叹了口气。为了青钢剑,我只能认了。   裘华晖带着我们来到了靠近楼道楼的房间,他将旅行包放在床上,又拿出了pos机,对我说:“你可以先看看东西。”   我将银行卡放在桌子上,随后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   终于见到让我苦等一个多月的青钢剑了,我知道,躺在旅行包里那把剑就是青钢剑,可它已经完全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现在的青钢剑,长度已经达到了一米以上,剑鞘和剑柄上爬满了黑色的根须,这些根须扭转在一起,就像是一道道铁箍,沿着剑鞘和剑柄以流线形蔓延。   青钢剑上依旧带着很重的阳气,可在过去,这股阳气就像平静的湖水一样寂静,可现在青钢剑上的炁场却是在不断流转的,我开了天眼,就看到一道道如丝如缕的阳气正围绕着青钢剑周围,不停地流动。   裘华晖在旁边说道:“你可以试一下它的份量。”   我拿起青钢剑,果然发现它比过去重了很多,仅仅用单手,我几乎难以挥动它。   脱下剑鞘,平坦的剑身在灯光照耀下泛着一层油亮的柔光,仅仅从外形上看的话,青钢剑的剑身只是比以前宽了、长了,可上面却多了一道过去未曾有过的火气,我觉得,它好像变得比原来更年轻好斗了。   最让我担心的还是青钢剑断裂的部分,我仔细端详着剑身,却完全没有发现裂痕,之前断裂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就像是它从未断过一样。   裘华晖对我说:“现在青钢剑的形态是最适合你的。因为你选的那颗种子吸收了你的血。”   我好奇道:“到底是怎么修补青钢剑的?一点裂痕都没有?”   裘华晖依旧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不是修补,是生长。你选的那颗种子激发了它的活性,让它自行愈合伤口。而它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的血、你的性格。虽说变化比较大,但这样的变化总得来说还是比较保守的,我原先还以为这把剑会变成一把斧子或者别的东西。可它现在还是一把剑。这就说明,你的骨子里还是比较墨守陈规的。”   说到这里,裘华晖稍稍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你的血能为它建立新的规则,让它的炁场发生变化,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预料。好了,剑也看了,付钱吧。”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说到了“钱”。看样子,裘华晖本质是还是个商人。   我按照他的价格付了款,他很满意地收起了pos机,随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从门口消失,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鬼市快要开市了,很快就有新的款项进账,不然的话,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寄魂庄可能就要喝西北风了。   不过,就算我挑选的那块乌铜八卦印能卖出不错的价格,也只能勉强够寄魂庄撑上半年,剩下的钱,就要靠寄魂庄的其他产业和我经营的尸棺生意了。   过了五六分钟,耿师兄大概是觉得裘华晖走远了,才凑到我跟前来问:“这还是青钢剑吗?”   “当然是。”我点了点头,有些费力地将青钢剑拿起来挥了两下,由于不适应青钢剑的长度,我在挥剑的时候,不小心让剑锋触到了电视柜。   我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可红木打造的电视柜却被斩下了一角,而且端口非常平整。   耿师兄看着少了一块的电视柜,咂了咂舌:“青钢剑好像比以前还要锋利了。”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摸着青钢剑的剑锋:“确实比以前锋利。”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的手指触碰到青钢剑时,原本锋利的剑刃在一瞬间变得平滑起来,摸上去就像是没开过刃一样。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青钢剑是活物,就连藏书阁中的古籍也说,青钢剑可以算是乌木成精,有自己的意识。   可现在,它竟然主动回应了我,让我心中无限惊喜。   耿师兄好像也对重新铸造过的青钢剑充满了兴趣,他凑在我旁边问我:“看你挥剑的时候并不轻松啊,这把剑现在有多沉。”   我说:“不知道呢,大概比原来重了将近一倍吧。看来我得花点功夫来适应它的重量了。”   在这之后,我又好好研究了一下青钢剑,意外地发现时剑柄和剑鞘上的根须也是可以动的,如果拿着青钢剑的人不是我,剑鞘和剑柄上的根须就会缠在一起,耿师兄试着想拔出剑身,可那些根须的材质好像和青钢剑是一样,坚硬无比,而且韧性非常强,耿师兄费了全身力气都拔不出来。   当耿师兄小心地触摸剑锋的时候,被他触摸的地方也变得十分圆润,青钢剑好像知道,耿师兄不是主人,但也不是敌人。   对于青钢剑显现出自我意识,耿师兄也是惊叹不已。   我渐渐发觉,裘华晖没有骗我,他给的价格确实是公道的。在这之前我想都不敢想,他竟然能让青钢剑变成这样。   就连返回寄魂庄的路上,我依然对新的青钢剑爱不释手。   黄昌荣送来了新的奇货,裘华晖送回了青钢剑,我们在当天晚上布置好了鬼市,剩下的,就是等待鬼市开市了。   2008年9月14,推迟了一个月的鬼市终于在这一年的中秋节开市了。   清晨五点钟,我来到断魂桥的桥头,等待着那些携带魂票前来的主顾们。   过去听我师父说,我身后的那座吊桥之所以叫断魂桥,其实是有一段典故的。可因为年代太久的缘故,寄魂庄的门人已经忘了那个典故的具体内容,只记得它和我们的一世祖有关。   岁月流转,尽管寄魂庄历代门人将过往的一段段历史写在了书简上,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消逝。   在断魂桥下,依然是那条干枯的河道,一切都一如我第一次来时的样子。   唯一变化的是守桥的人,过去是我师父,而现在,变成了我。我想,这大概也是一种传承吧。   五点半,第一个主顾出现在了桥头,我学着师父当年的样子,心里很别扭地朝来人喊一声:“来者何人?”   随后主顾拿出魂票,我验明了他的身份,引领他走上断魂桥。   鬼市开市的第一天,我都要一直守在这里,引着一个个主顾上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来买东西的,但也有进市开店的商人,而在所有商人中,狄保全算是最亮眼的一个。   他不是唯一一个经营邪尸生意的人,但每年他赶来的邪尸都不止一具。他会在鬼市开市的当天早上八点来到断魂桥头,而在七点半到八点半这个时间段里,则不会有其他主顾来到这里。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狄保全带来的东西邪气太重,加上他狄大马虎的名声在行当里无人不晓。大家都担心,万一跟他同行,而他带来的邪尸又不早不晚出了问题,那周围的人弄不好要跟着遭殃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让我有了和狄保全单独接触的机会。   这次他带着三具黑僵和一具铜甲尸来到了桥头,我离得很远就能感觉到那具铜甲尸不太正常,在它身上带着一股很重的晦气,煞气反倒没那么重。   我唤一声:“来者何人?”   狄保全应一声:“是我,狄保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魂票。   他的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我还是仔细看了看,又仔细查过狄保全身上的炁场,也没有异常。   随后我问他:“那具铜甲尸是特意准备的吗?”   狄保全咧嘴笑了:“对,等门鼎脚行开行了,我再让它出来活动。呵呵,这具铜甲尸算是我们养尸人一脉的遗害了。当初炼它的时候出了差池,让一些脏东西进了它的身,这都多少年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它,所以就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嘿嘿。”   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铜甲尸,那一身钢筋铁骨加上体内的邪祟,看来并不好对付啊。   看样子,狄保全并不相信我的实力,也想用这具甲尸试试我的道行。   呵呵,狄大马虎,他这心思,可是一点都不马虎呢。   我笑了笑,引着他上了断魂桥。 五百四十一章 深夜密谋   在狄保全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过去我一直以为接引这些主顾没有什么难度,可亲自干了才知道,这也是一件很耗体力的活,仅仅是一句“来者何人”,我说了无数遍,也感到喉咙发干了。   到了下午,我看了看夏师伯他们准备的那份名单,除了几个要入门市的宗门以外,其他人都已经来齐了,于是通知了耿师兄,让他代替我守桥,随后又经由暗道进了鬼市。   那些大宗门是不需要我来指引的,而是由豫咸或者屯蒙一脉的人来领路,这也是祖上定下的规矩。   进了鬼市我就直奔镇门堂,夏师伯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路过一个店铺的时候,店老板从门口出来,朝我这边喊:“左掌门,黑狗宝还带着吗?”   他就是当初那个卖黑狗宝的人。   我举起手腕晃了晃,笑着回应他:“一直带着呢,确实是好东西。”   他也冲着我笑:“有时间的话来我店里看看?我这有几样东西,您指不定能看上呢。”   我点头:“有机会一定来。”   说完,我就继续赶路了。   来到镇门堂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正向我庄师兄交代事情,冯师兄和其他的寄魂庄门人也都在场。   这些天太忙了,我都不知道庄师兄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夏师伯看到我就远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主顾们都来了吗?”   我说:“只剩下几个宗门,我已经让耿师兄过去守桥了。”   一边说着,我就随便找了张空着的椅子要坐。   夏师伯又冲我喊:“掌门师侄,你到这边来,别乱坐。”   他不提醒我,我都忘了他右手边的位置是我的了。   坐在师父过去一直坐的位置上,我感觉特别别扭,过去我师父也不愿意坐在这里,从这个位置向门口方向看,左右两侧全是寄魂庄的宗字辈门人,每一双眼睛都朝我这边看,让我有一种在大街上示众的感觉,我估计师父当年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   更何况在座的全都是我的长辈,他们看我的眼神和看我师父的眼神肯定不一样,虽说大多数人都是和蔼的,可我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庄师兄和冯师兄离开镇门堂以后,我身边就没有同辈人了,其他有字辈的门人都在堂口那边站着,其中有一些师兄和我交集不多,他们看我的时候,眼神中是带着几分担忧的。   我想,他们大概是担心,以我现在的年纪,还担不起守正一脉掌门的重任。   夏师伯和赵师伯给在场的人布置了一下任务,没过多久就散堂了,我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被这么多双眼睛关注,弄得我连动都不敢动。   走出镇门堂,粱厚载他们就在门口等着我了,仙儿和罗菲也在,后来萧壬雅也跟了过来。   门鼎脚行开行之前,我的主要任务是在鬼市里巡视,确保这段时间里的治安。   鬼市还是千年不变的老样子,每个店门前都挂着一盏血红色的灯笼,在长明灯照射不到的地方,这些灯笼就是唯一的光源,一朵一朵的红光覆盖了鬼市中的每一条小巷子,给每年一度的鬼市平添了几分诡异气质。   我还记得第一次进鬼市的时候,看到这些血红灯笼,我还认为鬼市可能是个很邪门的地方。   由于我对炁场的感知能力更强,所以和师父当年相比,我的巡逻要轻松得多,偶尔发现炁场不对头的店铺,我就进去看看。   这些店铺大多都是做着和过阴、鬼童、邪尸有关的买卖,邪气重倒也在情理之中。   转了几圈,没有发现异常,我就带着粱厚载他们回到了门市,想看看宗门都到齐了没有。   时至黄昏,门市中的每一家店铺都开张了,我看到有不少人正在九封山的店门前排队。虽说九封山不是每年都来参加鬼市,但只要他们来了,生意就非常好。   毕竟九封山买卖的是消息,而且很多消息都是他们独家掌握的。而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宗门之间关系复杂,就算是小门小派,也有很多想知道却又查不到的事。   百乌山的店也开张了,在他们的店门口也聚集着很多人,但进店的人却很少。大部分仅仅是因为好奇才聚在这里的,他们大概不会想到,一向和寄魂庄积怨深重的百乌山竟然进了门市。   我挤过人群,径直来到了百乌山的店门前。   守门的人和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就是当初第一个反叛百乌山,又是第一个支持闫晓天的魏长老,我通常叫他“魏老头”。   这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此时站在店门前,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俯视着围观店门的人群。   我来到他面前,他立即堆出一脸笑容,朝我拱了拱手:“左掌门,别来无恙。”   我也客气地笑了笑:“无恙。我现在能进去吗?”   魏老头立刻从门前让开:“掌派一直在等你呢。”   虽说我对魏老头没什么好感,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要给他留点薄面的,于是也冲他拱手一揖,道声谢,随后才进了店门。   一进店里,就看到两个主顾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快速向外面走,他们讨论的话题,也是百乌山今年怎么在鬼市开店了。   他们讨论得很热烈,没有留意到我,我也没有打扰他们,绕过屏风,直接进了大堂。   门市中的所有店面都有着差不多的布置,屏风、茶几、两套茶具、在茶几对面放一张小榻,另外再放几把椅子。别看布置简单,可每一样家什都是从寄魂庄搬过来的,都是些精工细作的古董,价值连城。   此时闫晓天正半仰半坐地靠在小榻上,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来,一看是我,闫晓天就叹了口气:“唉,你可来了,愁死我了。小梁哥他们怎么没进来?”   我说:“你新店开张,厚载他们又不是寄魂庄的人,一股脑全进来的话,怕外面的人要说闲话的。”   闫晓天无奈地笑了笑:“你现在也要考虑这些事情了,坐在掌门的位子上,有点高处不胜寒了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才当掌门几天,你就告诉我高处不胜寒,打击我的积极性么?你这是怎么着了,怎么一进来就看你愁眉苦脸的?”   闫晓天:“哎呀,愁啊。你在外头看见老魏了吧,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让他来守门,难道百乌山没人了吗?我实话告诉你吧,百乌山人是不少,可真能办事的,也就这么一个老魏了。我现在倒是想培养一些新人,可这些个老古董怕新人成长起来以后会挤掉他们的位子,于是百般阻挠。你别看我现在好像是掌了实权,可这些长老合起伙来唱反调,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呀。”   我说:“他唱他的反调,你做你的事,怕他个鸟啊。”   闫晓天摇头:“你是不知道这些人有多狠,我培养个新人吧,他们就到处给我使绊子,练功用的资源扣着,补身子用的药不给配,我要是催他们,他们就一大堆理由来搪塞我,弄得我一点脾气没有。唉,愁!”   我笑了笑,问他:“你那边的生意怎么样了?”   闫晓天说:“还不错,你石师兄真是做生意的料,什么项目到了他手里,准成。这些年已经积攒不少资金了。”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安心了不少,既然陕西那边的生意不错,那寄魂庄下半年的资金就有着落了。   我问他:“你拿到手的这些钱,还不够培养一批新人吗?”   闫晓天想了想,说:“够是够了,可问题是,这些钱也不是我自己的,绝大部分还是要花在百乌山这边,剩下的那一点,别说是培养新人了,就是我前阵子换辆车,都得考虑好长时间。”   “很简单,”我说:“拿这些钱投资啊。你用这些钱开两个新产业,一个做古玩,一个做药材,平日里生意照做,如果店里进了不错的东西,就留给你要培养的那些新人。古玩店嘛,怎么说都更容易收集到练功用的法器、资源,药材店就更不用说了,主要用于供药。你反正只要保证这两个店不亏不盈,长老们的利益没有受损,他们就算心里不满,嘴上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补充道:“只要你用这种办法培养出一个想象的新人来,长老们觉得挡不住你了,我估计,到时候他们又要见风使舵,开始全力配合你。就算他们不配合,你把自己培养的人安插到各个产业的关键位置上,让他们直接掌握各长老的利益分流,到时候,你身边的这些长老就是不想配合你,也得配合你。”   闫晓天拍了一下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嘿,左有道,我还就不信了,凭什么每次都是你们有主意,你什么时候也能碰上个解决不了的事,来找我出谋划策?”   我笑了笑,没说话,闫晓天却自言自语地说:“我智商也不低啊。嗯,肯定是我过去接受的教育太保守了,把脑子给拴住了。”   我打断他:“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闫晓天顿时乐了:“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看看,你这不也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说吧,什么事,能办不能办,我都接着。”   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在门鼎脚行开行以后亮一亮番天印,让他到时候给我造一下声势,我知道闫晓天在制造声势这方面很有一套。   闫晓天问我是要大声势还是小声势,我说要大的,但不能让人看出他们在造势。   闫晓天沉思了一会,突然笑了:“嘿嘿,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不诚实的时候啊。说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祭出你的番天印?”   我也笑了:“你管我什么时候祭出番天印呢。门鼎脚行开行以后,你见机行事就行了。” 五百四十二章 门鼎开行   闫晓天靠在小榻上冲着我乐:“行,那就见机行事。”   离开百乌山的店铺,我又带着粱厚载他们在鬼市里巡视,到了晚上九点多,我们回到镇门堂,开火做饭。   第一次给整个寄魂庄准备晚饭,可把我累坏了,回想我师父当年做饭时那副风轻云淡样子,我实在想不通,一次性给这么多人准备晚餐,他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似的。   等大家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了。   自从上次中了诅咒,我每天临晨零点都会被幻象困扰,虽说这些幻象越来越不真实,可一看到它们,总归让人心烦。   就算我睡着了,也还是会做那些和邪神有关的梦。   我寻思着,反正睡不睡都会看到幻象,于是就提着青钢剑来到了尚未开业的门鼎脚行,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长明灯灯光,独自练起了天罡剑。   现在的青钢剑变得非常沉重,我已经无法凭借单手演练整套天罡剑,于是双手持剑柄,有些勉强地将天罡剑根本算不上套路的套路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保持出剑的速度够快,每一次挥动青钢剑,我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很快,肩膀和肱三头肌就变得十分酸痛。   明天对付狄保全的铜甲尸,我不但要用番天印,也要使用青钢剑,毕竟这两样东西,都是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派信物。   临阵磨枪,我当然无法完全适应青钢剑的重量,可不管怎么说,总归能对它多几分熟悉,不至于在明天出丑。   虽说双手持剑会让我在移动身体的时候比过去笨拙一些,可青钢剑的长度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缺陷,加上如今的青钢剑剑刃不会对我造成伤害,让我在挥剑的时候也无需避开剑锋,反倒多衍生出了几个新动作。   在我练剑的时候,幻象如期而至,我选择不去理会它们,继续在偌大的厅堂中挥汗如雨。   一个小时以后,我已经没办法再挥动青钢剑了,只能坐在一张椅子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我的脸不断地往下滴。   希望明天的战斗能速战速决,打完铜甲尸还要继续做生意,我怕我的体能会支撑不住。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才将大堂里的几张椅子拼成了床,在门鼎脚行凑合了一个晚上。   仉二爷当初给我的药浴方子确实对我帮助很大,虽说我就算泡了那半年药浴,身体素质也无法达到二爷那样的境界,可和过去相比,我各方面的身体机能还是有了很大的提升。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我胳膊上的肌肉还撕裂般酸痛,这一觉睡起来,酸痛不再,我也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整个白天,我一直和粱厚载他们打扫门鼎脚行的大堂,到了晚上七点一刻,镇门堂的大钟响起,门鼎脚行正式开行。   早在下午三四点钟,门鼎脚行外就聚集了很多人,当庄师兄和冯师兄将门鼎脚行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大批主顾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自从我在2001年第一次来鬼市至今,这是门鼎脚行纳客最多的一次,夏师伯说,这次鬼市开市,很多大型宗门都申请进门鼎脚行参与今年的拍卖,他们买东西是假,望风才是真。   他们也想看看,柴宗远的大徒弟能不能扛起守正一脉经营千年的偌大名号。   毕竟在守正一脉的历代掌门中,我是最年轻的一个,对于很多宗门弟子来说,这样一个年纪也就是刚刚入行而已。   说真的,看到那么多人同时涌进大堂,我突然紧张起来,就怕万一出点差错,成了别人的笑柄。   冯师兄凑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紧张,正常说话,正常做事。”   我朝冯师兄点了点头,默默将蛇皮袋子放在桌子上,默默看着那些入场的主顾们。   人太多,大堂里的椅子根本不够用,只有一半的人找到了座位,剩下的人却只能站着。   这是我的失策,一早就知道这次人多,却没有做充足的准备。   可既然出了纰漏,还是要想办法弥补的,我朝站在门口的庄师兄挥了挥手:“庄师兄,再弄些椅子来吧。”   我这边刚说完话,人群中就有人在喊:“不用了,我们站着就行。快把奇货拿出来吧,给我们长长眼。”   当时我真的很紧张,也没搞清楚这个声音是从哪个几角旮旯传出来的,可表面上还要故作平静,对在场的所有主顾说:“大家千里迢迢来到鬼市,我们寄魂庄不能失了礼数。准备不周,还请大家多担待。”   说完,我又朝庄师兄挥了挥手,庄师兄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门,原本坐在前排的闫晓天也站起身来,跟着庄师兄一起出去了。   在场的人大多是第一次见我,可闫晓天已经在百乌山的掌派的位子上坐了好几年,很多人都认得他。   一看百乌山掌派离席,场下的人就开始议论起来。   有人说:“那不是百乌山的掌派吗,他怎么也进门鼎脚行了?”   也有人说:“闫晓天中途离席,是对左有道不满吧,这么多人,就这么几张椅子……”   还有一些声音是:“看样子,这次的门鼎脚行开行,不太顺利啊。”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我就站在台上,一语不发地冲着人群微笑,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闫晓天,你出去干什么!给我添乱么!   过了没多久,闫晓天又和庄师兄一起回来了,在他们身后跟着很多百乌山门人,每个人搬着一把椅子,入场之后,又在闫晓天和庄师兄的指挥下将所有新增的座位摆好。   等大家都入座了,闫晓天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庄师兄将百乌山门人送出大门,随后转过头来冲我这边喊:“多亏有闫掌派帮忙,不然的话,这么多椅子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呢。”   我朝闫晓天抱了抱拳:“谢谢。”   闫晓天倒是显得很随意:“你跟我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   这话一出口,大堂里又炸了锅,行当里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我和闫晓天的那些瓜葛了,可当闫晓天说出“自己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议论。   他们讨论的话题无非就是“百乌山不是和寄魂庄积怨很深吗,怎么成了‘自己人’了?”。   闫晓天站起身来,朝身后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对我说:“我看椅子还多了两把,让魏长老也进来吧,他一直想见识见识门鼎脚行是怎么做生意的呢。”   让魏老头进来?我感觉,闫晓天这么做好像是有深意的。   我点了点头,再次朝庄师兄那边挥手:“去请魏长老。”   通常来说,没有收到门鼎脚行邀请的人是不能进入大堂的,我这算是给魏老头开了先例。接下来,场下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我已经懒得去管这些人说什么,好像在他们眼里,两个积怨已久的宗门化干戈为玉帛,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直到魏老头进大堂就座,我才从蛇皮袋里拿出了乌铜八卦印,高声对大堂里的主顾们说道:“这枚乌铜八卦印产自雍正年间,是当年云海道人最喜爱的法器,云海道人过世以后,曾将它埋在小龙潭,历经两百年天地灵气滋养才重新破土,是一件灵韵无双的至宝。”   刚说完,人群中又有人喊:“云海道人是谁?没听说过。”   云海道人是谁?我哪知道他是谁!《奇博考》上也没详细说明啊,只说他是雍正年间的道士,道行可与当代张天师比肩。   这事该怎么圆?我不知道云海道人的来历,却要卖他的法器,如果我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估计这次的生意要黄。   那一刻,我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我知道,如果现在台上的人是我师父,他根本不用介绍这块乌铜八卦印的来历,也能卖出很好的价钱。因为行当里的人信任他,可他们不信任我。   万幸的是,有人帮我回应了这个问题。   就见一个年过古稀的老道人站了起来,一脸愤懑地朝刚才说话的人喊:“不知道云海道人是谁?那是你没见识!云海道人,乃是我龙泉派开山祖师,石屏道宗大家!你是哪个门派的,敢如此出言不逊!”   这个老道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可他在行当里似乎是有些威望的,他这么一喊,大堂里顿时一片寂静,气氛突变,刚才说话的人立即缩了缩脖子,没敢应声。   坐在老道身旁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辈不懂规矩,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道人这才压住了火气,回过头来问我:“你手里的东西,当真是祖师爷的乌铜八卦印?”   我将八卦印小心翼翼地放在蛇皮袋上,对他说:“您可以验一验。”   老道忙不迭地上前,正要伸手去拿八卦因,粱厚载突然闯进了大堂,做出一脸惊慌的表情冲我喊:“道哥,狄保全那边出事了!”   我连忙收好八卦印,将蛇皮袋挂在腰上,然后拿起青钢剑和番天印,快速冲出了大堂。   毫无意外的,在我出门以后,门鼎脚行的雇主们全都涌了出来,跑得最快的就是那个老道人,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发现他一面飞奔,一面将视线死死地锁定在我的蛇皮袋上。   有他在,这块乌铜八卦印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狄保全的店铺在西市的一条坎字路上,一进路口,我就感应到了铜甲尸身上的邪气,看样子,狄保全应该是将它身上的所有封印全都打开了,但凡它身上还有一张镇尸符,邪气也不该传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正要走进路口,身后的老道人却拉了我一把。   我回身望着他,就听他说:“要不,你先把乌铜八卦印放在我这吧,等会你和邪物交手,可别……可别把它弄坏了。”   他大概是怕我不相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就是暂时看管。” 五百四十三章 作秀   我也没犹豫,直接将八卦印塞进他手里,随后拔出青钢剑,朝狄保全的店铺冲了过去。   粱厚载中途就停了下来,退到附近的小巷子里去了,而我来到狄保全的店门前,就看见狄保全正拿着一把拂尘和铜甲尸缠斗。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可很快我就发现,他的胳膊和大腿上都有伤,地上还有一把折断的桃木剑。而狄保全现在也是气喘吁吁的,光是避开铜甲尸的攻势就要拼尽全力,更别说是反击了。   一看到这个景象,我就知道事情看来是超出了狄保全的预期,他也没想到这具铜甲尸如此厉害。   这时狄保全一眼看到了我,赶紧朝我这边退。   他求生心切,却在一瞬间乱了章法,铜甲尸追了上来,一拳砸向了他的后脑,这一下,狄保全是如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立即举起青钢剑,将剑鞘的顶端抵在铜甲尸的手腕上。   这具铜甲尸被邪祟上身,现在没有镇尸符镇住炁场,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子浓郁的阴气,剑鞘上阳气躁动,它刚一触碰到铜甲尸的手腕,那里的阴气就被打散了,趁着铜甲尸的身子微微一顿,我立即将狄保全拉出店门外。   明知道狄保全是故意出差错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是要故作无奈地白他一眼:“狄老前辈,怎么又是你?”   没等狄保全回话,铜甲尸就冲了出来,我身上有黑水尸棺的炁场,它不敢进我的身,又扑向了狄保全。   狄保全反应也快,一句话不说,闷头就往人群那边跑。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狄保全身上的潜能全被激发出来了,他跑得那叫一个快,铜甲尸愣是没追上他。   我抽出青钢剑,使用八步神行的步法贴近铜甲尸,一剑斩向了它的左臂。   铜甲尸体内的邪祟大概是察觉到了青钢剑上那烈火一样的阳气,在我挥剑的那一刹那,它竟然想从铜甲尸身上脱离出来。   我中途改变了剑路,用剑身拍向了邪祟,它刚冒出铜甲尸的头顶,一感应到阳气又缩了回去,我这一剑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铜甲尸的后脑勺上。   “当”的一声锐响,铜甲尸坚硬的皮肉和青钢剑撞在一起,如同两块沉重的金属剧烈碰撞,我手腕上传来巨大的震感,而铜甲尸则当场一个趔趄,竟然被我拍翻在地。   铜甲尸的身子有多重?恐怕除了养尸人一脉的门人,没有人做过详细的考证。可光是看他那硕大的身形和比成年人腰围还粗的胳膊,就知道它的重量至少是千斤级的。   我刚才确实用了不小的力气,但我不是仉二爷,仅仅是这么一拍,应该不足以将铜甲尸打翻。   我翻过剑身来看了一眼,发现青钢剑和铜甲尸接触的地方出现了一排很细的尖刺,而在铜甲尸的后脑勺上,也多了一排密集的小窟窿。   刚才那一下,青钢剑竟然自行变化,它刺破了铜甲尸钢铁一般的外皮,将阳气灌了进去。   这时候铜甲尸已经爬起来了,它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狄保全了,两次着了我的道,即便是它那颗榆木疙瘩似的笨脑袋也能明白,我才是它此刻最大的威胁。   我双手持剑柄,摆开了架势,死死盯住它。   用天罡剑法对付邪尸,讲究“以退为进,以守代攻”,出剑方式以刺击为主。我在等待它主动出击,只要它一动,我就后撤、出剑。   可黑水尸棺对于邪尸的震慑力实在太大,我等了半天,它都没有扑过来的意思,相反,还慢慢和我拉开了距离。   现在的青钢剑这么重,我如果一直这么举着它,胳膊很快就会发酸的。   没办法,你不主动攻击我,那我只能逼着你主动了。   我换了持剑的姿势,弓步上前,一剑斩想了铜甲尸。   这一击本来是个虚招,我就是想逼他做出动作,只要青钢剑接触到它,我就立即后退,照样以退为进、以守代攻。   我以为,青钢剑就算再锋利,也是无法轻易对它造成伤害的,再者我砍的是它的胳膊,不是脖子、眼睛这些相对比较软的地方。   铜甲尸见我出剑,也本能地用手臂去格挡,这是它们惯有的战斗方式,因为身体强硬,它们也不会怕青钢剑这样的利器。   我还是小看了青钢剑的威力,也忘了刚才青钢剑上生出来尖刺就曾扎穿了铜甲尸的头皮。   在铜甲尸的小臂和剑刃接触的一刹那,我先是感觉到一股阻力,然后就听“嗤——”一声细响,铜甲尸的手臂竟然被斩断了。   青钢剑显然不想就此罢休,又将大量阳气灌入了铜甲尸的尸身。   我离铜甲尸一米远,都能感应到它体内的邪祟在尖叫,那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直传脑海的靡靡之音,青钢剑上暴躁的阳气给那只邪祟造成了巨大伤害。   下一刻,铜甲尸竟然想要逃走。   甲尸原本就是为杀戮而生,它们没有痛觉,也没有恐惧,就算是面对黑水尸棺这样的镇尸圣物,它们也仅仅是忌惮,不会产生真正的惧意。可现在它竟然要逃走。   看样子,这具铜甲尸是因为常年被邪祟栖身,心智出现了一些异变。   它转过身,朝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狂奔。   我立即拿出一张定魂符,朝着铜甲尸后背扔了过去,这种符箓是守正三符的一种,威力没有锁魂符、封魂符那么大,但它可以让铜甲尸身上的邪气停止流转,限制铜甲尸的行动能力。   定魂符在空中划过一道长线,精准地落在了铜甲尸的背心。   随后,铜甲尸的双腿就像是被捆住了一样,瞬间僵硬,它原本正在飞奔,这一下没稳住重心,哐当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我快速收起青钢剑,取出番天印,凝练念力、走罡、催动番天印,一气呵成。   在我正要踩出第二套罡步的时候,听到闫晓天喊了一声:“魏长老,邪尸已经不能动了,快去帮忙,给左掌门争取时间!”   邪尸都不能动了,你争取个毛线的时间!   闫晓天完全是多此一举,但回想起昨天和他的密谋,我就在想,他让魏老头过来助阵,应该是要给我振振声势。   心里出现了杂念,番天印的炁场就有变弱的趋势了,我连忙收起心性,踩下第二套罡步。   三步九迹,步罡踏斗,第二套罡步走完,巨大的星力场顿时覆盖了以我为中心的十米区域。   铜甲尸身上的邪尸根本承受不起这么强悍的力量,在一瞬间就完全消散了,等到它身上的尸气全消,钢铁般的皮肉就变得松散,随后,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弥漫了整个街道。   星力还没完全消散,我感应了一下,发现它体内的邪祟也散了。   本来我还想为那只邪祟收拢残魂,找个比较好的寺院或者道观帮它超度,可带着番天印炁场的罡步威力过于巨大,确实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鬼物易度不易杀,我今天为了在主顾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却要了那只邪祟的命。现在想一想,心中依旧十分愧疚。   直到星力散去,我才收起番天印,正想去收拾铜甲尸的尸身,却发现远处躺着一个人。   那不是别人,就是受闫晓天之命前来给我“助阵”的魏老头,现在他一脸虚弱地躺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我,在他身边,还有一把断了的铁尺。   我连忙跑到魏老头身边,小心将他扶起来:“魏长老,你这是……”   魏老头一脸不爽地问我:“为什么力场的范围突然变大了呢?我刚走过来的时候,明明在力场外面来着。”   我记得,魏老头的道行好像不怎么样吧,竟然还能感应出力场的覆盖范围。   我对他说:“我第一次踩罡步的时候,没用番天印加持,力场的范围就是小一些的。第二次用番天印加持过,范围会扩大一倍以上。可就算是进了力场,也不至于受伤啊,刚才到底出什么事了?”   刚才魏老头张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嘴里有血,看样子是被震出内伤来了。可是这完全不合常理啊,星力场确实能带来重压,可还不至于让魏老头受这么重的内伤啊,难道是……   我将实现转向了地上的断尺:“魏长老,你刚才拿的这件法器,是阴器吧?”   魏老头:“啊,是啊。哎哟我就这一件像样的宝贝,还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竟然断了,你说我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啊!”   像样的宝贝?听他这意思,铁尺上的阴炁场应该还很强。你拿着这种东西进力场,不受伤才有鬼了。   我感觉魏老头这一回是被闫晓天给阴了。   他这声势造得是不错,铁尺一出,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上面的阴气和灵韵,我罡步走完,力场的区域陡然扩大,铁尺肯定是当场就崩断了,虽说道行高一些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铁尺崩断是因为炁场相克,但视觉效果总归是有的。   这时闫晓天才凑过来了,他还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魏老头:“魏长老,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魏老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闫晓天,闫晓天却不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尺,又和我一起将魏长老搀起来,扶着他朝人群那边走。   我听到魏老头叹了口气,但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上莫名其妙地露出了笑容。   这个魏老头,有些时候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过了没多久,就有几个百乌山门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匆匆跑来,他们从我们手中接过魏长老和断尺,又匆匆离开了。   眼看离人群还有一段距离,我不禁看了闫晓天一眼:“那些百乌山弟子也是你安排的吧?”   闫晓天冲我“嘿嘿”一笑:“那当然了,他受了伤,总要有人照顾吧。就算不照顾他,也总要把他弄走吧。”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魏老头会受伤,才提前安排了人。 五百四十四章 以和为贵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学坏了。”   闫晓天:“不学坏还能怎样,就我现在这样,还被那些长老弄得焦头烂额呢。哎,不过说真的,左有道,我现在心里挺不爽的。”   我小声问他:“怎么了?”   闫晓天皱着眉头对我说:“你现在到底是什么程度了?这么轻易就把铜甲尸给废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可不是一般的铜甲尸。”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铜甲尸的尸身我还没处理呢。   我一面说着:“你有什么好不平衡的,术业有专攻,我们守正一脉就擅长对付邪尸。”,一面转身朝铜甲尸那边走。   闫晓天估计是嫌臭,没跟着我一起掉头,径自朝人群那边过去了。   等我来到铜甲尸跟前的时候,它的尸身已经烂了一半了,我赶紧朝旁边的小巷子喊:“厚载,快去叫冯师兄过来,这里的味道得尽快散一散。”   我能感应到粱厚载身上的念力,他现在就在那条巷子里。   随后巷子里就传来了越来越远的急促脚步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铜甲尸的尸身眼看就要烂光了,冯师兄才在粱厚载的带领下来到现场。   他带了一大缸配合阴阳沙炼制出来的活水,这种水里加了石墨和豫咸一脉特制的药粉,祛味能力非常强。   等尸身彻底烂成了水,冯师兄才将整整一缸活水全都泼在了地上。   坎字路上的尸臭很快就消得差不多了,冯师兄又找了工具,着手清理地上的脏水,我本来想帮忙来着,可冯师兄对我说:“你别插手了,主顾们都等着呢,快回去吧,门鼎脚行的生意不能耽搁。”   我这才点点头,朝人群那边走了过去。   按说铜甲尸也除了,味道也消了,可这主顾们还是聚拢在路口,似乎没有人离开。   我走近人群的时候,龙泉派的老道士走了过来,将蛇皮袋还给了我,我冲他笑了笑,继续朝门鼎脚行方向走。   主顾自动给我让出了一条通道,让我先行。我穿过人群之后,身后才传来他们的脚步声,以及他们的议论声。   听到有人说:“左掌门手里的剑……是青钢剑吗,怎么看着不像呢?”   没想到这个问题还得到了其他人的回应:“你懂啥,每一代守正掌门的青钢剑都是不一样,柴掌门和他师父的剑就不一样。”   在这其中也有让我感到无奈的声音:“左掌门今年才三十来岁吧,就有这么深的道行了?”   我在意的不是“道行”,而是“三十来岁”,我显老我知道,可你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像这样的问题也有人回应:“你个碎嘴子,什么三十来岁,人左掌门现在还上大学呢,就二十冒头。”   然后还有人给评语:“嗯,少年老成,有他师父的风范。”   另外还有一些人在讨论魏老头的事:“刚才那个人是百乌山的长老吧,怎么看他走着走着,法器就‘磅’的一下爆了呢。我可是留意过他手上的法器,灵韵不是一般的强啊。”   回应者的话:“他拿的是件阴器,左掌门的念力中正刚烈,魏长老手上的阴器根本扛不住啊。”   “哎,你们发现没有,刚才左掌门用了番天印。”   “那还用你说,寄魂庄的番天印可是千年没人能催动了,就连当初的柴掌门都只能从上面借力。”   “这个新上任的小掌门连番天印都能催动了?”   “你瞎呀,自己不会看?”   当然,在我身后也有一些异样的声音:“不就是一具邪尸吗,看你们说的,好像他能上天了似的。”   立即有人回应:“怎么又是你?在门鼎脚行里吆喝着不认识云海道人,现在又扯这些。就你那点见识,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没看见那具邪尸的体格,那可是铜甲尸,人家左掌门三下两下就办了,要是换成你,十条命都不够。”   从我身后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大多比较年轻。那些修为高深的老一代修者都没有说话,他们是不屑于在我身后议论这些事情的。   不过从这些年轻修士的态度上来看,我这次展现实力,基本达到了事先的预期。   回到门鼎脚行,我再次登上了高台,主顾们还是按照原先的座次就坐。   我朝着龙泉派的老道招了招手:“前辈,您还是来验一验东西吧。”   老道尴尬地笑了笑:“刚才……刚才我就已经验过了,确确实实是祖师爷的乌铜八卦印。说起来,现在宗门里也有一些祖师爷留下来的法器,可还没有那一件能有这么强的灵韵。”   我笑了笑:“这东西,您出价多少?”   老道士报给我一个不菲的数字,他说,这就是龙泉派能拿得出手的最大的数额了。   我算了一下,他给的数字,足够寄魂庄整整一年的开支了。   可这还不算完,一个在场的富商是龙泉派俗家弟子,他说他可以帮龙泉派买下这块八卦印,算是他对宗门的贡献,也算他的功德。   但我也不着急出手,冲那个富商笑了笑,又对在场的其他主顾们说:“大家都可以来验一验这枚八卦印,看看它值不值这个价。”   这话一出,就有很多人凑到了台前,老道士也凑过来了,他的视线一直在那些验货的人身上游走,表现出一脸的担忧,生怕别人将八卦印抢走似的。   其实这块印,我是一定会卖给老道人的,之所以让大家验货,只是想打消他们的疑虑,毕竟我是第一次经营门鼎脚行,于他们来说,信誉没有保障。就怕我直接将奇货甩给老道人,会有人说闲话,说我和老道人是事先串通好的。   很多行当里的老人在验货时也在感慨,他们在感知到八卦印上的灵韵以后,都很难相信这是雍正年间的东西。   云海道人只用三百年时间就培育出了这样一个道家至宝,已足以见证他当年的道行深厚。   在验货的时候,就有人报出更高的价格了,但对于他们的报价,我也只是笑一笑,没有给出确切地回应。   每次有人报价,老道人都是一脸的紧张。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几乎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接触过乌铜八卦印,我才招呼他们就位。   一般来说,验货结束,就该正式开拍了。但我这次不打算走竞价的流程,决定直接出手。   等到大堂里安静下来,我将八卦印摆好,然后对老道人说:“这位前辈,既然这块乌铜八卦印原本就是你们的东西,那我今天就做个人情,半价卖给你了。”   老道人站起身来:“当真?”   我笑着对他说:“当然,做生意嘛,既要讲道理,但也要讲究一个情谊。我这么做,也算是物归原主,皆大欢喜嘛。”   做生意,有时候确实讲究情谊,但半价是情谊,将乌铜八卦印物归原主,则是防止冲突。   这枚八卦印可是老道士的心头肉啊,我要是卖给别人,于寄魂庄和买家来说,都相当于多了一个潜在的隐患,毕竟谁也不能确定,眼前这个老道会不会记仇。   现在想想,先前抛出“云海道人”那个问题的人,应该是第一次来门鼎脚行。他没有考虑,万一这块印涉及到个别宗门利益,那我是绝不可能将它卖给其他人的,也许在座的主顾中,有不少人都想买下这枚印,可因为他的搅局,那些人就算有足够的钱,也不能从老道人手里抢东西。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宗门之间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日常来往,最讲究的就是“不结仇,以和为贵”。今天他无意间将这个规矩搬了出来,却砸了自己的脚,我估计,经过这次的事之后,有很多人要记恨他了。   老道得了乌铜八卦印,对我好一阵感谢,还邀请我去龙泉派做道术交流。   我因为后面还有任务,就婉拒了他的邀请,他说随时欢迎我去。   乌铜八卦印出手以后,寄魂庄的半年开支有了着落,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这一次,门鼎脚行从开张到打烊,整个过程都算顺利,夏师伯和赵师伯他们也能松口气了。   凌晨时分,我先在门鼎脚行的大堂里演练了几次青钢剑,直到幻象消失了,我才回到镇门堂。   此时,所有寄魂庄门人都聚集在了镇门堂,我进堂口的时候,他们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我做饭呢。   我简单地和夏师伯、赵师伯他们打过招呼,就一头钻进了厨房。   走到厨房门口,我就听到里面有冷菜下油锅的“嗤啦”声,还闻到一股很重的焦糊味。   进去一看,就发现仙儿和罗菲都在在厨房,仙儿正在炒菜,她像是怕被油崩到,躲得远远的,又伸长了手臂,胡乱搅动着锅铲。   罗菲站在菜板那边,板上还放着有一些切好的蔬菜,可她现在的目光没在菜板上,而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仙儿。   过去总听说仙儿她会做饭会做饭,可看她现在的样子,明明就是第一次动锅。   我问仙儿:“你干嘛呢?”   仙儿转过头来冲我笑:“你没看见吗,我做饭呢,菜都炒了好几个了,你出去吧,今天晚上的饭我包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橱柜,上面确实摆着几个盘子,糊味就是从这些盘子里飘出来的。   那些菜看上去都焦黑焦黑,根本分辨不出是用什么原料做出来的。   我赶紧上前将仙儿拉开,关上火,把锅铲一并夺了过来。   朝着锅里看了一眼,不知道仙儿放了多少酱油,好好的青菜也被她弄得焦黑焦黑的。而且锅子周围还散落了很多菜叶,她刚才搅得太狠,菜叶都被她搅出来了。   哎,好好的食材就这么糟蹋了,我看着就心疼。   我说:“仙儿,你们先出去吧,晚上饭还是我来做。”   仙儿站在旁边瞪着我:“左有道你什么意思啊,又是关火又是抢铲子的,什么态度啊你!” 五百四十五章 小吵怡情   这多年,师父在这做饭的时候一直保持着环境的整洁,他生前是个很在意厨房的人,因为厨艺也是守正一脉的传承,所以不管是对食材还是做饭的环境,他一直都小心呵护着。   可我一进来看到那些焦黑的菜、焦黑的锅,还有炉灶周围的那些菜叶,说真的,那时候我心里就有火了,现在仙儿又在我旁边唧唧歪歪,我没压住火气,狠狠瞪她一眼:“出去!”   仙儿一见我瞪眼,当场就恼了:“左有道你什么意思,我还不是看你忙了一天,想给你帮忙吗?你什么语气啊?”   我指着橱柜:“给我帮忙?自己会不会做饭自己不知道吗,你让我的师兄弟吃那种东西?仙儿,你平时爱怎么闹那是你的事,但你别闹到寄魂庄来,你知道多少人等着吃饭吗,食材就这么多,你弄成这样……”   没等我说完,仙儿又嚷嚷开了:“我怎么闹了,我什么闹你了?我不就是想做顿饭吗,你干什么!”   罗菲上来拉着仙儿的胳膊,想劝她出去,可她推开罗菲,将一把青菜狠狠扔在我脸上,嘴上还喊着:“左有道,你给我说清楚!”   我也恼了:“说个蛋!有本事你把自己做的菜全吃了!”   本来只是和仙儿争吵,可当时我的心里火大,把罗菲也牵扯进来了:“罗菲,还有你,她把菜弄成这样,你不拉她出去还陪着她瞎闹!”   其实我也知道,就仙儿这性子,她决定要做饭了,罗菲肯定劝不动她,可我就是火没处发了,逮着谁算谁。   这样的争吵声惊动了夏师伯他们,夏师伯和赵师伯进来了,庄师兄和冯师兄进来了,耿师兄和萧壬雅也进来了,小小的厨房一下子容纳了这么多人,变得拥挤不堪。   夏师伯和赵师伯就劝我,说仙儿也是好意,庄师兄还尝了尝被仙儿炒糊的菜,背着良心说味道比看起来好。萧壬雅则和罗菲一起,想将仙儿拉出厨房。   我和仙儿就这么气鼓鼓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   后来又进来几个不太熟络的师叔,他们也加入了劝架的行列,来了生人,我真的不好意思再吵下去了,就避开了仙儿的眼神,让大家都出去,说我要做饭了,厨房人太多施展不开。   仙儿最后抓起一把切好的蔬菜,狠狠扔在我身上,骂一声:“狼心狗肺!”就气冲冲地走了。   说实话,我当时也是怒气难消,可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我也不敢耽搁,将夏师伯他们送走以后,就关了厨房门,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做饭。   按照规矩,我除了准备主食,还要让每张桌子上出现两荤两素四个大菜和六个凉拌小菜,可今天晚上我实在没有心情准备这么多,大菜还是正常做,凉菜我仅用萝卜丝和咸菜对付了一下。   炒好菜,我却完全没心情吃,几个壬字辈的师侄进来将菜端走,我则留在了厨房,开始打扫仙儿留下的烂摊子。   夏师伯进来喊我吃饭,我说不饿,他叹了口气,也没再催促我。   打扫厨房的时候,我在灶台附近看到了一张菜谱,上面很详细地写着一些烹饪步骤,还标注着要使用的调味料。   在这张菜谱上,满满都是仙儿的笔迹。看样子她确实是想帮忙的,可拿起锅铲以后才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加上她又是那样一副怕油崩的样子,锅子没被她烧个底掉就不错了。   想到她做饭时候那副慌乱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想笑。   我试着尝了一下仙儿炒出来几个“黑菜”,果然难吃得一塌糊涂,先不考虑糊没糊,光是那股咸味就能齁死人了。   收拾好厨房,我又拿了几块猪蹄,剔骨之后,用花椒沥油,放八角、桂皮、辣椒、香叶将油炒香,用这些油给猪蹄裹一层酥皮,再将猪蹄放进砂锅,用香料混合冰糖、料酒和酱油小火慢炖。   随后我闷上了米饭,就坐在炉灶边耐心等待猪蹄出锅。   在我倒腾这些的时候,粱厚载和刘尚昂进了厨房,刘尚昂一进来就问我:“什么味道这是,这么香?”   他一边说着,就要伸手去掀砂锅的锅盖。   我立刻白他一眼:“不是给你做的,要吃饭去大堂。”   刘尚昂看着砂锅,舔了舔嘴唇,粱厚载则问我:“听他们说,你跟仙儿吵架了?”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粱厚载却又问我:“为了什么事啊?”   我冲他笑了笑:“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俩还是出去吃饭吧,忙了一天也该饿了。”   粱厚载很知趣地没再继续问下去,拉着刘尚昂离开了厨房。   猪蹄要炖一个小时,在这期间,大家吃完了饭,都很自觉地帮我收拾了碗筷。庄师兄和冯师兄还帮我洗了碗。   冯师兄从砂锅旁边走过的时候,笑着问我:“这是给仙儿他们准备的吗?”   我叹了口气:“总不能让她们饿肚子吧。”   冯师兄笑着摇了摇头,和庄师兄一起离开了。   一个小时以后,猪蹄炖好了,我开大火稍微收了收汤。然后就从橱柜里拿了一个篮子,将砂锅放进去,又装好米饭、拿了三副碗筷。   离开镇门堂,我开了天眼,就发现东南方向有一股很重的妖气。   每次仙儿生气了,她身上的妖气就变得很重,我知道,她是故意放出妖气,怕我找不到她。   我是在东南方向的一条艮字路找到她的,当时仙儿坐在一家店铺的房顶上,罗菲就站在路口,远远地望着仙儿。   我来到罗菲身边,她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仙儿真的是想帮忙。”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刚才我对你……”   罗菲摆了摆手:“没事,知道你在气头上。好了,去劝劝仙儿把,现在只有你能劝她了。”   我看着罗菲,忍不住笑了:“谢谢你,罗菲。”   罗菲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谢谢你,左有道。”   我问她:“你谢我什么?”   罗菲笑着说:“谢谢你做的饭啊,好香啊。你又谢我什么呢?”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谢她,刚才的话就是不经意间说出来的,现在她这么问我,我反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好啦,你快去找仙儿吧,东西先放在我这。”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篮子。   我深吸一口气,朝仙儿那边走了过去。   仙儿在屋顶上看了我一眼,立刻就将头扭到一边去了,看样子还没消气。   我一个急冲,三步登上了房顶,这些老房子的房顶并不结实,我登顶以后,动作就变得小心翼翼的,慢慢朝仙儿靠近,又慢慢坐在她身边。   这条艮字路上已经没有开张的店铺了,店门上的红灯笼已经被摘下,只有不远处的长明灯还亮着。   仙儿背对着我,一副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拿出那张菜谱,借着长明灯的灯光念到:“香菇油菜,香菇十二个,油菜三百克,先用蒜把油炒香,千万别炒糊了。香菇要先用热水焯一下,时间不要太长,等香姑……怎么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姑,错别字啊?”   仙儿立即将脸转过来了:“不可能,我检查了好几遍,不可能有错别字。”   我将菜谱举高了一点,做出一副很疑惑的表情:“哎?好像真的不是错别字,不行不行,灯光太暗,看不清楚啊。”   说着说着,我就忍不住笑了。   仙儿一见我笑,就知道我在诳她了,一巴掌拍在我的胳膊上,气鼓鼓地冲着我喊:“左有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真是……真是……讨厌!”   我将菜谱叠好,放进仙儿的口袋里,本来我想严肃一点的,可脸上的笑根本收不住。   仙儿狠狠白了我一眼,又将头扭回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她对面,她做出一副很反感的样子,故意闭上眼睛不看我。   我晃了晃她的手臂:“行了行了,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仙儿:“我不,我就生气。好心好意帮你做饭,你还对我那么凶!”   看到她闭着眼睛强作气愤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乐:“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对你那么凶。”   仙儿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知道错了吗?”   我立即回应:“知道错了。”   仙儿看着我的眼睛,又问了一次:“真的知道错了?”   我很诚恳地说:“真的知道错了,哎呀,我现在,悔不当初啊,老惭愧了。”   仙儿:“你错哪了?”   我:“我错在……把你的好意当成驴肝肺,还凶你。我都觉得我自己太过分了。”   仙儿“哼”一声,很不屑地说:“切,骗人!那你以后还对我那么凶吗?”   我依然很诚恳地摇头:“当然不会啦,哎呀,说到驴肝肺,我好像从来吃过驴肉呢。大仙姐,你活了这么多年,肯定吃过驴肉吧,来,说说什么味道。”   仙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驴肉,就是……什么叫我活了这么多年,左有道,你说我老!”   说话间,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就朝我伸过来了,掐住我胳膊上的一小块肉,狠狠地拧。   “啊呀呀,疼啊,你轻点!”我护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喊疼一边后退。   仙儿显然没打算放过我,我刚后退了一步,她就扑了上来,抓住我的胳膊张口就咬。   我“啊——”的一声惨叫,别看她现在身子只有二三十斤沉,力气一点也不小,尤其是咬合力,那一下我疼得我眼泪差点出来。   仙儿放开我的胳膊,就站在那里气呼呼地看着我:“左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招人厌呢!”   我揉着被她要过的地方:“我了个天,你这么用力啊,绝对紫了!我觉得萧壬雅那样对付刘尚昂,肯定是从你这偷师了。”   仙儿白我一眼:“你还好意思提人家萧壬雅和刘尚昂的事,你看看人家多麻利,跟你似的,磨磨叽叽好几年都没个结果。”   她又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了,我当场语塞。   接下来,我和仙儿就陷入了冷场。 五百四十六章 红烧猪蹄盖饭   过了好长时间,仙儿才叹了口气:“真没意思,一说起这些你就变成个闷葫芦。”   说完,她又白我一眼,随后就默默坐在房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坐在仙儿身边,唤一声:“仙儿啊。”   仙儿闷声闷气地回应我:“干嘛!”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发脾气吗?”   仙儿:“不就是用了点你买回来那些肉啊、菜啊,做出的东西也不算特别成功。”   “您那哪是‘不算特别成功’啊,菜全炒糊了。”我先是冲她笑,随后又对她说:“其实刚才进厨房的那一刹那,我听到里面有人炒菜,还以为……是师父回来了。”   仙儿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我。   我冲她笑了笑,继续说着:“你知道吗,师父最珍视的东西,除了我,就是守正一脉的传承。厨艺也是我们的传承,所以他总是特别爱惜厨房里的每一样东西,不管是那些食材还是炒菜用的锅碗瓢盆,每次他做完饭的时候,都会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好象厨房里从来没升过火一样。可我进厨房的时候,却发现灶台上到处都是菜渣,锅也被你烧黑了,那时候我心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怎么也压不住。”   我转过头,看着仙儿说:“真是对不起啊,不该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仙儿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有些委屈地说着:“我真的是想给你帮忙来的,今天你又是在鬼市里巡视,又是弄门鼎脚行的事,我觉得你肯定很累了,就想帮你分担一点压力。为了这顿饭,我还准备了菜谱,可做饭的时候我才发现哪哪都不对。罗菲想帮我炒菜的,可我又管不住自己的拗脾气,越是做的不好,我就越想做好,结果却越来越糟糕。”   说到这,仙儿将头抬了起来:“你不该怪罗菲的,她也劝我来着,可是我不听,她也没办法的。”   我叹口气,点了点头。   仙儿还在继续说着:“其实有时候看到罗菲,我心里也很矛盾,她和你有娃娃亲,你喜欢她我知道,她也喜欢你,更何况罗家对寄魂庄、对你都很满意,有时候我真的害怕她把你抢走了。可如果你选了我,罗菲怎么办,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罗家,如果你选了我,她又怎么面对罗家的人?唉,有时候真的很矛盾。”   她所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如果我选择仙儿,罗菲怎么办,如果我选择罗菲,仙儿怎么办。我不想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我一直这么拖着,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见我一直不说话,仙儿在我肩上狠狠拍了一下:“好了,这次放过你了。真是的,一说这些,你又要闷住了。”   我笑了笑,还是没回应。   仙儿拉了拉我的胳膊:“左有道,我饿了。”   我长出一口气,冲着仙儿笑:“知道你饿,我带饭来了,今天晚上咱们吃红烧猪蹄盖饭。”   仙儿站起身来,直了直腰,有些埋怨地对我说:“你这么久才来找我,等你等得我腰都酸了。为了补偿我自己,今天晚上罚你只能吃一碗饭。”   我笑着点头:“好,一碗就一碗吧。”   仙儿:“这还差不多。”   其实今天晚上我本来就打算只吃一碗饭来着。之前准备碗筷的时候,因为冯师兄他们刚洗出来的碗还带着水,我翻遍了橱柜也只找到两个当晚没用上的小碗,这两个碗是给仙儿和罗菲准备的。   至于我自己嘛,只能用盛汤的大碗将就一下了,那个碗的口径和小盆差不多,一碗够我吃的了。   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我因为重量太大,发出了不小的声音。罗菲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落地声,就从不远处的一个店铺伸出头来,朝着我和仙儿招招手。   那个店铺的店家是做过阴生意的,为了帮他烘托过阴的氛围,我们在店里布置了七十二根白蜡烛,早上门鼎脚行打烊的时候,店家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可这些蜡烛还摆在店里。   罗菲一早点燃了蜡烛,七十二朵火光,足以将整个店铺照得如同白昼。   一进店门,我就忍不住咂了咂舌:“哎呀,这么亮啊,失策了,这家店的生意估计好不到哪去。”   店铺里太亮,就没有过阴该有的神秘感了,这就好比是把汽车修理厂装修成了宠物店,完全不对味。   罗菲笑着对我说:“这么多蜡烛,只有三四根是用过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留意了一下烛台上的那些蜡烛,大多都是新的,只有极少数的几根燃到了半截。   我搬了椅子,让仙儿和罗菲就座,端出猪蹄让她们先吃着,见她们两个都动筷子了,我才开始盛饭。   先盛了一小碗放在桌上,罗菲将这碗饭给了仙儿,我立即盛好第二碗饭递给罗菲。   仙儿一边吃着,一边对我说:“不得不说哈,你这手艺还真是继承了柴爷的精髓呢,味道……左有道你赖皮!”   我手里拿着盛汤用的大碗,一下一下地向里面添饭,一边还笑着对仙儿说:“我没赖皮啊,你只说吃一碗,又没说是什么样的碗。”   仙儿白我一眼,继续吃她的饭,可当我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又嚷嚷起来:“哎呀做的什么东西啊,难吃死了!”   嘴上这么说,可筷子却没停下。   我和罗菲对望了一眼,都忍不住地笑。   吃了一阵子,我唤了仙儿一声:“仙儿啊。”   仙儿嘴里嚼着猪蹄,很不耐烦地说:“哎呀,干嘛呀!”   我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你会做饭吗?怎么今天把菜都炒糊了。”   仙儿:“是啊,我会做饭啊,但我就会蒸米饭,怎么地吧?”   这时罗菲在一旁问我:“鬼市结束以后,你要直接回学校吗?”   我摇头:“暂时回不去,最近我们又得到了关于九大墓的线索,组织上让我去查一查真伪。”   仙儿呼的一下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带我去。”   我说:“你去干什么啊,又不是出去玩。这次如果真的要下墓,可能会很危险。唉,师父不在,我心里还真是没底啊。”   仙儿好像对我接下来的任务很感兴趣,她朝我这边凑了凑了,对我说:“我和罗菲可以帮你啊,你可别小看我们俩,我们可是一点都不比粱厚载他们差。罗菲现在已经能催动艮字幡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初收拾师父遗物的时候我就没见到艮字幡,还以为师父将他放回寄魂庄了,可听仙儿这意思,艮字幡在罗菲手上?   我望向了罗菲,罗菲则朝我点了点头:“我刚进大学报到的时候,夏爷爷到学校找我,让我保管艮字幡,还让我……尽快熟悉阴阳大阵。”   的确,师伯不在,能配合我布置阴阳大阵的人就只有罗菲了,而前提是她必须能够催动招魂幡。   想来夏师伯将艮字幡交给她,也是有深意的。   罗菲显得有些愧疚:“这之前,我也没征求你的意见,就自作主张……”   我挥手将罗菲打断:“没事,虽说招魂幡属于守正一脉的阴支传承,可除了我以外,夏师伯确实也有权利将它交给你。他这么做,应该也有他的道理。”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罗有方给我的线索十有八九是真的,一旦找到大墓,我肯定要下墓。从龙王墓和老黄家地宫里的情况来看,九大墓中应该都有厉害的邪物镇守,一旦下墓,光凭我一个人肯定压不住那些邪物,必须祭出阴阳大阵才行。   我没有选择了,这次任务,必须带上罗菲。只要罗菲跟我同行,当然也不能把仙儿舍下,不然我就完蛋了。   我沉思了很久,才对罗菲和仙儿说:“行,带着你们。不过你们得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   仙儿翻了翻白眼:“这还用你说,真是的,好像我们跟着你就是去送死似的。”   我笑了笑,用筷子指指砂锅:“快吃吧,连猪蹄都堵不住你的嘴。”   仙儿一边说着:“谁让你做得不好吃。”,一边夹起一块猪蹄放进自己碗里。   我无奈地笑笑,又给她夹了一块猪蹄,也给罗菲夹了一块。   门鼎脚行结业,今年的鬼市也就到了尾声,虽说第一次掌管鬼市的我在很多方面都没有经验,也出了不少的纰漏,可不管怎么说,今年的鬼市还算顺利。   当所有的小商贩依依收摊以后,门市里的各大宗门也要离开了。   闫晓天让我有时间去陕西看一看,他说这几年那里变化很大,有些地方的黄土坡也长出了绿树。   说真的,我想去,我有些怀念黄土坡上老汉和卢家特制的烤肉了,可实在是没有时间,后面的任务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明年三月,还要跟着仉二爷下渤海墓。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承诺有闲暇的话一定去看看。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九封山撤离鬼市的时候,何老鬼竟也主动过来跟我搭话。   当时我就站在镇门堂的堂口,他那顶轿子来到镇门堂附近就停了下来,我看到他从轿子上下来,背着手朝我这边走来。   对于何老鬼,我真心没什么好感,上次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一股惺惺作态的样子,对人说话趾高气扬,一点也不像个修身养性的老一代修者。   他来到我面前,夏师伯和赵师伯大概是怕他对我不利,也都走出了堂口。   没想到何老鬼张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师父是个好人。”   我点了点头,心中无比纳闷,他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了,他和我师父,不是有仇吗?   就见何老鬼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黑色的铁牌,这是一块虎头牌,上面篆刻着“九封山”的小篆体文字。   何老鬼将那块铁牌塞进我手里:“以后有需要的话,就到九封山来找我。”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像是怕自己的门人听到。 五百四十七章 兽头四足鸟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轿子,我悄悄将铁牌收好,确保九封山的人不会看到。   直到何老鬼一行走远了,夏师伯和赵师伯才向我招手,让到堂口里面去。   他们刚才离我很近,何老鬼的举动他们都是看在眼里,我一进堂口,赵师伯立即关上了堂门,夏师伯问我:“何老鬼给你什么了?”   “一块铁牌。”说话间,我就将何老鬼给我的铁牌拿了出来。   夏师伯一看到那块铁牌,就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他说:“这块铁牌……应该是九封山的掌旗印啊,何老鬼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是什么意思?”   我疑惑道:“掌旗印?”   赵师伯也凑了过来,他看了看夏师伯手里的铁牌,对我说:“这是九封山掌门的传代信物,得此印者,得九封山!”   不会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何老鬼什么要交给我?   赵师伯沉思了一会,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何老鬼不会是想把掌门的位子传给有道吧?”   夏师伯立即摇头:“不可能,九封山的掌门大位是绝不会外传的。”   说完,夏师伯又问我:“刚才何老鬼对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只是说,以后有需要的话,让我到九封山去找他。”   夏师伯皱起了眉头:“除了九封山门人,根本没人知道这个门派在什么地方。何老鬼说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赵师伯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会不会是九封山出事了?”   夏师伯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铁牌递给了我,随后又对我说道:“你收好它吧,我想啊,就算你不去找何老鬼,总有一天何老鬼也会派人来联系你。”   赵师伯问他:“夏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夏师伯摇头:“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太确定。前些天我推算星相的时候,发现西南一带有血煞普照,虽说没人知道九封山确切的位置,但他们总归是在西南方向。先前我也没把那道血煞和九封山联系起来,可现在看来,一年以后,九封山说不定会有一场大劫。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赵师伯愣了一会,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在这之后,门市中的宗门全部撤离,我们又开始着手收拾各家店铺里的家什。   对了,忘了提狄保全的事,虽说铜甲尸的事是我和他事先商量好的,可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总归还是要算在狄保全的头上。为了不破坏规矩,我只能告诉狄保全,明年的小市他不能来了,但到了2011年的大市,我会让他进驻西市最当中的一间店铺。   那间店铺是西市的铺首,每年生意都特别好,更何况狄保全是在大市的时候进驻,下一次大市只要不出大的意外,狄保全的收益能达到以往五年的总和。   我这么做,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可狄保全还是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什么干点买卖不容易,养出一具邪尸要多少多少年,好像真吃了多大亏似的。   他这么做,只是想让我觉得他是真糊涂。狄大马虎这张面具在他脸上带得太久了,这样的表演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我对狄保全说:“狄老前辈,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就别演了。”   听到我这番话话,狄保全二话没说,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鬼市结束以后,我先回家拿了一些东西,将天阳八卦印、琉璃卵、墨斗、《行尸考录》全都带在身上,当天晚上陪着我爸妈吃了顿饭,第二天一早就再次踏上了旅途。   罗有方给我的所有坐标中,有两个位于深山老林里,还有一个,则指向了黄河口的一个小村庄。   按照耿师兄的建议,我们先去两处老林探一探,至于黄河口的那个村子,耿师兄事先联系了庄师兄,让庄师兄再派人过去摸一次底,主要调查当地人的民俗风化,我也不知道耿师兄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东西。   除了耿师兄,大伟也来配合我这次的行动,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拿到了三个坐标的调查资料。   我们要去的第一处坐标靠近淮河流域中段,那是一片面积广大的针叶林地,而我们的最终目的地,就是这片针叶林地的深腹地带,大伟说,他已经找好了向导,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采菇人,姓宋,名字不详,他只负责带我们到山林深处,剩下的路,我们要自己走。   另外,大伟还给耿师兄带来了等高线地图和一些针叶林的生态资料。   耿师兄看过那张地图以后,就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对我说:“六处五虎禽羊的大风穴,这地方不是一般的凶险啊。”   我对风水上的东西了解不多,但看耿师兄的神态和语气,也知道这次的旅程不会轻松。   大伟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那地方确实邪性得很,侦察队进去以后遭遇了不少怪事。后来组织上也是怕出现人员伤亡,就让我们先撤出来了。”   我问大伟:“你们碰上什么事了?”   大伟说:“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有几个战士头一次经历那样的阵仗,差点发狂,我一看情况不对头就没敢继续深入,庄队也说,那样的地方,没道行的人不能进,要是我带队深入,说不定整队的人全都要折在里头。”   说到这,大伟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后来我们联系了冯哥,冯哥说,就算咱们在里面找不到大墓,也极有可能发现其他的东西。”   耿师兄点了点头:“确实,这样的风水自然形成的几率很低,极可能是人为布置出来的。”   大伟稍稍放慢了行车速度,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我说:“我们进山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庄队说,你可能认识。”   我接过大伟手中的盒子,打开,就看到里面装着一块青绿色的铜牌,上面纹刻着一只兽头四足鸟。   虎足、牛身、狼头、鸟翼、蛇尾,这是商朝女鹳氏特有的图腾。   女鹳,这个氏族很神秘,在大多数史册中都没有相关记载,寄魂庄内阁中的古籍上也只是说它们“居昆仑之腹,天地食,三丧祭土,能通灵”。   内阁里的那些古籍,因为大多是用竹简编纂,为了节省篇幅,很多事情都是这种模糊不清的方式来记述。以至于我很难完全弄明白这些文字想要表达什么。   居昆仑之腹还好理解,大概就是说,他们的族群居住在昆仑山的深处。天地食,就是以天地为食,他们不擅长农耕,依靠自然经济为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擅长渔猎,但不会种庄稼。能通灵,大概是说女鹳氏族的族人大多都是能通灵的吧,要么就是他们的祭祀文化接近于萨满教那样的自然教派。   至于“三丧祭土”,这几个字我解释不了,祭土大概就是说他们信仰的神祇和土地有关,可三丧是什么意思呢?   耿师兄问我:“看出什么来了?”   我说:“这是女鹳氏的图腾,这个氏族出现在商代早期,周朝开国以后就没了,而且这个氏族应该是在昆仑山一代啊,他们的东西怎么出现在淮河这边了?”   大伟笑了笑:“你还真知道它的来历啊,我们找了好多人都没看出这玩意儿的来头。”   耿师兄看着盒子里的铜牌,皱起了眉头:“这东西几乎没有腐蚀的痕迹啊,应该不是古物吧?”   大伟说:“我们刚发现它的时候,它的表面裹着一层半胶质的油,那些油是特制的,绝氧抗酸碱。”   耿师兄这才点了点头:“是这样。”   我问大伟:“你们是怎么发现它的?”   大伟:“扎营的时候发现的,我们搭帐篷要在地上打孔啊,有个战士往地上打锥的时候发现地底下有个硬东西,用工兵铲挖了两下,就把它挖出来了。后来,我们又在同一个地方找到了另外几个铜牌,样式都是一样的,都埋得很浅。”   我又仔细看了看盒子里的铜牌,在四足鸟身上确实有一个很浅的小洞,那应该就是用锥子打出来的。   就听大伟那边又说到:“也就是挖出这些铜牌之后,就开始出怪事了,有几个战士说,他们看到一个身上裹白布的女人在营地附近逛荡。老兵都看不见那个女人,只有刚入队的新兵能看见。”   我说:“新兵是因为经历得少,初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心理浮动太大、气息不稳,确实更容易看到阴物。”   大伟点了点头:“庄队也是这么说的。哎呀,如果只是几个游魂,倒还不至于终止行动,后来又出了一些别的事。”   “什么事?”   大伟尴尬地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们最终来到了老林子外的一个小村庄。   一到村口,就有一个老人朝我们这边凑了过来,他的头发已经全白,皱纹很深,可面色红润,看上去年纪大概在七十岁上下。   他一到我们的车跟前就朝大伟吆喝:“是进山的吧?”   大伟摇下车窗,问他:“你是老宋?”   那人点了点头:“你叫我老六就行啊。”   大伟驻了车,刘尚昂的车也在后面停下来,我们下车以后,老六又忙不迭地凑到了大伟跟前,问大伟:“什么时候给钱啊?”   怎么一上来就要钱了?   大伟皱起了眉头:“不是已经给了一部分了吗,等你把我们送到地方,自然有人把余下的部分给你。”   宋老六好像很在意这份钱,即使大伟这么说了,他还是穷追不舍地问:“那得有人来送钱吧,谁来啊,他知道我家住哪吗,别送错了地方。”   听到宋老六的话,大伟忍不住笑了:“行了,你放心吧,不会送错地方的。让你帮我们准备的干粮呢,准备了吗?”   宋老六:“哦,都准备了,都准备了。你们真是搞地质的吗?”   耿师兄问他:“那你觉得我们是干什么的?” 五百四十八章 野猪   “看不出来,”宋老六先是这么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就是觉得,你们不像是搞地质的,哪有搞地质还带着琴的?”   他是在说我背上的吉他包啊。   我冲他笑了笑:“我看上去不像搞地质的吗?”   宋老六点了点头:“不像。”   我问他:“那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他说:“找宝贝的。”   这话一出,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耿师兄和我对望一眼,问宋老六:“找宝贝?在我们之前还有人来过?”   “头四五年的事了吧,”宋老六一边思考着,一边说到:“那时候也来过一伙人,说是进山找什么宝贝,嗨,找啥宝贝,不就是一群盗墓的嘛。那一回啊,也是我领他们进的山,他们好像有……七八个人吧,这些人一块进的山,最后回来了一个。我跟你们说,林子里头可怪着呢。”   耿师兄问他:“你还记得,出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吗?”   宋老六摇头:“那哪还记得住呀,好几年前的事了,光记得是个三十来岁的男的。他出山以后,还在村里住了一个晚上,我就问他,其他人呢?他说提早走了,他累了,想休息一晚上再走。你说这不是骗人嘛,我家就住在山口那边,出来人,我还能看不见?嘿嘿,我估摸着吧,那几个肯定都折在山里头了。”   说到这里,宋老六朝仙儿和罗菲那边扬了扬下巴,接着说:“你说你们进山就进山呗,还带着两个小姑娘,要是出不来,不怪可惜的慌?这山里头可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啊。唉,我就是这么一说啊,咱之前都谈好了,不管这事成不成,那份钱都得给我。”   大伟在旁边插上了话:“老乡啊,你看你说的,就跟山里真有什么似的。咱们得相信科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都是老迷信。我们就是搞地质的,你别看她们是姑娘家家,学问可深着呢。”   宋老六看了大伟一眼,一边嘟囔着:“你爱信不信。”,一边进了村口。   我们不敢在村子里待得太久,怕当地人起疑心,到宋老六家拿了两袋干粮之后就随他进了山。   临行前,宋老六还带上了他的侄子宋忠。   宋忠,送终,听起来是个很不吉利的名字,可宋老六说,他的侄子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小时候招过恶煞丢了魂,起这么个名,也是为了保他平安。   起个半死不死的名字就能保平安了?头一次听说有这种事。   说起来,宋老六带着宋忠进山也是没办法的事,离开村子以后,我们要走整整两天的山路才能到达目的地。到时候我们继续深入,宋老六沿原路返回,林子里到处都是危险,让他这样一个老人独自赶路,确实不安全。   宋忠人长得很魁梧,可脑袋好像有些问题,我们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好半天都没有反应,就算回应,也是简单地“嗯、啊”,从来没见他说过完整的句子。   一路走来,宋忠一直跟在宋老六身边,宋老六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看得出来,宋老六对他算不上好,每次吩咐他的时候都是连吼带骂,有时候还用树条抽打宋忠,每次宋忠都被他打得惨叫,可从来没还过手。   有一次见宋老六又无缘无故地抽打宋忠,我有些看不过去了,就夺了宋老六手里的枝条,质问道:“老宋,你这是干什么?”   宋老六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说:“唉,我打的不是他,是附在他身上的东西啊。我不想打他呀,可这孩子,要是一段时间不打,他就要伤人的!”   附在身上的东西?我开天眼看过,宋忠身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看宋老六的样子,却又不像在说谎。   我问宋老六:“谁告诉你他身上有东西的?”   宋老六说:“是喜庆她娘说的,哦,喜庆是村长的大侄子,他娘就是我们这一片的神婆子,可灵验着呢,她说的话,都准。”   在我和宋老六对话的时候,大伟和耿师兄同时朝我投来了担忧的目光。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当时我真的很想告诉宋老六,宋忠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们村子里的神婆,根本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可这些话我又不能说,这一次我们可是秘密行动,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我将枝条扔在一边,叹了口气,对宋老六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打人是犯法的。”   说完,我看了宋忠一眼,他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感激,也没有其他的感情。我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了。   经过这件事以后,宋老六虽说还是会抽打宋忠,但总归是收敛了一些。   自从进了林子以后,仙儿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我们都是小心翼翼地前进,她却总是脱离队伍,一个人东走西逛有的,还一脸轻松的表情,就像是回到家了一样。   我问仙儿以前是不是在这地方住过,仙儿摇头说没有,并告诉我,这地方和夏天的东北老林很像。   宋老六告诉我,这两年很少有人进山打猎了,以至于山里头的野兽越来越多,即便是没有碰上不干净的东西,林子里依然充满了危险。   听他说,现在林子里最常见的是野猪,它们不但在林子里活动,有时候还跑下山,到村子里偷吃庄稼,村民们对于这些野猪也是好一阵子头疼,后来有人发现野猪特别怕敲锣声,尤其是深山里的野猪,只要锣声一响,它们扭头就跑。反倒是那些常常溜进村的野猪,因为听得多了,现在也不怎么怕。   除了野猪,林子里还有狐狸、豪猪和狼,早年还能看到黄鹿和豹子。宋老六说,最麻烦的就是狼群,其他的野兽都不会主动攻击人,但狼会,嘱咐我们碰到狼群千万别慌,要是你只顾着跑,狼群肯定会追上来,必须面对狼群,别让它们看出你的恐惧。   我问他怎么对付狼群,他只是告诉我狼怕火,也怕锣鼓声和鞭炮声,当时他身上就带着鞭炮。   说完这些,宋老六又没头没尾地说道:“其实最吓人的还是山里的狐狸,过去村里头的老人常说,那些狐狸啊,成精以后经常下山害人。”   还好他说这话的时候仙儿不在场,不然的话,我估计他当天晚上肯定要做噩梦。   不管怎么说,宋老六的话是对的,在这样一个林子里行走,必须要时刻小心。   傍晚时分,我们在一条小河旁休息,大伟用鹅卵石围城一个圈,在里面添加干柴,升起了火,并在火堆上撑起一个支架,将开盖的罐头放在上面熥热。   我坐在火堆旁,正对着跳动的火苗发呆,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低沉的嚎叫声。   宋老六立即站了起来,他将宋忠拉到身边,而后转身对我说:“是狼群。”   在他说话的时候,仙儿就一阵风似地钻进了林子,宋老六一脸惊异地看着仙儿离开的方向,又分别看了看我们几个,他大概不能理解,为什么仙儿冲进林子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拦着她。   过了没多久仙儿就回来了,而狼群的低嚎声也没再出现。   大伟看着仙儿,笑了笑,又转过头来小声对我说:“还好你把仙儿也带来了。”   我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仙儿刚才做了什么,但可以确定,是她赶走了狼群。她原本就是东北老林子里的狐妖,知道如何跟这些野生动物打交道。   罐头在火上烤了一阵子,很快就有牛肉的香味飘了出来,我们拿出了宋老六准备的干粮,开始吃晚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只野猪悄悄来到了我们的营地附近。第一个发现它的人是刘尚昂。   当时刘尚昂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悄声对我说:“道哥,那边有东西。”   我朝着刘尚昂目光停留的方向望过去,身后除了一片黑压压的老林,什么都看不到。   我问刘尚昂:“那里有什么?”   刘尚昂摇头:“太暗了,看不清楚。”   他这边刚说完话,我就听到林子那边传来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由于夜里比较安静,在场的人全都听到声音了。   先是刘尚昂对我说:“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这么叫。”   随后,我就看见宋老六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铜锣,他说一句:“是野猪。”,然后就敲响了锣。   随着“当——”的一声锐响,林子里立即传来了野猪惊恐的叫声。   林子里太暗,我看不见野猪是朝哪个方向跑的,只能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大概过了几秒钟吧,一个影子从林中蹿了出来,不管不顾朝着仙儿和罗菲那边跑。   等它离火光近了一些我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头小野猪,它的皮毛是有些发灰的浅棕色,身上还带着深灰色的花纹。   当时宋老六还在敲锣,小野猪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它径直跑到罗菲身边,然后就朝罗菲手底下钻,像是要寻找庇护。   我朝宋老六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他立即停了下来,可嘴上却对罗菲说着:“赶紧把这只小野猪赶走,不然母猪要来了!”   锣鼓一停,小猪就从罗菲的胳膊下露出了头,然后就一直盯着火堆上的罐头。   罗菲笑了笑,对我说:“它们知道咱们不是猎人,只是想分点吃的。这只小猪很有灵性呢。”   过了一会,一只成年野猪又带着另外一只小野猪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那只成年野猪应该就是小野猪的母亲了,它看到小野猪和我们在一起,显得十分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敢冲上来,只是在远处“吭哧吭哧”地叫着。   罗菲站起身来,拿着热好的罐头朝大野猪那边走,那只小野猪就在她身后紧紧地跟着,看它的样子,好像走路都还不太稳当。   上次在青海草场的时候,我们就发现罗菲对于这些动物来说,好像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五百四十九章 大风穴   她走到大野猪身边的时候,大野猪竟没有刻意避开她,罗菲将罐头里的热肉倒在地上,野猪也不再管她,美美地吃了起来。   我问宋老六:“野猪也喜欢吃熟食吗?”   宋老六想了想,说:“过去只听说过野猪偷吃庄稼,没听说过偷吃熟食的呀。只有林子里的山猫才会到村里偷熟的东西吃。”   野猪吃完罗菲给的罐头肉就离开了,我目送它们进了林子,可当它们离开火光的照射范围以后,我却听不到它们的脚步声了。   刘尚昂说:“看样子,这几只野猪是打算跟着咱们了,它们就在林子边上守着呢。”   罗菲则对我说:“那只小猪可能是通灵的,它给我的感觉和多吉有点相似。”   没想到罗菲的话引起了宋老六的注意,他用很重的语气将“通灵”这两个字重复了一次,随后问我:“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经他这么一问,罗菲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即向我投来了十分愧疚的目光。   我冲着宋老六笑了笑:“其实我是个写小说的,专写一些神啊鬼啊的东西,这次跟着地质队进山,主要是想收集一些素材。她是我的助手,平时帮我整理一些资料,所以对这些事情也懂一些。”   宋老六这才点了点头:“我说呢,看着你就不像个搞地质的。呵呵,最初见着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搞艺术的呢,一般人可不留这么长的头发。”   我怕说太多容易出错,也没再和他讨论下去,低头吃起了罐头。   当天夜里,我们在河边休息,刘尚昂和大伟轮流守夜,原本我和粱厚载也想在半夜的时候接替他们,可大伟说,我和粱厚载不是干这个的,守夜这种事,还是交给他们这些专业人士,这样我们睡得安心,等他们被轮下来的时候,也能安心入睡。   早上五点钟,太阳刚刚升起,我们就收拾了东西,继续朝着林子深处进发。   我也是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昨天晚上的三只野猪就睡在离我们不远的林子边缘,听刘尚昂说,这几只野猪昨天晚上还打呼噜来着。   见我们动身了,野猪们也跟了上来,不过它们不敢离我们太近,一直和我们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中途停下来吃了点东西,罗菲依旧会喂这几只野猪。   仅仅是罗菲给的食物,并不足以供野猪果腹,大野猪偶尔会带着两只猪仔离开一段时间,但不出一个小时,肯定还会回来。   历经两天,我们终于来到了坐标所在的位置,宋老六说他不能再向前走了,于是带着宋忠离开,临走前他还嘱咐我们多加小心,说是再向前走,就到了老林子最危险的地段了,他听上一辈的老人说,只要是进入那片区域的人,没有一个能平安走出来。   我们向宋老六道过谢,和他挥手告别。   尽管宋老六财迷,还有虐待宋忠的嫌疑,但两天相处下来,他给我的感觉还是比较靠谱的。   直到宋老六走远了,耿师兄才拿出了地图,而大伟则指了指山腹的边缘,对我说:“那里就是我们之前扎营的地方。”   这时候,耿师兄也回过身来对大伟说:“你们上次扎营的地方,正好位于三处大风穴的交汇处,那地方的邪气不会太强,但很容易将脏东西吸引过去。”   说完,耿师兄抬头看了看他身旁的一棵大树,并用手用力拍了拍树身子。   接下来,我就听到山腹中传来哗啦啦一阵躁响,朝那边望去,就见大片飞鸟冲出了林子,朝着正西方向飞了过去。   大伟有些不解:“怎么你拍了拍这边的树,就惊到山腹那边的鸟了呢?”   耿师兄皱着眉头说:“这地方有个很大的风水局,东西南北四座山和三个大风穴紧密关联,每一棵树,都是风水局的一部分。唉,这地方可是龙潭虎穴呐,大家都小心点吧。”   惊鸟西飞,山林腹地慢慢扬起了一阵很重的戾气,但这股炁场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又消散了。   耿师兄大概也感知到了炁场的变化,虽说他不太可能弄明白这股炁场的具体性质,但戾气总归会对他的心绪造成一些影响。他望着山林腹地,紧紧皱起了眉头,一边问我:“那里是不是有异常?”   我点了点头:“那地方戾气很重,地底下确实有东西。继续深入吧,走动的时候小心一点,尽量别碰到这些树。”   一边说着,我就走到的队伍的最前方,在这种时候,守正一脉必须打头阵。   越靠近山林的腹地,植被的分布状况就变得越发奇怪,有些地方的杂草很高,但在另外一些地方,却只有稀疏的树木,硕大的树冠下留出了大片空地。   耿师兄一路皱着眉头,时不时向我询问炁场有没有异动,刚才那股戾气消失之后,林子里就没再出现过异常炁场。   按理来说,山林的腹地应该是比较容易沉积阴气的,可这里阴阳两炁平衡,和外界几乎没有区别。   来到一边空地的时候,大伟对我说:“这就是我们上次扎营的地方。”   我停下脚步的同时开启了天眼,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游魂,这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树木和泥土,也没有其他植被。   吭吭吭……   我身后传来了野猪的声音,回过头去一看,就见那只大野猪又带着两只小猪跟了上来,之前它们一直和我们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可这一次,它们却在更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只浅棕色的小野猪一边看着我们这边,一边左右踱着步子,它看上去好像很焦急。   我对仙儿说:“仙儿,你去看看那只小野猪想说什么。”   仙儿翻了翻白眼:“你以为所有的动物都和多吉一样的?这些野猪的叫声根本翻译不成人话。它们现在很害怕,林子深处好像有个不得了的东西,我也感觉到了。”   在很多时候,动物的感觉都比人类要强得多,既然仙儿这么说,那就说明我的推测是对的,地底下确实有东西。   虽然她说的是“林子深处”,可刚才那股戾气,确实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这时耿师兄对我说:“大伟他们很幸运,这个地方,应该是风水局中最安全的一片区域了。”   我说:“这种地方不是容易聚集游魂吗,虽说普通的游魂对人类危害不大,但也难保不出意外吧?”   耿师兄叹了口气:“这里的风水太险恶,四处大山,三处大风穴,走得是四象三才的格局,这样的格局原本不坏,可怀就坏在三处风穴都是五虎擒羊的风水,这是一种大凶的墓葬风水,被四象三才强化以后,死墓变活墓,寻常人只要近了这个局,很难活下来。眼下这片地就是风水局中的生门,虽说单纯看地势的话,这里应该是死气最重的地方,可它确实是生门。”   听耿师兄说这些,我又想起了古籍上对女鹳氏族的描述,于是对耿师兄说:“内阁里的古籍提到女鹳氏族的时候,说他们‘三丧祭土’,我一直没弄清楚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所谓的‘三丧’,不会就是指这样的墓葬风水吧。”   耿师兄摇了摇头:“三丧祭土……这样的文字确实很难解释,虽说听起来好像和风水有关,但也不一定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耿师兄又问大伟:“你们把这片地都翻遍了吗,除了那几块铜牌,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大伟回应道:“挖出第七块铜牌的时候,组织上就下了车里命令,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耿师兄转过头来对我说:“咱们再翻一翻吧,应该能找到和大风穴有关的东西。”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拿出了工兵铲,在空地上小心挖掘起来,我们这些对风水不精的人都刻意避开了空地附近的大树,只有耿师兄一个人在树身附近默默挖掘着。   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又挖出了几块铜牌,每当有人发现铜牌的时候,耿师兄都要过来看一看,他详细记录下了所有铜牌出现的位置,以及牌头所指的方向。   耿师兄说,铜牌上的图腾头重脚轻、蛇尾朝上,这属于古物中十分罕见的“倒刻”,也就是说,图腾中的生物是头朝下,脚朝上,兽足指向牌头,狼头指向牌尾。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我们从空地上挖掘出了足足二十多块铜牌,而一直在树旁探索的耿师兄却没有任何收获。   耿师兄最终放弃了,他回到空地中央,不断朝着四周眺望。   我也不知道他在眺望什么,虽说空地的面积不小,可在这片空地的周围却都是高耸的老树,像他这样远眺,视线全被周围的树挡住了。   过了一会,耿师兄朝大家招招手,示意大家不要继续挖了。   我来到耿师兄身边,问他:“发现什么了?”   耿师兄先是点了点头,他沉思了一阵子才对我说:“这些铜牌的牌头都全都指向三处大风穴,而且你留意到没有,这些铜牌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口一口小棺材。”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看了看堆在地上的铜牌,那些铜牌都是长方形的,而且头宽尾窄,看起来可不就像是棺材么?   耿师兄接着说道:“这么多棺材似的铜牌被埋在同一个地方,应该是为了组成一个陪葬墓的墓群,每一个铜牌对应一口棺材,每一个棺材里,都有一个陪葬者。设计风水局的人将陪葬墓放在这里,似乎是有深意的。”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耿师兄的表情很奇怪,他似乎十分确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但又不想相信自己的推断。   我心里有些疑虑,忍不住问耿师兄:“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门道?”   耿师兄撇了撇嘴:“门道深着呢。有道啊,其实这种风水局就是咱们的一世祖创出来的,叫做‘千巽镇邪局’,但因为摆出这样一个风水局需要大量的人来陪葬,一世祖只是创出了这个局,却从未真正地布置过,就连豫咸一脉的历代门人,也没人敢布置这样一个局。” 五百五十章 邪风呼啸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也许除了一世祖,还有其他人也曾创出这样一个风水局呢?”   耿师兄断然摇头:“不可能的,一世祖创出来的东西都有着很强的个人风格。就算有人能设计出一个相似的风水局,也不可能在所有细节上都和千巽镇邪局一模一样。”   “耿师兄,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局,就是咱们寄魂庄做出来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耿师兄没有直接否认,他只是说:“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千巽镇邪局确实是一世祖创出来的。但这样的风水局不仅能镇邪,也能夺走活人性命,如果真的找到了大墓,咱们要下墓,就必须先破了这里的风水。”   说到这里,耿师兄就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最后应该还有一句:“可破了风水,压在这里的邪物就会挣脱束缚。”   他这么看着我,是想让我给个主意。   我想了想,说:“只要找到墓,就必须破了这里的风水,不管地底下的邪物是什么,咱们都得下去看看。”   耿师兄显得有些担忧:“可万一邪物破土,咱们又镇不住它,那可是要祸害一方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镇不住也得镇啊。耿师兄,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里的风水既能镇住邪物,又不会妨碍到咱们?”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耿师兄也是无奈地摇头:“还是先找到墓再说吧。”   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太阳已经开始西落,金红色的余辉只能照亮林子里的树冠,而林子内部则提前暗了下来。   大伟建议先不要急着深入,在这里休整一夜,看看情况再说。   在夜间继续深入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和耿师兄都赞同大伟的提议,让大家原地休息。   入夜以后,林子里起了怪风,风声呼啸,可我们所在的这片空地上却感受不到风力,只有周围的树叶哗哗作响。   大伟显得有些紧张,他一直坐在我和粱厚载之间,不断擦拭着狙击枪,我问大伟怎么了,大伟说,林子里的怪声音快要出现了。   在这之后没多久,一股阴气从山林深处弥漫开来,我开了天眼,就看见一团团白色的影子正从林子深处朝我们缓缓走来。   那都是一些看不清长相的游魂,它们聚集在一起,游街似地朝我们这边移动,可到了空地边缘,它们却止步不前了,就站在林子里默默朝我们这边观望。   像大伟这样没有修为的人都能感觉到那股阴气的存在,他抬起头来问我:“那些身上裹白布的女人是不是又出现了?”   我点了点头:“都是些普通的游魂,对人没有危害。”   大伟则皱起了眉:“它们只要一出现,那个声音也快来了。”   我对大伟:“刚才就想问你,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   大伟:“我也形容不上来,总之那声音一出现,就让人心里很难受,就好像……好像要死了一样,很多战士听到那个声音就会做出一些自残的举动,当初要不是撤离得早,他们可能在当晚就发狂了。”   听着大伟的话,我又朝林子里望了一眼,游魂虽然没有继续靠近,可从深林中传来的阴气却越来越浓了。   我拿出琉璃卵,将它放在手心,它静止了一会,随后就朝着正前方滑动了一段距离,重量也增加了几分。   看来这股阴气和之前出现的戾气一样,也是从地底散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林子里的游魂又开始行动了,它们沿着空地外围慢慢移动,渐渐围成一个圈,将整个空地都包围起来。   我也是这才发现游魂比我想像得还要多得多,粗略地数了数,它们的数量至少是以千计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们应该都是陪葬者的魂魄,按说像这样的游魂不会在阳间待太久,至多十年,它们就会消解在天地的阴阳炁场之中,也有人说它们是被阎罗殿里鬼差带走了,我不确定阎罗殿是否真的存在,所以也无法确定这种说法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   当游魂在林子边缘游走的时候,大野猪就带着小野猪来到了空地上,它们现在大概也后悔跟着我们了,看得出来,它们现在非常紧张。   被大量游魂围在中间,又被这些游魂死死盯住,刘尚昂和大伟就显得很不自在了。   刘尚昂也凑到我跟前,问我:“道哥,我咋觉得头皮发凉呢,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似的。”   我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有什么好紧张的?”   “唉,我没紧张,我就是觉得浑身难受。”刘尚昂说着说着,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朝黑压压的林子深处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林子里有动静!”   此话一出,空地上立即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林子深处,努力倾听着。   刚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可过了一会,林子里就响起一阵很轻很轻的撞击声。   噗、噗、噗——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木槌打在棉花上的声音,但细细一听,又像是一阵阵爆破似的风声。   大伟是所有人中最紧张的一个,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同时举起了狙击枪,让枪口指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拍了拍大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妄动,大伟冲我点了点头,可狙击枪依旧端着。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除了噗噗的撞击声,还有一阵“咔嗤咔嗤”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骨头被压碎时发出的声音。   虽说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确实让人感觉无比怪异,但还不至于到达让人发狂的程度吧。   可当这阵杂音被渐渐放大以后,在我的脑海里竟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嗡鸣声,确切地说那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感觉,当时我就觉得耳膜和骨头都在颤,浑身上下就像是爬满了蚂蚁,又痒又麻。   耿师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附骨之蛆。”   的确,附骨之蛆,这样的形容更确切一些,当时的那种感觉,真的就像是骨头上有蛆虫在蠕动一样,恨不能用刀子挖掉身上的肉,让这些蛆虫统统抓出来。   我立刻凝练念力、默背三尸决,稳定心神。耿师兄则直接将三尸决背了出来,当大伟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情况明显好了一些,刚才大伟已经用手在身上挠了,现在他已经恢复了持枪的姿势,只是脖子和额头上依旧不停地冒冷汗。   三尸决是寄魂庄的传承,轻易不能外传,但我只记得保护自家的传承,却忘了这些传承本身就是用来救人的。在这种情况下,将三尸决念出来或许会导致传承外流,但对于大伟来说,三尸决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救命的稻草。   今天耿师兄的举动,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耿师兄还在一遍遍地背诵着三尸决,大伟则对我说:“上次声音出现的时候,没有这么响,而且每次都是持续一小会就消失了。”   我问他:“这种声音还会反复出现吗?”   大伟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点了点头。   我转身问耿师兄:“耿师兄,在这里能不能用封魂符,我想把附近的阴气驱散。”   耿师兄一边背诵三尸决,一边冲我点头。   我立刻取出一张封魂符,甩手将它掷向地面,符纸在空中荡了几下,慢慢落在地上。   封魂符一出,方圆十几米内的阴气立即消散,连林子里传来的声音也弱了很多。看样子,那道杂音和林子里的阴气关联紧密。   我没敢在封魂符上加持太多的念力,就怕伤到了林子外围的游魂,如果再加持一些念力的话,杂音应该能完全消失。   不管怎么说,随着杂音变弱,脑海中的那股嗡嗡声总算是消失了,我问大伟:“好点了吗?”   大伟长出一口气:“呼——好多了。”   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林子里的杂音嘎然而止,游魂开始向林子深处慢慢撤离,附近的阴气也随之变弱了。   刚才的声音消失得太突然了,我隐隐感觉可能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耿师环顾了一下四周,皱着眉头对我说:“风向变了。”   因为空地上感知不到风力,我无法判断风向是不是真的变了,只是觉得林子里的风似乎变得小了一些,原本呼啸的风声也几乎变得轻不可闻。   这样的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一段时间以后,风声渐渐变得尖锐起来,空地周围的树叶开始猛烈地摆动。   我沉了沉气,仔细感知着林子里的炁场变化。   风势越来越猛,三四个人才能抱过来的大树都跟着晃动起来,一股戾气从林子深处慢慢扬起,正顺着风势在整个林子里快速蔓延。   那股戾气还在以缓慢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浓郁,它每变强一分,我心里的压力就大一份,我能感觉到,某个沉睡在深林中的庞然大物正悄然苏醒,如果它完全醒过来,情况将变得非常凶险。   耿师兄朝我这边瞄了一眼,又指了指地上的封魂符。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现在撕掉风魂符,未必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在犹豫片刻之后,我还是蹲下身,撕下了封魂符,也就是封魂符灵韵消失的一刹那,戾气快速进入了我们所在的这片空地。   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嗷——”一声惨叫,大野猪被这股戾气惊到了,当场带着小猪逃进了林子,可那只棕灰色的小野猪没跟着大猪一起离开,它在原地不停地转圈,一边转一边朝大猪逃走的方向叫着,好像是想把大猪叫回来,可大猪却没有听到它的声音,越跑越远了。   小野猪显得很害怕,它小心翼翼地凑到罗菲脚边,然后又不停地回头张望。 五百五十一章 风道中心   就在这时,林子深处的戾气突然躁动起来,它在一瞬间变得极其浓郁,随后就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朝空地这边压了过来。   番天印感知到了这股强大的炁场,竟兴奋地震动起来。   其实我原本是不想拿出番天印的,就怕番天印一出,被镇压在地底的邪物就会发现我们,可现在看来,它似乎已经发现我们了。   我也没再犹豫,立刻解开火蚕丝布,将番天印高高举过头顶。   戾气在一瞬间停止了躁动,它不再四处蔓延,而是在林子深处慢慢团聚,我感觉,在戾气场的中心,好像出现了一双眼睛,此时正死死地盯着我。   粱厚载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在我身旁小声地问:“林子里有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林子深处。   过了没多久,那股戾气再次狂躁起来,它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强悍,不管是炁量、浓度,还是暴躁的程度,都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有一道巨大的海浪正从林子深处席卷而来,光是那股滔天的气势,就能让人感到绝望。   可番天印好像变得越发兴奋了,它剧烈地抖动着,我几乎没办法将它拿稳。   嘭!   大伟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按下了扳机,这一枪击中了不远处的树枝,手臂粗的树枝当场折断。   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风水局的一部分,树枝一断,整个林子里的炁场都发生了变化,先是林子深处又出现了阴气,随后,戾气反倒开始消散了。   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刚刚还强横到不可一世的戾炁场竟然完全消失了,而番天印也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对,那股戾气不是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住了,而那股力量的源泉,就是我们身处的这个风水大局。   戾气消失以后,刘尚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愣愣地望着林子深处,战战兢兢地问我:“道哥,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我简单应了一声,随后对耿师兄说:“先休整一下吧。”   耿师兄面带忧虑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我们在空气上起灶做饭,戾气和怪声音都没再出现,休整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收拾了东西,向着林子深处进发。   耿师兄分析过那些铜牌上的油脂,发现里面都混合着少量的阴阳沙,于是将随身携带的阴阳沙分成了大体相等的七份,分给了每一个人。   耿师兄说,带上阴阳沙,说不定能保大伙平安。   其实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耿师兄对于一世祖创出来的这个局也不是十分了解。   说真的,经历的昨天晚上的事以后,我越发希望罗有方的坐标是假的,这样我们就不用下墓,也不用面对昨天晚上出现的东西。   七点多钟,我在耿师兄的指引下带队来到了第一个大风穴。   耿师兄指着不远处的五个小山头对我说:“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座羊山,山脸正对五虎,你注意看,其中有一座虎山的山腰是凹陷的。”   我顺着耿师兄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腰上几乎没有树木,可除了山腰以外,其他地方都长着很高的冷杉树,这样一来,确实出现了大面积的凹陷。   耿师兄说:“那就是虎山上的虎口,虎口对羊脸,这地方的风水凶得厉害。”   我问耿师兄:“墓穴的入口就在虎山的山腰上吗?”   耿师兄摇头:“大墓的入口不太可能在风穴附近,我到这里来,主要是测测风向。三道风穴的风力会在林子的某个位置汇集,那里的炁场最不稳固,我估计,如果有人要在这样的风水局中做墓,入口应该就在三道大风的交汇点。”   听他这么说,我却不由地疑惑起来,之前耿师兄不断地提到“大风穴、大风穴”,可站在羊山上,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风力。   耿师兄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说了句:“等一会就有风了。”   果然,在我们达到羊山的五分钟之后,几道微风从虎山间的缝隙中吹过,又在羊山这里汇集。   耿师兄拿出了风水盘,一边感受着风力,一边默默地注视着风水盘,过了一会,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去下个风穴吧。”   在耿师兄的指引下,我们先后找到了另外两座羊山,每一座羊山对面都对着五座虎山,五座虎山中,也至少有一座开了虎口。耿师兄说,如果人死以后在羊山上下葬,不但死者的三魂七魄无法正常消散,还会祸及子孙,尤其是直系子孙,除非有大气运护身,不然的话,会一辈子走霉运,命格弱的甚至会常有血光之灾。   我问耿师兄,一世祖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一个风水局。   耿师兄说,五虎擒羊这样的风水可不是一世祖设计的,一世祖只是借用这样的风水布置出了千巽镇邪局,在一世祖设计的风水局中,三个五虎擒羊大风穴对应的是天、地、人三位,映日、月、星三光,配合东、西、南、北四处大山脉形成的四象局,做出四象三才的格局。但真正发挥作用的不是格局,而是格局中的墓葬,这是用小墓压大墓,以此来镇邪。   他说的这些话,让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就感觉好像听懂了,但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根据三处大风穴的风向,耿师兄推算了风力汇聚的位置,他问我,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其实这种事根本不用问我,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寻觅墓穴,肯定要去看看的。但耿师兄似乎也在犹豫,他大概也是担心,万一找到了墓,就意味着我们要面对地底的邪物。   我沉了沉气,对耿师兄说:“去看看吧,如果真能在那里找到墓口,也不急着下去。”   耿师兄点了点头,指着山林的东南方向对我说:“大风穴的风会在那个方向汇聚,我的道行有限,只能推算出方向,但推算不出具体位置。”   我点了点头,招呼大家下山。   从我们深入林子以后,整片林子就异常安静,在白天,这里几乎感觉不到风,也看不到野兽,只是偶尔能在树梢上看见几只鸟。   那些鸟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觅食,它们就站在树梢上,默默地盯着我们,我们从树下走过的时候,它们的视线也随着我们移动。   我总觉得那些鸟好像没有魂魄似的,它们的眼睛都有些外凸,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黑洞洞的。   大伟被这些鸟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他一直背着狙击枪,有几次都想端枪射击,好在都被刘尚昂给拦住了。   后来刘尚昂又教他背《道德经》,帮他分神。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组织上为什么要派大伟来协助行动呢,他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不是个有道行的修行者,让他跟着我们深入山林,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有好几次我都担心,大伟会因为承受不了林子里的诡异气氛而发狂,虽说他没什么道行,可那杆大口径的狙击枪却不是闹着玩的。   耿师兄也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大伟,他显然也对大伟不太放心。   有一次,大伟一脸紧张地凑到我跟前,对我说:“我怎么老觉得林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有你带来的这两个小丫头,她们怎么老盯着我呢?”   没等我说话,耿师兄就对他说:“谁让你这一路上一直神经兮兮的,她们盯着你,是怕你擦枪走火。这地方的风水异常,确实会对人的心智造成影响,大伟啊,你不要想太多,专心赶路。”   大伟又指了指跟在罗菲身后的小野猪:“我总觉得那只猪有问题,它不会是邪祟吧?”   我对大伟说:“你别老疑神疑鬼的,你越是这样,气息就越乱,这里的风水就更容易对你造成影响。如果觉得脑子乱,就做几次深呼吸,尽量保持心沉气静。”   大伟冲我点了点头,可随后又朝小野猪那边投去一道忧心忡忡的目光。   在这之后,我才让刘尚昂盯紧大伟,别让大伟出什么差错。   我们在寂静的林子里走了很久,直到路过一片空地的时候,才感觉到了风力,这道风是从西北方向吹来,直奔东南而去,但风力不算太大。   耿师兄停了下来,对我说:“这里就是风力汇聚的地方了,如果林子里有墓,也一定就在这附近。”   我开了天眼,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炁场,可这里的炁场没有任何异常。   随后,我又拿出了琉璃卵,将它放在掌心,琉璃卵先是静止了一段时间,随后又朝东南方向滑动了很短的一段距离,它滑动的速度非常缓慢,但我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还是清晰看到它动了。   我顺着琉璃卵滑动的方向一直走,刚开始,风力没有任何变化,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风力就明显减弱了很多。于是我再次摊开手掌,琉璃卵在静止片刻之后,朝着西北方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于是我们沿着原路返回,每走一段距离,我都要重新看看琉璃卵,当我们来到一棵大树跟前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拿出琉璃卵,这一次,琉璃卵在我手上静止了十分钟以上,却一直没有移动。   我将琉璃卵收起来,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墓穴的入口应该就在这里。“   耿师兄摇摇头,指了指我身旁的那棵大树:“不对,入口应该在树根下方。按照千巽镇邪局的原理,风道的正中央不应该有这样一棵树。”   我看了看身旁的树,就听耿师兄又补充道:“这棵树不是风水局里该有的东西。”   一边说着,耿师兄就走到树旁,用工兵铲挖起了树干下方的土。   刘尚昂也拿出了工兵铲,想过去帮忙,可耿师兄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我望着那棵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从西北方向朝东南方向走的时候,原本是一立畅通,别说是树了,就连杂草都没遇到,可我们按原路返回的时候,怎么突然多出这样一棵树来了。 五百五十二章 大伟的任务   这可是五个人才能抱过来的窜天大树,如果它一直在这里,我们不可能忽视它的存在。   想到这些,我就对耿师兄说:“师兄,先别挖了。”   耿师兄没停手,他一边挖着土,一边问我:“怎么了?”   我说:“这棵树有问题,刚才咱们朝东南方向走的时候,它根本不在这里。”   耿师兄笑了笑:“它一直都在这里。千巽镇邪中套着几个小型的迷幻阵,如果不是你在树旁便站了整整十分钟,到现在咱们也看不见它……错不了了,果然是阴阳沙。”   说话间,耿师兄从他刚刚挖出的土坑里抓了一把细沙,对我说:“这是用过的阴阳沙,底下肯定有墓穴!”   我凑到耿师兄跟前,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沙子,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它们看起来已和普通的沙土无异,但从颗粒的大小和细致程度来看,它们应该就是阴阳沙没错。   耿师兄朝大家招了招手:“沿着树周围挖下去,别碰到树根。”   所有人纷纷拿出工兵铲,在大树周围挖掘起来,但耿师兄却不让我动手,他说,要在千巽镇邪局中动土,必须对应兑卦的阳数,六个人刚刚好,如果我再插手的话,七个人,兑卦变乾卦,那样一来风水局是要动荡的,而且我身上的阳气太刚烈,本身也不适合在墓穴上方动土。   刘尚昂准备的工兵铲虽然很好用,但毕竟太小了,几个人挖了一上午也没将地面挖穿。   土层以下有着大量的阴阳沙,他们刚挖好一个洞,就会有流沙将洞口重新填埋。中途我回了一趟昨天晚上宿营的空地,将所有铜牌上的油脂全都收集起来,供耿师兄他们固定沙坑。   这些附着在铜牌上的油脂非常粘稠,就像是干透一半的胶水,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它们收集起来,刘尚昂提前为我腾出了一个背包,让我用背包装油。也好在他准备的这些背包防水性能都很好,油脂装在里面也不至于漏出来。   下午耿师兄他们一边继续挖坑,一边用油脂固定坑中的阴阳沙,所有人都在忙,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见到仙儿和罗菲都挖着袖子在那里挥汗如雨,我心里就觉得十分尴尬。   眼看就要到黄昏时分了,耿师兄让大家停手,他趴在地上,将一只耳朵对准那个半米多宽的洞口,一边用手拍打着地面,一边仔细聆听着。   过了片刻,耿师兄站起身来对我说:“估计再有几分钟就能挖穿了,咱们是今天晚上下去还是等明天。”   我反问耿师兄:“师兄觉得什么时候更合适?”   耿师兄摸了摸下巴,说道:“在这个风水局里,白天和晚上一样危险,不过从昨天晚上的情况来看,压在墓里的邪物似乎在晚上会更活跃一些。所以我想,白天大概会安全一些吧。”   我点了点头:“回营地吧,明天一早下墓。”   听我这么说,耿师兄好像松了口气,还冲我笑了笑。   我们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了昨晚的营地,生火做饭。夜半时分,游魂再次出现,和昨天一样,我依然选择用封魂符驱散阴气,等到怪声出现之后,我就立即祭出了番天印,这一次,戾气没有出现,但我能感觉到深埋在地底的东西醒了,它睁开眼睛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又快速沉睡了过去。   游魂散了以后,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小野猪一直跟着罗菲,大猪却没有带着小猪回来,仙儿推测,那只大猪可能在昨天晚上就已经遇难了,不然的它是绝对不会抛下小猪不管的。   这一晚没让大伟守夜,而是我、刘尚昂和粱厚载三个人轮班,大伟在这一天里都太过紧张了,我让他守夜会出问题。   临晨一点钟的时候,我和刘尚昂换岗,他就像脑子里拧了发条一样,十二点五十九的时候还在打呼噜,到了一点,不用人叫自己就爬起来了。   他凑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道哥,你去睡吧。”   我冲他笑了笑:“现在还睡不着。”   刘尚昂一边从背包里拿出夜视镜,一边问我:“又看到幻象了?”   我说:“今天晚上幻象没出现,估计杜康他们已经将邪神超度了吧。我是在想,今天一早下墓,还是让大伟留在上面吧,我怕墓穴里头的邪气太重,他可能撑不住。”   刘尚昂递给我一个水壶,让我喝点水,随后对我说:“大伟肯定不会同意的,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应该是带着其他任务来的。”   在说话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刘尚昂都要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将其他吵醒了。   听到刘尚昂的话,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其他任务?”   刘尚昂坐在我身边,又朝我耳边凑了凑,说道:“我总觉得,组织里好像出了不得了的事,上次听你说要来验证坐标的时候,我就跟老包通过电话,我问他组织上为什么不多派一些有道行的人过来帮忙,老包支支吾吾半天却就是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我就在想,组织里可能出事了。”   我默默地看向他,没说话。   刘尚昂则再次压低了声音,用几乎难以听清的音量说道:“现在组织上并不信任咱们,大伟这次来,给咱们帮忙还是次要的,他的主要任务,应该是监视咱们。”   我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大伟,对刘尚昂说:“能想办法调查一下组织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不行啊,道哥,”刘尚昂直接摇头道:“你可别小看了咱们的组织,他们的调查能力比我和老包强多了,估计我这边刚一上手,组织就知道咱们在搞小动作了。其实也不用查,这次组织让咱们来,也是想看看咱们到底有没有问题。咱们该干嘛干嘛,反正本来就没什么问题。”   我对刘尚昂说:“会不会是组织里出了内鬼?”   刘尚昂点头:“我也这么想,而且内鬼还不只一个。现在组织里应该发现了内鬼的存在,但还没有确定内鬼的身份,我估计啊,现在组织里的大部分成员都受到怀疑了。”   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快到两点我才躺下睡觉,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四点的时候粱厚载会接替刘尚昂,到了早上七点,粱厚载会将所有人叫醒,八点掘墓、下墓。   可时间刚过六点钟,我们就被叫醒了,唤醒我们的人不是粱厚载,而是耿师兄。   耿师兄说他昨天晚上算错了时辰,七点才是掘墓的最好时机,所以才提前一个小时叫醒大家。   稍微品一品耿师兄的话,就能发现里面有问题,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算错的,是睡前还是睡后?如果是睡前,为什么昨晚不告诉我们推算出了差错,如果是睡后,他难道是在做梦的时候发现时间算错了?   我想,耿师兄应该是在昨天半夜接到了组织的命令,让他提前下墓。   说起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组织怀疑,确实是件很让人反感的事。但我多少也能理解组织的所作所为,毕竟是出了内鬼,我们在证明自己清白之前,都是可疑的。   当耿师兄将我叫醒的时候,粱厚载暗暗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都能发现耿师兄有问题,以粱厚载的智商就更不用说了。   大家醒来以后,都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只有仙儿抱怨了几句,耿师兄还一脸苦笑地给她道歉。   我也明白,耿师兄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其实早在来之前他就提醒过我,说组织现在能信任的人不多,可惜我没当回事,更没想到其实我也是组织的怀疑对象。   还不到七点,我们就来到了昨天挖出的沙坑旁,铜牌上的油脂将阴阳沙固定了整整一夜,到了现在,耿师兄他们挖出的那个坑依然没有缩小的迹象。   我先让刘尚昂清点了一下装备,随后耿师兄他们才开始动工。   早在昨天,地面其实就已经快要被挖穿了,这一次他们忙活了不到十分钟,我就感觉洞口中冒出了一股凉气——通了!   我凑到洞口前看了看,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大伟问我:“下去之前,要测测空气吧?”   我说:“不用测,下面的沉腐气不重,空气应该没有问题。”   不管是二龙湾还是东北地宫,墓穴中的空气都没有太大的问题,我感觉这些墓穴在建立之初就想到了后人可能要进去,所以都选在了有地河流经的地方做墓,依靠地河中的水溶氧为墓穴提供充足的氧气。   刘尚昂打开手电,朝洞穴中照了照,光束在三四米外就被挡住,形成一个白亮的小光点。刘尚昂又晃了晃手电,照一照其他地方。在洞口下方应该是一条老墓道,光束照到的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偶尔还能看到碎裂的石板。   耿师兄用手遮着眼眶,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对我说:“等太阳升地高一点再下墓吧?”   我叹了口气:“行啊,你是行家,你说几点就几点吧。”   耿师兄尴尬地笑了笑,没再多言。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最终还是在八点下墓,刘尚昂将绳索捆在洞旁的树干上,我第一个顺着绳索下滑,耿师兄和大伟跟在我身后,随后才是刘尚昂他们,按照惯例,这次负责殿后的人依旧是粱厚载。   和我之前预计的一样,和洞口相连的确实是一条很长的墓道,用来铺地的石板大多已经断裂,漏出一道道缝隙和石板下的泥土,而在墓道两侧的道壁上,则挂满了胶状的油脂,尽管这些油脂十分粘稠,但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们还是一直在慢慢下滑,道壁的上半段几乎都是裸露的,油脂全都堆积在了下半段。   耿师兄将手电光打在道壁上,仔细观望了一会,对我说:“墓壁都是青铜打造的,上面的部分严重腐蚀,下半部分有油脂保护,腐蚀的程度明显低很多。” 五百五十三章 青铜墓道   我刚看到那些墙壁的时候,还以为它们是石头垒砌的,上半部分的蚀痕也被我当成了石壁上的纹刻。   这条隧道很长,我朝着前方打了打灯光,探照光的光束根本无法穿透长距离的黑暗。   到底要耗费多少青铜,才能建造出这么长的墓道?   看样子,我们所在的这个墓和东北老黄家的地宫一样,在建造的时候,都耗费了无法计算的巨大人力和物力,即便对于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而言,也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浩大工程。   “朝哪个方向走?”耿师兄在一旁问我。   我拿出琉璃卵,将它放在手心,可等了很久,琉璃卵都没有移动,我叹了口气,朝耿师兄摇摇头:“不行,我感知不到邪气。”   耿师兄显得有些疑惑:“之前在外面的时候,琉璃卵不是还能用吗,怎么现在不行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   就在我说话的当口,一个黑乎乎的小影子从我脚边一闪而过,朝着墓道前方跑了过去。   刘尚昂立即用手电照了照,我们这才看清楚,刚才跑过去的东西就是那只小野猪,它怎么也跟进来了?   我回头望向罗菲,罗菲摊了摊手:“不知道它是怎么跟进来的。”   小野猪向前跑了一段距离,最后在一个大坑前停了下来,那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泥土坑,里面有波光闪动,应该是存有积水。   我和耿师兄一人端着一个手电来到坑边,他朝着坑里照了照,里面确实有很深的积水。我看了看墓道的顶部,那里的土层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坑边散落的沙土和碎石,就是从上面洒下来的。   但顶部的土层看起来比较干燥,反出来的光相对柔和,不算特别耀眼。   这么说来,坑里的积水是从土壤中渗出来的。   耿师兄蹲在坑边,想要伸手去触摸里面的积水,这时候小猪“吱吱哇哇”地叫了起来,不停地围着耿师兄打转,它看起来很焦躁。   看到小猪的样子,我立即警觉起来,一把拉住耿师兄:“别碰里面的水!”   耿师兄抬起头来望着我:“怎么了?”   我没回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定魂符扔进了水里,符箓一接触到水面,蹭的一下冒起了火光,仅在几秒钟之内就燃烧殆尽。也就在这时候,从积水中散发出了大量尸气,我立即拉着耿师兄后退,粱厚载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辟邪符贴在了耿师兄背上。   在这之后,粱厚载又将他的辟邪符分发给了其他人。   我则蹲下身子,将手指伸进了积水中,在这期间小野猪不停地咬我腿,似乎想要阻止我,我被它弄得没办法了,只能用胳膊卷起它来,让它没办法乱动。   手指接触到水面以后,就有一股尸气钻进了我的体内,他们先是从我的手臂上游走,随后就直奔我的大脑,黑水尸棺立即发力,在一瞬间驱散了这股尸气。   我能感觉到,刚才的尸气有一种很“陈”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精准地诠释这个“陈”字,它应该就是“陈芝麻烂谷子”中的“陈”,沉积、腐朽、霉气重,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放下小猪,随后站了起来,耿师兄就在一旁问我:“刚才怎么了,看你好像抽搐了一下。”   我说:“这不是普通的水,是用尸血炼出来的阴汤,《行尸考录》上说,接触过这种阴汤的人,都会瞬间失去理智,变成半人半尸的怪物。它们从地底渗出来,就说明这个墓穴已经被阴汤给泡透了。”   一边说着,我再次拿出了琉璃卵,明明积水中散发出了大量尸气,可它在我手掌心静止了一段时间之后,将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   我转身望着之前站立过的地方,不由地皱起了眉:“怪不得刚才琉璃卵没反应呢,墓穴中炁量最大的一股邪炁场,应该就在咱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它在地面的正下方。”   耿师兄问我:“要挖下去吗?”   我摇头:“不行,土层里全是阴汤,不能挖。还是找别的路吧。”   这时候刘尚昂凑了过来,他用手电光扫了扫地上的水坑,对我说:“道哥,你看它像不像一个脚印?”   我看了看那个坑,整个坑呈现出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但在朝向我的这边分了岔,让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牛蹄印。   牛蹄印?当三个字出现在我的脑子,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意思,什么样的牛能有这么大的蹄子!   这时耿师兄也端着手电,照了照水坑周围,就见一块碎裂的石板上,也有一个相似的印记,但那个印子要浅得多,而且形状也不完整。   而我又抬起手电,照了照墓道顶端,就见顶端的破损处有着一道道宽阔的沟壑,就像是用推土机推出来的。   我和耿师兄对视了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估计他应该也明白我心里是怎样想的。   脚印、散落的沙土和碎石、被破坏的墓道顶层,这些东西似乎都在证明,曾有一个庞然大物从墓道中走过,沉重的身躯压碎了墓道里的石板,还在石板碎裂最严重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硕大的脚印,而它高耸的背脊,则在它上方的土层中留下了更深的痕迹,以至于大量沙土和碎石同时坠落下来。   恐怕这个曾途径墓道的庞然大物,就是前天晚上和我对视的东西。   耿师兄问我:“墓穴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很努力地让声音保持平稳,可我还是能听出来,耿师兄此刻非常紧张。   我虽然有些惊讶,但见过了龙王墓的尸蛟和东北老黄家成了精的土地,这里的东西反倒不会让我觉得紧张了。   我对耿师兄说:“在这样的墓穴里,什么东西都有可碰到,还是小心一些吧。”   说完我就朝着身后的方向走了过去,从牛蹄印的朝向来看,那个庞然大物应该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不管墓穴里有什么,我们迟早是会见到它的,这种事晚不如早,至少早点遇到它,我们还能有充沛的体力应战。   走了没两步,我又折回到水坑边,将小野猪抱了起来,我觉得这个小家伙有时候可能比琉璃卵还管用。   刘尚昂他们在我身后调整了队形,粱厚载依然负责殿后,但我身后的人则换成了仙儿和罗菲,仙儿负责用狐火灯笼给所有人照明,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罗菲可能需要配合我摆阵,在罗菲身后是大伟和耿师兄,刘尚昂和粱厚载走在一起。   仙儿的狐火灯笼要比手电筒好用得多,狐火的光照面积更广,而且没有那么刺眼。   小野猪在我怀里安静了没多久,就开始不停地扭动身子,还“嗷嗷”直叫,我不得不将它放下来,它用鼻子拱了我一下,就跑到罗菲那边去了。   在狐火的映衬下,墓道多了几分压抑,在幽绿色的地面上,我们又发现了几个脚印,在一个相对比较狭窄的地方,墓壁上的油脂被蹭掉了很多,露出大片光秃秃的铜墙。   我一直将琉璃卵托在手掌心,就怕附近的炁场突然发生变化,而我又不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   沿着墓道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墓道口,而和这条墓道相连的,是一个小型的墓室,光是三口棺材就几乎占据了这里的所有空间。   三口青铜棺,每一口上面都挂着厚厚的油脂,让它们在岁月流逝中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我感觉到棺材上覆着一层很强的阴炁场,于是抬了抬手臂,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   他们在墓道口附近驻足,而我则一个人进了墓室。   我先是用青钢剑将棺材上的油脂刮掉一些,随后有用剑鞘顶着棺盖,将它慢慢推开了一道缝隙。   无比强烈的阴气从这道缝隙中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密集的“吱吱”声,我感觉到棺材中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我打开手电筒,让光束照进棺材,就看到一大堆蜈蚣似的东西正不断地互相挤压、奋力翻动,那阵怪异的“吱吱”声,就是它们的身子相互挤压和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棺材里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蜈蚣,而是三大胎尸之一的踬胎尸,它们的形态和人的脊椎骨有点相似,身体两侧长满了细细的长须。踬胎尸没有眼睛,但有着极强的嗅觉的听觉,能像蝙蝠那样靠超声波判断附近的环境,也能通过头顶上的口器“闻”到活人身上的味道。   现在,棺材里的踬胎尸之所以躁动,不仅仅是因为我身上的味道,还因为黑水尸棺上的炁场,这两种气息混在一起,让它们既兴奋又恐惧。   耿师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我没看到他的动作,只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一张口说话,生气大量涌入棺材,那些踬胎尸立即兴奋起来,我第一时间拉上棺盖,可还是让一只踬胎尸跑了出来,它用身子的力气将自己弹到了半空,直奔耿师兄飞了过去。   我翻转青钢剑,用剑鞘狠狠打在踬胎尸上数第三节肢体上,这个部位是它的死穴,再加上青钢剑的阳气冲散了它身上的阴气,在它被打飞的瞬间就已经死透了。   我看了耿师兄一眼,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让它碰到你,这东西就是踬胎尸,它一旦上了你的身,就会迅速钻入你的后背,在十秒钟就能吃光你的脊椎骨,并作为新的脊椎控制你的身体。”   耿师兄一脸惊愕地看着踬胎尸的尸体,问我:“然后会怎样?”   我说:“然后你会失去理智,只剩下食欲,到时候你就会不断进食,就算把胃撑炸也不会停下来,更可怕的是,那时候你依然能感觉到痛苦,可就是停不下来。踬胎尸算是是三种胎尸中最邪门的一种了,小心一点吧。” 五百五十四章 移动地宫   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没说,踬胎尸最邪门的地方,就是它能让人在某种程度上得到长生。被踬胎尸寄生的宿主,除非被烧成灰,否则就不会彻底死亡,只是当宿主极度缺乏养分的时候,会陷入长时间的休眠状态。   这样的睡眠可能持续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在此期间,宿主会持续枯槁下去,但绝不会腐坏。   耿师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冲我尴尬地笑了笑:“很多年没有下过墓了,刚才确实是我的疏忽。”   我叹了口气,随后又蹲下身子,用青钢剑的剑柄敲了敲地面。   我是怀疑,在棺材的下方可能会有暗道,但青钢剑敲击地面的时候,只传来一阵很沉闷的声音,青铜棺下方是实心的。   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身后的墓道深处传来“咔、咔、咔”的响声,起初我也没太在意,可没过多久,墓室突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墓道中又传来一阵咔咔声,那声音非很低沉,它响起的时候,还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   我转过身,朝着墓道那边望去,就见粱厚载他们已经进了墓室,墓道里也没有什么异常。   过了有几秒钟时间吧,墓道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就像是瓷片被人踩断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同一时间,墓室也剧烈地颤了几下,一大股尘土从墓道口的上方溅落下来,将整个墓道口完全遮蔽。   粱厚载他们为了躲避尘土,纷纷朝我这边靠了过来,仙儿嘴上还抱怨着:“怎么突然地震了呢,咳咳……呛死了。”   我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我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墓道口那边挪开过。之前在墓道中行走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墓道中有风流通,那些风是足以将这一大股尘土吹散的,可那些尘土现在却非常平静,几乎没有外力影响它们,只能靠它们自己慢慢消散。   我隐隐有一种感觉,在尘土出现的一刹那,墓道好像消失了,连带着墓道里的风也消失不见。   过了一段时间,飞尘渐渐散了,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面布满蚀痕的青铜壁,墓道口确实消失了。   仙儿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当她发现墓道口变成实心墙的时候,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问仙儿:“仙儿,你现在还能穿墙吗?”   仙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冲我摇了摇头。   其实我问她这样的问题完全是多余的,她现在是真正的实体,能穿墙才怪了。   耿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朝墓室周围指了指。   我回过头去一看,就发现墓室中的另外三面实心墙上各出现了一个墓道口,而且三个墓道口的形状还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拱形,一个方形,还有一个是规则的圆形。在每个墓道口周围都有大量尘土浮动。   怎么回事,地面在刚才仅仅是快速震了几下,不但让原本的墓道消失,还瞬间在三面铜壁上打出了三条新的墓道?   我沉了沉心性,问耿师兄:“这也是一世祖的手段吗?”   耿师兄摇头:“不知道。这个墓应该是活动的,现在的墓室还是刚才的墓室,但墓室周围的环境,已经被调换了。”   这一次他还是非常刻意地保持语气的平和,但我听得出来,他比刚才还要紧张。   从心性上来说,耿师兄和庄师兄、冯师兄他们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我拿出琉璃卵,将它托在手心,琉璃卵没有任何动静。而小野猪似乎受到了惊吓,一直躲在罗菲脚后跟那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朝我这边观望。   我问耿师兄:“风水盘现在能用吗?”   耿师兄对我说一声“这里的磁场很强”,随后拿出了风水罗盘,我就看到罗盘上的指针正毫无规律地晃动着,在这个地方,耿师兄的罗盘也失效了。   这下可麻烦了!   我站在墓室中央,望着三个墓道口皱起了眉头。我隐隐有种感觉,如果继续在这个墓室中停留,所有人都会有危险。可眼前的三个墓道,我究竟该选哪一个?   沉思片刻以后,我从仙儿手中接过狐火灯笼,朝着拱道那边走了过去。   其他人一看我进了隧道,也跟着我走了进来。   这个墓道的拱顶和道壁上都有油脂,看样子也是用青铜打造的,也不知道当初建造墓穴的人究竟是从那里搞到了这么多青铜。   耿师兄凑过来问我:“这条墓道能通到什么地方?”   我说:“不知道啊。耿师兄,这种事你不能问我啊,你才是豫咸一脉的门人。”   耿师兄流露出一丝紧张:“你不知道它通向哪……那就是说,这个墓道里的邪气比另外两个更重?”   我一边将灯笼举高一些,一边回应:“三条墓道里都感应不到邪气。我之所以选这条墓道,就是觉得它比另外两条看起来顺眼。”   说完,我将一块守阳糖塞给了耿师兄,对他说:“耿师兄,但凡是下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稳住心神,你现在阵脚有点乱了。”   听我这么一说,耿师兄的表情变得很尴尬。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大伟,他看上去比耿师兄还要紧张。   唉,看样子耿师兄和大伟就算不是第一次下墓,至少也是很少有下墓的经历,来这里之前,我还以为他们两个是行家来着。   沿着这条拱道走了没多久,在我面前又出现了三个岔路口。   在这条岔路口的对面,依旧是圆形道口、方形道口和一个拱形道口。   我站在原地,望着正对面的三条岔路陷入了沉思。   从五行的角度来说,圆形、拱形,都是属金,正方形属土,两金一土,倒是对应了这个墓穴的特点,不管是墓道还是刚才的墓室,大多数地方都覆盖了青铜,只有顶端和地面能看到石板和土壤,石头虽然是由土而生,但五行也是属金。   这个墓穴的五行结构以重金弱土为主,从土壤中渗出来的阴汤则属水,五行之中,土生金,金生水,而水在土中,土又克水。虽说墓穴的结构是金土结构,可这样的设计,却处处应对阴汤的水性。   我记得师父留给我的《行尸考录》上说,阴汤这东西虽然邪性,却能挡戾煞之气,造墓者在阴汤上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应该就是要压制邪物身上的戾气吧。   想到这里,我朝队伍后方的大伟招了招手:“大伟,朝地面上开一枪。”   大伟愣了一下,随后端起狙击枪,朝着身后的地面开了一枪。   地上的老旧石板根本承受不住狙击枪的冲击力,顿时被打穿一个洞口,一时间碎石横飞。   大伟开枪的时候还是比较讲究的,弹着点离人群比较远,不然光是这些尖锐的飞石就够我们喝一壶的。   我来到被子弹打出的洞口旁,用狐火灯笼照着,就看见洞口慢慢渗出了阴汤,等到阴汤多了一些,我就将琉璃卵沉在里面。   琉璃卵没入阴汤之后就无法感知到墓穴中的煞气了,它静止了一会,随后就朝着正前方移动了很小的一段距离。   我收起琉璃卵,朝着正对面的方形墓道走了过去。   沿着这个方向走,应该能找到阴汤的源头。   这一次耿师兄没再问我为什么选择这样一条墓道,只是在我身边闷闷地走着。   这条正方向墓道很长,我们走了很久,依旧看不见墓道的尽头,在这期间,我们身后又出现了那种“咔嚓咔嚓”的脆响。   那些声音让我感到有些不安,说不定我们在这条墓道中行走的时候,墓穴的结构又发生了变化。   又走了一段距离,我拿出手电朝前方的黑暗照了照,这条墓道仿佛是没有尽头的,从进入墓道至今,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了,可探照光束依然无法穿透前方的黑暗。   我停下脚步,又让大伟在地面上破个洞,随后用琉璃卵试探阴汤的源头师是否变了方向,还好,方向没有改变,我们选的这条路依然是对的。   就在这时候,曾在墓室后方出现过的声音又出现了,但这一次,它出现在了我们的前方,而且音量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大。   地面猛地晃动了几下,我清晰地看到墓道中的一处铜壁也跟着摇晃了两下,又是一阵尘土飞溅,待尘土散去之后,在我们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墓室。   在我们刚才所处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墓道的出口,可是现在出口就在我们眼前,在出口的另一侧就是连着那么一间墓室。   一样是仅仅几平米的面积,一样摆着三口青铜棺。   耿师兄皱着眉头对我说:“墓穴的结构果然是不断变化的,咱们又回到刚才那个墓室了。”   我摇头:“不对,不是同一个墓室。在上一个墓室里,我开过棺,中间一口棺材的棺盖上应该没有油脂了,可这个墓室里的三口棺材显然都没被人动过。”   一边说着,我就走进了墓室。其实不仅仅是棺材没有被我动过的痕迹,这里的炁场也和之前那个墓室不太一样,在这个墓室中,多了一丝煞气,只不过煞气很弱,如果不特别去留意,几乎无法感应到它。   我站在墓室中,发现头顶上时不时地出现落土,举高狐火灯笼照了照,才发现有大群鬼眼锹正沿着墓室的顶端爬过。   耿师兄抬头看了看,对我说:“是鬼眼锹吗?”   我点了点头:“这东西是所有胎尸的天敌,二龙湾那边的墓里也有很多。”   胎尸和鬼眼锹同时出现,似乎也印证了,龙王墓和眼前这座青铜墓的设计者是同一个人。   我用青钢剑敲了敲身旁的青铜棺,反馈回来的声音很闷,另外棺材里还传来一阵“吱吱”的摩擦声。和之前那个墓室里的棺材一样,这口棺材里也藏有大量的踬胎尸,棺材底下是实心的。   在我身后的青铜壁上,一样有三个不同形状的墓道口,我们刚才就是从正方形的墓道口走进来的。   耿师兄的视线一直在三个墓道口间游离不定,他犹豫了很长时间,对我说:“试试那个圆形的道口吧?” 五百五十五章 天干地支?   之前拱形的墓道和正方形墓道都已经走过了,现在只剩下圆形墓道没有走过,耿师兄大概是觉得,我们前面选择的路都错了,剩下的一个也许就是正确选择。   我摇了摇头:“先不着急行动,等等再说。”   说完,我又对大伟招了招手:“大伟,再开一枪。”   大伟用狙击枪在地上破了一个新洞,我将琉璃卵沉入阴汤,它是朝着三个墓道口正对面的实心墙移动的。   只能等等看了,希望下一次地面震动的时候,那面墙上会出现另外一条墓道。   我问刘尚昂:“瘦猴,咱们进墓多久了?”   刘尚昂看了看手表:“差十分钟不到四个小时。”   我从背包里拿出干粮和水,对周围的人说:“大家吃点东西、喝点水,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再走。”   对于我和粱厚载他们来说,下墓不算是一件稀奇的事,过去我们也有过在墓地里吃饭的经验,干粮配着肉干,我没觉得这两样食物的味道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可耿师兄和大伟在嚼肉干的时候,那表情就看上去就像是在嚼木头,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我问耿师兄:“耿师兄是第一次下墓吗?”   耿师兄喝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地说道:“小时候跟着师父下过一次,自那以后,我心里就有阴影了。”   我又问大伟:“大伟,你呢,第一次下墓?”   大伟:“我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以前进过的那些墓穴,都没有眼下这个邪性。”   我可以将他的意思理解为,他下过古墓,但从没下过这样的邪墓。   刘尚昂说得没错,大伟来协助我是假,他真正的任务是负责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帮组织确认我们是不是内鬼。就连我耿师兄,也一样是带着监视任务来的。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堵得慌,在这之后,我和耿师兄、大伟就没有更多交流了,我甚至不想和他们对视,我总觉得,他们看我时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异样了。   吃了东西,大家的体力也都恢复了七七八八,我坐在墓室中央,默默盯着对面的实心墙,默默等待。   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的墓道中终于传来了那阵久违的“咔咔”声,地面震荡,墓室顶端落下了大量尘土,连带着大量鬼眼锹也跟着跌落下来。   尘土渐渐散去,对面的实心墙上终于出现了三个墓道口。   我还是选择了正对面的方口,它笔直延伸的方向和琉璃卵指出的方向是吻合的。   一进墓道,我就感觉空气中的煞气变得浓郁了一些,但这样的浓度总归是维持在常人能够忍受的范围内,耿师兄和大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我就这么默默地走着,耿师兄退到了队伍中间,紧跟在我的身后的是仙儿和罗菲。   在这条墓道中行进了不到十分钟,地板上就出现了裂痕和脚印,在狐火灯笼的照耀下,那些裂痕中投出深绿色的影子,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过很快,前方又出现了大段大段完整的石板路,地面上的每一块石板都是完好的,潜伏在墓穴中的庞然大物显然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我用狐火照了照两侧的青铜壁,全都是实心墙,上面没有洞口。不知道那只怪物是如何离开这个墓道的。   后来,我们又在方形墓道的尽头遇到了一个三岔口,我停下来,用琉璃卵测了测阴汤的炁场源头,选择了三岔口对面的拱形墓道。   走在这样的墓道中,除了狐火灯笼散发出来的幽绿色,周围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让我感觉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是在不断重复的。   在这样的地方,人对时间的感知会变得非常麻木,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来到了拱形墓道的尽头,在墓道之外,又是一个小型的墓室。   这间墓室里的摆设和前两个墓室一模一样,但我发现,中间一口棺材的棺盖上少了很多油脂,在这口棺材旁的地面上,还有两处很浅的凹陷。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口棺材,应该就是曾被我开过棺的那一口,而地面上的凹陷,则是我用青钢剑的剑柄砸出来的。   看样子,我们在墓穴中绕了一个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罗菲也在我身后嘀咕了一声:“怎么又转回来了?”   是啊,怎么又转回来了?   我让大伟在地面上打个洞,重新用琉璃卵测了测阴汤的源头,琉璃卵移动的方向说明我们这一路确实没走错,可我们也确确实实是回到了最初的墓室。   难道说,阴汤的源头也是在不断变动的,以至于我们追着这道源头走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在原地兜圈子。   就在这时候,墓道里出现了“咔咔”声,我赶紧带着大家进入墓室,地面震荡的时候,我仔细留意了墓道口和墓室的连接处,发现在尘土飞溅的时候,墓室的顶端似乎有移动的迹象。   对面的实心墙上出现了三个新的墓道口,我不急着选路,让刘尚昂和粱厚载将我扛起来,又用青钢剑在墓室的顶端刻下一条痕迹,这个墓室里没有鬼眼锹,墓室顶端就是土层。   将我放下来的时候,刘尚昂看了看手表。   过了一段时间,咔咔声再次传来,地面震荡,尘土飞溅,左墙上的墓道口消失,新的墓道口出现在了右侧的实心墙上。   刘尚昂又看了眼手表,对我说:“两次震荡的前后间隔是二十四分钟。”   我点了点头,等头顶上不再落土了,才仰头观望,就见我之前用青钢剑刻出的痕迹向左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它原本正对墓室的中心位置,现在却挪到了墙根那边。   我们头顶上的土层是不会动的,出现位移的是墓室本身。   随后,我再次用琉璃卵测试了阴汤源头的方位,琉璃卵依旧指向了墓道口刚刚消失的那面实心墙。   我也不确定墓室是按照怎样的方式移动的,如果它们仅仅是简单地左右移动,那么在我探测阴汤源头的时候,琉璃卵应该朝着偏左或者偏右的方向倾斜移动,但它几次都是笔直向前的,这说明阴汤源头的位置和墓室的相对位置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当然,前提是阴汤的源头没有和墓室一起移动。   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地面再次震荡,三个墓道口再次出现在了左侧的青铜壁上。   刘尚看看手表,对我说:“时间间隔没变,还是二十四分钟。”   我收起了琉璃卵,径直走进了方形的墓道口,这一次,墓道中的煞气消失了。   在我刚进入墓道口的时候,就听粱厚载问刘尚昂:“刚才震动的时候,是几点。”   刘尚昂:“下午两点整。”   粱厚载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会,用工兵铲在墓室中刻下了一个“戊”字,进入墓道以后,他又在墓道的入口处刻了一个“戌”字。   看到他的举动,我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远远地问他:“厚载,你干什么呢?”   粱厚载没多做解释,只是回应道:“我突然有了一些想法,但需要验证一下。”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一句:“昨天和前天晚上,林子的炁场都是在亥时变化的,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咱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在癸亥。”   听他这么说,我还是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大概是通过某些线索联想到了和天干地支相关的东西。   每次在墓道中行走的时候,那阵异响都不会出现,地面也没有震荡过,沿着墓道一直向前,很快又是一条岔路口,我原本不打算再用琉璃卵来探测阴汤的源头,想要径直走进和正对我们的方形道口,可粱厚载却从队伍后面跑了过来,建议我再测一测阴汤源头的方位。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还是照做了。   这一次,琉璃卵果然没有朝正前方移动,它斜着向左移动的一段距离,指向了那条拱形的墓道。   我问粱厚载:“你怎么知道方向变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粱厚载摇头:“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的推测对不对。不过,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咱们在今天晚上六点,应该还能回到刚才那个墓室。”   我收起琉璃卵,带着大家进了拱形墓道。   从墓道中出来的时候,刘尚昂手表上的时间走到了下午四点十分,粱厚载一进墓室,就在地板上刻下了一个“甲”字,又在我们途径的墓道中刻下一个“辰”字。   过了十来分钟,地面震动,身后的墓道口消失,三个新的墓道口出现在了正前方的青铜壁上,粱厚载立刻冲进那三个墓道口分别看了看,随后又指着拱形墓道问我:“是不是这个方向?”   我用琉璃卵侧了一下,阴汤的源头确实在那个方向。于是问粱厚载:“你是怎么辨认方向的?”   粱厚载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自己过去看,我来到墓道口,就看见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辰”字,这个字就是粱厚载刚刚刻下的。   我盯着地上的刻字出神,粱厚载就在一旁对我说:“道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咱们下一次碰到的墓室,应该就是刻有‘戊’字的那间了。”   我问他:“怎么推测的?”   粱厚载:“我也是听刘尚昂说,两次震动的时间间隔是二十四分钟,就想,设计这个墓穴的人,应该是将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分成了六十等份,一个甲子也是六十年,他将一天的时间分成六十等份,可能应对天干地支的分年方式。墓道做地支,墓室做天干,这个墓穴的结构,应该和天干地支的刻度盘对应。”   完了粱厚载又补充道:“不过我现在还是不太确定,咱们要找的东西和林子发生异动的时辰是否对应,如果能对应起来的话,结合阴汤的性质,基本可以确定,咱们将在今天晚上的凌晨零点找到和癸、亥对应的墓室、墓道,而咱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在那个墓室里,就是在那条墓道里。”   我仔细咀嚼了一下他说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靠,听不懂,接着走吧。” 五百五十六章 癸室   说实话,我对天干地支这些东西的了解很有限,粱厚载在这方面反倒比较在行。   我朝大家招了招手,示意所有人跟上,随后就进了拱形的墓道,这一路上粱厚载都没再刻字,直到前方出现了岔路口,我依靠琉璃卵的感知能力选择了一条圆形的墓道,粱厚载向刘尚昂询问了时间,在这条墓道的入口处刻下了个“巳”字。   刻好文字以后,粱厚载对我说:“道哥,咱们得快点了,得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下一个墓室。”   我点了点头,让大家加快脚程。   再次见到墓室的时间是当天晚上的六点过五分钟,粱厚载的推测是对的,这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确实就是第一次遇到的那间墓室,中间的棺材有开棺的痕迹,地面上也有青钢剑敲打的痕迹,我们还找到了粱厚载之前刻下的那个戊字。   在出墓道之前,粱厚载又回过身,在墓道中刻下一个“申”字。   粱厚载出了墓道口,对我说:“其实咱们进第一条墓道的时候,方向是错的,还好道哥带着琉璃卵,不然的话,咱们这次真的走不出去了。”   我挑了挑眉毛,问粱厚载:“你知道怎么出去了?”   粱厚载说:“如果要从树洞那边出去,咱们估计要走整整一天。不管墓室和墓道怎么移动,咱们只要在后天的临晨十二点回到甲子位应该就能出去。还好设计这个墓的人是以‘正子时’作为一天的开始,不然的话,我也没办法摸清它的规律。”   我好奇道:“你已经摸清墓穴的结构了?”   粱厚载摇头:“只能摸清墓道和墓室的移动规律。”   我舒口气,笑了笑,没再和他讨论下去。   也多亏这次下墓带上了粱厚载,如果粱厚载一开学就回了北京,我觉得,就凭我那点智商根本无法判断出正确的路径,另外,能在走错方向之后重新选对墓道,也多亏了琉璃卵。   六点二十四,墓室出现震荡,先前被粱厚载刻下“申”字的那条墓道赫然出现在了我们的正前方,我用琉璃卵测了一下,阴汤的源头确实就是那个方向。   现在我也越发确信,粱厚载推测是正确的。   但这样一来,我心中也变得越发不安,按照粱厚载的推断,我们在今天晚上十二点将会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可实际上,这么走下去只能找到阴汤的源头,我们进入墓穴是为了寻找阴玉,可谁也不能确定在阴汤的源头会碰到什么,是阴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阴汤的源头附近,也许会碰到大墓中镇压的邪物。   墓道中的煞气变得越来越浓了,我已经能隐隐感觉到附近有东西,但不确定那是什么,也没办法确定它的具体方位。   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对炁场的感知能力好像有些失灵,总觉得隐隐有一股力量在干扰我。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墓穴,这个墓穴中只有一口棺材,棺材的颜色很深,它像是用光滑金属打造的,狐火的光照在上面,反出一抹柔亮的金属光泽,但这口棺材上没有油脂,而且体积也比之前见到的那些青铜棺大一些。   粱厚载问刘尚昂:“瘦猴,现在几点?”   刘尚昂:“刚过八点。”   粱厚载在身后的墓道中刻下了一个“丑”字,又在墓室中刻下一个“癸”字。   我朝墓室地板上的字扬了扬下巴,问粱厚载:“这就是癸室?”   粱厚载点头:“嗯,估计要等到亥道和癸室相连的时候,咱们要找的东西才会出现。”   我撇了撇嘴,径直走向了墓室中央的棺材,将手放在棺盖表面,上面的传来一股很融合的触感,以及和体温相仿的温度。   打造这口棺材所用的材料,和龙王墓以及老黄家地宫里的黑石棺应该是一样的。   我用双手顶住棺盖的一端,想将它推开,可棺材里头好像上了闩,我连加了几次里,棺盖依然纹丝不动。   这时候大伟走了过来,他端起狙击枪,将枪口对准了棺材,我一把将他拉到一边:“你想干什么?”   大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焦躁地说道:“帮你开棺啊。”   我冲他摆了摆手:“不行,不能强行开棺,那样肯定会出问题。”   大伟放下了狙击枪,叹了口气:“唉,我真是在这地方待够了,太折磨人了。像我们这些当兵的,不怕死,可你至少让我知道敌人在哪吧,咱们在这破地方待了快一天了,到现在什么都没碰着。真的,真快受不了了。”   我举起狐火灯笼,特意照了照大伟的脸。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紧张,代之以很重的躁气,他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我身边的黑石棺,我觉得他心里好像有一股燥火,急于找地方发泄。   我又看了眼耿师兄,他现在正站在墓道口的位置,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仔细聆听了一下,他是在背诵三尸决。   “耿师兄?”我伸直脖子,唤了耿师兄一声。   耿师兄这才睁开了眼,他用手松了松领口,很烦躁地回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躁,浑身上下都不对头。”   我立即开了天眼,仔细感知着墓室中的炁场,可什么都感知不到,连正常的阴阳气都感知不到,刚才的墓道里明明有股子煞气,可我现在一样感知不到它了。   在这间墓室里,我的天眼竟然失灵了。   随后我凝练念力,想要从黑水尸棺上借力,可此刻的黑水尸棺仿佛陷入了很深的沉睡,我连它的炁场也感知不到了,更别说从上面借力。   我散了念力,又拿出番天印和青钢剑,现在我已经无法从它们身上感知到任何炁场,但在火蚕丝布被解开的时候,我立刻变得烦躁起来,看来番天印上的炁场没问题,黑水尸棺和青钢剑应该也没问题,只有我出了问题。   收起番天印,我问粱厚载:“厚载,你现在还能感知到炁场吗?”   粱厚载摇头:“从进了这个墓室,我就感应不到炁场了,怎么了,你也受影响了?”   我点点头,又问刘尚昂:“瘦猴,你怎么样?”   刘尚昂很疑惑地看着我说:“我又没道行,本来就感知不到炁场。”   我说:“没问你这个,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心里不烦躁吗?”   “烦啊,怎么不烦,”刘尚昂叹了口气,回应道:“进山之前忘了给萧壬雅打电话了,道哥,我估计我要完。”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种事!   我没再理他,给粱厚载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好耿师兄,而我则盯着大伟。   八点二十四,地面再次震荡,我立即带着大家进了那条刻有“丑”字的墓道,一进墓道,我又能感知到煞气了,而耿师兄和大伟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刚才那个墓室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我们,可刘尚昂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唯独他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沿着墓道一直走,途径三岔口,琉璃卵选择了一条拱形的墓道口,又经过一个小时的跋涉,我们再次回到了刻着“戊”字的墓室。   进入墓室以后,粱厚载建议我停下,他说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了,再过十分钟就是正亥时,如果那时候戾气还没有出现,我们就有可能走错路了。   由于昨天晚上戾气就没有出现,所以粱厚载也不能确定,戾气不出现,是否也意味着林子里没有发生异动。   我们在墓室中等了十分钟,期间粱厚载一直盯着刘尚昂的手表。   十点一过,地面再次震荡,我们正对面的实心墙上出现了墓道口,而身后的墓道口则变成了实心墙。   就在我用琉璃卵探测阴汤源头的时候,地面又剧烈震动起来,振幅和频率比我们今天经历的任何一次震荡都要强。   一股戾气从正前方的墓道里倾泻而出,迅速蔓延了整个墓室。   我收起琉璃卵,冲粱厚载使了个眼色,粱厚载立即凑到青铜壁前,仔细查看墓道口,当他走到最右端的方形墓道口时,快速朝里面看了一眼,又迅速转过身来,冲我点了点头。   我立刻朝大家招招手,随后就冲向了那个墓道。   还好粱厚载做记号的墓道不是中间那一条,不然的话,我们这次说不定就要遭遇邪物了。   距离临晨十二点还有整整两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我们重新回到刻有“癸”字的墓室,但我刚要放慢脚步,就听粱厚载在后面喊:“后面有东西追过来了?”   我一边再次加快脚步,一边对刘尚昂说:“看看后头是什么?”   刘尚昂:“看不清,太暗了!”   奔跑中,我转身回望,那些脱离了狐火照耀范围的地方完全是一片黑漆,什么都看不到。   但我听到粱厚载身后有一个陌生的脚步声,那声音很沉、很闷,像是一个沉重的肉垫正不断和地面发生碰撞。   可过了没多久,那阵声音就消失了,我停下来,朝着后方观望。   粱厚载和刘尚昂也都停下脚步,望着身后的黑暗出神。   片刻,粱厚载回过身来对我说:“应该是被转移到其他墓道中去了。”   我没听明白粱厚载的意思:“转移?”   说话间,我回过身,继续朝墓道深处走了,粱厚载则在我身后解释道:“这些墓道应该也是分段的,每一段都会移动,道哥,你还记得吧,咱们之前走过的一个墓道里也出现过怪物的脚印,它是突然出现在墓道的某一节,又突然消失的。”   确实是,当时发现脚印消失,我还在想,两侧的墓道上都没有洞口,那只怪物能到什么地方去?   可如果墓道是分段的,每一段都能移动,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途径的十几条墓道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这个墓穴中有太多我无法解释的玄机,可梁厚载好像已经将这些玄机全都摸透了似的。说真的,这让我有点心里不平衡。 五百五十七章 狼头蜥尾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可随着不断前进,戾气却变得越来越强,我怕大伟和耿师兄扛不住,就将他们两个拉到了身边,时不时解开火蚕丝布,用番天印的炁场冲淡周围的戾气。   我记得前天晚上,戾气一出现番天印就变得兴奋起来,可是现在,戾气变得越来越强烈,番天印却迟迟没有动静。   大伟一直非常紧张,他经常将狙击枪举起又放下,有一次刘尚昂从背包里拿东西,声音大了一点,大伟立即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刘尚昂。在这之前我就一直在留意大伟的举动,一见他举枪,就一拳擂在他的脖子上,大伟顿时昏厥,我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身子,将他托起来扛在肩上,而后继续赶路。   我知道,大伟举枪并不是要针对刘尚昂,他是太紧张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神经紧绷,我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伟脑袋里的这根弦会绷断了。   想想前几次和大伟合作的时候,就算是碰上了修罗他都没怕过,可从进入墓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心神一直浮动不定。   耿师兄虽说也有些紧张过度,但还远没有达到大伟这样的地步。   我真心觉得大伟有些不太对劲,这倒不是说我怀疑大伟是内鬼,我是怀疑,可能有人在他身上动过手脚,又可能是在最近这段日子里,大伟可能遭遇过什么事,导致他的心性变得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深夜十一点钟,还差一个小时就是正子时了,而我们也经过了一个岔路口,来到一条圆形的墓道中。   戾气在达到一定浓度之后就没再发生变化,我感觉,地底的怪物原本是要苏醒的,但有一股力量阻止了它完全醒过来,让它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还差二十分钟十二点的时候,粱厚载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对我说:“先等一等吧道哥,如果咱们现在就走出墓道,进的就不是癸室了,而是壬室。”   我点了点头,招呼大家停下,当所有人都静止下来之后,环境变得异常寂静,刘尚昂转头望着黑压压的墓道,自言自语地说着:“又回来了?”   因为安静,他虽然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他的话了,于是问他:“什么回来了?”   刘尚昂转向我:“就是刚才跟在粱厚载身后的东西。那个很奇怪的脚步声就在离咱们很远的地方,正朝咱们这边接近。”   我侧着耳朵倾听了一会,什么都没听见,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它和我们间的距离都非常遥远,我估计它是追不上来的,因为在他接近我们的途中,墓道中的一些路段会发生位移,估计它很快就被转移到其他的墓道了。   在原地等了十分钟之后,午夜十二点终于来临,粱厚载对我说一声:“走吧。”   我用力沉了沉气,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戾气出现的时候我就开了天眼,至今没有关闭,可一出墓道口,我就看不到戾气的流向了,确切地说,是根本感知不到那股戾气了。   这里就是粱厚载刻下“癸”字的墓室,在墓室中央,黑石棺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二次看到这口黑石棺的时候,竟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和我第一次见到罗菲的感觉有点相似,如同是见到了故人。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而罗菲也凑到我身边,有些惊奇地说:“我突然觉得,这口棺材好像在哪里见过,上面有种很熟悉的气息。”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罗菲正要开口说话,后面的刘尚昂突然低吼了一声:“都别说话!”   我转身望着刘尚昂,就见刘尚昂手里攥着工兵铲,紧盯着他身后的墓道。过了片刻,他又说一声:“来了!”   我将大伟放在地上,又将大伟的狙击枪扔给刘尚昂,刘尚昂冲我一笑,同时伸出一只手接住了狙击枪,但另一只手上依旧握着工兵铲。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我也听到墓道里的脚步声了。   “踏、踏、踏……”,那声音很慢、很闷,确实就是之前出现在粱厚载身后的声音。   我来到了墓道口附近,抽出青钢剑,全神戒备。   等了好一阵子,那个声音只是变得越来越清晰,可在狐火照亮的地方,什么都没出现。   进入墓室之后的第二十四分钟,墓道中传来一连串“咔咔”声,地面猛地晃动了几下,大量尘土被震落,我只能快速离开墓道口。   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指指正对他后背的那道实心墙,刘尚昂立即会意,转过身,将工兵铲插进背包,随后端起了狙击枪。   很快,飞尘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它们消散之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原本应该出现墓道口的实心墙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在我们身后,三个墓道口也消失了。墓室的四面全都是实心的青铜壁,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那沉闷无比的脚步声还在慢慢靠近,我和刘尚昂对视一眼,同时转过身,仔细聆听着这个声音。   它依然在接近我们,但不是经由墓道,而是地底。   刘尚昂将狙击枪对准了地面,我拍拍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它越过了我们身后的青铜壁,越过我们脚下的土壤,一直到了黑石棺附近才停下来。   随后,我就听到黑石棺中发出嗤嗤啦啦的一阵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那东西的冲击力很大,声音出现的时候,整个黑石棺都不停地颤动着。   我示意大家后退,刘尚昂端起狙击枪为我掩护,而我则手持青钢剑,慢慢来到了黑石棺旁边。   “咔嚓!”黑石棺中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那就像是开锁的时候锁簧发出的声音,棺盖随之微微晃动了一下。   棺材里面的闩,好像被打开了。   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棺盖,先前无论如何无法都无法移动的棺盖,这次经我轻轻一推,竟然就滑开了一道缝隙。   现在我虽然感应不到炁场,但在棺盖滑开刹那,我的心头却升起一股危机感,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边我刚一脚向后迈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从棺盖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它的速度不算快,借着狐火灯笼的光,大致能看出那是一只干枯的手臂。   邪尸!看到那半截手臂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就是这两个字。   刘尚昂一直举着狙击枪,却迟迟没有按下扳机,我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他正将侧脸压在枪身上,眼睛瞄着黑石棺。   自干枯的手臂伸出棺盖之后,黑石棺里就没了动静,我朝着粱厚载、仙儿、罗菲分别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到我身后来。   这时刘尚昂正了正枪身,说一声:“来了!”   我立即抽出青钢剑,紧盯着黑石棺。   几秒钟之后,黑石棺下方传来一阵细碎的嗡嗡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高频震荡着。紧接着,从棺盖缝隙中伸出来的那只手猛然攥了一下拳头。   刘尚昂在同一时间按下了扳机,子弹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击中了那只拳头,就听“嘭”一声闷响,那枚干枯的拳头被狙击弹破开一个很大的洞,五根手指全被打碎了。   “嗷——”   黑石棺中传来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声,这声音异常的尖锐,我感觉耳膜都险些被震破,只能先扔下狐火灯笼和青钢剑,迅速护住耳朵,刘尚昂快速后退几步,从背包里抓出一个小袋子塞给我。   我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胶皮做的耳塞,没想到刘尚昂连这种东西都准备了。   惨叫过后,黑石棺里再次安沉寂下来,刘尚昂带上了耳塞,端起狙击枪继续警戒,我则用最快的速度将每一个耳塞分到每个人手里。   仙儿捡起地上的狐火灯笼,我捡起青钢剑,稍稍向黑石棺那边靠了两步。   耳塞能抵御刚才那样的噪音是不假,但也隔绝了我的听觉,现在,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却不确定黑石棺里有没有动静。   随后我伸出青钢剑,将剑身抵在黑石棺上,试图感应黑石棺内部的震荡。   可过了很久,黑石棺都没有任何异动,在这段时间里,墓室也没有发生震荡,四面青铜壁依然是实心的。   我沉了沉气,又朝黑石棺那边蹭了几步,仙儿举着灯笼,想和我一起上前,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停下。   来到黑石棺旁边,我蹲在地上,后背紧贴着石棺。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感觉不到棺材内部有任何的震动。我将手伸进背包,将手电摸了出来,然后将它举过头顶,让灯头正对棺盖的缝隙,而后又冲刘尚昂试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准时机开枪,刘尚昂点点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按下开关,手电的光束立即照进了黑石棺中,紧接着,我就感觉背后的棺材板猛地晃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蹿上来了。   咣当一声巨响,棺材盖受到什么东西的冲击,竟整个被顶翻,我就地打了个滚,和黑石棺拉开距离。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刘尚昂开了枪,子弹划破墓室中的空气,击中了站在黑石棺上的那个庞大身躯。   这些年,我们见过邪尸,见过各种鬼物,也见过一些妖怪和矮骡子,可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怪异的东西。   此时从黑石棺里出来的东西,身子乍一看有点像狼,但长着一条很长蜥尾,尾上有鳞,狐火的光照在上面的时候,反回来的光泽给人一种滑腻腻的感觉,它用来支撑自身重量的后腿看起来和狼腿、狗腿没什么区别,可前肢却有五指,看上去就像是一双干枯的人手。   之前从黑石棺中伸出来的,就是它的前肢。 五百五十八章 有兽如狼,名为猲狙   刚才那一枪似乎没有伤到它,现在它就默默地趴在棺材顶上,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们,它的脸十分宽大,下颌也十分强壮,唯独一双眼睛像豆粒一样,黑漆漆的,也看不出任何光彩。   我倒提着青钢剑,警惕地盯着它,就发现它刚刚被刘尚昂击碎的那只手掌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肉,恐怕再过个三五分钟,就能长出一只新的手掌来。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应该就是《行尸考录》上的猲狙,不只是行尸考虑,在《山海经》上也有关于这种怪物的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而《行尸考录》上则说,这种怪物的自愈能力很强,就算是骨头被打碎了一样可以再生,很难被彻底杀死。   我记得《行尸考录》上曾提到过,唐朝末年的时候,猲狙就已经和另外两种怪物一起绝迹了。想不到在这个墓穴里竟然还能见到它们。   猲狙趴在黑石棺上,一直没有新的动作,它似乎是在保护棺材里的东西。   我举起钢剑,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本来我就是想看看猲狙对青钢剑上的阳气有没有反应,没想到脚掌刚刚落地,猲狙突然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它的身子十分庞大,至少有两米高、三四米长,它落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沉重的身躯和让地面都微微颤了一下。   它落地的瞬间就伸长了脖子,张口朝我这边咬了过来,我被它震得有些站不稳,没得躲了,干脆一剑斩出,剑刃奔着它的侧脸就划了过去。   青钢剑锋利无比,剑刃接触到猲狙的脸颊,几乎没受什么阻力就将它脸上的皮给划穿了。   可着这一下根本没挡住它,青钢剑太过锋利,以至于剑锋刚割破皮肉的时候,猲狙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感觉到疼痛。   它那张布满尖牙的大嘴依旧朝我咬了过来,我能闻到从它喉咙里传来的强烈尸臭。   嘭!   这时候我身侧出现了微弱的枪声,猲狙被击打中,脚下顿时一个踉跄。   它刚才只顾着攻击我,重心本来就不稳,踉跄两步之后,沉重的身子就侧着倒在了地上,又沿着粗糙的地面划出几米距离。   刘尚昂来到我跟前,又对着猲狙补了一枪,可子弹击中猲狙的后背之后,爆出一股火光,却没能将猲狙的皮肉打穿。   趁着猲狙还没爬起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用青钢剑狠狠斩向猲狙的尾根,《行尸考录》上说猲狙的弱点就在尾巴根上。   它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没等青钢剑触到它,它就猛地缩了一下身子,而后又拱着后背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它的速度不算快,但由于身子庞大,在它拱起后背的时候,粗壮的尾巴在地上甩了一下,正好砸中了我的小腿。   猲狙的力气非常大,我就感觉小腿就像被高速行驶的摩托车撞到了一样,整个身子呼的一下就被甩到了半空中。   罗菲和粱厚载赶紧上前将我接住,猲狙挪动着硕大的身子转过头来,这时候它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一半了。   它伸直了脖子,仰头嘶鸣起来,我即便是带着耳塞都能听它那尖锐的声音,这阵嘶鸣甚至引起了不小的音颤,我就感觉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出现了共振,连内脏也隐隐作疼。   而且它的音量还在不断增强,很快,就算隔着耳塞,我也能听到它的叫声了,如果再让它这么叫下去,搞不好我们几个的五脏六腑都会被震碎。   我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快速冲到猲狙面前,一剑刺向了它的喉咙,它为了避开青钢剑,扭了一下身子。由于它的身子太庞大,我在近身攻击它的时候,很容易被它蹭到,这一次也是,我这边刚举剑,它一扭动身子,岩石一样坚硬的后背就压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当场就被它蹭倒了,这一剑没能刺中。   刘尚昂那边又爆起一朵火光,带着耳塞,加上距离比较远,我没听到声音,但看到这股火光,我就知道刘尚昂又开枪了。   猲狙的身子受到冲击,当场就停顿了一下,我立即站起来,一剑刺穿猲狙的喉咙。   着一下让猲狙感觉到了痛苦,它不断甩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还用那双长了五指的手臂护着自己的脖子。   喉咙被破,它暂时无法咆哮了,我摘了耳塞,冲着刘尚昂喊:“打它的尾根!”   刘尚昂也将耳塞摘了下来:“什么?”   我又朝他喊了一次:“打它的尾巴根,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看准机会开枪!”   没等刘尚昂回应我,我就冲向了猲狙,我打算引着它转身,让它将侧面对着刘尚昂,方便刘尚昂瞄准尾根。   猲狙一看我朝它那边冲,立即低下头,张口朝着我咬了过来,我就地一滚躲开它的攻击,又快速起身,来到它的侧面,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出手,一剑刺穿它的左脸。   被我连伤两次,它变得愤怒起来,快速挪动着身子,将正脸面向我。   也就在它转过身来的这一刹那,刘尚昂那边传来“嘭”的一声枪响,猲狙那破损的喉咙里立即发出了“嗷——嗷——嗷——”的惨叫,它的叫声已经不连贯了,但依旧十分刺耳。   猲狙的尾根确实是它的弱点所在,刚才狙击枪打中它的后背时候,子弹根本无法穿透它的皮,可是现在,刘尚昂只用一枪就在猲狙的尾根上撕开了很大一道口子。   紧接着,刘尚昂又开了两枪,他打得很准,两发子弹全都击中了猲狙的尾根,现在猲狙的尾巴上多了三个碗口大的洞,剧烈的疼痛让它几乎没办法站稳,我借着这个机会快速跑到它的身侧,手起剑罗,将它那粗壮的尾巴齐根斩了下来。   尾巴被斩断,猲狙口中又发出一连串“嗷——嗷——”的惨叫,它想要回过头来攻击我,可失去尾巴之后,它根本没办法保持平衡,身子转到一半就失去重心,重重倒在了地上。   它试着爬起来,但没了尾巴的猲狙就像是被人切掉了小脑,它完全丧失了平衡能力,怎么都站不起来,就算稍稍挺起了身子,也会在下一秒钟重新倒在地上。   我原本是想给猲狙致命一击,彻底了结了它。可我一靠近它,他就不停地扭动身子想要攻击我,我很难近它的身。   仙儿跑到黑石棺旁边,用狐火照了照棺材内部,回过头来冲我喊:“里面有条暗道!”   她喊话的时候,猲狙猛地伸长脖子朝我咬来,我用青钢剑挡了一下,同时快速后退,避开猲狙的攻势。   “所有人进暗道,快!”我一边喊着,一边捡起青钢剑的剑鞘。   仙儿举着狐火灯笼翻进了棺材,罗菲紧跟在他身后,随后刘尚昂和耿师兄也将昏迷中的大伟拖了进去。   粱厚载试图将棺盖抬回棺材上,可黑石打造的棺盖实在太重,我看他提了两次力,就没办法将棺盖抱起来。   此时,猲狙的注意力还在我身上,它虽然站不起来了,却一直在地上奋力地蠕动着,不断接近我,每次快到我身边的时候,它都会猛地伸长脖子,一口咬向我。   这家伙的咬合力是鳄鱼的六十倍,我只要中招必死无疑。   我用余光留意着粱厚载那边的情况,同时不断后退,引着猲狙远离黑石棺材。   眼看猲狙和黑石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二十米了,我迅速弯腰,避开猲狙的攻击,随后就地一滚,拉开和猲狙之间的距离。   爬起来身来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猲狙又挪动着身子超我这边过来了,我也没敢耽搁,立刻冲到粱厚载那边,双手抱住棺盖,几乎是用上了全身力气,猛地挺腰,直接将它抱了起来。   我目送粱厚载跳进棺材,然后将所有力量集中在腰部、奋力甩腰,很勉强地将棺盖“甩”到了黑石棺上。   就算我用上了所有力气,也只能让棺盖的一半搭在棺材上,它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这时候猲狙已经快到我跟前了,我也不敢再耽搁,一个纵身跳进了黑石棺。   黑石棺中,确实有一条倾斜向下延伸的暗道,我进来以后,就站在坡道上,和粱厚载、刘尚昂一起托起棺盖,快速将它盖严实了。   在这之后,我打开手电,仔细看了看头顶上的棺材盖,试图找到那个将它封死的“闩”,可在我的视线中,不管是棺材的内壁还是棺盖的表面都十分光滑,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   这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耿师兄抬起了腿,对着暗道中的墙壁狠狠踹了一脚。   紧接着,就听头顶上传来“嘡”的一声闷响,棺材盖微微晃动了一下。我试着推了推棺盖,它纹丝不动,已经被闩住了。   我这边刚松了一口气,棺材外面突然传来“哐”的一声闷响,地面和黑石棺同时震了一下。   猲狙正在撞击黑石棺!   在这之后,它又连着撞了三四下,在一声长啸过后,猲狙的动静意外消失了。   我长出一口气,后背贴着棺材坐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脖子,全是汗,腰上也有点发酸,脑壳麻嗖嗖的。   刘尚昂将水壶递给我,我连着喝了几大口水,就听他问我:“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恐龙吗?”   我长喘几口粗气,对他说:“是猲狙,古时候的恶兽,刚才那只应该是尸变过,它张嘴的时候散发出很重的尸臭。”   一边说着话,我一边用手扶着地面,稍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粱厚载在一旁对我说:“道哥,咱们得在四点到四点二十四或者八点整到八点二十四离开墓室,不然就得多等一天才能出去。”   我点点头,问刘尚昂:“口粮准备了多少?”   刘尚昂伸出四根手指:“咱们有四天的口粮,后天出去也够了。”   我将青钢剑背在背上,从罗菲和仙儿身边走过,看了看依旧昏迷的大伟,以及耿师兄刚才踹过的那面墙。   在我眼中,那就是一面普通的石墙,我没发现什么异常。 五百五十九章 碎玉   耿师兄指了指墙根,对我说:“那里有一块铅砖,上面附着阴阳沙。在鬼市的暗道里头,也有不少类似的机关。”   我蹲下来,看了看耿师兄手指的位置,在狐火的照耀下,这一带的砖块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也不知道耿师兄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这时又听耿师兄在我身后说:“这个墓穴,肯定是咱们寄魂庄设计出来的。”   “老祖宗做事,自然有老祖宗的道理,”我从仙儿手中接过狐火灯笼,一边对耿师兄说:“其实我也是一直怀疑,用来安置阴玉的这九座大墓,其实就是咱们寄魂庄造的。”   说话间,我举起灯笼,朝着暗道深处探了探,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拐角,那里出现了反光,我隐约能分辨出来,在拐角处的石壁上有纹刻的痕迹。   刚才抱起棺盖的时候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到现在我还有些发虚,不能再扛着大伟前进了,后来还是耿师兄将大伟背在身上,随着我朝暗道深处继续进发。   来到拐角处,我特意看了看石壁上的纹刻,那是一个外形和牛相似的浮雕,这只牛身上的毛发被刻画得很粗大,一根一根地倒立着,就像是一根根倒刺。更怪异的是,这头牛的脸上刻了三只眼,其中一只在额头的中心。   耿师兄在后面问我:“这是什么东西?”   我摇头:“不知道。在古代的恶兽里,三只眼的有很多,可既长了牛的身子,又长了一身刺猬皮的……好像没有。”   说完,我就举着灯笼走过了拐角。   拐角呈九十度,一端连着石板垒砌的暗道,另一端,则是一个宽阔的自然隧道,在隧道的地面上有一些积水,我蹲下来,将手指沉进积水中,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说明这些水不是阴汤。   我站起身,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继续前进。   隧道里的潮气很重,走在里面,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我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后面的人,以确认他们没出问题。   越是深入,隧道就变得越加宽阔,刚进来的时候,左右也就是三四米的距离,可现在,隧道的左右宽度已经到了十米以上,在地面上还生出了大量的钟乳石。   在狐火的照耀下,我看到前方百米开外的地方排列着不少类似于球形的东西,它们的数量巨大,在绿色火光的映衬下,反射出一道道油光。   看到这些东西,我立即抬了抬手,示意大家放慢速度,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走得近一些了,我才发现那些东西全都是一颗颗巨大的蛋,它们是半透明的,透过蛋壳就能看到里面的胚胎。   它们都有着小狼一样的头、灵长类动物的前肢,还有一条长长的尾,这些全部都是猲狙的胚胎,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猲狙的孵化室。   耿师兄走到一颗猲狙卵前,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随后对我说:“这些卵全都是化石,没办法孵化的。”   我也弯下腰,敲了敲离我最近的一颗卵,那种触感确实和敲打石头没有区别。   放眼望去,在这个小空间里至少有上千颗猲狙卵化石,应该是设计墓穴的人将它们和那只活着的猲狙一起安置在了这里,千多年过去,为了守护这些“卵”,猲狙一直没有离开过。   我拿出手电,朝着狐火无法照亮的深处照了照,我原以为前方有很大的几率会是一片无底的黑暗,却没想到,探照光穿越孵化室之后,前方竟然出现了反光,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快走到暗道最深处了。   在这之后,我又晃了晃手电,让光束在暗道的尽头左右扫动了一下,当光束移动到极右的位置时,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我再次让光束晃动几下,在同一个位置,又一次出现了闪烁的反光。   “厚载,给瘦猴、耿师兄还有大伟多贴几张辟邪符。”我回过身,对粱厚载说。   粱厚载立即拿出辟邪符,贴在耿师兄他们三人的身上。   我又问耿师兄:“师兄,你带着装阴玉的容器吧?”   耿师兄连忙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这是一个颜色很重的铅盒,正面刻阴阳八卦,背面刻四象图。   我伸手去接盒子的时候,耿师兄却犹豫了一下,问我:“你能确定是阴玉在闪光吗?”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感知不到炁场了,确定不了,不过我觉得,那东西是阴玉的几率很高。”   耿师兄这才将盒子交给我,并对我说:“如果那里的东西不是阴玉,千万别放进这个盒子。”   我点点头,让耿师兄和刘尚昂留在原地,随后带着粱厚载、罗菲还有仙儿跨过大片猲狙卵,朝着闪光出现的位置走了过去。   不敢让耿师兄他们跟着,是因为怕他们受到阴玉的影响,虽说现在他们几个的身上都有粱厚载的辟邪符,也算是沾上了粱厚载的几分念力。庄师兄曾做过实验,发现阴玉无法复制带有念力的人和物,可那是在实验室,现在是在墓穴中,谁也说不好换了环境,阴玉的性质会不会发生变化。   来到石壁附近,我拿出手电,照了照刚才的闪光点,手电的光太强,我只是看到墙壁上镶着一个菱形的小石头,它的形状和大小,都和我们之前见到的阴玉很像,但光凭这一点也不能证明它就是阴玉。   粱厚载在旁边对我说:“道哥,用封魂符试试吧。”   我立即拿出一张封魂符,将它掷向了石壁,却没想到,封魂符飞在半空的时候就燃起了火焰,并在几秒钟之内燃成灰烬。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封魂符上的灵韵耗光的,似乎也只有阴玉上的精纯阴气了。   随后,我又拿着手电,仔细照了照石壁上的每一个角落,想看看还有没有和阴玉类似的东西,可除了这颗菱形的小石头,我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在石壁上看到其他镶嵌物。   刚才耿师兄将盒子给我的时候曾嘱咐我,千万不要将阴玉以外的东西放进去,这让我有些犹豫了。就是不知道,如果眼前这块看不出颜色的小石头不是阴玉,而我又将它放进了盒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站在原地,沉思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伸手将墙壁上的小石头抠了下来,当我触碰到它的时候,整条胳膊瞬间就麻了,这时候,背后出现了一股凉意,这股凉意瞬间游走我的全身,让我感到一阵轻松,手臂上的知觉也恢复了正常。   看样子,我手里的东西就算不是阴玉,也是一个邪气很强的东西。   我打开盒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小心翼翼盖上盒盖,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还有我身边的粱厚载、仙儿、罗菲他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盯着这个不到巴掌大的铅盒。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叹了口气,打破了周围的死寂:“应该就是阴玉了,前两次进大墓,只要一动阴玉,在墓里头守玉的邪物就会躁动。可这一次怎么这么安静?”   罗菲想了想,说:“守玉的邪物……不会就是刚才那个……”   仙儿提醒道:“猲狙。”   罗菲:“不会就是刚才那个猲狙吧?”   我摇头:“应该不是。”   龙王墓里的守玉邪物是一条被剥骨的尸蛟,东北地宫里的邪物我们虽然没见过,但也可以确定,那应该是一只修炼千年的大妖。这两个邪物,不说能毁天灭地吧,可一旦出现,就能方圆数百里草不生。   猲狙和它们相比实在是太弱小了。   我们拿着铅盒回到耿师兄身边的时候,大伟已经醒过来了,他当时好像还是懵懵的,就坐在地上,低头盯着地面,我们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也没抬头看看。   将铅盒交给耿师兄之后,我又对耿师兄说:“墙上的东西应该就是阴玉,看管好这个盒子吧,别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了。”   耿师兄点点头,随后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大捆细线,将铅盒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个严严实实。   我朝刘尚昂那边扬了扬下巴:“瘦猴,几点了?”   刘尚昂看看手表,应声道:“刚过十二点五十。”   之前粱厚载说,我们需要在四点到四点二十四、八点到把点二十四这两个时间回到墓室,才能找到离开墓穴的路。   我看时间还早,就让大家吃点东西,小睡一下恢复恢复体力。   当我将一块压缩饼干递给大伟的时候,大伟的意识恢复了七七八八,他问我这是什么地方,刚才他怎么昏过去了,还问我他为什么觉得耳朵里生疼。   我只告诉他,这里就是存放阴玉的地方,现在阴玉就在耿师兄身上,他的耳膜疼,是因为刚才有一只猲狙在他身边啼叫,那声音太大,在一定程度上震伤了他的耳朵。   至于他是怎么昏过去的,这个问题我没回应,他懵懵地接过压缩饼干,也没再多问。   吃过饭,大家就在原地休息,干等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我打算一到四点就立即离开这里,毕竟猲狙还在外面,出去以后,可能还要和它僵持一段时间。   我这边正想着猲狙的事,粱厚载就凑过来问我:“道哥,你说……外头怎么没有猲狙的动静了呢?”   我想了想,说:“可能它也知道自己撞不开石棺吧。”   对于我的回答,粱厚载显然是不太赞同的,他皱起了眉头,又微微摇头:“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路,也能通道这里来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拿起手电,在周围石壁上探照起来。   粱厚载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刚进棺材的时候我还在纳闷,猲狙怎么随便撞了几下就消停了,现在看来,也许它在那时候就离开了黑石棺,寻着另外一条路往这边赶了。 五百六十章 黑暗中的杀机   一想到刚才和猲狙交手的情形我就一阵头疼,那东西实在太难对付,凭我们几个,有可能根本杀不了它。   我一边仔细观察着洞穴里的石壁,一边嘱咐刘尚昂,让他给狙击枪上好子弹。   大伟这才发现自己的狙击枪在刘尚昂手里,但他也只是告诉刘尚昂,背包里常规弹和穿甲弹,并说在这样的墓穴里最好别用穿甲,容易打穿岩层,对墓穴结构造成破坏。   我走在前面探查石壁,粱厚载和刘尚昂就在后面紧跟着我,我们花了一个小时转遍整个暗道,却没有发现墙壁上有其他入口。   看样子要进入这条暗道,并没有其他的路。   转玩这一圈,粱厚载才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说道:“洞里头有这么多卵,猲狙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在这之前,它应该在这守了千多年了吧?”   我说:“也可能没走吧,说不定它现在就在墓室里等着咱们呢。”   刘尚昂插上了话:“那个怪物确实是走了,刚才在棺材里头,我听到它离开的脚步声了,哦,那也不能说是脚步声吧,它好像是蹭着地面挪走的。”   我朝棺材盖那边看了看,长舒一口气,又带着粱厚载和刘尚昂原路返回。   和仙儿他们汇合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我靠着石壁上睡一个小时,直到三点半仙儿把我叫醒,我才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大家朝暗道外面走。   来到黑石棺的棺盖下,我们又等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刘尚昂手表上的时针走过了第四个数字,我才朝着耿师兄招手,让他打开棺材里的机关。   随后,我、刘尚昂、粱厚载三人合力撑住棺盖,同时发出一股猛力将它掀翻。   刚一开棺,我就闻到一股非常重的血腥气,其中还夹杂着很浓的尸臭,当时我也没多想,一个纵身跳出棺材,来到地面上以后,又快速抽出青钢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墓室还是之前那个墓室,可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片血腥景象,到处都是猲狙的残肢和肉块,那颗硕大的狼头就落在棺盖附近,从脖子的断口处还有大量带着尸臭的血水流淌出来。   那只猲狙似乎是被另外一个更强悍的捕食者给撕碎了,它的皮肉坚如钢铁,连狙击枪都打不穿,可现在它竟然被整个撕碎了!   其他人出来以后,也被墓室中的情景吓了一条。   仙儿和罗菲下意识地凑到了我的跟前,粱厚载站在棺材旁边,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尚昂是最镇定的一个,他用手电照了照地上的血迹,有仔细查看了碎肉散落的位置,回过身来对我说:“它是在离开墓室以后,又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拖回来了。碎肉边缘都有挤压的痕迹,那应该是臼齿啃咬留下的痕迹吧。”   我高举狐火灯笼,狐火的光芒覆盖了整个墓室,整个空间都是幽绿色的,除去我们之外,没有其他的活物。   我问刘尚昂:“猲狙是从哪个方向被拖回来的?”   刘尚昂想了想,指着他左侧的青铜壁,说:“从这个方向,但墙上没有血迹,它被拖回来的时候,这里应该有条路。”   说到这刘尚昂看了眼手表,随后提醒我:“现在是四点十分,离下一次地震还有十四分钟。”   我点了一下头,望向刘尚昂右侧的青铜壁,在那面墙上有三个不同形状的墓道口。   原本我是打算用琉璃卵测一测方向的,可刘尚昂在地上打穿一个洞口之后,里面却没有渗出阴汤。   之前,我就是用琉璃卵不断探测阴汤的源头,才勉勉强强找对了路,后来又在粱厚载的提示下找到了这里。按说,这个墓室就算不是阴汤的源头,也应该离源头很近了才对,可这里的土层为什么没渗出阴汤来呢?   粱厚载和我一起盯着那个洞口,过了片刻,他突然惊叫一声:“坏了,我算错了!”   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我吓一跳,我问他:“什么算错了?”   粱厚载:“时间,时间错了,现在是甲戌,不是癸酉,咱们应该在三点三十六到四点之间出来才对!”   我本来就有点紧张,一听时间不对,心里那份紧张感瞬间就被放大了,我下意识地攥紧了青钢剑的剑柄,看着粱厚载。   粱厚载沉思片刻之后,对我说:“咱们还得继续等,过了早上七点三十六分,这个墓室还能回到正确的位置……”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随后就见他急慌慌地跑到了墓道口那边,依次看了看三个墓道。   过了一会,他又转过头来兴奋地冲我喊:“这个墓道里有个‘丑’字,它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回到正确的位置。”   从我们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墓道口的位置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我也没敢再犹豫,立即招呼大家进入墓道。   大伟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腿脚不太利索,等其他人都进去以后,我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带着他冲进了墓道。   也就在我前脚刚进墓道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咔咔”声,紧接着墓室就发生了震荡,墓道口落下大量尘土,而我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快速移动。   地面移动的速度很快,我没站稳,当场就和大伟一起摔倒在地上。   在移动的过程中,墓道中的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震感,发生震动的仅仅是我们身后的墓室而已。   前后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尘土消散,后方的墓室不见了,代之以另一条黑漆漆的墓道,它和我们所在的“丑”字墓道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条两头望不到边的方形墓道。   可我记得,刚进来的时候,墓道口不是拱形的吗?   粱厚载望了望墓道的两端,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样子,每一条长墓道都是这样拼接出来的。”   我对粱厚载说:“之前在墓道里行进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它们有什么变化呢?”   粱厚载想了想,回应我:“那应该是因为咱们走的路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只要选对了路,在两个小时之内,咱们脚下的墓道就不会移动。真不知道这个墓穴当初是怎么建造的,这样的工程,就算是用今天的技术恐怕都很难造出来。”   我先是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之后又问粱厚载:“咱们要在这等多久?”   粱厚载拍了刘尚昂一下:“现在是几点?”   刘尚昂看看手表:“四点半,一分钟不差。”   粱厚载又回过身来对我说:“要等四十二分钟。”   四十二分钟不算太长,我松了口气,坐回地上安静地等待着。   在这四十二分钟里,墓道总共移动了两次,第一次移动之后,墓道变成了圆形,第二次移动的时候,我试图看清楚墓道中的具体变化,可在地面快速移动的时候,我却感觉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非常模糊,等它们再次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墓道已经变成了正方形。   墓道在第二次移动结束之后,我们身后出现了尘土,当尘土消失,一个小型墓室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原本想进墓室看看,可粱厚载拉住了我,对我说:“道哥,咱们不进去了。”   说完,他就拍了拍身上尘土,指了指墓道深处,意思是说,那才是正确的方向。   保险起见,我还是让刘尚昂开了一枪,这一次,很快就有阴汤渗出土壤,灌满了子弹打出来的坑洞。   我将琉璃卵浸泡在阴汤中,琉璃卵朝着我身后的墓室滑动了一段距离,那个方向是阴汤源头的方向,而墓穴的出口,则在相反的方向。   收起琉璃卵,我挥挥手,示意大家朝墓道深处前进。   粱厚载说,要想在今天晚上的正子时离开墓穴,必须控制好脚程,我们进墓的时候,凌晨十二点到达的是癸亥位,离开的时候,墓室结构被重置,而重置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点三十六到临晨十二点整,我们必须在十二点整的时候离开最后一个墓室,才能回到进墓时走过的那条墓道。   对于他说的话,我绝大部分都没听明白,只知道我们最初进墓时走的那条墓道是固定不变的,以及如果我们在十二点之前没有离开最后一个墓室,就要再等一整天的时间。   一路上,我们途径九个墓室,用时超过十七个小时,晚上十点左右,墓道里出现了浓郁的戾气,在随后的路途中,这道戾气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越来越强了。   进入第八个墓室以后,粱厚载先是在地上刻下了一个“壬”字,随后又依次看了看三个墓道口。   现在,距离凌晨十二点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了,粱厚载看起来忧虑重重,我在一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也十分忐忑。   过了一会,粱厚载紧皱的眉头突然舒缓开来,他冲我笑了笑,说:“我的推断应该是对的,咱们应该能出得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粱厚载指着一个刻有“亥”字的墓道口,说:“先进来等等吧。”   我立刻转过身,朝后面的人招手,让他们进墓道。   在墓道里等了几分钟,墓室又震动了,尘土飞扬之后,陈放着黑石棺的“癸”字墓室出现在了墓道外。   粱厚载立即冲出去,看了看另外两个墓道口,我跟着他一起进入墓室,就发现猲狙的碎肉少了很多,那颗原本还算完整的狼头现在也被吃得只剩下一半了。   看样子,之前袭击猲狙的东西,应该在我们离开这间墓室以后回来过,吃了顿午饭或者是晚饭。   这时候,粱厚载指着圆形的墓道口对我说:“就是这条墓道了,快进去吧,我要是没推算错的话,这一次震荡应该会提前出现。”   我凑到墓道口看了看,却发现这条墓道里根本没有刻字,当场皱起了眉头:“这条道没刻字啊,咱们不会走错吧?” 五百六十一章 三只眼   粱厚载说:“左边的是亥道,右边的是丑道,中间这条,应该就是子道了,过一会,它就会和一个墓室组成‘甲子’位,只要离开那个墓室,咱们就能出去了。”   虽然没听懂,可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招呼大家进入粱厚载选中的那条墓道。   我相信粱厚载的推测是正确的,也相信只要按照他指出的路走下去,我们肯定能离开墓穴,可不知道为什么,进入这条墓道之后,我心里就一直很忐忑,总觉得可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在墓道里等了没几分钟,墓室果然提前震荡起来,墓道快速移动,附近扬起了尘土,随着墓道的移动,我们远离了刚才那个墓室,而我也再次感知到了附近的炁场。   同时我也能感觉到,我们正在朝戾气的源头靠拢,而且是以及快的速度靠拢。我靠在地上,悄悄解开了火蚕丝布,将番天印抱在怀里,粱厚载也察觉到了异常,我看到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棍棒样的东西,以及几张辟邪符。   当尘土散去一些之后,最后一个墓室终于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墓室里什么都没有,三口青铜棺全都被打开了,大量鬼眼锹从棺材中爬出来,正围着墓室的边缘打转。   我和粱厚载对视一眼,粱厚载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又指了指正前方。   他的意思是,最后的出口,会在正对面的青铜壁上出现。   借着幽绿色的火光,我也总算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根镀了金属外皮的大腿骨,上面还镶嵌一些形状不规则的宝石。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心思问他手里的东西是干什么的了,等尘土散尽之后,我就立刻爬起来,冲进了墓室。   墓室中散发着踬胎尸身上的尸气和阴气,但这两种炁场都很淡,在这个地方,戾气占据了主场。   我凑到青铜棺前,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三两只鬼眼锹,以及几只踬胎尸残缺不全的尸体。   在青铜棺被打开之后,鬼眼锹肯定第一时间进了棺,对于它们来说,踬胎尸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些鬼眼锹对活人没有威胁,我和粱厚载从虫群中走过的时候,它们还自动避开我们。   我回过头朝墓道口那边喊了一声:“出来吧,墓室很安全。”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墓道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咔咔”声音,这是墓室将要震荡的前兆,刘尚昂他们一听到这声音,一股脑地全都冲了出来。我满心紧张地看着他们出来,生怕有人被困在里面。   万幸的是,直到大伟离开了墓道,墓室才开始震荡。   我看了眼刘尚昂的手表,马上就要到十二点整了,希望粱厚载的推断没有错。   刘尚昂看了看墓室里的棺材,皱着眉头对我说:“这些棺材是刚刚被打开的,油脂上还粘着虫子。”   我知道棺材是刚被打开的,不仅黏在油脂上的鬼眼锹还活着,踬胎尸的尸气和阴气也没有散尽。如果不是刚才有人来过这里,就是有其他东西来过。   这时候,表针在十二点的位置重合,墓室几乎是在一瞬间突然停止震荡,透过不远处的尘土,我依稀看到对面的青铜壁上出现了一个拱形的墓道口。   先前,墓室只要一震荡,墙壁上就会出现三个墓道,可是现在却只有一个。   就听粱厚载在我身旁喊了一声:“快走!”   我不敢犹豫,立刻招呼大家进入墓道口。   这条墓道很短,我们花了几秒钟时间就走通了,而在拱形墓道之外,就是我们进墓时途径的那条长墓道了,这里的石板依旧是碎裂的,在距离我们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有一个硕大的牛蹄印。   总算是出来了,可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轻松,在这条宽阔的墓道里,戾气达到了极高的浓度,番天印在我怀中不停地震颤,就连琉璃卵也变得躁动起来,它一直在我的口袋里奋力地向前挪动,仿佛要冲破我的衣服。   我能感觉到,在正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这股戾气的源头了。   就连耿师兄和大伟也受到了影响,耿师兄还算理智,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阴阳沙出来,随后就紧盯着墓道的正前方,大伟一脸紧张地拿出手枪,给枪上膛的时候,因为手抖,三次才成功。   我对大伟说:“手指别压着扳机,容易走火。”   大伟先是点了点头,又在那嘀咕一声:“这地方真他么邪性。”   在大伟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刘尚昂换了狙击枪的子弹,之前他用的常规弹,现在换穿甲弹了。   我不怪大伟紧张,别说是他,就连我们这些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心里头都哆嗦个不停,那股戾气是在是太强了,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是有无数钢刀横在墓穴里,只要我们稍有动作,对面就会手起刀落,给我们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在这种时刻,绝望很容易占据理智,也就是像大伟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兵,换一个寻常人过来,早就崩溃了。   我一手抱着番天印,腾出一只手拔出青钢剑,对粱厚载说:“厚载,你去殿后,确保没有人掉队。”   粱厚载点了点头,迅速回到了队伍末尾,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墓道中走去。   越是向前走,戾气就变得越发浓郁,仙儿紧张地抓着我的胳膊,罗菲抱在怀里的小野猪也在瑟瑟发抖。   前行大约百米左右的距离,戾气的浓度不再变化,我知道,此刻我们已经非常接近戾气的源头了,可之前下墓时挖出的那个洞口还没有出现。   我心里盘算着,如果在离开墓穴之前没有碰到邪物,出去以后,我和罗菲一样要摆出阴阳大阵将它镇住,如果在离开墓穴之前就和它遭遇……那就先活下来再说吧。   仙儿在后面晃了晃我的胳膊,小声对我说:“有道,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出去吧,反正刘尚昂准备的东西还够吃。”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我摇头:“就算到了明天,咱们还是会碰到那东西,它看样子已经知道咱们进墓了。”   说完,我将青钢剑夹在腋下,腾出手来轻轻攥了一下仙儿的手,想让她安心一些,她的小手冰凉,被我接触到的时候还在发颤。   呵——   这时候,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悠长的吐气声音,那声音非常清晰,仿佛就出现在我的耳边,我明显感觉到仙儿猛地抖了一下。   现在我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了,邪物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立即对罗菲说:“罗菲,祭出招魂幡!”   罗菲将小猪塞给了仙儿,从背包里拿出了艮字幡。   她使用招魂幡的时候和我师伯一样随意,只需在一瞬间凝聚念力,下一个瞬间,艮字幡上的阴气倾泻而出,立即将周围的戾气驱散了一大半。   我开着天眼,就看见一只身形巨大的鬼物从墓道的顶端钻了出来,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就是一个硕大的黑影子,此刻我们全都身处在鬼物的体内。   黑水尸棺感知到了这股阴气,立即发动,我怕它会将鬼物冲淡,就迅速向前跑了几步,拉开和罗菲之间的距离,仙儿也很自觉地招呼其他人后退。   对于刘尚昂他们这些没有道行的人来说,这股阴气比戾气更可怕。   艮字幡一出,队伍就被拆成了三段,我依旧在最前方打头阵,身后二十米开外是罗菲,而在罗菲身后的二十米处,才是仙儿他们。   此时仙儿一手卷着小猪,另一只手举着狐火灯笼给我们照亮,刘尚昂端着狙击枪,枪口指向前方,粱厚载依旧负责殿后。   和大家拉开距离以后,我心里头也开始突突,但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好多年没有这种想要临阵脱逃的感觉了,我现在真想退回去,但我心里也清楚,只要我一退,大伟他们肯定就崩了。   我走了没多远,前方又传来了绵长的吐气声,听到这个声音,我反倒不那么怕了,至少我知道它就在前面。   就这么慢慢走着,每一步我都极度小心,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三朵暗红色的光晕,它们就像是三只眼睛,正紧盯着我。   番天印上的震感变得越发强烈,几乎要从我的怀中挣脱出去,我只能用力卷着它,防止它跌落。   我在原地停顿了一小会,尽量让气息平稳下来,随后才继续前进,当我迈出步子的时候,远处的光点竟也跟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我隐约能感觉到,对面的东西好像和我一样紧张。   可它后退了三四次之后,就不再移动,我留意到,在暗红色光晕的正上方有月光涌进来,那里应该就是我们打出的地洞了。   随着我不断前进,光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幽绿色的火光外围,一个硕大的影子挡住了墓道。   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直体型巨大的牛,从它身上垂下来的粗壮毛发像雨披子一样垂落在地上,而我刚才看到的暗红色光晕,确实就是它的眼睛,其中一只长在额头上。   这让我想起了墓室里的浮雕,它应该就是浮雕上的三眼怪牛,也是镇压在这个墓穴中的邪物。   我站在原地,就这么和它对视着。我不敢妄动,它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我察觉到,正有一些狭长的影子从它身上抖下来,我不确定那些影子是什么,前方的戾气和艮字幡的阴气占据了主场,我也很难再感知到其他的炁场,只能感觉到,当那些影子出现以后,墓道中的炁场好像发生了一些轻微的变化。   很快,就有几条影子冲进了火光覆盖的区域,我打眼一看才看清,这些影子全都是一条条脊椎骨般的踬胎尸,它们沿着墙壁上的油脂快速游动,只一个瞬间就冲到了我身后,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踬胎尸接踵而至,它们像一大股暗流般在油脂中游动,满墙都是,我根本无法估算它们的数量。 五百六十二章 诸怀   我身上有黑水尸棺,踬胎尸不敢近我身,可罗菲他们……   想到这,我立即转头朝着身后大喊:“别被踬胎尸碰到!”   这时候踬胎尸避开了罗菲,朝后面窜过去了,就听粱厚载应了一声:“后面交给我!”   当时我的视线落在刘尚昂身上,就看见刘尚昂将脸贴在了枪身上,做出一副要射击的样子。   看到他的举动,我心里顿时抽搐了一下,接着就感觉身后出现了风压。   转身一看,就见邪物已经朝我这边冲过来了,它那巨大的身体飞速移动,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仅仅带来了一股很强的风压。   我立即后退,同时挺起青钢剑,让剑锋正对着邪物的面门。   身后传来“嘡”一声枪响,我只感觉脸旁穿过一道热流,邪物身上顿时冒起了火光,刘尚昂用的是穿甲弹,子弹击穿了邪物坚硬的外皮,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它“嗷——”一声惨叫,身子微微一顿。   我甩开青钢剑,三大步上前,一剑斩向邪物的脸颊,现在我终于看清楚它的样子了,除去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和身上那些铁锥般的毛发,它看上去就像一头巨大的水牛,额前的牛角都是断裂的,粘腻的油脂从断口处不断滑落。   它见我出剑,立刻侧躲避,随着“铿铿铿”一阵锐利的声响,青钢剑将它身上的毛发斩断,在它的表皮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痕。   立刻就有血腥味从它的伤口中喷发出来,这股味道非常刺鼻,就像是正常的血水中融入了大量铁锈和铜锈,它让我想起了老黄家地宫里的血池。   它惨叫一声,侧着身子就朝我这边撞了过来,刚才青钢剑上传来的触感很生硬,邪物身上的毛刺比铜甲尸的外皮还要坚硬得多,这一下如果被它撞结实了,我肯定会没命。   邪物的身板巨大,我根本躲不开,只能端起青钢剑刺了过去,只盼着这样就能让它停下。   剑锋斩断了邪物身上的硬毛,入肉十几公分,它连连惨叫,但依旧没有停下来。   这时候,青钢剑的剑刃变钝了,我立刻感觉到剑刃前方传来一股极强的阻力,就这样,我用变钝的青钢剑抵住邪物的身子,绷紧住胳膊上的每一根肌肉,尽全力让身子保持平衡。   顺着邪物雄浑的巨力,我不停地向后滑动,鞋底在地面摩擦的时候升起一股热量,我感觉自己的脚掌像遭到文火炙烤一样,火辣辣地疼。   嘡!   身后又是一声枪响,穿甲弹精准击中了邪物的额头,它惨叫一声的同时失去了重心,轰然倒地,我立即将青钢剑从它身上拔出,并快速后退。   邪物倒地之后,又在惯性的作用下滑动了很长一段距离,它身上的毛刺划破了地上的石板,一时间碎石崩飞。   这时候我已经退到罗菲身边了,眼看大捧碎石朝这边飞来,我赶紧将她拉到身前,用身子挡住她,护着她快速后退。   偶尔有石头砸中我的后背,那力道真不是开玩笑的,每次被砸中,我就感觉背上好像掉了块肉一样,先是猛地一疼,接着就麻了。   带着罗菲退了一段,邪物硕大的身子终于停止滑动,刘尚昂朝我们这边喊一声:“你们俩闪开!”   我立即拉着罗菲退到一旁,刘尚昂端稳狙击枪,嘡、嘡、嘡、嘡连开四枪,四发穿甲弹全都打在了邪物的伤口上,邪物后背破开了很大一个血洞,血腥弥漫,我几乎不能正常呼吸。   趁着刘尚昂换弹夹的功夫,罗菲对我说:“这东西是诸怀,脑后的两根小角是它的弱点。”   听罗菲这么一说,我有朝着邪物那边看了看,果然看到它的后脑勺上还长着两根尺长的角。   诸怀这东西,在《山海经》中也有记载,书上说:“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诸怀,其音如鸣雁,是食人。”   回想一下,邪物头上的三只眼,形状确实和人眼很像。   真是长见识了,先是猲狙,现在又是诸怀,这个墓穴里的东西怎么都是早该绝种的古兽。   我朝刘尚昂那边看了一眼,在他换子弹的时候,大量踬胎尸已经朝他那边围了过去,粱厚载将一张张灵符扔到刘尚昂脚下,不断驱赶着他身旁的踬胎尸。   “伤口在愈合!”罗菲指着诸怀所在的方向,突然惊呼一声。   我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诸怀背上的血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刚才我用青钢剑斩开的伤痕此时已经完全愈合了。   但我发现,被斩断的毛刺没有愈合的迹象,被刘尚昂打穿的地方也仅仅是长出了新肉新皮,没有毛刺的覆盖,只有光秃秃的皮肉。   等刘尚昂换完子弹,诸怀身上的伤口已经彻底消失,它用前腿支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刘尚昂端好狙击枪,冲我喊:“只剩下十发穿甲弹了!”   我喊一声:“看准机会打它后脑勺。”   随后我又对罗菲说:“你有什么大术尽管用上,我和瘦猴帮你争取时间。”   关于招魂幡,我多少了解一些,知道里面有几种威力巨大的大术,但是施展起来都非常消耗时间。   没等罗菲回应,我就一手番天印一手青钢剑朝诸怀奔了过去。   诸怀一看我主动靠近它,竟然退了几步,它后退的时候,三只眼睛全都盯着番天印。   这东西对番天印似乎十分畏惧,我举起番天印的时候,它又快速退了几步。   我原本想看看墓道顶端的洞口在什么位置,可诸怀的身子完全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必须将它逼退,这样我们才能经由那个洞口离开墓道。   退了一段距离之后,诸怀好像看出了我的意图,它停了下来,深吸一大口气,接着就伸长了脖子,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声。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阵叫声,那声音让人浑身的骨头都跟着急颤,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的头骨都快炸了。   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的,我扔了青钢剑和番天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可诸怀的叫声不经由耳膜就能直传大脑,就算堵上了耳朵也无济于事。   它见我扔了番天印,一边鸣叫,一边朝我靠拢,我强忍着不适,快速弯腰捡起番天印和青钢剑,稳住心神,凝练念力。   诸怀的叫声变得更响了,它故意要扰乱我的心境,让我无法施术。   平心而论,诸怀的叫声虽然厉害,可单论对心境的影响,远不及青海地藏墓中的诡异磁场。那半年的特训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即便头皮被震得发麻,可我依旧能沉敛心性,正常凝练念力。   我咬破舌尖,在舌尖血上加持念力,并将一道封魂血符画在青钢剑的剑身上。   用舌头画符,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遭。   青钢剑的阳气中加持了封魂符的灵韵,变得中正淳厚,诸怀的戾气遇到这股阳气立即散开,以青钢剑为中心,十米范围内出现了一个戾气的真空带,就连诸怀的鸣叫声也似乎不那么刺耳了。   大概是见鸣叫声对我不起作用,诸怀闭上了嘴,它稍稍后撤,低下头,将额前的断角对准了我。   嘡!   也就在它刚刚低下头的一瞬间,刘尚昂按下了扳机,穿甲弹在空中留下一道热浪,精准击中诸怀后脑上的小角。   我看见它的后脑上擦过一道火光,随后就有一根小角被崩飞,落向了诸怀身后的阴影中。   诸怀惨叫一声,用力甩了一下头,这时候刘尚昂又开一枪,由于诸怀甩头的幅度太大,刘尚昂这一枪没能打中另外一只小角,穿甲弹击中了诸怀的脖子。   前后几次被穿甲弹打中,让诸怀暴怒了,它暴吼一声,一边盯着刘尚昂,一边后退,我以为它会找机会冲上来,可是它没有,就见它压低了身子,长吐一口气,大量烟雾从它的口中喷涌出来。   隧道里只有绿色的光,我无法分辨出那股烟雾的颜色,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就像是雾化的干冰,随着诸怀吐出的气息朝我们这边蔓延过来。   烟雾一出现,我就听到前方的地板上传来一阵阵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青铜壁上的油脂接触到这些烟雾之后,几乎在一瞬间就化成了水。   眼看烟雾就要到我跟前了,我来不及踩罡步来驱散它们,只能迅速后退。   这时候罗菲那边突然喊了一声:“卧倒!”   我也没多想,立即匍匐在地上。紧接着,身后就传来了风声,刚开始是微风,但在几秒钟之内,风势就变得极强。我背上的衣服全被掀了起来,整个人也险些被掀翻,在我感觉到身子快要离地的时候,立即将青钢剑扎入地面,随后紧紧抓住剑柄,稳住重心。   那阵风是罗菲招来的,上面还带着艮字幡的气息和大量精纯阴气。   烟雾受到阴风的撩动,立刻朝着诸怀那边卷了过去,这些烟雾虽然是从诸怀嘴里吐出来的,可诸怀一看烟雾回卷,竟也忙不迭地后退。   但它的速度还是不及阴风,烟雾弥漫到它的身子周围,我就看到它身上毛刺开始快速干裂、脱落。   阴风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变得微弱了,这时候诸怀身旁的青铜壁泛出了月光的光泽,它已经退到洞口的正下方了!   我拔出青钢剑,正要上前,罗菲却先一步走到我前面,对我说:“还有最后一道强风。”   她的话音刚落,我就看见艮字幡猛地抖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了风声。   阴风从艮字幡上倾泻而出,带着巨浪般的气势朝诸怀卷了过去,地面上那些硕大的石板都被它惊地震颤不止。   风中夹带的阴气实在太重,我虽然站在风源后方,依旧受到了阴气的影响,手脚顿时像冻僵了一样,几乎在一瞬间彻底失去知觉,好在黑水尸棺很快发挥作用,将我身上的阴气驱散。   诸怀惊叫一声,想要后撤,可它哪里能躲得开,当场就被大风卷了起来,又顺着风力重重摔在了地上,在它被卷起来的时候,铁山一样的后背蹭在墓道顶端,大量泥土散落,位于诸怀正上方的洞口被扩大了一倍以上。 五百六十三章 六番印   诸怀落地的一瞬间,它的后脑又露了出来,刘尚昂果断开枪,穿甲弹将诸怀的最后一直小角崩断。   罗菲说,诸怀的弱点就是后脑的一对小角,可两只小角都被崩断之后,它也只是惨叫一声,随后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好像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我心里虽疑惑,但也没敢想太多,眼见墓道上方的洞口已经露出来了,就立即朝着诸怀那边靠拢,罗菲则朝后面的人招手,让大家跟上。   诸怀站起来之后,在原地愣了好半天,而在此之后,它的三只眼中却同时暴射出如同火焰的红光。诸怀现在彻底被激怒了。   借着从洞口照射进来的月光,我看到诸怀的后脑勺上长出了两只更长、更粗的小角。   那一对角根本不是它的弱点!   我朝罗菲看了一眼,罗菲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刚才的战斗中,我们几次给诸怀造成创伤,它都能自行愈合,唯一没有愈合的,只有它身上那些被斩断的毛刺,还有……还有它额前的断角。   对,那对粗壮的牛角不是我们打断的,初见诸怀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断裂,裂口处还有油脂流淌出来。   想到这,我一边奔跑,一边冲刘尚昂那边喊:“打额前的大角!”   这时候诸怀已经微微俯低身子,做出一副准备冲锋的模样,刘尚昂在奔跑中开了一枪,热流从我身边滑过,穿甲弹在诸怀的大角上炸出了一朵火光。   刘尚昂现在端在手里的可是反器材狙击枪,又用上了穿甲弹,这一枪连钢板都能穿透,却没有在诸怀的大角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又朝刘尚昂喊:“打眼睛!”   刘尚昂立即回应我:“眼睛打不中!子弹到它眼前就会偏轨,打不到眼睛!”   看样子刘尚昂之前已经试着攻击过诸怀的眼了。   这下难办了,之前一直想找到诸怀的弱点,可现在看,它几乎就是不死之身啊!也不知道额前的一双大角究竟是怎么断的。   眼看着诸怀已经开始磨后蹄了,很快就要朝我们冲过来,在它暴怒的时候,子弹和阴风都未必能挡住它的攻势。   我一边狂奔一边快速收起青钢剑,又高举番天印,凝练念力,从来没试过在快速移动的时候催动番天印,这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奔跑中,气息的浮动太大,我只能凝练出平时一半的念力,而番天印现在又非常兴奋,我刚一达到祭的状态,它瞬间就将我的念力和体力一并抽光。   我两腿一软,差点当场倒地,幸好身边就是墙壁,我身子一歪就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被催动之后,番天印上的炁场就喷发出来了,罗菲立即收起艮字幡,到我身边来扶着我。   诸怀感知到番天印的炁场之后,十分暴躁地原地抖动着身子,但却没有冲过来,对于番天印,它依旧有着深深的忌惮。   我双眼盯着诸怀,嘴上则对罗菲说:“罗菲,你现在……一天能催动……几次艮字幡?”   胸口起伏不定,让我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罗菲现在也是粗气连连,他稍微压了压气息,对我说:“只能催动两次。”   此时我们离洞口的位置已经很近了,如果我能争取到最够的时间,应该能让大家逃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从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从黄玉太岁上割下来的“肉”,这东西直接吃,可以迅速恢复体力,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吃下它,我只能在一段时间内正常活动,随后身子就会僵硬,陷入深度睡眠。   而且《行尸考录》上也没说,吃了它之后究竟能在多长时间内保持清醒。   可我已经没其他选择了,对罗菲说:“我去挡住诸怀,你带着其他人先出去。”   罗菲看了看远处暴躁的诸怀,又看着我,显得非常犹豫。   我冲她笑了笑:“放心吧,瘦猴和厚载都在呢,我死不了。”   罗菲看着我的眼睛,不太干脆地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了,我才打开盒子,将黄玉太岁肉一口吐下,随后冲后面的人喊:“你们先跟着罗菲出去,走的时候给我留两把手电。”   其他人都没说话,只有仙儿朝我喊:“左有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教训一下这头牛,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给我留道光。”   说完,我就抖了抖手脚,朝诸怀冲了过去。   诸怀一见我靠近它,立即退了几步,它忌惮番天印,但似乎又不想服输,后退一段距离之后又停了下来,三只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一边跑,一边回忆着师父留给我的那本秘籍中记载的各种大术,那些术法几乎全都是靠番天印来施展的,而其中的绝大部分,我都从来没有使用过。   现在也是没办法了,行不行就看我的造化吧。   来到离诸怀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我再次凝练念力,番天印已经度过了“祭”的阶段,现在可以直接催动了。   在师父给我的秘籍中,有一门术法叫做“八周天六番印”,说是将番天印上的炁场凝聚在印面,再让念力在体内流转八个小周天,就能用番天印打出八卦中的“兑、坎、离、艮、巽、震”六个卦印。   可书上也没说打出六个卦印之后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只是说六印可以镇邪,震字印能让戾、煞两种炁场逆转,至于是怎么个逆转法,书上一样没说。   时间紧迫,我能在短时间内施展出来,也只有这套六番印术了。   我使出背尸的手法,让黑水尸棺的炁场流入番天印,并依靠它让番天印的一部分炁场凝聚在印面,以我现在的道行,也只能凝聚这一小部分炁场。随后又让自己身上的念力消散、凝练、消散、凝练,反复八次。   这时候,我就感觉到番天印的炁场出现了一丝变化,它好像变得弱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暴躁了。   诸怀应该也能感知到番天印上的变化,它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先是缩了一下脖子,视线从我的身上转移到了番天印上,可很快,它又长啸一声,侧着头朝我顶了过来。   这一次,我明显感觉到诸怀的攻势比前几次都要弱,它好像只是在试探。   我快速后退几步,避开诸怀头上的大角,同时端起番天印,将印面狠狠砸在了它的鼻梁上。   当番天印接触到它的时候,诸怀身上的炁场在一瞬间变得散乱起来,番天印上的炁场却在这一瞬间快速凝聚,虽然用肉眼看不到明显的变化,但在天眼的视线中,诸怀的面门却出现了一个兑卦的卦印,那是我的念力化形。   这一击似乎没有对诸怀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它还是惨叫一声,身子朝一侧倒了下去。   巨大的身躯砸中地面,泥土和碎石惊起,我也只能稍稍后退一段距离,避开这些尖锐的飞石。   期间,我快速朝身后瞥了一眼,就看到罗菲他们已经搭成了人墙,让大伟第一个爬出了洞口。   刚才击中诸怀的时候,我其实并不知道番天印上会出现哪个卦形,只能推测,六番印术在使用的时候,也许是按照兑、坎、离、艮、巽、震的次序出卦形,也就是说,当我第六次击中诸怀的时候,才会出现震卦。   但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击中它六次,现在黄玉太岁肉的后劲已经上来了,这股后劲来得毫无征兆,而且凶猛无比,我就感觉身子一僵,连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   在我身后,狐火的光消失了,代之以两道手电筒的灯光,光束照在诸怀的脸上和身上,我依稀看到它脸上有血,身子上也有被碎石刮破的伤口,这些伤口都没有愈合。   趁着它还没站起来,我晃晃悠悠地朝它走了几步,试图打出六番印中的后面五个卦形。   可它显然对番天印极为忌惮,我还没走几步,它就在地上磨蹭着后退,我现在已经有些走不稳了,诸怀后退的速度比我快很多,以至于我根本无法接近它。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道哥,你那边行了吗?”   我头也不回地回应着:“你先出去!”   刘尚昂:“我们都出来了,你要镇住它还是怎么的?现在拉你上来吗?”   我都快站不住了,你还这么多废话!   我想对刘尚昂说“赶紧拉我上去”,却发现舌头已经不打弯了,张了张嘴,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不行了,我真的快要倒下了,虽然意识依旧很清醒,但身子完全不受控制,我就这么用一只胳膊卷着番天印,身子靠在青铜壁上慢慢向下滑。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甩动绳索,随后我就感觉脚脖上一紧,身子开始快速向后滑动。   我是被倒吊着被拉出洞口的,当时浑身上下几乎失去知觉,只是用尽力气卷起左臂,生怕番天印掉落。   回到地面上以后,大概是因为周围的戾气稍稍淡了一些,我身上才多少轻松了一点,可行动起来依旧很困难。   那时候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只听到洞口中传来了诸怀愤怒的吼叫声,于是赶紧对罗菲说:“快摆阵,趁着我还能催动番天印。”   我说话时候舌头还是有些发硬,好在罗菲听懂了,她快速拿出艮字幡,催动阴气,配合我身上的阳气和番天印的炁场摆出了阴阳大阵。   成阵需要时间,我强行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睡着,迷迷糊糊地踩出一套生硬的罡步,在我踩下天蓬星位的时候,罗菲催动了艮字幡,阴阳两炁在星力场的作用下融合、成阵。   阴阳大阵初成的时候,我再也坚持不住了,立刻将仅剩的最后一点念力全都加持到了番天印上,在这之后就身子一歪,直接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只依稀看到其他人正弯着腰快速朝我这边走,期间仙儿好像还唤了我一声。   但我没办法回应她了,没等他们来到我跟前,我就眼前一黑,沉沉地睡了过去。 五百六十四章 走出丛林   熟睡中,我的意识缓慢地步入了一个怪异的梦境,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个梦境的内容。   梦中,我来到了一个很大的窗口前,而透过这个窗口就能看到整个墓穴的全貌。一段段墓道、一个个零星的墓室,全都被建造在几个巨大的环形轨道上,所有的轨道环环嵌套。有些墓道和墓室正在沿着轨道移动,看上去就像是行星围绕着太阳在运动一样,而有一些墓道和墓室则是静止的。当前一刻还在移动的墓道、墓室静止下来以后,之前静止的那些又开始沿着轨道移动,如此反复。   我面前的这扇窗有时候像是位于整个墓穴的正上方,可有时候又像是在墓穴当中,诸怀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它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愤懑和不甘。   而在诸怀的背后,我看到一黑一白两条巨大蛇,白蛇朝诸怀吐着信子,似乎不怀好意。而那条黑色的大蛇……不对,不是大蛇,那是一条大蛟,我望向它的时候,它也正温和地注视着我。   “大道轮回啊,总有一天要回到原点。”   在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世祖的声音,我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在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一世祖的声音出现以后,我就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了,在这之后我好像没再做梦,又或许是记不清梦到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粱厚载他们全都围在我身边,一脸紧张地望着我。   身旁的刘尚昂突然来了一句:“我擦你没死啊?”   我瞪他一眼:“什么死不死的。我在墓里吃了黄玉太岁肉,刚才是睡着了。”   刘尚昂捏了捏我的胳膊,舒了口气,说:“还真恢复过来了,你是不知道,你刚才浑身都僵硬了,我们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那是生吃黄玉太岁的副作用,你怎么也绑上绷带了,伤到哪了?”   刚才刘尚昂伸手捏我胳膊的时候,我就看到他肩膀上也挂着绷带。   刘尚昂:“狙击枪的后座力太大,直接让我秃撸一层皮啊。那可是反器材武器,用支架撑在地上用的,它没把我震脱臼就不错了。”   我转过头看了看其他人,除了仙儿,所有人脸上都挂彩了,罗菲的左额上也有一道很浅的血痕,那应该是被飞石划破的。   此时,林子里的戾气已经消失,我们之前挖出的洞口也被封死了,看样子,虽然我在最后一刻倒下了,但阴阳大阵还是得以完整成阵,诸怀和墓穴里的其他邪物已经被镇住。   想到这些,我心里顿时轻松起来,笑着对仙儿说:“仙儿,你看看大家,一个个的都受了伤,怎么就你好端端的呢……”   我本来后面要说:“仙儿就是仙儿,在这种环境里都能不受伤。”   可还没等我将这句话说出来呢,仙儿就狠狠拍了我一巴掌,然后就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罗菲也赶紧跟了过去。   她这一下把我给打懵了,我愣愣地看了看仙儿背影,又转头问粱厚载:“怎么着了这是?”   “仙儿本来还在自责来着,”粱厚载有些无奈地向我解释:“她刚才还说,这次下墓,咱们这些人都是各展神通,各有各的作用,就她,全程就是个举灯笼的,什么事都没干,你受伤她也帮不上忙。刚才要不是罗菲劝着,差点当场哭出来。”   说到这,粱厚载叹了口气:“唉,你也是,罗菲刚刚才让她平静下来,结果你一醒过来就提这事。”   我用两手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没就仙儿的事情继续讨论下去,只是问粱厚载:“墓穴现在什么情况?”   其实我也挺担心仙儿的,可我察觉到,粱厚载对我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大伟和耿师兄的表情都特别尴尬。   的确,这一路走过来,仙儿确实没帮上什么忙,可大伟和耿师兄还不如她呢,一路上尽添麻烦了。虽说我没有责怪大伟和耿师兄的意思,可粱厚载说起仙儿的事来,却多少影射到了他们两个。我看得出来,对于大伟和耿师兄监视我们这件事,粱厚载是有些怨念的。   粱厚载说:“你和罗菲摆出来的阴阳阵,比当年柴爷爷和你师伯摆出来那个还厉害,说真的,当时我真是被惊到了,阴阳阵一出,墓穴里的邪气很快就被冲散了,后来我和刘尚昂进去核实了一下,诸怀已经溶了。”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叫溶了?”   粱厚载笑了笑说:“皮肉全都溶化了,现在就剩下一副大骨架。不光是诸怀,连墓道里头的踬胎尸都被你们两个给镇了。”   我长出一口气:“呼——那就好啊,这里的墓穴,后面会有专人来处理吧,耿师兄?”   耿师兄从刚才开始就望着地面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经我这么一叫,他才回过神来,对我说:“啊,肯定会有专人来处理的。有道,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么事?”   耿师兄:“罗有方为什么要把这里的坐标给你呢?”   当时我险些脱口说出“因为他是咱们的人”这样话,还好我忍住了,想了想,对耿师兄说:“师兄想不通,是因为不了解罗有方。我和他有过几次交锋,也算是摸清了他的性格。罗有方这个人,非常自大,性子也乖张得很,他把坐标给我,肯定是认为,没了师父,就算我进去了也出不来。他是想借这些墓穴除掉我呢。”   耿师兄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说辞,又皱着眉头问道:“可罗有方既然得到了大墓的坐标,为什么……葬教的人没有来?”   我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随后对耿师兄说:“之前处理刘文辉那个案子的时候我就感觉,葬教内部似乎也没有咱们想象得这么团结。我感觉,葬教中的人也是各有各的小圈子,罗有方没有第一时间将坐标交给葬教,也许是因为,这样做不符合他自己的利益吧。”   耿师兄沉思了一会,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候就听粱厚载说:“现在来说,其实咱们也不能确定,罗有方是不是同时将坐标交给了道哥和葬教的高层。”   耿师兄说:“按照葬教的行事风格,他们得知了大墓的位置,应该第一时间下手吧?”   粱厚载摇头:“现在风声紧,葬教不敢轻易妄动,或者,他们是有足够的信心,认为就算我们先一步拿走了阴玉,他们也能从咱们手中夺回去。”   耿师兄不屑地笑了笑:“夺回去?当咱们寄魂庄是吃干饭的么?”   我问耿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坐标?”   耿师兄:“等着上头下命令吧,估计不会太久的。”   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没有大碍,就远远地朝着仙儿和罗菲那边喊了一嗓子:“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撤!”   仙儿固然还是不高兴,可我们现在必须得走了,毕竟后面还有两天的山路要走,刘尚昂准备的那些食物真不一定够吃。   让我意外的是,仙儿竟然没耍脾气,回来收拾好东西就跟着大家一起开拔了。只不过这一路上她还是气呼呼的,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并在两天后的晚上回到了林子外的小村庄。   耿师兄说,如果我们从村里走,搞不好又要被宋老六看见,到时候他要是凑上来问七问八,我们人多口杂,难免会说漏嘴,所以最好换一条路出山,避开前面那个村庄。   随后刘尚昂就跑到山外侦查了一下,他寻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又引着大家绕过村庄里的民宅,直接来到了村口处。   刘尚昂胳膊受了伤,耿师兄脸上的伤口太多,怕半路上被人看到,他们两个都不能开车了,我和粱厚载又没有驾照,两辆车,只能分别由大伟和罗菲来开。   分车的时候,粱厚载和刘尚昂全都上了大伟的车,耿师兄也上去了,我只能和罗菲、仙儿……还有那只小野猪共坐一辆。   原本我们没打算带着小野猪一起出山,可它老是跟着罗菲,怎么赶也赶不走,后来罗菲也是没办法了,才抱着它一起离开山林。   我就在想,罗菲不会是想拿它当宠物养着吧,这家伙现在还小,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可等它长成一只成年野猪,那模样好像完全经不起推敲啊。   上车以后,罗菲就将小猪交给了仙儿,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好意思说话,就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望着窗外发呆。   我心里头清楚,只要我现在一开口,仙儿绝对会找机会呛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到现在气还没消呢。   可当车子驶出村路的时候,仙儿突然叫了我一声:“左有道!”   我赶紧应一声,回过头去看她。   就见她朝我攥了攥拳头:“你别小看我,我也是很厉害的!”   我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可厉害了,就是有时候吧,施展不出来。”   对于仙儿的性子,我比谁都了解,我知道,她肯主动和我说话,就是快消气了,这时候如果我正儿八经的劝她,她会觉得我在说假说,可如果在这时候开开她的玩笑,她反而很快就会开心起来。   可是这一次,仙儿却一反常态,她很严肃地看着我,对我说:“下一次,我一定厉害给你看。”   看到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反而想笑,但又只能憋着笑,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淮河老林,大伟说他临时接到任务要去一趟南京,我几个左右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到了南京以后,大伟将我们安排在了部队的招待所里,随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当天晚上我们刚吃过饭庄师兄就来了,原本我是和粱厚载、刘尚昂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庄师兄来了以后,说有事要和我商量,让我和他同住。   从庄师兄来到招待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是一副很凝重的表情,弄得大家都有些束手束脚的。   我拖着行李来到庄师兄房间的时候,电视上正直播足球比赛,庄师兄是个铁杆球迷,以往看球的时候,他总是兴奋得张牙舞爪的,可这一次他眼睛盯着电视,眉头却一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我进门,庄师兄才朝我招了招手,说:“把门关上。”   我关了门,将行李放在一边,庄师兄又对我说:“现在行当里头,出现了两个左有道。” 五百六十五章 欲盖弥彰   乍一听到这话,我一时间没回过味来,疑惑道:“什么……什么意思?”   庄师兄从枕头底下拿出两张照片:“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竟发现照片上的人就是我,但周围的景物看起来却有着很浓的欧洲建筑风格,我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   第二张照片上则是我和刘尚昂,这张照片依然是在国外拍下来的,我和刘尚昂都露出了正脸,但看照片上的刘尚昂表情有点乖张,一点都不像他原本的样子。   庄师兄对我说:“这两张照片就拍摄于你们下墓的这段时间,拍摄地点是意大利的首都,罗马。”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人乔装成了我和瘦猴。”   庄师兄点了点头:“起初我们怀疑,你是在第一次进龙王墓的时候被阴玉复制了,可这两个人的行为方式和复制人有很大的区别,他们确实是乔装成了你们的样子。而且,这两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怪不得组织上会怀疑我!   我问庄师兄:“这两个人在国外犯了什么事?”   庄师兄摇摇头:“他们什么都没干,就是在外面走了一圈,期间我们发现有葬教的佣兵跟踪他们,看起来,他们和葬教也不是一路的。”   我说:“把厚载叫过来吧?”   庄师兄:“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这件事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   从庄师兄的语气里我就能听出来,他似乎并不赞同我的提议。   他之所以不信任厚载,还是因为对厚载的了解不够深啊。   我冲庄师兄笑了笑,随后就到隔壁将粱厚载叫了过来。   将梁厚载领出房门的时候,我就让他看了看庄师兄给我的照片,粱厚载沉思了片刻,小声对我说:“这应该是咱们的内线。”   罗有方?   我心里想着这个名字,同时朝粱厚载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粱厚载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朝我点了点头。   我停下脚步,也压低了声音问粱厚载:“他为什么这么干?”   粱厚载想了想,说:“也许是为了迷惑葬教,也许,是想借这种方式向咱们传递某种讯息。”   我问他:“传递什么讯息?”   粱厚载:“现在还不知道,但罗有方要传递的信息,应该和他所在的地点有关。”   两个房间之间的距离很短,我怕耽搁太长时间,就没问粱厚载是凭什么推断出照片上的人就是罗有方的。   回到庄师兄的房间时,庄师兄朝粱厚载投来一道充满疑虑的目光,但他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这边,问我:“照片给厚载看过了吗?”   经我点了点头,庄师兄又问粱厚载:“有什么发现?”   粱厚载说:“没什么发现,但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这两个人为什么要乔装成道哥和刘尚昂,还出现在了罗马。”   庄师兄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那是罗马?”   粱厚载:“照片左边露出一个小角的建筑,不就是罗马斗兽场吗?”   庄师兄:“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葬教的人?”   粱厚载说:“其实只是推测。我记得,当初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澄云大师就和假的柴爷爷和假道哥打过交道,当初陪我们进入地宫的黄昌荣,不就是罗有方假扮的么?”   听到粱厚载的话,庄师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粱厚载则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要易容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葬教的易容术连澄云大师这样的高人都能骗过,那就更罕见了。所以我就在想,像这样的易容术,大概只有葬教才有吧。”   庄师兄依旧点头:“有道理。不过在我们拍下这些照片的时候,发现还有其他人在跟踪他们,我们抓住了那伙人,他们身上都带着葬教的牌子,身份是葬教的佣兵。依你看,照片上的人,其中一个会不会就是罗有方?”   粱厚载摇头:“不太可能,罗有方的反侦查能力极强,同时有两拨人跟踪他,咱们还给他拍了照,我觉得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没有察觉吧。呵呵,除非拍照的人是包大哥他们那个系统的。”   庄师兄用双手撑住下巴,陷入了长时间沉思,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假设他们是葬教的人,那葬教为什么还要跟踪他们呢?”   粱厚载笑了笑,说:“如果葬教不假模假样地跟踪他们,我道哥还会被组织怀疑吗?”   庄师兄抬起头来看着粱厚载:“你的意思是……”   “这就是葬教演得一出戏,目的就是让道哥和组织产生隔阂,”粱厚载解释道:“先让人假扮道哥,再让几个不入流的佣兵进行跟踪,葬教的高层一定很清楚,这样的一群追踪者肯定会被咱们发现。这样一来,假道哥看上去好像就不是葬教的人了,而咱们这边的视线也会被干扰。虽说不至于直接将道哥当成葬教的人,可在一段时间内,大概都不会启用道哥了吧,毕竟出现了假扮者,而且连道哥身边的人都被假扮了。”   庄师兄默默地看着粱厚载,没说话。   粱厚载顿了顿,继续说道:“葬教那边千方百计地离间,似乎也说明了,在柴爷爷过世以后,他们现在最忌惮的人变成了道哥。”   庄师兄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为什么……葬教要隐瞒这个假扮者的身份呢,直接告诉咱们,有道就是他们的人,不是更合理吗?”   粱厚载摇头:“不,那样的话反而不合理。道哥毕竟还是常常要在行当里活动的,咱们这个组织的侦查能力我可是见识过,假道哥一出现,咱们这边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如果假的一个表明了自己是葬教的人,组织上很快就会认定他是假的。可如果他不是葬教的人呢,组织凭什么认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欲盖弥彰而已。”   庄师兄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果然这种事还是得找你,我们一帮人猜了好几天,都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一阵感慨之后,庄师兄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手表,并将它递给我:“有道,这个你拿着。”   我接过手表,嘴上说着:“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突然送我表呢?”   庄师兄对我说:“这块表里有一个发信器,你只要带着它,组织就能确认你的身份了。虽然样式老了点,可好在是名牌,你凑合着带吧。”   我将手表戴在腕上,无奈地笑了笑:“这算是监视吗?”   庄师兄也是一脸无奈:“算是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组织里经常出现消息外泄的事,我们怀疑很可能是出了内鬼。你手里的这块表,也算是一个证明清白的信物了吧。”   粱厚载问我庄师兄:“现在还没找到内鬼吗?”   庄师兄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内鬼在作祟,也有人怀疑是葬教黑了组织的系统,窃取了我们的信息。唉,咱们这个组织里的高层啊,都是些行当里的老顽固,他们不相信那些高科技的东西,所以组织从建立至今也没有相关的人才,其他机构里倒是有一些专家,还有很多计算机大拿隐藏在民间,可咱们这个组织是什么性质,你们也是知道的,没办法找那些人来帮忙啊。有道,你学的就是计算机吧?”   我连忙摆了摆手:“庄师兄,你就别指望我了,这就我这水平,做个小程序还行,让我搞黑客攻防那一套,我是真心玩不转。”   庄师兄叹了口气:“所以说麻烦嘛。哎,你们学校里有没有这样的人才啊,如果合适的话,咱们也可以收编几个嘛,不行,这样也不靠谱。哎呀,麻烦啊。”   我拿起遥控器,调大了音量,对庄师兄说:“庄师兄,你别愁了,好好看场球,放松一下吧。”   庄师兄长舒一口气,半仰半靠地坐在床上,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又回过头来问我:“有道,你有什么爱好吗?”   我笑了笑:“打游戏算吗?”   “我是说你有喜欢的运动吗,足球啊,篮球啊之类的。”庄师兄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大罐啤酒,一边问我。   我说:“这还真没有,刚上学那会儿,宿舍里的人还叫着我一起打篮球来着,后来他们发现我压根不会打,就不再找我了。说起来吧,如果我不是从小练功,可能还真能有个体育爱好什么的。可这些年,光是练功都顾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干别的呀。”   庄师兄点了点头:“也是。唉,其实在咱们寄魂庄里头,守正一脉是最苦的,我们不管怎么说,在成年之前,不像你们似的整天到处跑,一有危险,还老是要冲在前头。”   我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庄师兄打开了啤酒,靠在床背上默默地喝着,虽说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却一点也不兴奋。过了一会,庄师兄就抱着啤酒睡着了,我帮他收了酒罐,又给他盖上被子,粱厚载则关上了电视。   我和粱厚载一起离开房间的时候,忍不住问他:“刚才你对庄师兄说的那些话,不像是假话呀。”   粱厚载点头:“嗯,其实对庄大哥说的那些话,也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我想,罗有方有可能是在葬教的指示下假扮成你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有些转不过弯来了:“之前你不是说,罗有方假扮成我,是为了向咱们传递一些信息吗?”   粱厚载:“罗有方应该是有这种想法的,但葬教一直对他不太放心,这些年也在监视他。所以我想,如果没有葬教的首肯,他不太可能明目张胆地乔装成你的样子。”   我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这不是罗有方的自主行为,那你怎么判定照片里的人是罗有方呢?”   “因为拍摄的地点,”粱厚载说:“如果葬教可以随便抓出一个人来乔装成你,那就应该让乔装者出现在国内,这样的话,会有更多人看到他,组织上也更容易追踪到他。可葬教偏偏选了一个远在罗马的人,这个人应该是到了那里以后才接到命令的。换言之,目前葬教在国内成员都没有那么高深的易容术。” 五百六十六章 第二个坐标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手中的照片,将“我”和“刘尚昂”同时出镜的一张拿在手中,指着上面的“刘尚昂”对我说:“你仔细看,这个刘尚昂虽然外表上和本尊没有差别,可不管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和刘尚昂本人差别很大,可这张照片上的你,就连眼神都和你本人没有差别。目前来说,能模仿一个人到这种地步的,只有罗有方一个。”   没错,当初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罗有方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就连黄昌盛和黄老太爷都没发现黄昌荣是假的。   “所以我想,”粱厚载接着说道:“也许在整个葬教里,只有罗有方有这样的易容术。葬教下达命令的时候,他正在罗马,于是才有了这样一张照片。”   不得不说,粱厚载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问他:“那你觉得,罗有方到底要向咱们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粱厚载笑了笑:“道哥,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我现在还是没办法回答你啊。其实罗有方可能根本没有这种意图,但我总觉得,他身后的罗马斗兽场,好像是某种暗示。”   虽说我也知道粱厚载无法给出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什么暗示?”   粱厚载叹了口气:“道哥,这我真就没办法解答了。不过我觉得吧,如果罗有方真想向咱们传达讯息的话,接下来他可能会给咱们其他的提示。”   我点了点头:“希望他能早点给咱们提示。”   当天晚上,我和庄师兄睡同一间房,他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自八点多看球赛的时候睡着,到第二天早上十点醒过来,足足睡了将近十四个小时。   庄师兄起来以后就开始望着窗外发呆,我用手指敲了敲床头柜,对庄师兄说:“师兄,先吃点东西吧。”   听到我的声音,庄师兄才慢慢将脸转过来,他冲我笑了笑,说:“很久没这么安稳地睡过觉了,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表:“十点。”   庄师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我说:“我得赶时间去趟杭州,早饭没工夫吃了。这两天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估计等到大伟回来,你们就要去下一个坐标了。”   我对庄师兄说:“下一次行动,大伟和耿师兄还跟着吗?”   庄师兄愣了一下,问我:“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愿意让他们跟着啊?”   我摆了摆手:“没有。我就是觉得,大伟和耿师兄都没有下墓的经验,让他们两个跟着的话……确实有点麻烦。”   庄师兄说:“看看吧,如果这次组织上能给刘尚昂升一格,以后大伟就不会跟着你们了,可如果刘尚昂没得到晋升,他还是要陪着你们的。”   “晋升?”   “嗯,晋升,”庄师兄回应道:“不过晋升的不是职位,而是规格。在你们三个里头,你现在已经是最高规格了,只要你有需要,组织上可以帮你调配任何资源,不过粱厚载和刘尚昂的规格都很低,尤其是刘尚昂。”   我还是没明白:“这个规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庄师兄抓起床上的包,停下手里的动作对我说道:“这种事你也别去问大伟和耿师弟了,他们两个更解释不清。我快晚点了,就不跟你聊了,回头你帮我留意一下。”   他说完就快步朝门口那边走去,我伸长脖子问了一句:“留意什么?”   庄师兄扒着门板,回过头来小声地说:“留意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   一边说着,庄师兄就带上了门,随后楼道里就传来了他那急促的脚步声。   留意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难道现在组织里已经将粱厚载和刘尚昂也列为怀疑对象了?   庄师兄走了以后,我又回到了粱厚载和刘尚昂住的那间屋子。   说真的,庄师兄从昨天至今的种种表现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每个人都变成了怀疑对象,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组织快要散架了?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们被耿师兄禁了足,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招待所,说得明白点,就是我们几个被软禁了。   对于此,耿师兄也显得有些为难,但上面的命令他又没办法违抗。   为了不给耿师兄添麻烦,大家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呆在招待所,耿师兄怕我们无聊,就给我们弄来了两副扑克,我不会打牌,粱厚载又太聪明,仙儿不让他进牌局,后来就只有仙儿、刘尚昂和罗菲三个人在那斗地主,我和粱厚载就靠电视消磨时间。   快到周末的时候,大伟总算是回来了,他一到招待所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我们的房间。   当时仙儿他们正在打牌,我和粱厚载正对着电视发呆。   大伟呼的一下推开了门,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刘尚昂,你的持枪证办下来了。”   刘尚昂顿时兴奋起来:“真的!”   “真的。”大伟一边将一个绿色的小本本递给刘尚昂,一边说:“我给你申请了w03狙击枪和54式,你要是觉得威力不足可以自己改进。不过提前告诉你啊,你只有在下墓的时候才能配枪,平时执行其他任务的时候,枪肯定是不能带在身上的。”   刘尚昂看了看手里的小本,一脸兴奋地朝大伟敬了一个军礼。   大伟搬了把椅子坐在刘尚昂跟前,问刘尚昂:“你的枪法是谁教的?在墓里头看到你开枪,还挺准。”   刘尚昂宝贝似地将小本子收起来,笑着说:“老包呗,还能有谁啊。”   我问大伟:“上面下命令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坐标。”   大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说着:“你们明天就动身,晚上我把资料给你。这一次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帮不上忙,去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不过考虑到风水上的事情老耿比较在行,所以他还是和你们同行。”   刘尚昂:“就我自己能配枪吗?道哥和载哥呢?”   大伟说:“当初你进组织的时候,庄队给你弄了武警那边的编制,有道和厚载是宗事局那边的编制,不能配枪。哦,对了,我回来的时候,上头让我给有道传话,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组织里尽量满足你。”   我笑了笑:“我没什么要求。”   “行啊,等你有需要了就跟老耿反应。”大伟回应道:“让他向组织里反应就行了。哎,老耿呢,怎么没见到他人呢?”   我说:“耿师兄去食堂给我们打饭了。”   其实耿师兄早上就离开了招待所,我也知道,他是怕跟我们在一起会让我们觉得尴尬,才早早离开了。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耿师兄带着饭回来了,他进屋的时候看到大伟,先是冲大伟笑了笑,随后又问大伟:“怎么样,上头什么反应?”   大伟说:“刘尚昂和粱厚载他们两个都提了规格,三号预警解除。”   听到大伟的话,耿师兄立即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大伟那边又说道:“你们明天就动身前往下一个坐标。”   耿师兄问道:“那边应该有部队的人守着吧?”   大伟摇头:“咱们的人在一个星期前就撤出来了,听说那地方进了施工队,人多眼杂的,咱们的人怕暴露,就没继续待下去。我听上头说,那边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你们得小心点了。”   耿师兄将一包包的饭菜全都提了进来,叫上大伟一起吃午饭。   在吃饭之前,大伟就将资料给我了,从那份资料上看,下一个坐标指向了“东南大川附近的深山腹地”,念起来有点绕口,可资料上就是这么写的。   资料上还说,那地方虽然是山林,可周边却有不少的村庄,而且当地的交通状况不错,虽是大山,却有几条路连通到那里,村民靠着深山里的特产赚了不少钱。   换句话说,那里的环境不是封闭的,一旦出现大的异动,就会传到外面来。   为防村民得到太多消息,这一次我们进山连向导都没有,还要设法避开村民。   大伟给的资料很厚,但能用的信息也就这么多,我和粱厚载看过他给的资料之后,都是不停地皱眉。   耿师兄一边吃饭,一边看了那份资料,问大伟:“你们当初不会是没进山吧?”   大伟说:“进去了,但没停留太久。山里头经常碰到村民,我们待得太久的话,他们容易起疑心。”   我问他:“山下如果有大墓的话,林子里头的炁场已经不会太正常吧,村民怎么还能自由出入。”   大伟:“现在我们也不确定山下有没有墓穴,最初想扮成收购山产的商人混进去,可村民经常和那些商人打交道,三问两问之下我们的人就差点露了底。后来我们又换了一批人,扮成旅友进山,可山里头经常出现采货人,我就让他们撤出来了。我建议,你们最好还是晚上进山,避开村民。”   粱厚载在一旁问道:“施工队是怎么回事?”   大伟说:“当地有一个新启的地产项目,要在老林子一代做一个民俗公园,这个施工队我们也调查过了,他们没有问题。”   粱厚载想了想,对我说:“道哥,要不然咱俩先去摸摸情况吧,如果一次性去这么多人,目标太大。”   我点了点头:“行啊,先去那边看看情况再说,耿师兄也一起去吧,你对风水比较了解,说不定会有发现。”   耿师兄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踏上了旅途,出了南京,顺着高速路一路南行,在当天下午就来到了老林子附近。   来到距老林子大约二十公里的县城时,我将仙儿他们几个安排在了寄魂庄经营的小旅店里,随后就带着粱厚载和耿师兄离开了县城。 五百六十七章 乡村旅社   我和粱厚载都没有驾照,耿师兄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先让他来开车。   这次我们之所以没有带上刘尚昂,主要是因为刘尚昂的长相实在是太有特点,村民只要一看他那张脸,搞不好就要把我们当成坏人了。   要是刘尚昂也会易容术就好了。   耿师兄驾车来到离林子最近的一个小村庄,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村民正在张罗着吃完饭,一到村口,就能闻到从村舍中飘来的香味。   我们收拾了行李,又带上帐篷和一些登山用的设备进了村。   这一次,我们还是乔装成旅友进村,这样的身份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毕竟像这样老林子,应该经常会有旅友涉足。   眼看时间不早,我们打算先找一处村舍借宿,顺便向当地人询问一下老林子里的情况。   可当耿师兄敲开一扇房门,表明要借宿的时候,屋主人却说村子里有宾馆,价格不贵,建议我们到那里去。   按照村民给的地址,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宾馆,它就位于整个村子的西北角上,是一座两层小楼,我们来到楼下的时候,还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老旧的越野车。   进了楼门,立刻就有一个身材粗短的中年人凑了上来,他一脸笑意地问我:“是来爬山的吧,住宿啊?”   我先是点了点头,又见宾馆的大堂里摆着几张桌子,上面还有牙签和餐具,就对他说:“先给我们弄点吃的吧,听我朋友说,你们这的饭菜相当不错呢。”   “过奖了,”中年人一边引着我们朝饭桌那边走,一边说着:“手艺一般,主要是山里的材料好,都是纯天然无公害,哈哈。”   我们坐下以后,他又拿了菜单过来,我问他:“你是这的老板吗?”   他将菜单递给我,回应着:“啊,对,这个小店是我开的,我姓高。”   我笑了笑:“哦,高老板啊,我听我朋友说提过你,他们都说你人好呢,不光热情,还特别实诚。”   当我说道“实诚”这两个字的时候,店老板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他又不停地点头,闷闷地冲我笑。   我低头看了眼菜单,好家伙,一个蘑菇炒肉就要两百,简简单单的炒笋子竟然也要一百块钱。   他这哪是开旅店,简直就是抢劫啊。   我对着菜单皱起了眉头,店老板就对我说:“这都是山上的东西,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没事,不差钱。对了,想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我说:“听朋友说,村子后面的那个山,风水好像有点问题是吧,他说,那地方闹过不少灵异事件呢。”   店老板当场就乐了:“灵异事件?我从小就是在这长大的,哪有什么灵异事件啊。都是外头的人瞎传的,他们是看我们这的山货生意做得好,故意编故事来丑化我们的。”   “嗨,是这么回事啊,”我眼睛盯着菜单,嘴上说着:“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嗯,这些谣言肯定都是那些黑心商人编出来的,也只有那些人才干这种损阴德的事。”   说话的时候,我也没看店老板是什么反应。   点好了菜,他就拿着菜单去了厨房,后来端着菜过来的是个身板很壮实的年轻人,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还气势汹汹的,可放下菜以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粱厚载目送他进了厨房的门,笑着对我说:“道哥现在也有柴爷爷的威势了。”   我“嗯?”了一声,看向粱厚载。   粱厚载朝厨房门口扬了扬下巴:“这家伙刚才出来的时候,还一副要找茬的样子,结果你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弱了。”   这时候坐在对面的耿师兄说:“你们俩谁也别说谁,这些年也不知道你们到底经历过什么,虽说平时看不出来,可有些时候吧,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狠劲……也不能说是狠劲,反正给人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我有些纳闷:“有吗?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呢?”   粱厚载正要说话,大堂旁边的楼道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几个人从那边走了下来,其中一个剃着光头,身上穿一件垂感很足的松软T恤,腋下夹着好大一个黑皮包,脖子上还套着金链子。   这些人应该是到当地进货的土产商人吧。   他们顺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随后就见那个秃头朝厨房门口招了招手,大喊:“老板,我们要吃饭。”   店老板很快就出来了,那些人点菜的时候不断抱怨着太贵,可依旧没少点菜。   后来店老板就又进了厨房,而我们身后的那些人就扯着嗓门聊了起来。   刚开始,他们聊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几个人一边聊,还一边很夸张地大笑。直到第一个菜上了,他们才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之大,你就是捂住耳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刚开始我也有点烦,可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工地那边的事。   我听其中一个人说,工地那边从三天前就已经停工了,据说是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条隧道,几个工人跑下去看,却发现隧道里头连着一个古墓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接着就听其他人议论道,要是真挖出墓道来工程不就废了吗,上面估计得派人下来做考古挖掘。他说,挖出古墓的事情,他也是听施工队的工人说的,还说负责建设的几个工头好像没把这事上报。   这时候又听到那个秃头在说:“嗨,那肯定是假的了!要是真挖出古墓来了,几个小工头不上报,难道还想盗墓啊?干这种事可是要枪毙的。再说工地上这么多人,指不定就把事情传出去了,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干。假的,绝对是假的。”   正在说话的这个秃头应该是几个人里最有威信的一个,此话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符合,甚至还有人在拍他的马屁。   我们三个闷闷地吃着饭,谁都没有说话,可不管是耿师兄还是粱厚载,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自然,我估计我的表情也和他们差不多。   吃完饭结帐,店老板竟然偷偷给我们打了很低的折扣,我问他店里难不成是搞活动了,怎么打这么低的折扣?结果他说,怀疑我们是记者,还嘱咐我们千万别给他曝光。   之后店老板又给我们安排了房间,一路好言好语地伺候着我们。   旅店里的房间都比较简陋,和公路上的简易旅店差不多,屋子里就摆了三张床和一个电视柜,没有独立卫生间,被子上还带着很重的潮气。   九点多我们就熄了灯,佯装出一副要睡的样子,也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那声音从门前一直移动到楼道口那边,随后又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从我们进这间屋开始,店老板就一直在外面偷听。虽说我们都察觉到他在门外,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破。   眼见着店老板走远了,我才问粱厚载:“工地上挖出墓道的事,你怎么看?”   粱厚载想了想,说:“十有八九是真的吧,虽说从资料上看,工地不在坐标区域内,可谁也不能保证工地下面没有通向大墓的墓道。”   耿师兄则问我:“要去看看吗?”   我看看手表,说道:“再等一等吧,这个点,村民可能还没入睡。”   接下来我们就一边看着表,数着时间,一面默默地等着。直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旅馆大堂里传来了锁门声,我们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声响。   我凑到窗前,朝村子的方向看了看,此刻,村子里已经几乎没有灯光了,只有村口处还点着两盏路灯。从我所在的位置不仅能看到村口和我们的车,朝着远处眺望,也能看到施工队所在的山头。   就算开了天眼,我也没看出那座山上有什么异常。   等到大堂里那边安静下来以后,我们就拿了所有行李,开窗翻了出去,我们住的是旅店的二楼,三四米的高度对我和粱厚载不算什么,落地的时候快速弯腿减压,又在地上翻滚一段距离,在二次缓压的同时尽可能地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可耿师兄就比较麻烦了,他先是在屋子里拉出了一条绳索,又沿着绳索慢慢滑到了地面。   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耿师兄还尴尬地笑了笑:“我小时候练功不积极,一到这种时候就特别麻烦。”   我看了看从二楼耷拉下来的绳索,在心里叹了口气。   粱厚载问我:“明天一早还回来吗?”   “看情况吧。”我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几步,随后一个急冲锋,蹬着墙壁爬上了二楼,回到房间以后,我将绑在床脚上的绳索解开,将它收进背包。   处理好这些,我才沿着窗口跳了下去。   不能就这么将绳索留在这里,如果被人看到可能会有麻烦。   刚才爬墙的时候我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担心店老板会出来查看,就赶紧拉着粱厚载和耿师兄走了。   少了刘尚昂这个引路人,我们不敢在村子里穿行,只能从西北方向出村,绕了好大一个圈,才来到施工的那座山头。   山脚下有三排临时搭建的活动房,这种房子的外墙就是一层很薄的泡沫夹芯板,隔音效果很差,我们从附近走过的时候就能听到屋子里的吵闹声,一群工人正聚集起来打扑克,经常能听到纸牌甩在桌子上的声音。   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他们竟然还没睡,看样子,这里的工程确实暂停了。   离活动房近一些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说:“工头他们走几天了?”   “都三天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们是上报去了吧,按说不能这么久啊。再说考古队的人都来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   “那些考古队的人进去以后到现在也没出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哎,你们昨天晚上都听见动静了吧,好像有人在工地那边炸了什么东西。”   “你好好打你的牌,哎——又输了,大哥,咱能不能好好打牌了?你关心这些干什么,人家是专业考古的,能出个鸡毛的事。打牌打牌,你专心点。”   听他们这意思,有人先我们一步下墓了? 五百六十八章 伪装者(上)   我和粱厚载对视一眼,粱厚载皱着眉头,对我做了一个口型:“葬教。”   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山头的方向,示意继续前进。   随后,我就带着他们绕到了活动房后方,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前进。   离开那三排房子,我们才直起身来,加快脚步朝山头那边跑,如果真的是葬教的人进去了,他们有可能已经拿到了阴玉。   一路跑到半山腰,我们又放慢了速度,避开施工队开辟出来的山道,潜在树丛中小心前行。   快到山顶的时候,我闻到了火药的味道,看样子,不久前确实有人在这里用过炸药,如果上山的人真的是考古队,是不太可能使用这种东西的,用炸药炸墓,恐怕也只有葬教的佣兵能干得出来。   这座山不高,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山顶,从山脚到山腰,都有不少建筑用的钢架,可山顶上只是挖出了一个硕大的圆坑,却没没有陈放多少建筑材料。   我能感觉到,大坑周围有一股淡淡的阴气浮动,虽然炁量很小,但极为精纯,那股阴气,就是从阴玉上散发出来的。   粱厚载小声对我说:“那个所谓的考古队,应该已经离开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们来晚了。   大坑附近的那些阴气是阴玉残留下来的,说明已经有人带着阴玉离开了墓穴,这些人走得很急,临走前甚至没来得及将阴玉封装好,难道说,他们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我们要来?   我起身离开树丛,走到大坑旁,朝里面望了望。   在大坑底部确实有一个直径在三米左右的洞口,可洞口周围的部分岩层已经被炸碎。   耿师兄先是凑过来看了一眼,之后又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另外几座小山眺望,过了片刻,我就听他突然惊叫一声:“坏了!”   我问耿师兄:“怎么了?”   耿师兄指着远处的山头对我说:“这座山原本是用来挡煞的,现在山头被人开了这么大一个洞,风水就破了。那些村庄紧靠着这些大山,没了挡煞的屏风,很快就会有邪气淤积。到时候,所有的村民都要遭殃!”   我不懂风水,但听耿师兄的语气,山头被破坏似乎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我问他:“还能补救吗?”   耿师兄叹了口气,说:“补救是能补救,可几千年的好风水就这么毁了,就算再怎么补救,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当地人的财运也快到头了。唉,重补风水可是个大工程,耗时至少要半年以上,在这段时间里,运气差的人可能要遭血劫了。”   血劫,说得通俗点,就是当地要有人死于非命啊,除非所有村民全都迁到别的地方去,不然的话,这种事根本无法避免。   可如果毫无理由地让村民们离开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搞不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手电,对粱厚载和耿师兄说:“你们在这等等,我下去看一看。”   粱厚载显得有些担忧:“你一个人能行吗,墓里头说不定还有厉害的邪物。”   我笑了笑:“问题不大,在这里我已经感知不到其他邪气了,估计墓穴里的邪物,也应该被葬教清理过了。”   说完我就沿着大坑外围的陡坡滑了下去。   我对建筑方面东西了解不多,但之前去过工地,也见过工地上挖出来的地基,那些地基都挖得四四方方,四面直壁,唯独这里的地基呈现出一个规则的“碗状”。   一路滑到洞口附近,在被炸碎的石土中,我还发现了几张符纸,上面还有用朱砂画出来的半个符印。   看样子,之前下墓的人中也有我的同行。   我趴在洞口旁,朝里面看了看,洞不深,借着月光就能一眼望到底,洞口虽然被炸过,但洞中的落石却远没有洞口外面多。我在地上打了登山钉,套上绳索,又沿着绳索滑到了洞底。   和洞口相连的,是一条很长的天然隧道,这个隧道是由东向西逐渐拓宽的,我用手电筒照了照隧道的东边,在光束的尽头,隧道已经狭窄到无法供人行走了,墓穴应该在隧道的正西方向。   我试着感知了一下西边的炁场,除了阴玉残留下来的少量阴气之外,没有其他邪气。   这时候就听粱厚载在洞口那边喊:“道哥,我下去帮你吧?”   还没等我回应,他就顺着绳索下来了,我朝洞口那边看了看,问他:“你怎么下来了,耿师兄呢?”   “他在外头守着呢。”粱厚载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手电,也朝着隧道两端分别照了照。   我说一声“走深点看看。”,就朝着隧道西头走了过去。   向西走了没多远,隧道就的宽度就被扩到了五米以上,在这之后,隧道的宽度就不再变化,而空气中也隐约出现了血腥味。   随着我和粱厚载不断前进,血腥味也变得越来越刺鼻,这样一股味道,再次让我想起了老黄家地宫里的血池。   在隧道尽头的石壁上有被炸过的痕迹,在一个被火药炸出来的凹陷处,连着一条更加深邃的通道。   我和粱厚载各自举着手电,进了石壁上的通道,它是一条四四方方的墓道,不管是顶部、地面,还是两侧的墙壁,都是用整块整块的大石板搭建起来的,而在这些石板上都有诸怀的雕像。   粱厚载拿手电在石壁上晃了晃,对我说:“这个墓穴中镇压的东西,也是诸怀?”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了。之前我还以为,每个墓里头的邪物都是不一样的。”   粱厚载:“说不定这个墓穴和咱们之前下过的青铜墓有着某种关联呢。”   我说:“谁知道呢,这个墓已经被破坏了,就算有关联现在也被切断了吧。再往前走走。”   一边说着话,我就将手电的光束移到了正前方,带着粱厚载继续前行。   在这条墓道的拐角处,一个充斥着强烈血腥味的巨大躯体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可拿手电筒一照,才发现那是一只死透的诸怀。   它的头被整个切了下来,血和油脂顺着脖子上的切口不断滴落在地上,虽然已经死了,可它那没有脑袋的身躯还是僵硬地站着,身上的毛刺也有大面积的断裂。   我们之前和诸怀交过手,它的皮肉如同精钢一样坚硬,加上恢复能力超强,就连穿甲弹都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眼前这只诸怀竟然被斩首了,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它脖子上的伤口,伤口的外缘十分平整、骨头和肌肉的断面都是笔直的,说明它是在一瞬间被人斩首,可能都没来得及反抗。   这时,粱厚载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用手电照了照诸怀身后,对我说:“道哥你看。”   我顺着手电光束望过去,就看到诸怀那硕大的头颅就落在不远处,三只眼睛都已经被挖走了,眼眶和额头上只剩下三个硕大的血窟窿,在左脸颊上,还有一张灵符。   我和粱厚载避开诸怀的身躯,走到那颗头颅跟前。我看了眼灵符,上面的灵韵已经耗尽,用来画符印的朱砂大量脱落,变得残缺不全。   粱厚载问我:“诸怀身上的戾气都被驱散了吧?”   我点头:“彻底被驱散了,墓道里头也只剩下一点阴气,其他的炁场全都散了。”   说话间,我用手电照了照墓道更深处,大量踬胎尸的尸体盘踞其间,另外,我在地上还发现了一个死透的佣兵,他生前的最后一刻似乎受到过猛烈的冲击,整个身体严重变形,背上还有一条同样死透了的踬胎尸。   那只踬胎尸应该是想钻进他的后背,却在即将钻进去的一刻被打散了尸气。   这一次葬教不只派来了佣兵,其中还有高手坐镇,而且这个人不管是修为还是手段,都比我高明很多。   而且我隐隐觉得,这个人的道行,极可能在我师父、师伯之上。   粱厚载大概也有相同的想法,他在一旁说道:“哎,左有道,你说……葬教不会是把那些隐修派的老怪请出来吧?”   我望着墓道深处,没有回应。   随后粱厚载又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葬教已经是整个行当的公敌了,就算是隐修派的人,应该也不敢为他们出山吧。难道说,下墓的高手,本身就是葬教里的人?”   说到这里,粱厚载忽地转过头来问我:“不会是葬教的教主亲自来了吧?”   我依旧没有应声,悄悄将青钢剑一点一点地拔出剑鞘,“粱厚载”则继续说着:“你师伯能坐上葬教的第三把交椅,虽说只是名誉的,可也说明了在整个葬教里头,他的修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可前头下墓高手,修为明显比你师伯还要……”   我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怎么知道我师伯的事的?”   听我这么一说,“粱厚载”顿时闭上了嘴,而我这边青钢剑已经出鞘。   在下一个瞬间,“粱厚载”从腰间摸出了一个东西,从轮廓上看,那应该是一把手枪,我也没废话,一剑斩向了他的手腕。   这一剑确实砍中了,但我却感觉到了很沉的阻力,青钢剑在接触到它的一刹那,竟然变钝了!   我当场反应过来,这人虽然假扮成了粱厚载,但他是自己人。   当时我脑海中立即出现了一个名字:罗有方。   被青钢剑“砸中”之后,“粱厚载”一个闪身就和我拉开了距离,他的速度非常快,我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在离我足有十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对我说:“罗有方让我提醒你一下,让你注意他的口型。”   这个人不是罗有方?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   “粱厚载”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罗有方只是让你留意他的口型。另外,他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五百六十九章 伪装者(下)   我向着他走了几步,他又快速后退,依旧和我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   我问他:“你是谁?你知道罗有方的身份?”   他说:“你能这么问,说明你已经知道罗有方的真实身份了。左有道,你果然很聪明,罗有方没有看错人。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   我:“罗有方死了?”   他摇头:“没死,但是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你当他是个人的话,请想办法救他。”   我问:“罗有方在哪,我怎么救他?”   他依然摇头:“我不知道。我的时间快到了,最后嘱咐你一句,别相信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开始扭曲,身子也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几个字:“内鬼的左脚……没有……掌纹……杀了……我!”   这时候,他的身子快速缩成一团,手电的光束打在他身上,我就看见他脸上皮开始快速脱落,罗有方的面相渐渐露了出来,可很快,罗有方的脸皮也开始快速脱落,一张张不熟悉的脸不断出现,他的身体,似乎就是用这一层层的假皮包裹起来的。   当最后一张脸快速塌缩、褶皱的时候,从他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尸气。   这股尸气我太熟悉了,二龙湾和老黄家地宫出现过的影尸身上,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怪异尸气。   我立刻持青钢剑上前,刚到他身边,就见它的后背裂开一道很长的缝隙,一个形态枯槁的影尸从中钻了出来。   这种邪尸的速度很快,为防它逃走,在它出现的一刹那我就挥剑斩了过去。   嗤啦啦一阵细响,青钢剑在它的肩头划过,传来一阵如同细沙摩擦的触感,它的左臂应声而断。   这时候我已经摸出了封魂符,它猛地侧了侧身子,想要从皮囊中逃出去。可也就在这时候,那副正在塌缩的皮囊突然伸出了手,死死抓住了影尸的腿,借着影尸停顿的短暂时机,我立刻掷出封魂符。   封魂符刚一贴到影尸的面门上,就在顷刻间打散了它身上的尸气,影尸的身子颤了两下,随后就瘫软下去,开始快速腐烂。   我蹲下身子,看着那张像泄气皮球一样的皮囊,在那张塌缩的脸上,已经无法分辨出表情,但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我,我看到那双眼睛还有光彩,他好像在想我哀求,求我给他一个解脱。   青钢剑无法伤害他,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根登山钉,用力贯进了他的胸口,就见那副皮囊在剧烈抖动一下之后,慢慢瘫软下去,而那双眼睛中的光彩也渐渐涣散了。   我坐在地上,看着依然在慢慢塌缩的皮囊,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个乔装成粱厚载的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人,还是其他的东西?为什么他的体内会有影尸,他和罗有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其中一张脸是罗有方的,他是怎么避开粱厚载和耿师兄来到这里的?在罗有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突然出现给我带来了无数疑问,这些疑问在我的脑海中不管盘旋着,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让我头昏目眩,心境无法平复。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稍稍缓过神来,起身看了看他先前扔在地上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一面卷起来的招魂幡,那是一面兑字幡,由于卷成了圆筒状,起初我还以为是把加长的手枪。   这面招魂幡不是一直在我师伯身上吗,怎么到他手里了?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说,师伯也出事了。   将招魂幡小心收进背包,我就拿上了手电准备离开,快要走出墓道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假粱厚载背上那个背包,他的背包和粱厚载的一模一样,就连水壶的位置都没有差别。   其实不只是背包,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和粱厚载别无二致,以至于刚才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将他错认成了粱厚载,直到他说错了话,才露出马脚。   从我和粱厚载认识至今,除了刚开始的一两年,梁厚载从来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   我回到皮囊附近,捡起了地上的背包,打开一看,里面没有别的东西,装满了杯子大小的空药瓶,我用手电照了照,发现有些药瓶中还残留着一些粉末。   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手电,从外形上看,它和我的手电筒没有太大差别,但我动了动上面的按钮,却发现这种手电无法调光。   还有别在背包上的工兵铲,也比我们平时用的轻一些。   看样子,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们要来了,并为此做了精心的准备,但大概是时间不足,有些细节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   我拿着他的背包离开了墓道,回到地面上的时候,粱厚载和耿师兄还在大坑旁边站着。   当我拖着装满药瓶的背包爬到坑外时,粱厚载看到我手里的背包,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不是我的背包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摸了摸背后,脸色立即就变了:“有人假扮我!”   我将手中的背包放在地上:“里面全是空药瓶,有些还残留着药粉。刚才假扮你的人已经被我弄死了,其实也不能说是我弄死的,我下手的时候,他就剩半条命了,在他的身子里,还藏着一具影尸。”   耿师兄也凑过来,朝我身上看了看,还问我:“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我摆了摆手,说道:“我在墓穴里找到了一只诸怀,它死得很惨,不但被人斩首,眼睛也被挖掉了。这次葬教派了高手进墓,那个人的修为在我师父之上。”   耿师兄显得有些惊慌:“修为比柴师叔还高?在整个行当里,道行能和柴师叔相当的,也就是那几个隐修派的老怪了,要说比柴师叔修为还高的……难道是龙虎山的张真人,或者……”   我将耿师兄打断:“应该不是行当里的人,我怀疑,这次是葬教的教主亲自下墓。”   说话的时候,我看了粱厚载一眼,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碍于耿师兄在场,他没有开口说话。   我则继续对耿师兄说道:“背包里的药瓶最好拿回寄魂庄,让庄师兄他们分析一下,别上交给组织。”   耿师兄显得有些疑惑:“为什么?”   “内鬼藏得很深,”我对耿师兄说:“他们提前得知了消息,早就知道咱们要来,不然的话,不可能派人伪装成粱厚载。师兄,你注意看一看那个背包,和粱厚载的几乎一模一样。”   耿师兄看了看粱厚载的背包,面带忧色地说:“难道说,有人一直在跟着咱们。”   我说:“不一定是跟在咱们身边,但他一定知道咱们的底细和动向,不过我估计,内鬼应该不知道坐标的事,不然的话葬教不可能现在才下手。这次葬教下墓的时间,正好卡在大伟回组织复命、我们滞留在部队的这段时间。所以我认为,内鬼应该是组织高层,大伟向他报告了我们的行动计划,而内鬼则将这个计划泄漏给了葬教。”   耿师兄皱起了眉头:“组织高层……不可能有内鬼吧。”   我问耿师兄:“师兄,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哪一个高层是直接和咱们联络的,或者说,直接与庄师兄或者大伟联络?”   耿师兄想了想,说:“还真有一个,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问耿师兄:“他知道坐标的事吗?”   耿师兄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目前来说,坐标的事应该只有老大、庄师兄还有大伟那个小队里的人知道,再加上咱们几个。嗯,就这么多人,其他人不可能知道的。”   “老大是谁?”   耿师兄突然笑了:“你猜猜看,这个人你认识。”   我首先联想到的无外乎就是陈道长和仉二爷他们那帮老人,可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对。   这时候,粱厚载在一旁说道:“不会是王大富吧?”   耿师兄很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粱厚载说:“王大富是最后一代守墓人,让他来负责九大墓的事,再合适不过了。”   “要么说你聪明呢,一想就想到了,”耿师兄说:“确实是王大富。其实早在王大富进龙王墓守墓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普通的军职了,我听庄师兄说,王大富在那时候就是组织的人,而且职位很高。”   我问耿师兄:“现在王大富是组织的大头吗?”   耿师兄摇头:“不是,他算是二把手或者三把手吧,主要负责九大墓的事,说是等这事结了就退休。”   说到这,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王大富的情景,那时候我就一直觉得,他好像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包括阴玉被劫,他仿佛也早有预料。   当时我只认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没想到他是组织里的人。   记得在几年前,他曾带着梁子到寄魂庄找我和师父,托我们调查九大墓的事,那时候,师父和他之间对话总给人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我想,也许在那时候,师父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但梁子似乎被蒙在鼓里。   耿师兄对我说,王大富的身份目前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将这些告诉我,也是因为我和王大富本来就认识,而且我们这个小队还是九大墓任务的主力。   我问耿师兄,除了我们以外,还其他人参与九大墓的事吗?   耿师兄却摇头,说我们的行动都是高度机密,只有几个组织高层知道我们的动向。   现在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上,究竟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但和大伟他们直接接触的那个人嫌疑最大。   我对耿师兄说:“师兄,我觉得,咱们还是有必要查一查和大伟接头的人,但只能私下调查,不能让组织里的人知道。”   耿师兄显得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再说了,让谁去调查呢?”   我想了想,说:“只能让包师兄出马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就得用点非常的手段。” 五百七十章 公元72年   耿师兄还是犹豫:“那我得跟庄师兄和老大反映一下。”   我摇头:“别把这事告诉王大富。”   耿师兄:“为什么?”   我看着耿师兄的眼睛,说:“因为我不信任他。”   耿师兄就笑了:“其实王大富人不错,我倒是觉得他可以信任。”   我还是摇头:“耿师兄,你别忘了,葬教中可是有易容高手的,王大富不像咱们这些人,相互之间都非常熟悉,易容师再怎么厉害,扮作咱们的熟人,依然很容易暴露。可王大富不一样,他在墓穴里待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谁也不能保证,眼前这个王大富就是真的。”   耿师兄沉思了一会,又看向了粱厚载。   粱厚载冲他点了点头:“我的想法和道哥一样。”   耿师兄这才松了口:“行啊,回头我和庄师兄讨论一下吧。”   “这件事刻不容缓,”我对耿师兄说:“尽快去找庄师兄吧,这种事,还是你说比较合适。”   耿师兄说:“要不你自己和庄师兄联系吧?”   我晃了晃手腕上的表,无奈地笑了笑:“不行啊耿师兄,我现在也是组织的重点怀疑对象,电话有可能被侦听的。我建议你最好也不要给庄师兄打电话,最好找他面谈。这样吧,师兄,咱们今天晚上就不回旅店了,直接去县城和刘尚昂他们汇合……我带着他们去下一个坐标,你去找庄师兄,把情况说明以后,尽快到黄河口来找我们。”   说到这,我又朝墓道的方向指了指:“另外,这里的墓穴也需要有人来处理一下。墓道里头有多处爆炸的痕迹,随时有崩塌的危险,让庄师兄派人的时候多留意一下。”   “行啊,”耿师兄无奈地笑了笑:“刚开始庄师兄派我来,是怕你太年轻,做事容易冲动,让我来压着你的火性。嗨,闹了半天,我家的小师弟根本就用不着我。”   我也笑了:“耿师兄,你看你说的,我们都还指望你来断风水呢。”   耿师兄还是无奈地笑:“唉,第一次在鬼市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明明心里头紧张,表面上却还要佯装淡定。可现在看啊,装淡定的人变成我喽!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能成长到今天这样,我很欣慰。”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拿起地上的背包,就招呼耿师兄和粱厚载一起下了山。   已经是临晨两点多了,可活动房依旧亮着灯,我们走在树林中,也依然能听到一阵阵嘈杂声。   粱厚载看了眼工地外围的活动房,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但由于我们当时距离活动房很近,粱厚载没说什么。   直到我们返回村口、上了车,粱厚载才对耿师兄说:“耿大哥,你和庄大哥见面的时候,最好让他查一查那几个工头。”   耿师兄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粱厚载一眼,问:“怎么了?”   粱厚载说:“我怀疑,那几个工头可能回不来了。”   几个工头离开工地整整三天,如果他们将挖出墓道的事上报给当地机关,组织也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可是至今为止组织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几个工头在离开工地的时候就已经被葬教的人发现了。   到现在,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耿师兄将车开到县城,将我们放在旅馆门口之后就走了。   眼看着耿师兄的车开远了,我才对粱厚载说:“假扮你的那个人,可能是罗有方派过来的。”   粱厚载转过头来看着我:“罗有方?”   我点点头,将墓穴里发生的事情完完本本地说了一遍,粱厚载听着我的描述,就不断地皱眉。   在我陈述完之后,粱厚载有些担忧地问我:“这么说,葬教已经知道罗有方的身份了?”   我摇头:“不一定,但我觉得,假扮你的那个人……那个东西,身上好像有罗有方的气息。”   粱厚载沉思了一会,对我说:“罗有方让你注意他的口型……道哥,上次庄大哥给你的照片在哪?”   “在刘尚昂那。”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进了旅店。   这家旅店是寄魂庄的产业,旅店一楼和其他地方的小店一样,破败到让人看一眼就没有入住的欲望,二楼却刚刚进行了翻修,装潢十分精致。   我和粱厚载敲响刘尚昂的房门时,刘尚昂应该还在睡觉,不过他很快就有了回应。   一般人听到半夜里有人敲门,应该会下意识地问声“谁啊?”,可刘尚昂不是,我听到他起床的时候发出了细微的声音,随后,屋子里又传来窗户被拉开的声响。   在这之后,刘尚昂才咳嗽了一声,可之后又没动静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着里面喊:“瘦猴,快开门,是我们。”   这时候刘尚昂才说了句:“你们怎么回来了?”,他话音传过来的时候,人也到了门前,就听门的另一侧传来咔哧咔哧的一阵碎响,过了好半天,房门才被打开。   我进屋以后,转身朝屋门上看了一眼,就看见门上挂着好几把链子锁,还有三枚铃铛和一块粘土样的东西,这玩意儿是粘土炸弹,我曾见刘尚昂用过。   我指了指门上的一大堆东西,问刘尚昂:“你干嘛呢这是?”   刘尚昂跑到屋子另一头去关窗户,一边对我说:“不是说组织里出内鬼了吗,我怕半夜里有人袭击我,就搞了一点保护措施。唉,这也算是老毛病了,当初跟着老包出外勤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睡觉都整这一套。你们不是去林子那边摸底了吗,怎么回来了?”   我发现不只是房门,窗户上也挂了林林总总的一堆东西。   粱厚载开了灯,对刘尚昂说:“葬教先咱们一步得手了。”   刘尚昂转过头来,看了看粱厚载,又看看我:“葬教得手了?他们怎么知道那里有墓穴,难道说,坐标的事已经泄漏了?”   粱厚载:“泄漏的不是坐标,而是咱们的行踪。”   刘尚昂正要开口,我就抢先问他:“我给你的那两张照片呢?”   刘尚昂指了指枕边的背包:“在里头呢,侧兜。”   我翻了翻背包的侧兜,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出装照片的防水袋。   粱厚载从我手里接过照片,几乎是将整张脸贴在上面,仔细地查看起来。   我坐在粱厚载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些照片。   “刘尚昂,我记得你好像会唇语吧?”粱厚载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突然抬起头来问刘尚昂。   刘尚昂点了点头:“会啊,咋啦?”   粱厚载将照片递给他,你看看罗有方的口型。   刘尚昂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说:“这一张上,他的口型应该是‘七’、‘气’、‘起’,反正应该是发这个音。这一张上的口型,应该是类似于……‘二’。唉,不行,单个字很难辨认出来。”   粱厚载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子,问我:“旅馆里头有电脑吗,必须是能上网的。”   我直接将手机递给他:“我手机就能上。”   粱厚载接过手机,一个人摆弄了起来,就见他打开浏览器之后,直接查询了罗马斗兽场的相关信息,网页的开头第一条就写着:“罗马斗兽场,建于公元72-82年,是古罗马文明的象征。”。   “72,一个口型是七,另一个是二,”粱厚载一边思考,一边说着:“罗有方想说的是,公元七十二年?可这样一个年份,又代表什么呢?”   他这是自言自语,不是在问我,就算问我我也答不上来。   之后,粱厚载又开始查询公元72年发生的大事迹。   手机屏幕太小,我离得又远,盯了一会就觉得眼累了,索性就将视线挪开。   过了没多久,就听粱厚载在那里念到:“永平十五年,张陵至洛阳,隐于翠云峰,精研《道德经》……永平十五年,就是公元72年。”   张陵,就是张道陵,他是天师道的创始人,也是龙虎山一脉的开山祖师。   我倒是听说过张天师在翠云峰修炼的事,但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年。   粱厚载将手机还给我,一边说道:“我想,罗有方可能是将一些重要的线索藏在了北邙山。”   我挑了一下眉毛:“北邙山?”   粱厚载:“翠云峰就在北邙山,那里有一个上清宫,据说是当年老子炼丹的地方。我想,如果不是那里要有事情发生,就是罗有方将某些线索藏在那里了。”   听到粱厚载的话,我却犯起了愁,眼下我们正准备启程去第三个坐标,可罗有方这边的事,似乎也不能耽搁。   这时,粱厚载又看了看那两张照片,对我说:“罗有方想让咱们在今年入冬以后进入北邙山。”   我也朝照片上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出来,就问粱厚载:“为什么是冬天?”   粱厚载指着那张照片,对我说道:“现在罗马可是夏秋相交的季节,可你看看照片上的刘尚昂,他穿的是貂皮大衣。”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之所以觉得照片上的刘尚昂乖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身上那件花貂大衣,那件衣服明明不适合他,可他还非要显摆似地穿在身上。   经粱厚载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他这么干也是有深意的,而且我现在怀疑,之前在墓穴里见到的那个家伙,也是他。   粱厚载将照片还给刘尚昂,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哥,其实我现在比较担心罗有方,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叹了口气:“关键在于,咱们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   刘尚昂就在一旁问:“罗有方咋啦,葬教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了?”   我摇头:“不知道啊,希望没有吧。瘦猴,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准备开拔。”   说完我就朝门外走了,打算将罗菲和仙儿叫醒,就听刘尚昂在我后头问:“去哪呀?”   粱厚载对他说:“去黄河口。” 五百七十一章 黄河口   随后我就离开房间,跑到隔壁叫醒了仙儿和罗菲,以我对仙儿的了解,这家伙正睡得香的时候被人叫醒,肯定一肚子的气,所以也没敢多待,只是嘱咐她们尽快收拾一下就离开了。   一直到上了刘尚昂的车,仙儿的起床气还没消,我现在也顾不上她了,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睡了,他们三个已经休息了几个小时,我和粱厚载都是一宿没睡,就怕一到黄河口就碰上紧急事件,到时候精力不济。   从当地到黄河口,需要经历十个小时的车程,刘尚昂开了七个小时,中间罗菲接替他开了三个小时。   车开到临沂的时候,我们在服务站吃了顿饭,稍作休息。   自临晨四点出发,当天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就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和黄河相邻的小村庄,我记得之前耿师兄说,当地的情况比较复杂,他联系了庄师兄,让庄师兄派人去了解一下村子里的民风民俗,当时我还以为这个村子大概是比较封闭的,民风和民俗可能和其他地方差别很大。   可来了以后我们才发现,这个村子根本谈不上“封闭”,正相反,它离城市很近,我们进村子的时候,还在稍显狭窄的村路上堵了车。   进入村子内部,就看见村道两侧有很多当地人开的小饭店,食客们的车就一辆一辆地停在村路两旁,让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路变得更为拥堵。   粱厚载看了看表,说:“快到食客们散场的时候了,刘尚昂,你再往村里面走走吧,这地方估计很快就要堵死。”   刘尚昂笑了笑,继续朝村子深处走,果然,经过那一片小饭店之后,路上的车就少多了,我们的行进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   刘尚昂问我:“道哥,咱们怎么着啊,是停下来,还是接着往前走?”   我说:“继续走吧,我想去黄河口那边看看。”   刘尚昂将车子一路开出了村子,离村五六公里左右的时候,我们总算是看到了黄河滩,在这个时间点,河滩上还有不少游人,我看到有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在河滩的软沙上蹦蹦跳跳,他们脚下的软沙很快就被压实,带着土黄色的泥水从他们脚下的沙坑中漫了出来。   粱厚载也透过车窗看到了他们的举动,对我说:“这里的河滩,看样子都是黄河沙淤积起来的。”   下车以后,我们就站在岸上,远远地望着黄河。   此时的河道中还有船只穿行,在远方的河滩边缘,有一道石头垒砌的堤坝,这条堤应该是早年用来挡洪的,如今它已经被潮气侵蚀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还有断裂的痕迹。   我开了天眼,就看到黄河上方大炁东进,归于天地。师父曾说过,长江和黄河是中原大炁的两条轮回线,这样的大江大水能滋养万里黄土,也能让万里成泽。   在我们眼前的黄河口上虽然有大炁流通,可在河道下方,也有一些积淤的邪气,其中有一部分是水鬼的怨气,另外也有戾气、煞气和其他的炁场混杂在一起。   粱厚载说:“听说早些年的时候,每到黄河水浅,当地人都会充当河工,进河道清淤,而每次黄河清淤,都会有一两件怪事发生。”   我问粱厚载:“你从哪听说的?”   粱厚载:“在网上看的,以前到王大朋的网吧里玩的时候,你和瘦猴两个人打游戏,我就总看这样的东西,说起来,黄河口的老故事还真不少,但不知道哪件是真的,哪件是的假的。网上的东西嘛,可信的确实不多。”   我点了点头:“最好找当地的老人问问情况。”   刚才进村的时候,我就发现村子里的人精神面貌差别很大,年轻一些的人,从外表上看都和城区的人没什么区别,没有我老家的那些乡民身上应有的糙实,估计是这个村子离城区太近的缘故,一路上又没有看到多少田地,他们很少农耕,失去了土地带来的质朴感。   反倒是在村子里偶尔看见的那些老人,和我老家的人没有太大区别,他们不像年轻人那样脚步匆匆,在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股庄稼地特有的厚实感。   我想,这些老人才算是真正的乡民吧,他们在城市化的血液融入村庄之前就生活在这里,他们了解村子里的过往,也应该知道更多关于黄河口的老故事。   在沙滩上待了一会,我就朝刘尚昂招了招手:“咱们回村吧,找个地方先住下再说。”   刘尚昂当时正蹲在地上挖沙子,他听到我的话,“诶”了一声,却没起身。   我问他干嘛呢,他笑了笑,说:“我听人说啊,从黄河砂里能掏出金子来,载哥不是说这个沙滩就是河沙沉积形成的吗,我就想看看有没有金子。”   粱厚载就在旁边乐:“这地方又不靠金矿,哪来的金子啊?就算上游有冲下来的金沙,也都埋在河底了。”   刘尚昂这才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跑去开车了。   村子里不只有饭店,也有不少小型的旅店,这些店都是村民家自营的,一座两层的村宅就是一个旅店,旅客住在二层,一楼有厨房,院子里还摆着桌椅,以此来迎接食客。住在旅店里的人也可以自己去鱼贩子那里买回黄河鲤和其他的河鲜,店老板帮你烹饪,回头也只收一个手工钱。   说起来,在这里住宿并不算便宜,好在房间很干净,床上的被子不是宾馆里常见的白被套,而是用花格布做的被罩,很有回到家的感觉。   我们在旅店落宿以后,就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以灵异杂志记者的身份在村子走街串巷,拜访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为此,当天下午刘尚昂还跑到城区买了单反,那个相机贵得很,刘尚昂问我要钱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肉疼,我觉得他好像早就想买相机了,就借着这个机会狠狠黑了我一把。   快要入夜的时候,我们就跑到鱼贩子那里买了河鲜,不过我没让店老板帮我们烹制晚饭,而是亲自下厨,店老板收了我二十块钱,算是我借用厨房的租金。   我做了一桌子菜,大家围在桌前正准备开始,就有另一个食客拿着菜单过来了,他凑到我们这边耸了耸鼻子,问仙儿:“哎,美女,你们点的是什么菜啊,挺香还?”   仙儿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却没回应他,弄得他特别尴尬。   我就对那个人说:“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菜单上没有。”   这个人走了以后,店老板又凑过来了,管我要这一桌子菜的菜谱。   我笑着对他说:“想要菜谱啊,那你得给我们打折。”   厨艺虽说也算是守正一脉的传承之一,但这一门手艺却和其他的传承不同,是可以外传的。   店老板搬了张椅子坐在我身边,说:“打折还不好说吗,以后我这地方,你们都免费住,回头我把押金退给你。你是个厨师吧,这桌子菜一般人做不出来。”   “我不是厨师,就是自己爱吃,吃多了,就自己研究着做,想不到做着做着还真成了点气候。”我对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拿来了笔和纸,让我给他写菜谱。   我一边在纸上写着每一个菜品的工序和用料,一边问他:“听说黄河口这边经常发生一些怪异的事,是不是真的?”   他说:“嗨,啥怪事啊,我从小就长在这,也没见过啥怪事。不过我四舅爷爷倒是常说那些事,我小的时候也爱听他聊聊,后来大了,就不信了。”   我问他:“老人家还健在吗?”   店老板:“在呢,九十多岁了,身板可好了。我听我爹说,四舅爷爷原来当过河工,有一年挖沙子的时候,还挖出一条铁龙王来,说的真真的,反正我是不信,当个故事听听就算完。”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铁龙王?什么样的铁龙王?”   “哎呦,我哪还记得?”店老板说:“那都是小时候听来的,光记得挖出过铁龙王,别的都忘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对他说:“我们是杂志社的记者,专门搜集这些老故事的。你看,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采访一下老人家?”   店老板也跟着笑:“有啥不能的。我四舅爷爷还巴不得你们找他呢,他聊的那些事吧,这些年没人听了,要是你们找他聊,他指定高兴呢。哎呀,他这个人啊,就是杠有意思来。”   我说:“等会我们吃完饭,能去见见老人吗?”   经我这么一问,店老板却显得有些为难了:“不大行啊,现在这都……七点多了,我四舅爷爷睡得早,他八点多就睡下了。”   我摆了摆手说没事,今天晚上不行,那就等明天上午吧,店老板一口答应了。   将菜谱写好以后,我又嘱咐店老板,做鱼的时候刀工很重要,要让料味入肉,必须在鱼身上划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做出来的鱼,肉要微微起卷,让汤汁从缝隙入骨。但这几道口子如果太深了,做出来的鱼肉容易散开,那时候料味就会遮住鲜味,可如果太浅,味道又进不去。   我的刀工是常年练剑练出来的,下刀快,刀口入肉的时候也比较注重肉质上传来的细微阻力。店老板平时炒的大多是家常菜,刀工似乎不是那么讲究,我估计,就算给了他菜谱,却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他也很难做出味道来。   店老板听着我的话,一直笑呵呵地点头,直到他带着菜谱进了厨房,我们才开始吃饭。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店老板果真将住宿的押金和昨天晚上的二十块钱退给我了,还说我给他的那几个菜,估计要变成他们店里的招牌菜了。   随后他还给我们买了早点,早饭过后,就带着我们去了他四舅爷爷家。   老人的家就在村子北首,那里是整个村子最接近黄河口的地方,走在那里的小路上,就能听到黄河口那边的风声。 五百七十二章 黄河断流   来到老人家门前的时候,应该是早上七点多钟,因为当地并不农耕,村民们也才刚刚起来,年轻人赶时间到城区上班,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则出门买早点,路上的人不少。   店老板敲响了门,很快就有一个年纪在十六七上下的小姑娘给我们开了门,店老板说明来意以后,小姑娘就一边喊着:“太爷爷,有人要采访你!”,一边朝屋子那边跑。   我们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就看到一个老人正坐在摇椅上,手里端着一个棕红色的茶壶,靠在窗边晒着太阳。   老人长了一张温和的脸,他一脸慈蔼地笑着,对小姑娘说:“还不赶紧上学去,一天到晚喳喳呼呼,又得迟到!”   虽说是教训似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给人一种很平和的感觉。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背着书包出了家门。   店老板对老人说:“他们是记者,想来采访采访你。”   老人依旧笑着:“我有啥好采访的,咱们村里头比我年纪大的多了去,村南头的老黄头今年都一百多岁了。”   说到这里,老人又转向了我们:“那个老黄头啊,别人问他多少岁,他老说自己九十七,都九十七了好几年了,还是九十七,呵呵呵呵。”   店老板就说:“他们是想了解一下,咱们村里的那些老故事,哦,黄河口的老故事。”   听他这么一说,老人立刻来了兴致:“哦,是为了这个啊。好好好,那个谁,狗蛋,赶紧给泡茶去!来了客,咱得招待好了。”   店老板笑呵呵去里屋拿茶具,老人站了起来,对我们说:“你们自己坐哈,别客气。”   看得出来,对于我们几个的到来,老人心里是很欢喜的。   店老板给我们泡好了茶,就以生意需要照顾为由离开,直到他出了大门,老人才问我们:“你们是哪个杂志社的啊?”   我笑了笑,说:“我们为很多杂志社收集民间故事,倒也不固定服务哪一家。”   老人点了点头:“哦,这么个事啊,我还寻思着,等你们刊登了买一本来看看呢。”   我说:“其实我们搜集的这些故事,到最后也不一定能刊表,呵呵,我们就是负责收集故事的,刊不刊登,我们几个说了不算。”   “哎呀,不碍事不碍事,”老人摆了摆手,说道:“能来就挺好啊,好几年没人凑到一块聊聊天了。”   我笑着问他:“我看村里也没有农忙,平时您不出去,和村里的老哥们走动走动?”   老人摇头:“哎呀,跟他们在一块,就老听他们那东家长西家短的,跟一群老婆子似的,我就不喜跟他们在一块。哎,刚才狗蛋说,你们想听听黄河口的老故事。”   我点头道:“听说,您当年在黄河口做河工的时候,挖出过一条铁龙王。”   “对对对,有这事,”老人说:“那一年的事啊,好些人都看见了,可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除了我,他们都忘了。我聊起那些事儿来的时候吧,他们都说我八瞎(说谎)。”   我问老人:“除了铁龙王,您还经历过别的事吗?”   老人想了想,说:“没有了,我也是听我爹说,早些年的时候,村里头出过不少事呢,不过铁龙王那事,那可是我亲眼见着的,当初还是我那一锄头下去,把铁龙王给挖出来了。”   我喝了一口茶,朝老人身前凑了凑,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老人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他拿茶水润了润喉咙,随后就讲起了铁龙王的事。   在陈述整个故事之前,老人先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他姓朱,当初他父亲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加上家里孩子多,在起名这件事也是马马虎虎地应付了一下,随口起了一个“栓柱”,朱栓柱。   朱栓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十七岁以前,他和大多数村里人一样,每天听着黄河口的老故事长大。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黄河口有两个河道断流,朱栓柱和其他十六七岁的孩子一样,到河道上当起了河工,那时候,只要是在河道上清淤的人都能拿到一点糊口的粮食,很多人都是为了这一口粮食才去做河工的,不然的话,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谁也不想光着脚去蹚黄河底下的凉泥巴。   朱栓柱是跟着他父亲一起去的,清淤工程开始后的第三天,他跟着自家老爷子来到河道里,先用锄头将稍微硬一些的泥打散,再用篓子将这些碎泥沙一篓一篓地挑上岸。   也就是在那天,朱栓柱从一大早就有些心神不宁,当他来到河道中央,一锄头砸下去的时候,就感觉沙子底下有个硬东西,又下了两锄头,就听见沙子底下传来“当、当”两声锐响。   朱栓柱的父亲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觉得朱栓柱可能是挖到了古董,就悄悄用胳膊肘拐了朱栓柱一下,说:“别砸锄头,用手挖。”   朱栓柱也很听话,扔了锄头,就用一双手挖了起来,可挖了半天,没挖到古董,却挖出一个黑色的铁砣子,那个铁砣有成年人的胸口那么大,末端还绑着根很粗的黑铁链,那根铁链子从铁砣子上一直垂到地面,嵌到了泥沙里。   后来朱栓柱父子也是好奇,就试着拉动那条铁链,没想到铁链比想象中还要重,两个人用了浑身力气都没能挪动分毫,后来又来了一些人,都觉得铁托和链子奇得很,埋在水里头这么多年都没长锈,而且这分量,也不像是普通的铁。   那时候村里有个叫黄山的人,他的祖父过去是村里的神汉,据说很灵验,黄山从小跟着他长大,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也是耳濡目染,他看到那条铁链之后,就对周围的人说,这里的链子和铁砣可能是用来震慑水鬼的,让乡亲们不要乱动。   当事人都比较信这些,经他这么一说,也就没人再敢去碰那条铁链。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就在当天晚上,原本干涸的两条河道里就开始出现怪声音,由于河道离村子不远,所有人都听到了那阵“咕嘟咕嘟”的怪响声。   也是那个黄山挑起了灯笼,带着几个村民到河道那边查看,朱栓柱也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河道旁,就看到河道中央正一股一股地往外头冒黄水,村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这两条河道熟得很,往年,每到冬天着两条河道就会断流,每次河底裸露出来的时候,除了一片泥泽,什么都没有。   泥巴里头大股大股地冒黄水,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黄山看到河道里的景象,立即皱起了眉,他告诉村民,从河道里冒出的水就是黄泉水,是村民拖动了黄河底的锁链,惊扰了地底下的水鬼,要是让黄泉水弥漫了整个河道,水鬼就会出来害人。   其实在听老人讲起这段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黄山是在胡扯了,河道里反水,应该是地下水位高涨导致的,可他却硬是扯到了黄泉水上面,这个人的想象力也是够丰富的。   不过老人这么说着,我也就继续听下去,没有打断他。   老人接着说道,黄山在看过河道之后,又带着村民回到了黄河口那边,原本是想看一看朱栓柱早上挖出来的铁砣子。可到了黄河口才发现,河道里哪里还有什么铁砣子,就剩下了一根快要锈断的粗铁链。   这条铁链明明上午头还好好的,怎么还没一天的功夫就锈成这样了呢?还有那十几个人都抬不动的铁砣子,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村民们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黄山让大家不要惊慌,并嘱咐村民们赶紧回家,今天一整夜都不要再出门。   在这个时候,村民们算是对黄山言听计从了,一一回了家,锁好房门。   朱栓柱也回来家,他将之前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父亲,他的父亲也显得十分紧张,关了门上闩,还找了一根粗壮的烧火棍将门顶实了。   老人说,村民们之所以紧张,是因为黄河口早年就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百年前有人从黄河口挖出了一个铁牛,那头铁牛也是重得很,十几个人都挪不动,后来村里的乡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让人在河道里架起了火堆,直接把铁牛给烧融了,也就在当天晚上,乡绅一家十几口人全部暴毙,县府里派人来查,也没查出个死因来。   后人都说,乡绅融了铁牛,惹怒了黄河里的龙王,这才在当夜遭到了灭门的报应。   这个故事在村子里流传很广,几乎每一个人都听过,他们是怕铁砣子也是龙王的东西,这次龙王要是再发怒,指不定拿谁家开刀呢。   可不管怎么说,朱栓柱家是最危险的,因为那个砣子就是他们父子俩挖出来的。   那天晚上,朱栓柱一家都不敢入睡,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屋门,就怕龙王爷来发难。   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村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那声音凄厉无比,朱栓柱正满心忐忑地盯着门口,冷不丁地听到这动静,差点把魂给吓飞了。   他父亲还算镇定,第一个从床上爬了起来,凑到窗口那边,侧着耳朵倾听。   过了没多久,村子里又是“啊——”的一声惨叫。   这一次朱栓柱也听出来了,声音是从村子东边传来的,黄山家就住在那个地方,而且听那声音,好像就是从黄山嘴里发出来的。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惨叫,朱栓柱的父亲从窗户缝里看了一眼,接着就身子一颤,瘫坐在了地上。   朱栓柱也跑了过去,想把父亲搀扶起来,可他父亲却死活不肯站起来,还嘱咐朱栓柱,千万别往窗外看。   可朱栓柱那时候毕竟年轻啊,他怕归怕,却对外头的事充满了好奇,他趁父亲不注意,就朝着窗外瞥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朱栓柱也险些吓瘫了。 五百七十三章 疯和尚   就见屋子外头趴着十几个婴儿,正探着头朝窗户这边看。   说到这里,老人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那些小娃儿,全都被扒了皮啊,一个个身上血淋淋的,眼珠子也不知到哪去了,就用那空空的眼洞,直勾勾地对着窗户。”   我一面听着,一面将老人话记录在了之前准备的本子上。   老人平复了一下心境,继续讲他的故事。   他们父子两人担惊受怕一整夜,万幸的是血婴没有闯进屋,他们一家人的性命,也基本的得以保全。   但他的父亲却在经历了当晚的事之后就一病不起了。那段时间,朱栓柱每天窝在家里头照顾父亲,好长时间没有出过们,河口那边他既不敢再去,也去不了了。   在那段日子里,他发现村子里的青壮还是每天带着锄头从他家门前路过,家里人除了照顾他的父亲,平时也是正常出门,到了晚上,一家人都睡得好好的,只有他担惊受怕。   他隐隐感觉到,村里的人好像都有些不对劲,他们好像全忘了几天前发生的事。   朱栓柱的父亲最终没挺过来,在那一年的年关走了。   在那个年代,穷人家里头有人过世,是不可能大规模发丧的,只是自家人披麻戴孝,在家里设一口灵堂,村里人过来祭拜一下就算了,就是那口棺材,还是全家老小掏光了所有积蓄才买来的。   朱栓柱父亲下葬的那天,他原本是想找黄山来给父亲送魂的,可又联想到那天晚上的惨叫声,总觉得黄山可能出事了。   果然,当朱栓柱来到黄山家门前的时候,那扇门怎么敲都不开,正好住黄山隔壁的朱老七路过,朱栓柱就拉住了朱老七:“老七,黄山家怎么没人呢?”   朱老七停下脚步,很不解地问朱栓柱:“黄山是谁啊?”   听到朱老七的话,朱栓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嘴上还是说着:“黄山不就住在你家隔壁吗,你咋还不认得他了?这间屋,他不就是住在这吗?”   朱老七看了看那间土房,对朱栓柱说:“这是黄老头原来住的地方,他过世以后不就没人住了吗?再说黄家里头,也没有个叫黄山的人啊。”   朱栓柱是个聪明人,他觉得朱老七不像是在说谎,就没敢再问下去。   等朱老七走了以后,朱栓柱趁左右没人,就凑在黄山家的门缝上悄悄朝屋子里观望,这间屋子一看就是不久前还有人住的样子,地面和床铺都很干净,几乎看不见落尘,在炉灶那边,还放着一个没吃完的咸菜疙瘩。   过了没多久,就有几个河工从黄山家门前路过,朱栓柱没敢多待着,赶紧回了自己家。   这一路上,他心里就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明明前些天黄山还带着村民去看河道,他记得特别清楚,当天晚上,朱老七就走在黄山身边,还和黄山说过话。可怎么到了今天,朱老七却把黄山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是黄山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到家的时候,朱栓柱发现村长也在他家里,朱家大哥对他说,村长是来给父亲送魂的。   朱栓柱问大哥:“怎么是老村长来送魂了,以前不都是……”   他本来想说“黄山”,可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出口。   就听他大哥说:“以往不都是老村长来送魂吗,谁家有人过世不请他呀?”   果然没错,大哥也把黄山给忘了。朱栓柱可是很清楚地记得,过去家家户户死了人,都是找黄山送魂的,就连老村长的孙子去年过冬的时候夭折,也是请黄山给送的魂。   再后来,朱栓柱渐渐发现,不只是朱老七和大哥,村里人都不记得黄山这个人了,也不记得铁砣子的事,就连河道里冒黄水的事情,都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村民们的记忆,好像没强行抹去了。   甚至有一段时间,朱栓柱都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也许村子里从来就没有黄山这么一个人,他也没有挖出过铁砣子,村民们的记忆没有问题,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直到来年春天,村里头来了一个疯和尚。   那个和尚是化缘途径此地,他穿得邋遢,脸上粘满了泥垢,要不是他头顶上的八个香点,打眼一看,就是个秃了顶的叫花子。   他刚进村子的时候,曾有村民想把他赶出去,却被老村长阻止了。   老村长说,这个和尚可是非同一般,别看他年纪也就三十来岁,可头上的八个戒疤却是很罕见的,就连附近道观里的那些老和尚、大和尚,头上的戒疤也不超过六个。   当时,村里头有不少人都常去附近的寺庙里供香,虽算不上是忠实信徒,但对佛菩萨终究是信的。   得老村长一番话之后,村民们就让疯和尚进了村,他原本是来化缘,大家以为,给他点粮食他就走了,可没想到和尚拿了粮食,却不走了,硬是要在村子里住下来。   那和尚整天疯言疯语的,而且胃口奇大,村民们根本喂不饱他,可老村长对他敬重有加,村民们又不敢将他撵走。   刚开始,朱栓柱也没把疯和尚当回事,他们家冬天里才发过丧,现在家里头穷得叮当响,左右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和尚也就很少到他们家来。   有一天,朱栓柱路过黄山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疯和尚站在门前,指着门口大喊:“龙王走了龙王庙,害了黄家的好儿郎。龙王走了龙王庙,害了黄家的好儿郎。”   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   其他人都以为和尚的疯病又犯了,都离他远远的。   只有朱栓柱听出了一些门道,他就想,难不成这个疯和尚发现了什么。   一边这么想着,朱栓柱就凑到了疯和尚身边,他想问问和尚到底发现了什么,可看到和尚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又不敢开口。   这时候,和尚突地将一张脏脸转向了朱栓柱,朱栓柱冷不丁和他的眼神对上,顿时打了个机灵,就觉得那双眼睛好像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疯和尚一把抓住朱栓柱的胳膊,大声问朱栓柱:“这家原来住的是谁?”   朱栓柱怯生生地说:“是村里的神汉,离世好些年了。”   “胡扯!”和尚瞪起了眼:“这家的儿郎叫黄山,才死了两个月!”   听到和尚的话,朱栓柱不那么怕了,反倒有些欣喜,他能说出黄山的名字,就说明,朱栓柱的记忆没有出差错,村里头确实曾有一个叫黄山的人。   但回头一想,疯和尚是打外头来的,怎么会认识黄山呢?   朱栓柱问和尚:“你也认得黄山么?”   和尚愣了一下,凑到朱栓柱耳边小声问:“你还记得黄山?”   朱栓柱连忙点头。   和尚又问他:“那你还记得铁砣子的事吗?”   朱栓柱依旧点头:“那个铁砣子就是我挖出来的。”   听朱栓柱这么一说,疯和尚的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他连说了三个“好”,又自言自语地说:“老天有眼啊,总算是漏了一个。”   正说着,疯和尚就拉着朱栓柱,拐到了村东的一条小路上。   这和尚身材消瘦,可力气却奇大,朱栓柱几乎是被他强行拖走的。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年轻,只是看和尚疯疯癫癫,就打心底有些怕他,可要不是他,现在这个村子里,可能就没有活人喽。”   我适时地问道:“那个疯和尚是怎么知道黄山的,他们一早就认识?”   老人摇了摇头:“他早先也不认识黄山。”   老人说,当初疯和尚将他拉到那条没人的小路上之后,才对他说,黄山是被铁龙王害死的,他的三魂七魄被困,下不了九泉进不了轮回,见和尚途径此地,才给和尚托了梦,请求和尚帮他解脱。   另外,和尚告诉朱栓柱,这个铁龙王嗜杀成性,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圣女将它镇住,压在了黄河底,而镇压它的关键,就是那个黑色的铁砣子。   朱栓柱告诉他铁砣子已经不见了,就连铁砣上的铁链都已经锈断。   和尚说:“那是自然的,黑铁砣本来就是件极阴的东西,见了光就没用了。铁链上也是走了阴气才长了锈。黄山托梦给贫僧的时候,曾说起过,在铁砣子现身的当晚,村里又出了一件怪事,可他没等说完,魂魄又被铁龙王给勾回去了。你说说,那天晚上出了啥怪事。”   朱栓柱就告诉他,铁砣子出现的当晚其实出了两件怪事,一个是干涸的河道里冒黄水,另一个,就是村子里头出现了血婴。   随后,和尚就让朱栓柱带他去了那两处冒黄水的河道。   来到河道跟前,和尚看了看河水,又看看天,看看地,自言自语地说:“冒黄水……这是**外流啊,要是等地底下的**全都流光,铁龙王可就真真是镇不得了。”   说完这番话,和尚又问朱栓柱:“你们这一带,什么地方的阴气最重?唉,就是,有什么地方是经常闹鬼的?”   朱栓柱想了想,对他说:“在河对面有个荒村,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地方早年经常闹鬼,可我也没到那地方去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和尚拍了拍朱栓柱的肩膀:“你回家去准备两把锄头,再准备一碗半生饭,三更天的时候,贫僧叫你出门。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能让别人知道,切记切记。”   朱栓柱当时是有些犹豫的,家里头剩下的米本来就没多少了,一碗饭,就是他整整一天的口粮了。   和尚似乎看穿了朱栓柱的想法,他对朱栓柱说:“你可要想好了,要是没有那一碗半生饭,村子里的人,全都是黄山那样的下场。”   朱栓柱问和尚:“黄山到底是咋死的?”   和尚叹了口气,只说了四个字:“扒皮抽筋,疼死的。”   听和尚这么一说,朱栓柱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见到的血婴,浑身上下又是一个激灵。 五百七十四章 铁龙王   和尚又说:“你们这个村子惹怒了铁龙王,它现在还被地底下的阴气压着,没法出来作乱,至今也只杀了一个黄山,可要是等阴气散尽了……到时候,村里人就算跑到天南海北也得被它抓住,扒皮抽筋!”   说完,和尚就松开了朱栓柱,让他回家了。   到家以后,朱栓柱反复琢磨着疯和尚的话,越想越怕。   中午的时候,朱家大哥在地主家帮工没回来,家里的两个姐姐也都已经嫁了人,只剩下朱栓柱一个人生火做饭。   他只给自己弄了一点稀粥,又取了新米,做了一碗夹生饭,并将饭碗藏在了抗炉灶旁边。   晚上,朱家大哥回到家,做饭的时候发现缸里的米少了很多,但也没多说什么,依旧生活做饭。   朱栓柱那时候十七八岁,正是吃壮饭的时候,大哥没多问,大概也是觉得他中午太饿,吃得多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吃壮饭的时候,加上朱栓柱他大哥又特别疼他,当然不会过多地责怪他。   吃过饭,朱栓柱的大哥就睡下了,朱栓柱也躺在炕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眼看着已经是三更天了,朱栓柱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这时候,窗外先是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随后又有人小声呼唤朱栓柱的名字。   朱栓柱轻手轻脚地爬下炕,又悄悄到炉灶那边取了半生饭和两把锄头,这才蹑手蹑脚地出门。   疯和尚一早在门外等着了,他见朱栓柱出来,就小声催促朱栓柱动作快点,朱栓柱轻轻关上房门,才跟着疯和尚一起走了。   他们来到黄河口的时候,找了一条停在那边的渡船。朱栓柱从小在黄河边长大,对于这样的船早就轻驾就熟,他划着船橹,带着和尚来到对岸。   当船走到河口中心的时候,朱栓柱的心理就一阵阵地紧张,生怕铁龙王从水里头钻出来,把小船给掀了。可坐在船头的疯和尚却一直是副无所谓的表情,似乎早已料定了不会出事。   上岸以后,两人就快速来到了朱栓柱先前提到过的那座荒村。   这个村子在朱栓柱出生前就慌了,在那个年代,军阀乱战不休,像这样的荒村根本没人管,久而久之,就成了流浪汉的聚居地。   不过当地的流浪汉要到入冬以后才回村子,当时正值暖春,他们都跑到城里去了,只剩下两三个上了年纪的还守在村里。   疯和尚一进村,就说村子里头阴气重,还说什么,朱栓柱他们那个村子在黄河口的阳面,这个村子在阴面,原本是不应住人的。   对于疯和尚的说辞,朱栓柱也不太关心,他就是想尽快把这事给了结了,然后赶紧回家。   疯和尚带着他在村里转了几圈,后来又找到一个当地的流浪汉,询问村子里哪些地方闹过鬼。   流浪汉说,他也是刚来没多久,只是听先前住在这里的人说,村子南面过去住了一个大户,那里有个大宅院,是个鬼宅,凡是晚上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疯和尚问他进去过没有,流浪汉赶紧摇头,说那地方阴得很,别说是进去了,就是大半夜的从外头经过,都让人浑身打哆嗦,哪还敢进去啊。   也是看流浪汉可怜,疯和尚还给了他一块洋钱,让他带着另外两个人尽快搬到别的地方去。   在这之后,疯和尚就带着朱栓柱去了大户的宅院。   来到宅院门口的时候,朱栓柱就觉得身上不对劲了,明明是暖冬时节,可他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寒,腿脚都跟着僵硬起来。   疯和尚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进了宅院之后,朱栓柱就感觉身上越发僵硬,可疯和尚却不管他,一个人在院子里东走走西看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最后,和尚走到了院子中央,那里还摆着一张断开的石桌子,以及一张裂开缝的石凳。   疯和尚嘴里一边说着“就是这,就是这。”,一边将石桌掀翻。   在朱栓柱看来,那张石桌至少也得两百来斤沉,可和尚掀翻它的时候,却丝毫不费力气。   也就在石桌被掀翻的那一刹,朱栓柱就感觉到院子里的寒意陡然加重了几分,他的手脚就像冻僵了一样,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这时候,疯和尚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一下他的后背。   说来也怪,被和尚拍了这么一下子,朱栓柱就感觉身子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就连寒意也一并驱散了。   和尚从他手里接过一杆锄头,指了指石桌刚才矗立过的地方,说了一个字:“挖!”   在这之后,两人就动手挖了起来,没想到,几锄头下去,土坑里竟然冒出了黄水,这些黄水,和当初河道里冒出来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   和尚没有停手的意思,朱栓柱也不敢停,就这么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着,有几滴水溅到了他的脚脖子上,他顿时就感觉一阵寒意顺着脚脖直往头顶上蹿,一时间手脚冰凉。   这时候,疯和尚从破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将它递给朱栓柱:“这东西你放在身上,但别打开它,打开就没用了。”   朱栓柱将那个盒子放进怀里,身上果然不再发寒了,再有黄水溅落在他身上,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手脚冰凉。   两人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挖出一个不算太深的坑洞,直到铲子落在土里的时候,地底下传来了回音,疯和尚才让朱栓柱将夹生饭拿来。   朱栓柱取了那碗饭,将它递给和尚,和尚则指着院子里的一处荒宅对朱栓柱说:“你到那里面躲着,贫僧若是不叫你,你千万不要出来,也别探出头来看。给你的盒子也是万万不能打开的,切记切记。”   朱栓柱巴不得离那些黄水远点呢,经和尚这么一说,他就赶紧冲进了那个屋子。   在第一只脚踏过门槛的时候,朱栓柱从余光里看见,和尚将那碗半生饭放进了他们之前挖出的坑里,土坑顿时安静下来,不再冒黄水了。   在这之后,朱栓柱就缩在了屋子角落里,只等着疯和尚唤他的名字。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刮起了大风,那阵风呜呜戚戚,就像是一阵阵的鬼叫,朱栓柱抱紧了怀里的盒子,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他又听到宅院外面传来一阵撕破喉咙般的惨叫,还有疯和尚的叫骂声和打斗声。   朱栓柱怕急了,用手死死堵住耳朵,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栓柱就感觉肩头突然一沉,好像有东西压在了他身上,那一下险些把他的魂给吓飞了。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却看见疯和尚就站在他面前,此时正将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和尚看起来有些虚弱,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简洁地对朱栓柱说了声:“走吧。”   朱栓柱忙不迭地站起来,想去搀扶和尚,可疯和尚却摆了摆手,表示能自己走。   离开屋子的时候,朱栓柱朝土坑那边看了最后一眼,却发现坑已经被填平了。   出宅院的时候,朱栓柱就闻到了一股浓烈了血腥味,和尚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对他说:“快走,莫回头!”   当时疯和尚的脚步已经不太稳当了,他的胳膊搭在朱栓柱肩膀上,朱栓柱承担了他一半的重量,架着他快速离开了村子。   直到出了村口,疯和尚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想不到我还是救不了他们呐,罪过罪过。”   朱栓柱就问和尚:“刚才那股血腥到底是咋回事啊?”   和尚依旧叹气道:“是那几个流浪汉,被铁龙王拔了皮,我救不了他们呐,造孽啊!”   说罢,和尚就朝着黄河口那边走了,朱栓柱心里头虽有疑问,但也不好多问,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和尚的步伐。   两人来到河岸,朱栓柱刚要解开船锁,忽然听到水面下传来“嘭”一声闷响,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绳子也掉在了地上。   和尚就对他说:“别怕,它现在翻不了天了。”   说话的时候,和尚的眼睛一直盯着河面,朱栓柱也朝河面上看去,就看到水底下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影子,正逆着河流快速游动。   和尚指了指那个影子,对朱栓柱说:“那就是铁龙王。”   朱栓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巨大的东西,他没法估算影子的长度和宽度,那影子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河面,在它游动的时候,大量黄河水从河道中涌了出来。   就见它身子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河面上被他搅起了大股大股的波浪,可过了没多久,那个影子就慢慢变细、变短,最后消失不见了。   疯和尚盯着慢慢平缓下来的河面,也是长松一口气,随后又伸出手来,对朱栓柱说:“东西还来。”   朱栓柱将盒子还给他,他又对朱栓柱说道:“贫僧这就要离开了,你自己回去吧。”   前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朱栓柱心里头本就是一晃一晃的,听和尚这么一说,他就赶紧解了船锁,一个人驾船回到了对岸。   说到这里,老人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他才对我们说:“我上船的时候啊,听那个和尚说了一句话,他说,黄河口那边的风水是人做出来的,铁龙王还得让懂风水的人来镇住。那时候我忙不迭地过河,后头的话没听清。在哪以后啊,疯和尚就没再回来过,咱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   我将老人的最后一段话写在本子上,问老人家:“在这之后,黄河口这边没再清过淤吗?”   老人说:“清,年年都清,后头几年清淤,我可不敢再去了。不过清淤的时候也没再出过啥怪事。呵呵,太平了,打铁龙王没了以后,俺们这就太平了。”   我又问老人:“黄山的事是怎么处理的?”   老人叹了口气:“还能咋处理啊,村里头都忘了有这么个人了。别说别人了,村南头的那个老黄头,他就是黄山的侄,连他都忘了黄山是谁了。” 五百七十五章 天、地、人   我说:“当初那个疯和尚,既然身上有洋钱,为什么还要到村子里来要吃的呢?”   “谁知道他咋回事来,”老人笑了笑:“要么说他疯嘛。”   等老人讲完铁龙王的故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原本想留我们在家吃饭,可在来的时候店老板就嘱咐过我们,说老人家中午要午休,我们也不便再叨扰,辞别老人之后就回了旅店。   店老板一早就做好的饭菜,只等我回去品一品,看看他做出来的菜还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说起来,店老板的手艺也是不错的,只不过大概是没有经受过系统的训练,所以做出来的东西多少差了一些火候,我对他说了一些做菜时的要点,他一一记在本子上,之后就回厨房研究菜谱去了。   吃过饭,我们回到了房间,凑在一起研究铁龙王的事。   从老人的口吻来看,铁龙王事件应该就是他的亲身经历,不然的话也不能将细节描绘得那么详细。   粱厚载说,当年的疯和尚大概也没有彻底镇住铁龙王,只是暂时将它压在了黄河底,之前他寻找这一代阴气最重的地方,应该是认为,河道周围阴气最重的地方,就是**的源头,只要封住源头,就能阻止**外流,压制铁龙王。   另外粱厚载认为,疯和尚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也很重要,这里的风水局只能由懂风水的人来破,说明和尚对风水应该不太精通,至于我们,也必须等耿师兄这个风水大师来了以后才能继续后面的行动了。   下午,我们又拜访了村里的其他几个老人,和朱栓柱说的一样,他们已经忘记了黄山这个人,也忘了铁龙王的事,但个别人还记得河道里冒黄水的事情,可在他们的记忆里,带着他们去河道那边的人不是黄山,而是当年的老村长。   这些老人最年轻的也有八十多岁的高龄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也听过去的老人聊起过黄河口的一些怪事,但都没有亲眼见过。   傍晚,我带着粱厚载他们再次拜访了店老板的四舅姥爷,又听他聊了一些老故事,但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在这之后,我们就只能在旅店里默默等待了,只希望耿师兄能早点来。   大概是在三四天之后,耿师兄才拨通了我的电话,说他已经到村口了,问我们在什么地方。   村子里的小路很多,而且复杂交错,我即便说了地址,耿师兄也未必能找到我们,于是就带着刘尚昂和粱厚载到村口将耿师兄接了回来。   耿师兄刚跟着我们回到房间,就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给刘尚昂,还笑着对刘尚昂说:“送你的。”   刘尚昂打开手提箱一看,就看到里面摆着很多枪械零件,他顿时兴奋起来:“W03和54式,真给我配枪了呀!”   “大伟还能骗你啊?”耿师兄笑着说:“不过那把狙击枪太大了,只能拆开来装,你能把那些零件拼起来吧?”   刘尚昂朝自己竖了竖大拇指:“这有啥难的,小菜一碟。”   说完,刘尚昂就自顾自地在电视柜那边摆弄起了那些零件,耿师兄回过头来问我:“这边的事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说:“七十多年前,这地方确实出过一些事情。喏,都记在这个本子上了。”   一边说着,我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记载铁龙王事件的本子,将它交给了耿师兄。   耿师兄坐在床头上,一页一页地翻着,我和粱厚载就凑在他身边,等着他看完。   他看书的速度很慢,过了很长时间,才把本子合上,并抬起头来问我:“铁龙王……这事你们怎么看?”   我说:“有很大几率是真的。铁龙王应该就是被一世祖压在黄河底的,下面应该也有座墓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即便确认了黄河口下方有墓穴,我们也不知道墓穴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耿师兄点了点头:“嗯,这确实挺麻烦的。”   这时粱厚载就在一旁对我耿师兄说:“庄师兄那边启动调查了吗?”   “现在包师弟应该开始行动了,”耿师兄说:“庄师兄也认为你们的想法是对的,内鬼很可能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至于王大富那边,庄师兄也打算查一查,听他说,王大富最近的态度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我:“王大富干什么了?”   耿师兄想了想,说:“不太清楚。只不过我听庄师兄说,他这段时间和百乌山闹起了别扭,养尸人一脉对他的意见也很大,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随后,耿师兄又问我:“咱们什么时候去黄河口那边?”   我说:“现在不急,等到晚上吧。”   耿师兄点点头:“行啊,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沉默了一小会,对耿师兄说:“现在我们手里,又多了一条和内鬼有关的线索。”   耿师兄:“什么线索?”   我犹豫了一下才回应道:“内鬼的左脚掌上没有掌纹。”   “左脚没有掌纹?这可是关键线索啊,”耿师兄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条线索的?”   我当即扯了谎:“师父给我的秘籍上有一门推算术,我就是用它推算出来的,不过这套推算术对修为的要求很高,我还欠点火候,所以只推算出了内鬼左脚没有掌纹,别的信息没能推算出来。”   耿师兄:“哦,是这样啊,你们守正一脉的秘籍上还真是什么都有呢。”   我又问耿师兄:“师兄,你仔细回想一下,在咱们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耿师兄摇头:“你刚才说脚上没有掌纹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了包师弟,不过他是右脚没有掌纹,不是左脚。”   刘尚昂听到耿师兄的话,也凑了过来:“老包的右脚上没有掌纹吗?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呢。”   耿师兄向他解释道:“他也不是天生就没有。我记得……大概是三十年前吧,包师弟第一次跟着柴师叔下墓,那个墓里有个酸池,包师弟年轻没经验,一脚踩了进去,要不是柴师叔眼疾手快,他那只右脚弄不好就废了。不过这件事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当初他们下墓的时候,我没跟着去。”   我问耿师兄:“那一次还有其他人跟着下墓吗?”   “哎呀,多了去了,”耿师兄说:“那个墓是被地震给震出来的,邪气四散,导致震区那边怪事不断。组织上也是接到了命令,才在最短的时间里凑了三十多号人,这里头有咱们行当里的人,也有组织上调来的特勤队,哦,那时候还没有特勤队这个叫法呢。当初下去的人里头,有一半都没能活着上来,柴师叔和包师弟算是运气好的了。”   我说:“当初下墓的人里,还有在组织中任职的吗?”   耿师兄摇头:“没有,一个都没有。咱们行当里的人在组织内部大多没有固定职位,而那些活着回来的老兵,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大多都退伍了,留在组织里的一两个,后来也被调到了别的单位。不过我倒是听说,后来组织又派人去墓穴里查探过,但不知道具体派了哪些人。”   说到这,耿师兄顿了一下,过了片刻又对我说道:“有道,我觉得这条线索还是有必要告诉庄师兄。”   我点了点头。   之后耿师兄就出去打电话了,像他这样的人都有组织里专配的内线电话,倒也不怕别人监听。   刚才我和耿师兄说话的时候,粱厚载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耿师兄离开的屋子,他才小声地问我:“这样真的好么?”   我叹了口气:“内鬼的事,仅靠咱们几个是很难查出结果的,必须借助庄师兄的力量。”   没过多久耿师兄就回来了,他一进门就问我:“这条线索,你不是早就掌握了?”   “昨天晚上才推出来的。”我摇头应了这么一句,随后又扯开了话题:“耿师兄,你觉得,咱们今天晚上什么时候行动比较合适?”   耿师兄说:“这种事不是应该你来定吗,怎么问我呢?”   我说:“疯和尚在临走之前曾说过,只有精通风水的人才能破了黄河口的局,所以我觉得,这一回,很多事情都要耿师兄来拿主意了。”   耿师兄笑了笑:“总算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呵呵,我这也是头一回来黄河口,要不然,你们带着我出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河口那边究竟有个什么样的局。”   原本我是打算入夜以后再去黄河口,不过既然耿师兄这么说了,我也没反对,到隔壁屋子叫上仙儿和罗菲,一行人直奔黄河口。   由于村子离河口不算远,加上耿师兄打算看看沿途的风水,我们就没开车,这一路都是徒步。   耿师兄一边走着,一边仔细朝周围眺望,在村子里的时候,视线被民宅遮挡,耿师兄大概也看不出什么来,走得还比较快,可出村以后,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我们也只能随着他一起放缓脚步。   “人连水,山连水,水通天地。”耿师兄突然停了下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问耿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耿师兄说,这里有一个很常见的三才格局,三才嘛,就是天、地、人,黄河的水将三气合一,借助远处的山势将此地围成了一个三才格局。这样的格局在大江大水附近常有,要想在这种地方布置其他的风水局其实是很难的。   我说:“师兄的意思是,这里没有其他的风水局了?”   耿师兄摇头:“也不一定,咱们寄魂庄里就有一种风水局,是依照三才大格局来布置的,哦,也不能说依照,应该说借助。那一道风水局也是咱们一世祖创出来的,叫小三才,这道风水局单凭豫咸一脉是无法布置的,必须由寄魂庄三脉合力才能布置出来。”   说到这里,耿师兄就陷入了沉默,他好像在努力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继续说道:“布置小三才局的关键,是风眼、炁口和人势,之前疯和尚和朱栓柱挖坑的地方,应该就是风眼所在了。” 五百七十六章 风眼   说话间,耿师兄的目光投向了河道对岸,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就见河对岸只有一片面积更为广阔的沙滩,越过沙滩,好像又是一片荒地。   由于距离太远,我也无法确定那里是不是荒地,但有一点可能肯定,那里并没有出现朱栓柱口中的荒村,八十年过去,也许那个村子早就不存在了。   后来耿师兄一个人走到了河岸上,并嘱咐我们几个都别跟着,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我们几个身上的炁场太强,会影响他的判断。   我站在沙滩外围,就见耿师兄拿出了风水盘,一个人在岸边来回踱着步子,他有时候看看手里的风水盘,有时候则站定在原地眺望。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耿师兄还是反复做着同样的举动,刘尚昂有些不耐烦了,就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道哥,你说,你耿师兄到底行不行啊?”   我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多嘴!”   刘尚昂吐了吐舌头,坐在地上默默等着了。   这时候,我看到耿师兄蹲下了身子,望着河对岸发起了呆,他这一蹲就是半个多小时,我感觉,耿师兄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耿师兄缓缓转过了身子,朝我这边伸出了右手。   我还以为他需要我递什么东西,就远远地问:“要什么?”   就听耿师兄大喊:“过来扶我一下,我腿麻了!”   我:“……”   我们几个赶紧冲过去,将耿师兄扶了起来,刘尚昂还在一边说风凉话:“耿大哥,你蹲这么久,腚上容易长病啊。”   耿师兄显得有些尴尬,但他依旧很明智地忽略了刘尚昂的调侃,对我说:“有道,我找到风眼了。”   一边说着,他伸手指向了对岸:“风眼就在河滩边上,炁口一定在风眼以北三十里的地方。”   三十里,十五公里啊!   我和粱厚载帮耿师兄捶打着大腿,而耿师兄在说完刚才那番话以后,又开始望着河对岸出神。   后来他又拿出了风水盘,让罗盘上的指针指向对岸,随后才对我说:“行了有道,别捶了。咱们找条船,到对岸看看吧。”   当时河岸上就停着一艘清理垃圾的垃圾船,两个船员在河滩上架了一张小桌子打牌。   我和船工谈了一下,他们答应以每个人十块钱的价格送我们过河,耿师兄嫌贵,还想要讲价,可人家的态度很坚决,一个人十块,一分钱不能少,你爱坐不坐。   就在这时候,岸边又来了一条渔船,渔民听说我们要过河,说他正好也要到那边去,可以顺道送我们一程,不收钱。   鉴于寄魂庄今年的资金比较紧张,我最终选择了那条渔船。   到对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河滩上的游人渐少,只剩下几对情侣和刚将渔船停靠在这里的一些渔民。   载我们过河的渔民姓高,在船上,我们和他有过短暂的交流。   听他说,他们打来的河鲜,有一部分运到了附近的饭店里,剩下的就送到北边的水产市场那边去,他大概是觉得我们像是来旅游的,就告诉我们,水产市场附近有一个龙王庙,是河口附近为数不多的古建筑了,如果我们要拍照,可以到那里去。   耿师兄问他水产市场离河岸有多远,他说他也没算过,不过应该有三十多里地吧。   我们离开河滩之后就打了一辆车进入市区,但没有去水产市场,耿师兄说,要先动风眼,再动炁口,不然可能要出乱子的。可现在风口附近的人太多,行动不便,所以就先到市区吃晚饭,另外他还着重强调他从今天上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东西,让我请他吃顿好的。   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耿师兄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一个非常正经的人,也曾一度因为他身上那股过分雅致的气质而感到自惭形秽,可接触多了我才知道,耿师兄根本就是假正经,什么儒雅、风雅之类的也是他强装出来的。   我们几个都不懂风水,耿师兄怎么说我们都得听着,他说炁口现在还不能碰,我就得等到晚上,他说他要吃川菜,我们就得带着他找川菜馆,他说了,他只有在吃了辣以后才能保证大脑清晰。   好在附近还真有几家川菜馆,我随便找了一家就把他对付过去了。   等他吃饱了饭,就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问他要不要去河滩那边看看,说不定渔民已经撤了,可耿师兄却说不着急,八点以后再动身。   我们就在饭店里一直陪着他耗到八点整,随后才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黄河口。   渔民们都已经离开,河滩上变得非常安静。   耿师兄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天,对我说:“等到亥时再上沙滩。”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离亥时还有十五分钟。   我问耿师兄:“耿师兄,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么?”   耿师兄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自带着耿师兄来到黄河滩至今,连续六七个小时,我几乎都是在等待中度过了,这最后的十五分钟对我来说变得极为漫长,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粱厚载他们几个也和我一样压不住烦躁,在耿师兄身边踱来踱去,可耿师兄却依然望着河道,一句话都不说。   终于到了晚上九点,夜穹的云层微散,月亮的光辉洒在了河面上。就在月亮露出来的这一瞬间,我察觉到河滩上出现了一道阴气,可它来得突然,消失得也非常快,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无影无踪了。   耿师兄取出了风水盘,侧过身子朝我们招了招手,随后就快速下了河滩。   我跟在耿师兄身后,就发现他根本不看路,一双眼睛紧盯着手中的罗盘。走了大约三四分钟,耿师兄停了下来,指着他的脚下说:“这里就是风眼,挖!”   刘尚昂立即拿出了工兵铲,耿师兄冲他摆了摆手:“用手挖。”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就用一双手在沙滩上挖掘起来,我们也没敢闲着,赶紧凑过去,和耿师兄一起将泥沙一把把地掏出来。   由于我从小就练手指上的功夫,挖掘的速度快一些,耿师兄他们则主要是将我掏出来的泥沙从洞口挪开,防止它们回流,仙儿和罗菲没有参与这次的挖掘,我们趴在地上挖,他们就在一旁看着。   “你们看这是什么?”   我这边刚掏出一把沙土,就听身后传来了仙儿声音。   她快速凑到我身边,将一个很粗糙的碎陶片递给了我,我看了看那个微微弯曲的陶片,问她:“你在哪找到的?”   仙儿:“它刚才就插在你们挖出来的沙子里呢。”   耿师兄从我手里接过陶片,仔细看了看,又对我说:“这应该是陶碗的碎片,你看,陶片周围都被打磨得很光滑,说明它曾在沙土流动的时候经历过剧烈摩擦。”   “沙土流动?”我不解道:“其实有个问题我刚才就想问了,朱栓柱不是说,他和疯和尚掏洞的地点位于荒村内部吗,可这里的沙滩应该无法承担房屋的重量吧。我的意思是,朱栓柱他们去过的那个村子,应该不在河滩这一代吧?”   耿师兄说:“早在八十年前,这里应该还不是沙滩。一世祖创的小三才局有个特点,那就是人气越旺的地方,土地会变得越来越肥沃,可人少或者没人的地方,土地就渐渐荒了。朱栓柱提到的那个村庄在八十年前就没有人居住了,八十年过去,就算是良田也变成了黄沙。”   粱厚载在一旁问:“土地荒不荒,也和风水有关系吗?”   耿师兄想了想说:“大概是有的吧,反正豫咸一脉的古籍上是这么说的。接着说小三才局的事,在这个风水局里,土地一旦荒芜,地底下的沙土就会缓缓流动,六十年由东向西,六十年由西向东,以一甲子为周期往复循环。其实风眼的位置比之六十年前也有了变化,过去它应该是在更靠东的位置,现在却到了这里。不过这样的变化是非常缓慢的,就算是生活在当地的人也很难察觉到。”   说起来,我们的一世祖确实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奇人,她不但传袭了祖师爷的相命术,还自创了这么多特殊的风水局,过去我还不知道,她创出来的一些风水局,竟然能引发地质层面上变化,这确实有点超出我的常识了。   其实早年我也听师父说过,一世祖最精通的其实就是风水堪舆,其次才是筮卜算命,至于我们守正一脉的各种术法,则大多是经道门传入寄魂庄,一世祖本身并不擅长。   我问耿师兄:“师兄,咱们到底要挖多深啊?”   耿师兄说:“只要地底下冒出黄水来,咱们就停手。”   说完,他又探下了身子,打算继续挖土,粱厚载则在一旁说道:“上次来黄河滩的时候,我看到有不少人在滩上踩沙挖沙,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经常有游客在这里挖沙……为什么陶碗的碎片还在?不是早就应该被人挖走了吗?另外,每到河水水位上涨的时候,应该也会带走一些沙吧。”   耿师兄笑了笑:“你太小看这个风水局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没有人会在风眼上方动土,就算是河水冲刷,也带不走风眼附近的泥沙。好了,赶紧动手吧,今天晚上咱们还得去看看炁口。”   其实我们挖了这么长时间,坑里已经出现黄水了,但这些水只是浸在泥沙里的黄河水,没有翻涌的迹象。   我们一直挖到十点多钟,沙坑底部先是冒出了大股气泡,紧接着,水就开始翻涌起来,大股大股带着浓郁阴气的水喷涌而出,瞬间就漫出了沙坑。   粱厚载眼疾手快,迅速摸出两张辟邪符,贴在了耿师兄和刘尚昂的后背上。   耿师兄看着翻涌的黄水,紧紧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又朝着北方眺望,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南流,炁口在北,确实是一世祖的小三才格局。那个炁口……应该是一口井,或者是……不对,肯定是井,井口两侧应该会有金土镇堂的格局……” 五百七十七章 镇龙井   我打断了耿师兄的沉思:“师兄,黄汤已经流出来不少,我现在要把沙坑堵死了。”   耿师兄点了点头,对我说:“那些黄汤比较特殊,不能用阳气来镇,只能靠阴气将它们重新压入地下。”   我问:“怎么压?”   耿师兄:“只要外部的阴气比水里阴气重,它就会回流了,当初疯和尚让朱栓柱准备一碗夹生饭,就是为了吸引荒村附近的孤魂野鬼,鬼物聚集以后,形成了很强的阴炁场,这才将**压了回去。”   罗菲很自觉地站了出来,催动艮字幡,当艮字幡上散发出大量阴气的时候,土坑中的黄水果然不再涌动。   在来黄河口之前,我已经把兑字幡交给罗菲了,不过六支招魂幡的催动方法都不太一样,罗菲要想催动那支兑字幡,至少需要一个月的熟悉和练习。   在黄水停止涌动之后,我和粱厚载就将沙坑填埋了。耿师兄没有上手帮忙,他依旧望着正北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我们这边完活了,耿师兄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拍了拍耿师兄,问他:“现在要去炁口那边吗?”   耿师兄先是点了点头,又带着些担忧对我说:“有道,我估计今天晚上咱们下不了墓了。”   我疑惑道:“为什么?”   耿师兄说:“作为炁口的那口井肯定是有水的,而且水非常深,咱们没带潜水的设备,根本没办法到达井底。”   在耿师兄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心里是质疑的,在当时的我看来,耿师兄就算在风水上的造诣再怎么深,也不太可能如此清晰地推算出炁口那边的情况,别说是他,就连屯蒙一脉的师兄师伯们,也没有这么精确的推算能力。   所以,尽管耿师兄这么说,我依然坚持到炁口那边看看,耿师兄也只好顺着我的意思。   我们离开沙滩,在公路上打了两辆车,来到了水产市场附近的龙王庙。   在这个时间点,龙王庙已是大门紧闭,我们几个也只能翻墙进去。   记得在七八年前的时候,监控摄像头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任何入夜之后的行动都相对容易一些,现如今,连龙王庙附近都装了摄像头,为了确保这次任务的隐蔽性,刘尚昂设法切断了摄像头的线路。   这个龙王庙的规模不大,前后两个小院,中间一个正殿,在前院的正中央,还立着一座无字石碑。   我们在两个院子里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耿师兄口中的水井。   粱厚载问我耿师兄:“耿大哥,炁口不会是在别的地方吧?”   耿师兄摇头:“不会,炁口一定就在龙王庙里。它的位置,应该是在和石碑背对的北……在正殿里面!”   说话间,耿师兄看向了我,又朝正殿大门指了指,而我则朝刘尚昂使了个眼色。   刘尚昂立即会意,从背包里拿出撬锁的工具,快速凑到了正殿门前。   在他三弄两弄之下,就听殿门的铜锁上传来“咔嗒”一声细响,刘尚昂拆了锁,又回过头来朝我们这边招招手。   耿师兄是对的,在正殿中没有龙王像,却只有一口直径在一米左右的石井,我凑在井边,用手电打了打光,井水非常深,探照光能穿透水面,却照不到井底。   耿师兄看了水中的光柱,叹了口气说:“还好这口井被供起来了,它要是被填平,当地的风水会有大****。”   这时候刘尚昂在旁边喊:“你们过来看,这里有个牌子。”   我朝刘尚昂那边看过去,就发现他身旁立着一个指示牌样的东西,凑过去以后才看明白,这是一个说明板,上面写着石井的来历以及一段和井有关的往事。   具体怎么写得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上面说,明末清初的时候这口井曾被填埋过,后来当地就闹了洪涝,大水过后,原本压在井口的石头被冲走,也让这口井得以重见天日。说来也怪,井口压上大石以后,没几天黄河就泛了洪灾,可当压井的石头被大水卷走,黄河的水位就降了。当地人觉得这口井有神力,就重新刨通了它,还盖起了龙王庙,将石井供了起来。   另外,说明板上也提到了大殿外的无字碑,好像说是填井的时候也曾将它挪走,建龙王庙的时候又给找了回来。   再次回想起这一段经历的时候,我不禁有些疑惑,当时的村民为什么要填埋水井呢,难道是井里的水不能饮用?   耿师兄也和我们一起看过了说明板上的文字,随后他又凑到井口前,耸着鼻子嗅了嗅,顿时皱起了眉头:“上层的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下半段的水质似乎比较浑浊。”   我又用手电打了打光,看了看井中的水,什么都没看出来,也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现在怎么着,要下去吗?”仙儿凑在一旁问我和耿师兄。   耿师兄摇了摇头:“墓穴的入口应该就在炁口底端。井水太深了,没有潜水设备根本到不了水底。”   我点了点头,对刘尚昂说:“明天晚上下井,该准备的东西,都好好准备一下。”   刘尚昂冲我笑了笑:“好说。”   既然今晚无法下井,我们也只能先回旅店,可就在我们准备离开龙王庙的时候,庙外的道路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搞得我们好一阵紧张,还以为是葬教的人跟来了。   后来才知道是趁夜赶修摄像头的工人,他们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还一边哈欠连天地抱怨着。   直到他们走了,我们才得以离开龙王庙。已经是夜半时分,河道那边没有船,我们只能打了一辆车,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走陆路回了村子。   回到旅店,耿师兄和我们挤在了一个屋,仙儿和罗菲早早回去睡了,耿师兄则拿出了笔和纸,和我们一起分析地下墓穴的结构,并在纸上画出了墓穴的草图。   耿师兄对墓穴结构的推断依据,就是黄河口的风水大势,我们三个对风水方面的东西都不怎么懂,几乎全程当了耿师兄的听众,他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在纸上画,除了粱厚载偶尔插两句话,我和刘尚昂就只能在一旁愣愣地站着。   听耿师兄说,炁口从黄河借了水势,加上是靠大量***压住了铁龙王,所以这座墓应该是外阴内阳,内部的水不会太多,并粗略地推断出墓穴的主体应该是个向南北方向延伸的天然隧道。   他说炁口引炁入墓之后,还会将墓穴中的阳气导出来,推测炁口下方如果不是一个回旋的墓道,就是一个大墓室附带九个耳室,这九个耳室中有一个是通向主墓的。   按照这些推测,耿师兄在白纸上画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结构图,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大蛇,大蛇尾端是一个螺旋形的隧道或者一个九耳墓室,蛇头的位置,则是一个体积硕大的主墓室。   耿师兄说,这个主墓室应该就在村子的正下方,不过它入地极深,而且周围有***包围,无法直接打洞进入。这个墓穴唯一能走的入口,就是龙王庙里的那口石井。   画好图纸,耿师兄看了眼房间里的挂钟,已经是临晨两点多了,就赶紧催促我们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刘尚昂在屋里打了一通电话,我是被他的说话声给吵醒的,当时也是迷迷糊糊,只听到他在电话这边说需要六套潜水设备,让人给准备一下。   打完电话,刘尚昂就接着睡了。   我们几个都清楚,下墓是件极耗体力的事情,当天也没定闹钟,一直睡到中午头才起来吃饭,刘尚昂吃完午饭就出去了,我知道他是去准备下墓要用的东西。   他这一走就是三四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也没带着其他的东西。   我心里头有些疑惑,就问他:“你下午干什么去了?潜水用的设备呢?”   “东西太多,就这么拿回来容易引村里人怀疑。”刘尚昂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对我说:“我联系了两个熟人,东西先放在他那,等到了晚上,他们载咱们过河。”   耿师兄插嘴问了一句:“什么样的熟人?”   刘尚昂笑了笑:“老包的熟人。放心吧,他们没问题。”   耿师兄点了点头,可脸上依旧带着担忧。   入夜以后,我们在旅店里吃了一顿饱饭,随后就和店老板辞别,带着大箱行李来到了黄河口。   这时候河滩上还停着几艘渔船,昨天运垃圾的船也在。   刘尚昂带着我们来到了一条青灰色的破船前,朝船上喊了一嗓子:“老刘!”   很快就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从船屋里伸出来,一见是刘尚昂,就赶忙招手让我们上船。   现在龙王庙附近的水产市场还没歇业,我们只能在船上等着,期间刘尚昂将老刘引荐给了我们,可老刘这个人看上去很冷淡,刘尚昂介绍他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忙自己手里那点活。   过了九点,老刘才撤了锚,将我们送到黄河对岸。刚下船,接应我们的人就来了,这个人叫张真宜,听刘尚昂说是当地的一个鱼贩子,将我们送到龙王庙附近以后,他还要回我们之前落宿的那个村子,将刘尚昂和耿师兄的车开出来。   和船上的老刘一样,张真宜对我们也十分冷漠,路上刘尚昂跟他说话,他也是爱答不理的。   我感觉,老刘和张真宜虽说是包师兄的眼线,但并不热衷于参与包师兄这边的事情。   由于耿师兄对下墓的时间比较讲究,我们卡在晚上十一点半来到龙王庙,刘尚昂很麻利地干掉了附近的摄像头。在这之后,我们先是将六个装有潜水设备的大包扔进院里,然后才一一翻墙进去。   刘尚昂落地的时候,先检查了一下压缩瓶的状况,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撬开正殿的门。   来到井口附近,刘尚昂又对我们说:“时间太紧,我弄不到专业设备,这是最普通的12升压缩瓶,入水之后只要不猛喘气,应该能持续使用四十分钟以上。另外咱们下潜的深度不成超过四十米,不然就会出现氮醉的症状。” 五百七十八章 潜游   耿师兄说:“井水应该没有那么深。”   我有些纳闷:“之前我用手电照过,灯光穿不透水层啊。井里的水,至少也有百米以上吧?”   耿师兄:“炁口上层的水是清水,底层的水应该很浑浊,导致灯光透不过去。放心吧,水不可能太深,不然外部的炁场进不去,炁口就失去作用了。”   在我和耿师兄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已经开始分发潜水设备了。   虽说时间仓促,但刘尚昂准备的东西还是很全的,除了压缩瓶和防寒衣,面镜、呼吸管、蛙鞋,还有一种夹克式的硬背心,刘尚昂说那是力调节背心,用来调节浮力的。   仙儿和罗菲带着防寒服去了后院,我们几个大男人围着井口坐了下来,快速换上防寒服。   在耿师兄和刘尚昂脱下外套的时候,粱厚载就将辟邪符贴在了他们的后背上,刘尚昂则在辟邪符外面又敷了一层防水膜。   等我们这边收拾好以后,仙儿和罗菲也穿着防寒服回来了,刘尚昂又给每个人分发了防水袋,让大家将换下来的衣服连同其他东西一起装进去。   在这种事上,刘尚昂确实要比一般人细心很多,记得早些年的时候他总抱怨自己像个干后勤的,可不管他抱怨不抱怨,他都是我们的后勤保障,要是没有他,很多事都无法顺利进行。   下井之前,刘尚昂又在每个人的腰上挂了钢索,以便保证没有人会在水中脱离队伍。   我带上面镜,朝刘尚昂招了招手,又指了指井口,见刘尚昂对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才脸朝下钻进了井口。   石井的宽度只有一米左右,我用一只手握着防水手电,将深处照亮,另一只手摸着井壁,慢慢地下潜。   耿师兄说得没错,上层的井水确实是清澈的,可下潜十米左右,水就变得很浑了,在我向着下方游动的时候,周围有一些棉絮状的小颗粒在水中翻转,我用手电照了照,感觉它们有点像从鱼身上脱落下来的鳞片。   在我身后就是耿师兄,下潜到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他扥了扥绳索,我转过头去看他,就见他指了指左侧的井壁,大概是怕我无法立即他的用意,他又伸出手,拍了拍那面井壁,并用另一只手划出一个门的形状。   我知道,耿师兄是让我留意一下井壁上有没有出口,我朝他点了点头,耿师兄也冲我点了一下头。   随后我就继续下潜,时不时在井壁上打打光,看看有没有出口。   水变得越来越浑,棉絮般的残破“鱼鳞”几乎完全挡住了我的视野,水压增大,也让我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候,我一直摸在井壁上的左手一下摸空了。当时我就意识到,耿师兄又猜对了,井壁上确实有一个洞口。   朝着刚才摸空的位置看去,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一片,随后我将探照光打了过去,光线从大量“鱼鳞”的间隙穿了过去,照出了井壁上的一道裂口。   这时候我感觉有人抓了一下我的脚脖,应该是耿师兄已经到了我的身后,我回头去看他,依稀见他指着探照光的落点,似乎是示意我进去看看。   裂口比较窄,我背上带着压缩瓶,用了好大力气才钻了进去。   在裂口的另一端,是一个形状规则的圆形水道,这条水道的直径大约有三四米吧,还算宽阔,它是横向延伸的,道壁上好像还有浮雕,但水中的“鱼鳞”太多,我也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刻了什么。   不过可以确定,这条水道,应该就是通往墓室方向的。   此时耿师兄就凑在裂口上,好像在朝我这边观望,可水中的能见度很低,他肯定什么也看不清。我拉了一下腰上的钢索,耿师兄立即会意,也跟着钻了进来。   他进来以后,先是朝四周看了看,又指指前方,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在水道中前进了一段距离,我就感觉到了轻微的阴气,而随着越来越深入,这股阴气也变得越发浓郁,我有点担心耿师兄和刘尚昂,回头看了一眼,可视线完全被飘动的“鱼鳞”遮挡,根本看不到身后的人。   游了一段距离之后,水道就不再是笔直的,它开始朝着右下方弯转,我顺着水道弯转的方向一路游着,这条弯道很长,我游了很久,弯道的弧度都没有任何改变,渐渐地,我也明白过来,这不是弯道,而是一条圆形回路,而且在游动中,我就能感觉水压变得越来越强。   我突然开始佩服耿师兄,他又猜对了,在井壁的这一侧,确实是一个盘旋向下延伸的螺旋道。   刚进入这条螺旋道的时候,随着深入,水质越来越浑浊,可过了一段时间,水又渐渐变清了。   在螺旋道的后半段,水中出现了一条细长的涡流,“鱼鳞”被涡流搅成了一股,它们先是随着涡流翻转着沉到地上,又顺着地面朝螺旋道上半段飘了过去。   我伸出手,探了探靠近地面的水,那里的水是朝着螺旋道上游快速流淌的。   在一个水道中的水,却出现了三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大部分的水都处于接近静止的状态,可底部的水却在快速流动,而在我眼前不远的地方,竟还出现了涡流。   在我看来,这完全是违背物理法则的,先不论螺旋道底部的水流,光是那道涡流,就应该能将附近这些静止的水搅动起来,我离它这么近,却丝毫感觉不到向前抽动的水力。   这时候,我腰上的钢索又被扥了一下,回过头,就看见耿师兄指了指前方,示意我继续前进。   我避开涡流,继续朝着螺旋道的更深处游动,后来,我又看到了几个相似的涡流,它们和之前那个涡流一样,除了能将“鱼鳞”卷成一股,却对其他区域的水没有任何影响。   水压变得越来越大,我能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之前刘尚昂提到了“氮醉”,我不知道所谓氮醉症状将会是怎样一种的状态,但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些没有潜水经验的人来说,如果继续深入,极可能会出现危险。   当我再一次回过头去看耿师兄的时候,就见耿师兄快速游到了我面前,他指着螺旋道的顶部,朝我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就用手划了一个问号。   耿师兄比划出一个拱门的轨迹,又朝我伸出两根手指。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想说,让我留意螺旋道的顶部,在那里我会发现三个出口,只有第二个出口是活路。   我点了点头,继续向前游动,同时将手电的光打在了螺旋道顶端的石壁上。   由于水变得清晰起来,我也看清了石壁上的浮雕,这些浮雕常年泡在水中,早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但还是依稀看出那是一些小篆体的文字。   过了一段时间,我在顶端石壁上发现了第一个洞口,在洞口周围有一股不算太强的吸力,螺旋道中的水从这个地方被缓缓吸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耿师兄一眼,耿师兄摇了摇头。   很快,我又找到了第二个洞口,这个洞附近没有吸力,周围的水是静止的,而在我视线所及的正前方,还有一道很粗的涡流,大量“鱼鳞”顺着那道涡流翻转下沉,我估计,涡流上方应该就是第三个洞口了,那些“鱼鳞”就是从那个洞口中出来的。   耿师兄游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我头顶上的洞口,示意我钻进去。   洞口很狭窄,我只能解下压缩瓶,将它提在手上,很费力地钻了进去,好在这个洞很浅,我游了两三米左右的距离就从洞口另一端钻了出来,用手电打了打光,就看见前方有一个斜坡,而我的头顶上方则隐约有波光反照。   等耿师兄他们出来以后,我就朝着斜坡那边游了过去,顺着斜坡爬行了一段距离,总算是出了水面。   水压消失,我就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但没急着摘下呼吸罩,等身体稍微暖和一些之后,我开了天眼,仔细查探着这里的炁场变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烈的阳气,同时淤腐气息也有些重,无法确定空气质量怎么样。   这时刘尚昂从防水袋里拿出了一个仪表,他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又看看表盘,随后才摘了面罩,关上压缩瓶的气阀。   见到他的举动,我们几个才一一摘了面罩。   仙儿取出了狐火灯笼,幽绿色的火光立即将大片区域照亮。   这是一个由天然洞穴改造成的墓室,大量钟乳石被拦腰切断,经过岁月的侵蚀,断口周围已经变得非常光滑,地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鱼鳞”,空气中弥漫着很重的霉烂味道。   在墓室的正中央还陈放着一口棺材,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口黑石棺。   耿师兄看着墓室中央的黑石棺,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螺旋道末端还连着一个九耳墓……镇在墓底的东西一定非同一般啊。”   九耳墓?可我只看到了眼前这个大墓室,却没有看到耳室啊,在墓室的四周,也没有其他的出口。   一旁的粱厚载也疑惑道:“耳室呢?”   耿师兄一语不发地走到黑石棺那边,围着棺材踱起了步子,他还没来得及脱掉蛙鞋,走路的时候岔着腿,看起来非常怪异。   在黑石管附近转了两圈之后,耿师兄就将脸贴在了棺盖上,我怕他出意外,就脱了蛙鞋,从防水袋中取出青钢剑和番天印,跟到他身边。   耿师兄的耳朵紧贴着棺盖,用手在棺材上敲打着,我站在他旁边,就听能到棺材中传来一阵空旷的回音。   这口黑石棺的底部,应该连着一条暗道。   我问耿师兄:“开棺吗?”   耿师兄摆了摆手。   片刻之后,他又换了一个位置,再次敲打棺盖,这一次,棺材中传来的声音却很闷。 五百七十九章 九耳墓室   就见耿师兄走到了棺尾,双手压在棺身上用力推了两下,可棺材至少千斤重,他咬着牙猛加几次力,棺材依旧纹丝不动。   我原本想过去帮忙,可耿师兄见我朝他那边走,再次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插手。他沉了沉气,用工兵铲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孔,又拿出水壶,将水倒了进去。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完全想不通他要干什么。   在这之后,耿师兄用手电照了照他自己打出来的小孔,长舒一口气,再次走到黑石棺前,快速推了一下。   这一次,耿师兄没用太大的力气黑石棺就动了。它先是快速在地上滑动了几厘米的距离,紧接着,我就听见地底深处传来“咔”一声脆响。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我正想问耿师兄怎么回事,墓室就突然震颤了一下,周围的石壁开始快速龟裂,石片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赫然显露出九扇宽大的石门。   耿师兄擦了擦额头上的水和汗,开口对我说:“这九道门,就有一道通活路,其他全是死路。咱们现在应该是位于墓穴的正南方向,面朝正北的一扇门,应该就是生门。”   刚才在螺旋道里走了那么久,我们的方向感早就乱了,怎么辨别哪里是南,哪里是北?   我朝耿师兄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耿师兄则冲罗菲那边喊:“你的那个小宠物呢?”   罗菲说:“留给大伟照顾了。”   难道耿师兄就没发现,离开部队的时候小野猪就没跟在罗菲身边了?他在这种事上,反应好像就是有点迟钝。   耿师兄叹了口气,又问我:“琉璃卵带了吗?”   我拿出琉璃卵,试着侧了侧阳气的源头,可它在我手上静止片刻之后,却朝着水岸那边滑动了一段距离。   其实进入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琉璃卵上的阳气本身就很重,大概也无法用来探测空气中这股阳气的源头,现在他朝着水岸移动,也是因为水中溶了大量的阴气。   耿师兄朝水岸那边看了看,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因为水岸附近根本就没有石门。   我对耿师兄说:“琉璃卵找不到阳气的源头。”   耿师兄“哦”了一声,又拿出了风水盘,可这里的磁场混乱,罗盘上的指针转个不停,根本无法用来辨别方向。   这一下,耿师兄似乎也没办法了,他看着罗盘,一脸苦大愁深的表情。   粱厚载沉思了一会,问耿师兄:“墓穴的外围,是不是裹着一层********耿师兄点了点头,粱厚载又问他:“什么位置的***最多?”   耿师兄愣了一下,说:“应该是……主墓室外围的***最多吧,铁龙王被压在那个地方,要压住它身上的阳气,就必须借助大量的阴气……”   说到这,耿师兄突然笑了:“要么说你聪明呢,这个墓原本就是自南向北延伸的,主墓室在北,***也在北,找到阴气的源头,就找到正北方向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粱厚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没废话,迅速走到岸边,将琉璃卵沉到了水里,耿师兄跟在我身边,注视着我手中的琉璃卵。   琉璃卵移动的方向指向了我们的左后方,耿师兄立即起身,朝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他到现在还没有脱掉蛙鞋,看到他走路时的怪样子,我忍不住提醒他:“耿师兄,你先把蛙鞋脱了吧。”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问我:“道哥,你说,他们豫咸一脉的人,这里是不是都有点问题,老包有时候也是傻乎乎的。”   我冲刘尚昂笑了笑:“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别忘了啊,壬雅也是豫咸一脉的。耿师兄可是她的授业恩师。”   刘尚昂撇撇嘴,不说话了。   我走上前,帮耿师兄脱了蛙鞋,又随着他一起来到了石门跟前。   石门上有很多细小的孔,耿师兄用手摸了摸门板,自言自语地说着:“千口门……小三才局的六大生门之一,这个墓穴,真的是出自一世祖的手笔?”   我在一旁问他:“这个墓里还有五道生门?”   耿师兄摇了摇头:“没有了。在布置小三才局的时候,六道生门只取其一。有道,你说,一世祖为什么要建这样的墓穴呢,如果是为了保存阴玉,为什么不将玉放在内阁呢?那里不是更安全?”   我说:“内阁不是一世祖建造的,在一世祖那个时代,寄魂庄还没有发现灵泉。”   “是这样啊,”耿师兄若有所思地说:“我还以为内阁也是一世祖建造的呢。你想过没有,守墓人一脉和咱们寄魂庄到底是什么关系?在遇到王大富之前,咱们寄魂庄本门的门人都不知道九大墓的存在,为什么唯独守墓人一脉知道这些墓穴的下落呢?”   我说:“我和厚载也讨论过这件事,但没得出结论。耿师兄,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墓里的炁场比较混乱,你和刘尚昂不能待得太久。”   耿师兄这才点了点头,他凑到门前,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一扇门板上,用力推了两下,没能推开。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忙,就在一旁看着,直到耿师兄朝我招手:“帮忙!”   像这样的石门,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推不开,它本身就重,加上长年立在这里,门底已经陷入了地面,靠蛮力没戏,只能想办法破拆。   我也没立即上手,只是问耿师兄:“这扇门能拆吗?”   耿师兄看了看门板,又转过身来朝我点头:“拆吧。”   不用我说话,刘尚昂就从防水袋里拿出了他一早准备好的粘土炸弹,耿师兄一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就担忧起来:“小刘啊,能不能不用炸药,这可是老墓穴,经不起折腾啊。”   刘尚昂笑了笑:“放心吧,剂量很小,这些炸弹的威力还比不上颗子弹呢。”   一边说着,他就凑到的石门前,将三片炸药贴在石门底部,随后又拉了引线,招呼我和耿师兄后退。   刘尚昂是有分寸的,他只是用炸药在石门板底部炸出了一个很小的缺口,我见门已经有晃动的迹象了,就让刘尚昂停止使用炸药,随后走上前,双手压住门板猛力一推,刚开始阻力很小,可很快门的另一侧又出现了摩擦,我只能将门推开一道缝隙,然后就推不动了。   这时耿师兄和粱厚载也凑了上来,再加上我,三人合力将那条缝隙扩大到了可以穿行的宽度。   隧道另一端的淤腐气息很重,我让刘尚昂测了测空气质量,当他拿出仪表的时候,上面的指针立刻偏转到了表盘上的红色区域。   刘尚昂摇了摇头,从防水袋里拿出了几个小型的毒气面罩,并对我们说:“上面有一个微型的对讲机,按下这个按钮就能说话。另外提醒你们一下,这个面罩中的净化药剂只能维持四个小时左右,如果感觉呼吸困难,就扭动这个螺旋冒,可以将呼吸口对准备用药剂。不过我也不知道备用药剂能挺多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面罩分发给大家。   目前我们也不知道墓穴有多长,只知道炁口距离黄河岸有十五公里的距离,如果主墓室位于小村的正下方,除非我们一路急奔,不然短短的四个小时,不够我们走一个来回。   可如果快速奔跑,呼吸时的气量就会增大,净化剂必然会以更快的速度消耗。   我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刘尚昂则让我放心,他说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方式喘气,这些药剂都足以支撑四个小时,不过药剂本身很容易挥发,等它的浓度降低到一定程度,就无法正常净化空气了。   听到他的解释,我安心了不少。   等大家都带好了面罩,我就接过了仙儿的灯笼,从门缝钻了进去。   由于担心净化剂不够用,刘尚昂进来的时候还背了两个压缩瓶,这种压缩瓶有些重量,带在身上会影响行动,所以我们也是心照不宣,将其他的瓶子全都放在了外面的墓室里。   在门的这一边,确实如耿师兄猜测的一样,是个很长的天然隧道。   从隧道顶端垂下来的钟乳石大量折断,断口边缘也受到了腐蚀,看上去比较圆润。   我感觉,这些钟乳之所以会断裂,应该不是一世祖刻意为之,她大概是经由这条隧道将铁龙王送进了主墓室,这些钟乳石应该是被铁龙王巨大的身躯硌断了。   朱栓柱说,铁龙王的身子至少有半个河道那么宽,可这条隧道的左右距离还不到十米,完全不足以让铁龙王同行。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举着灯笼快速前行,地面因为潮气而变得十分湿滑,我现在走得快了一点,两脚就常常打滑了,更别说是奔跑。   刚开始跟在我身后的人是仙儿,后来刘尚昂又凑了过来,他压下了面罩上的按钮,对我说:“道哥,你步子太大,后面的人跟不上你。”   他的声音是从面罩上的小型扩音器传出来了,听起来有些失真。   我停下来,朝着身后看了看,就见除了刘尚昂和仙儿跟在我身后之外,其他人都和我拉了很远的距离。   我对刘尚昂说:“我怕净化器不够咱们走一个来回啊,速度还要再快点才行。”   刘尚昂:“你放心吧,我还留着后招呢,肯定能让大家安全返回。”   我问他:“什么后招?”   刘尚昂摇了摇头:“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告诉你,总之你信我就是了。”   我没再说话,等到大家都凑上来了,我才稍稍放慢脚步,继续前行。   我举着狐火灯笼,刘尚昂则一直打着手电,探照光束穿过幽绿的火光,在远处的地面上投下一个光斑。   从入行至今,我也有六七次下墓的经历了吧,走过的墓道、隧道都不少,可进了这条隧道之后,我却有了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不安,过去那些墓道里都是阴气和尸气弥散,唯独这个隧道充斥了大量的阳气,而我内心深处的不安,也正是来自于这股燥烈的阳气。 五百八十章 腹背受敌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以后,刘尚昂停了下来,指着正前方对我说:“有东西。”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看到了,在靠近探照光尽头的位置,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我点点头,抽出了青钢剑,小心翼翼地朝那个影子靠近,它一动不动地缩在隧道的一角,渐渐地,我看出那好像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人。   又凑近了一些我才看清,那是一具靠坐在石壁下的尸骸。   在墓穴里见到的尸体有可能是邪尸,但骸骨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在失去了肌肉和神经系统以后,一副骨架不能变成邪物。   我松了口气,快步凑了过去。   这具尸骸已经有些年头了,它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腐蚀,骨头上也出现了大量蚀坑。   我将狐火灯笼举在骸骨前仔细看了看,发现在它的两根肋骨间夹着一个泛金属光泽的小盒子。   刘尚昂伸手就要去抓那个盒子,我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后退,随后才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盒子从骸骨上抽了出来。   这个盒子应该是金银质地的,在隧道里陈放这么多年都没有被腐蚀,盒子的正面浮刻一个怒目金刚,盒子的底部则刻着低眉菩萨像。   正当我想将盒子打开的时候,粱厚载也凑了过来,他在一旁提醒我:“这可能是疯和尚的遗骸。”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将快要被掀开的盒盖盖了回去。   按照朱栓柱的说法,当年疯和尚挖风眼的时候,确实给过他一个盒子,还嘱咐过他,别打开盒盖,一旦开了盖,里面的东西就没用了。   刘尚昂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看那是什么?”   我朝探照光照亮的地方看去,就看到地上散落着一堆核桃大小的珠子。   粱厚载捡起一颗来看看了,对我说:“这是用金丝楠做的佛珠,已经腐得不成样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一捏,当场就把手中的珠子给捏散了。   我看着眼前的骸骨,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真是的疯和尚的尸骸,难道他当年没走,而是独自一人下墓了?可他是怎么进来的?在那个年代可没有现在这样的潜水设备,螺旋水道那么长,仅凭憋着一口气,根本不可能游通。   更何况,九耳墓室中的生门,也没有被开启过的迹象。   在我身旁的粱厚载也不禁疑惑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难道这个墓穴还有其他的入口?”   我和粱厚载同时看向了耿师兄,耿师兄感受到了我们的目光,皱着眉头说:“一世祖在建墓的时候,考虑到风水局的稳定,不可能再开设一个入口。除非……在建墓的时候,有外人动了手脚?”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耿师兄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   刘尚昂就在一旁说:“疯和尚不会是自己挖了个洞进来的吧?”   耿师兄立即摇头:“不可能,这个墓入地太深了,墓穴上头又是***又是岩层的,根本挖不进来。”   粱厚载点了点头,说:“我记得,朱栓柱在讲铁龙王那件旧事的时候,刚开始只是说他在河道里挖出了铁砣子,并没有看见铁龙王。关于地底下埋着铁龙王的说法,也是出自疯和尚之口,我总感觉,和尚一早就下过墓,见过墓里的东西。”   刘尚昂:“黄山死了以后不是给他托梦了吗,指不定是在梦里告诉他,地底下有个铁龙王呢。”   粱厚载撇了撇嘴,说:“如果黄山和疯和尚早先没有半点瓜葛,是不太可能托梦给和尚的。托梦这种事,大多出现在亲人和熟人之间,依和尚的说法,黄山的魂魄被铁龙王禁锢,更不可能专程去给他托梦。”   我感觉粱厚载的说法有点太绝对了,没有做任何评价。   这时粱厚载又蹲在了遗骸前,他打开手电,仔细看了看那副骸骨,光束落在骸骨胸膛上的时候,我看到胸骨上好像有碎裂的痕迹,经历长年腐蚀,骨头上的裂痕已经很不清晰,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第三节胸肋关节上少了一块骨头。   “穿胸而死。”粱厚载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电光打在了地上,仔细是搜寻着什么。   很快,他就从尸骸下找到了一根铁锥样的东西,这根锥子大概有一尺来长,尾宽头窄,中空,外层敷着一层坚硬如铁的鳞片。   粱厚载将锥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对我说:“这应该就是疯和尚的死因了吧。”   我接过那根锥子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上面还隐约散发着阳气,看样子,它应该是铁龙王身上的东西。   眼看已经在尸骸附近待了不短的时间,我心想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就抱起了拳头,对着尸骸毕恭毕敬地一揖,说:“我们守正一脉向来是尊死者为大,您的东西原本不该拿的,可这个盒子可能是对付铁龙王的关键,晚辈借用一下,如果还能原路返回,一定归还。”   刘尚昂皱着眉头问我:“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说话他还能听见吗?”   “这是对高僧最基本的尊敬。”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头,笑着说。   让刘尚昂将鳞锥收好,我就招呼大家继续前进了。   随着不断深入,隧道里的阳气变得越来越烈、越来越燥,我身上裹着防寒衣,就能感觉到外部的温度正变得越来越高,这里的淤腐气息没有刚才那么重,空气中透着一种干裂的感觉。   地面上的水全都被蒸干了,因为过度干燥,石壁上出现了很窄的裂缝,有***从那些缝隙里慢慢流淌进来,可还没等落地就已经被彻底蒸干,在如此干燥的环境中,我感觉空气都快要跟着裂开了。   耿师兄一边走着,一边嘀咕着什么,他没有按下面罩上的按钮,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连续走了一个多小时,我停了下来,从防水袋里拿出水壶,摘掉面罩,灌了一大口水,早就干透的喉咙总算是湿润了一点,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一点。   我重新戴上面罩,就看到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拿出了水壶,皱着眉头喝水。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干燥了,走在这里,就像是走在烈日照耀下的沙漠中,唯一的不同是,在沙漠中至少还能出汗,可在这里,额头上刚一出现汗珠,几乎立即就会被蒸干。   耿师兄走到我身边,抓了一把阴阳沙洒在半空中,就见那些沙粒先是在空中盘转成了一个圈,可很又开始毫无规律地到处乱窜,最后像普通的沙子一样散落在地上。   耿师兄对我说:“铁龙王确实厉害,就连一世祖的小三才局都没办法完全将它镇住,它随时都有破墓而出的可能。有道,你走在最前头,可要小心点啊。”   我问耿师兄:“阴阳沙是怎么回事?”   耿师兄:“这地方的炁场受铁龙王的影响,已经和外头的风水大势完全分离了,具体的解释起来太麻烦,总之你小心一点吧。”   我点了点头,见大家都戴好了面罩,就招了招手,示意大家继续向前走。   铁龙王随时都有可能破墓?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两千年里,这座墓一直处于风雨飘摇的危险境地,如今,这座墓穴也许随时都有快速崩塌的危险。   隧道里的阳气本就给我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现在听到耿师兄的话,我心里的担忧又重了一分。   约莫走了半个小时左右,我隐约感觉隧道前方传来一股尸气,立即按下的面罩上的按钮,对身后的人说:“前面可能有邪尸!”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远处的尸气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靠拢,我立即抬起了胳膊,摆摆手,示意大家后退。   那股尸气不算太强,但给我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它太纯粹了,过去我见过的邪尸,不管是铜甲尸还是尸魃,身上除了尸气,肯定还有其他的炁场,可从前方涌过来的就是一股单纯的尸气。   我抽出了青钢剑,将番天印别在腰间,一边后退,一边警惕留意着前方的动静。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也有尸气袭来,两股尸气前后包夹,将我们围在了当中。   身后那股尸气是从哪里来的?走了这么久,身后的隧道中根本没有其他的岔路。   随着前后两股尸气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才发现它们是从隧道的石顶上过来的。   隧道外面,应该就是用来压墓的***吧,难不成邪尸是顺着水道游过来的。   这时候,隧道顶端传来咔嚓咔嚓几声细响,我盯着石顶,就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快速开裂,隆起了一个包,石头的碎末就沿着裂口不断洒落下来。   紧接着,头顶上又传来一连串的响声,很多地方都隆起了石包,藏在水道里的东西,正要破顶而出。   如果放在以前,我走一套罡步就能把水道里的人东西全镇了,可在这里,一旦踩出整套罡步,水道中的阴气就会迅速被消耗,可铁龙王身上的阳气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到时候,就怕阴气消耗过大,铁龙王会立即失去压制。   这时已经有***顺着裂口淌了下来,粱厚载立即拿出辟邪符,在刘尚昂和耿师兄背上分别贴了两张。   我转身朝粱厚载那边看的时候,发现仙儿手里多了一卷长鞭,鞭头上还有一簇硬刺。   情况比较紧急,我也没多想,又将视线挪到了头顶上。   随着嘣一声闷响,大量碎石溅落,石顶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水柱顺着洞口倾泻而出,但没有其他东西出来。   ***落地之后,很快就朝着四周蔓延,其中的阴气受到阳气的冲撞,水中开始不停地冒泡、翻滚,看上去就像是煮沸了一样。   等这些水蔓延到我的脚边时,里面的阴气几乎被完全耗尽。   我攥紧了青钢剑,紧盯着头上的破洞,顶上的尸气正快速朝我们压过来,可邪尸却迟迟没有钻出洞口,我感觉,它们好像在忌惮着什么。 五百八十一章 血婴   呼——   我听到隧道尽头传来一阵悠长的吐气声,乍一听,那声音像是从人类的嘴里发出来的,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头顶上的尸气就变得躁动起来,它们要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有东西顺着***一起从洞口落了下来,它下落的速度很快,我只看出那好像是一块软肉,落地的时候,还传来啪嗒一声闷响。   我盯着地上的水,水汽上扬,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到雾气后面有一个影子正不停地蠕动,渐渐,影子在蠕动中长出了短小的手臂、腿脚,还伸出一个硕大的脑袋。   光是看影子我就能辨别出来,此刻站在雾气后面的,是一个外形和婴儿相似的东西,它身上带着不算浓郁的尸气。   我没敢迟疑,一个箭步上前,挥动青钢剑就斩了过去。   在穿破水雾的那一刹那,我终于看清了雾气中的东西,那就是一个没有皮的婴儿,一根根细长的肌肉就这么裸露在外面,它的身子瘦弱,只有脑袋和小腹出奇得大。   朱栓柱曾说,血婴是没有眼睛的,他当时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没有看清血婴的全貌。在我眼前的血婴长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可眼中无白,也看不到瞳孔,就是一颗黑溜溜的珠子,我冲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睛还在不停地转动。   我来到它跟前的时候,它突然发力,霍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直扑我的面门。我也没废话,一剑斩出,让它在半空中身首分离。   也就是在将它斩首的时候,我留意到它的脚掌有些像蛙掌,两条腿虽然纤细,可大腿和小腿上的一根根肌肉却是圆鼓鼓的。   这血婴看上去,就像是快要进化成人的青蛙。   血婴被斩首之后,身子竟然还能动,头颅落在地上,可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朝我这边看。   我从防水袋里摸出三张锁魂符贴在青钢剑上,用剑身在血婴的天灵盖上猛拍一下,头颅上的尸气散了,顿时开始快速腐朽,可那身子依然在动,我看到它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接着就朝墓道深处跑去了。   它这是要干什么?去找铁龙王吗?   我没敢犹豫,立即冲上前,一剑拍在了血婴的身子上,它的上半截身子猛地晃了一下,接着就歪倒在地。   刚才血婴的头颅被青钢剑击中以后,尸气散得很快,可它身上的尸气却散得慢一些,尤其是心口位置的那一小团尸气,过了好半天才一丝一缕地散尽了。   我回头看了眼隧道顶端,裂隙已经越来越多,另一个石包眼看着马上就要破裂,第二个血婴快出现了。   “血婴的命门是心口。”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朝快要破开的石包那边走。   刘尚昂端出了狙击枪,我走到他身旁的时候,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用手枪。”   刘尚昂点了点头,将狙击枪装回防水袋里,又拿出了手枪,并将大把大把的子弹塞进了浮力背心的口袋里,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鼓鼓囊囊的。   他的浮力背心应该是特制的,我们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一个背心,可就他身上那个口袋多。   我将视线挪回了石包那边,可等了好半天,它就是不破。刚才有一只血婴被杀,其他的血婴似乎又开始犹豫起来,迟迟没了动静。   在这时候,隧道深处又传来一阵绵长的吐气声,比上次还要清晰,那个声音很长、很轻,却在整个隧道中回荡起来,就如同洪钟大吕的余音一样。   紧接着,我们头顶上就传来咔嚓咔嚓一连串细响,在我正对面的石包终于完全破开了,大量***从中倾泻,落地之后,又像沸水一样翻涌起来。   我的两只脚掌都浸在水中,手握青钢剑,紧盯着从破口倒灌进来的水柱,却没看见有别的东西顺着水跌落。   在这一个石包破开之后,又有大量石包一一被顶破,碎石在水中四处乱窜,落地的***在阳气冲撞下不停涌动,我们就像是站在了一口烧沸的大锅里,水汽蒸腾,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的水柱中有几个影子落了下来,这个水柱就在刘尚昂身边,当时刘尚昂的目光投向其他地方,并没有留意到身旁的情况。   我赶紧冲他喊:“瘦猴,躲开!”   刘尚昂的五感比常人灵敏得多,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在喊出声的一刹那,他已经和水柱错开了一个身位,同时端起54式,连续扣动扳机,子弹穿入水层,将地面打碎,崩飞的石粒顿时激起了大量水泡和浪花。   可我能感觉到,刘尚昂这几枪没有伤到血婴,水柱中的尸气变得越来越浓了。   “等血婴成形了再开枪!”我喊了一嗓子,这时我身侧的水柱中也落下了东西。   我立即一个闪身,同时一剑拍过去,就听见啪的一声,一块烂泥巴似的软肉从水柱中飞了出来。   单论物理杀伤力,青钢剑这一下肯定比不上刘尚昂的子弹,可贴在青钢剑上的锁魂符却能极快地化解尸气。   那块肉一样的东西落地之后,上面就长出了胳膊和腿,可还没等左腿完全长好,上面的尸气就已散尽,它又开始快速地腐烂。   之前落在刘尚昂脚边的两块烂肉已经变成了血婴,其中一只冲破水层,直扑刘尚昂,另一只扑向了仙儿,仙儿甩动长鞭,鞭头打在血婴的胸口上,哒的一声,那只血婴竟然被当场破了膛,飞落到水中之后就再也没起来。   可在血婴出现的时候,刘尚昂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血婴的样子让人产生了片刻的惊慌。   但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血婴已经窜上了刘尚昂头顶,伸出一对尖锐的小爪子抓向了刘尚昂的头皮。   我也是这才发现,血婴的指尖竟然还能在瞬间生出利爪来。   刘尚昂离我两米远,水已没过膝盖,我想过去帮他,却很难迈开步子。   好在刘尚昂的反应还算快,血婴刚一爬上他的头顶,他就猛地甩了一下身子,血婴被甩下来了,可在跌落之前,它却一把抓住了刘尚昂的头发,我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嗤啦啦一阵响,刘尚昂有大一簇头发被硬生生扯了下来,当场“啊——”一声惨叫。   这一下刘尚昂也怒了,一把抓住快速跌落的血婴,拿枪口顶住血婴的左胸,嘡的一声枪响,那只血婴的身子猛一下抽搐,接着就开始腐烂了。   刘尚昂扔了手里的血婴,冲我喊:“它想扒我的皮!”   回想刚才血婴骑在刘尚昂头顶上的样子,似乎是想在刘尚昂的天灵盖上开一个血洞,然后将刘尚昂的一身皮从头到尾整个扒下来。   想到这,我心里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可在表面上我还是要保持镇定,冲刘尚昂那边喊:“你保护好耿师兄,尽量别参与战斗,能躲就躲!”   说话间,一股股黑影顺着水柱进了隧道,我用青钢剑拍中了两块烂肉,可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我只能朝大家招手,让他们朝我这边靠拢。   粱厚载现在也不敢直接向水中扔辟邪符,就怕耗光了水里的阴气,他又拿出了那个包金皮的大腿骨,不断击打着水中的烂肉。   他护着刘尚昂和耿师兄朝我这边走,口中说着:“这些血婴,都是铁龙王的贡品啊。”   贡品?什么意思?   这时仙儿和罗菲已经退到了我身旁,就听仙儿对我说:“在这两千年里,当地的百姓将铁龙王当成了河神,两百年前,每到秋分时节,当地人就会供上一对童男童女,献给所谓的河神。他们可能想不到,这些孩子沉入水底之后,全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哼,拿恶妖当神仙,愚昧!”   仙儿今天说话的口气,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呢?不对,不只是口气变得沉稳了,连音色都有些不一样。她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拍飞了迎面扑来的血婴,问仙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仙儿说:“一本老《黄河志》上写的。”   我:“黄河志,什么黄河志?”   粱厚载也徹了过来,说:“中午吃饭的时候,罗菲用你手机查到的一本老书,百年前就作废了,现在当地的黄河志上没有这些东西……”   没等他说完,刘尚昂就在喊:“你们仨别聊了,我滴个娘嘞,血婴太多了!”   他一般喊着,一边拉着耿师兄朝我这边跑,雾气间,大量血婴正在他身后猛追,有些跳了起来,直扑刘尚昂和耿师兄的头顶,刘尚昂扯着耿师兄的胳膊,毫无章法地到处乱躲。   我和粱厚载赶紧冲过去,将那些血婴驱散,护着刘尚昂和耿师兄后退。   我留意到,当我正对着血婴的时候,那些血婴就不敢上前,可当我背对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扑上来。   至于罗菲那边,根本就没有血婴敢靠近她。   这些没了皮的邪尸确实有忌惮的东西,但不是我背上的黑水尸棺。   想到这,我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疯和尚留下的小盒子,血婴一见到这个盒子,顿时停止了追逐,远远朝着我们这边看。   我们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和隧道中越来越多的血婴对峙。   两千年,每年秋分时节都有一对童男童女入水,如果所有血婴一齐出现,数量至少在四千左右,那样的数量,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疯和尚说,打开了盒子,里面的东西就会失效。可只是将这样一个盒子拿在手中,也只是能让血婴停在那里,完全没有实质性的效果。   就在这时候,隧道深处传来一阵悲戚戚的呜咽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个女人在哭,可又像是某种动物在轻声鸣叫。   我能感觉到,隧道深处的那个东西在呼唤这些血婴。   就见那些血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脑门上血管暴胀,一对黑漆漆的眼珠疯狂转动着。 五百八十二章 阴风大作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算我手里有盒子,它们很快也会一起扑上来,水柱里还有烂肉陆续落下来,我们被这么多血婴围在中间,肯定是死路一条。   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直接打开了盒子。   可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我却傻眼了,那是……一颗阴玉!   竟然是阴玉!   当时我的脑子忽的一下就木了,为什么疯和尚身上会有阴玉?   粱厚载在我身后喊了一声:“过来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就发现周围的血婴已经扑上来了。   “厚载,仙儿,挡住它们!”我喊一声,快速来到罗菲身边,将阴玉塞进她手里:“不管用什么办法,把玉上的阴气激发出来。”   说完,我就回过身,将两张封魂符贴在了刘尚昂和耿师兄身上,算上防寒衣里的一张辟邪符,他们两个身上已经贴了四张符箓了。   封魂符会对水中的阴气造成影响,但我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们两个离阴玉太近,万一被复制了,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大量的血婴交错叠压在一起,像浪头一样翻涌着压向了粱厚载和仙儿,它们挡住了光,让狐火能够照亮的区域变得越来越小。   在血婴涌动的时候,地上的积水也被撩了起来,水汽蒸腾得越发厉害,好像连空气也被压缩,让人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   我举着青钢剑来到粱厚载旁边,和他一起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一双双利爪,仙儿甩动长鞭,每次长鞭挥舞,都能将大片血婴扫开,偶尔有一两个遗漏的,刘尚昂就会立即补上一枪,他的枪法精准,每颗子弹都能精确地穿透血婴的胸膛。   可血婴的数量太多了,我们就是拼尽全力抵挡,也只能一步步地后退,包围圈正变得越来越小。   粱厚载受了伤,右手臂上被抓了三道很深的口子,我看到他在流血,却根本顾不上他,而他也是咬牙忍着,丝毫不敢松懈。   我不断挥动着青钢剑,将一只只血婴拍翻,眼看着锁魂符上的灵韵已经快耗光了,我腾出一只手来快速拉开防水袋,胡乱摸了两张符箓出来,也不知道是锁魂符还是封魂符。   “道哥,这样下去咱们撑不住,走罡吧!”粱厚载将一只血婴打翻在地,朝着我急吼。   我从刚才开始就在凝练念力,但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罡步。   眼前有几只血婴呼啸着朝我扑过来,我在出剑的同时后退,后背贴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我没有时间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是谁,但我知道她是罗菲,我能感觉到招魂幡上的阴气。   “罗菲,行了吗?”我问罗菲。   可罗菲没有回应。   我咬了咬牙,继续驱赶着血婴,粱厚载也退了过来,和我胳膊贴着胳膊站在一起,在这之后,刘尚昂退过来了,仙儿也退过来了,耿师兄被大家挤在中间。   已经退无可退了,所有人紧紧地簇在一起,狐火的幽光在我们的脚下的水中飘摇不止。   我抓住了一只血婴,用它当作武器去格挡从左面扑上来的血婴,挥动青钢剑的手臂上火辣辣地疼,我知道自己胳膊上受伤了,但根本没时间朝伤口瞥上一眼,也没时间去看其他人的情况。   不行,必须靠罡步了,我提起一口气,在走出罡步之前最后问了一声:“好了吗罗菲?”   这一次罗菲回应了:“都趴下!”   空间太狭窄了,根本趴不开身子,我只能就地一蹲,接着就感觉头顶上卷过一阵阴风。   风声是在一瞬间出现的,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吹响了哨子,异常的尖锐。我能感觉到,风中夹杂了两股阴气,招魂幡的阴气和阴玉上的阴气盘在一起,随着风力快速向周围扩散。   血婴接触到阴风,身上好像燃起了看不见的火苗,它们开始后退了,一边后退,一边不停地在身上拍打,有些则在水中不停地翻滚着,就像要将身上的火扑灭。   有一只血婴在后退的时候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起来,它刚倒下的时候,身上的尸气还在,可倒入水中之后,尸气就渐渐散了。   呵————   墓道深处传来一阵极长的吐气声,我感觉到血婴身上的尸气又重了几分,可它们依然在快速逃离,不断有血婴在奔逃的途中倒入水中,尸气消散之后,它们的身体却没有腐烂的迹象。   在阴风的外围,阳气先是变得异常浓烈,似乎想要将这阵风压制住,招魂幡上的阴气确实被压制住了,可玉的阴气却完全不受影响,反而在招魂幡的阴气消失之后,它变得越发精纯,几乎要将隧道里的阳气也一并吞噬掉。   随后,那股阳气就开始渐渐衰退,阳气一退,血婴就变得虚弱了,它们大批大批地倒在水中,变成了正常的尸体,在水面上浮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停了,罗菲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站起身来扶了她一下,没想到她已经虚弱到难以站立,仅仅是触碰到她,她的身子就险些瘫软下去。我赶紧上前一步将罗菲揽住,罗菲稳了稳气息对我说:“快离开,水里阴气太重。”   刚才阴风搅动的时候,积水就吸收了大量阴气,眼看刘尚昂和耿师兄身上的几张符箓都快被耗光了灵韵,我一把将罗菲抱起来,招呼其他人朝隧道深处走。   到处漂浮着血婴的尸体,我听到身后传来了耿师兄的呕吐声。   仙儿在一片血婴的浮尸中找到了狐火灯笼,她举着灯笼来到我跟前,眼睛望着前方,紧皱眉头对我说:“铁龙王的阳气消退太快,很不正常。”   的确,阳气衰退的速度太快了,玉上阴气确实厉害,但还远不足以将隧道中大股阳气全部耗尽。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铁龙王收回阳气,也许是在积蓄力量,它现在,正在主墓室等着我们。   仙儿问罗菲:“你现在还能催动招魂幡吗?”   罗菲虚弱地摇了摇头。   仙儿看我一眼,叹口气:“麻烦了,咱们得等罗菲恢复,你的罡步镇不住龙王。”   我看着仙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仙儿,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仙儿这么嘟囔了一句,之后没再说话。   仙儿确实和平时不一样了,这不是我的错觉,我太了解她了,放在平时,那么多血婴出现,她早就已经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好了,可今天的仙儿太镇定了,包括她说话的方式也和平日里有着很大的差别。   想到这里,我朝仙儿手中的长鞭看了一眼。   她的变化,和这条鞭子有关吗?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从尸体浮动的积水中蹚了出来,这时我回头看了眼耿师兄和刘尚昂,现在他们的胸口上也贴了三张辟邪符。   我用一只手托着罗菲,另一只手拿出疯和尚留下的盒子,仙儿则很麻利地从罗菲手中接过阴玉,将它装进盒子里。   将盒子塞进防水袋时,仙儿说:“为什么这个墓穴里的阴玉会在疯和尚手里?”   没等我说话,就听见耿师兄在后面说:“不对,你们手上的玉,不是这个墓穴里的。”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耿师兄,耿师兄由刘尚昂扶着凑了上来,他看了看仙儿手中的盒子,又转过脸来对我说:“小三才局必须配合阴玉才能镇住铁龙王,要是疯和尚一早就将墓穴里的阴玉拿走,铁龙王早就破墓了。”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发现他的肩上有三四道抓痕,其中一道伤口比较深,不时有血渗出来。   不只是耿师兄,除了仙儿和罗菲,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口,厚载伤得最重,他的胳膊和肩膀上有七八道口子,都在流血。   眼看离身后的积水有一段距离了,我让大家先停下来休息,刘尚昂拿出了医药包,给所有伤号都简单包扎了一下。   期间,耿师兄靠着隧道的道壁坐在地上,眼睛一直望着主墓室的方向,就连刘尚昂给他包扎的时候,他的视线都没有挪开过。   我问耿师兄是不是有新的发现。   耿师兄摇了摇头,说:“咱们进来的时候,螺旋道后面连着九耳墓室,一般来说,做一个小三才局,两种结构不会同时出现。我是在想,这个墓穴的大结构,可能和我之前的推断有些诧异,在隧道尽头,也许不只一个墓室。”   说到这,耿师兄稍稍一顿,随后又看着我说:“这个墓穴的格局,极可能是双墓格局。”   我:“隧道尽头有两个大墓室?”   耿师兄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只有去了才知道。”   这时刘尚昂拿出了空气检测仪,我站在他旁边,就看见仪表上的指针晃动了几下,最后停留在了绿色区域和黄色区域交接的地方。   刘尚昂摘下了面罩:“不用带面罩了,这里的空气可以正常呼吸。”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带着这个面罩,弄得脸上又热又潮,我早就想摘下来了。   可当周围的人都摘掉面罩以后,耿师兄却依旧皱着眉头坐在那里,面罩也没摘下。   我帮耿师兄脱了面罩,耿师兄出了口气,对我说:“像这样的长墓,越是深入,淤腐气应该就越重,可这里的淤腐气却轻了……看样子,墓里确实有其他的入口,将外面的新鲜空气引了进来。”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现在,组织里出现内鬼的事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希望耿师兄突然得出一个结论,说两千年前的寄魂庄其实就已经混进内鬼了。   虽然我也知道,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大。   由于隧道里的阳气快速衰退,积水那边的阴气很快又弥散过来了,而且随着***不断灌进隧道,这股阴气也变得越发浓郁。   我怕耿师兄和刘尚昂扛不住,在简短休整之后,就招呼大家继续深入。   我本想看看时间,可没想到庄师兄给我的手表不走了,我记得庄师兄说过,买可块表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没想这么容易就坏,怀疑他是被人给坑了。 五百八十三章 铁树倒悬   要么就是我被庄师兄给坑了,他本来就知道这块手表不值几个钱。   刘尚昂手里的那块表也被血婴抓烂,现在他手腕上还带着伤口。   现在已经没办法知道确切的时间,让我心中的那份不安又重了几分。这个地下墓穴中充满了未知数,在这之前,至少我们还能确切地知道进墓的时间,可现在连时间都变成了未知数。   阳气还在持续衰退,阴气已经跟着我们的脚步弥散过来,我只能让大家加快步伐,避开身后的阴气。   刚刚和血婴的一场缠斗,让所有人都变得十分疲惫,刘尚昂那个防水袋里东西太多,耿师兄就和他轮流背着,两人相互搀扶着,倒也能勉强跟上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又出现了淡淡的阳气,我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主墓室了,就问罗菲:“恢复得怎么样了?”   罗菲说:“应该能催动招魂幡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应该能走。”   我笑了笑:“你好好休息吧,养好体力,等找到主墓室,咱们就摆阵。”   这时候,在我身后传来了耿师兄的声音:“不行了有道,歇歇吧,我和小刘都走不动了。”   我回过头去朝耿师兄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和刘尚昂都是一脸疲态,刘尚昂朝我摆了摆手,随后他就坐在地上,拿出水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我问刘尚昂:“你今天不在状态啊?怎么这么快就累了?”   刘尚昂刚灌了一肚子水,长出一口气说:“上次下墓的时候可能伤到了脚踝,一走路就疼呢。”   我问他:“你肩膀怎么样?”   刘尚昂苦笑:“快碎了。”   短短半个月,要连着下三座大墓,虽说有一座因为被葬教得了先手,刘尚昂他们没下去,可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在开车,估计体能早就有透支的迹象了。   我感觉前方的阳气没有继续衰退的迹象,后面的阴气也不再朝我们这边移动,索性让其他人有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半个小时以后再行动。   耿师兄拿着两包压缩饼干到我旁边坐下:“唉,这些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嚼着饼干,挑了挑眉毛:“你说下墓啊?”   “啊。”耿师兄应了一声。   我笑了:“也不是天天下墓,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地上活动。耿师兄,前头应该就是主墓室了吧?”   耿师兄摇了摇头:“不一定,这个墓的结构应该比我想象得复杂,一世祖可能不止用了小三才局。”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地说了句:“应该还有其他的布置。”   我叹了口气:“你说,一世祖当初为什么要将阴玉藏起来呢?销毁它们不行吗?”   耿师兄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当初朱栓柱从黄河底挖出了铁砣子……嗯,可能还有一个和八门金锁类似的构造,那些铁砣子一来是为了锁住铁龙王,二来,应该是要稳固***中的炁场……”   他的话越来越难懂,我索性不再听,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段时间,我看刘尚昂那边已经基本缓过劲来了,就背上防水袋,朝着隧道深处走。   罗菲坚持要自己走,我拧不过她,就让仙儿扶着她慢慢走。   走了没多远,狐火就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乱窜的火光让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游离不定,我朝仙儿投去一道询问的眼神,仙儿摇了摇头:“不是我弄的。”   我皱一下眉头,开了天眼,就察觉到周围的阳气也在不断跳动着,是炁场的变化导致了狐火的不稳定。随后我又掀开了火蚕丝布的一角,让番天印漏出来,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   阳气虽然在跳动,可浓度却一直没有任何变化,我心里清楚,到了阳气的浓度陡然提升的时候,就意味着铁龙王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努力沉住心性,可心脏还是越跳越快,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震动。   我也不知道前后用了多久,只记得当我的两条腿刚刚开始发酸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隧道的尽头,在我十米开外的正前方,一道两人高的石门挡住了去路。   在狐火灯笼的照耀下,我看到硕大的门板上浮刻着一对头朝下倒立的怪鸟,虎足、牛身、狼头、鸟翼、蛇尾,这种兽头四足鸟,不就是女鹳氏的特有的图腾吗?上次在淮河青铜墓外找到的铜牌上,都有这样一个图案。   为什么女鹳氏的图腾会又出现在了这里?   耿师兄走过来,用手电照了照石门上的图案,我看到他脸上也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过了一会,耿师兄对我说:“推门的时候小心,里头指不定有机关。”   我点了点头,朝梁厚载招招手,和他一前一后地来到门前。   梁厚载不建议立即上手推门,他先是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腾出一只手在门上摸索一番,最终撇了撇嘴,似乎没有什么发现。   我伸出双手压住石门,让梁厚载在后面拉住我的腰,一旦我推门的时候出现异常,他就将我拽开。   附近的空气很干燥,浮雕上堆积了不少落尘,我猛力推了一下,那些落尘顿时蓬了起来,梁厚载赶紧拉着我后退。   只是灰尘鹏飞而已,没有出现其他状况。   门板被我猛力推了那一下,上半部分正不断晃动着,可下半部分却十分稳固,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挡住了门。   耿师兄趴在地上,用手压住门板底部尽力去推,石门先是滑开了一道很窄的缝隙,可很快又闭合起来。   耿师兄指了指门底部:“有道,你来试试。”   我蹲下身用力推了两下,刚开始发力的时候,门板立即被推开一道两寸宽的缝隙,可在这之后我就感觉到一股很强的阻力,再怎么推也推不动了,而当我泄力的时候,门板又自己滑了回来,刚才推开的缝隙也闭合了。   仙儿皱着眉问我:“这扇门后面不会有活物吧,怎么感觉,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和你角力呢?”   耿师兄在一旁摇头:“不是活物,是石球,大家都来搭把手,把门板撬起来。”   他在说话的时候就从防水袋里找出了工兵铲,试图将工兵铲的铲刃插进石门底部,可惜接连几次都失败了。   梁厚载看着耿师兄举动,就在那不停地皱眉。   我也拿出了工兵铲,将铲刃对住门底的缝隙,又拿出了登山镐,对着工兵铲的柄用力砸了两下,很轻松将铲刃砸入了门底。   这样一来,门板就被稍稍抬高了,耿师兄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将他的铲子也插进了门底。   接下来,大家一起上手,将六把工兵铲同时插进门底,耿师兄从防水袋里拿出一根铁棍,对我们说:“把门撬起来。”   我们几个踩着工兵铲的柄,用身子的重量猛压一下,门底立刻被撬开一道手指宽的缝隙,耿师兄迅速将那根铁棍捅进缝隙里,用力一挑,我就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滚动。   在这之后,我又试着推了一下石门,随着吱呀一阵细响,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了。   在门的另一侧,左右各有一个锯齿状的凹槽,其中一个凹槽里陈着一块猴头大小的石球,另外一个球则落在我推开的这扇门板旁边,门开的时候,它还顺着门一路滚动。   之前我推门的时候受到阻力,应该是因为石头卡在了齿槽中的突齿上。   仙儿举着狐火灯笼进来的时候,火光快速摇曳了几下,紧接着,灯笼里的火苗就快速暗淡下去,光照范围顿时缩小了很多。   现在,只有我们身周十米左右的范围内能见光,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刘尚昂拿出了手电,刚一打开的时候,探照光还能穿破黑暗,可很快手电的光束也变淡了,我也拿出手电试了试,也是猛得一亮,然后手电就像是没电了一样,快速暗淡下来。   刘尚昂看了看自己的手电筒,说了声:“邪性了。”   我从仙儿手中接过灯笼,将它举过头顶,慢慢向前走,即便是进了石门,阳气的浓度依然没有变化,铁龙王还在更深的地方。   在幽光能够照亮的边缘区域,我隐约看到一个飘忽的影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抬了抬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出声。   每走一步,我都压低了脚步和呼吸,速度变得极慢,在火光闪动间,我大体辨认出了影子的轮廓。   那是一棵从天顶倒垂下来的树,上面没有树叶,但是枝杈分明。   随着渐渐靠近,树的样子也变得越发清晰起来。它应该是用金属浇筑出来的,在硕大的树身上生着大片大片的锈斑,而在树枝上,还高挂着大量的兽头四足鸟像,每一个塑像的大小都和我的拳头差不多,年代久远,很多鸟像已经从树枝上脱落,堆积在地面上。   我举着灯笼,稍稍加快了步伐,走动中,我发现地面上有一些很模糊的浮雕,历经千年腐蚀,已经看不出上面的内容。   来到树下,我抬头看了看天顶,金属熔铸的树根四处蔓延,根系附近的石板断裂、脱落,露出了大片岩层,可地面上除了鸟像,没有多余的东西,按说石板断裂以后,不是应该坠落下来吗?   耿师兄盯着倒垂的树身,皱起了眉头:“在这里布置一棵铁树……啧,这是什么意思呢?”   梁厚载则来到我身边,指了指垂在树枝上的四足鸟:“这些鸟怎么是头朝上。”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女鹳氏族的图腾应该是兽头在下,蛇尾在上,可挂在树上的鸟像却完全反了过来,而且形态也不太一样。女鹳氏图腾上的四足鸟,鸟翼是微微收拢的,可这些鸟像的翅膀却完全张开,一副正扑腾着鸟翼正要起飞的样子。   耿师兄也看着树上的鸟像,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世祖留下的提示啊,我懂了,我懂了,这个墓穴,是颠倒乾坤的构造啊!” 五百八十四章 裹尸布   说到一半,耿师兄就抬头望着天顶发起了呆,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耿师兄?”   “啊?”耿师兄被我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指着天顶对我说:“那里,是地面,咱脚踩的才是天顶,墓穴是上下颠倒的。”   我就问他:“一世祖把墓穴做成这个样子,有什么用意?”   耿师兄想了想,说:“墓穴上下颠倒的话,左右也是颠倒的。”   他这话和没说一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举着灯笼继续向前走,耿师兄蹲下身子,捡起一枚鸟像塞进了防水袋。   没过多久,火光边缘就出现了石砖垒砌的墙壁,每四块石砖的交点处都镶着一颗拳头大的圆钉,有些地方的石砖破裂,钉子也落了下来。   我猜测,在这样的墓壁上,应该会有一扇门,于是就沿着墙面走。走着走着,就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些坑洞,这些洞不像是腐蚀出来的,它们很深,好像是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凿出来的一样,有一颗圆钉也凹了下去。   刘尚昂凑到墙壁跟前仔细看了看,对我说:“这是土枪打出来的弹孔,曾有人进来过!这上面还有残留的子弹。”   这些孔,不会是疯和尚弄出来的吧,他确实有可能来过这里,可他会用枪么?   梁厚载说:“墙上出现了弹孔,说明这个地方曾有过一场战斗啊。”   我看到脚下有一颗散落的子弹,蹲下身子捡了起来。对于枪械,我了解得不多,但大体能看出来这颗子弹应该不属于现代的枪械,它太细小了,形状也不规则,而且上面布满了锈迹,一看就是在很多年前遗落在这里的。   我扔了子弹,对其他人说:“大家凑一凑,队伍别拉得太长。”,说完就接着找门。   在一块空地上,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三具遗骸,其中两具骸骨都被子弹打碎了头骨,另外一个头骨整个破碎,看样子是被人用钝器击颅而死的。   耿师兄从地上捡起一把洛阳铲,说这些人应该是盗墓贼,可能是分赃不均产生了冲突,他们是自相残杀。   我说:“这样的墓,应该没有陪葬品吧?”   耿师兄说:“那也未必,光是铁树上的那些鸟像,就算得上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了。再加上,咱们现在深处的这个墓穴,本来就是一个疑墓,一世祖有可能放置一些陪葬品,将它伪装成普通的墓穴。这些都不重要啊,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这些盗墓贼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你别看他们带着洛阳铲,可这样一个墓,凭这几把破铲子根本挖不通。”   我接上话:“疑墓里头有事先建好的入口?”   耿师兄搓了搓下巴,叹了口气。   他的反应让我感到揪心,按照他之前的说法,一世祖本不可能在墓穴中开设两个入口,如果入口有两个,就说明当初参与建墓的人偷偷动了手脚。   远在两千年前,寄魂庄内部就已经出问题了么?   我没敢继续想下去,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那些尸体。   顺着墙壁走了很远,想象中的那道门一直没有出现,幽绿色的火光外围已经出现了另一面墙壁,在不远处,就是两面石壁的夹角了。   另一面石壁上没有圆钉,但上面纹刻了大量浮雕,每一块石板上的图案都是一样的,全部都是女鹳氏族的四足鸟图腾,有些腐蚀的很厉害,除了一对鸟翼,其他的部位几乎无法分辨。   我正在想要不要折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时,耿师兄来到了我面前,他用手敲了敲那面镶满圆钉的墙壁,对我说:“在这面墙后面,应该就是后殿,咱们现在是进不去的。”   我看了看那边墙,又看向耿师兄。   耿师兄接着说道:“这面墙的布置倒是能对应八门金锁的构造,不过正常来说,应对八门金锁布局的墓室,应该是用八面墙壁围起来的一个正八边形,每一面墙上有一扇门,一门一配殿,可是眼前这两面墙的夹角却是笔直的。嗯,这就说明,这个墓,应该只有左右两个配殿,其中一个连着生门,另一个连着死门……”   我忍不住打断耿师兄:“师兄,你直接告诉朝哪个方向走就行了。”   耿师兄这才指了指布满浮雕的那面墙:“顺着这面墙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举起狐火灯笼,沿着墙壁寻觅起来。   一路上,我们又看到了几副骸骨,刘尚昂还发现了一把土造的盒子枪,以及一些散落在地上的金银宝器。   走了很久,我终于在墙壁上发现了一扇铜门,它曾遭受到破坏,一扇门板断成了三四截,碎片散落在地上,另一扇门也弯弯曲曲的。   刘尚昂看了看两扇门板,皱起了眉:“这是用强力炸药炸出来的。这帮土夫子也是够霸道,也不怕把墓给震塌了。”   我没在门口多停留,直接进了墓室,耿师兄跟在我身后一起进来,一边对我说着:“这是左配殿,有道,你找找看有没有出口。”   “还用找吗,那不就是?”我指着右手旁的一面墙对耿师兄说。   在那面墙的底部,有个近一米宽高的方洞,洞口周围有少量的碎石散落。   耿师兄立即凑了过去,朝着洞口内部看了看,嘴上嘀咕着:“这个隧道不会是盗墓贼掏出来的,他们只是砸破了墙上的一层石板。”   其实看到洞口附近的碎石体量就能推断出这样的结论来了,如果盗墓贼一路从外面挖进来,洞口一带除了碎石,肯定还有大量泥土。   我举高灯笼照了照,就看到墓室的底部立着一口体积很大的棺材,一般的棺材都是横放,可这口棺材就是竖着立在那里的,在棺盖上,一样有土枪打出来的孔洞。   仙儿在我身旁问:“是盗墓贼把它立起来的?”   我看了看地面,这间墓室里的地面上没有石板,而是略显松软的泥层,我不知道这些泥层是天然的,还是一世祖刻意铺上去的,只知道上面没有留下棺材拖动的痕迹,眼前的棺材,本来就是一口立棺。   “开棺。”我对仙儿简短地说了这么两个字,就来到棺前,双手抓住棺盖用力一拉。   但我没想到,这口棺材的材质竟然类似于木头,两千年腐蚀早就让它脆弱不堪,我只是这么一拉,棺材盖竟然断了,下半截还立在泥土里,上半截则哐当一声,直接落在了地上。   耿师兄被我突然的举动下了一跳,他猛地转过头来,朝棺材这边看了眼,问我:“怎么开棺了?”   我挥手驱开棺盖断裂时候扬起的尘,用狐火照了照棺材内部,随后才说:“棺材里没有邪气。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在狐火的照耀下,棺材中好像有波光闪动,我试着将手探进去,立即摸到了一片十分柔滑的东西,我抓住那东西,轻轻向外扯一下,它被我拉出棺材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块颜色很深的丝布。   这么多年过去,丝布竟然丝毫没有腐烂,手感也依旧柔滑无比。   耿师兄冲了过来,很紧张地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又朝着棺材里看了看,我听到他在说:“棺材里放泥人,这是死门。”   可我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手里的丝布出神,在我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反复再说:“带走裹尸布,带走裹尸布……”   那是一世祖的声音。   我站在棺材对面,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布,在火光照耀下,它看起来就是纯黑色的,和墓室角落的影子一样漆黑。   一世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试图在心里问她,这块布有什么用,可直到她的声音消失,我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回应。   仙儿在一旁问我:“你手里这是什么东西啊?”   “裹尸布。”我简单应了一声,将裹尸布叠好,装进了防水袋里。   耿师兄还在研究棺材里的泥人,梁厚载则在一旁说:“盗墓贼既然是从这个地方进墓的,为什么没有开棺呢?”   耿师兄说:“不动立棺,是土夫子的行规。这样的规矩在秦朝时候就有了,立棺都是锁魂棺,动了必出大事。你们想想,人死了以后,还要在棺材里站几百年、几千年,永世不得安生,那得有多大的怨气啊。也就是有道,刚一进来,说也不说一声就开棺了。”   我问耿师兄:“棺材里为什么放泥塑?”   “这种泥塑里头是裹着真尸的,为的就是让尸体永远站着,”耿师兄说:“这个墓室,应该就是八门金锁的死门,如果生门也有一口棺材的话,那口棺材应该是横棺,棺中是空的。你看这口棺材,也是用死木做的,啊,就是乌木,这种木头碳化得很厉害,才能腐而不朽,换成别的木头,两千年过去,这口立棺早就塌了。”   刘尚昂在后头嚷嚷着:“咱们去找那什么吧,生门吧,这地方的空气质量不是很好啊,不能待太久了。”   耿师兄摸着自己的下巴,摇头道:“不对,这个墓的结构是乾坤倒转的,死门应该就是生门啊,我推测,这里应该有开启后殿的机关。”   他这么一说,我就打算行动起来,帮他寻找墓室里的机关,刘尚昂那边也拿出了手电。   耿师兄却朝大家摆摆手:“你们都别动。”,随后又对我说:“有道,你点着灯笼,跟着我。”   说完他就朝左手边的石壁摸了过去,我举着灯笼,在他身后跟着。   石壁上也有很多四足鸟浮雕,每一只鸟都是头朝上、尾朝下,说明这间墓室也是上下颠倒的。   耿师兄凑到石壁前,就在上面小心摸索起来,我的视线则一直固定在天顶上,在那里有细微的流水声传来,我估计在天顶外面,应该是一条***道,就怕墓室长年失修,天顶上的石板会在水压作用下脱落下来。   过了没多久,耿师兄拍了拍我的胳膊,指了指他手边的一块石砖:“推一下看看。”   我伸出一只手,在石砖上猛力一压,那块石砖晃了一下,但没如我想象中那样下陷。 五百八十五章 八匙开棺   耿师兄皱起了眉头,他沉思了一阵子,又对我说:“咱们得把这块砖挖出来。”   石砖本来就是松动的,挖起来并不困难,我和耿师兄同时用工兵铲插入石砖的缝隙,用力一撬,石砖就从墙壁上脱落下来。   在砖的另一侧是个很深的凹槽,我拿灯笼照了照,就看到槽底陈放着一个金属材质的盒子和一颗石球。   我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能不能碰,就站到了一边,让耿师兄凑到凹槽前。   耿师兄也犹豫了一下,可还是伸手拖出了槽底的盒子,那盒子有些重量,耿师兄用一只手还端不动它,后来伸出双手,才将它拖了出来。   他先是掂了掂盒子,我就听到盒子里传来“哗啦哗啦”一阵碎响,打开盒子以后,里面有八把狭长的钥匙,在钥匙的尾部都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饼,上面刻着一个小篆体的文字。   耿师兄将那些钥匙捧出来,一把一把仔细查看,嘴上还说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说着说着,他就再次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又站起身来,将手伸进墙上的凹槽,扯了一下槽底的石球。   我举着灯笼,就看见石头后面好像连着一条很细的锁链,但光线太暗,看得也不真切。   耿师兄抓着石球,将它整个拉出了凹槽,接着就听见墙壁内传来“咔嚓”一声细响,这声音出现以后,石球好像受到一股从墙壁内部传来的方向拉力,急速朝着凹槽中退了回去,耿师兄手指上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抓住石球,顿时脱手。   当石球完全退到凹槽底部的时候,墙壁另一侧又是咔嚓一声响,在这之后,我就感觉那面石壁微微晃动了两下。   我和耿师兄在墙壁这边折腾的时候,刘尚昂他们就在后面观望着。   墙壁一晃,就听刘尚昂有些紧张地问:“怎么着了这是?墙怎么晃了?”   他这边刚说话,墓室外就传来“嗤啦啦”的一阵噪音,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石壁在地面上滑动的摩擦声。   耿师兄仔细聆听了一会,对我说:“声音是从后殿那边传过来的,殿门已经开了。”   我也没犹豫,立即打着灯笼离开墓室,耿师兄在临走前将装钥匙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一出墓室门,我就能闻到一股很重的霉烂味,让刘尚昂测了一下空气,仪表上的指针已经偏转到了黄色区域和红色区域的交界处,大家带上面罩,接着向前走。   我们先是沿着布满浮雕的石壁一路走,之后又顺着钉有圆钉的墙壁,一边走,一边寻找通往后殿的入口。   很快,我们就在这面墙上发现了一扇门,确切点说应该是一个缺口,就见墙壁上少了六块砖,形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长方形门洞,我用狐火灯笼朝里面照了照,门洞另一侧是个黑漆漆的大空间,洞口正下方的石板上有摩擦的痕迹。   我仔细感知了一下,门洞中的阳气没有变浓的迹象,这里依旧不是镇压铁龙王的主墓室。   耿师兄也朝里面望了望,皱着眉头说:“里面应该就是后殿了,小心点。”   我点点头,举着灯笼进了门洞,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地上堆了厚厚一层鱼鳞样的薄片,这些薄片的韧性很足,踩在上面的感觉很皮实,就像是踩在一层厚厚的牛皮上。   有些薄片上已经发霉长毛,刚才闻到的那股霉烂味,应该就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我现在带着面罩,倒也闻不到那股味道了。   梁厚载说,这些鳞片,有可能是从铁龙王身上蜕下来的。   我赞同他的说法,就算我们身处的不是主墓室,也应该离主墓室不远了。   越是深入,地上的鳞片就变得越来越厚,狐火已经照亮了墓室最深处的石壁,在石壁附近,鳞片堆积成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小丘,新的鳞片从丘顶上滑下来,底部的鳞片有些已经发霉。   耿师兄指了指鳞片堆起的小丘,对我说:“挖开看看。”   大家取出工兵铲一起凑过去,快速将小丘挖开,在鳞片堆的底部,竟埋着一口开盖的黑石棺,我们挖出它来的时候,还有鳞片正沿着棺口被挤出来。   耿师兄抓起一块鳞片仔细看了看,说铁龙王肯定就在黑石棺下面,让我们将棺材里的鳞片也清理出来。   其实在他说这些话之前,我们已经着手清理棺中的鳞片了,随着棺材里的鳞片越来越少,我心里就越发的紧张,时不时朝罗菲那边看上一眼,她现在还是有些虚弱,也不知道见到铁龙王以后,还能不能顺利布出阴阳大阵。   上次在青铜墓镇压诸怀的时候,梁厚载曾说,我和罗菲布置出来的阴阳大阵,威力已经超过了师父和师伯当年布置的那一个。当时我陷入了昏迷,也不知道梁厚载的话有几成真假。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和罗菲布置阴阳大阵的时候,还不能像当年的师父师伯那样,让大阵的炁场穿透岩层,直接将沉睡在大墓底层的尸蛟镇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罗菲手中的招魂幡太少,才导致了阴阳阵无法达到那样的穿透力。   只有到了铁龙王面前,我和罗菲的阴阳阵才能发挥作用,这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   耗费了不少时间,我们总算将棺材里的鳞片清理得差不多了,而在棺材的底部,赫然出现了一面上锁的黑石门。   那扇门的材质和黑石棺一样,也是用无根石打造的,两扇门板之间露出一条三指头宽的缝隙,鳞片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耿师兄趴在棺材里,仔细查看着那把硕大的锁,我打着灯笼站在他旁边,一眼就能看出来,锁身也是用无根石打造,在锁六个面上都有锁孔,正反两面各有两个,另外的四个面各有一个,正好八个锁孔,对应了之前从左配殿找到的钥匙数量。   “有道,把盒子拿过来,”耿师兄闷头盯着那把锁,头也不转地对我说:“灯笼放进一点。”   我将装有钥匙的盒子放在耿师兄的右手边,又将狐火灯笼朝棺材里续了续,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耿师兄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把钥匙,嘴上不断说着:“景门,景门,这个应该是景门,这里……是休门。”   一边说着,他就将手中的车钥匙捅进了锁头左面的钥匙孔,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锁身上很快传来了轻响,耿师兄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猜对了,这把锁果然也是颠倒乾坤的构造。景对休,杜对着开,生对死,伤对惊,错不了了,错不了了。”   耿师兄依次将八把钥匙捅进锁孔,每次拧转钥匙的时候,锁身上都会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当第八把钥匙被拧动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锁身上传来“铛”的一声,那好像是弹簧弹动的时发出的声音。   “开了!”耿师兄轻叫一声,将锁从黑石门板上拆了下来。   等他从棺材里出来,我和梁厚载一左一右各抓一扇门板,同时用力,黑石板顿时被拉开,一股很重的阳气从地下的暗道中奔涌而出。   我没想到阳气来得这么快,顿时紧张起来,快速抽出青钢剑,让剑锋直指暗道的入口。   梁厚载也急急后退几步,一手拿着金包骨,另一只手取出了辟邪符。   大家都不敢妄动,警惕地盯着黑石棺,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阳气弥漫了整个墓室,可它的浓度在提升到一定程度就停止了变化,铁龙王也没有顺着暗道钻出来。   我凑到棺材前,两手扶着棺身,小心翼翼地朝暗道中看了看,里面除了有大量鳞片堆积,还有一些浮动的光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只在空中飞动的萤火虫。   每一个光点的亮度都和我此刻拿在手中的狐火灯笼差不多,可奇怪的是,刚才黑石门上明明有缝隙,光却没有透出来。   梁厚载将手指放在面罩的按钮上,小声问我:“下去?”   我点了一下头,翻过棺身,一跃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是斜着向下延伸的,坡道上堆积了一层层鳞片,我的脚踩在上面,立即顺着鳞片下滑了一段距离,我赶紧伸手扒住暗道的外缘,才得以站稳。   “小心滑。”我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随后才顺着鳞片,慢慢地向着下方滑动。   在下滑的过程中,我举着狐火灯笼,竟发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光点真的是萤火虫,在地上的鳞片中,还有很多节肢状的幼虫。   仙儿跟在我身后,他也看到了那些幼虫,开口对我说:“这些幼虫是以鳞片为食啊,看样子,这些萤火虫也不知道在这里繁衍了多少代了。”   很快我就滑到了坡道底部,正前方是一条笔直延伸的深邃甬道,我们的到来惊扰了那些趴在墙上的萤火虫,一瞬间,甬道中光晕闪动。   每一只萤火虫都散发着清冷的蓝光,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萤火虫的光不应该是黄绿色的吗。   仙儿凑到我身边,快速出手,空掌抓住了一直萤火虫,她捏着虫子的翅膀,将发光的虫腹举在我的眼前,对我说:“它们一代代被这里的阳气影响,已经变异了。”   我问仙儿:“这些虫子有危害吗?”   仙儿一口气将手指间的萤火虫吹走,撇了撇嘴说:“应该没有吧,这么小的虫子能干什么?”   我将狐火灯笼还给她,又回头看了看,等所有人全都下来了才继续向前走。   除了满地堆积的鳞片和半空中的萤火虫,甬道中就只剩下两面光秃秃的石壁,我借着冷蓝色的萤火光仔细观察着两侧石壁,它似乎是一体成型的,墙面上看不到石砖间的缝隙,不只是左右两侧,拱顶和偶尔从鳞片中露出的地面也是这样。   在甬道中走了很久,我担心面罩里的净化剂不够用,就停下来,转身问刘尚昂:“现在换备用药吗?”   刘尚昂只说了一个字:“不……”   应该说我只听到了这一个字,后面他还说了什么,但完全被甬道深处传来的声音给盖住了。 五百八十六章 醒龙   黑暗中传来一阵极重的杂音,那好像是大量铁链正在地上滑动,期间还伴随着很长很长的吐气声:呵——   我站在原地,都能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热流。地上的鳞片受到了这股热流的扰动,大股大股地蓬飞起来。   我知道,那股热流就是铁龙王的鼻息,当这股鼻息贴着我的后背划过的时候,我的心脏连续抽搐了好几下。那就像是有人将枪口顶在我的身上,而且不管我动不动,扳机都会被按下。   仙儿一脸惊愕地盯着我的背后,在她的瞳孔里,我只能看到无数萤火虫映出来的光点。   我悄悄揭开了火蚕丝布,猛地转身,可甬道中依旧只有萤火虫和满地鳞片,铁龙王没有出现。   我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接着就忐忑起来。   这条甬道很长,以铁龙王庞大的身躯是不可能进来的,可我站在这里,竟然就能感觉到它的鼻息……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敢想象铁龙王究竟是什么样子,越是想,就越是紧张。   当时我甚至在想,也许我们真的应该退回去,回头可以想别的办法镇住铁龙王,我们可以请援兵,找更多的道友来帮忙,真不行一颗导弹把这里炸了……   罗菲走了上来,晃了一下我的胳膊:“有道,让其他人撤回去吧。”   我静静地看着罗菲,没说话。   罗菲又对我说:“摆阴阳阵,只要两个人就够了。”   仙儿还是一脸的紧张,却也朝我这边凑了凑,她用一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庄重眼神看着我,我能读懂她眼神中的含义,她说,她不会走。   想不到在这个时候,罗菲和仙儿都比我坚强,我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冲罗菲笑了笑:“他们不会走的。”   随后,我又对耿师兄说:“师兄,你先出去等我们吧。”   耿师兄回应着我的话:“你是不是想说,要是你们多久多久不出来,就让我出去给庄师兄报信?”   我确实想说这样的话。   接下来耿师兄又说道:“要死一块死吧,这点骨气我还是有的。有道,赶紧往前走吧,咱们得拿到阴玉,不能再让葬教得手了。”   我点了点头,攥了攥罗菲和仙儿的小手,继续前进。   在我身后,刘尚昂对耿师兄说:“耿大哥,硬气哈!刚才那声音一出来,我就快吓得不行了。”   然后耿师兄就很严肃地回了一句:“我现在想上厕所。”   我走在前面,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展开了笑容。   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竟然会笑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在那一刻我有种感觉,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很值,因为有他们在我身边。   没过多久,甬道深处再次传来了吐气声,铁龙王温热的鼻息在狭窄的甬道中翻涌,撩起了地上的鳞片,也让半空中的萤火虫四处乱窜。   我心中已经没有恐惧,索性解开火蚕丝布,将番天印抱在手上。   反正都已经到这了,我不可能再回去,铁龙王就算再怎么生猛,但终究是个邪物,管它阴气还是阳气,我就不信它能干得过番天印。   一边这么给自己打气,我一边又加快了步伐,只想着快点走出甬道。   可甬道的长度比我想象得还要长,我们走了很久,直到腿脚开始发酸,才总算是见到了甬道的出口。   在甬道外,是一个体积巨大的洞穴,萤火虫满天飞动,照亮了这个空间的全貌。   在距离我们几十米的高处,倒挂着大量断裂的石钟乳,有个地方还破出一个直径至少在百米以上的大洞,在洞口外,是勃勃流动,却又不顺着洞口下落的黄河水。   而在这个洞口的正下方,就是铁龙王。   过去我曾问过师父,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吗,师父从未正面回应过我。   可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一条盘在地上的“龙”,它太大了,我无法估计它的长度,只知道它身上最细的地方也有五六米宽,此时它似乎正陷入沉睡,一双眼睛紧闭着,那个和鹿脸相似的巨大头颅就沉在正对我们的地方。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龙”,它的头上没有角。而且在见到它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些鳞片就是从它身上脱落下来的,可现在看,铁龙王的整个身子都是黑漆漆的,萤火虫从它身旁飞过的时候,它的身上也没有鳞片的反光。   盯着铁龙王看了一会,我越发觉得它不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生物,它仿佛只是一个由阳气凝聚起来的黑色影子,没有实体。   罗菲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指着头顶上的那个洞口低声道:“铁砣子。”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在洞口的边缘,垂着几条狭长的锁链,每条铁链的底端都悬着一个铁砣子。   那些铁砣就像是哄婴儿入睡的铜铃一样,在铁龙王的头顶上缓缓摇晃着。   这些铁砣子垂得这么深,当初是怎么跑到河道里去的?   这个疑问只在我脑海中闪了一下就被我强行压下去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指了指罗菲手里的招魂幡,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冲我点了点头。我举起番天印,凝练念力,准备走罡,罗菲也展开了招魂幡。   也就在艮字幡完全被展开的那一刹那,铁龙王的身子突然震了一下,我心里一沉,立即朝铁龙王那边望过去,就看到铁龙王缓缓睁开了眼。   在那双纯白色的眼睛里,我看不到瞳孔,但我有种感觉,铁龙王现在正盯着我看。   我朝罗菲那边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招魂幡,站在原地,一脸紧张地看着铁龙王。   我现在也是紧张到手腕都有些发颤,希望铁龙王没看见我们,它只是单纯地睁了一下眼,很快就会重新入睡。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那种被铁龙王凝视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呵——   就在这时候,铁龙王张开了嘴,长吐一口气,燥烈的阳气顿时朝我们这边席卷过来,那股阳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吹散了艮字幡上的阴气,罗菲赶紧将艮字幡卷起来,如果不这么干,艮字幡很可能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我紧张到不敢有任何举动,可身后却传来一声极为突兀的枪响。   嘡!   刘尚昂开枪了!   我立即转过头去看他,就看见他和耿师兄并排站在一起,两个都在微微战栗,刘尚昂手中还端着狙击枪。   这是擦枪走火,他刚才一定是太过紧张,才不慎按下了扳机。   就在回头的时候,铁龙王那边传来了子弹和金属碰撞的锐响声,紧接着,地面开始轻微地震颤,在水洞的正下方,铁龙王盘转着身子,缓缓抬起了头。   我立即拉上仙儿和罗菲,冲着后面的人喊:“退到甬道里去!”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嗖、嗖、嗖”一阵声响,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朝我们这边飞过来了。   我立即抽出青钢剑,转身一看,就看到三根长度在一米以上的尖锥朝这边飞了过来,萤火虫的散发出的蓝光照在上面,泛出金属般的光泽。   当时我就反应过来,这些锥,和刺入疯和尚胸口的鳞锥应该是同样的东西。   它们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不算太快,但都带着一股很沉重的力量,我猛地俯身,同时挥动青钢剑,想把其中一根鳞锥格飞,可当剑身接触到它的时候,我就感觉手腕一麻,虎口都被震得生疼。   这根鳞锥只是稍稍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一下插在了甬道出口处的石壁上,石板被破开一道大口子,一时间碎石飞溅。   另外两根鳞锥径直飞向了甬道,粱厚载赶紧闪避,刘尚昂也拉着耿师兄快速躲到一旁。   就见鳞锥笔直地进入甬道,很快,狭窄的甬道深处就传来了碰撞的回音。   不行,不能进甬道了,如果我们几个全都聚在里面,而铁龙王又在这时候发射鳞锥,在狭窄的空间里,我们根本没办法躲避。   粱厚载就地打了个滚来到我身边,很简短地说了句:“铁龙王好像被束缚住了。”   他这边刚说完,又有鳞锥飞了过来,我们只能一左一右地分开躲闪。   我俯着身子快速移动,眼睛一直盯着铁龙王那边,此时它正扭动着身子,鳞锥就是从它那黑漆漆的身子里飞出来的。   粱厚载应该是对的,如果铁龙王没有被束缚的话,早就应该扑过来了,现在它扭动身体的时候,也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动作看上去有些僵硬。   因为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我一时间分了神,没留意到正前方有东西飞过来。   那不是鳞锥,而是一个模样和铁砣子差不多的黑色物体,它在飞动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快到我面前,我才感觉到一丝风压。   当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和我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一米,我慌慌张张地躲避,但已经晚了,当时就感觉腹部受到一股巨力的挤压,之前喝下去的水和食物险些被一股脑地压出来。   我脚下一个趔趄,当场摔倒在地,罗菲想要冲过来,但同时有三四根鳞锥朝她那边飞过去,她只能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闪避。   受到重击之后,我的脑壳有些发木,整个人是懵的,这时候我听到刘尚昂的叫喊声:“道哥,快躲开!”   我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强忍着腹部的剧痛就地一滚,接着就听到身旁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又有碎石片砸在我的脸上、身上,但我已经感觉到不到疼了,它们砸在我身上,顶多只有一阵麻嗖嗖的触感。   我感觉有人凑到了我跟前,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拖开。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稍稍回过劲来,才发现耿师兄也躺在我身边,他大腿上插着半截鳞锥,这会正不停地流血。   罗菲站在我面前,高举着盛有阴玉的盒子,我看到盒盖是打开的。 五百八十七章 大炁化形   玉的阴气和铁龙王的阳气搅在一起,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躁动起来,在罗菲的身子周围,有一阵阵的风声窜动。这些风仿佛形成了一个屏障,铁龙王的鳞锥似乎刻意要避开罗菲似的,一根也没有飞过来。   我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朝着粱厚载和刘尚昂喊:“都到这边来!”   一边说着,我的视线就不断在大墓室中扫动,却一直没看到仙儿。   我问耿师兄:“仙儿呢?”   耿师兄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的视线越过耿师兄,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根天然的钟乳石柱,那根柱子要四五个人才能抱过来,高度几乎和墓室的天顶齐平。   仙儿正顺着那根柱子向上爬,钟乳石的表面十分光滑,可仙儿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铁龙王似乎没有留意到她,所有鳞锥都是朝粱厚载和刘尚昂飞过去的。   粱厚载和刘尚昂一路摸爬滚打地来到罗菲身后的时候,仙儿也爬到了钟乳石柱的顶端,她用一只手抓着柱子,手指似乎穿透了光滑的石面,另一只手拿着她的长鞭。   “你们捂住耳朵!”仙儿转过头来,冲着我们这边大喊。   我立伸手将耳朵堵住,就见仙儿挥动手臂,甩起了长鞭。   即便双耳已经被捂得严严实实,可我还是能听到,在她甩动长鞭的时候,空气中爆发出尖锐的噼啪声。   铁龙王离仙儿至少有几十米的距离,鞭子在空中舞动,却像是打在了它身上一样,铁龙王开始扭动身子,似乎是在躲避。   啪一声锐响,我看到铁龙王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在它的身上,短暂显出一道亮色的鞭痕。   随着锐利的响声不断出现,铁龙王身上也不断出现新的鞭痕,可每一道痕迹都只是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出现,又在下一个瞬间快速消失。   仙儿长鞭应该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让它短暂感受到痛苦罢了。   我凑到罗菲跟前,大声冲她喊:“摆阵!”   罗菲转过头来看着我,似乎没听清我刚才说的话,我又喊了一次:“摆阵!”   这一次,她大概是辨认出了我的口型,点点头,立即取出艮字幡。   我和罗菲是一起松开耳朵的,失去了手掌的保护,鞭子在空中甩动的声音立即越过了我们的耳膜,直传大脑。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钢针扎我的脑子,让我感觉到一阵阵剧痛。   可现在不能再耽搁了,仙儿好不容易争取了一点时间,我和罗菲必须把握住。   我举起了番天印,快速凝练念力,走出一套罡步,将星力加持到番天印上,罗菲展开了招魂幡,默默地催动着。   铁龙王发现了我和罗菲的举动,它立即将视线转向了我们,伸着脖子冲我们咆哮。   从它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就如同一道滔天大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念力几乎在那一瞬间散掉。   仙儿挥起长鞭,一道更为粗壮的鞭痕在铁龙王脸上显现出来,它“嗷——”一声惨叫,顿时闭上了嘴。   我一直站在原地,努力凝练念力,直到身后吹来了阴风,我才催动番天印,踩出了第二套罡步。   阴阳两炁柔和在一起,大阵初成,我和罗菲又纷纷向阵中加持念力和灵韵,为了让阴阳大阵更强一些,我拿出了六张封魂符,罗菲拿来了阴玉,阴阳两种炁场都在这一刻变得燥烈无比。   铁龙王感受到了威胁,它扭动着身子,像是要朝我和罗菲扑过来,仙儿不断挥动长鞭去组织它,我能感觉到,为了阻挡铁龙王,在一次次挥动长鞭的过程中,仙儿身上的妖气正以极快的速度衰退。   “成阵!”罗菲举起艮字幡,喊了一声。   其实番天印上的炁场还没有完全被激发出来,但我也只能收起念力,罗菲看样子已经到极限了,如果我再向大阵中灌注炁场,必然会导致阵中阴阳失衡。   我用番天印引导着大阵中的炁场,将它引向铁龙王那边,铁龙王仿佛受到一股冲天而降的重压,身子顿时垮了下来。   我不断地引导大阵炁场压向铁龙王,它在奋力地挣扎,我能感觉到大阵的炁场在它身子上方飘摇不定,几乎要被它冲破,番天印也剧烈地震荡起来,我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它拿稳。   铁龙王扭动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它巨大的身躯在地面上来回摩擦,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我也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只是觉得前仿佛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想要将我压碎,大阵的炁场正和这股力场抗衡着。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大阵中的炁场竟出现了衰弱的势头,可从对面压过来的力量却变得越发强悍。   我已经意识到,就连用封魂符和阴玉加持的阴阳大阵也压制不住铁龙王,就对身后的人大喊:“快走,从甬道出去!”   可我的叫喊声根本无法穿透面罩,仙儿还在挥动长鞭,不时响起的噼啪声进一步掩埋了我的声音。   我心中从未这么焦急过,我想摘掉面罩,可一双手又必须死死抓着番天印。   就在这时候,从铁龙王身上传来的力量已经增大到了阴阳阵无法抗拒的程度,压在它身上的大阵炁场呼的一下就散了。   我试图将那股炁场重新凝聚起来,可铁龙王已经扬起了头,它咧开了黑漆漆的大口,冲着我发出极其愤怒的吼声:“嗷——”   那声音惊得整个墓室都剧烈摇晃起来,黄河水也顺着龙王头顶的大洞溅落进来,铁龙王一触碰到那些水,就像是沾到了高浓度的硫酸,怒吼变成了悲戚戚的惨叫,身子也跟着猛地缩了一下。   黄河水,洞口外的黄河水能镇住龙王!   眼看大阵的炁场已经聚不起来了,我索性收起番天印,冲刘尚昂喊:“开枪,朝龙王头顶上开枪,把黄河水引进来!”   刘尚昂没废话,端起狙击枪,随着“嘡、嘡、嘡”三声枪响,子弹破空而出,我都能感觉到从头顶上窜过去的热流。   我盯着铁龙王头上的洞口,希望能看到子弹撞击的火花,可过了很久,想象中的火光都没有出现。   刘尚昂喊道:“不行啊道哥,子弹到了铁龙王头顶上就落下来了,就像是冲力被耗尽了一样。”   看样子,必须先压住铁龙王身上的炁场,刘尚昂才有机会扩大那个洞口。   罗菲对我说:“黄河水进不来,也是被铁龙王身上的炁顶住了。”   我明白了,刚才铁龙王在吼叫的时候,因为太愤怒而忘了头顶上的黄河水,无意间撤了部分炁场,才能水落了下来。   此时,铁龙王已经停止了哀嚎,它头顶上的黄河水也不再下落,我朝罗菲看了一眼,她现在很虚弱,别说是再次催动招魂幡,恐怕连站起来都有些麻烦。   我看到罗菲手中的阴玉,立刻就想说:“你带着阴玉掩护大家撤出甬道。”   可也就是刚刚有这样的想法,两根狭长的鳞锥就朝我和罗菲这边飞了过来,我赶紧卧倒,将罗菲也扑在地上,鳞锥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掠了过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划而过的燥烈阳气。   那股阳气从阴玉上方经过的时候,也受到了极大的消耗,我隐隐感觉到,在鳞锥的阳气被消耗的同时,铁龙王身上的炁场似乎也弱了几分。   “你休息一下,体力恢复了……”我正对罗菲说着话,又有鳞锥飞过来,我只能推开罗菲,同时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翻滚。   铁龙王这是要鱼死网破了么,明知道阴玉会消耗它的炁场,竟还要朝这个方向投掷鳞锥。   我快速爬起来,将后面的话说完:“等体力恢复了,想办法将阴玉的炁场激发出来!”   说完,我就抱着番天印朝铁龙王那边跑。   我推测,铁龙王现在的目标应该是我,因为刚才是我引导了大阵的炁场,只要我离开罗菲他们,他们就暂时没有危险。   万幸的是,我猜对了。   我一路猛跑,就不断有鳞锥朝我这边飞过来,我一次次俯下身子躲闪,其间有一鳞锥贴着我的左肩划了过去,防寒服当场就被磨破一个大洞,我感觉肩头上火辣辣地疼,应该是被磨脱皮了,但没有机会朝伤口上看一眼。   仙儿在石柱顶端大喊:“左有道,你要干什么!”   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她。   她挥动着长鞭,尖锐的噼啪声一次次出现,每一次鞭声响起,铁龙王的身子都会微微顿一下,但仙儿好像已经快没力气了,鞭声出现的频率下降了很多,铁龙王受到攻击也不像之前那样惨叫。   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闷着头向前冲。   刚才引导阴阳大阵炁场的时候,铁龙王被压在地上,它剧烈扭动身子的时候竟然没有闹出动静,我大致上可以确定,它的躯体应该没有看起来这么巨大,明确点说就是,它的身体,有很大一部分不是实体,而是大炁化形。   我只要用番天印脱了它这层炁场,说不定能看到它的真身,找到它的弱点所在。   几秒钟之后,我一个急冲到了铁龙王身前,它那巨大的身躯还在摆动着,大量鳞锥像下雨似地落了下来,它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光是那股气势压下来,就让我手脚发软,更别说是和它硬杠。   我绕开了它的正面,快速跑到了它的侧面。   从刚才开始我就发现,那些鳞锥基本都是从铁龙王的下巴上飞出来的,放射范围是以铁龙王下巴为圆形,呈现一百二十度角的扇形区域。   我奔到它身侧的时候,胳膊蹭到了它的身躯,那确实不是实体,就是一层黑漆漆的浓重雾气,被我蹭到的时候,雾气也被撩了起来。   除了燥烈的阳气,雾气中还夹杂着很浓的尸气和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离铁龙王远了,我就无法感知到这两种气息。 五百八十八章 蟠尸   铁龙王拧动着身躯,它也许是想将下巴对准我,但我没有机会抬头去看。只能一边奔跑,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头顶上的声音。   我将三张封魂符甩向铁龙王,继续绕着它狂奔,封魂符一出,铁龙王身上的尸气被大量驱散,黑色的雾气也散了一大片。   在雾气的破洞里,我察觉到有金属光泽在闪耀,那是萤火虫的光照在铁龙王的真身上,而出现的反射光。   我依旧在跑,也没有仔细观望雾气的破洞中到底是什么。   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地掷出封魂符,其间我听到头顶上传来风声,立即缩起身子,在地上猛地翻滚一段距离,起身后接着奔跑。   这些封魂符还是我去青铜墓之前准备的,除去之前用掉的一些,进入大墓室的时候大概还有三十多张,很快,三十多张封魂度就被用光了,我从防水袋中掏出最后一张封魂符的时候,将自己的念力注了进去,念诵口诀,甩手将它掷向铁龙王。   封魂符一接触到铁龙王身上的黑雾,顿时呼的一下被点燃了,上面的灵韵顺着火焰的热度上扬,很快就上升到了铁龙王的头部。   在三十多张封魂符的驱散下,铁龙王身上的黑雾已经变成了薄薄的灰色雾气,它似乎是感应到了封魂符的灵韵,在那一刹那,铁龙王浑身的尸气和戾气都快速朝着头部聚拢,紧紧一两秒钟的时间,它身上的雾气就全部散去,而围绕在头部的雾,再次变成了深黑色。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在雾气的内部,是大量的死尸,这些尸体不像是人类的,在他们身上都长着宽大的鳞片。他们看上去就像是长了两条腿的鱼人。   一具具鱼人的尸体堆叠、扭转在一起,组着成了铁龙王巨大的身躯。   它根本就不是什么龙王,不过是由无数尸身聚合而成的邪尸!   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邪尸,就连师父给我的《行尸考录》上都没有相关的记载。直到,后来我重新编写《行尸考录》的时候,才给这具邪尸起了一个名字:蟠尸。   在封魂符灵韵上升的时候,这具邪尸不惜露出真身,也要将全身的尸气和戾气集中到头部,换句话说,它的弱点就在那里!   我立刻举起番天印,趁着蟠尸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付我,就快速凑上去,将番天印的印面狠狠压在了它的身上。   番天印上的炁场快速搅动着邪尸身上的戾气,戾气一乱,它身上的阳气竟也跟着乱了。   黄河水再次从洞口落了下来,浇在邪尸身上,对于它来说,这些养育了一方水土的河水,却是最可怕的强酸,它快速扭动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尸气几乎被耗光的缘故,它只是扭动,却没有发出惨叫声。   我用一只手扶稳番天印,腾出一只手撕掉了脸上的面罩,扯着嗓门大喊:“开枪,打头!”   话音一落,远处就响起了枪声,这一次刘尚昂应该是打中了,我听到上方传来了子弹的爆裂声,邪尸晃动的幅度也明显大了一些。   我已经无法将番天印稳固地按在它身上了,只能抱起番天印,打算先后撤。   刚刚将番天印卷在怀里,正要后退,蟠尸的身子里突然伸出一双附满鳞片的手臂,除了长满鳞片,那一对手臂和常人的手臂没有任何区别,它就是从几具鱼人尸体的缝隙中伸出来的。   我心中一惊,在蟠尸的身体里,竟然还有活着的鱼人!   本来想要后退的我当场就被这双手臂给抓住,它的力量出奇得大,我根本抵挡不住,就被拖着,一步一踉跄地重新朝蟠尸靠了过去。   又有几双手伸了出来抓住我的脖子和腿,拉扯着我挤过了外面的尸体,直朝着蟠尸体内钻,我被周围那些坚硬的尸体挤压,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后传来了仙儿甩动长鞭的声音,还有罗菲他们在大喊我的名字,可我的听觉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那些尸体压住了我的脸、我的耳朵,我感觉自己的腿部也受到了挤压,在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蟠尸的体内。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在我的身体周围,有一些石头块似的东西在来回蠕动,巨大的压力让我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股压力就会将我压碎,我也将成为蟠尸的一部分。   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在脑海深处,仿佛出现了水滴溅落的声音,我以为是脑袋被压出血来了,可当这阵声响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我才知道不是。   那声音,好像来自于一个离我很远的洞窟,大量潮气在洞顶凝聚成水珠,慢慢溅落,它们落在了洞底的积潭里,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声响。   我的眼前一面漆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水珠的样子,以及它们在黑暗中散发出的青绿色光芒。   “有道……”   在洞穴的深处,传来了一世祖模糊的声音。   我张不开嘴,无法说话,只能静静地聆听着。   一世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但传到我的脑海中,却又异常的清晰,那种感觉很奇怪,她好像离我很远,又仿佛就在我身边,不只是她的声音,就连从洞顶落在的水滴,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裹尸布……阴气……招魂幡……黑水棺……”   一世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脑海,我能感觉到她的虚弱,也意外地明白了话语中的含义。   她好像是在向我诉说某种术法的施展步骤,用裹尸布包裹番天印,提取黑水尸棺的炁场,将其融入我的念力,再催动番天印,让招魂幡上的阴气,和番天印的炁场合二为一……   我能感觉到,在一世祖声音传来的时候,我的手不自主地动了起来,胳膊在巨大的压力中艰难向前挪动,手掌好像触碰到了防水袋,从中扯出了裹尸布。   意识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可唯独这一份感觉异常得清晰。   黑水尸棺的炁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蔓延到了我的全身,和我身上残留的念力混杂在一起,并慢慢地融入到了番天印上。   我现在已经很难清晰地感受到番天印的炁场变化,只是觉得,那股炁场似乎不再像平时那么暴躁,变得中正平和。   这时候,一世祖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这一次格外清晰:“找到罗有方。”   话音一落,我身边的那股压力霎时间消失,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坠落,接着又感觉被拉扯,身子在地面上快速地滑动。   “道哥!道哥!”   我听到刘尚昂在身旁大喊,很艰难地想睁开眼,可我的眼睛好像本来就是睁开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总算是出现了一点亮光,这道亮光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亮,我终于能看清周围的情形了。   在离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是狂躁扭动身子的蟠尸,此时它身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不断有人鱼的尸体从缺口中跌落出来,那些尸体都是残缺不全的,在蟠尸身上,好像曾出现过剧烈的爆炸。   刘尚昂就在我旁边,不断晃动着我的肩膀,仙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钟乳柱上下来,她和罗菲,还有梁厚载,三个人全都围着我。耿师兄躺在我旁边,我看到他的时候,见他松了口气。   我浑身的骨头还是一阵阵地疼痛,可意识总归是清醒了一些。   在我手中,番天印已经被裹尸布像包粽子似的包了起来,黑水尸棺的炁场和我的念力在上面浮动,让番天印的炁场也变得十分平和。   我稳了稳气息,问刘尚昂:“刚才怎么回事,铁龙王怎么……”   说到一半,我就开始狂喘粗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接着说:“它身上是怎么回事?”   刘尚昂:“不知道怎么就爆开了,要不是这一爆,你也出不来啊。道哥,咱们干不过它,撤吧!”   我很吃力地摆了摆手,让刘尚昂扶我坐起来,又对罗菲说着:“招魂幡,招魂幡……”   现在说话都觉得特别吃力,每说几个字,就是不停地喘。   罗菲赶紧凑到我身边,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有道,你没事……”   不等她说完,我就打断了她:“阴气,把阴气导进番天……”   我想说,把招魂幡上的阴气导入番天印,却根本无法将话说得完整。   好在罗菲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展开艮字幡,虽说以她现在的状况已经无法催动艮字幡,但还能勉强控制阴气的流向。   当阴气浸入番天印以后,番天印的炁场竟然消失了,就连刚刚从艮字幡上流过来的阴气,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我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我理解错了一世祖的意识?怎么两炁融合之后,番天印就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罗菲也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她也能感应到番天印上的炁场变化。   不过很快,番天印上就爆发出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怪异炁场,不是阴气,不是阳气,也不是尸气、戾气之类的邪气,那股炁场既中正平和又无比暴躁,混乱无比。   这股炁场在在极短的时间内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又在极端的时间内凝聚起来,在番天印正上方停滞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朝着蟠尸所在的方向飘动。   蟠尸也感觉到了这股炁场,它似乎紧张起来,快速扭动着,好像要逃离这个巨大的墓室,黄河水从它头上的洞口倾泻,落在它的身上,可它好像已经没有更多地精力去理会身上的痛楚,就是不停地挣扎、扭动,好像要从某种力量中挣脱出来。   现在,蟠尸身上的尸气几乎被完全耗尽,只剩下阳气和戾气,之前盘绕在它身上的雾气也完全消失了。它的身子是由一具具人鱼的尸体拼凑起来,但和脖子相连的头颅,却是一个和轻卡车差不多大的头骨,那是蛇类的骨头,只不过在头顶上隆起了一对骨包。 五百八十九章 还活着   从番天印上游离出去的炁场陡然加快了速度,像子弹一样飞向了蟠尸硕大的头颅。它接触到蟠尸以后,就以极快的速度在蟠尸身上蔓延,蟠尸就像是被分解了一样,人鱼的尸体大片大片地跌落,凝聚在蟠尸体内的阳气也在快速消散。   随着阳气不断消散,我察觉到蟠尸的身子下方出现了一股十分精纯的阴气,那是阴玉特有的阴气。   梁厚载也感觉到那股阴气了,他将金包骨塞给仙儿,然后就朝着蟠尸奔了过去。   河水倾泻,蟠尸身上还有大量尸体跌落,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梁厚载不论是被那些坠落的尸体砸中,还是被从高处泻下的水柱砸中,肯定就没命了。   我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就看见梁厚载冲到了蟠尸身下,在地上抓了一把,又捡起我的青钢剑,其间有下落的尸体蹭到了他的肩膀,他的身子猛地倾斜了一下,可好在有惊无险,梁厚载跑出了最危险的区域,朝我这边奔过来了。   “符,符……”我用下巴指着防水袋,对罗菲说。   罗菲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快速从我的防水袋中摸出了两张符箓,贴在了刘尚昂和耿师兄身上。   她拿出来的是两张锁魂符,虽说规避阴气的效果没有封魂符那么好,但上面有我的念力,应该能保护刘尚昂和耿师兄不被阴玉复制。   梁厚载回来以后,快速将阴玉交给了罗菲,罗菲又将它装进了疯和尚留下的盒子里。   这时候,蟠尸已经彻底被解体,那颗头骨落在地上,激起了大量水花。   蟠尸一死,河水大量灌入墓室,仙儿拉着我的胳膊将我背起来,梁厚载背起耿师兄,罗菲则捡起了地上的狐火灯笼,快速逃向墓室的入口。   那些萤火虫也受到了惊扰,大量飞入甬道。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逃离甬道,爬出黑石棺的时候,萤火虫却没跟出来,罗菲举起了灯笼给大家照明,这时狐火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火势,照亮了周围百余米的情形。   借着狐火的幽光,我们很快回到了左配殿,这时候水已经涌出黑石棺,在整个大墓中缓缓蔓延开了。   和左配殿相连的,是一条只有一米宽,一米高的人造隧道,仙儿一边向里面爬,一边又腾出一只手来拖着我,梁厚载在腰上挂了绳索,将绳索另一端挂在耿师兄身上,也是拖着耿师兄一路爬行。   不知道是当初盗墓贼进入这里的时候对隧道进行了破坏,还是当初建造它的人因为时间紧迫而没有对隧道进行加固,隧道顶端的石板大量脱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很麻烦的障碍。   仙儿经常要回头将我托起来,防止那些尖锐的碎石对我造成伤害。   隧道以很小的坡度斜着向上延伸,在这种幽闭的小空间里,时间似乎也变得极为漫长,我也无法估算出究竟用了多久,仙儿才拖着我爬出隧道。   和隧道相连的,是另外一个充斥着霉烂味的小型墓室,梁厚载用手电打了打光,就看见墓室中间有一张棺床,旁边还有一口破烂的棺材,棺盖已经成了两半,被随意地扔在墓室角落里。   这时候罗菲也举着灯笼出来了,我就看到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布,棺床正当中的随葬坑里空空如也,应该是在多年前就遭到了洗劫。   梁厚载在墓室里左右观望了一下,等到刘尚昂也从隧道里出来,他才背起耿师兄,催促大家尽快离开墓室,我能感觉到,黄河水的潮气已经顺着隧道泛上来了。   墓室门似乎也遭到了盗墓贼的破坏,一扇门板立着,另一扇门板已经趴在了地上,不过在这两扇门都还算完整,看不出暴力破拆的痕迹。   整个墓穴也就是几十平米的面积,出了墓室,就是一个前室,左右连两个耳室,我看到耳室的门也只有一扇门板还立着。在前室的一处墙壁上,还有一个斜向上眼神的洞口,应该是盗墓贼当年打出来的盗洞。   梁厚载和刘尚昂凑到洞口前看了看,我靠在仙儿身上,就听见刘尚昂在那边说:“这是盗洞吗,怎么给堵上了?”   梁厚载没接刘尚昂的话茬,指了指那个洞口,对刘尚昂说:“挖挖看,说不定能出去。”   刘尚昂也没废话,立即拿出了工兵铲,梁厚载托起他来,帮他爬进洞口,然后我就听到洞里出现了凿土的声音。   耿师兄现在还在昏迷中,我稍稍缓过劲来了,就问仙儿:“耿师兄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我的胸口还是阵阵作痛,可不管怎么说,现在能说出完整的话了。   仙儿说:“他看到铁龙王真身的时候差点崩溃,我给他种了梦魇,让他好好睡一觉。有道,不是我说啊,你耿师兄不是干这行的料,咱以后能不能不带他了。”   听着仙儿的话,我在心里舒了口气,她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说话的口气、音调、姿态,都是我熟悉的那个仙儿,另外我留意了一下,她手里的长鞭不见了。   我问她:“以前没见你用过那条鞭子啊。”   仙儿白我一眼:“要你管。”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也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潮气渐渐地弥漫了这个小墓穴,我心里有些紧张,就怕水漫上来了,刘尚昂那边还没挖通。   好在这里也只是潮气重了些,一直没有见到水。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刘尚昂才从盗洞里爬了出来,他一出那个洞,我就闻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   刘尚昂出来以后,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对梁厚载说:“不行了,我这条胳膊快废了要。”   梁厚载问他:“外头什么情况。”   “咱们现在啊,”刘尚昂环顾在场的所有人,说着:“就在村子外的小山包上,现在是大半夜,村子里也没亮光,出去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那什么,大家把衣服换一下吧,总不能穿着防寒服到外头去吧。”   我现在已经很难做出动作了,耿师兄陷入沉睡,也动不了,梁厚载和刘尚昂就将我的便装直接套在我们身上,防寒服只脱了头套。   等到罗菲和仙儿也在里间的墓室里换好了衣服,刘尚昂和梁厚载才钻出盗洞,又用绳索将我和耿师兄拖出去,仙儿和罗菲是最后出来的。   在回到地面上的一刹那,闻到新鲜的青草味,看到漫天繁星,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还活着,真好。   在这之后,刘尚昂给张真宜打了电话,让他来接我们,又联络了包师兄,让他派专人来给黄河口的事收收尾。   大量河水流入墓穴,我估计河道中很可能出现了一个大型的涡流,就算没有出现涡流,河道里的水位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下降,附近的居民不可能没有察觉。   再加上,刚才刘尚昂打通盗洞的时候,挖出来的土全都顺着盗洞进了墓穴里,所在小山包已经被改造成了沿河公园的一部分,我们也不能从草坪的其他地方掏点土,将盗洞掩埋,那样的话,还是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动过土。   挂了电话,刘尚昂看了看地上盗洞,无奈叹了口气:“老包那边的人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来呢,我就怕这个盗洞被人发现了。”   梁厚载说:“无所谓了,反正铁龙王的墓穴已经填满了黄河水,至于咱们脚地下这个小墓,里面也没有随葬品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墓里头咋没尸体呢?”刘尚昂疑惑:“难不成是被虫子吃了?”   梁厚载摇了摇头:“这种事不好说吧。咱们是外行,还是等耿大哥醒了以后,问问他吧。”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真宜就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身材结实的汉子。   见到我们的时候,张真宜也不多言,直接让那几个汉子将我和耿师兄抬下山,刘尚昂跟他搭话,他就说了两个字:“麻烦。”   我们这一次,确实给他添麻烦了。   按照我和耿师兄现在的情况,原本是应该去医院的,可张真宜却将我们带到了一个养老院里。   听刘尚昂说,这家养老院的院长也是包师兄的人,过去是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大夫。   入住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在院长的安排下拍了片子,做了全身检查,明明是个养老院,却什么样的医疗器械都有,这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耿师兄的大腿肌肉被撕裂,伤口离腿部大动脉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但他又很幸运,血管没破,骨头也没事,只不过大腿肌腱断了,院长说他康复以后可能会有些后遗症,腿脚没有以前那么利索。   至于我,呵呵,伤到的地方太多了,好在都不是特别重的伤,院长说静养两个月就能痊愈,在这两个月里,我绝对不可以剧烈活动,组织上的任务,最好也是能不接就不接。   我也是听他提到了“组织”,才知道他和我是一个系统的人。只可惜,我只有在当天晚上入院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从那以后再没有过交集,以至于忘了他的名字。写到这我还特意打电话问了一下老刘和老梁,他们俩也不记得这位院长叫什么了。   那段时间,我们几个就在养老院里修养,院长不在,张真宜当天晚上放下我们就走了,拿药换药,全靠仙儿和罗菲,哦,顺带一提,入院的头天晚上,院长就给耿师兄做了手术,不过后来给耿师兄拆线的不是他,而是张真宜。   张真宜也是行医的,而在他给耿师兄拆线之前,我还以为他是个做生意的,就他身上那一堆奢侈品,没有殷实家底的人可舍不得穿戴。   虽说是养老院,可这里除了我们之外,也没有老人入住,住宿区后面的小花园,就成了我们独占的消遣场所。   有一天,仙儿、刘尚昂、梁厚载、罗菲四个人凑在一起斗地主,我和耿师兄就在一旁看着。   其实看他们四个人打牌是件很没意思的事,通常来说,只要梁厚载的牌不是差到了极点,他的队友不是笨到了极点,赢的人总归会是他。 五百九十章 机密消息   可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他们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时间。   后来梁厚载大概是有些烦了,在打牌的空当和我聊起了天,他问我:“道哥,你当时怎么就突然找到对付铁龙王的办法了呢,以前从来没见你施展过那样的术法,更何况,那块黑布还是从墓里发现的。”   我皱了一下眉头:“这个问题你不是反复问过很多遍了吗?”   粱厚载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啊。你就回答我吧,我就是想把墓里的事再缕一缕,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咱们遗漏了。”   刘尚昂就在一旁笑:“咱们住进来得有小半个月了吧,载哥你天天就是缕思路缕思路的,道哥快要被你给问吐了。”   我也是无奈地叹口气,问粱厚载:“你到底觉得咱们遗漏了什么呢?”   粱厚载说:“我也不知道,可就是有那样的感觉。你说……疯和尚手里的阴玉,到底是怎么来的呢?耿大哥说咱们最后进的那个墓是明代的墓,为什么明代的墓穴里会有直通大墓的暗道呢,盗墓贼又是怎么发现那条暗道的?还有啊,道哥你不也说,你在对付铁龙王的时候用的那个术,好像就是专门为铁龙王设计的。”   在这小半个月里,这样的问题粱厚载问了无数次,可连他都想不通,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我在墓穴里使用的术,连守正一脉的秘籍上也是没有记载的,虽说番天印的炁场和黑水尸棺、招魂幡的炁场融合以后,对蟠尸造成了致命的伤害,可实际上那样的炁场并不算强,甚至番天印本身的一些性质也没有发挥出来。   所以我感觉,那样一个术,那样一块裹尸布,就是专门为蟠尸准备的。   至于从蟠尸体内伸出来的两只手,我现在也不好断定蟠尸体内的人鱼是不是活着,它们身上有大量的尸气,也许是另一种我从没见过的邪尸,也许是由于常年被浸没在尸气中,染上了尸气。   在行当里混迹了这么多年,蟠尸算是唯一一种我无法给出具体解释的邪尸,我没办推断它是如何形成,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具没有尸毒的邪尸身上,会有那么精纯的阳气。   不过梁厚载对蟠尸本身好像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最大的疑惑,是明朝古墓和大墓相连,以及疯和尚身上的阴玉究竟是从哪来的。   就在梁厚载试图整理思路的时候,包师兄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进院子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两个油纸包。   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就转动轮椅,回头去张望,包师兄见我回头,笑着朝我打招呼。   刘尚昂远远冲包师兄喊:“咦,老包,你咋来了?”   “你不是该叫我老板吗?”包师兄一脸笑意地凑上来,对刘尚昂说。   刘尚昂一点不给他面子:“我啥时候叫过老板啊,不都是叫老包?”   包师兄大概是不想理他了,就指了指油纸包,对我说:“夏师伯让我给你带的腊肉,这是咱们寄魂庄特产。”   我看了看透着油渍的纸包,疑惑道:“咱们寄魂庄还有这特产,以前没听说过呢。”   包师兄就笑了:“新出品的特产,哈哈,配方是从一个老乡那讨来的。”   他这边刚说完,梁厚载就问他:“包大哥,大墓那边你下去了吧?”   “下去了,”包师兄回应道:“那个墓已经被淹透了,我们派了几个人潜下去看,只找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巨大头骨,以及大量的人类遗骸。”   我问:“是在主墓室找到的吗?”   包师兄点了点头:“另外,小昂子让我查了明墓和疯和尚的事,我们折腾了几天,还真查出一点眉目来。你们最后到的那个明墓,属于当时的一个大户,这个人叫罗元,当地的老地方志上还有关于他的记载,那上头说,罗元这个人,虽说家底殷实,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一生未娶,到了晚年的时候,还出家做了和尚。”   梁厚载皱起了眉:“和尚死后还要建那样的墓穴吗,何况墓里还有随葬坑。哦,对了,我曾在那个墓室里仔细观察过,棺材里没有尸骸。”   “奇就奇在这,”包师兄说:“这个罗元死了以后,当地人还曾见过他,有人说他是死后成了金刚,保一方太平,不过我们估计,他应该是根本没死。另外,鉴于明墓和大墓相连,我们也怀疑,这个罗元,很可能就是八十年前的疯和尚。”   明朝的人能活到民国时期?   包师兄接着说道:“这个罗元和罗有方很像,也没有嗅觉和触觉,小时候经常因为感觉不到疼痛而伤到自己。所以我们怀疑,罗元极可能和罗有方一样,也是阴生的鬼胎。”   所谓的阴生鬼胎,就是人为地在女子身上附着怨气深重的厉鬼,然后再设法让这个女子受~孕,十月怀胎,厉鬼就在她身上待满十月,直到孩子生下来。   通常这样的孕妇在生产的时候都会经历难产,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就算能活下来,被厉鬼侵蚀了那么长时间,人也变得神志不清了。   阴生鬼胎有两层意思,其一就是指这门丧人性的术法,另一层含义,就是指用这种方式剩下的婴儿。   像这样的婴儿,天生通灵,个个都是修行的好材料,而且寿命比寻常人要长得多。但他们身上也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五感异常,视力、听力超常,却没有嗅觉、味觉和触觉,活着,对他们来说与死无疑。   除了同样缺失了三种感知能力,罗元和罗有方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姓罗。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也许罗元和罗有方,以及罗菲所在罗家一样,都和十全道人罗中行有着如丝如缕的联系。   我这边陷入了沉思,包师兄那边也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其实,早在一年前,我们就在秦岭一带发现了另外一座墓穴,王大富推断,那应该也是九大墓之一,可里面的阴玉和邪物都不知去向,我怀疑,疯和尚手上的阴玉,就是从那个墓里盗出来的。这原本是组织里的机密消息,不该说的,不过考虑到现在组织里情况比较复杂,王大富也建议,阴玉和九大墓的事情,咱们寄魂庄要在一定程度上脱开组织,自己来处理。”   我问包师兄:“内鬼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包师兄揉了揉太阳穴,说:“内鬼的左脚没有掌纹,这条线索你到底是从哪得来的?”   这个问题,耿师兄之前就问过我一次,当时我胡诌一通就蒙混过去了,但我心里很清除,包师兄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他见我犹犹豫豫不肯回答,就摆了摆手:“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反正我们都信你。”   说完,他又话锋一转:“耿师兄说,你好像不太信任王大富啊。唉,你能这么考虑,是因为你不了解王大富这个人啊,他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你不要怀疑他,那样的话,方向就乱了。至于内鬼……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谁。在组织里,左脚受过伤的人不只一个,梁子是其中之一。”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怀疑是梁子?”   包师兄撇着嘴,点了点头:“不能怪我怀疑他,梁子这段时间确实可疑,他和王大富走得最近,组织内部的事,他大多也知道一些。当初你们去淮河墓的事,梁子也知道。”   梁厚载问他:“梁子就是庄师兄的接头人吗?”   “不是,”包师兄说:“但梁子在组织里的职位很特殊,很多消息都是经他传递给王大富的。有道,厚载,我知道你们和梁子有过命的交情,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啊。现在出现在咱们面前的梁子,可能根本就不是原来那个梁子了,我们怀疑,在二龙湾的时候,梁子就已经死了。”   听到包师兄的话,我心里顿时一阵抽搐。   梁子已经死了?他是想说,现在的梁子,其实是被阴玉复制出来的?   包师兄顿了顿,继续说道:“在川地的秘密拘留所里扣押着几个葬教的佣兵,这些人……也许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都是由阴玉复制出来的。我们发现,这些复制体并不完美,他们每隔一个月就会发一次病,浑身肌肉大面积撕裂,整个人就像要散了一样,每次病痛大概要持续三到五天,之后伤口愈合,他们又会恢复原本的样子。在发病前的一个星期,这些复制体的精神状态也会出问题,变得非常消极,疑神疑鬼。”   他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几年前见到梁子时的情形,那时候的梁子,就显现出了和他性格完全不符的消极。   包师兄的话还没说完:“葬教之所以能控制他们,是因为葬教高层研制出了一种药物,可以抑制病情的发作。这些复制体说不上对葬教有多忠诚,他们只是需要那种药物。而葬教也常常会在他们快发病的时候才给他们分配任务,如果任务不能完成或者被俘,等待他们的,就是生不如死。”   梁厚载插嘴问了一句:“梁子和他老婆离婚了吗?”   包师兄一脸疑惑地看着梁厚载:“梁子没对象啊,离什么婚?”   上次在陕西见到梁子的时候,他曾向我们解释他消极的原因,说是老婆跟他闹离婚……现在看,他原来是在撒谎。   将这些线索连接起来,梁子是内鬼的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可我在感情上完全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结论,梁子怎么可能是内鬼呢,当初在龙王墓的时候,可是我们将他救出来的。   包师兄说:“现在,梁子的嫌疑虽说很大,但我们还不能动他。庄师兄推算过,混进组织的奸细不只一个,在将所有内鬼都找出来之前动梁子,容易打草惊蛇。”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没说话,梁厚载也一直沉默着。   “对了有道,我这次来找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包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五百九十一章 鬼娃出事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笑了笑,接着说:“夏师伯让我告诉你一声,你的徒弟缘就在渤海湾,呵呵,这次是阴支,阳支的徒弟缘要等到七年以后了。我在这先对你说一声恭喜哈。哎呀,想不到我的小师弟也要当师父了。”   当时我还在为梁子的事糟心,包师兄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更不是个味了。   夏师伯让他给我带这样的话,目的明确得很,就是告诉我,我该收徒弟了,而且这份徒弟缘,我好像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可我完全没做好当师父的准备啊,红尘证道,我现在只看见了红尘,却还不知道守正一脉追寻千年的“道”究竟是什么。   我心里乱糟糟的,包师兄却问我晚上怎么吃饭,问我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下厨。   我现在只有右手能正常活动,左手上还打着石膏,正常吃饭没问题,下厨就算了。   当天晚上,我们在附近的饭店里叫了一些菜,刘尚昂陪着包师兄喝了两杯,在酒桌上,我们讨论最多的还是梁子的事,其实我和梁厚载围着包师兄问东问西,就是想找个理由证明梁子的清白,可越是讨论,我却越是觉得梁子嫌疑巨大。   因为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包师兄吃完饭就走了,我回到房间以后,脑子里还是不停地想这些事。   那天晚上,我先是想梁子的事,后来又想到了罗有方的事,一世祖让我务必要找到他,可他现在究竟在哪,乔装成梁厚载的那个东西曾说,罗有方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们在养老院一待就是整整一个月,其间张真宜过来给耿师兄拆了线,他看过耿师兄的伤势,说肯定会有后遗症,以后就算能正常走路,到了阴天下雨的天气,耿师兄的那条腿还是会隐隐作痛。   对于此,耿师兄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他在五六岁的时候就险些没命,后来是寄魂庄的师叔师伯们花重金,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了他的肺病,能活到现在,已经够本了,坏了一条腿和丢命比起来,那都是小事,再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也是这才知道,为什么每次耿师兄笑出声的时候,喉咙里总是有一种拉破风箱似的怪声音,原来是早年的肺病留下了后遗症。   我问他当初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他却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得了什么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了,要是经常去回想当年的事情,他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个苦命的人。   在养老院待了一个月后,我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这让张真宜很吃惊,他说,像我这样的伤,换成其他人的话,疗养一个月也就是刚刚能下地走动。   说起来,我的恢复能力比常人强一些,还是托了仉二爷的福   离开养老院,已经快要入冬了,我原本打算先去北邙山看一看,可就在启程的前一天,仉二爷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是渤海湾那边出了点问题,让我回去看看。   我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鬼娃出事了?”   仉二爷的口气显得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答应尽快回去。   其实在包师兄告诉我,我的师徒缘将出现在渤海湾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道缘分的一头连着我,另一头,连着鬼娃。   我和这孩子确实很投缘,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打心底里喜欢他,可如果让我收他做徒弟,我多少还是有些抵触,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可缘分既然来了,逃是逃不掉的,再者鬼娃出了事,我也不能不管。   就这样,我们简单收拾一下行礼,回到了渤海湾。   本来我是想让耿师兄继续在养老院里修养的,可他说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也是无聊,反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跟着我们走走看看也挺好。我拧不过他,只能带着他一起走。   一到渤海湾,我们就径直去了仉二爷的新家,仉家的老宅子已经开始搬迁,董老板就将他们安排在了自己名下的公寓里。仉家的所有长老都有一套独立的住房,仉二爷住的那套房子是最大的,虽说在他之上还有一位年过八旬的族长,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在仉家的那片地上,真正掌握实权的人是二爷。   二爷的新住宅是座两层的花园洋房,我们到那里的时候,王磊正在院子里浇花,他一看到我们,就面无表情地上来开门,嘴上还说着:“你们够神速的呀。”   刘尚昂笑呵呵地调侃他:“你咋见了熟人也不给笑一个呢,这冷漠的。”   王磊瞪他一眼:“滚!”   我留意到,王磊说话的时候,嘴唇好像比之前自然了很多,说出来的话也不像以前那么模糊了。   我问他:“你换新皮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嗯,这是新产品。你们赶紧进去吧,二爷正等着你们呢。”   一进屋子就是一个很大客厅,仉二爷正半躺半坐地靠在沙发上喝茶,仉若非也在,此时他正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仉二爷一看到我们,就笑着冲我们打招呼:“来来来,都坐。小兔崽子泡茶去!”   仉若非慢慢地回过神来,白了仉二爷一眼,起身泡茶去了。   看得出来,董老板对仉二爷是很照顾的,客厅里的家具都是特制的型号,那张沙发恨不得跟床一样宽。   我坐下的时候,仉二爷还对我说:“这个小董确实不错,有眼色,会来事,人还挺实诚。我也就是没个闺女,要是有,就把自己闺女介绍给他,哈哈哈哈……”   我冲仉二爷笑了笑:“二爷最近心情不错啊。”   仉二爷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最近干啥都顺手,心情还能差了?你们回来得够快啊,是担心鬼娃吧?”   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问:“出什么事了?”   仉二爷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鬼娃这孩子吧,天生阴体,经常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他爷爷头两天来找我,说是鬼娃最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你也知道,我们老仉家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就把你给请来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是我夏师伯让您唤我回来的吧?”   二爷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我就说嘛,这种事肯定瞒不住。有道啊,徒弟缘这东西呢,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鬼娃资质不错,你给人家当师父也不吃亏。”   “我就是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当师父的准备。”我靠在沙发扶手上,叹了口气。   仉二爷脸上依旧带着笑,他朝厨房那边扬了扬下巴,对我说:“什么准备不准备的,头两年我收那小兔崽子的时候,也是赶鸭子上架,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这时候仉若非端着茶盘出来了,他哐啷一下将茶盘重重甩在桌子上,没好气地质问二爷:“你叫谁小兔崽子呢!”   仉二爷一瞪眼:“说的就是你,怎么着?”   仉若非有点想急眼的意思:“老头子,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就……”   仉二爷:“就怎样?”   仉若非没说下去,狠狠瞪了仉二爷一眼就上二楼了。   仉二爷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熊孩子,没规没矩!”   耿师兄也朝仉若非那边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对二爷说:“二爷,你教徒弟,规矩放得也是够宽啊。”   “唉,没办法的事,”仉二爷叹口气说:“仉若非这孩子也是命苦啊,他能变成现在这样不能怪他,是我们老仉家对不住他。呵呵,其实这小子本性不坏,刀子嘴豆腐心。行,别聊他了,你们还是尽快去老杨那边看看吧,鬼娃的事情,其实还挺严重的。哦,对了,这是地址。”   说话间,仉二爷朝我这边凑了凑身子,将一张叠好的白纸递给了我。   我看了眼上面地址:新赋海9#楼一单元902,我靠,这不就在我住的那间公寓隔壁吗?   我抬起头来看仉二爷,就见二爷一脸的坏笑,不用说,鬼娃的住处,肯定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其实鬼娃住在我跟前,我是不反对的,可关键问题是那地方的租金很贵的,我收了他做徒弟,这份钱肯定还是我出。   仉二爷说:“你们那地方啊,靠着学校,书香味重,加上附近除了你们那个大学,还有几所初高中,鬼娃在那上学也方便。”   我心里头苦啊,可嘴上还是说了声:“谢谢啊。”   其实不是我抠门,确实是因为寄魂庄今年的资金太紧张,当时我就想,也许等扛过了今年,以后就不用再为钱的事发愁了。可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要养一个徒弟,那简直就是花钱如流水,想节流都难。   我们在二爷家里简单喝了几口茶,随后就拜别二爷,奔向了新赋海。   刚到九楼,我本来想先回家拿点做法用的东西,没想到老杨提前得到了消息,一早就在楼道里等着了,他一见到我就很焦急地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左师傅你可回来了,救救我家鬼娃儿吧。”   我只能放弃了回家的年头,拿了师父留给我的墨斗,就跟着老杨去了902室。   “什么时候搬过来的?”进屋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句。   老杨赶紧回应我:“你们离开贵州没两天,仉二爷就让人接我们来了。”   随后他就一路小跑将我引到了卧房,因为九楼是公寓式酒店性质的,每户的装修风格也是大同小异,这套房子除了比我那套小一些,连格局都没有什么区别。   一进卧房,我就看见鬼娃躺在床上,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还搭了一块湿毛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气。   我开了天眼,就看到被子里头隐约有黑烟似的阴气冒出来,鬼娃确实被邪祟给缠上了,那些黑烟,就来自于邪祟种在鬼娃身上的印记。 五百九十二章 新墨镇鬼   坐在床边,我试着摸了摸鬼娃的额头,即便是有湿毛巾镇着,可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吓人,我试着叫了他一声:“鬼娃?”   他哼哼了几声,却没醒过来。   缠上他的恐怕不是一般的邪祟,想当初我被王家老太太的鬼魂缠上的时候,也没像他这么虚弱。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转身将家门钥匙递给梁厚载:“厚载,你去我卧室,写字台左边的抽屉里有一团红线,帮我拿过来。”   梁厚载接过钥匙就快速离开了,我掀开了被子,在鬼娃的脖根处发现了邪祟留下的印记,那是一个非常清晰的手掌印,呈现出很深的乌青色。   老杨一看到那个掌印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左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嘛,鬼娃儿身上怎么有这东西来?”   我试图安抚他:“我们都在这呢,别担心,鬼娃没事。”   老杨点了点头,可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紧张。   梁厚载很快就将红线拿来了,我先是脱下了手腕上的狗宝串,将它套在了鬼娃的手腕上,随后才接过红线,在鬼娃脚踝处打了一个锁阳结。   有了狗宝手链和锁阳结的保护,鬼娃身上的阴气立刻变淡了许多,脸色也好了一些。   老杨看到鬼娃脸色的变化,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凑过来给鬼娃盖了盖被,又问我:“我家的鬼娃儿到底是咋回事嘛?”   我说:“鬼娃是天阴体质,很容易被邪祟盯上。当初在贵州老林那边的时候,村子里的游魂都被邪神引走了,鬼娃才平安长到这么大。”   老杨又开始紧张:“鬼娃儿被邪祟盯上了?”   我笑了笑:“你别紧张,我们在这,鬼娃肯定不会有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缠上鬼娃的邪祟,恐怕是厉鬼级别的,这段日子里,他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估计再有几个小时,邪祟就会来到这里,找鬼娃索命了。   “厚载、瘦猴,你们在这盯着,等鬼娃醒过来了叫我一声。”我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打算回家准备些东西。   老杨赶紧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左师傅你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鬼娃儿该咋办!”   我指了指梁厚载:“有他在肯定不会出问题,我得回去准备点东西,一会就回来。”   老杨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点点头,松了手。   回到家,我先是找出了黄玉太岁,煮了一锅比较清淡的肉汤,鬼娃的体质和我差异很大,不适合大量食用太岁肉,我切了一小片黄玉太岁入锅,另外又放了一些羊肉进去,用小火慢慢熬制。   趁着汤还没熬好,我取出师父当年用过的墨斗,加了一些新墨进去,将斗线拉直。   仙儿和罗菲一直在我身后跟着,看我忙活,耿师兄一进屋就跑到客房睡觉去了,他大伤未愈,之前又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确实也累了。   我寻思着,缠上鬼娃的厉鬼可能比较棘手,光靠墨斗不一定能收得了它,于是又拿出了符纸,画了一张封魂符。   仙儿在旁边看我画完符,有些不解地问我:“有道你是不是退步了,这张符箓上的灵韵怎么这么淡呢?”   我说:“故意的,封魂符上的灵韵太强的话,就怕把厉鬼给打散了。对付鬼物嘛,宜镇不宜杀,收了它,找个好点的寺庙帮它超度,这样一来,也算是给鬼娃做了一份功德。”   仙儿就乐了:“哟,嘴上说什么没准备好没准备好的,现在徒弟还没收进门呢,就想着给人家做功德了?”   她说话的时候,罗菲也在一旁掩着嘴笑。   我不想搭理她们,径自回厨房看锅去了。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吧,刘尚昂跑来说鬼娃醒了,我见汤也熬出了味道,就抱着锅子,随刘尚昂回到了902。   此时鬼娃正坐在床上,裹着两床厚厚的被子瑟瑟发抖,他低头盯着床面,老杨焦急地问他怎么样了,他就是低着头,不说话。   “先把锅放在窗户那边凉一凉。”我将锅交给刘尚昂,说了这么一句。   鬼娃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我和他四目相对,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他看着我,愣了一下,接着就“嗷——”一声哭了起来。   我开始还以为鬼娃是被邪祟缠了太久,神智不清了,可这时候他又冲着我哭喊:“叔叔,我害怕!”   能认得出我,说明他的神智是清醒的,我在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凑到床前,拍着鬼娃的后背,轻声哄着他:“不怕不怕,我在这呢,你还怕什么。过了今天晚上就好了啊,别怕。”   鬼娃靠在我身上,还是不停地发抖,我就这么慢慢拍着他的后背。   当时和鬼娃坐在一起,我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他就是我的孩子,他的身子每哆嗦一下,我心里也跟着颤一下。   等汤凉得差不多了,梁厚载立即给鬼娃盛上一碗。起初我还担心鬼娃适应不了羊肉的腥臊味,没想到他经出奇地喜欢,一口气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他喝汤时的样子,我又想起了当初在乱坟山下的小土房里,师父为了稳固我身上的阳气,给我做了满满一大缸太岁汤,那时候我也顾不上烫,一口气喝完,连舌根都被烘得麻嗖嗖的。   一碗汤喝下去,鬼娃就不再发抖了,我笑着问他:“好喝吗?”   他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床头柜上的汤锅。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剩下的晚上再喝。”   这时候梁厚载凑到我跟前,对我说:“道哥,咱们先回去吧。”   老杨一听到梁厚载的话就一脸担忧地问我:“这就要走啊,鬼娃儿没事了?”   我对老杨说:“鬼娃的事情,要到晚上才能处理。杨大爷,到了晚上,你别忘了给我留门。”   回到家以后,我的眼睛几乎没从挂钟上离开过,一直计算着时间,邪祟应该会在傍晚或者晚上九点左右现身。   如果我们待在鬼娃那里,邪祟感应到我们身上的念力,也许就不敢出现,可我们离开了,等到邪祟现身,鬼娃难免又会经受一次惊吓。   说真的,从入行以后,我很少有这么忐忑的时候。   快到六点的时候,仙儿催我去做饭,我没有做饭的心思,就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等着。期间我一直开着天眼,仔细感应着老杨那边的炁场变化。   傍晚的时候,邪祟没有出现,我却一早拿出了墨斗和封魂符,站在家门口焦躁地等。   临近九点,老杨家里突然有阴气席卷,我将家门敞开一道缝隙,聆听着老杨家里的动静,现在,邪祟还没有现身,必须等到阴气凝聚。   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变得很慢很慢,我满心的急躁,可老杨家的阴风就迟迟没有凝集。   梁厚载不停地提醒我:“道哥,别冲动啊,再等等,再等等。”   我额头上已经急出汗来了,可阴气不聚,我只能靠在门上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阴气终于凝聚起来了,于此同时,外面传来“咣当”一声闷响,老杨家的门关上了!   “瘦猴!”我喊一声嗓子,同时快速冲出家门。   刘尚昂几乎是和我同时出门,他也没废话,立即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很细的长铁丝,又快速将铁丝结成一个锁套,顺进了老杨家的门缝里,稍稍摆弄了一下,门就开了。   我一个箭步冲进老杨家的时候,就看到老杨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梁厚载和刘尚昂赶紧去看老杨,我没做迟疑,一脚踹开鬼娃的房门。   鬼娃正缩在写字台底下,而在写字台的正上方,一个穿着血色红衣的女鬼趴在那里,它的头发垂在桌子上,我看不清它的脸,但能感觉到它正一口一口地朝桌子下面吹气。   一看到这只邪祟,我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撩起来了。   它感觉到了我身上的炁场,抬头朝我这边看,没等它完全将脸扬起来,我就扔出了封魂符。   虽说我在画这张符箓的时候特意散了一部分念力,但符箓上的灵韵依然对女鬼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它的尖叫声传入我的脑海,而我也能感觉到它身上阴气在一瞬间就被消耗了大半,当即拿出墨斗,喊一声:“收!”   从墨斗上瞬间爆发出很强的炁场,女鬼的身子猛地一颤,接着就被吸进了墨盒。   等厉鬼完全被吸入,我又拿出一张锁魂符,贴在墨斗的背面。   我能感觉到厉鬼正在墨斗中挣扎,它身上的阴气躁动得厉害,垂在外面的墨线也在不停地抖动,大约五分钟以后,它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用墨斗收服厉鬼,眼看着墨线又恢复了直垂向下的样子,我才暗暗松一口气。   仙儿和罗菲进来,将鬼娃从写字台下面扶出来,这时候鬼娃还是一脸惊恐的表情,他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才战战兢兢地问我:“那个吓人的阿姨走了吗?”   我晃了晃手里的墨斗:“在这呢。鬼娃,你能看到那个女鬼吗?”   鬼娃摇头:“看不见,可我知道她就在屋子里头。”   仙儿问他:“既然你看不见它,怎么知道它是阿姨?”   鬼娃又怯生生地扫视一下屋子,片刻才对我说:“我在梦里见过她,可吓人了。”   我一想也是,鬼娃没有天眼,应该是看不到鬼物的。   他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袖子,可怜兮兮地对我说:“左叔叔,你今天晚上别走了吧,我还是……还是怕她来找我。”   我再次晃了晃墨斗:“你看,那个吓人的阿姨被吸到这里面来了,呵呵,把你的小心脏放肚子里吧。”   说完,我揉了揉鬼娃的脑袋,到客厅来看老杨的情况。   梁厚载老杨身上贴了两张辟邪符,刘尚昂则拿来热毛巾,敷在了老杨额头上。   我问梁厚载,老杨现在是什么情况,梁厚载说:“他是阴气入体,又上了年纪,一下没抗住昏过去了。好在没什么大碍。”   鬼娃一出屋门就朝老杨那边奔了过去,一下扑在老杨怀里,那双小眼睛就这么紧张兮兮地看着老杨的脸。 五百九十三章 不眠夜   被他这么一扑一撞,老杨也醒了,他的意识还是不太清晰,目光呆滞地望着我,稍稍回神之后,又在屋子里扫视了一下。   我们几个都没说话,等着老杨自己缓过劲来。   过了好一阵子,老杨才在沙发上直了直腰,看看鬼娃,又望向我:“左师傅,鬼娃儿没事了吧?”   “没事了。你身上阳气受到冲撞,需要静养。这几天,家里的伙食就由我们负责吧,您就好好休息。”我嘴上这么说着,就迈开了腿,想离开老杨家。   仙儿一把抱住我的胳膊:“这就要走了,正事还没办呢!”   我装傻:“鬼娃这不没事了吗,我饿了,回家吃饭。”   仙儿不依不饶地拉着我:“你不是要收鬼娃做徒弟吗,怎么折腾了半天,到这就卡住了呢?”   我悄悄地朝老杨那边瞥了两眼,老杨正呆呆地看着我,鬼娃也看着我,满眼里精光流窜。   看鬼娃那样子,好像对拜师的事很热情,至于,老杨,我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我想,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进入我们这个行当吧。先不说这个行当有没有前途,光是那份凶险,就不是常人能接受的。老杨可是跟着我们一起斗过邪神,那一次,我们差点没从墓穴里出来,对于这个行当里的凶险,他是深有体会啊。   这时候老杨又直了直腰,我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他不记我的恩情,将我赶出家门,不管他做什么,我都能理解,都会原谅他。   可没想到,老杨竟然笑了,他用手推了推鬼娃:“鬼娃儿,快叫师父。”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心里面突然有了一丝兴奋,我以为收徒这件事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可没想到当鬼娃将要以弟子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内心竟然没有丝毫迟疑就接受了他。   鬼娃很乖巧地跑到我面前,叫了一声“师父”。   我想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可还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鬼娃的头发:“先不急着叫师父,对于咱们寄魂庄来说,收徒可是件大事,不能这么草率的。”   鬼娃应该没理解我话中的含义,可还是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嗯,那我还是叫你左叔叔。”   看到他说话时的样子,我又忍不住笑了。   在这之后,我又在老杨家里等了一阵,直到老杨完全缓过劲来了,我又将白玉打造的八卦镜挂在了老杨家里,并嘱咐老杨,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去动那个八卦镜。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我懒得做饭,就叫了宅急送,平日里,我对薯条汉堡这一类东西是很反感的,可那天晚上竟然也吃了很多。   仙儿和罗菲抢占了我屋里的大床,耿师兄睡在客房,梁厚载和刘尚昂不忍心打扰他,就在客厅里打起了地铺,而我则睡在了沙发上。   本想美美地睡上一觉,等明天早上给夏师伯打电话,让他帮我算一个收徒的吉日,可躺下以后又兴奋地睡不着觉,就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我还是丝毫没有睡意,这时候,就听梁厚载在一旁叫我:“道哥,睡不着啊?”   我将脸转向他:“你怎么也没睡?”   没等梁厚载说话呢,刘尚昂先坐起来了,他在月光下露出了一嘴白牙,直冲着我笑:“我们替你高兴呗,高兴得睡不着啊。哎,道哥,鬼娃进了寄魂庄,是不是也得改名啊,你想好他的新名了吗?”   我说:“没想好,等夏师伯和赵师伯来了,跟他们一起商量下吧。行了,快睡吧,都这么晚了。”   “睡什么睡啊,反正都这个点了,出去找个地方嗨吧!”仙儿的声音从主卧那边传来了过来,原来她也没睡着。   很快主卧的门就被打开了,仙儿和罗菲披着睡衣出来,两个人头发都乱糟糟的,可脸上却透着精神劲。   罗菲也说:“反正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咱们一起出去吧。”   她这边刚说完,客房那边的耿师兄也嚷嚷起来:“你们要去哪啊,带上我!”   他这是被仙儿吵醒了,还是和我们一样,也一宿没睡啊?   耿师兄推门出来,看到茶几上还剩下一些食物,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抱怨:“你们也真是,吃饭的时候都不叫醒我。”   刘尚昂说:“看你累够呛,没好意思喊你。”   耿师兄将脸转向我这边:“你们要到哪去啊?一定要带着我啊。哎呀,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平时管我管得可严,我都没在大晚上出过家门。”   刘尚昂调侃道:“那你离家这么久,嫂子可不得担心你那啥呀。”   耿师兄挤了挤眼睛:“啥?”   刘尚昂就乐了:“担心你在外头沾花惹草啊。”   耿师兄说了一个“滚”字,就没再理他。   仙儿又问我:“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看他们一个个都这么有精神,心里就不禁失笑,我对仙儿说:“都这个点了,不是网吧就是夜店。附近的网吧我常去,夜店估计都在市里吧,我没去过,对那种地方不感兴趣。”   仙儿白我一眼:“谁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偷偷去过。你肯定去过,说,有没有勾搭过小妹儿?”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反驳一下来着,手机却不早不晚地响了。   我心里就纳闷,谁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拿起手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夏师伯。   接起电话,夏师伯就在另一头急吼吼地问我:“收徒的事怎么样了?”   我:“算顺利吧。”   夏师伯:“他爷爷同意了?”   我:“同意了。”   夏师伯“嗯”了一声,说:“后天就是吉日,既然你都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那我们明天就往那边赶。收徒弟这么大的事,我给跟你爸妈通通气,顺道通知你大舅。你明天别离家啊,有学可能一早就到。”   一早就到,庄师兄这是已经在路上了?怎么这么着急。   夏师伯好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似的,就听他说:“你这份徒弟缘,说起来也是来之不易,要是收不成鬼娃,下一次阴支收徒,弄不好要到三十年以后了。行行行,我挂了,你明天一早别出门啊。”   这个电话来得急,夏师伯挂得也急,我手里攥着手机,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可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赵师伯打来的,我开了免提,就听赵师伯诈尸似地喊:“想好名字了吗?”   当时我脑子还有些发麻,开口就问了句:“什么名字?”   赵师伯依旧咋咋呼呼地说:“你徒弟的名字啊。算了,你别给人家起名了,就你那文化水平,不够档次。我给你徒弟想好名字了,阴支壬坤,阳支壬乾,这事我拍板了啊,就这么定了。”   乾、坤,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名字就是赵师伯胡乱凑出来的呢?   他那边顿了一下,接着又喊:“你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一下,后天我们找你去,给我们安排好住的地方,挂了。”   直到赵师伯挂了电话,我头上的筋还在一下一下地跳,今天是咋回事,怎么所有人都集体失眠了呢。   罗菲在远处冲我笑了笑,说着:“看样子啊,你们守正一脉收徒,对于整个寄魂庄来说都是件天大的事。”   我靠在沙发上,笑得有些无奈:“庄师兄明天一早就来,看来咱们出不去了。”   耿师兄卷了餐桌上剩下的食物,回客房去了。仙儿也嚷嚷着“睡觉,睡觉了”,一边拉着罗菲回屋。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梁厚载、刘尚昂,他们两个坐在地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靠在发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庄师兄就来了。   他来的时候带着三师的画像,还有屯蒙一脉特制的香炉、香火。   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个叫刘壬飞,一个叫李壬风,都是我的师侄。   说起来,我对李壬风还是有些印象的,第一次进鬼市的时候,他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穿反了鞋,闹了一出笑话,他和我同岁,师承于豫咸一脉的黄有奇师兄,我和黄师兄几乎没有过什么交集,只是在寄魂庄见过几次,远远谈不上熟络。   至于刘壬飞,他是庄师兄的弟子,长相清秀,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其实他是八零年生人,整整比我大了七岁。   庄师兄带着自己的弟子随行,这我是理解的,可我不明白,他怎么把李壬风也带来了。   趁着庄师兄让两个师侄出去买早点的空当,我就问他:“师兄,你怎么把壬风也带来了,他师父呢?”   “有奇要到明天才能来,”庄师兄一边清点着香火,一边对我说着:“他以后可能就跟着你了,提前带他来,是让他先和你熟悉熟悉。呵呵,壬风这孩子,古灵精怪,一般人还真受不了他那性子。”   我有些惊讶:“跟着我?”   庄师兄点了点头:“耿师弟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也不能老跟你们到处跑。不过你放心,壬风虽说性子怪了些,可在风水堪舆这方面,却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方面的修为,他可不比耿师弟差,甚至还要强上一些。”   突然要将耿师兄从我身边调走,我这心里多少有些不适。   这时候庄师兄扯开了话题:“内鬼的事,我们查得差不多了。”   我看着庄师兄,没说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目前包师兄已经确认,组织里一共有五个内鬼,现在有四个已经基本确定身份,剩下的一个却深藏不露啊,不把他找出来,我们没法动手抓人。”   刘尚昂凑过来问庄师兄:“五个人?老包怎么查出来的?”   庄师兄说:“你对包师弟的了解不比我深?他的门道多着呢,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出来的。不过听他说,这五个人,都和葬教有过或多或少的联系,其中有四个人在联络葬教的时候亮过身份,至于最后一个人嘛,他只是和葬教通过信,可一直没有露过脸,老包也追踪不到他的电话。” 五百九十四章 三道师礼   我问庄师兄:“前四个人的左脚掌上,都没有掌纹吗?”   “对,”庄师兄叹了口气,回应道:“确切地说,是两只脚都没有掌纹。这些人都在十几年前的一个行动中下过墓,脚掌被墓里的酸液烧伤,有两个人现在已经没办法走路,只能坐轮椅。”   说到这,庄师兄沉了沉气,压低了声音说:“那次带队的人,是梁子。包师弟怀疑,他就是内鬼中的第五人,但目前来说他只是嫌疑最大,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就是。”   听他提到梁子,我心里就直突突,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夏师伯和赵师伯原本说明天才来,可当天下午他们两个就迫不及待地飞过来了,既然庄师兄在这,去机场接他们的,自然也是庄师兄了。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将客厅里的家具清空,庄师兄联系了仉二爷,让仉二爷帮忙凑足了十二把老桃木的椅子以及一张供桌,仉二爷也顺道带了茶具和好茶过来。   一夜没睡,加上又忙活了整整一个白天,我有些乏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原本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没想到竟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直到赵师伯摇晃着我的肩膀将我弄醒,我才知道他和夏师伯已经到这一个多小时了。   夏师伯问我,给鬼娃起好名字了吗,没等我说话,赵师伯就在一旁说:“想好了,阴支壬坤,阳支壬乾。”   夏师伯点了点头:“壬坤这名字,倒应了鬼娃的命理,还算不错。有道啊,改名的事,你该不会还没告诉鬼娃他爷爷吧?改名是大事,草率不得,你还是赶紧去和人家通通气吧。”   我不仅没告诉老杨鬼娃入师门就要改名,连明天举行招徒典礼的事也还没通知老杨呢。   这种事拖不得,我赶紧出了家门,到隔壁去找老杨商量。   老杨一见到就问,我家里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是不是要过节了。   我就告诉他明天鬼娃就要入师门了,今天准备准备,等到明天,寄魂庄所有人门人都会过来,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留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说真的,我确实没有做好收徒的准备,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又在担心老杨会反悔。   没想到老杨显得很兴奋,嘴上还说着:“这种事,就是宜早不宜晚,好好好,明天就挺好,我这就给鬼娃儿班主任打电话,请个假。”   看老杨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好像是想赶紧把鬼娃塞进我手里似的,心里就不禁疑惑。记得当年师父收我的时候,我爸可是一直都不情愿的。   我试探着问老杨,就不怕以后鬼娃跟了我,也要整日风里雨里的,总也没个安生的时候?   当时老杨回给我的那番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说:“鬼娃儿命苦啊,他爸死得早,他那个没良心的妈觉得他是个累赘,又不要他。现在啊,我还能照顾他,可是我也一把年纪了,就怕我走了以后,没人管他呀。”   我明白老杨的意思,他让鬼娃跟着我,其实是将鬼娃这一生都托付给了我。   师父,如师如父,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做这样的师父,老杨的话就像是一个很沉的担子,我以为,像这样一份重量,是当时的我难以承受的。   我告诉老杨,鬼娃进了师门,名字是要改的,现在我们已经帮他起好了新名字,叫杨壬坤。   对于改名的事,老杨也意外地没有任何抵触,他说杨喜乐这个名字本来就土气,鬼娃这阵子进了学校,没少被班里的同学笑话,既然我们给他起了新名字,老杨打算把户口本上的名也改了。   一切都是出乎我意料的顺利。   回到家,夏师伯和赵师伯又七嘴八舌地将收徒的流程帮我缕了一遍,生怕我会出什么纰漏似的。   好像对于鬼娃拜入师门这件事,两位师伯比我还上心。   第二天,当挂钟的时针走到了第八格,庄师兄在客厅里敲响了小锣,今早才赶来的冯师兄守在门口,将那些聚集在门外师叔师伯们引了进来。   夏师伯、赵师伯、我,我们三个待在主卧,庄师兄的大弟子刘壬飞则领着鬼娃去了客房。我在屋子里就能听到鬼娃说话的声音,他没有我当年的紧张和矜持,一直在问刘壬飞各种各样的问题,什么是守正,什么是屯蒙,什么是豫咸,左叔叔在寄魂庄里到底是干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能见他。   刘壬飞一直耐心地为鬼娃解答着,他告诉鬼娃寄魂庄的来历,告诉鬼娃,我们的天师是老子,地师是庄君平,一世祖李子府……   听到刘壬飞和鬼娃的对话,我仿佛也回到了许多年前,庄师兄和冯师兄在那个稍显阴暗的小屋子里,对我讲述着寄魂庄的点点滴滴。   十点一刻,庄师兄敲响了主卧的门,在外面喊:“吉时到了。”   我和两位师伯这才出了门,没过多大功夫,刘壬飞也把鬼娃带了过来。   鬼娃入师门,要过三道拜师礼。   第一道师礼,拜三祖,所有人面朝北墙上的三祖挂像跪拜,并随着夏师伯念过礼词。等大家都起身以后,我又将鬼娃带到供桌前,让他给三祖供上三柱香,对着三祖挂像三跪九叩,随后再叩56个头,前54个拜我之前的历代祖师,第55个为我而磕,最后一个,则是为他本心不灭。   当鬼娃磕到第54个头的时候,我心里颤了一下,这个头,是为我师父磕的。   如果师父在天有灵,也会喜欢鬼娃这孩子吧。   第二道礼,敬茶,和我当年一样,鬼娃要先敬三祖,然后敬我,最后敬屯蒙、豫咸的两位师伯祖。   最后一道礼,就是种棺了。   我走到共桌前,先是对着三祖拜了三拜,随后从桌子上拿起庄师兄事先准备的红布包,将它举过头顶,喊一声:“请棺!”   经我这么一喊,客厅里的诸位师伯师叔就退到门外去了,鬼娃不知所以,也想跟着出去,梁厚载赶紧将他拉住。   当初我种棺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但鬼娃入师门,梁厚载是要留下帮我的。我几乎没有美术功底,早年师父让我学,我也没怎么用功,而梁厚载当初之所以进艺术班,为的就是今天。   我让鬼娃扒下上衣,他好奇地问我:“左叔叔,这是要干嘛呀?”   “种棺。”我冲他笑了笑,从布包里拿出了浸过药水的棉球,又对他说:“你把身子转过去,面朝南。”   之前我也没想到,鬼娃竟然是不分东西南北的,还问我哪个方向是南。   梁厚载给他指了方向,让他转过脸去,一边对他说:“以后就不能左叔叔左叔叔这么叫了,要叫师父。”   鬼娃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坐在鬼娃身后,将麻药一点一点地擦在他身上。   和当初的我一样,一感觉到后背开始发麻,鬼娃就变得紧张起来:“左叔叔,我背上怎么麻了呀?”   “别说话。”我回了这么一句,继续帮他擦拭着。   梁厚载又在一旁纠正他:“要叫师父。”   鬼娃“哦”了一声,接着又捂住自己的嘴,很紧张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掰了一下他的脸,让他面朝正南。   我估算着浸入鬼娃皮肤的药量,感觉差不多了,就对梁厚载说:“种棺吧。”   梁厚载从布包里拿出带着两种不同颜色的针,在鬼娃背上一点一点地刺了起来,他下针的时候很小心,手法也很轻柔,鬼娃背上只是偶尔渗出一点血来,可我在一旁看着,还是觉得肉疼。   说起来,鬼娃背上的黑水尸棺,和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是阴支,靠催动阴气来施法,黑水尸棺的炁场却会化解阴气。所以鬼娃身上的黑水棺,说白了只是一个印记,并没有实际的用途。   花费了很长时间,梁厚载才将黑水尸棺纹在了鬼娃背上,当我让鬼娃穿上衣服的时候,鬼娃又问我:“左叔……师父,梁叔叔在我背上搞得哈嘛?”   我掀起了后背上的衣服,说:“纹身,现在你背上还有一个。”   鬼娃显得很兴奋:“我背上也有这个?”   我看他一眼,说:“嗯,你背上现在也有了。不过你要记住,黑水尸棺是不能外露的,你可别想着跟你的同学显摆。以后到了夏天,不能在外人面前光膀子,也不能去公共澡堂里洗澡。”   鬼娃“哦”了一声,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我笑着揉了揉鬼娃头发,问他:“改名的事,你爷爷告诉你了吗?”   鬼娃很乖巧地点头:“我以后就叫杨壬坤了。”   “走,咱们去吃饭。”说话间,我拉着鬼娃离开了家门。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次鬼娃入师门,我爸妈和大舅也来了,他们没去我住的地方,而是直接到了饭店。   一进饭店大门,我就看到爸妈和大舅在堂里站着,刚露出了笑脸,准备打招呼,结果我妈上来就问我一句:“你这头发也太长了,啥时候去理理?”   我只能应付:“有时间就去剪。”   “正好中午吃完饭没什么事,你去理了吧。”我妈盯着我的头,嘴上这么说着。   说真的,我压根就没法剪发,留长发一两年,我已经习惯现在的样子了,本来人就显老,身上的气质也跟个悍匪似的,有了这头黑丝,多少给了我一丁点文艺的味道,看起来柔和一些。   这时候庄师兄过来催着我们上桌,说是菜已经上来了。   吃饭的时候,我坐在主陪的位置,要整场带酒带节奏,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赵师伯总嫌弃我酒喝得慢,可我本身就对酒这东西没兴趣,更不熟悉赵师伯口中的“行酒令”,只能他催我一次,我就带一次,每次辣酒入喉,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吃过饭,远道而来的同门就要离开了,夏师伯也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大家各有各的事,都是挤时间到渤海这边来的。   他们来得迅速,走得也急,当天下午,我送夏师伯他们上火车的时候,耿师兄也跟着走了,只有李壬风和萧壬雅留了下来。 五百九十五章 传承   壬风是受庄师兄和有奇师兄的嘱托,留下来给我帮忙,至于萧壬雅嘛,她说她请了一周的假,过来陪陪仙儿和罗菲,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留下来,主要还是为了她家的刘尚昂。   我在新赋海临近的一家酒店订了房间,让我爸妈和大舅住在那里,他们到渤海湾这边来也是赶了几个小时的车,此时都有些乏了,就回酒店休息,到了晚上再到我住的地方吃饭。   一回到家,我就将行李搬了出来,翻出《三尸诀》手抄本和《道德经》,又找出一些和阴支传承相关的东西。   因为比较急,行李整个被我翻乱了,罗菲和仙儿就帮我一起收拾。   看着阴支的那些东西,我就忍不住头大,那些东西我从未接触过,怎么教鬼娃呢?   罗菲将收拾好的行李箱放进衣柜,又走到我身边坐下,对我说:“招魂幡也一并交给鬼娃吧,这是你们阴支的宝贝,他早晚用得着。”   我叹了口气:“不用这么着急,现在招魂幡也不全,催动艮字幡和兑字幡对修为的要求太高,鬼娃也不是修行个一年两年就能催动。”   仙儿也在一边问我:“你怎么说话唉声叹气的,有心事啊?”   我说:“鬼娃是阴支,可这两年整天到处跑,阴支的东西我也没时间去了解,现在可倒好,鬼娃跟了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了。”   仙儿撇了撇嘴:“也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鬼娃是阴支。”   罗菲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些事急不得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确实急不得啊。”   鬼娃吃完中午饭就上学去了,从四点到六点的这段时间里,我大略看了看阴支的东西,发现阴阳两支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有着不小的差异,但基本功都是一样的:养心功、天罡锁、八步神行,当然,三尸诀和道德经也是少不了的。   另外,两支提炼念力的方法也完全相同,但阴支没有罡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叫着鬼娃和老杨一起来了家里,吃过饭,我陪着爸妈聊了一会天,然后就带着鬼娃来到了阳台上。   当时刘尚昂正躲在阳台上偷偷抽烟,他见我领着鬼娃过来,赶紧掐了烟,打开窗户。   “你这烟还没戒掉啊?”我看着慌慌张张的刘尚昂,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尚昂草草回应着:“快了快了,现在抽得很少,跟不抽烟差不多了都。”   说完他就跑去客厅了。   天气渐凉,我怕鬼娃冻着,掩了掩窗户,只让它露出一条很窄的缝隙。   随后,我蹲下身子,将鬼娃的袖子挽起来,他胳膊上有一道淤青,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但老杨在,我一直没点破。   没等我问鬼娃是怎么回事,他就急着解释:“我骑自行车的时候摔了一下。”   我看着他,问:“下午是不是跟同学打架了?”   他怯生生地看着我,过了一会,默默地点点头。   看到他的样子,我心里就想笑,这孩子,比我小时候实诚多了。说起来,我能改掉说谎的毛病,还是多亏了师父的一顿戒尺。   我压着要笑出来的冲动,刻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鬼娃:“为什么要打架?”   鬼娃迟疑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我跟邵晓彤说,我今天上午拜了一个好厉害的师父,她不信,还说我骗人,我跟她吵,邵文斌就跑过来打我,他可凶了,一上来就拧我手。”   我很疑惑:“邵晓彤和邵文斌是谁?”   鬼娃:“邵晓彤是我同桌,邵文斌是她哥,我们都是一个班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鬼娃的语气里带着气恼,好像是向我告状,想让我帮他报仇似的。   本来这也没什么,我小时候受了委屈,不也是去找师父?可鬼娃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隐隐担忧起来,他说:“等我跟着师父学好了本事,我就去找邵文斌报仇!”   我很严肃地盯着鬼娃的眼睛,鬼娃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当时就想避开我的视线,我晃一下他的肩膀:“鬼娃,看着我。”   鬼娃这才怯生生地将视线转向了我。   我对鬼娃说:“咱们守正一脉,千年传承,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保护别人……”   说到一半,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我放开鬼娃,低头沉思了一会,又问他:“今天吃饭的时候,你的大伯祖对你说什么了吗?”   鬼娃说:“哦,大伯祖说,守正一脉,就是要红尘……红尘什么来着,还有就是不忘本心什么的。”   我:“红尘证道。”   鬼娃睁大眼睛看着我:“这是什么意思啊?大伯祖的话我听不懂呢,那个……本心是什么心?”   我笑得有些无奈,可还是勉强向他解释:“本心啊,就是住在你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变,也不该变的东西。鬼娃,你平时和谁最亲?”   鬼娃想都不想就回答道:“爷爷。”   我问他:“那你以后会对爷爷好吗?”   鬼娃很认真地点头:“等我长大了,要养着爷爷,把好吃的留给爷爷。”   我伸出手,揉了揉鬼娃的头:“你要记住这份心意,不管以后爷爷变成什么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能忘了这份心意。这就是你的本心。”   鬼娃抬着头,思考了一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接着对他说:“在咱们守正一脉,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忘的。守正,就是守天地正气,为世人留一片净土。你守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世人。学好了本事,就去找别人麻烦,那是邪性,是咱们守正一脉毕生为敌的东西。”   我看得出来,鬼娃这次真的没听懂,可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懂装懂!”   鬼娃也冲着我笑,可过了一会又问我:“那邵文斌打我这事怎么算呢,我爷爷说了,不能吃闷亏。”   我说:“你是想找回场子来吧?你可以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来做这件事。”   鬼娃抓着头皮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对他说:“这是你自己的事,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但记住,不能伤人。”   其实这话由我自己说出来,感觉还是很奇怪的,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和梁厚载就没少为了刘尚昂跟别人干架,不过那时候的我们几年练功下来,下手都有轻重,大多时候是点到为止。   暴力这东西,有时候确实是解决问题最直接也最高效的方式,可一旦使用暴力,就会产生大量的连锁反应。过去我师父也常对我说,要有暴力的手段,但不能用暴力的方式去处理问题。手段是在最无可奈何的时候用来自保的,但不能靠着它来行走天下。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最讲究的四个字,就是“以和为贵”。   鬼娃还小,心思也有些浮躁,有些话我说得太深他也未必能理解,所以,我反倒觉得他和同学打架这件事也许是一个契机,如果他能处理好了,心境也能得到成长。   他挠了挠头,又问我:“师父是让我跟邵文斌和好吗?”   我说:“你可以找他谈谈。”   鬼娃立马摇头:“他可凶了,大家都说他凶。”   我问他:“你觉得他凶吗?”   “凶啊。”鬼娃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胳膊:“上来就扭我。”   我说:“他之所以这样,也许就是为了保护妹妹呢。”   鬼娃想了想,说:“哦,好像还真是,每次邵文斌和别人打架,都是为了他妹。我记得有一次小宝抢邵文斌的零食,邵文斌都没跟他急,可小宝把邵晓彤弄哭了,邵文斌就不愿意了,还和小宝打了一架。”   小宝又是谁?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多问,只是对鬼娃说:“去找邵文斌聊聊吧,听你这么说,他本性不坏。”   鬼娃“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三尸诀》,对鬼娃说:“你进了师门,师父就要教你东西了,想学吗?”   鬼娃很认真地说:“想。”   “这本书是咱们寄魂庄所有传承的基础,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抄三遍,抄一遍,念一遍,这个星期,你要把它通篇背下来。”我一边说着,一遍将三尸诀递到鬼娃手里。   想当初,师父叫我三尸诀的时候,只是口头念了几遍,我跟读了几遍,然后他就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背下来。那时候,师父是怕我在二次种棺的时候出现意外,才不断填鸭式地揠苗助长。鬼娃是阴支,不需要二次种棺,我也不用像师父当年那样焦虑。   鬼娃现在才八岁,书里的很多字他是看不懂的,可他还是很认真地翻了翻书页,抬起头来问我:“师父,这是武功秘籍吗?”   我一听就乐了:“这可比武功秘籍厉害多了。”   说话间,我将鬼娃拉到我身边,翻开了三尸诀的手抄本,一字一行地教他念:“无忖,以之不欲。不欲,以之无心……”   很多字的含义他都不能理解,时不时地发问,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解释,鬼娃是个聪明孩子,基本上我说一遍他就能记个七七八八,很少出现一个字问两次的情况。   三尸诀之后,我还要教他道德经,然后才是养心功、天罡锁,八步神行要到他再大一些才能练。   眼看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我就留在了家里,每天敦促鬼娃,他的学习成绩不太好,老杨对此也很着急,梁厚载就担负起来帮他补习功课的责任。   鬼娃不像我小时候那么淘,他性子安稳,可有时候也会拖拖拉拉,干什么都不急不慢的,这让我很是头疼。罗菲说,鬼娃和她小时候很像,这种性子,可能是体质偏阴的人共有的特质。   那段时间,我爸妈和大舅也住了下来,因为房子不够大,他们白天在我这,到了晚上就回宾馆休息。虽说这里没有老家的田头坎道,可只要他们在,我就觉得,这个充满了商品味道的公寓酒店,也算是一个家了。 五百九十六章 北邙山   11月7号,立冬,我叫上了鬼娃和老杨到家里来吃饺子,过了今天,我就要去北邙山了。   鬼娃已经将《三尸诀》背得滚瓜烂熟,道德经也能很顺畅地背下来了,养心功他刚刚开始练习,我已经将所有的要领都教给了他。   吃饭的时候,我将一小块黄玉太岁肉连同家里的钥匙都交给老杨,让他督促鬼娃好好用功,学习上如果有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们,只要时间合适,我和梁厚载一定会给他指导。另外,鬼娃的伙食也不能草率,冰箱里已经储备了足够的牛羊肉,够鬼娃吃一阵子的了,前几天我给鬼娃订了羊奶,明天应该就开始送了,让老杨每天留意一下门外。   整顿饭,我都在喋喋不休地嘱咐这些东西,老杨听着我的话,不断笑着点头,让我放心走。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们一行人就出了家门,我和梁厚载以及仙儿、罗菲打算坐火车先去洛阳,刘尚昂则带着青钢剑和一干法器,开车上路。   刚一出门,老杨家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鬼娃穿着秋衣秋裤跑了出来,抓着我的胳膊问我:“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的话也就几天,慢的话,就不好说了。”我将鬼娃推到902室门口,说着:“你在家要好好用功,我回来可是要检查功课的。好了,快进屋吧,外面冷,别着凉了。”   鬼娃有点不情愿地进了门,在我们进电梯之前,他就一直凑在门缝上盯着我看。   我没去看他的眼睛,这些年,我总是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这样的眼神我见了太多次,可每次看到,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将要出小区的时候,我回头朝公寓楼看了一眼,鬼娃正趴在九楼的窗户上,朝我们这边张望。   他一直目送我们离开小区门口,临出门的时候,我朝鬼娃挥了挥手,让他回屋。阳台上毕竟要冷一些。   当鬼娃离开窗户的时候,我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在我的心底,又多了一份牵挂。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洛阳应该还没有通动车组,我们那次坐得应该是特快,刘尚昂走公路,速度反倒要比我们快一些。   写到这才发现,我因为一时疏忽差点把李壬风给忘了,他没和我们一起做火车,而是选择和刘尚昂一起走的高速。   说起来,李壬风这辈子应该就只坐过两三次火车,第一次是他十岁那年跟着有奇师兄回寄魂庄,最后一次,则是刘尚昂和萧壬雅结婚,他从寄魂庄赶到山东。他坐火车竟然会晕车,而且晕得非常厉害,坐汽车反倒没什么事。   鬼娃入师门的时候庄师兄之所以要提前带着他来,也是因为他没办法和其他人一起坐火车。   我们从洛阳站出来的时候,刘尚昂和李壬风已经在站外等着了,来的路上我提前联络了胡南茜,她也来了。   几年不见,胡南茜还是老样子,岁月好像根本不能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我知道她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可看起来跟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完全没两样。   胡南茜一看到我们,就朝我们这边用力地挥手,还喊:“小儿!往这看往这看,在这呢。”   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又对我说:“我手头有个大单子,你有没有兴趣?”   我笑着说:“这次来河南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不一定能腾出时间来。”   “没事没事,不着急,你先办你的事,单子我给你留着。”胡南茜说着说着,视线又转到了仙儿和罗菲那边:“你真是有福气啊,带得这俩妮儿,看着都可带劲!”   仙儿为了配合她,还特意撩了一下头发。   我问胡南茜:“都准备好了吧?”   胡南茜点头:“给你们弄了一辆小车,坐四五个人没问题。北邙山那边的情况我也打听了一下,好像也没啥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候刘尚昂凑了过来,对我说道:“我比你们早来几个小时,也了解一下北邙山那边的情况,入冬以后,那边的游客比平时少了很多,但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我的建议是,先不着急上山,在北邙山附近转一转,摸摸底。”   我问刘尚昂:“摸底要多长时间。”   刘尚昂伸出一根手指:“一天。”   我想了想,说:“你一个人去吧,等确定能上山了通知我们。咱们人太多,目标比较大,我担心,如果葬教的人提前埋伏在那里,咱们集体出现的话,可能会暴露。”   刘尚昂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开着胡前辈的车过去,你们最好找一个人口不太集中的地方落宿。”   在这种事情上,刘尚昂是行家,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告别了胡南茜,我们就到比较荒僻的郊区住了下来,等待刘尚昂的消息。   那一天,好像没有什么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唯一有些印象的,就是李壬风在旅店里突然抓狂,起因是他在研究一套老风水书的时候发现那本书其实是个残本。   说起来我也习惯了,李壬风在我家睡沙发的时候就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地抓狂,一抓狂就不停地拍自己脑袋。起初我很担心他,还设法联络了黄有奇师兄,有奇师兄让我不用管他,他从小就这德行。   见他抓狂了几次,我也就没再当回事,反正他那脑袋就像是铁打的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伤。   到现在,一天不见他发几次狂,我都觉得他不正常了。   不过不得不说,李壬风在风水堪舆方面确实是个天才,别看他平时糊里糊涂,常常丢三落四的,可一谈到和风水有关的东西,他总能说出很多惊世骇俗的见解,有时候还说什么,现在这些和风水有关的书全是瞎扯,只有追溯到两千年前,才能找到真东西。   我对风水方面的东西没什么研究,至于他的这番话有多少依据,我也不好妄下定论。   在市郊闲了一整天刘尚昂才打来电话,说北邙山一带在近期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在几年前,曾有人在山顶上看到过幻象。我问他是什么幻象,他让我直接去翠云峰的上清宫,见了面再说。   当我们一行人赶到上清宫的时候,刘尚昂早就到了,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发现他的背包也是瘪的,来之前显然没做太多的准备。   我绕过门口的香炉,来到刘尚昂身边,刘尚昂指了指天上的云彩,对我说,曾有人在这里看到过仙女划龙舟。   “仙女划龙舟?”我不禁失笑:“糊弄人的吧。”   刘尚昂也笑了笑:“我也觉得是骗人的。”   我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幻象?”   刘尚昂:“那倒不是。我听一个线人说,在几年前,翠云洞里曾飘出过七色彩雾,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而洞里头当时没有人。我就在想,那道彩雾,会不会就是罗……线索?”   当着李壬风的面,他没把“罗有方”这三个字说出来。   李壬风平日里晕晕乎乎的,其实就算刘尚昂把罗有方的名字说出来,估计他也直接忽略过去了,不会当回事。   我回头看了李壬风一眼,朝门口那边扬一扬下巴,径直走了进去。   说什么七色彩雾,我相信这道彩色的雾气是有可能存在的,可它只可能是人造,如果说它是幻象,还能被那么多人看到,我是坚决不信的。   刘尚昂两步小跑到了我前头,一路领着我们朝翠云洞那边走。   翠云峰的上清宫在零八年的时候还没有重修,到处都是一副陈旧的样子,有些地方能看到用青石转磊起来的小墩子,中间压一些黄土,上面点着香火。   烟火缭绕间,我感觉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恍惚起来,刘尚昂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走着,他的脚步和平时似乎不太一样,太轻、太柔,仿若幻象。   我心里不由得警惕起来,朝梁厚载看了一眼,就见梁厚载右手插在口袋里,那里面装着辟邪符。   青钢剑和番天印现在都在刘尚昂车上,我身边没有能用的法器,也偷偷摸向了口袋里的符箓。   今天刘尚昂处处透着不同寻常,我隐隐预感,走在我前面的人,可能根本不是刘尚昂。   这时候,跟在我身后的李壬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仙气袅袅。”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抬头望着天空,一脸痴呆的模样,再看看前面的刘尚昂,他还是默默地走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香火的味道越来越重了,我的感官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变得分不清前面的路,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离开了上清宫,又好像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转。   过了很久,刘尚昂才带着我们来到了翠云洞,“洞”指的是窑洞,洞外磊起了青石砖墙,中间开一个红色的小门,门口有一副黄底黑字的对联。   上联是:在阳世任凭你奸险毒辣害人智谋深似海。   下联:到阴曹难逃我剜拔剐炸惩凶冥律法如山。   没有横批,在门洞上方,只有一块写着“翠云洞”三个字的金字石匾。   刘尚昂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试探着问一声:“不进去吗?”   “只有一座老君像,有甚可看的?”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听起来十分苍老。   我心里一紧,在口袋里的手抓住三张封魂符。   这时候,我身后也传来一个很苍老的声音:“不过是个炼丹的地方,如今只供了一座不是他的塑像,有甚可看?”   我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面带红光的老道士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他身上道袍看起来已经十分破旧,下巴上的胡须也是乱糟糟的,脸色如同刚在庄稼地里忙碌一天的汉子般通红。   说真的,只从表面上看,他倒像是一个乞丐,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异常轻盈的感觉,不是说他走路的姿态轻盈,而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自己好像要飘在空中了,仿佛整个身子都失去了重量。 五百六十七章 不语道人   他来到我面前,笑着问我:“你可是守正一脉的左掌门?”   我下示意地抱拳向他行礼,很恭敬的问:“前辈怎么称呼?”   “我不过是北邙山上的闲云野鹤,”老人很慈蔼地笑着:“你想怎么称呼我,便怎么称呼我吧。呵呵,左掌门的封魂符,比之当年的柴掌门,还是差了一些火候啊。”   他说话的时候,朝我的口袋瞥了一眼。   可他是怎么知道我口袋里有封魂符的?我可是特意做了处理,只要不在符箓上面加持念力,灵韵就会不散发出来。   我问他:“前辈认得我师父么?”   “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道人说:“虽然从未蒙面,可关于他的事,我却比他自己知道得还多。”   说完,他又朝我身后招了招手:“鹰儿,闹够了吧,该回来了。”   说话间,我就听到身后传来扑棱棱一阵声响,接着就有一个棕色的影子从我头顶上掠过,当它落在老道肩膀上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只有拳头大小的小鹰。   老道人看了它一眼,说声:“去吧。”,小鹰就扑腾着翅膀,朝远处飞去了。   随后道人又问我:“你到这里来,可是为了一个鬼胎?”   鬼胎,指的就是罗有方吧。   我点了点头,说是。   道人冲我笑了笑:“这里人多耳杂,你们随我来吧。”   跟着道人离开的时候,我回头朝翠云洞的洞口看了一眼,之前站在那里的刘尚昂已经消失了,我想,刚才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刘尚昂,大概就是那只小鹰幻化出来的,它似乎是一只修为很高的妖物,但我并没有从它身上感觉到妖气。   我有些疑惑,想问道人那只鹰到底是什么回事,可我和眼前这位老道并不熟络,也不确定该不该问。   他带着我们离开翠云洞之后,就一路朝林子里面走,明明已经离开了上清宫,可周围还是香雾缭绕,我根本看不清路,只是不时见到一些窜天长势的老树,才知道我们正走向深林。   这段路似乎很长很长,我们到达上清宫的时候明明是上午,可走着走着,太阳就落山了,我没觉得走了多久,也感觉不到疲惫,可太阳确实已经落山了。   夜晚过去,旭日东升,朝起朝落,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几天,可依旧没有感觉到疲劳,如果不是看到太阳的变化,在我的感知里,时间才过了十几分钟。   直到香雾微散,云烟中隐隐现出一座拔地而起的木屋,老道人停下脚步,对我说:“到了。”   这时候,李壬风突然在后面惊呼一声:“不语道人!”   我和老道人同时转头望向李壬风,道人还笑着说了句:“你倒是有见识。”   李壬风指着那个老道,一脸惊愕地对我说:“道人不语,一语则天下乱。这是咱们寄魂庄的古籍里写的!”   在寄魂庄里有这样一本古籍吗?我怎么不记得呢。   老道人叹了口气:“天下乱?这是谁造出来的谣?你难道没听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么?不是存心不语,是怪力乱神,所以不能言啊。”   说着,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我:“左掌门相信凡人也可长生吗?”   我想了想,说:“能长生的人,还能算是凡人吗?”   老道用很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你也认为那样的人不算凡人?若不是凡人,他又是什么呢?”   我摇头:“不知道,大概成了另外一种生物了吧。”   他问我:“听左掌门的口气,莫不成也见过长生的凡人?”   我说:“没见过,不过有阵子我中了邪神的诅咒,在邪神的记忆力,我看到了一个老人,第一次他出现在邪神记忆中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可几年以后,却年轻了很多,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岁出头。”   老道人问我:“你在幻象里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和让你到这里来的人很像?”   这会轮到我惊奇了,我看着老道人,点了点头。他则笑了笑,四指并拢,朝屋门伸出了手臂:“我这有上好的清茶,咱们边喝边聊。”   我朝他拱了拱手,示意他先走。   老道人愣了一下,笑着摇头:“早听说守正一脉都是洒脱自然的豪侠,为何左掌门也如此刻板呢?”   我也笑了笑:“我们这一脉虽然规矩少,但也不是完全没规矩,您是前辈,有些面上规矩我还是要做一做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门进屋。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就看到刘尚昂正坐在一张桃木椅子上嗑瓜子。   “你们怎么才来啊?”刘尚昂一边朝我挥手,一边这么问我。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问他:“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就这个老头让我过来等你们的,我本来不想跟着他走的,可他啪的一掌,就把我给拍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了。”刘尚昂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被人一巴掌打昏虏了过来,他还能有心思在这嗑瓜子?这不像刘尚昂的性格,也不符合他平时的行为模式。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个刘尚昂,不会也是假的吧?   大概是见我眼神变得疑惑起来,刘尚昂在我脸上打量了一下,也是很疑惑地问我:“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正要说话,老道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虽说,眼见不一定为实,可眼前的东西,也不一定是虚的。他确实是你朋友,贫道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老道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应该信他的话。   刘尚昂就在一边嚷嚷着:“请这个字用得不太恰当吧,明明就是绑来的。哎,你家瓜子味道不错,还有吗?”   老道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竹篮,塞进了刘尚昂怀里,又拿出了热水和茶盘,泡上了茶。   我平时在家里偶尔也喝点茶,每次泡茶的时候,热水进了茶壶至少要等几分钟茶叶才能被泡开,可老道刚将热水倒下去,茶叶就散开了,几秒钟的功夫全部沉底,轻柔的茶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茶味道一定很好,但我没心思喝,等到老道落座,我立即问道:“前辈见过罗有方么?”   说话的时候,我偷偷朝李壬风那边瞥了一眼,他一直盯着老道人,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好像并没有留意到我说了什么。   老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叹一声“好茶”,随后才对我说:“我和罗有方有过数面之缘,呵呵,这孩子心性善良,却走在一条邪路上,倒也是个可怜人。”   我接着问:“他现在在哪?”   “天机不可泄露,”老道笑着说:“他是你的缘,你要自己去找。左掌门,你觉得,你若长生,是成神,还是成魔?”   我想了想,说:“肯定成魔。”   老道放下的茶杯,很严肃地看着我:“为何成魔?”   我说:“如果生命无限的话,我想,我可能会有更多的欲望吧,总觉得可以得到更多,想要的也会越多,生命无限,欲望无限,所以肯定成魔。”   老道沉思片刻,又问我:“若是你一心求道,也会成魔吗?”   我:“我师父说过,道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是强求不来的。我想,如果我抱着求道的目的无限延长自己的生命,求道,大概就变成一种执念了吧,执念太深,依然成魔。呵呵,其实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所谓的‘道’究竟是什么。”   “嗯,左有道,”老道人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说道:“这是个好名字,你本不用求道,因为道就在你身上,可凡人终究是凡人,有道却不自知。哈哈,李子府果然还是胜了我一筹。”   他这番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怎么样的意思,还有他提到了我的一世祖,难道说,他也是个长生的人,而且认识一世祖?   不过我有预感,如果我问他是否认得一世祖,他大概还是会回我那几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这时候,老道人又对我说道:“你若是说成神,贫道一定会将你赶出去。你知道徐福吗?”   他说话的时候思维跳跃性很大,我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好半天回过神来,反问他:“徐福,是秦朝那个徐福吗?”   老道点了点头:“就是他,当初嬴政让他寻仙问药,他却携三千童男童女远逃东海,世人都以为,他是寻药失败,才借此机会逃离中原。呵呵,徐福确实找到了长生的秘诀,但他和你一样,认为凡人长生,必定成魔,才暗自藏匿药方,远离嬴政。”   刘尚昂惊叹:“还真有长生不老药啊?”   老道可能是不爱搭理他,继续对我说:“当年,有人曾得到过这副药方。说起来,这个人和你们寄魂庄还有些渊源呢,你们守正一脉的天罡剑法,就是由他所创。”   我脱口而出:“周烈?可他……不是死了吗?”   “他是自愿放弃长生,”老道说:“这个人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的,他不似凡人,不能用看待凡人的眼光去看待他。虽说周烈是唯一一个服下不老药的人,可数千年来,长生者除了他,还有一个。”   我试探着问:“罗中行?”   “聪明人,”老道笑着说:“看来你现在知道的事,比我预料中要多。”   虽然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到过罗中行可能是长生不老的,可当老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   长生这种事,可是违背天理伦常的,他说徐福找到了长生的秘诀,说真的,我并不相信,他说周烈可以长生,可周烈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也不能证明老道的话是真的。但罗中行这个人,很有可能现在还活着,葬教在最近几年里活动频繁,而很多和葬教有关的线索,似乎也都证明,罗中行至今依然活着。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老道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好半天没有发话。 五百九十八章 永生者   我等得有些心焦,忍不住先开口:“罗中行就是葬教的幕后主使?”   可老道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徐福的长生秘诀,就是罗云的血,他的血用在别人身上能让人长生,可在他自己身上,却是三千年一轮回。你可还记得地藏墓,可还记得,夜魔的三千年轮回?”   我当然记得那里,和敏度的十年之约,我也一直没忘。   可眼前这个老道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地藏墓里经历过什么?   我问他:“罗中行和夜魔是什么关系?我看过墓穴里的壁画,那上面并没有说罗中行和夜魔有任何联系啊。”   老道人抱着茶杯,笑着说:“壁画?那你可曾想过,地藏墓里的壁画,是出自谁的手笔?”   我仔细回想了当时发生过的一幕幕,以及和敏度的那一次交谈,好半天才回应道:“不是夜魔的生母吗?”   老道人说:“只是她一个人吗?”   我:“还有罗中行,他也参与了壁画的绘制?”   老道人:“你以为,他为何能有那样的血脉?”   我:“因为夜魔?他从夜魔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吗?可他不是秦汉时代的人吗?”   老道人:“那依你看,谁又有那么大的能耐,在寄魂庄建成那样一个藏书阁?”   我没有说话,但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老道人接着问我:“你可知道,这世上为何要有九州鼎,又为何要有阴玉?”   我摇头,老道人笑了笑,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天道轮回,三千年归位。”   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做解答,只是说:“李子府将一块玉拆成九份,做九大墓封存,你可知道,让她做这些事的人,又是谁?”   “罗中行?”   “是罗云没错,”老道叹了口气:“可你知道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李子府又为何要帮他?”   我还是摇头,老道望着窗外,淡淡地说:“人心,总是会变的。本心不灭,他便是神,失了本心,便成魔。罗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他终究败给了自己,他这一道轮回,怕是已经断了。”   我问老道人:“轮回断了会怎样?”   老道抿了一口茶:“言尽于此,你们回去吧。”   我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问:“罗中行到底要干什么,罗有方在哪,还有三座大墓在什么地方?”   老道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九大墓,罗云原本进不得,如今他的轮回已断,很多事已无法预料。”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飘忽,屋子里的东西也变得模糊起来。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却已经是斗转星移,天地变换,天上的云层快速浮动,朝起朝落,地上的草快速生根发芽、又快速枯萎。   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屋子里,可这些景象,又是我站在屋外看到的,有些晕眩。趁着意识还算清醒,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不过是天地间一缕残魂。”老道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回响。   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老道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我耳边:“罗有方,就在一切开始的地方。”   话音一落,我顿时两眼一黑,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站在上清宫门前,刘尚昂、梁厚载、仙儿、罗菲、李壬风,所有人都在。   我一直环视着四周,脑袋还是有些晕,梁厚载他们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我听到仙儿在我身后嘟囔着:“好端端做起梦来了?”   我问她:“你也见到那个老道人了?”   仙儿点了点头,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我又看向梁厚载和刘尚昂,梁厚载也冲我点头,刘尚昂则说:“咱们怎么回来了?”   “你也见到老道人了?”我问刘尚昂。   刘尚昂说:“见到了,不但见到了,他还一掌打晕我,把我弄到一个木屋子里……而且,而且,你们也……咱们刚才在同一个梦里?那是梦吗?”   不是梦,我确定,刚才绝对不是梦!   这时候,有两三个游客从门前走过,其中有一个男人穿着花色很艳的羽绒服,我记得他,刚才上来的时候,他就走在我们身后,相隔也就是几十米。   他们的行走速度并不慢,要赶上我们也就是几十秒的事,也就是说,刚才的事,也就发生在这几十秒内?可我却觉得,它好像比我的生命还要漫长。   我朝李壬风招了招手,他正对着门口出神,见我招手,才回过神来。   我问他:“你也见到了老道人?”   李壬风点头:“他是不语道人,咱们寄魂庄的古籍里有记载,守正一脉的二十代祖师曾向他讨教过番天印的事。书上说,祖师当初的经历和咱们几乎是一样的:‘一夕促谈,恍如隔世’。”   这本古籍我没看到过,不过也有可能是粗略地扫过一眼,忘了其中的内容。   罗菲又在一旁问我:“那个不语道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脑子还很乱,我现在无法回答罗菲的问题,再者,老道人的话我也不是完全理解。   我拍拍刘尚昂的肩膀:“走。”   刘尚昂:“去哪?”   我说:“寄魂庄,我要回去查证一些东西。”   从洛阳赶往寄魂庄的路上,我们几个反复推敲着老道人说的话,梁厚载推测,老道人口中的“轮回”,有一层意思应该是,罗中行的寿命原本只有三千年,所谓断了轮回,也是就是指,他已经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也就是说,对于罗中行来说,长生并不意味着永生,仅仅是活得比其他人更长而已。   梁厚载的推断有很大几率是对的,因为他总是对的。   梁厚载说,顺着老道人的话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我的一世祖和罗中行相识。在罗中行刚刚得到长生的几百年里,他可能还是一个正派人,那时候他大概就想到了自己有一天也许会丢掉本心,才委托一世祖建立九大墓,封存九块阴玉。那些阴气精纯的碎玉,对于罗中行来说,应该是某种维持轮回运转的保障。   只要阴玉还在,不管他如何改变,都无法逃脱轮回的制约。又或者,他只有集齐了九块阴玉,才能让自己脱离轮回,成为真正的永生者。   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毕竟,如果阴玉的作用是帮罗中行脱离轮回,他与其让一世祖将阴玉封存起来,不如直接将它们毁掉,一了百了。   老道人的话似乎有很深的玄机,梁厚载也无法完全破译。   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罗中行的事,而是罗有方的下落。   老道说,罗有方就在一切开始的地方,梁厚载分析过,说这个地方有可能是罗中行出生的地方,也有可能是镇压夜魔的地藏墓,那两个地方是罗中行人生的起始点和转折点。   而且梁厚载认为,一切开始的地方,极可能就是罗中行的出生地。至于地藏墓,我刘师叔和柯师叔常年在那里守着,孙先生也经常去,如果有异常的话,我们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可鬼娃入师门的时候,两位师叔也只是和寄魂庄所有门人一样走了个过场,大家有说有笑,刘尚昂也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心事。   从河南到四川,我们聊的所有话题都局限在这个小圈子里,刘尚昂中途停车休息了几次,我心里着急,想快点回去,他说开车超过四个小时就是疲劳驾驶,他的驾照已经扣了十分,万一这次被逮住就麻烦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我们才回到寄魂庄,李壬风跑到翡翠山庄给大家打饭,其他人径直冲到藏书阁,我让梁厚载带着刘尚昂和罗菲去外阁,按说外阁平时也是很少让人进的,可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梁厚载他们去了外阁以后,我就带着仙儿去了寄魂庄后院的枯井,我让她在井外等着我,我一个人先去内阁,等到李壬风带着饭过来了,她顺道帮我把午饭也捎进内阁。   虽说仙儿不算我们寄魂庄的人,可当初她还是我的伴生魂时,就跟着我进过内阁,既然进过一次,也不怕她进第二次、第三次。   走过灵泉,开启三生石门,我一路小跑地来到书库,凭着记忆找到了写有罗中行事迹的那支竹简。   我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罗云,字中行,少时举孝廉,舍弱冠而入山门,修十全大道……”   上面先是对罗中行进行了简短的人生总概括,然后就说起了他人生中的一些小细节。   比如在入山门之前曾带家乡的青壮修建堤坝、开垦荒地、上山清除山精野怪云云。后面说他父亲重病,他铤而走险去大户家偷盗,被官兵追捕,举家进山避难,在山中遇到一个老修士,得传十全大道,因为常常为山下的百姓治病,被当地人敬为神明。   直到征和二年,巫蛊案爆发,汉武帝缉拿所有和案子有关的人,当地大户向官府告发罗中行,说他和巫蛊案有关,当时罗中行正在外云游,他的门徒、家人全部被打入死牢。直到秋刀问斩,他才得知亲人被俘,可已经太晚了,官兵发现了他的行踪,想要抓他归案,可那时候的罗中就已经道行高深,官兵拿他不住,让他逃了。   在这之后的很长时间内罗中行都没再出现过,直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罗中行又出现了一次,还成了张角座下的谋士,后来黄巾起义失败,罗中行再次消失。   我一边看着竹简上的文字,一边推测罗中行的出生时间和出生地点。   竹简上说他曾“举孝廉”,可孝廉制度始于汉武帝时期,老道人却说,罗有方曾经参与了地藏墓壁画的绘制。   地藏墓里壁画,是在姜太公的授意下绘制出来的,年代应该在周朝早期,距离汉武帝时期整整相差一千年。 五百九十九章 十全无当   不对,不对,竹简上明明说他是因为父亲重病才铤而走险去偷盗,老道人也说了,古往今来能够长生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周烈,另一个就是罗中行,在汉朝时期,罗中行的父亲不可能在世。   这支书简上的罗中行,真的是我要找的那个罗中行吗?   我抱起双手,盯着地上的竹简,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   这时我又想起,当初十全道人曾在寄魂庄放了一把火,险些将寄魂庄千年基业付之一炬。   记得师父说过,罗中行在寄魂庄放火之前,还干了一件大事——血洗九封山。   内阁中的书简最晚也只是东汉时期的,隋唐时期的书简都在外阁,不过外阁中的那些书简我大多都看过了,里面并没有和罗中行有关的内容。   寄魂庄没有,那九封山呢,九封山会不会有其他的线索?   我刚想到这里,仙儿就拎着几个塑料袋进来了,一边朝我这边走一边嘟囔着:“在这种地方吃饭真的好吗?”   “无所谓了,吃完打扫干净就行。”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内阁最深处的几个书架那边走。   既然罗中行曾在东汉末年出现过,也许在那个时代的书简上,能找到关于他的一些信息。   我一手端着碗喝粥,另一只手就不断地抽出一支支竹简,仙儿拿着我的刚才看过的那支竹简,正很认真地看着。   我的目标主要是和黄巾起义有关文献,对于这次险些将汉庭颠覆的动荡,内阁有有着大量文献记载,其中的大部分主要涉及到五斗米道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我看了一堆竹简,都没有找到和十全道人有关的线索。   就在我心里发愁的时候,仙儿在旁边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个老修士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转过头看着她,她正端着竹简沉思。   “什么老修士?”我问了她一句。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就是将十全道传给罗中行的人啊,说起来,在听说到十全道人这个称号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十全道,也不知道这个道法是属于道家还是别的什么教派。”   她的话提醒了我,对啊,这个老修士是谁?   仙儿顿了顿,又对我说:“有道,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   “什么事?”   仙儿说:“罗中行这个名字,好像是个不外传的秘密来着,我记得当初柴爷嘱咐过你,让你别把这个名字告诉其他人。可我怎么觉得,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他了呢,也知道他就是十全道人。除了咱们几个以外,你庄师兄、耿师兄、包师兄还有夏老头和赵老头,他们应该全都知道了吧。对了,还有李壬风。”   我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可我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过罗中行的事啊,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呢?”   仙儿当场就乐了:“哈,我也有比你聪明的时候呢。”   我敷衍地笑了笑,将话题牵引回来:“仙儿,那依你看,将十全道传给罗中行的老修士,应该是什么身份?”   仙儿想了想,说:“其实我总觉得吧,十全道就是罗中行自己创出来的。嗯……也许那个老修士才是十全道人,至于竹简上的罗云,可能就是一个和他重名的人。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你要是觉得不靠谱,可以无视我的话。”   我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我有预感,仙儿的这番话,很可能是查清罗中行身份的关键。   将手里的几支书简塞回书架,我又跑到了存放商周时代书简的几个架子前。   在过去,内阁中的书简全都是以无序的方式随便堆积起来的,而在寄魂庄给师父守墓的一年里,我粗略地翻看了每一支书简,将它们以大体年代为依据做了重新分类和整理。   虽说内阁中的书简非常多,可好在每支书简的末尾都标注着年号,整理起来也算是比较轻松。   我让仙儿帮我一起找,着重关注和姜太公有关的书简,如果里面提到了十全道,或者大篇幅记载了史书上没有的人物事迹,就拿给我看。   仙儿对历史好像没什么了解,一边帮我找,一边不停问我姬发是谁、姬昌是谁、帝辛和纣王是不是同一个人,诸如此类的问题让我不胜其烦,可我还是一个一个地为她解答,反正解答这些问题就是动动嘴而已,不影响我找书。   记得以前师父常对我说,有时间的话要多看看史书,现在我越发觉得,守正一脉的门人之所以有研究历史的习惯,很可能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破解十全道人的身世之谜。   守正一脉,似乎就是因十全道人而存在的。   在厚厚的简堆里,我和仙儿最终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我也忘了那本书简是我找到的,还是仙儿找到的了,只记得它写于牧野之战前夕,而写下这些内容的人叫无无当,是商军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这篇文章不似其他古籍的行文,更像是一封写给自己的信,主要内容就是一群人打算在牧野之战的时候倒戈周军,无当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生于朝歌城中的没落大族,是想要忠于帝辛的,可又不想和姜太公敌对,在一个无眠的晚上,无当将自己内心挣扎的过程写在了兽皮上,最后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只能趁夜离开军营,做了一名逃兵。   对,他当初就是将这些文字写在了兽皮上,在文章的末尾,他说到自己是将过去写下来的东西重新整理到了这支竹简上。并说自己在出逃的时候成了周军俘虏,姜太公见他聪明伶俐,加上能读书写字,就留在身边做了一个奴仆。   我看了竹简的结尾,上面的年号是:中元三年。   在汉朝之前是没有年号的,基本可能确定,这支竹简出现在汉景帝刘启时期,从牧野之战到汉景帝,其间至少有八百多年的间隔。   而在竹简上,还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落款:十全无当。   现在我手里有三条关于罗中行的线索,他有一个“十全道人”的称号,三千年前曾跟随姜太公镇压过夜魔,长生。   将三条线索联系起来,我可以确定,写下这些东西的十全无当,就是那个十全道人。   我将这支书简收起来,朝仙儿招了招手:“走,咱们去找梁厚载他们,刚才给你的那支竹简也带上。”   仙儿很惊愕地看着我:“你要把内阁里的古籍拿出去?可柴爷不是说……”   我打断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将地上的饭菜收拾起来,跟着我一起出了三生石门。   我关门的时候,仙儿又问我:“你说,既然是罗中行建起了这样一个内阁,他为什么又要弄出这样一道石门呢,不是说只有能催动番天印的人才能打开这扇门吗?”   我说:“罗中行未必就不能催动番天印,没有番天印,他也未必就打不开这扇门啊。不过我想,他大概确实没办法打开这扇门。”   仙儿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不是被那个老道人给传染了,怎么说起话来也变得云里雾里的呢?”   我笑了笑:“我是想说,当初建造内阁的时候,罗中行应该就已经想到了自己有一天会丢掉本心,他将自己的身世秘密藏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后人发现。做出这样一道石门,也许,是为了防着他自己,他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回到这里,将所有秘密全都毁掉。”   仙儿想了想,说:“那也就是说,罗中行知道寄魂庄的位置,而且也能像寄魂庄的门人一样自由进出?”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吧。不过我倒是觉得,以他的修为,就算冲进寄魂庄把所有人都杀个干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没这么干,这里头肯定是有原因的。”   “修为?”仙儿疑惑道:“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他的修为是高是低?”   我朝仙儿摆了摆手,示意先出去再说,我们闭上眼睛,对着灵泉默拜七次,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枯井外面。   随后我就带着仙儿朝外阁那边走,边走边说:“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墓被葬教的人给倒了吧?”   仙儿点头:“记得呀,听小耿说,你不是还下去看了吗?”   我:“之前没跟你说,在那个墓穴里我发现了一只被斩首的诸怀,那只诸怀似乎是被人在一瞬间镇住了戾气,又在一瞬间被斩杀。诸怀有多厉害你是有亲身体会的。看到诸怀尸体的时候,我曾想,将它斩首的人,一定是个修为超过我师父的高人。可这些天我反复回想当时的情况,越发觉得,那个人的修为绝不是高于我师父这么简单,确切点说吧,他的修为太高,师父和他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寻常人的寿命充其量也就是百余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就算再怎么有天分,再怎么刻苦,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的修为。他一定是个长生者。”   仙儿:“你是说,罗中行亲自下墓?”   “应该错不了了,”我回应着:“老道人说过,罗中行原本是无法进入九大墓的,可他的轮回已经断了,也许九大墓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震慑力。到了,拿着这两支书简去找梁厚载,让他分析一下,我去找夏师伯。”   说话间,我将竹简塞给仙儿,随后就奔向了外阁对面的大堂,夏师伯如果在寄魂庄的话,一般都会在那里待着。   如今,连我都能预感到不久之后寄魂庄会有一场大劫,夏师伯是筮卜算命的高手,他一定也察觉到了一些风吹草动,早早来寄魂庄观望星象了。   一进大堂,果然看到夏师伯和赵师伯都在,两个人正凑在一起,很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赵师伯看到我,显得很惊奇:“有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百章 直奔河南   夏师伯也说:“看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我没回答他们的问题,直接问他们:“夏师伯、赵师伯,你们是从哪里得知‘罗中行’这个名字的?”   夏师伯说:“听九封山的人说的,他们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到处散播消息,说十全道人的真名就是‘罗中行’啊。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和你赵师伯也猜不透九封山的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让他们这么一搞,整个行当里都知道有十全道人这么一个人了。”   是九封山公开了十全道人的名字?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九封山可能出事了。   “夏师伯,你们知道是哪个九封山门人散播了这个消息吗?”   夏师伯摇头:“他们是大面积散播,恐怕有很多九封山门人都参与进来了。你赵师伯猜测,可能是九封山那边已经出了问题,不过我看过星象,九封山的运势在明年年初之前还是比较平稳的。哎,师侄啊,听你的意思,好像早就就知道十全道人叫什么了?”   我回应夏师伯:“本来十全道人的真名只是包括我在内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当初师父将他的名字告诉我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外传。师伯,如果一个人脱离了天道轮回,那他的命数还能推算出来吗?”   “脱离天道轮回?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夏师伯先是不解,随后又说:“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他的命数肯定是无法推算的。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如果九封山现在已经出事,不管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一定和十全道人有关!   赵师伯又在一旁问道:“有道,你最近应该没有和行当里的人交道吧。哦,除了仉侗和咱们寄魂庄的人。”   我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赵师伯:“那就怪了,你没和行当里的接触,应该也不知道九封山最近做的那些事吧?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夏师兄已经掌握了十全道人的姓名?”   “昨天我在北邙山见到了一个老道,”我说:“李壬风说他是不语道人……”   “不语道人?”   夏师伯和赵师伯几乎是同时喊出这四个字。   赵师伯站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盯着我说:“你真的见到了不语道人?”   看样子,夏师伯和赵师伯都听说过不语道人的名号啊,李壬风说外阁的古籍中有关于他的记载,可外阁的书我都翻遍了呀,根本没有看到这么一本书。   夏师伯也凑过来问我:“不语道人对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向我透露了很多关于罗中行的事,唉,有机会我再细说吧。夏师伯,你手上有罗有方的生辰八字吗?”   夏师伯摇头:“谁能有他的生辰八字,你要干什么?”   原本我还想让夏师伯算一算罗有方现在在哪,看样子是没戏了。   我不敢把罗有方是内线的事透露给两位师伯,只是说:“没事,就是问问。夏师伯,你看,你能不能动用一下手里的资源,查一下九封山的事。最好能请九封山的人来寄魂庄一趟。”   夏师伯皱起了眉头:“咱们寄魂庄可是轻易不让外人进来啊。有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从刚才就觉得你慌慌张张的。”   我说:“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也说不清楚。师伯,咱们得尽快找到罗有方。”   赵师伯也拧着眉头说:“有道,你到底想干嘛呀?找罗有方干什么?”   我沉思了一会,才回应赵师伯:“要出大事了。”   夏师伯:“出什么大事,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我手头确实有一些信息,”我说道:“但这些信息都需要破译。对了,咱们寄魂庄还有多少颗阴玉?”   赵师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是,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一会说东一会说西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搞得我心里也慌慌的。”   夏师伯扬了扬手,示意赵师伯先不要说话,随后又对我说:“算上从黄河口带回来的两颗阴玉,保存在咱们寄魂庄的阴玉一共是四颗。有道,你现在可是守正一脉的掌门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慌啊!”   我无奈地笑了笑:“师伯,我心里静得很,没慌。现在就是有些比较急的事,我只能……”   没等我说完,身后就传来刘尚昂的叫嚷声:“道哥,载哥让你过去一趟。”   我简短地对夏师伯说了句:“师伯,咱们得尽快和九封山那边取得联络。”   说完我就要走,可夏师伯却一把拉住了我:“有道,我问你,到底要出什么大事?昨天我卜卦的时候就发现寄魂庄会有一场大劫,昨天夜观星象,我看到了劫数,却没找到化解的办法。你如果知道些什么的话,就说出来吧,咱们也好一起拿个主意。”   我看着夏师伯,说:“夏师伯,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这么说吧,我现在做的事,也是要弄清楚寄魂庄到底要遭遇什么。不过说到化解的办法,我确实有一个。”   夏师伯瞪大了眼睛:“快说!”   我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将咱们手里的阴玉转移到别的地方,悄悄转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们去了哪。师伯,我还是先去厚载那边看看吧。”   夏师伯放开了我,可脸上依旧带着极为疑惑的表情。   我这边正要走,赵师伯那边又冲我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我一脚踏在门外,一脚留在门内,转过头去问赵师伯。   就听赵师伯说:“你怎么知道,我和夏师兄已经掌握了十全道人的真名?”   “因为李壬风。”我随口应了一声,就跟着刘尚昂走了。   半路上,我还听到赵师伯在大堂里嚷嚷:“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每句话都只说一半,真让人着急。”   我想,仙儿之所以认为师伯他们全都知道了十全道人的真名,是因为从北邙山来寄魂庄的路上,李壬风也和我们一起探讨过不语道人所说的话,当他提起罗中行的时候,就知道罗中行和十全道人是同一个人。   这种连李壬风都知道的事,宗字辈和有字辈的人肯定也都知道了,换句话说,十全道人的真名,现在已不再是一个秘密。   我刚才看上去确实有些慌张,但这副样子却是我刻意做给两位师伯看的,到目前为止,有些事我还不能说出来,但我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调动两位师伯的情绪,我必须让两位师伯知道事情已经很严重,他们手里积攒的那些老人脉、老资源,该拿出来用了。   随着刘尚昂来到外阁的时候,我就看到地上摆满了展开的竹简和翻开的古书,梁厚载正盘坐在地上,盯着仙儿带来的两支竹简发呆。   我走过去问梁厚载:“怎么样,分析出什么来了吗?”   梁厚载抬头看着我说:“不用分析,这个无当肯定就是十全道人。之前我猜错了,一切开始的地方,并不是十全道人的出生地,也不是地藏墓,而是在百泉和牧野之间。无当说,他是在逃离商朝大营的过程中被俘虏,当时姜太公应该正领兵路过百泉,向朝歌进发。道哥,咱们还是得回河南啊。”   听梁厚载的意思,他是认为,无当被姜太公收为奴仆的那一天,才是一切的开端。   我问他:“依你看,十全道人的真名是罗中行吗?”   “不是,”梁厚载摇头:“这个名字应该属于汉代的某个人,这个人是十全道人的弟子,在他死后,十全道人沿用了他的名字。道哥,你可别忘了,老道人说得很清楚,数千年来,长生者只有两个,一个是周烈,另一个就是十全道人。”   李壬风在旁边插上了话:“不对啊,不语道人的原话不是说,第二个长生者是罗云,他一直没有提到过无当这样一个人啊。”   梁厚载说:“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无当是可以长生的,至于书简上的罗云,以他出生的时代来看,不可能跟随姜太公镇压夜魔。我想,老道人应该也不知道十全道人的真名,在他认识十全道人的时候,十全道人已经改名为罗中行。”   我点了点头:“你们都吃过饭了吧?”   梁厚载:“吃过了。”   “收拾东西,回河南。”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离开外阁。   其他人也呼呼啦啦跟着我一起跑了出来,直奔寄魂庄入口。   刘尚昂之前已经连续开了很长时间的车,接下来的路,罗菲只能和他轮换着开车,他们两个坐前排,剩下人则挤在了后排。   这辆小卡的最大载客量是五个人,而我们却是六个人,由于担心半路上被查到超载,出了山区以后,就带着梁厚载就去了货厢,顺便探讨一下罗有方的事。   我试图让梁厚载推测罗有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手头的线索太少了,梁厚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真的,对于十全道人的事,我谈不上着急,更何况他那边的事也急不得,必须小心谋划。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罗有方,他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啊。   到达第一个服务区的时候,刘尚昂就联络了包师兄,让他帮忙调查一下百泉那边情况,没想到包师兄在那里没有眼线,只能委托胡南茜派人过去查探,胡南茜没干过这种事,让她去查也是事倍功半,包师兄没办法,只能亲自上阵了。   快到达百泉的时候,包师兄早已订好了酒店,我问他查到什么没有,他说查到了,但现在还不能告诉我调查结果,并嘱咐我,等我们进了酒店,第一个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明天一早再说。   连着赶了太长时间的车,大家都已经非常疲倦,确实应该好好休整一下了。   一进酒店大门,包师兄和胡南茜就在大堂里等着,见我们进门,包师兄就凑了上来:“房间里有饭菜,你们抓紧时间吃饭、休息,明天一早我会过来找你们。仙儿,你负责让大家入梦。”   仙儿连忙点头。 六百零一章 夜半鬼嚎   交代完这些事包师兄就急匆匆地走了,胡南茜将我们带到房间,我们一放下行李就开始吃饭,胡南茜很好奇地问我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她从来没见包师兄那么紧张过。   很多事情现在还不方便说,我也只是告诉她近段时间行当里可能要出大事,让她做好心里准备。   吃过饭,我们几个简单收拾一下就躺下了,可我总想着罗有方的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梁厚载也是不停地辗转反侧,和我一样没有睡意。   后来还是仙儿来我们屋,给我们两个种下了梦魇,我们才得以入睡。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包师兄准时将我们叫醒,让我们赶紧收拾一下,跟他去一趟县城。   李壬风比较拖沓,我们收拾好来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刘尚昂说他还在洗脸刷牙,包师兄说无所谓了,李壬风从小就这德行,反正我们要到晚上才能行动,多等他一会也不碍事。   包师兄让刘尚昂待在大厅里等着李壬风,随后就领着我们出了酒店。   在酒店门口,停着一辆箱式冷藏车,上面印着某个公司的商标,还写着“保鲜、快捷,安全送达。”这样广告语。   包师兄径直走到冷藏车后方,左右环顾了一下,见附近没人,才拉开车箱门,催促我们赶紧上去。   见他拉开那两扇门的时候,我还以为里面会冒出白花花的冷气来,可直到门被打开,我才发现里面不是冷库,而是一个拥有各式电子设备的移动机房。   “快上车!”包师兄又在我身后催促一声,我没再犹豫,立即蹿了上去。   包师兄最后一个上来,他关上箱门,就冲着驾驶室那边喊:“老张,笔记本给我一下!”   在后车箱和前车厢之间有一个很小的窗户,没多久,那扇小窗就被拉开,有人从对递过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包师兄翻开电脑的翻盖,打开事先收藏好的一个网页,对我说:“你看看这个贴子。”   我打眼一看,就看见网页上有一个很大的标题:“这年头连搬砖都要本科学历,我没法活了。”   “这贴子怎么了?”我问包师兄。   包师兄说:“最近县城里开了一个新楼盘,施工人员急缺,却一直没有招人。偶尔有人主动去问工作的事,得到的也大多是‘人够了’、‘不缺人’这样的答复。发这个贴子的人曾跑到工地上去看过,却发现偌大的工地上只有十几个工人。可当他问工头要不要人的时候,工头也是那样敷衍他,他不甘心,当场将工头的谎言戳破,结果那个工头就告诉他,想要这个工地上干活,必须拥有本科以上学历。”   我顺着包师兄的话往下说:“然后他就发了这样一个贴子?”   包师兄笑了笑:“如果不是他发贴,咱们也看不到那些回复,有道,你来看。”   说话间,包师兄将手指放在触摸板上,向我展示贴子里的留言。   有人回复他,说还好工头没要他,那块工地可邪乎着呢,有几个高中生晚上放学从工地外面路过,还听到工地里传来鬼叫声。   这个人的回复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有些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也曾听到过那个声音。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鬼叫声?”   如果他们说自己看到了鬼,这我还比较好理解,可如果说听到了鬼叫……不管他们听到了什么,怎么就断定那是鬼叫呢?   包师兄撇了撇嘴:“昨天晚上我和老张在工地附近守了一夜,那里确实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我问他:“什么样的声音?”   包师兄无奈地摇头:“唉,形容不上来,总之就是听到以后就让人浑身难受。还是到了晚上,你自己去体验一下吧。”   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工地上不招人,会不会是因为资金上出了问题,养不了更多工人了?”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包师兄说:“后来查了一下这个楼盘的开发商,他们的资金量可不是一般的足,加上楼盘不算特别大,不太可能出现资金断链的问题。不过这个开发商明明有自己的施工队,在做这个楼盘的时候,却将工程包给了省外一家新开的建筑公司,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他刚说到这,有人在外面敲响了箱门,接着我就听到刘尚昂的声音:“老包,开门!”   包师兄给刘尚昂开了门,而后继续对我说:“我们现在怀疑,开发商可能是受到胁迫,才不得已将工程承包出去的。现在,留在工地上的那些工人,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建筑工。”   梁厚载插了一句:“他们是葬教的佣兵?”   包师兄说:“有这种可能性,但我现在也不好下定论。”   说完,包师兄就伸长脖子对着前车厢喊:“老张,开车吧!”   刘尚昂朝前面的小窗户瞅了眼,问我包师兄:“张大发来了?”   包师兄点头:“他不来没人开车。”   刘尚昂显得有些担忧:“你那病还没好啊?”   “这辈子恐怕好不了了。”包师兄苦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坐下来,开始摆弄车箱里的电子设备。   当包师兄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包师兄,你得了什么病啊?”   包师兄笑了笑,没说话,刘尚昂在一旁对我说:“零六年年底的时候老包被流弹击中,弹片钻脑子里去了,他命大,留住一条命,弹片也被取了出来。可从那以后就留下了后遗症,你那是什么病来着,老包?”   包师兄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对我说:“就是普通的眩晕症。平时没事,可只要一开车就头晕,哎呀天旋地转的。不过也无所谓了,能活着就不错。”   说话间,他按下了一个那妞,车箱左侧的几个屏幕立即亮了起来,在屏幕上,能看到从路边一晃而过的房子和树,包师兄刻意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对刘尚昂说:“你检查一下设备能不能用。”   刘尚昂在仪器上摆弄了几下,就看到有些屏幕上的画面拉近、放大,有些则是拖远、缩小。   在刘尚昂摆弄的时候,包师兄就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地面不停地喘粗气。   看样子,他不是开车的时候会头晕,而是一看到快速移动的东西就会头晕啊。   我看车箱里放了一台饮水机,就给包师兄倒了杯水,包师兄接过水杯,无奈地笑了笑:“看样子我是该退休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冲着包师兄笑了笑。   这时候包师兄又冲刘尚昂喊:“等我退休了,你得接我的班啊!”   刘尚昂回一句:“老子没空!”   包师兄靠在椅背上,骂一声:“曹蛋玩意儿。”,可脸上却带着丝毫不做作的笑容。   张大发将车子开到了县城里的一家冷饮批发店门口,而在这家店的对面,就是包师兄口中的工地了。   车头正对着工地,车尾对着冷饮店,从电子设备的屏幕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工地门口的情况。   刘尚昂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问包师兄:“大门是锁着的啊?”   包师兄说:“一直都是锁着的,但里面确实有人在施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耳机分别递给我和刘尚昂,带上耳机,果然听到一阵施工现场才有的杂乱噪音,其间也有人说话,好像在催促其他人快一点,但听起来不太真切。   除了这些噪音以外,耳机里还传来连续不断的呼呼风声,可我今天走出酒店大堂的时候感觉外面明明没什么风,耳机传来的风声却像是八九级的狂风一样。   刘尚昂摘下耳机,皱着眉头问我包师兄:“怎么这么大的风声?”   包师兄说:“我特意放大了音量,不然听不到工地里的声音。昨天我在这待了一天,发现工地里的人在干活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生怕别人知道工地上有人”   “这是秘密作业啊,”刘尚昂皱起了眉头:“这些人在干啥?”   包师兄摊了摊手:“这谁能知道。昨天晚上我和老张原本想进去看看的,可里面出现了那个怪动静,我们就没敢妄动,打算等你们几个来了再说。”   我有些疑虑,问包师兄:“现在也不能确定罗有方就在工地里吧?”   包师兄说:“八九不离十,整个县城里唯一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对了,有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葬教为什么要扣押罗有方,他的身份,是不是和我之前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我叹了口气:“关于他的事,我现在还不能说。”   “不能说就不说,”包师兄笑了笑:“不难为你。”   我们盯着屏幕,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工地的大门都没有开启过,只是偶尔能看到院墙上方飘起很淡的尘土,中午的时候,里面还传来锅瓢碰撞的声音,应该是里面的人在做饭。   整整大半天时间,这条路一直没有多少行人,到了中午饭点,偶尔有高中生模样的人骑着自行车路过,也是加快速度离开,不敢有任何停留。   我问包师兄,这附近没有住户也没有店铺吗,怎么行人这么少。包师兄说,我们背后就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商业小区,但这条街平时就是很少有人过来,身后的这家冷饮批发店是唯一一个沿街的店铺,但只有在夏天才开张。   按说像这种毗邻商业小区的街道,通常都会有一溜沿街商铺才对吧。   李壬风说这地方的风水不好,也就是做冷食的店能活下来,当初开发商在做小区的时候没盖太多沿街房,应该是专门找人来看过的,。   入夜以后,我们草草吃了些东西,等到晚上九点半,有三五成群的高中生从街道中走过,每个人都是匆匆来、匆匆离开,似乎都不想在这条小道上多待。   等最后一拨学生走过以后,包师兄对我说:“那个声音快出现了。” 六百零二章 夜袭   我点点头,开了天眼。   其实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开天眼看过,但那时候工地上并没有任何异常的炁场。   十点一过,工地上突然扬起了一股淡淡的阴气,那道阴炁场虽然不算太强,却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好像天地间的温度陡然下降,让我的手脚都感到有些僵硬。   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觉,仙儿拿嘴唇触了触手指尖,有些疑惑地说:“体温正常啊,可我怎么觉得,手脚都像要冻僵了一样呢。”   我朝她摆了摆手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随后带上耳机,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声音。   耳机中依旧传来很强的风声,我沉下心来,仔细分辨着夹在风中的其他杂音。   没多久,工地上先是传来一阵“呼——呵——呼——呵——”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来自于一道怪异的风,但又像是某个人的喘息声。   这阵声响很快消失,紧接着,就听工地中传来“嗷——”的一声尖叫。   那阵尖叫声很细、很长,持续了足足三四分钟,我能听得出来,那声音就是从人的嘴里发出来的,可它的音频变化得很快,时高时低,毫无规律,听起来就像是鬼哭一样。   随着这声尖叫的出现,我心里都不自觉地有发寒,立即在心里默背三尸诀,沉淀心境。   等尖叫声完全小时,我才摘下耳机,问包师兄:“这个声音一晚上出现几次?”   包师兄说:“就一次。而且只有在这条路上才能听见,我曾问过商业小区里的居民,他们并没有听到过这个动静。怎么着,咱们现在行动吗?”   “行动。”我简短地应了一声,包师兄则拖来了一个很大的行李包,向梁厚载他们分发了武器。   包师兄准备的武器样子很特别,头宽尾窄,看起来有点像黑色的棒球棍,在每根棍子的底部,都有一个按钮。   刘尚昂掂了掂周中的棍棒,问包师兄:“这是什么武器,以前没见过呢?”   包师兄说:“这是特制的电棍,功率很大,是专门用来对付葬教佣兵的。他们的身体机能和正常人不一样,寻常的武器很难瞬间制服他们。”   说完,他又拿起一根棍棒,指着上面的按钮说:“按下这个按钮以后,棍子的前半截都是带电的,你们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别伤到自己人。这玩意儿打在复制人身上只能让他们暂时昏厥过去,可要是打在咱们身上,那肯定是重伤。”   包师兄原本也想让我带一根傍身,我摆了摆手,没要。   十点半,沿路的灯就一根根熄灭了,包师兄和刘尚昂小心翼翼地打开车箱门,尽量不发出声响,所有人轻手轻脚地下车,快速凑到了工地的围墙附近。   包师兄拿出一个听诊器样的东西,贴在墙壁上仔细聆听了一会,又转过头来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跟上。   他带着我们一路向东走,快到路口才停下来,在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马路上的车流,但我们这边很暗,路上的人应该看不见我们。   包师兄做了一个“上”的手势,随后就踏出弓步,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刘尚昂后退几步,一个急冲锋来到包师兄跟前,踩着包师兄的手掌翻上了墙头。   过了片刻,我听到刘尚昂在墙壁另一侧小声喊了声:“安全!”   包师兄指了指墙头,问李壬风:“你行不行?”   李壬风很干脆地摇头:“肯定不行。”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他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和他一样。   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我和梁厚载分别冲上墙头,又同时伸手,将李壬风提了上来。   说真的,要不是考虑到等会可能需要他帮我看风水,这次行动我都不打算带着他。   等所有人进了工地,刘尚昂才对我和包师兄说:“六点方向和十点方向有人把守,分别是四个人、十个人,他们手里有武器,太远了看不清,但有可能是枪械。”   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包师兄脸上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口气带着些忧虑:“两拨人相距多远。”   刘尚昂回过头去望着远处,说:“那四个人应该是巡逻的,他们在移动……朝这边走过来了。现在距离咱们三百米左右。”   我问仙儿:“能给他们种梦魇吗?”   仙儿:“我正在尝试,不行,他们身上好像带了什么法器,梦魇种不进去。”   包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靠你了。”   我点点头,立即招呼刘尚昂和梁厚载,俯低身子,朝着六点钟方向移动。   工地上没有灯光,夜空中又没有月亮,以至于这个地方几乎完全被夜幕的阴影覆盖,刘尚昂他们手里的武器在这种环境里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因为一旦用打开电流,武器在触碰到敌人的时候就会爆发出电光,那样的话,我们瞬间就会暴露。   大概前进了两百米距离,我才模糊看到前方有四个人影,刘尚昂停下脚步,引着我和梁厚载潜藏在建筑用的钢架后面。   那四个人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径直从钢架旁边走了过去。   我看准了时机,快速冲到他们背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同时伸出左右手,抓住其中两个人的后颈,使出天罡锁的手法,用力一扣,******当初我师父对付葬教佣兵的时候用得就是这招,如今这样的招数依然有用,那两个还没等完全转过头来,就已经昏厥过去。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分别控制住了一个人,用手死死堵着他们的嘴巴,不让他们出生,我凑过去,分别在这两个人的后颈上来了一下。   这一次我们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反抗,也没有弄出多少声响,可刘尚昂还是朝远处看了一眼,大概是确定了另外十个人没有异动,才背起一个佣兵,朝包师兄他们那边退。   我们将四个佣兵全都拖到一起,又用钢索将他们捆绑起来。   这些人手里确实是有枪的,和几年前我们在二龙湾碰到的那些佣兵一样,他们手里拿的也是国内不应该出现的mp5。   梁厚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摸索了一阵,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块带有灵韵的碎布,就是这东西导致了仙儿无法在他们身上种下梦魇的。   罗菲接过那块碎布看了看,随即对我说:“这是招魂幡上的布片!”   招魂幡?   我心里顿时一惊,问她:“确定是招魂幡吗?”   罗菲:“百分之百确定,我对这上面的灵韵太熟悉了。”   招魂幡怎么被撕碎了,而且碎片还在这些佣兵身上。难道说,我师伯也出事了?   我心中十分担忧,但当着包师兄和李壬风的面,我又无法将师伯的事说出来。   这时候刘尚昂望着十点钟的方向,开口道:“有人从地下钻出来了,十五……不对,二十个。从地下钻出了二十个人。不行,他们人太多了,手里又有枪,咱们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哎,不对不对……”   他一个人在那自说自话,我们都没打断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尚昂沉默了一小会,接着说:“上来的人手里没拿东西,他们的动作很僵硬,不像是正常人啊,好像是僵尸,道哥,你能感应到尸气吗?”   我小声回应:“没有尸气。”   刘尚昂:“有六个人押着他们离开了,十点钟方向还剩下四个。”   包师兄一句废话没有,招呼大家立即行动,朝着十点钟方向快速靠拢。   虽说对面只有四个人,可他们全程面朝我们的方向站立不动,我们无法正面行进,包师兄只能领着大家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他们身后。   我隐约看到,在四个佣兵后脚跟的位置,有一个直径在一米左右的圆形的阴影,好像是个很大的井盖。   包师兄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虽说光线很弱,但他就在我身边,我还是能大体看清他的动作,立即朝佣兵那边扑了过去。   我正要出手呢,就看到李壬风举起了电棍,和我攻向了同一个人,电棍上传来了电流声,我只能半途收手,在那个佣兵转身的一瞬间,李壬风的电棍已经戳在了他身上,啪的一声锐响,电棍和佣兵接触的地方爆射出一道电花,就见那个佣兵猛地颤了一下,随后就倒地不起了。   这时候刘尚昂他们也已经得手,四个佣兵倒在地上,身子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   李壬风看看手里的电棍,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强的电力啊,要是普通人现在已经挂了。”   你刚才差点电到我!   我白了他一眼,他反正也看不见我的表情,就是盯着电棍出神。   佣兵身上还有余电,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橡胶手套,分给我和梁厚载,我们三个又将四个佣兵挪到墙角的阴影中。   包师兄说,之前离开的那六个佣兵应该还会回来,如果他们看到同伴失踪,弄不好会将更多人引过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刘尚昂顺着六人离开的方向一路探查,最后在一个钢架房外发现了他们的脚印。   这座房子周围好像是故意浇了大量的水,以至于地面十分泥泞,佣兵的脚印显得十分清清晰。   我和包师兄守在门口,刘尚昂和梁厚载则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窗前,随后我就看到刘尚昂拼命地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屋子里人有人,我不敢弄出声响,于是四肢着地,慢慢移动到刘尚昂身边,刘尚昂指了指窗户,让我自己看。   我避开从窗口照出来的光线,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悄悄向屋子里观望。   一看到屋子里的景象,我顿时皱起了眉头,里面站着至少五十个和罗有方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的目光呆滞,身子笔直而僵硬,两个佣兵正给其中一些穿上衣服,另外四个人则将一些橘黄色的粉末撒在那些“罗有方”的头顶上。   我看到那些头顶粘了粉末的“罗有方”渐渐开始出现变化,他们的皮肤表面长出了厚厚的角质,随后角质柔和成型,呈现出一张张不属于罗有方的面容。 六百零三章 罗有方在这   这里面竟然还有我和梁厚载的面相,不只是长相,就连他们的身材也在渐渐发生变化,原本过于宽大的衣服渐渐被撑满,原本过于短小的衣服,也渐渐变得不那么紧簇了。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那些“罗有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他们的神色还是异常呆滞,身体也依旧僵硬无比。   这时我又想起了不久前在墓穴里见到的那个人,他起初将自己装扮成了梁厚载,可后来他身上的皮有一层一层地脱落,其中一层皮,就是罗有方的。   我猜测,屋子里的这些“罗有方”,最终都会变成行当里的人物,我看到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穿着道袍或者僧袍。   这时候屋子里的两个佣兵聊起了天。   其中一个人问:“咱们的药该送到了吧,再有一个星期就该发病了。”   另一个人回应他:“你是新来的吧,咱们上头的人,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将药给咱们的。”   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分别拍了拍这两个人:“你们别在这说话,小心惊醒了这些东西。”   那两个人看着自己身边的“罗有方”,同时皱了一下眉头。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几个佣兵才收拾了东西,朝着门口这边走,我轻手轻脚地回到门前,屋门刚好被打开一道缝隙。   等最后一个人走出来,包师兄他们立即动手,六根电棍几乎是同时戳在了六个佣兵身上,他们来不及反抗,身子猛颤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我没动手,一见那几个佣兵被放倒就钻进了屋门。   包师兄他们也跟了进来,一看到满屋子的“罗有方”,包师兄忍不住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回应包师兄,径直走到变成我的“罗有方”面前,用力掰开他的嘴。   当时的感觉真的很怪异,就好像我掰开的真就是自己的嘴巴。   即便是被我掰开了嘴,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没有任何知觉似的。   从他的嘴里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淡淡尸气,这股尸气我很熟悉,它就属于影尸。   看样子,他们和当初假扮罗有方的那个东西一样,体内都藏着着一只影尸,他们没有血肉,只是用一层层皮,像竹笋一样将影尸包裹了起来。   我抽出一张封魂符,塞进了他的嘴巴,很快,尸气消失,而他的身子也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包师兄还是问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东西?”   我摇头:“我也解释不清。”,随后又冲梁厚载招招手:“他们的身子里头都有一只影尸,咱们得尽快处理一下。”   梁厚载点点头,开始和我一起镇压这些“罗有方”体内的影尸。   屋子里的东西很多都已经变成了其他人,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将它们处理掉,如果让它们从这间房子里走出去,整个行当都会大乱。   好在影尸被固定在它们体内的同时也失去了行动能力,没过多长时间,屋子里的一副副身躯全都瘪了下去,五十几张人皮全部堆在地上,难免让人心中感到不适。   包师兄和刘尚昂一早就到屋子外面透气去了,反倒是李壬风一直在屋子里,盯着那一张张人皮看得津津有味的。   我问他:“你不怕吗?”   他就回了一个字:“怕。”,可眼睛依旧盯着地上的人皮。   当我们几个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刘尚昂和包师兄已经捆好的佣兵,并从他们身上收缴了武器。   包师兄说,据他和张大发之前的调查,工地上总共有十七个人,我们现在制住了十四个,还剩下三个人,他怀疑,那三个佣兵应该在地下。   刘尚昂和梁厚载换上佣兵的衣服打头阵,他们两个身材和其中两个佣兵非常接近,如果地下的光线够暗,应该能蒙混一下。   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圆形阴影确实是个井盖,但厚度只有一寸左右,没什么分量,我打开井盖,朝地下看了一眼,里面隐约有淡黄色的灯光闪耀,但光线非常暗。   我让刘尚昂和梁厚载先下去,包师兄端着枪跟在他们身后。   井盖下方就是一条人工挖掘出来的隧道,入地不深,周围看不到岩层,只有一股很重的土味,在隧道的顶端还用金属和木头做了加固处理。   走在隧道里,我就能感觉到影尸身上特有的尸气。   灯光出现在前方,由于我身处的位置比较暗,反而能更加清晰地看到那里晃动的光点,还能隐约看到位于隧道尽头的红色铁门。   包师兄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地说:“有监控。”   我正想寻找监控的位置,包师兄又说道:“别四处乱看,这地方光线暗,有监控也看不清咱们。”   直到离光源又进了一些以后,我才看到,在固定隧道的木架子上绑了电线,上面连着一个摄像头,像这样的摄像头也不只一个,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每隔五六米一个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有一个摄像头。   这时候,隧道尽头的红门被人打开了,有一个佣兵露出头来,朝我们这边喊:“你们怎么进来了?”   在这么窄的隧道里,如果被对方发现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就完蛋了,他们开枪射击,我们根本没地方躲闪。   好在刘尚昂够果断,对面一冒头,他半句废话没有,立刻端枪射击。   随着一阵突突声,从门缝里冒出头来的佣兵当场倒在了血泊中,连通那扇铁门都被打成了筛子。   刘尚昂打完一梭子弹药,退到后面来更换弹夹,包师兄快速补上他的位置,一边开枪,一边带着我们快速前进。   他们俩算是老搭档了,火力交叉的时间计算得非常精准,隧道中的枪声一直持续不断,在门的另一侧也传来了回击似的枪声,但没有子弹朝我们这边飞过来。   刘尚昂和包师兄每次开枪的时候,枪口的朝向都是不一样的,铁门上的弹孔也呈现出很有规律的放射状,他们就靠着两杆枪,封住了对方反击的角度。   可他们手上的子弹并不多,刘尚昂眼看他只剩下最后一支弹夹了,就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塞进我的手掌心。   我摊手一看,竟然是颗手榴弹。   刘尚昂已经接替包师兄补上了火力,他一边开枪一边冲我喊:“拉下保险栓,扔过去!别扔太远,在门口附近就行!”   我拉下保险栓,用适当的力气将手榴弹抛了出去,就听“当”的一声,手榴弹将一排密集的弹孔打破之后,竟然镶在了门上。   刘尚昂立即大喊:“卧倒,护住脑袋!”   我刚匍匐在地上,就听隧道尽头传来“嘣”的一声闷响,地面紧跟着震了一下。   包师兄那边喊:“快起来,上上上!”   尘土飞扬间,我看到整个铁门都爆开了花,金属碎片散了一地。要不是我们离得比较远,光是这些被崩飞的金属碎片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刘尚昂和包师兄已经爬了起来,端着枪快速朝门口那边冲,我也没敢耽搁,起身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包师兄第一个钻进门洞,刘尚昂紧随其后,我估摸着刘尚昂应该还剩下半夹子弹药,可他进去之后,我却没有听到枪声。   我侧着身子钻进门洞,才发现三个佣兵此时全都倒在了血泊中。   其中一个身上足有三四个弹孔,另外两个则是被铁门爆破时崩起的碎片所伤害。   他们的伤都很重,正常人如果遭到这样的重创恐怕已经没命了,就算还活着,至少也会昏迷过去,可这几人躺在地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们这边。   包师兄和刘尚昂负责将他们束缚起来,我则带着其他人继续前进。   进了门,就是一个小屋,这里面有股很重的腐烂味,在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   在屋子的尽头,又是一扇红皮铁门,我一脚将门踹开,当门敞开的刹那,里面就飘来一股异常浓郁的血腥味,那味道实在太刺鼻,我不禁猛皱一下眉头,用手捏住鼻子。   梁厚载拿出手电,朝门里一照,我就看见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这些刑具大多是欧洲中世纪时期的样式,地上积满了血,在屋子的当中央,还悬着几条手臂粗的铁链,罗有方就头朝下被倒吊在那里。   我赶紧冲过去,用力晃了晃罗有方的肩膀,他闭着眼,没有反应,我试着测了测他的鼻息,他的呼吸平稳,还活得好好的。   随后我又掰开了罗有方的嘴巴,除了因为长时间无法刷牙而扬出来的口臭之外,他体内没有散发出尸气。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眼前的罗有方就是本尊。我朝梁厚载招了招手,让他帮我一起将罗有方弄下来,可那些铁链太粗了,我们俩根本弄不断。   这时包师兄过来了,他一眼看到罗有方,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们俩要救他吗?”   经我点了点头,包师兄立刻蹲下神,从鞋后跟处拉出了一条二十厘米长的软锯。   他将软锯套在铁链上,快速来回拉动,只几分钟的功夫铁链就断了,罗有方落下以后,他又用软锯磨断了罗有方脚腕上的链条。   链条一断,罗有方就醒了,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此时正不停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问他:“你现在能走路吗?”   罗有方听到我的声音,才慢慢地转过脸来看我,他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们回来,盯着我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这时候刘尚昂从门口伸进头来,冲着我们喊:“赶紧撤吧,隧道可能要塌!”   我和梁厚载赶紧将罗有方扶起来,架着他快速撤离,出门以后,梁厚载、包师兄和刘尚昂又一人扛起一个浑身是血的佣兵。   包师兄让仙儿到工地外面找张大发,让他把车开进来。   等我们从隧道里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开始塌陷了,张大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撬开了工地大门,将车开了进来,我们先是将罗有方和三个重伤的佣兵拖上车,随后又七手八脚地将另外十四个俘虏也一并拖了上去。 六百零四章 幼泽之滨   临走之前,包师兄在钢架房那边放了一把火,将五十多张人皮一并烧了。   刚才我们在隧道里已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由于隧道挖得比较浅,附近小区里的居民很可能有所察觉,现在火光一起,很快就有消防队的人过来。   我们不敢停留,赶紧上车走人。   车箱里,十七个佣兵挤在一起,除了那三个重伤号,其他人还处于昏迷状态。   李壬风指了指还在流血的三个佣兵,问包师兄:“师叔,你说,他们几个都这样了,还能救活吗?”   当时包师兄正给庄师兄打电话汇报情况,没功夫搭理他。   一旁的罗有方就说道:“这些东西只要脑袋不被打穿就死不了,那样的伤,他们要完全恢复过来也就是半年的功夫。”   罗有方说话时的淡定让我十分惊讶,刚才我们救他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打死也想不到到我们会来的样子,可是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我们的存在,而且他说话语气就像是和熟人聊天一样,没有半点隔阂。   除此之外,他的恢复能力也大大超乎我的想象,从地下室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就快不行了,可是当我们将他弄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恢复清醒,现在就连气息也恢复了正常。   李壬风怔怔地看着罗有方,过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是罗有方?”   罗有方歪嘴笑了笑:“你不是应该叫我师叔吗?”   他和李壬风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很熟络的样子,这让我很不适应。   此时包师兄已经挂了电话,他也凑过来,看了看我,又看看罗有方,最后问道:“这家伙是咱们的人吗?”   我点头:“他一直都是。”   包师兄嘴巴微张,一直望着罗有方出神,看起来,他好像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毕竟这些年来,罗有方都是组织的首要通缉犯。   张大发将车开出县城之后,就拐到了村际马路上,这一路他都在不停地钻小路,其间还将车开到了山里,和包师兄一起给车换了漆,换了车牌。   仙儿在佣兵们醒来之后就给他们种下了梦魇,罗菲则从这些佣兵身上收缴了大量招魂幡碎片,拼成了一张完整的巽字幡。   我问罗有方师伯是不是出事了,罗有方说他应该没事,前段时间葬教识破了他的身份,派人去追捕他,这张巽字幡是我师伯逃走的时候遗落的。葬教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罗有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一路上没有出太多情况,张大发将车开到了湖北和湖南的交界处,庄师兄和大伟一早带人在这里等着了,我们移交俘虏的时候,庄师兄上车来查看,当时罗有方用毛巾蒙住了脸,可庄师兄但凭身形就一眼认出了他。   “罗有方?”庄师兄朝罗有方那边指了指,转过头来问我。   没等我说话,罗有方就摘下了毛巾,冲庄师兄笑了笑:“庄师兄,好久不见啊。”   庄师兄没理他,而是问我:“为什么没把他绑起来?”   我说:“自己人,不用绑。”   “自己人?”庄师兄一脸错愕地看看我,又看看罗有方。   过了好半天,庄师兄才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问罗有方:“一直从葬教内部给我们传递消息的神秘人,就是你啊?”   罗有方:“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我问罗有方:“你给组织上传递过消息?”   罗有方点头:“在柴师叔刚过世的那一年多,我只能和你们那个组织取得联络,传递葬教的内部消息。”   庄师兄问他:“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没了,”罗有方说:“不过现在,我对葬教来说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这一次回来,以后恐怕就回不去了。”   庄师兄朝我和梁厚载招招手:“有道,厚载,你们两个负责将这些佣兵弄下车,我们的人就不上来了。罗有方的身份,现在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毕竟组织里也不太平。”   我和梁厚载二话没说,直接上手,将车上的俘虏一个一个运下车,罗有方所在车箱的角落里,阴影盖住了他的脸,就算有人朝车上张望,也看不见他的面容。   等俘虏交接完毕以后,庄师兄又给我们换了一辆面包车,包师兄和张大发跟着庄师兄走了,刘尚昂开着面包车,载着我们直奔寄魂庄。   在路上的时候,我就问罗有方,十全道人是不是葬教的幕后主使,可他却说到了寄魂庄再说,路上不安全。   回到寄魂庄的时候,路过那片迷宫似的竹林,没想到罗有方对这里轻车熟路,我走在树林里,时不时还要看看后面的山头,他却根本不用,就是闷着头向前走,速度比我还快。   到寄魂庄门楼的时候,我问罗有方:“你过去经常出入寄魂庄吗?”   “我只来过一次,”罗有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边对我说:“我这里,有罗中行的一部分记忆,我是他创造出来的。”   罗有方脑子怎么会有罗中行的记忆?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吃惊地看着他。   罗有方:“这些事等会再说,夏师伯和赵师伯在吗,我得先见见他们。”   我没再废话,立即带罗有方去了大堂那边。   夏师伯和赵师伯都在,我们来到大堂的时候,他们正在研究我上次从内阁带出来的两支竹简。   一看到跟在我身后的罗有方,两位师伯都是一脸的惊愕,直问我怎么把他给带进来了。   当我说出罗有方是自己人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也和包师兄、庄师兄一样,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罗有方问我夏师伯:“夏师伯,你手里是不是有一块玄龟甲,在龟壳的右上角有一个缺口?”   夏师伯看着罗有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罗有方又问我赵师伯:“赵师伯,你们豫咸一脉炼阴阳沙的丹炉底下,是不是刻着一行模糊的小字?”   赵师伯盯着罗有方看了一会,问我:“有道,你确定他是自己人?”   我点头:“确定。”   赵师伯迟疑了一会,才转向罗有方,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罗有方对我说:“将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咱们就能知道罗中行要干什么了。”   夏师伯和赵师兄同时望向了我,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忧虑。   这些年,在夏师伯和赵师伯眼里,罗有方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如今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我们这边的人,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他。   我朝夏师伯和赵师伯分别拱了拱手:“两位师伯,罗有方刚才提到的两样东西,在寄魂庄吗?”   赵师伯沉吟了一会,问罗有方:“你是什么时候投靠我们这边的?”   罗有方:“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柴师叔和师父救了我的命,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   夏师伯也在一旁说:“我曾听柴师弟说,赵宗典好像一直不认你这个徒弟吧?”   罗有方先是苦笑,旋即又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认不认我这个徒弟不重要,反正只要我认他这个师父,他就永远是我师父。”   赵师伯正要说话,我抢先一步说:“两位师伯,现在情况很紧急,赶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夏师伯还是迟疑,赵师伯离开座位,走到我面前,仔细盯着我的脸,问我:“你还记得自己是几几年入的寄魂庄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九五年重阳节拜师,九八年年初第一次来到寄魂庄,同年认识了梁厚载。师伯,你不会是怀疑我的身份吧?”   赵师伯显得有些尴尬:“不是怀疑你的身份,唉,算了,不说这些。夏师兄,你觉得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夏师伯沉默片刻之后才回应:“有道是守正一脉的掌门,这件事可能涉及到整个行当的风云变化,应该他来拿主意。”   赵师伯朝我摊了摊手:“那就是没得选咯?”   我不禁笑了:“那就是没得选了。”   夏师伯也站了起来,一边说着“我去拿玄龟甲,你们去炼丹房。”,一边出了大堂。   赵师伯带着我们来到炼丹房,从一口老木箱里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的丹炉,赵师伯说,这东西其实不能叫丹炉,它是早年一世祖留下来的药皿,原本是拿来炼药的。   没过多久,夏师伯也拿着一片龟壳过来了,这片龟壳足有一尺多长、半尺多厚,虽然只是一块碎片,但光是看那厚度,就能知道完整的龟壳该有多大了。   刚开始我确实以为龟壳只有半尺的厚度,可夏师伯却说,完整的龟壳原本有着两米以上的厚度,只不过在隋朝的时候龟壳就开始腐烂,寄魂庄只保住了这么一小块碎片。   罗有方在丹炉下方生了火,又从龟壳上砸下一点粉末,兑水之后倒进了丹炉里。   我看到,在罗有方砸打龟壳的时候,夏师伯脸上就是一副肉疼的表情。   “左有道,你过来看。”罗有方趴在地上,冲我招了招手。   我趴在他旁边,盯着丹炉的底座。   在火焰的炙烤下,丹炉底座慢慢浮现出了一行红色的小字,这些字迹非常模糊,几乎无法辨认,罗有方让我不要眨眼,紧紧盯着那行字。   火光有些耀眼,外加不时有烟朝我这边飘过来,让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丹炉底部的文字突然变得非常清晰,那是一行小篆体的古字,内容是:“幼泽之滨,鬼门大开。”   字迹在一瞬间变得清晰,又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我和罗有方同时坐起身来,他盯着丹炉,我则盯着他。   我问他:“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罗有方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应我:“应该是指,罗中行要开启鬼门,他这是打算颠倒阴阳啊!可幼泽是什么地方?”   就听梁厚载在我们身后说:“新疆罗布泊,古称‘幼泽’。”   罗有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真的有鬼门……”   我问他:“罗中行现在就在罗布泊?”   “不,”罗有方摇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不会贸然开启鬼门。我想,罗中行现在应该还在到处收集阴玉,如果不将就块阴玉集齐,他也只有半条命而已。”   此时我积累在心中的大量疑问都像是要喷发出来似的,可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还是梁厚载在旁边问了句:“罗中行为什么要开启鬼门?”   罗有方说:“因为他要彻底斩断轮回,成为真正的长生者。鬼门一开,阴阳两界间的那层阻力就没了,到时候阴阳倒转,整个人世间都会大乱。”   梁厚载问罗有方:“你对罗中行了解多少?” 六百零五章 三千年前(上)   罗有方:“我脑子有他最关键的一部分记忆,但也只是片段,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对了,左有道,寄魂庄手上有多少阴玉?”   我立即回应:“四颗。”   罗有方显得很吃惊:“这么多!四颗阴玉都在寄魂庄吗?”   我望向了夏师伯,夏师伯则冲罗有方点了点头:“都在。”   “不行,这样不行,”罗有方很着急地说道:“必须将它们分开保管,如果罗中行找到寄魂庄的所在,光是这四颗阴玉,就能让他的修为恢复大半,到时候就真的没人能对付得了他了。这件事必须尽快办,一刻也不能耽搁。”   梁厚载问他:“罗中行不知道寄魂庄在哪吗?”   罗有方说:“他还不是罗中行的时候,对寄魂庄的了解恐怕要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可他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罗中行,很多记忆都已经遗失了,这其中也包括和寄魂庄有关的所有记忆。”   我没听明白罗有方要表达什么:“什么意思,他变成了罗中行?我们在内阁找到了一本古籍,上面说,十全道人原本的名字应该是无当,无当不就是罗中行吗?”   “我不知道罗中行以前叫什么,”罗有方回应我:“可他现在确实就是罗中行。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等会再坐下来慢慢聊吧,当务之急是立刻将阴玉转移出去。”   夏师伯开口了:“阴玉的事我们会处理的,你先说说罗中行的事。”   罗有方又着急起来:“不是会不会处理的问题,是必须马上处理。如果现在不敢进将阴玉转移出去,罗中行很快就会找到寄魂庄。”   夏师伯和赵师伯同时皱起了眉头,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沉了沉气,冲着两位师伯点了点头。   夏师伯叹了口气:“那行吧,我们现在就去处理。翡翠山庄那边快到饭点了,你们过去吃点东西吧。哦,对,我们已经请到九封山的人了,他们明天应该就能到,寄魂庄肯定是不能让他们进来的,我也帮你约在了翡翠山庄。”   我抱了抱拳,夏师伯就和赵师伯一起走了。   我站起身来,对罗有方说:“去翡翠山庄吧,边吃边说。”   听到我的话,罗有方只有苦笑:“吃饭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我没有味觉。”   我没接他的话茬,他似乎也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将丹炉和龟壳收拾起来,我们就离开了炼丹房,罗有方的身份还处于半保密状态,离开寄魂庄之前我就让他换了一身衣服,他还问罗菲要了一张面膜贴在自己脸上。   刘尚昂问他为什么要贴面膜,带个帽子遮住脸不是更好?罗有方说那样反倒容易引人怀疑,有些事就是你做得越夸张,别人越不把你当回事。   来到翡翠山庄,我通知厨房将菜送到门外,没有我们的招呼不能进房间,伙房里的伙计大多是跟着庄师兄闯荡过的老兵,我这么一说,他们就知道我这边有很隐秘的事情要谈,专门给我找了一间隔音最好房间。   原本我以为,罗有方既然没有味觉,应该对饮食方面的东西没有特殊需求,可他却问厨房要了一盆最辣的辣椒和最辣的烈酒。   辣,是他能感觉到得唯一一种味道了。   一进单间,我就对罗有方说:“这地方够安静,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咱们互通一下手里的信息,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真能商量出个结果,那还倒好了,唉,”罗有方叹了口气,说:“对于咱们这些凡人来说,罗中行几乎是没有任何破绽的。”   我喝了一口水,问他:“你和罗中行到底是什么关系。”   罗有方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道来:“如果单从血缘上来讲,罗中行算是我的生父。但他不会把我当儿子,我只是他的一个工具,一个能让变得更纯粹的工具。”   我坐在罗有方身边一语不发,默默听他说着。   罗有方说,像他这样的鬼胎,其实有六个,前五个在即将满月的时候就被罗中行给处理掉了,至于他为什么会活到现在,罗有方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说,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有用,也许是因为,罗中行良心未泯。   而罗中行之所以制作这么多鬼胎,只是为了忘掉自己以前的身份,每有一个鬼胎出生,罗中行的一部分记忆就会转移到鬼胎身上,当他将自己最远古的那部分记忆全部剥离出去以后,就变成了真正的罗中行,而在此前,他是无当和罗中行两个人的合体。   本来我是打算将罗有方的话尽可能完整地复述出来的,可他的话很长,条理也算不上清晰,加上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和梁厚载经常与他进行一些探讨,这也让他在说话的时候数次被中断。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罗有方的话,以及我们当时的一些推断共同进行梳理,这样应该能让线索清晰一点,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节省篇幅。   无当和罗中行确实是一个人,这是我们在谈话临近尾声的时候得出的结论,但我必须将它放在最首要的位置进行说明,因为它是一切线索的线索。   牧野之战的时候,无当被周军俘虏,并成了姜太公身边的一个小奴,虽说为奴,但因为他天资聪颖,姜太公对他很是喜欢,不管做什么都乐意带着他,还教他天地至理和养生的秘诀。   在姜太公百岁高龄的时候,周国西部有夜魔作乱,无当跟着姜太公镇压夜魔的时候,与夜魔的生母合力绘制出了四幅壁画,这些壁画,后来都出现在了地藏墓中。   根据罗有方的描述,无当在那时候应该还没有创出十全道,也不是什么十全道人,就是一个跟在姜太公身边,兢兢业业的小奴仆。   可在镇压夜魔的时候,有天晚上无当和夜魔的生母在绘制壁画的时候,姜太公迎风架起了祭坛,坛顶镇了一口硕大的油锅。姜太公说,如果当天晚上油锅不翻,不用壁画也能把夜魔镇住,可一旦油锅翻了,无当就要护着夜魔的生母,绝对不能让她受伤。   三更时分,北风大作,一道很强的风刮断了祭台的顶梁柱,油锅当场就翻了,滚热的油直接朝夜魔的生母扑了过去,无当是个衷心而听话的奴隶,他立刻用身子挡住了那个断了腿的女人,滚油一股脑全都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当时无当已经咬紧了牙,等着即将来临的剧痛,可过了好半天,那些热油也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背上没有灼痛感,反而有一股冰凉的触感,无当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过他后背上的皮肤,慢慢浸入了他的身体里。   姜太公好像早就知道无当不会有事似的,立即催促无当和所有奴仆将壁画完成。   罗有方脑海中的记忆到这里出现了断层,之后就是夜魔被镇压,无当原本想跟随姜太公回齐地,可姜太公却将他留在了镐京,为他购买田宅,让他一个人在镐京安顿下来。   无当对姜太公的举动很是不解,也曾问过姜太公为什么不带着他了,姜太公没有正面回应过他的问题,只是对他说,如果将来心中出现了魔障,就到昆仑山苦修,三十年后,就能摆脱魔障。   无当在镐京一住就是半个世纪,随着岁月的变迁,他渐渐发现,自己竟然是不老的,五十年过去,他依旧是当初那个体格健壮的小伙子。为此,周天子还特别召见过他,询问他长生的秘诀,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随姜太公修习过养生功才能如此长寿,于是就将这套养生功传给了周天子。   同年,得到养生功的周天子姬瑕驾崩,无当被朝廷当成了导致天子毙命的罪魁,受到通缉,他因此离开镐京,入昆仑山隐修,三十年后,悟出十全大道,那时候还没有道教,也没有道士,那时候的十全道人,自称十全无当。   这就是在这段时间,无当察觉到,让他得以长生的,不是姜太公的养生功,而是一个驻留在他体内的东西。   罗有方说这一段记忆很模糊,只知道在无当的脑海中总有一个团黑色的影子,这个影子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它时常在梦里和无当对话,怂恿无当去做一些违背道义的事情,它似乎对天下间所有的邪魔外道都充满的兴趣。   那时候的无当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小奴隶了,八十年苦修和冥想,已经让他成了一个道行高深的修者,他隐隐意识到,这团盘踞在他脑海中的黑影,应该是从夜魔身上分离出来的一股力量。   他试图将这股力量排出体外,可它已经和无当的魂魄融为一体,完全没有分离出去的可能。   无当想过姜太公离开镐京时说的话,当时姜太公说,如果心中出现魔怔,就去昆仑山苦修,可无当却是在苦修三十年之后,心魔才出现。   那时候的无当可能也慌张过一段时间,在那个年代,修行者比现在的人更讲究心灵对修为的影响,无当一颗心被分成了两股意志,注定了他不会在修行上有更大的作为。   他是有追求的,他想成为姜太公那样的人,做梦都想。   在之后的近千年时间里,无当一直在寻找压制心魔的办法,对于他来说,一千个春秋,也不过和凡人眼中的十几年差不多,他看起来老了一些,从二十岁变成三十岁的样子,但那时候无当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觉得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时间还很长。   这一千年里,无当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叫徐福。   徐福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他将自己的心头血送给徐福,让徐福研制长生不老药,而徐福则帮他压制心魔。   借助无当身上的血,徐福果然研制出了能让凡人长生不老的丹药。无当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可徐福却失信了,他无数次尝试着将无当的心魔化解掉,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六百零六章 三千年前(中)   徐福逃渡东海的时候,无当去送他,在上船之前,徐福将长生丹的药方送给了无当,他让无当将丹药和药方赠予一个合适的人,并嘱咐无当千万不要尝试着服下那颗丹药,这样的药,只能让无当的心魔更强大。   可无当没有听从徐福的建议,在徐福走后,他用自己的血炼化出了人世间的第二颗长生丹,并毫不犹豫地服下。   当罗有方聊到这些的时候,刘尚昂惊叫道:“也就说你知道长生药的药方了?”   还好罗有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药方不在我的记忆里了,存着这一份记忆的鬼胎,已经被罗中行处理掉了。”   随后他就继续说起记忆中的片段,我和梁厚载一边听,一边逐词逐句地分析着。   无当之所以吃下长生丹,原本是为了得到真正的永生,他心里很清楚,虽说自己衰老的速度很慢,但他还是会老、会死。   可很快无当就发现,用他身上的血练成的长生丹,对他自己竟然是不起作用的。   那一次,无当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几千年的岁月太短暂了,虽然他有着几十倍于姜太公的寿命,可因为心中存有一份魔障,也许到他入土的那一刻,也无法得到姜太公那样的修为。   无当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姜太公的功名利禄,以及像姜太公那样受万民敬仰。   其实当罗有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感觉无当肯定会败给心里的那一重魔障,像他这样的人,想得到的太多,如果求而不得,很容易坠入魔道。   在徐福之后,无当又遇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们寄魂庄的祖师爷庄君平,另一个,是西南豪侠周烈。   庄君平能看破天象、预知数千年天下大运,周烈天生神力,光是凭那一身气势,就能让活了近千年的无当感到压力。   在无当眼中,这两个人必然是空前绝后的,就像当年的姜太公一样。   他刻意去接近庄君平和周烈,试图从他们那里找到压制心魔的办法,在无当看来,庄君平、周烈,和徐福是不一样的,徐福拥有和他一样的天资和气运,可庄君平和周烈的潜力则远在他之上。   在庄君平刚刚收一世祖为徒的时候,无当进入了庄君平的生活,后来周烈也加入进来,三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亲密朋友。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庄君平和周烈都不知道无当已经是个活了近千年的古人。而在那段时间,亲密无间的友情也让无当忘记了心魔的事。   直到有一天,无当在半夜被噩梦惊醒,那一天他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理智,在漆黑的夜幕下,手持一杆长剑,屠杀了庄君平五十多个门人,当时一世祖也在,她亲眼见证了那个血光飞溅的夜晚。   无当提着长剑来到庄君平门前的时候,周烈终于赶了过来,用尽浑身解数才将发狂的无当压制住。   罗有方说,周烈其实就是十全道人唯一的破绽,因为他是从古至今唯一一个能压制十全道人的人。   在庄君平和周烈的努力下,无当恢复了神智,当他看到山院里满地的尸体时,终于意识到,心魔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他,甚至这副躯体极可能在某个晚上彻底被心魔控制,而无当,会永远沉睡下去。   那个晚上,无当将自己是长生者的事,以及自己的一些经历告诉了庄君平和周烈。   也是在那个晚上,庄君平对无当说,他之所以会不受控制地发狂,是因为他的魂魄在近千年的时间里分裂成了两个,一个阴,一个阳,阳的一个,就是无当的本魂,里面包藏着无当的本心和这些年来的记忆,而阴的一个,就属于心魔。   祖师爷好告诉无当,要想摆脱心魔,除了靠着不断提升自身的心性、修为,让心魔在修行的过程中慢慢消逝,还有一个更便捷的方法,那就是朝着西北方向一直走,走到天地边缘的死地,去那里寻找一扇巨大的门。在两侧的门板上各有一块手指头粗细的玉镰,和无当身上的魂魄一样,这两块玉镰也是一阴一阳,无当只要取****的那块玉镰,借助它的力量将体内的阴气全部拔出来,心魔自然就会消失。   而庄君平口中的玉镰后来被拆成九份,变成了如今的阴玉。   罗有方的话让我吃惊不小,之前我一直以为玉镰是十全道人的法器或者什么,可听他的意思,第一个知道玉镰的人不是十全道人,而是我的祖师爷。   没人知道无当是在哪里找到了鬼门,又是如何取回了玉镰,罗有方也只是知道,他带着玉镰回到寄魂庄,庄君平则利用玉镰将他身上的阴魂吸了出来   自此,无当的心魔消失,他以为,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心魔。   可庄君平告诉他,想要阻止心魔再次出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牢记本心,不为外物所动。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无当在认识庄君平和周烈的八十年前曾收过一个弟子,也就是罗云。   仙儿很罕见地猜对了一次,古籍上说,有一个老修士将十全大道传给了罗中行,而这个老修士才是真正的十全道人。   “十全”这两个字,得自于无当自己悟出来的道。   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没有缺陷的人,十全,意思就是拥有一切。   在阴魂被吸走以后,无当确实安稳了一阵子,可十几年之后庄君平的离世让他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如果不是周烈和一世祖为他解开心结,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魔就已再次出现。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在庄君平去世之后没多久,罗中行也到了大限,很快就撒手人寰。   接连失去了两个至亲,无当崩溃了。   没人知道,像他这样一个修行千年人,为什么会对朋友、弟子的过世如此在意。我想,他大概是因为活了太久,却总是能一次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因此才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但梁厚载有不同的看法,他说,无当有可能是在鬼门那里看到了什么才变得如此畏惧死亡,庄君平和罗中行的离世则加深了他对死亡的恐惧。   对于此,罗有方也没有给出解释,他只是说,在罗中行过世之后,无当担心周烈有一天也会离开他,就偷偷用自己的血炼出了第三颗长生丹,并将丹药碾碎,溶在酒里让周烈喝了下去。   周烈当时也不知道酒中有丹药,没多想就喝了下去。   无当以为,只要周烈能和他一样长生,他今后就不会寂寞,心魔也不会再次出现。   在我的一世祖着手建立的寄魂庄的时候,无当和周烈也来帮忙。也就在寄魂庄大体建成的那一天,无当在夜间再次发狂,还好周烈当时就在,不然的话,寄魂庄可能在西汉时期就已经被付之一炬。   这一次,无当终于看穿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心魔都将长期潜藏在他的脑海里。   无当害怕了,他心里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心魔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他的意识最终会被心魔所吞噬。   罗有方说,十全道人之所以和一世祖合力建造九座大墓,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心魔控制,会将玉镰上的阴魂重新收入体内,那样的话,心魔至少会强大一倍以上,到了那时候,他将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原本十全道人的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在九大墓建立以后,心魔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变越强,最终将无当的意识彻底压制。   可在东汉末年的时候,一伙盗墓贼找到了罗中行的大墓,不但偷盗宝物无数,还将罗中行的尸首挫骨扬灰。而这一伙盗墓贼的头目和罗中行还有着很深的渊源,他的祖先,就是曾诬告过罗中行的那个大户。   这伙盗墓贼之所以将罗中行的尸体挫骨扬灰,只是因为罗中行本是修行的人,尸身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盗墓贼以为他是邪尸,就将他的尸体一把火烧了。   还是那句话,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见自己的弟子死后遭遇到这样的事,无当痛心疾首,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口咬定“天道不公”,化身为天地间的一个行刑者,云游四方,惩恶扬善,他赏赐善良的人时,会将金山银山都搬到他们面前,惩罚恶人的时候,会让他们体会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惨烈的痛苦,他认为自己已然成为矫正天道的救世主。   无当是一个很“痴”的人,在那段日子里,他不再使用“无当”这个名字,每每有人问起他的姓名时,他都会告诉别人,他叫罗中行。他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忘记罗中行的存在,也许是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觉得罗中行还活在人世。   无当知道罗中行的性格、经历,他知道罗中行身上每一个细节,在这十年里,无当每天都在模仿罗中行,就连呼吸时的频率和一言一行,都和罗中行别无二致。   不疯魔,不成活。在漫长的岁月里,无当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以为自己就是罗中行。   有些时候,无当也会短暂地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心魔的力量已经无法控制。   隋朝末年的时候,无当终于在半清醒地状态下回到了寄魂庄,可他还没来得及对当时的寄魂庄门人说什么,意识就开始模糊了,趁着自己的意识没有完全陷入沉睡,他在寄魂庄里放了一把大火,险些毁掉寄魂庄的千年基业。   无当这么做,不是为了毁掉寄魂庄,而是为了提醒寄魂庄的后世门人,要提防一个自称是“十全道人”的家伙。 六百零七章 三千年前(下)   罗有方说,在无当刚刚成为罗中行的那段日子里,只有他清醒的时候才会想起九大墓和阴玉,而“罗中行”对阴玉和九大墓的事并不知情。说起来,罗中行得知阴玉的存在,还是近几十年的事。   他也不知道罗中行是如何发现阴玉的,只知道葬教里曾有一个名叫“苏三通”的护法,似乎是他发现了阴玉的存在,并将这件事告诉了罗中行。   听到苏三通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苏三通,不就是东北老黄家的先祖吗?但我没说什么,听罗有方继续说下去。   罗有方说,从那时候开始,罗中行就开始到处寻找阴玉,过去,葬教只是一个几十人的小组织,但罗中行为了将网拉得大一些,以便于更大规模地搜索阴玉,就开始四处招兵买马。在那个混乱的年代,罗有方也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他甚至偷偷从国外购置军火。   说起来,直到现在,罗中行不也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而且这支力量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是由阴玉复制出来的佣兵。至于从国外偷运军火的事,罗中行至今也在干。   没人知道罗中行是在何时找到第一颗阴玉的,罗有方也只是知道,自从他找到第一颗阴玉之后,就不再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他藏了起来,一直在幕后操纵着整个葬教。   无当还是偶尔会苏醒,他只要一醒过来,就会想方设法破坏罗中行的计划,为了摆脱无当,罗中行开始制造像罗有方这样的鬼胎,每当女鬼怀胎的时候,无当的魂魄就会不同程度地转移到鬼胎身上,靠着这样的手段,罗中行将无当的魂魄从自己的身体里完全抽离了出来。   无当不复存在,而十全道人,则真真正正地变成了罗中行,或者说无当的躯壳已经完全被心魔占据。   最后罗有方说,要对付罗中行,就必须知道罗中行的本名,但他也不知道这个“本名”对于罗中行来说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   只不过,在罗有方叙述他脑海中的那份记忆时候,从来没有提过“无当”这个名字,他说他的记忆中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似乎有股力量刻意将这两字隐藏起来了。   重新理一下线索。   我和梁厚载先将十全道人当成一个主体,再分析三千年间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   最早的时候,十全道人叫做“无当”,他是个不错的人,但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执念太多,在当年姜太公镇压夜魔的时候,夜魔的一缕残魂钻进了无当的体内,后来这道残魂和无当的魂魄融为一体,成了无当的心魔。   随着时间的流失,心魔变得越来越强大,以至于那时候的十全道人意识到了它的存在,想要将它扼杀在摇篮中。   十全道人失败了,心魔不但没有被扼杀,反而更加强壮,这时候,十全道人已经是双重人格了,一个人格属于无当,另一个属于心魔,偶尔,心魔的人格会出现,让十全道人陷入疯狂嗜杀的状态。   再后来,十全道人的弟子罗中行寿终正寝,坟墓被掘开,尸体被挫骨扬灰。这件事对十全道人的打击非常大,他开始反对天道,并认为这个世界原本不公。   在那段时期里,属于心魔的那一部分人格有了更为具体的定义,它具化成了一个叫做“罗中行”的新人格。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十全道人体内相当于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无当,一个是由心魔衍生出来的罗中行。   罗中行的人格占据了主动权,他设法将无当的人格从十全道人身上剥离出去,而且成功了。在那之后,十全道人就完全变成了罗中行。   如果不考虑魂魄,也不考虑十全道人身上发生的种种不合科学规律的变化,可以将他当成一个纯粹的精神分裂患者。   我不是在说笑,在我们这个行当中的人看来,精神分裂,本身就是一种魔障。   我问罗有方:“你见过罗中行本人吗?”   罗有方摇头:“我出生的时候应该见过他,可那时候我也不记事啊。”   梁厚载:“那你对葬教了解多少?有多少隐修加入了葬教?”   “其实并不多,”罗有方叹了口气,说:“大多数和葬教有关的隐修,只不过是教中挂了一个虚名,并不参与葬教的行动。”   我沉思了一会,问罗有方:“之前一直想问,葬教为什么将你关在地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罗有方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问我:“铁皮房里的那些东西,你都看见了吧?”   我点了点头,罗有方继续说道:“我身上有罗中行的血脉,虽说不能像他那样长生,可我的血却能让影尸以活人的姿态存在一段时间。”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罗有方说:“我身上的血能暂时压制住影尸身上的尸气,还能帮它们塑造虚假的记忆。这么说吧,影尸原本就是有心智的,智商也不低,但它们毕竟只是邪尸而已,不像正常人那样拥有完整的记忆。”   梁厚载在一旁说:“影尸沾到你的血之后,就会变成你的样子?”   罗有方说:“确切地说,是我的血液在影尸体内流淌的时候,激活了它们身上的某种机能,让它们的体表渐渐长出了人皮。”   我问他:“创造虚假记忆是什么意思?”   罗有方:“罗中行炼制出了一种很怪异的药粉,这种粉末会让影尸重新长出新的皮肤,也能重构它们的体态,让它们变成另外一个人样子。比如说,一只影尸的最终形态是你的样子,那么它就会认为自己就是左有道,包括你的一些经历,都会印在它们的脑子里。它们会用你的身份在外面活动,言行举止都和你没有任何区别,但它们的对罗中行的忠诚是不会变的。”   我提起了当初在墓穴中见到的那个假梁厚载,我问罗有方,如果它忠于罗中行,为什么还会专程来给我通风报信?   罗有方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影尸因为心智比较健全,有些也会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之前已经有过两次影尸叛变的情况,其中一只被葬教高层找到,另外一只则一直没有音讯,他推测,我在墓穴里见到那一只影尸,就是叛变者之一。   另外,罗有方还说道,最近这段时间,葬教内部一直盛传罗中行要出山了,罗有方推测,罗中行可能是大限将至,他也许已经决定要孤注一掷,打算提前开启鬼门。   之后我们又聊起了不语道人的事,当初不语道人说,罗中行的这一道轮回已经断了,我和梁厚载一直无法完整地破译出这句话的含义。   罗有方说,当初他去北邙山的时候,不语道人是主动和他联络的,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说,在他第一次见到不语道人的时候,不语道人身上的气息就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所以他一直怀疑,这个老道人,可能就是无当的一缕残魂。   “可无当的魂魄不是都到了你们这些鬼胎身上了吗?”梁厚载问他。   罗有方摇了摇头,说这些都是他的猜测,至于不语道人和十全道人究竟有怎样的关联,恐怕只有不语道人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在我们交谈的时候,黄有奇师兄敲了敲房门,说九封山的人已经到了。   罗有方不禁皱起了眉头,问我:“你找九封山的人干什么?”   我说:“九封山的开山鼻祖就是十全道人,他们手里,应该也掌握了一些和十全道人有关的线索。”   罗有方似乎并不知道九封山和十全道人的关联,显得有些惊讶,但嘴上却没说什么。   他将脸上那张已经干透了的面膜撕下来,问罗菲:“还有吗?”   罗菲从包里摸出一副新面膜递给罗有方,罗有方又将它敷在了脸上。   看着罗有方的样子,我心里就有些无奈,他带着这样一个面膜去见九封山的人,也不知道到九封山门人会怎么想。   在黄有奇师兄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和厨房相邻的一个房间,三四个便衣打扮的中年人正坐在里面,桌子上放着上好的绿茶,却没有人喝,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一进门,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他朝我拱了拱手,问我:“左掌门还记得我么?”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摇了摇头。   这时候罗菲却喊了一声:“四叔?”   那个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罗菲也在呢。”   完了他又转过身来对我说:“2001年鬼市的时候,咱们曾见过面的。那一次,我和柴爷还有过短暂的交流。”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隐约想起来,当时何老鬼坐着八抬大轿进入门市的时候,我师父曾挡住何老鬼的去路,还和其中一个九封山门人说过几句话。   难道说,当时和师父对话的人就是他?可当时的九封山门人都在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底,就算我当时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我听说最近这段时间,九封山到处散播和十全道人有关的消息,你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再次朝我拱了拱手:“左掌门,你能不能……随我回一趟九封山啊?我们几个离开宗门的时候,宗主曾嘱咐过,一旦九封山出现变数,就让我们来找你。”   我挑了一下眉毛:“九封山那边出什么事了?”   他沉了沉气,张张嘴,却没说话,我发现他正十分警惕地看着我身后的人。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对他说:“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有话可以直说。”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左掌门,你还是自己跟着我去九封山看看吧,那些事我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我问他:“何掌派让你来找我的时候,是怎么对你说的?”   他想了想,说:“也没说太多,就是说如果九封山那边出了事,我们务必要在第一时间找到你。”   我想了想,说道:“九封山那地方……能随便进吗,我可是听别人说,九封山门禁森严,如果没有信物,是进不去的。”   他笑了笑:“由我们几个带着,一定能进去的。” 六百零八章 罗四叔   我也露出了一个笑脸:“那你们先在这等一等,吃点东西。我去和夏师伯他们商量一下,最近寄魂庄这边也出了一些事情,如果他们不放我走,我是走不了的。”   那人立即问我:“寄魂庄出什么事了?”   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叹了口气:“唉,简单地说,就是丢了几颗玉。你们好好休息一下,这顿饭的饭钱我包了。”   说完,我就快速离开了包间,身后传来一个人叫喊声“左掌门别耽搁太久啊!”,但我没去理会。   离开翡翠山庄之后,我们就径直朝寄魂庄那边走,快来到竹林的时候,李壬风突然问我:“掌门师叔,你刚才为什么骗他们说,玉丢了呢?”   罗有方也问我:“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人有问题?”   我点了点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罗菲:“刚才那个人是你四叔?”   罗菲:“嗯,我师父刚过世的时候,还让他照顾我来着,可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就失踪了,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能在寄魂庄见到他。”   我摸了摸下巴,接着问:“你和你这位四叔的关系怎么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和四叔其实没有太多交集,”罗菲一边想着一边说:“不过我听罗泰说,四叔好像对道术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早年他想进鬼门,义父不让,他就和义父结下了梁子,从那以后一直没说过话。”   “对道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我说:“也就是说,他是个没有修为的人?”   罗菲点头:“罗家应该算是很纯粹的武家,家族内部没有术法方面的传承。有道,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四叔他们吗?”   我叹了口气说:“他们确实是有问题的。之前我想了想,九封山之所以到处散布十全道人的真名,应该是为了引起寄魂庄的注意。何老鬼是想借这种方式通知我九封山出事了,让我带着铁牌尽快赶往九封山。不过依何老鬼的性子,他不可能让自己的门人直接来找我。不过,如果我带着铁牌主动找到那些门人的话,他们见到铁牌,就如同是见到何老鬼亲临。”   梁厚载也插上了话:“嗯,确实是这样,如果道哥拿着信物和九封山门人见面的话,不管道哥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们都会接受,就算道哥要得得到九封山的详细位置,他们也不会拒绝。可不论如何,九封山的人绝对不可能主动来邀请道哥。”   刘尚昂问他:“为什么?”   梁厚载:“如果他们早就打算请道哥去九封山,直接派人来就是了,虽说他们不知道如何进入寄魂庄,可寄魂庄在全国各地产业众多,他们总能设法联络到寄魂庄的人。可他们没有,一直等到寄魂庄的人请他们来,等见到了道哥,才说九封山出事了,让道哥去。另外,如果他们可以主动邀请道哥,就不用在外面散播十全道人的名字了。你可别忘了,十全道人和咱们寄魂庄的关系最密切,也只有道哥才会对十全道人的真名无比重视。所以说,九封山之所以散播这些消息,就是为了引起道哥的注意。但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他们又不能直接和道哥取得联系。”   罗有方在一旁说道:“九封山怎么知道十全道人的真名呢?既然他们能得知十全道人的真名,说不定也知道十全道人身上的其他秘密,那些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点头:“有这种可能。”   罗有方问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怎么处理那几个九封山门人?”   我朝翡翠山庄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先晾他们一下午,如果他们逃走,咱们就在半路上打个伏击,把他们抓回来审问一下,如果他们一直在那等着,咱们就收拾收拾东西,晚上跟着他们几个一起离开。”   李壬风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懒得解释,还是笑了笑,没做解答。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这些人没等我回来就先行离开,就说明他们刚才之所以说谎话只是临时起意而已,我跟不跟他们走,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件无所谓的事。但不论如何,这几个家伙是有问题的,抓起来审问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如果他们一直等着我,事情可能就有点麻烦了,他们极可能是带着任务来的,身后搞不好还有其他人接应,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随便扣押他们了,一旦他们被扣押,他们的同伙也许立刻就会得到消息。   回到寄魂庄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已经离开了大堂,应该是开始动手转移阴玉了。我们收拾了东西,就到寄魂庄外的竹林那边静静等着,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翡翠山庄外的山路,但从翡翠山庄和山路上却看不到我们。   在离开寄魂庄之前,罗有方将自己易容成了我包师兄的模样。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四个小时,整整一个下午过去,翡翠山庄里的几个九封山门人都没有出来。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看样子,他们几个确实是带着任务来的。   梁厚载也显得忧虑重重,他将背包挎在背上,凑到我身边说:“九封山那边的事,不简单啊。”   “走,去跟他们玩玩。”我挎上背包,朝翡翠山庄那边走了过去。   来到罗四叔……不好意思,因为我至今也不知道罗菲的四叔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只能称他为“罗四叔”了。   来到罗四叔他们所在的包间时,餐桌上摆满了空盘子,我进屋的时候,他们还一人端着一碗小面在吃。   见我进屋,罗四叔才放下了碗筷,问我:“这就处理好了?去九封山吧?”   听他那意思,好像是嫌我回来早了,要不然,他们几个弄不好是打算把晚饭也解决了。   我看着满桌的空盘空碗,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很简短地对罗四叔说了一个字:“走!”   他们几个就开了一辆小车,罗四叔让我上他们的车,我说:“我跟你们九封山很熟吗,为什么要坐你们的车?这样,你们开车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跟着。”   罗四叔好像很不放心似的:“你们可别跟丢了啊。”   我朝他伸出了手:“你的手机号给我,跟丢了我给你打电话。”   罗四叔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将手机号告诉了我,我将他的号码存进手机之后就打算离开,可他却拉住了我:“哎,左掌门,你还没回拨过来呢。”   我将他推开:“我没打算回拨。”   明明寄魂庄和九封山的关系向来不好,可罗四叔却好像很想做出一副与我很熟的样子,这让我觉得他相当不专业。   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可做贼也应该有做贼的规矩,想罗四叔他们这伙人,充其量就是几个上不了台面的笨贼。   刘尚昂跑到翡翠山庄的车库里提了一辆七座的小型客车,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翡翠山庄里还有这样一个车库。   直到罗四叔他们的车子走了一半的山路,我才让刘尚昂开车跟上去,就见罗四叔他们慢慢地减速,等着我们靠近。   化装成包师兄的罗有方就坐在我后面,我听到他在说:“这几个人,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呢?”   我盯着罗四叔的车子,问罗有方:“他们是葬教的人?”   “有可能,”罗有方回应道:“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过了一会,罗有方又问我:“左有道,你这一次,算是带着我一起出任务了吗?”   我很疑惑地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罗有方笑了笑:“我是想说,你就这么信任我?还让我跟着你一起去九封山?万一,我其实是罗中行的人呢?”   我回过神来,望着前车窗,沉默片刻之后才对罗有方说:“如果你是罗中行的人,我就弄死你。”   罗有方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就笑了起来,很夸张地大声笑。   罗四叔他们大概是担心我们会跟丢,速度一直不快,我们也不急着催他们,就这么慢慢地跟着。   之前夏师伯说过,没人知道九封山的确切位置,他推算的时候,也只知道九封山大体是在西南方向。从寄魂庄再向西南方向走,就是云南了,而罗四叔他们上了国道之后,也确实是拐上了通往云南的方向。   刘尚昂开车的时候紧盯着前方,一直将我们和罗四叔的距离控制在十五十米左右,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在这样一个距离下,刘尚昂可能很清楚地看到罗四叔的车,可从前车的后视镜里,却经常看不见我们,尤其是当有大车横在我们前面的时候,罗四叔就彻底找不到我们了,他只能不断地减速、改变车道,以确保我们没有跟丢。   我知道,刘尚昂这么做,主要是想看看罗四叔对我们的重视程度,而事实也证明了他非常在意我们,估计他上头的人应该是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将我们引到某个地方去。   眼看就要入夜,刘尚昂将车子停在了公路旁的一家旅店附近,我们也没通知罗四叔他们,径直进了店门,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罗四叔他们就找过来了。   当时我们正在大堂里吃东西,罗四叔一看到我们那副悠闲清淡的样子,就变得焦急起来:“左掌门,你们停下来,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刘尚昂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怎么没说啊,我停车之前给你们信号了。”   罗四叔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信号?什么信号?”   刘尚昂:“我闪了两下车灯啊。”   罗四叔:“哎呦,你离我这么远,中间还有别的车挡着,我哪能看得见啊。”   完了他又转头问我:“左掌门,你不会是打算晚上在这住下吧?”   “当然要在这住下,”我说:“你看天都这么晚了,路上太不安全。” 六百零九章 点苍山   罗四叔显得更加着急了:“左掌门,九封山那边可是火烧眉毛,等不起了呀!您就收拾收拾东西,跟着我一起上路吧。”   我说:“你别这么着急。就算咱们今天晚上能赶到九封山,也处理不了九封山的事。你就放下心来,好好歇一晚上再说。”   罗四叔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去了九封山,也处理不了那边的事呢?”   “因为我能掐会算。”我一边说着,一边做了几个掐算的手势。   我说话的时候,罗菲低着头,好像是强忍着笑,罗四叔看起来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他很焦躁地在餐桌对面踱来踱去,嘴上还说着:“左掌门,九封山那边真的是火烧眉毛了,真的是啊,咱们可不能再拖了。”   我相信他的话,九封山那边确实是火烧眉毛了,而且这把火已经引到了他的身上。   一定有人正在不断地催促他,让他尽快将我们带到目的地,如果他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他越是着急,我就越是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叹了口气,对他说:“不瞒你说啊,我这人呢,特别容易晕车晕船,这才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身子就已经扛不住了。如果九封山那边真的情况紧急,你就……就自己先回去吧,明天一早你再过来接我。”   “我自己回去算什么事啊?”罗四叔几乎是要冲着我咆哮了:“左掌门,你说吧,你要休息多久,不管多长时间,我都在这陪着你。”   我笑了笑:“也没多长时间,就是吃个饭、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你放心,我从小就有晨练的习惯,早上通常都起得很早。”   罗四叔犹豫了好半天,才狠狠咬了咬牙:“行,我等着你!”   我没再搭理他,继续慢悠悠地吃饭。   罗四叔一行人当天晚上就住在了我的隔壁,我们几个进屋以后,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罗有方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个好觉了,我让他今天晚上什么都不用想,好好休息。   像这样的街边旅店,屋子和屋子之间的隔音效果是很差的,我们这里开着电视,左右的临屋都能听到电视上的动静,罗四叔他们进房间的时候,我还听到从那个屋子传来的关门声。   可在进屋之后,他们那边就完全没了动静,我估计,他们应该是凑在了墙上,正专心致志地监听我们。   我拿出手机来,给仙儿发了短信:“给罗四叔他们种下梦魇。”   仙儿很快回我:“要美梦还是噩梦?”   我:“要能让他们说真话的梦。”   过了五分钟,我听到隔壁的屋子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仙儿又发来了新短信:“齐活。”   我立刻招呼了刘尚昂和梁厚载,本来打算叫着罗有方一起,可他竟真的睡着了,此时正轻轻打着鼾。   我们三个来到隔壁门口的时候,仙儿和罗菲也过来了,刘尚昂用铁丝套开了门,我就看到罗四叔他们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墙根处,他们果然不是有道行的人,这么容易就被仙儿的梦魇给放倒了。   我问刘尚昂:“你确定这个店里没有监控是吧?”   刘尚昂:“确定。”   我冲仙儿点了点头,仙儿立即会意,她开始操纵梦魇,引着罗四叔说起了梦话。   罗四叔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一开口就是他这些年怎么怎么心酸,怎么怎么被老罗家的人排挤,怎么怎么被九封山的人排挤,何老鬼又是如何如何地看不起他。   说真的,我对他的这些故事半点兴趣都没有,就让仙儿抓紧让他把话头转到正题上来。   可仙儿说,用梦魇引导别人说话,就必须从他们印象最深的事情开始说起,如果强行让他一上来就谈论某个话题,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没办法,既然仙儿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只能听罗四叔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他叨叨了很久,骂了很多人,半个多小时以后才说到到正题上。   首先是请我回九封山的事。没错,他这次请我们去九封山,确实是受了别人的嘱托,可嘱托他的人不是何老鬼,而是一个被成为“大护法”的人物。那位大护法许诺过他,如果他能将我们带到九封山,就会传他术法,罗四叔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有道行的人。   至于这个所谓的大护法是个怎样的人,罗四叔却说不清楚,他只是在梦里说,大护法原本不是九封山的人,可如今,整个九封山都被他控制着。至于九封山的掌门何老鬼,在上个月就已不知所踪了。   在罗四叔的梦呓中,还透露出了九封山的具体位置,它就在云岭山脉的深腹之中,离点苍山一百里远,山中有几口按照八卦卦形来排布的泉眼,在这些泉眼正中心的位置有一个山洞,穿过洞穴,就是九封山的脸山。   罗四叔说,九封山分为脸山和后山两部分,所谓的脸山,意思就是九封山的脸面,那就是一座普通的老山,看起来和云岭中的其他山头没有任何区别。攀上脸山的山峰之后,朝着东南方向前行十里,就到九封山的后山了,在这里,有九封山的七十二座大宅和九座洞府。   沿着脸山向东南方向走的时候,其实是没有路的,只有一道很宽的峡谷和没有路的山坡,可罗四叔说,不管有没有路,只要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到达后山。   另外他还提到,现在,九封山的守门人也换成了大护法的人,那家伙的修为很高,但不知道师承于哪个宗门。   说完这些,罗四叔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心知从他这里已经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就挥挥手,示意大家回房睡觉。   来到房间的时候,罗有方已经醒了,他坐在床头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我问他怎么醒了,他笑了笑,说:“我和你们的体质不一样,一天只需要睡一两个小时就够了。对了,你们从罗四叔那边套到什么消息没有?”   我就讲罗四叔刚才给出的消息简单透露了一下,罗有方听我把话说完,不由地皱了两下眉头:“这个大护法,不会是他们吧?”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谁?”   罗有方说:“罗中行在葬教里头有两个传话人,组织里的大多数人叫他们‘大长老’,可在我们这些老人的眼里,他们就是罗中行的左右护法。”   我说:“左右护法?化外天师不就是其中之一么,早年在山东老家,我们已经俘获了化外天师和他的弟子……”   没等我说完,罗有方就摆了摆手,将我打断了:“化外天师算什么护法,像我们这些老人,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我说的大护法,是黑丁和白丁,这两个人的道行可比化外天师厉害多了。哦,不过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啊,只知道他们一个姓黑,一个姓白,组织里的人都叫他们‘黑白双丁’。”   我还记得,几年前和师伯见面的时候,师伯曾说过,葬教的教主虽然从未露过面,可在他手下确实有一个负责传令、传信的长老。那次见到师伯的时候,师伯曾让我看过他手里的铭牌,上面的数字是2,那个长老的地位比他要高,铭牌上的数字应该就是“1”了。   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师伯当时应该是说,那个所谓的传话人号称“周天师”,是个修为很高的隐修。   我问罗有方:“除了罗中行以外,你说的那两个护法,应该算是葬教的头号人物了吧?”   罗有方沉思了一会,点头:“嗯,对。”   回答完我的问题,罗有方就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也紧皱眉头看着他。   九封山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这两个人亲自出马?   我看向梁厚载,问他:“这事你怎么看?”   他一听就知道我指得是什么,当即摇头:“手头的线索太少,我现在什么都推测不出来。不过……我现在比较担心何老鬼,他最好别出什么事。”   不只是梁厚载,我现在也非常担心何老鬼。   从感情上来说,我对何老鬼几乎没有任何好感,但九封山对于整个行当来说都非常重要,虽然大多数人都对何老鬼的人品嗤之以鼻,但没人能够否认他在行当里重要性,如果没有了何老鬼和他的消息渠道,行当里的很多阴暗面,可能永远不会有见光的就会。   更何况如今何老鬼手里很可能攥着一些关于罗中行的重要线索,他要是出了事,这些线索就会石沉大海。   罗有方似乎也在为同样的事情担忧,他朝我扬了一下脸,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说:“等吧,等罗四叔他们一醒,咱们就上路。”   罗有方:“现在不能叫醒他们吗?”   我摇了摇头。   罗四叔现在的三魂七魄比较虚,太早将他弄起来,就怕他会出一些意外状况。我不担心他出事,可我担心他无法将我们带进九封山。   可我没想到罗四叔这么能睡,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他才跑到我们这边来叫门。   我也没再耽搁,让他带路,继续朝九封山进发,罗四叔怕我又半路晕车,甚至给我买了晕车药片。   云岭离寄魂庄其实并不算远,昨天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今天罗四叔提了车速,我们跟得也比较积极,在四个小时以后,就到了点苍山一带。   点苍山位于整个云岭的南端,罗四叔将车开到这一带之后,先是看了看指南针,然后又将车掉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退了五十公里,最后沿着一条小路进了山脉。   罗有方朝前车窗眺望一下,转而问李壬风:“如果没有那几个九封山门人,你能找到那八口泉眼吗?”   李壬风点头:“没问题。”   我立即明白了罗有方的意思,拍一下正在开车的刘尚昂:“瘦猴,停车。”   刘尚昂踩了刹车,问我:“怎么了?”   我没回应他,而是问仙儿:“仙儿,你现在还能种梦魇吗?” 六百一十章 演技派   仙儿:“在谁身上种?”   我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那几个九封山门人。”   借着后视镜的反光,我看到仙儿摇了摇头:“不行,他们几个的魂魄已经很虚了,再种一次小命不保。”   我这边刚说一句:“那还是算了。”,罗有方那边就嘀咕起来:“唉,你们这些人,就是妇人之仁,他们死不死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不能随便要人性命,”我先是回了这么一句,又指了指前方罗四叔的车子,对刘尚昂说:“想办法将那辆车上的人全部引下来。”   刘尚昂挑了挑嘴角:“这好办。”   说完刘尚昂就立即停了车,罗四叔他们也跟着停了下来。   接着我们几个就下了车,刘尚昂绕道我们的车子后面,拿出匕首,在车后胎上狠狠来了一下。   后车胎瞬间就爆了,车厢也跟着偏向了一边,罗四叔立即下车,带着一个人跑到后面来查看,我留意到,那辆车里还有两个人,司机也没下来。   罗四叔一过来就问我:“左掌门,你们这是怎么着了,我刚才好像听到扎带的声音了。”   我指了指车子的后轱辘:“确实扎了,车上也没有备用胎。哎,你们车上有备用胎吗,先借我这边用一下。”   罗四叔看了看我们的车后胎,摇了摇头:“不行啊,型号不一样,我车上就是有胎你们也用不了,依我看,不如就……”   没等他说完,刘尚昂就蹲在了那个破了的车胎旁边,惊呼一声:“卧倒!”   我们几个为了配合刘尚昂赶紧趴下,罗四叔和他带来的那个人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两个人就在那傻愣愣地站着。   刘尚昂赶紧朝他们招手:“还愣着,快卧倒!”   罗四叔他们赶紧俯下身子,我还听到他问刘尚昂:“出什么事了?”   刘尚昂:“有埋伏,车胎是被子弹打穿的,这是哑声弹,对方的武器设备非常先进。你们车上还有人吗?”   罗四叔:“有啊。”   “不想看着他们爆头的话,”刘尚昂压低声音急喊:“就赶紧让他们下车。”   当时我就想,如果刘尚昂是个演员的,肯定在演艺圈里混得不错,反正他这演技在我看来是无可挑剔了,仅仅是简单的几句话,就把罗四叔的紧张情绪完全调动了起来。   罗四叔伸直了脖子,好像要冲车子那边喊话,刘尚昂一个飞身上去,将罗四叔压在地上,嘴里还说着:“站那么高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看刘尚昂那样子,好像树林里真有人伏击一样。   当罗四叔呼唤车上的人赶紧下来的时候,我就贴着地面蹭了过去,两人一下车,我也没废话,立刻捏住他们的后颈,天罡锁,***两个人瞬间昏迷。   我处理了这两个人,回头看刘尚昂的时候,刘尚昂已经对着罗四叔举起了工兵铲,可罗四叔正用十分不解的表情看着我,他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将他的两个同伴打晕。   两秒钟之内,刘尚昂和梁厚载就已经分别得手,罗四叔和他的带下来的同伴也都陷入了昏迷状态。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罗有方看了看昏迷过去的几个人,皱了皱眉头:“你们直接冲到车子那边将他们干倒不就行了,怎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将所有人骗出来再动手?多此一举么!”   我说:“因为怕失手,所以要在确保成功之后再动手。而一旦我们失手,让他们跑了,到时候九封山就会提前对咱们设防,能不能进去都不一定。”   罗有方叹了口气:“你们几个也是够谨慎的。”   我说:“和葬教斗争了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习惯了。”   罗有方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就开始收拾妆容,我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镜子和一些胶质的东西,只用十几分钟功夫,就将自己易容成了罗四叔的模样,因为罗四叔的头发比较长,罗有方还当场给自己接了发。   恰好罗有方的体态和罗四叔很接近,倒也不用花太大功夫去改变自己的身材。   我问罗有方,其他人需不需要也易容成九封山门人,罗有方摇头,说我们没有易容的经验,如果是单纯地改变外形,行为举止反倒更容易露出破绽。   刘尚昂将罗四叔他们捆成粽子,扔在他开来那辆小客车上,罗菲和仙儿留下来看守,我们几个则开着罗四叔的车进了山。   刚一进入山腹,李壬风就嚷嚷着让罗有方停车。   罗有方停下车,李壬风就打开了天窗,将上半个身子钻出去,朝着四周观望。   罗有方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但也不点着,就是这么叼着烟,双眼注视着前方。   李壬风那边好久没有动静,罗有方才忍不住问他:“要不要再往山里走一走?这地方一点炁场都感应不到,你能找到泉眼吗?”   刚开始李壬风没理他,罗有方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结果被李壬风吼了声:“安静点!”   罗有方自讨了个没趣,一脸很无奈的表情,我笑了笑,对他说:“壬风平时就是这样的,他看风水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他,不然他就会抓狂。”   我这边刚说完,李壬风又喊了一声嗓子:“别说话!”   我也无奈地叹口气,环抱着双手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李壬风才从外面缩了回来,我问他找到泉眼了吗,他说没有,但他知道九封山在什么地方了,让我们开车继续向前走。   罗有方开着车,走了大概有十几里地吧,李壬风嚷嚷着停车,还没等车子完全停下,他就钻出车门,朝着林子深处跑了。   我们也赶紧下车,跟在他身后一阵猛跑。   在临近山坡的位置,李壬风找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洞口,洞口附近有七棵松树,我仔细看了看,这七棵树的位置应该是对应了北斗七星的星位。   李壬风指着那个洞口说:“从这进去就是九封山。”   罗有方显得很惊奇,问李壬风:“你在十几里开外就发现这个洞了,怎么办到的?”   李壬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又很认真地说:“我说了你可能也听不懂。”   罗有方有几秒钟没说出话来,后来他转向了我,问:“他平时也这么跟你说话吗?”   “嗯。”我点一下头,率先钻进洞口。   这个洞很浅,洞穴先是以很小的坡度向下延伸,前行三四米就遇到一个弯道,走过弯道,就是一条向上延伸的陡坡。   李壬风一直跟在我身边,他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路,一下都不带眨的。   走出洞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林海,我站在洞口,朝着东南方向眺望,就看视力之极有一团淡淡的白色,不知道是云还是雪。   李壬风观望了一会,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这地方叫脸山呢。”   我问他:“发现什么了?”   李壬风也不看我,望着东南方向说着:“如果不知道东南方向能直通九封山,我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所以说叫脸山么,有了这张脸面,九封山就彻底将自己藏起来了。”   说话间,他就挽起袖子,朝东南方向跑了。   李壬风晚起袖子,这是一个信号,说明他发现了和风水有关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极大地引发了他的兴趣,在这种时候,李壬风是很容易忘乎所以的。   如果放在平时,他爱怎么闹随他去,可现在我们有正事在身,如果他进了九封山以后还是这副德行,很可能酿成大祸。   我赶紧上前拉住李壬风:“壬风,你先压一压心性,咱们还……”   没等我说完,李壬风呼一下将脸转过来,对我怒目而视。   我知道,因为我打断了他的兴致,他现在已经准备抓狂了。   也是没办法了,我沉下一口气,稍稍凝练起念力,眼睛一眯缝,将浑身的炁场都调动起来。   过去我曾听梁厚载说过,我在这样的状态下,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有些骇人,就像我师父当年一样。   以我对李壬风的了解,他现在起了性子,是没办法劝的。不能劝,我就只能想办法镇住他了。   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李壬风和我对上眼,很快他眼睛里的怒意就散了,还有些怯生生地问我:“左师叔,你怎么这样看我?怪吓人的。”   见他清醒一点了,我才对他说:“你先收一收性子,别误了正事。风水局什么的,等咱们处理完九封山那边的事,你有的是机会研究。”   李壬风“哦”了一声,点点头。   虽说他点了头,可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知道,他之所以抓狂,主要是天性使然,并不是有意要那样。   可不管什么东西,越是合乎天性,就越是难以用理智的力量去压制。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李壬风还是一脸兴奋地四处张望,好在他一直保持着基本的理智,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   沿着东南方向一直走,先是路经一片古代建筑的遗址,之后又遇到一条丈宽的峡谷,刘尚昂早已准备了绳索,这样一条峡谷挡不住我们。   跨过峡谷之后,路途渐渐变得平坦起来。我也终于看清了远方的那团白色是什么,那是一团浓郁的雾气,而在雾气后方又是白色的雪峰。两种白色交叠在一起,一个如薄纱似的轻柔,另一个入如白玉般剔透,合在一起,给人一种遥望仙境的感觉。   又走得近了一些,我才发现在雪峰下的山坡上建了很多竹木结构的民宅,它们傍山而立,在山腰上像阶梯一样排布着。   梁厚载抬头望着那些宅子,小声对我说:“我原来一直以为,九封山应该是个鬼气很重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   说真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九封山竟然是这个样子的,过去我一直以为九封山应该是个鬼门关式的诡异之地。   我们顺着被杂草覆盖的山路一路前行,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时间才到了山脚下。九封山的山门是一座三米高的门牌楼,这里的空气非常潮湿,汉白玉打造的门梁上也附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六百一十一章 脸山   我们一来到门前,就有两个身穿黑袍的人凑了上来。   他们穿得都是九封山的制式服装,宽襟大褂,头上戴一顶长长的黑色尖帽,脸上涂着厚厚的粉。   其中一个人问罗有方:“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其他人呢?”   罗有方现在是罗四叔的打扮,他回应道:“他们在半路上接到了其他任务,打那以后就和我分开了。”   此时的罗有方,不管是说话的神态,还是一举一动,都和罗四叔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人又问他:“他们接到什么任务了?”   罗有方做出一副玩笑似地的表情:“这我哪知道啊?”   “你不是他们的领队吗,”守门人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接到了什么任务?”   罗有方这才严肃了一些,说:“我知道是知道,但不能说,这是大护法特意嘱咐过的。”   说完罗有方就要进门,那两个人又伸手将他拦住:“你的令牌呢,大护法有命令,任何人出入九封山,都必须出示令牌。”   一听这话,我心想坏了,昨天晚上从罗四叔嘴里套话的时候,没记得他说令牌的事啊。   罗有方反倒一点也不紧张,还对两个守门人说:“我的令牌半路上掉了,怎么着,还真不能进去啊?”   那两个守门人看来和罗四叔的关系并不好,从他们刚才出现到现在,说话的口气一直是居高临下的,连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我在罗有方后面喊:“还能不能进去了,我现在可忙得很。”   罗有方转过头来,装模作样地对我说:“能能能,肯定能进去,左掌门再等等我,我跟他们说说,肯定能进去。”   一个守门人朝我这边指了指,问罗有方:“他就是左有道啊?”   “哎,对,”罗有方忙不迭地回应着:“他就是。是大护法专程让我请人家来的,你看看,我的令牌确实不知道掉在哪了,可大护法要见的人,你们总不能给堵在门外吧。”   守门人瞅我一眼,又摇头:“不行,没令牌不能进。”   我当即冲罗有方抱了抱拳:“既然不让进,那我也没必要在这耽搁了,咱么就此别过。再见!”   罗有方赶紧凑上来,抓着我的胳膊说:“左掌门,左掌门。那什么,如果你不去,大护法肯定要责罚我的呀!”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护法?你们九封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护法了,我记得,以前主掌九封山的,不是何老鬼吗?”   罗有方讪讪一笑:“这您就别管了。反正吧,如果我们大护法责难我的话,你可得替我做个证。你得告诉我们大护法,我确确实实是把你带到九封山门口了,是他们两个不让你进。”   我抬起头来,很仔细地看了看那两个的长相,其实他们脸上的粉太厚,我也分辨不出他们真实的样子,但还是仔细地打量着他们。   过了片刻,我才对罗有方点点头:“我记住他们了。”   话刚说完,罗有方就笑了笑,松开了我的胳膊,而我则招呼了其他人,转身朝山下面走。   还没等走出几步,就听其中一个守门人喊了声:“等等!”   我转过头,朝着那个守门人望去,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从门前让开,还朝着大门那边指了指,闷闷地说:“进去吧。”   罗有方二话没说,立即冲进山门,在他之后,我们也一一跟了进去。   在我进门的时候,还听到那两个守门人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说:“就这么放他们进去,万一出事,谁付得起这个责任?”   另一个说:“就算出事也找不到咱们头上。只要咱们两个不说,没人知道姓罗的丢了令牌。可如果大护法见不到他想见的人,到时候追究下来,咱们俩有十条命也不够啊。”   直到走远了一些,罗有方见附近没人,才凑到我跟前小声说了句:“戏不错啊。”   “你也不错。”我先是这么应了一声,接着又补充道:“我这都是被葬教逼出来的。其实从原则上来说,守正一脉的弟子是不该骗人的。”   罗有方耸了耸肩膀,没再说什么。   进了九封山地界,我们几个彻底不认路了,也不知道罗四叔他们口中的“大护法”在什么地方。   山腰上的雾气主要来自于一口从山顶延绵至山底的温泉,泉水顺着人工挖掘的石渠缓缓流淌,走在渠道旁边,我就能依稀感觉到泉水的温热。   我问李壬风:“壬风,如果让你来设计九封山,你会将大殿安排在什么位置?”   李壬风说:“这个问题我可没法回答,要设计风水局,至少也要弄清楚这里的风水,可这破地方的水雾太浓,除非爬到山顶上,不然的话,根本看不清……哎,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将正殿放在山顶上,那样一来,我就能天天观察这里的风水了。”   他这番话说得……和没说一样。   罗有方问我:“你找大殿干什么?”   我看了看周围的雾气,说:“我想看看何老鬼在不在那里。他这个人,喜欢大排场,我想,如果他在九封山的话,一定会待在整个九封山最显眼,或者最能体现身份的那座建筑里。”   罗有方不太赞同我的想法:“我倒是觉得,何老鬼一辈子深居浅出,应该是个很低调的人才对。”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酒瓶,猛灌一大口。?   我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不会喝醉吧?”   “会,”罗有方收起酒瓶,望着远方的雪峰淡淡地说:“可如果不喝这东西,我就觉得自己跟个死人没区别。走吧,看能不能找到何老鬼。不过先说好,如果见到黑白两丁,最好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咱们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每次罗有方开口说话,其他人就集体噤声,好像刻意要将他排斥在外似的。   我知道,对于梁厚载他们来说,罗有方终究是一个外人,他们也许到现在都无法相信罗有方吧。但对于我来说,罗有方算是我的同门师兄,在整个寄魂庄,他原本应该是和我关系最近的人之一,其实我对他也不能说百分百地信任,但我愿意给他一个自赎的机会,也愿意冒险去信任他。   就像我师父愿意冒险去信任师伯一样。   我们一路朝着山腰那边走,期间没有看到一个九封山门人,坐落在山腰上的那些竹木屋倒是越发清晰起来,我发现有些房子的边缘看起来十分模糊,就像是被雾化了一样,很不真实。   之前罗四叔说,九封山中有72座大宅,山顶有九座洞府。   可放眼望去,宅子远远超过了这个数量,在积雪覆盖的山顶上,暂时也看不见他口中的“洞府”。   眼看从温泉中蒸出来的水雾越来越浓了,刘尚昂凑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这地方不太对劲啊。”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从进入这片地界开始,我就隐约感觉到雪山脚下有一股很杂乱的炁场,炁量很大,如果不是有人在那里做法,要么就是有一个大型的法阵。   早年我曾听师父说,九封山虽说是十全道人创立的门派,但当年十全道人几乎杀光了宗门内的所有入室弟子,那一次,九封山被动摇了根基,大多数传承也没能流传下来。如今的九封山门人,很多都没有术法传承,就算九封山当代掌门何老鬼,其修为在整个行当里也只能算是三流水平。   所以,九封山的门人不太可能引来如此庞大的炁场。我推测,罗有方口中的黑白二丁,应该就在雪山脚下。   我刻意放慢的脚步,带着大家在山腰上走动,顺便看看那些宅子里还有没有住人。   可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些看起来触手可及的老宅子全部都是幻象,一旦我们走得太近,它们就会凭空消失,我们稍微离得远一点,它们又会出现在刚才的位置。   李壬风停下脚步,朝着山头那边观望了一阵子,对我说:“这里的房子,都是蜃景啊。”   蜃景,也就是海市蜃楼。   李壬风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顺着雪峰边缘移动,他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我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壬风长出一口气,对我说:“实景应该在雪峰的背面,也就是说,真正的九封山,其实在那里。”   我看了看雪峰,要翻到那座山的背面,最快也要一天多的时间,加上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准备御寒的设备,绕山而行,时间会更长。   “瘦猴,联系罗菲和仙儿,让她们先带着俘虏离开云岭。”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说道。   就听罗有方在一旁说:“在这种地方,应该无法和外界联络吧?”   刘尚昂没理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体积很大的手机,拉直了手机顶端的天线,光是那根天线,展开以后就有将近半米的长度。   刘尚昂尝试了几次才拨通了罗菲的电话,他让罗菲先将俘虏运出云岭,随后又联络了庄师兄,让庄师兄在收押俘虏的时候,顺便给罗菲她们安排住的地方。   还好刘尚昂联络的是罗菲,如果他联络的人是仙儿,仙儿肯定吵着闹着要进山,弄不好我们还得出去接她。   等刘尚昂收起电话,我就让李壬风走在前面,他精通风水堪舆,这地方又到处透着诡异,让他来带路应该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李壬风一到了队伍前端,就开始到处乱逛,他时不时会以很快的速度冲向山坡上的“房子”,到那里观望一会,然后又回到大路上,朝着雪峰那边观望一会。   他说,这地方的布置十分精妙,而从大路中央流淌的温泉水,是整个风水大势的关键。   我没兴趣听他聊这些,就催着他赶紧走。   也不知道李壬风是察觉到了雪山脚下的那股炁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带着我们避开了炁场的源头,一直朝着山腰左侧前进。 六百一十二章 送亲队   来到左侧山坡的时候,雪峰竟然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矮的小山头,高大的松树很紧凑地长在一起,它们挡住了阳光,让山坡上的土壤呈现出暗淡的灰褐色。   李壬风绕过了松林,取道于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渐渐加快了步法。   从温泉中飘出的水汽原本无法蔓延到这里,可周围的雾气依然很重,在这股雾气中,隐约能闻到一股类似于火药燃烧之后的味道。   我问李壬风,这里的雾气是怎么回事,李壬风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一段时间以后,雾气中的味道发生了变化,闻起来,更像是从厨房里散发出来的油烟味。   雾越来越浓,渐渐地,能见度已经下降到了三四米的距离,我们只能紧凑在走在一起,以防有人掉队。   在路过一个山坎的时候,刘尚昂快速凑到我跟前,指了指山坎的左侧,压低声音说:“有人过来。”   他这边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雾气中有人高声喊:“阴兵借道,凡人勿近!”   我立即招呼刘尚昂他们躲避,可李壬风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凑了过去,我三步上前,想拉着李壬风后撤,就在这时候,雾气中显现出了几个人影,他们正朝着我们这边过来。   我能看到他们,他们自然也能看见我。?   意识到已经暴露,我下示意地摸向青钢剑的剑柄,却见对面的人朝我摆了摆手:“凡人勿近!”?   那人穿着九封山门人特有的服装,头上也是带着一顶黑色的高帽,可这个人的脸上没有涂粉,他好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了,下巴上胡子拉碴,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成一些。?   见我没动,那人又朝我摆了摆手:“躲开躲开,阴兵借道!”   我拉着李壬风退到一边,那个人就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我看到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九封山门人,这些人手中都举着一个长长的木杆,杆顶吊一尊纸人,在他们走动的时候,纸人就随着风不停地晃荡,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飘在空中的吊死鬼。   九封山向来隐蔽,除了九封山的门人,放眼整个行当也没几个人知道九封山在哪。我们现在都穿着便装,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外面来的,可刚才那几个人,好像完全没有对我们设防,这让我心中非常疑惑。   我目送这些人上了山坡,直到他们的身影快要被雾气完全遮挡的时候,李壬风才问我:“不跟过去看看?”   我瞪他一眼:“你刚才跑什么?”   李壬风显得有些错愕:“我听到有人说话,就想过去看看啊。”   这家伙完全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和我保持两米以内的距离,绝对不能离我太远!”   李壬风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行吧。”   我长出一口气,朝着梁厚载那边喊了一声:“厚载,瘦猴,你们先过来。”   过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我,对面也没有传来梁厚载他们的脚步声。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厚载?”   依然没有人应声。   当时我心中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拉上李壬风,赶紧到梁厚载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查看。   雾气太重,我只能靠着直觉向前走了几步,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些空弹壳,梁厚载他们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蹲下身,捡起一颗空弹看了看,这是刘尚昂带来的穿甲弹,除此之外,附近的草也受到了踩踏,呈现出一团团密集的脚印。   就在这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刘尚昂他们应该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可我离得这么近,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李壬风看着我手里的弹壳,还问我:“刚才刘哥开枪了,怎么没听见动静呢?哎呀,他们不会是遇难了吧!”   说真的,我现在特别不想搭理他,可嘴上还是说:“没有血腥味,他们三个应该都没有受伤。”   李壬风:“不会是罗有方下的黑手吧?”   他说的,也是我现在所担心的。   我沉了沉心境,站起身来,李壬风还在我旁边喋喋不休:“师叔,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现在知道着急了?要不是刚才你不管不顾地到处跑,梁厚载他们说不定就不会失踪!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先找到他们三个再说,”我瞪着李壬风,带着火气朝他吼:“你跟紧了!”   说话间,我紧紧抓住李壬风的衣服,随后就沿着草丛里的足迹慢慢摸索着前进。   那些脚印先是变得更加密集,随后就又变得稀疏起来,但在稀疏的同时,也变得更有章法,不再像那么散乱。   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刘尚昂他们似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出现了片刻的慌乱,但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一边还击一边很有节奏的后退,直到找到空当,才迈开步子快速撤离。   刚开始我怀疑是罗有方突然发难,对刘尚昂和梁厚载展开了突袭,不过在草丛中,却有三种大小不一的脚印,他们三个应该是一起逃走的。   但有件事我很不理解,既然刘尚昂他们在这里战斗过,那么在他们逃走以后,袭击他们的人没有追上来吗?为什么草丛中只有三个人的脚印?   在一片由碎沙覆盖的地方,刘尚昂他们的脚印消失了,我推测,应该是刘尚昂为防追兵发现他们的行踪,刻意掩藏了他们的足迹。   李壬风蹲在地上,捏起一小撮黄沙,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样的山上,怎么会有黄沙呢?这沙子太细,好像是特意打碎的海沙。”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特别留意了下地上的沙土,确实,那些沙子都太过细致了,就如同精磨的面粉一样。   刘尚昂他们刚才走得急,不知道有没有给我留下信号。   我正想迈进沙地,李壬风就从旁边拉住了我:“师叔,这地方不能进啊。”   “怎么不能进了?”我皱着眉头问他。   李壬风说:“这些沙子原本不该出现在这,我估摸着,可能是有人在这做过风水。雾太大了,我也不知道前头是什么样的局,就怕进去以后会有危险。”   和李壬风接触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话,看得出来,他现在的神经也是紧绷的。   我指了指前面的那片沙:“刘尚昂他们应该是进去了,得想办法将他们弄出来。”   李壬风:“那得先让雾散了,我看清楚前面是什么样的局,才知道怎么救他们。师叔,这事急不得,咱们还是……还是先到山巅上边去吧,雪峰刚消失的时候,我大体看了一下地形,只要咱们能到那里,我就有办法让雾散了。”   李壬风说这些的时候,是带着些愧疚的。   不过不得不说,他的话确实有道理,现在雾气这么重,如果我们误入别人做下的局确实很难出来。   我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问他:“你还能辨别方向吗?”   李壬风先是摇了摇头,旋即又说:“沿着沙地的边缘一直走,应该能找到山巅吧。”   我不知道他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但风水堪舆的那套东西我本来就不懂,于是也没多问,就拉上李壬风,沿着沙地边缘向前走。   对于刘尚昂他们的失踪,李壬风一直有些无法释怀,一边走,嘴上还一边念叨着:“怎么回事呢,刚才为什么没听到声音?开枪总要有点动静才对吧,为什么没听到声音呢?再说了,就几十秒钟的功夫,怎么人就没了呢?”   他一直这么念叨着,我一直没接他的话,全程都在警惕留意着附近的情况。雾气太浓了,我们根本无法知道在这白花花的雾气身后隐藏着什么。   远远地,我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声响,虽说听起来不太真切,但大概能分辨出来,那好像是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声音。   我拍了拍李壬风,让他安静,之后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声源所在的位置,可以确定,那片声音此时正朝我们这边慢慢接近。   鉴于刚才碰到九封山门人的时候,那几个人并没有对我们设防,这次我也打算赌一把,站在原地,等着对面的声响慢慢接近。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雾气中就显现出几个红色的人影。   我拉了李壬风一把,快速凑了上去。   李壬风显然对那几个身影有所忌惮,他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说:“那些影子……是人的吗?”   “如果不是人还好了。”我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句。   在这之后,我和李壬风都没再说话,默默地向前走着。   前方的人越来越近,我才发现他们身上都穿着清一色的红色大袄,有些人手里敲着铜锣,有些人则吹起了唢呐,还有一个同样穿红袄子的女人掏出一把把红色的纸钱朝地上撒去。   这些人搅在一起,热闹非凡,可在这样的浓雾中,这番热闹的氛围却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我迎着一个吹唢呐的人凑了过去,他见我走到他跟前,还冲着我笑。   周围很嘈杂,我拔高了音量问他:“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大声回答:“送亲啊。”,说话间满脸都是浓浓的喜气。   我朝着送亲的队伍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花轿,整个队伍中唯一的成年女性,就是那个撒纸钱的女人,在队伍的末尾,还有一个年龄大概在八九岁的小姑娘。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给什么人送亲?”   那人回身指了指跟在队伍末尾的小姑娘:“这还用问,当然是给圣女送亲啊。哎呀,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咱们今晚上还要做两场婚宴呢,你现在不回去,事情就要耽搁了。”   听他的口气,好像跟我很熟似的,可我心里很确定,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跟在他后面的人也说:“是啊小五,你快回去吧,村长等着你呢。”   我问:“谁是小五?”   他朝我这边指了指:“你这孩子,咋又开始胡闹了,你不就是小五?”   说完,他又冲李壬风嚷嚷起来:“这不狗蛋吗,你爹这两天一直在找你,都快找疯了!” 六百一十三章 白树   我和李壬风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五、狗蛋,难道说,之前遇见的那几个九封山门人,也将我们认成了这两个人?   李壬风看着,冲我做了个口型:“不对劲。”   我点点头,将李壬风拉到了一旁。   送亲的人一个一个从我和李壬风身边走过,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或是微笑,或是投来责怪似的目光。   在他们眼里,我们好像真的是两个熟人一样,不是熟人,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交流。   等最后一个人领着小女孩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李壬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嫁出去么?”   那人立刻就笑了:“今天可是圣女和山大王的好日子,等会圣女上了山顶,到了来年啊,村子里一定风调雨顺的。”   当他说出“山顶”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看到的小女孩表情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福地,而是个异常恐怖的地方。   李壬风明显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表情有些不对,他想上前一步,却被我伸手拦住。   我冲李壬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刚才就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地行动,才导致刘尚昂他们失联,现在,李壬风总算知道收敛了,他被我挡住以后就退了两步,眼睛虽然还是盯着送亲的队伍,但终究没再跟上去。   直到送亲的队伍消失在浓雾中之后,我才拍了拍李壬风的肩膀:“跟上去,记住,别出生,一点声音都别出。”   一边说着,我就朝锣鼓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在浓雾中,我们和送亲队互相看不到对方,可他们的声音大,在一定程度上,给我们提供了追踪的有利条件。   之所以要跟着他们,一来是对送亲队里的小姑娘放心不下,二来,他们刚才也说了,要送圣女去山顶,而我们的目的地正好也是山顶,正愁找不到路上去呢,这些人就出现了。   自进了九封山以后,先是在山脚下感觉到那股庞大的炁场,进山以后,起先是碰到送葬,现在又碰到送亲,我和李壬风还被莫名其妙地错认成了另外两个人。   这些事情凑在一起,让我有种很别扭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别扭,但又好像哪哪都别扭,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个正常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锣鼓声渐渐小了,我赶紧拉着李壬风快跑几步,直到隐约看见那个小姑娘的背影,我们才放慢脚步,一直和她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迎亲的队伍顺着山坡上山,山上的树木和杂草都非常茂盛,走路都变得异常艰难。   李壬风显然很少在这样的地方活动,体力渐渐跟不上了,我无奈之下只能将他扛在肩上,一边扒开杂草,一边朝山上走。   到了半山腰,前方的锣鼓声突然消失,送亲的队伍也停了下来,此刻我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我将李壬风放下,默默盯着前方的情况,这时候,就见那个小姑娘叹了口气,她似乎是在刻意将视线避开前方的某个东西,慢慢地转过头来。   之前我也没想到她会回头,一时间忘了躲避,被她瞅了个正着。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随后张了张嘴,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我的视线穿过雾气,艰难地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她说:“快走!”   她瞪大一双眼睛看着我,我能依稀感觉到她眼神中的绝望。   这时候,她的身子晃了一下,接着就踉跄着朝前走了,似乎是有人拖着她,强行让她前行。   李壬风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我知道他想跟过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脚步声远了一些,我才拉着李壬风摸了过去。   如果现在我身边人不是李壬风,而是刘尚昂或者梁厚载,我早就凑过去看个究竟了,可李壬风这家伙完全没有潜行的经验,脚步声、呼吸声都很大,离得近了,前面的人难免会发现我们。   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了人群的呼喊声,他们说着我听不太懂的语言,有点像粤语,可仔细一听又不是,他们好像在膜拜什么,语气中充满虔诚。   透过蒸汽一样浓郁的雾,我已经能看到队伍末尾的几个人,他们匍匐在地上,对着正前方三跪九叩,但我没看到刚才那个小姑娘。   我拉着李壬风藏到一棵大树后,悄悄观望着。   在前方百米左右的地方有股很重的死气,那就是人刚死以后,尸体还没腐烂时散发出的那股气息。   “求求你们了,放开我!”   前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喊声,整个送亲队伍里除了那个小姑娘全都是成年人,应该就在她在喊叫。   除了哭叫声,前方还有一阵拉扯的声音,似乎有人倒地,还有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咒骂。   我感觉到小姑娘的哭喊声正离我们越来越远,心中也有些着急,连忙拉上李壬风,绕过人群,寻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悄悄移动。   李壬风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这些人说得是古汉语。”   我没搭话,仔细看着路面,走路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干枯树枝。   每一脚迈出去,我都是极度小心,一边还要盯着李壬风,行动速度很慢,用了五六分钟时间,也就走出了几十米。   小姑娘还在哭喊,而其他人的声音,则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看来小姑娘应该是被拉到前面去了,现在我和李壬风就处在她和送亲队之间。   在这个位置,送亲队的人已经看不见我们了,加上前面有小姑娘的哭喊声,他们也很难听到我和李壬风的动静。   我索性放开了步子,朝着小姑娘那边快走,李壬风紧紧跟在我身后。   哭喊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我还听到前方有一阵很轻的呢喃声,看样子,现在我们前方的不只是小姑娘一个人,还有一个成年的女人跟着她。   我没记错的话,送亲队伍中的成年女子,应该只有一个沿路撒红纸钱的中年妇女。   这时候小姑娘的哭喊声变成了急促的抽泣,呢喃声却越来越响亮,我隐约感觉,那阵呢喃,好像是在念诵某种咒文。   等走得近了一些,我看到那个穿红袄的中年妇女跪在地上,她手里举着三根香,香头上的红光穿透雾气,映入了我的视线。   在她旁边,还有一个黑乎乎的梯子,小姑娘一边抽泣着,一边慢慢爬到梯子顶端,我看到她手里还拿着一条很长的白布。   小姑娘甩动纤细的手臂,将白布甩到了半空,我这才注意到,在雾气中有一个白色的树影,因为它的颜色和雾气相近,以至于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还是有些难以辨认。   白布挂在树枝上以后,小姑娘就将布打成一个活结,并将脑袋套了进去。   她似乎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娴熟,但我能感觉到她心中的犹豫。   傻子都知道她这是要把自己吊死在树上,我怕李壬风冲动,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雾气里。   在我们这个位置,依然能看到浑身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这时候,刚才还在念咒的女人快速推倒了长梯子,随后就忙不迭地走了。   小姑娘先是一动不动地在半空中悬了一会,随后就开始不停地扭动身子,这是人在上吊的时候会有的正常举动,她大概要挣扎几分钟,随后才因为极度缺氧而死亡。   我估摸着那个女人应该走远了,才抽出青钢剑,一个箭步冲到树身前,使出八步神行的脚步快速蹿上树干,反手将青钢剑斩出。   青钢剑连铜甲尸的外皮都能斩破,两尺白绫就更不在话下了。   白布一断,小姑娘柔弱的身子也跟着落了下去,如果跟在我身边的是刘尚昂或者梁厚载的话,现在已经跑到树下接人了,可李壬风还傻乎乎地在远处站着,看起来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过来帮忙。   我猛蹬了一下树干,在快速落地的同时接住了那个小姑娘。   随后我就快速解开了缠在她脖子上的白布,她稍稍缓了一下,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候她其实还处于昏迷状态,所有的举动都是无意识的。我将她向后拖了一段距离,又朝李壬风招手,让他跟上。   这时候,我听到远处的送亲队里传来了呼喊声,这次他们说的是普通话,所有人反复高呼着“送山神,送圣女!”,一边喊,一边朝山下撤,声音越来越远了。   直到呼喊声和脚步声都离得很远了,李壬风才敢开口问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呀?”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随后又问他:“这地方是山顶吗?”   李壬风:“我刚才看了,山顶上没雾,可这里的雾气,好像比别的地方都要浓呢。”   他说得没错,这里的雾气确实比刚才要浓一些,白树就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可我却几乎看不清它。   刚才上树的时候,我隐约看到树梢上挂着一些东西,但当时的情况比较急,我也没有仔细看,现在已经确认送亲的队伍走远了,我才将小姑娘交给李壬风:“你看好她,我去树上看看。”   一边说着,我就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号弹,拆开弹壳,将里面磷粉倒出来一些。   信号弹里的特制磷粉一遇火就散发出红光,这种光线的穿透力比较强,就算在大雾中,相隔十米也能看得我。   我将一个打火机递给李壬风:“如果有情况,就点燃地上的粉末。”   说完,我就一个箭步蹿上了树干,李壬风在我身后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   这棵树非常粗壮,而且树干上摩擦力很强,鞋子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一层砂纸上,借着这股摩擦力,我只用三步就攀上了树梢,刚才那个小姑娘就是将自己吊在了这根树梢上。   我站起身子,朝着第一次上树时看到的那个影子仔细观望,在浓雾中,不远处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硕大的虫茧,上面带着浓郁的死气。 六百一十四章 尸锈   那个影子就悬挂在我头顶正上方的树杈上,和我相距不过两米左右,可雾气太浓,我还是没办法看清它是什么。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登山镐,想顺着树干再向上爬一段看看。第一镐子砸进树皮的时候,树身上崩起了细碎的小颗粒,如果不是我闪得快,险些被迷了眼。   等飞起的颗粒飘散了,我才得意仔细看了看被登山镐戳破的那一小块树皮,就见有一些粘稠的白色汁液顺着树皮上的破口慢慢溢出来,它们沿着树身向下滑动很短的一段距离,然后就快速凝固在树上,看上去,就像是贴在树身上的一小片水锈。   我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树干上此时都均匀包裹着这种类似于水垢的白色锈迹,怪不得刚才上树的时候,脚底会有一种磨砂般的感觉。   李壬风在树底下喊:“师叔!”   “怎么了?”我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朝树下看,可除了雾,什么都看不到。   就听李壬风说:“她好像要醒。”   我简单应一声:“看好她。”,随后就快速攀上了护身。   离那个虫茧样的影子不足一米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一个被层层白绣包裹起来的尸体。   它的脖子上也套着一条白布,就这么吊在树梢上,尸体随着风不断晃动,白布也不断地和树干摩擦着,这种布的韧性很强,它磨破了树皮,粘液就顺着树皮的伤口滴落在死尸上,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固化,变成一层一层的白锈。   在附近的几个树梢上也能隐约看见晃动的影子,我看不到这棵树的全貌,但能想象到,在这棵怪树上,应该挂满了这样的尸体。   联想到送亲队说的话,以及小姑娘刚才的举动,我推测,这些尸体都是被那个送亲队带来的。   当我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醒了,她正用很警惕地眼神看着李壬风,让李壬风有些不知所措。   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又用很警惕的口气问我:“你们不是九封山的人,你们是谁?”   看她说话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七八岁孩子该有的稚气,反而显现出一种成人才有的稳健。   她不似小孩子,我也不打算用哄孩子的方式和她说话,蹲在她面前,沉了口气,对她说:“我们是寄魂庄的人,来找何老鬼的。”   “寄魂庄?”小姑娘嘴里这么念叨着,脸上呈现出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   看她的样子,好像曾听说过寄魂庄,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过了。   她现在情绪波动还是很大,我怕说话太多会影响到她,只能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接着双手抱着脑袋缩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抽出,一双眼也直往上翻。   李壬风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紧张起来,直问我:“她怎么了她这是?”   我留意到她的头顶上隐隐散发出一股黑气,立刻凑过去,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按住她的人中,对李壬风说:“把她身子放平!”   李壬风照着我的话将小姑娘放在地上,这时候,从她头顶冒出的黑气越发浓郁起来,那是一股由阴气和尸气糅杂而成的混合炁场,活人身上不可能出现尸气,这股炁场,是人为种进她身子里的。   我拿出一张封魂符,在黑气最浓郁的时候贴在她的后颈上,这些邪气不算太强,一接触到封魂符的灵韵就开始快速消散。   等邪气散得差不多了,我就撕了符,将一对食指顶在小姑娘的太阳穴,慢慢揉着。   她的身子不再抽搐,脸色也好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她才缓缓睁开眼,默默地盯着我。   我问她:“好点了吧?”   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后问我:“你是左有道吗?”   “我是。”   我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在想,刚刚提起寄魂庄的时候,她还是一副完全想不起在哪听说过的样子,现在竟然直接说出我的名字。看样子,她对寄魂庄应该是很熟的,极可能是刚才盘踞在她头顶上的那道邪气,封住了她的记忆。   我问她:“你知道何老鬼在哪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半天,她才问我:“你真的是左有道吗?”   我没回答,而是问:“九封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说话,就是盯着我,眼睛一转不转的。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们的怀疑,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了何老鬼之前给我的铁牌,当她看到这枚铁牌的时候,立即瞪大了眼睛。   “这是何老鬼给我的,”我对她说:“当初何老鬼对我说过,如果我有什么事,可以拿着这枚铁牌,到九封山来找他。”   这时她又将视线挪到了我的脸上,可还是不说话。   我又问了她一次:“你是九封山的人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是看着我,过了一会,眼泪就掉下来了,先是抽泣,很快又变成了大哭,她边哭边喊:“九封山完了,九封山完了!”   虽说这句话是喊出来的,可她却像是担心自己的哭喊声被别人听到,刻意将声音压低。   大概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又咬着手背,无声地哭,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李壬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她,我朝李壬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在这种时候,还是等她自己平复下来比较好。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她停止哭泣的时候,情绪还是有些激动,手脚都不受控制地颤。   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气稳住自己的气息,还带着一点哭腔问我:“你能救我们吗?”   我说:“我得先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愣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大家都变了,都变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了。”   李壬风在旁边问了一句:“不是自己了?什么意思?”   “你别说话,”我朝李壬风摆摆手,又对那个小姑娘说:“接着往下说。”   她稳了稳自己情绪,片刻之后才开口:“几个月前,九封山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接管九封山,刚开始,我们都以为这两个人是疯言疯语,可掌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将九封山的钥匙交给了他们。打那以后,掌门就失踪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   我心里顿时一惊,何老鬼失踪了?   就听她继续说道:“掌门失踪以后,那两个从山外来的人也不知去向了。就在大家提议到洞府去寻找掌门下落的那天晚上,后山突然起了大雾,有几个人上山查看,却一直没回来。留在山下的人第二天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一个个全都忘了自己是九封山的人,那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大家都穿上了红色的袄子,我不知道这些袄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九封山一直以来都是素衣素食,从来见人穿过那样的衣服。而且他们全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大家都互相叫着我从没听过的怪名字,在他们眼里,九封山好像变成了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   她连着说了大段的话,气息有些跟不上了,我适时打断她:“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样?”   “刚开始我确实没变成他们那样,”她回应着:“可后来我发现,我的记忆也一天天变得模糊了,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回响,告诉我,我叫小花,是村长的孙女,那段时间我都快忘了自己本名叫什么了,还以为自己就是小花。但我还保留着一丝清醒,我知道这里出事了,就一直想逃出去,可每次进了雾里,都会有一些看不见的人将我抓回去。”   听到这里,我联想到了刘尚昂他们的失踪,当即问道:“看不见的人?”   她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我能感觉到有人抓着我的胳膊和头发,可我看不见他们,真的看不见,他们好像是……透明的。”   我指了指身后的白树:“这棵树是怎么回事,上面为什么挂了那么多尸体?”   她看着那棵树,脸上的恐惧变得更深了,我挪了挪身子,挡在她和树之间,这样她就只能看见我了。   就听她说:“其他人说,这棵树是山神,就是因为山神对村民的贡品不满意,才招来大雾,想把村子里的人永远困死在山里。每隔一段时间,村里人就会将童女送到这里来,说是要嫁给山神,直到山神满意了,雾气才能散。我本来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有天早上起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天早上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说我是圣女,只要将我贡献给山神,雾气自然就会消的。”   说完这番话,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皱起了眉头,望一眼身后的树,心想这棵树上半点灵韵都没有,根本不是什么灵物,更不可能是什么山神。   感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我才继续问她:“这棵树原本就在这吗?”   她立即摇头:“这片地过去是九封山的祭坛,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祭坛消失,却出现了这样一棵树。”   我又问她:“小五和狗蛋又是什么人?刚才送你来那些人,将我们错认成了这两个人。”   “每隔一段时间,后山这边就会有人失踪,”她想了想,说:“九封山的门人大多都在后山待着,可脸山那边也有人驻守,还有一些门人常年在外面活动。每次后山有人失踪,脸山的人就会过来,接替他们的身份融入‘村子’。小五和狗蛋,就是不久前才失踪的两个人。”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这些人平时在‘村子’里都做些什么?”   她猛灌了一大口水,随后回应着:“男的耕地、打渔,女人就在家里做针线活,日复一日,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过去九封山的门人也是要种地的,可没像他们一样,每天早上都把地刨开,播下新的种子,每天都是这样。一到早上,他们就会将昨天的种子刨出来,将新种子种在地里。” 六百一十五章 天星场   我说:“之前在山上,我们曾遇到过一个送葬的队伍,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和我以前见到的九封山门人没有区别,他们见到我们的时候,好像也将我们当成了认识的人。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何红,是掌门的义女。”她很快回答道。   何红,这个名字我是听说过的,据说她是何老鬼的大弟子,何老鬼原本打算在自己百年之后,将九封山掌门的位子传给她。   从我先前了解到的信息来看,何红的年纪确实比我大,虽说我也忘了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听到她的名字,但还依稀记得我那时候应该在上初中,而何红在行当里已经有些名气了。   何老鬼一向以消息灵通著称,他的大弟子能脱口说出我的名字,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时又听何红说道:“我没听其他人提过有人在山上送葬,不过我听义父说过,我们九封山,就是由几个送葬人建立的人,现在九封山门人穿的服饰,也是这几个人在千百年前设计出来的。”   我挑了挑眉毛:“九封山的开山鼻祖,不是十全道人吗?”   这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盯着我的眼睛,很不解地问:“十全道人是谁?”   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近了,我立即给李壬风使了个眼色,可李壬风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将何红扶起来,又拉上李壬风,快速进了林子。   来到一棵大树后,我对何红和李壬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李壬风原本还想张口说话,看到我的手势后,又快速闭上了嘴。   从雾气中传来的脚步声一直到了怪树附近才停下,虽然视线受到雾的影响,但通过脚步声,我大概能辨认出,怪树附近大概有五六个人。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很怪异的气息,在他们出现以后,我的脑子就有些发木,虽然不影响思考,但嗅觉和视觉好像都出现了一些变化。   现在我已经闻不到雾气中的油烟味了,在大雾弥漫间,我也能看得更远,离着怪树四五米的距离,我原本无法看到它的轮廓,可是现在,我却能看清树枝上的白锈。   我能看见树,也能看见树身周围的土壤,却看不到那些停留在怪树附近的人。   除此之外,耳朵也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样,怪树那边的人好像在说话,但我只能听到一些很轻微的声音,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我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却变得异常清晰。   那些人在树身前待了一会就离开了,直到他们走得远了一些,我的感官才回复正常。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我才回过头来,朝何红和李壬风那边看了过去。   何红望着怪树所在的方位,脸色煞白。   我拍她一下:“怎么了?”   何红似乎被我的举动吓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过了一会才对我说:“我前几次逃跑的时候,就是那几个人将我弄回村子的。”   我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何红:“那种感觉太熟悉了,每次他们出现的时候,我的视线都是一下子清晰起来,可很快又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每次他们出现的时候,都能毫不费力地找到我,可今天他们为什么没朝这边走呢。”   李壬风说:“因为师叔身上的磁场挡住了他们的磁场。”   我望向李壬风:“什么意思?”   李壬风说:“刚才过来的那几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很强的磁场,那种磁场属于天星场中的一种,师叔你平时经常用罡步引导星力,你身上也有这样的磁场,很多人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有股威势,也是因为你身上带着这道磁场。只不过,你身上的天星场收而不放,非常稳固,那些人则是完全释放出来,躁性很大。你的天星场就像是一道墙,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磁场挡了回去。”   是我将对面的磁场挡了回去?可在刚才,我的感官却也受到了影响。   李壬风一聊起这样的话题就没完没了,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对何红说:“我们想到山巅那边去,你知道怎么走吗?”   何红摇头:“在大雾里根本找不到路,你们去山巅干什么?”   李壬风接话:“我打算重新做做这里的风水,将大雾驱散。”   “不行!”何红很急躁地嚷嚷起来:“如果大雾散了,被困在村里的人会发狂的!”   我不禁皱起了眉:“为什么会发狂?”   何红:“虽然我的修为低微,但也能感觉出来,大家的魂魄都不完整了,所有人的天阳魄和天阴魄都被糅进了山上额雾气里。”   天阳魄、天阴魄?   三魂七魄中的七魄,原本就只有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这七种,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两魄了?   何红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就对我说:“九封山门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寻常人只有三魂七魄,九封山门人在入师门的时候还要种下天阳、天阴两魄,合起来就是三魂九魄。天阳和天阴是可以脱离本体四处游荡的,我们九封山也就是靠着这两种魄四处收集信息。但如果这两魄彻底散了,三魂也会跟着散。”   听到何红的话,我和李壬风对视了一眼,他脸上表情显得很无奈。   如果事情真如何红所言的话,山上雾确实不能驱散,雾散魄消,所有被困在村子里的九封山门人都会完蛋。   这时何红又对我说:“得赶快离开这里,待在山上,早晚会被那些人找到。”   我问他:“你打算去哪?”   何红:“你们能带着我离开九封山吗?”   梁厚载他们现在还不知所踪,何老鬼的下落不明,我是绝对没有可能离开这里的,但先将她送出去,我们再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我看向了李壬风,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李壬风很疑惑地问我:“干嘛?”   我问他:“你还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李壬风朝大雾中望去,过了好半天,才对我说:“不行,方向全乱了。”   何红现在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听李壬风这么一说,她又变得焦躁起来,直问李壬风:“那怎么办?”   李壬风很为难地看着她说:“我可做不了主,这事你得问我师叔。”   我想了想,问何红:“你觉得山上和村子里,那边更危险?”   何红:“在山上有很多怪东西,村子里反倒安稳一点。”   我:“你能找到回村的路吗?”   何红:“不用找,不管在雾气里朝哪个方向走,走得远了,最后都会回到村子,就像是鬼打墙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梁厚载他们没有被抓住,最后也会进入那个山村。   “咱们去村里看看,”我说:“说不定,我们能找到解救九封山的办法。”   何红显得非常犹豫:“如果回去的话,他们还是会将我抓回来的!”   我笑了笑,给她一剂定心丸:“如果他们抓你回来和山神结亲,我和壬风一样会救你。”   说完,我也没管何红是什么反应,径直走向了林子深处。   李壬风立马跟上来,何红没有选择,只能跟着我们一起走。   既然何红说,随便朝哪个方向走都能回到村子,我也就没有特意去分辨方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进山以后发生的事。   我想,梁厚载他们肯定是被那群身上带磁场的人袭击了,在那些人出现的时候,我的感官受到影响,确实有可能听不到刘尚昂开枪的声音。而那些人之所以没有在袭击梁厚载他们之后找上我和李壬风,应该也是因为我身上的磁场影响了他们的感官。   我推测,因为磁场的缘故,我看不到他们,他们应该也看不到我,以及我身边的人。   我也无法估算在林子里走了多长时间,只记得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子外的雾气明显淡了很多,站在山坡上,就能看到山脚下有个规模很大的村落,此时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从村宅的窗口中渗出的灯光连成一片。   我发现那些光亮都有些飘摇不定,似乎是来自于蜡烛上的火光,于是问何红:“这个村子里没有通电吗?”   何红一看到村子里的灯光就变得紧张起来,此时还带着颤腔回应着:“通电了,可大家好像忘了电灯怎么用……不对,是好像根本不知道有电灯这种东西,开关明明就在墙上,可没有人去按,每到晚上,家家户户都点起油灯。”   “在这么深的山里也能通电?”李壬风摸着自己的下巴,问何红:“你们是自己发电的吗?”   何红抬起一只手,指着位于村子末端的厂房:“那里就是发电的地方,可自从几个月前那里就没有人了。原本在电厂驻守的几个门人也都变成了农夫,每天就知道下地播种,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这些九封山门人不会用电,之前在怪树那边还说起了古汉语,难道说,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古时候的人吗?   我朝何红和李壬风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走下了山坡。   何红担心村里人看到她,不敢走大路,快到山脚的时候,她就挑了一条很泥泞的小路,说这段路的末尾有一间荒废很久的老宅子,她可以先在那里躲一躲。   她口中的“老宅子”,其实就是一个十分老旧的土房,那里的木门经过常年腐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上面也没有锁。在屋子里还有一些同样严重腐坏的家具,上面都铺了厚厚一层灰尘。   我让何红在这里等着,随后就带着李壬风拐上了村里的大路。在我们走的时候,何红显得很紧张,她担心我们这一走,万一村里人发现了她,她还没等反抗就被抓住了,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信号枪,让她在危急关头开枪,我们会第一时间回来救她。   走在大路上,李壬风就一直在左右观望,他是在观察村子里的风水,而我则特意沿着各个民宅的屋外沿行走,聆听着屋子里的声音。   太阳才刚下山不久,现在最多也就是六七点钟,村子里却静得出奇,村民们好像已经入睡,可从窗户里飘来的火光,却说明他们还醒着。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明明醒着,却没有人说话,不对,不仅仅是没人说话,就连其他声音都没有。   路过一个村宅的时候,木门开着,我原本想避开那道门,李壬风朝里面望了一眼,接着他就碰了碰我的胳膊:“师叔,你快看屋子里的人。” 六百一十六章 摆喜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屋子里观望,就看见正对屋门的地方摆着一张老木桌子,桌旁坐着两个人,都穿着清一色的大红袄子,他们互相望着对方,一动不动,就像是两个雕塑一样。   李壬风还想再凑近点看看,我一把拉住他,让他不要妄动。   我能感觉到,屋子里的两个人其实是丢了魂,他们胸口仍然随着呼吸不断起伏,但眼神中没有半点神采。如果李壬风不慎惊动了他们,那他们的魂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起风了,敞着的木门摇晃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我怕这阵声响会惊动屋子里的人,就轻手轻脚地将门板慢慢关上,又在外面上了锁。   李壬风见我小心翼翼额,倒也很自觉地压低声音,慢慢凑到我跟前来,悄声问:“他们这是怎么了?”   “魂魄不全,”我一边将李壬风拉回村路上,一边说着:“估计现在村子里的人,全都是这个样子。”   李壬风很惊讶地看着我,说:“魂魄不全,可何红不是说,村里人的白天还要耕地什么的吗,既然魂魄不完整,应该是不能随意行动的吧?”   我长出一口气,将心里的推测说了出来:“估计是有人在夜里收走了他们的魂魄,到了日出再还回来。九封山的门人虽说修为大多不怎么样,可终究是有修为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能一次性地控制住这么多九封山门人。”   李壬风陷入了沉思,没再说话。   我指了指村路的尽头:“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其他情况。”   沿着村路一直走,家家户户都亮着火光,可村路两侧的屋子里一样没有任何动静,这似乎印证了我的猜测,整个村子的人全都被控制了。   可快到路口的时候,我却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是从正对路口一个大宅院里传过来的,人很多,步子很杂。   我想拉着李壬风躲进村路旁的阴影里,可惜慢了一步,宅院的大门这时已经被打开,一群穿红袄子的人从那里拥了出来。   走在头里的是个上年纪的老人,门一开,他的视线就投向了我和李壬风所在的位置,我心里一紧,立即摸向青钢剑。   就在我的手指刚刚触到剑柄的时候,那个老人朝我们招了招手:“哎呀,你们俩怎么才回来哟,身上穿得都是些啥?快过来快过来。”   我松开剑柄,带着李壬风小心翼翼地走到大宅门前。   我一到老人跟前,老人就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他手上力气不小,我翻了一下腕,从他的五指间挣了出来。   对于我的举动,老人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急吼吼地对我说:“喜宴就快开始了,你不回来,没人准备饭菜呢。那谁,狗蛋,你跟着小五,给他打打下手。”   后面这句话,他是对李壬风说的,李壬风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茬。   说完这番话,老人又开始招呼身后的人:“走走走,都跟上,别让山神大人等急了。”   山神大人?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院子里的人很快跟了出来,随着那个老人一起朝宅子左侧的大路疾走,临行前,老人又招呼我和李壬风跟上。   我和李壬风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李壬风几次想说话,都被我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在这种时候,多言则乱,万一被村里人发现我们不是小五和狗蛋,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   跟在后方,我一直仔细打量着前面人,他们看起来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一个个走起来虎虎生风,大气也不喘一下,但我发现,很多人的侧脸上都反折射出一层光泽。   这才走了多远,他们就已经浑身发虚汗了,那层光泽,就是从家家户户窗口中映出来的火光照亮了的汗水。   何红说得没错,村里人确实魂魄受损了,他们还能正常行走,是因为三魂七魄都在,可这些人毕竟是有九魄的,少了另外两魄,身体依然会受到影响。   约莫用了二十分钟,老人就带着大家来到了村子末端的一片空地上,那里搭了几个棚子,棚顶都用红布扎了起来,每个棚子下面,还有两张桌子和八条板凳。   老人指挥着大家就座,又指了指空地旁边的一座草房,对我和李壬风说:“快,准备饭菜去,再有一个时辰,山神大人就该来了。”   我一句话都没多说,就带着李壬风去了厨房。   所谓的厨房,就只有一个炉灶、一口锅,角落里还放着一大坛米,除此之外,连油、盐这样的东西都没有。   李壬风看了看厨房里的东西,问我:“什么都没有啊,难道他们说的饭菜,就是干蒸的白饭吗?”   我将窗户掀开一道缝隙,朝着外面观望,就见那些村民一个个在桌子前坐直了身子,一张桌子坐八个人,这八个人就互相望着对面,一动也不动。   李壬风跟在我身边,也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他又朝我这凑了凑,问我:“这些人也丢魂了吗,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我没回他的话,朝窗外扬了扬下巴:“看看这里的风水。”   李壬风:“刚才来的时候我就看过了,前山背水,前后左右各不通透,根本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摆喜宴。”   我从门外的水缸里舀了一些水倒进锅里,放米、生火,开始做饭。   李壬风则一直盯着窗外,时不时地咂一下舌头,他仿佛又看什么东西入了迷,我没理他,只顾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过了好长一阵子,李壬风才凑到我跟前,戳了戳我的肩膀,说:“我认出东西南北来了。而且这地方,风水在一天中会出现三种变化。”   我站起身来,从锅里盛出一碗夹生饭,随后才问他:“什么样的变化?”   “白天是龙潭虎穴,活人不易接近。”李壬风慢条斯理地说:“夕阳西落的时候是大风穴,容易招来邪祟。到了深夜,这地方就变成鬼门关了,估计会有阴兵借道。”   也就是说,在一天的十二个时辰里,这地方会变得越来越凶险。   我问他:“现在是什么风水?”   李壬风立即回答我:“现在是****地,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凶恶风水,但凡是活人进来,就很难走出去。刚才那个老头子不是说,山神两个时辰以后会来,我要是没猜错,那个时候,应该就是阴兵过路的时候了。”   刚才我也是感觉到村子里的阴气开始以很快的速度变浓,心想可能会有邪祟在这里聚集,才准备了这一碗夹生饭。   这是给孤魂野鬼的供食,为得是抚平它们的怨气,防止它们伤害那些魂魄不全的九封山门人。   但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如果真的是阴兵借道,我就必须动用黑水尸棺和番天印了。   见李壬风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我就好奇道:“你见过阴兵借道吗,怎么一点不见紧张呢。”   李壬风顿时咧嘴笑了:“师叔在这呢,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叹了口气:“你还是别太乐观了,我估计,老人口中的‘山神’指得不单单是那些阴兵,也有可能是更麻烦的东西。”   李壬风这才稍稍紧张了一些:“不是阴兵,那会是什么东西?”   我摇头:“不知道,看看再说吧。”   等饭好了以后,我就灭了炉子,待在屋子里默默地等着。   一个时辰,足足两个小时,在这其间,端坐在外面人一直都保持着最初的姿态,纹丝不动。   直到米饭已经彻底凉透了,我才看之前赶我们进厨房的那个老人突然动了一下肩膀,片刻之后,他那僵硬的身子渐渐柔和起来,我看到他慢慢地起身,很艰难地朝厨房这边迈了两步。   老人的脚掌第二次落地的时候,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他们开始用我听不懂的古汉语聊天,有些人一边说话,还一边比着手势。两个小时一动不动,他们的身子还是有些发僵,那动作,动一下,顿一下,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   这时候,老人的身子已经完全缓和过来,他的脚步变得很大,眼看就快到厨房门口了。   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我,口中喊了句听不懂的话,我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着点了点头。我希望他说的是“饭菜准备好了吗?”。   很显然,我理解错了他意思,他一看到我点头,就变得怒气冲冲的,一边喊叫,一边冲我激烈地打手势。   我无法做出回应,就这么盯着他,手悄悄地放在了青钢剑上。   我不是在防备他,而是在防备从村子里飘来的浓郁阴气,那股气息不但浓,而且炁量非常大,我知道,阴兵已经来了。   老人眼看就要来到门口的时候,仿佛受到召唤似的,扭头望向了村子那边,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神中突然有了神采,那不是他被控制后显现出的那种迷茫、模糊的神采,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愤怒和绝望。   可很快,这样的神采就消失了,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浑浊起来。   阴气正以很快的速度席卷过来,老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临时打消了进厨房的念头,他以很快的速度冲到一个棚子下,开始冲着周围的人大喊大叫,手臂比划的幅度也比之前更大。   他看起来很激动,而且一脸虔诚,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口中的“山神”应该就要来了。   我能感觉到阴气的源头已经来到了空地边缘,阴风呼啸,将那些临时搭的棚子被吹得呼呼作响,可我却没看到鬼物,外面就只有阴风。   李壬风也能感觉到这阵阴气,他变得十分紧张,脸上还浮现出了一丝焦躁。   他这是被阴气扰乱了心智,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守阳糖递给他,估计李壬风也知道这种糖是用什么原料做的,他看着我手里的糖,一脸的犹豫。   我懒得跟他废话,拨了糖纸,直接将糖块塞进他的嘴里,李壬风先是一阵恶心,接着又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还用带着怨气的眼神看着我。 六百一十七章 黑白丁   这种时候了,这家伙竟然还有怨气,如果没有这颗糖,等到阴风打散他身上的阳气,他就彻底完蛋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李壬风躲在厨房的角落里,随后又凑到窗前,朝着外面观望。   此时,一个个身穿大红袄子的村民们已经整齐地跪在地上,对着阴风吹来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看到他们的举动,我不禁皱起了眉头,现在阴气的源头已经离他们非常近了,虽说他们大多有一些修为,但在如此精纯的阴气面前,那么低微的道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眼看着阴气马上就要将所有人包拢起来,我正打算出手,忽听远处出来一阵响亮的吆喝声。   那些人说得是古汉语,我听不懂什么意思,只看见三五个穿着九封山道服的人从小路上冲了出来,他们一边疾奔,一边朝村民用力地摆手,虽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是在驱赶这些村民。   之前领头的那个老人跪直了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几个人。   最浓的一道阴气已经过来了,一时间阴风大作,外面的温度剧降,可我依然没有看到鬼物。   既然没有鬼物,这道阴气是怎么来了?   那几个穿道服的人没再理会村民,各自拿出了法器,在阴风中胡乱折腾起来。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跳大神呢,但渐渐地,我发现他们的动作虽然散乱,但也不是丝毫没有章法。有几个人挥动拂尘和木剑,一边挥舞一边慢慢地后退,他们好像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短兵相接,看势头,这几个人好像渐渐抵挡不住了。   我留意到在这群人中,有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一直没有行动,他一手揽着拂尘,另一只手倒提木剑,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   直到其他人退到了他的身边,他才喊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这时候,和他一起来的人纷纷让开,而他则提剑上前,胡乱挥舞一番之后,阴气竟然快速变淡了,仅仅几秒钟功夫,刚刚还强横不可一世的阴炁场竟然完全消散,而他则甩了甩木剑,那动作,看上去就像是甩掉沾在剑上的血。   可这家伙一没有凝练念力,木剑上也没有灵韵,按说根本无法打散阴气,可阴气的的确确就是被他驱散了。   我心里正疑惑,就看见一干村民快速将他围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们的话我还是听不懂,只看到每个人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表情,似乎想要对这个刚刚救了他们的人动粗。   说话声音最大的还是那个带队的老人,他的双手不停地比划着,看起来非常激动。   刚刚将阴气驱散的中年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什么阴兵过路,那是山神啊,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生活几百年了,全靠山神庇佑,才能……”   好不容易听到了我能听懂的语言,可老人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不只是他,连同周围的村民和那几个穿道服的人,也在同一个瞬间噤声。   所有人的动作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有的人手还停在空中,有人想要跺脚,可抬起来的腿,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如果不是外面的棚布还在轻微地摇晃,我还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我回头看了眼李壬风,他正缩在厨房角落里朝我这边看,眼睛一眨一眨的。   看样子,此刻被“定住”的,只有厨房外面的那些村民。   过了一小会,李壬风又轻手轻脚地凑到我跟前,小声问我:“外头怎么没动静了?”   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前后大约经过了十分钟左右,我朝着外面观望,那些人依然处于定格的状态,李壬风也朝往外看一眼,他转过头来,张口想要说话,我瞪他一眼,他又将嘴闭上了。   从村路那边传来一阵很轻盈的脚步声,因为外头极静,那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显得特别清晰。   有两个飘飘荡荡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那边,我下意识地拉着李壬风退到厨房的阴影中,远远地朝外面观望。   从村路上过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的长袍,另一个,则是一身白色短衣,他们的脚步又请又快,双臂丝毫不甩动,整个人看起来就是飘乎乎的,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前来勾魂的黑白无常。   另外我还注意到,他们背后都插着一根很长的布幡,穿黑衣的那个人背后是白幡,另一个则是黑幡,我能感觉到,这两根布幡上都带着非常强的灵韵,应该是两件厉害的法器。   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就是罗有方口中的黑白双丁了。   他们径直走到人群前,黑丁伸出一只手,像拎小鸡仔似地将刚才说话的老人拎了出来。   白丁看着那个老人,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每次到了节骨眼上,怎么都有这么难缠的家伙呢,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教主身边呢。”   听到他说话,我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好像是刻意捏起了嗓子,声音又尖又细,就像是个唱京剧的花旦,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子让人难以忍受的媚气。   黑丁随手将老人扔在地上,说:“这是最后一个上年纪的九封山门人了,处理了他,没有哪个鸟人还能充当老村长。娘比催的,真晦气!”   他的语气、举止和白丁完全相反,浑身上下透着几分粗野,嗓门也不是一般得大。   “唉,”白丁很做作地叹了口气,嘴上说着:“怎么每次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出事呢,黑哥哥,你说,会不会是教主早年收来的这些游魂不顶用啊?要不,咱们再去收一些来吧?”   黑丁瞪他一眼:“你懂个屁,教主收来的这些游魂,全都是千年前住在这里的村民,要是没有他们,咱们根本找不到那条古道。特娘的,现在就只有何老鬼知道古道在哪,他倒是真会藏,咱们找了他几个月,连根毛都没找见!”   白丁平白遭了骂,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走在黑丁跟前,一句话也不说。   黑丁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这老头子不能用了,回头我去外头抓个老货进来,充个人数算了!”   听到他的话,白丁很紧张地向他摆手:“不行不行,教主说了,让咱们千万别把事闹大,万一让左有道提前知道了风声,他说不定就不会再来九封山了。”   他用那样的嗓音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的话我听明白了,罗中行看来一早就像想我引到九封山来,还好黑白丁派出去的人是罗四叔,如果换成一个心思更缜密点的人,说不定我就上当了。   虽说我也不知道罗中行引我过来是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一旦我落在这一黑一白两个人手里,肯定没有好结果,他们身上的残留的念力异常精纯,我的修为和他们相比,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也还好我开着天眼,不然的话,感知不到他们身上的念力,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冲出去了。   黑丁这时显得有些不耐烦了:“那你说怎么办,这老头子已经没法用了,你没听见他刚才说的是什么鸟话?”   白丁讨好他似地笑了笑:“不就是说了几句白话吗,我觉得也不打紧。要不,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看看明晚他怎么表现,要是明天也是这个样子,咱们就出去抓人去。嘻嘻,要不是教主嘱咐过不能乱来,我早就想出去逛逛了。”   “随你便,”黑丁看着地上的老人,恨恨地说:“如果他明天还是这样,我就收了他的魂,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好了好了,黑哥哥怎得还动怒了?”白丁晃着黑丁的胳膊:“都这么晚了,咱么也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啊,还得找何老鬼呢。”   黑丁闷闷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朝村路那边走了,白丁也扭捏着转过身,飘飘荡荡地跟在黑丁身后。   直到他们走远了一些,空地上的人才重新动了起来,他们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一个个垂着脑袋,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朝村子那边走去。   村民离开以后,几个穿道服的人也沿着他们来时的那条小路离开,和村民一样,他们离开的时候,身子看起来也非常僵硬。   直到外面的人全走光了,从刚才就想说话的李壬风才凑到我跟前,悄悄问我:“师叔,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在演戏呢?”   我将窗户合拢,点了点头:“他们就是在演戏,每天都在反复地演绎同一出戏,一出发生在千多年前的戏。”   李壬风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也默默地点头。   快到二更天的时候,我才拉上李壬风,小心翼翼地回到了何红藏身的那间小土房。   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何红,只听到桌子底下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微响,我俯下身子一看,就见何红正躲在那里,当时她一脸紧张,还端着信号枪,将枪口对着我和李壬风。   后来她看清来人是我们两个,才长松了一口气。   我将她从桌子下面捞出来,又从背包里拿了一些压缩饼干给她。   她看样子已经很久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抱着没什么味道的压缩饼干一阵狼吞虎咽,我怕她噎着,又给了她一瓶水。   食物总是能让人的心境变得平稳下来,我见她的气色好些了,才问她:“古道在什么地方?”   乍听到我的话,何红险些将嘴里的饼干沫和水全喷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地看着我,在惊讶之外,还有一丁点慌张。   看样子,她应该知道黑白丁口中的古道在哪里。   何红就这么盯着我,过了好半天,才试探性地问:“什么古道?”   我不打算向她隐瞒什么,找了一条破木凳子坐下,将之前听到的、看到的,都极尽详尽地陈述出来。   何红一手拿着吃掉半包的压缩饼干,一手拿着水瓶,一直到我把话说完,她的姿势都没变,而她的眼神,则随着我的陈述变得越发慌张起来。 六百一十八章 借眼   说完之前的所闻所见,我又问她:“何老鬼是不是去了古道?”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那两个人的目的,是古道里的东西。”   我伸长脖子,盯着她脸上的表情,问:“什么东西?”   经我这么一问,何红才回过神来,就听她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过去听掌门说,好像在千多年前,有个修为很高的人在古道里留下了一样东西,好像还说……只要得到它,就能杀死一个道人还是什么的。”   杀死一个道人?是十全道人吗?   我问何红:“他们口中的古道在什么地方?”   何红摇了摇头:“我只是听掌门说在第九洞府的后面,连着一条古道。那里是九封山的禁地,只有掌门知道它的具体位置。我先前也曾想过,也许掌门现在就藏在那里。”   我又朝她那边凑了凑:“怎么去洞府?”   “洞府在山巅上,”何红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应道:“可现在山上雾气弥漫,进去就迷路,根本到不了山巅那边。”   李壬风也说:“山上的大雾确实是个麻烦,雾气不散,我也没办法在山上辨别方向呢。可如果将大雾驱散了,村里人都会遭殃。哎呀,真的是很麻烦。”   从来没见他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过话,而且我觉得,他这么说话,很有些装腔作势的味道。   驱散大雾?别闹了,驱散雾气必须先上山巅,可现在根本上不去,更别说驱散雾气了。   村里人遭殃不遭殃,目前已经不是首要考虑的事,先想办法上去再说。   我环抱着双手坐在凳子上,皱着眉头沉思起来,怎么才能找到去山巅的路呢?   大概是见我很长时间没说话,李壬风又有点伸不住了,他问我:“师叔,你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上山,”我先是这么回了他一句,随后又问何红:“之前你说,不管你跑到那里,山上那些看不见的人都能找到你?”   何红点头:“他们好像能预知我的动向一样。”   我摸了摸下巴,推测道:“也许,这些人在山上行动的时候,视线并不受大雾影响呢?”   何红看着我,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我则冲她笑了笑:“何红,咱们再回山上看看吧,估计你只要一出现,那些人就会冒头的。”   她看着我,脸上又是不解又是惊恐,那些看不见的人似乎曾带给她很不好的经历,她很抗拒再次见到那些人。   李壬风又在旁边问我:“师叔,你想干嘛呀?”   我说:“既然咱们在山上无法辨认方向,不如向别人借几双眼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换成梁厚载他们,肯定立刻就能知道我想干什么,可李壬风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叹口气,对他和何红说:“山上那些人,虽然能在大雾中隐藏身形,但他们的修为大多不高。何红,我打算拿你做诱饵,将那些人引出来,然后我再出手,只要能俘虏其中的一两个,我想,咱们应该就能借他们的眼睛找到去山巅的路。”   对于我的提议,何红表现出了很强的抗拒,她嘴上虽然没说话,可脸上那副犹豫和厌烦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于是我对她说:“也许这是咱们找到何老鬼的唯一机会了。对了,现在的老村长,你认识吗?我的意思是,那个将自己当成老村长的人,你认识吗?”   “他是三封门的门主,除了掌门,他在九封山的威望是最高的。”何红很认真地回答我。   我就对她说:“明天晚上,如果他再出问题,就有可能性命不保了。”   之前我已经将黑白双丁的对话转述给了何红,现在,我也只不过是再提醒她一下。   我这么做,确实有点逼迫她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诚然,如果不尽快行动的话,那些将自己当成村民的九封山门人就有可能丢了性命,说不定黑白双丁还会先我们一步找到何老鬼,一旦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何老鬼还能不能活着,那可就两说了。   但我这么做,其实还有另一层目的。我觉得,梁厚载他们的失踪,很可能与山上的“透明人”有关联,只要能抓住其中一两个,说不定就能知道梁厚载他们的下落。   我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九封山的安危,远远比不上梁厚载他们的下落重要,但我也知道孰轻孰重。   何红犹豫了很久,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我冲着她笑:“放心吧,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我就急催着何红出村,她还是有些抗拒,走得并不快,我也不好再催促她,就任着她的速度来。   进山以后,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比较细的钢索,将一端连在何红腰上,另一端拿在手里,并对何红说:“咱们前后拉开十米的距离,你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如果我扯动钢索,你就停下,如果你那边出了状况,就用力晃这条钢索。”   何红深吸一口气,面带紧张地点头。   我摆摆手,示意她向前走,她每走一步都会回过头来看看,我不断地示意她安心,可她却变得越发紧张。   当我和何红间的距离超过三米,就互相看不到对方了。   等她走出十米开外的时候,钢索几乎完全被拉直,我就顺着锁链上细微的牵引力慢慢向前走。   雾气越来越浓了,能见度已经下降到两米左右,我扥了扥钢索,何红就在前面停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李壬风小声对我说:“万一那些人看到了锁链,不过来怎么办?”   “钢索的颜色和雾气差不多,不注意看应该看不到。李壬风,你从现在开始噤声,不让你说话你就别张嘴。”我望着前方的雾气,一点不客气地回应道。   不是我仗着辈分压他,实在是这家伙太啰嗦,比刘尚昂小时候还啰嗦,而且尽问些没用的问题。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我看到何红,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一直提心吊胆的,她应该比我还难熬,在雾气中,她一定充满了恐惧。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在雾气的另一端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朱砂和两张锁魂符。   其实我也在赌,我在赌对方看不到我和李壬风,赌我能靠着锁魂符和朱砂让对方现身。   十秒钟、二十秒钟……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感觉到在钢索在轻轻晃动,似乎是何红正紧张地发抖。   脚步声突然消失,片刻之后,钢索则以极大的幅度晃动起来。   我没再多想,立即沿着钢索前冲。   我和何红之间的距离只有十米,使出八步神行瞬间就到了她面前,这时候,我就见她已经被某种力量抬到了半空,似乎还有人抓住了她腰上的钢索,想要将它解开。   我甩动手臂,将两张锁魂符同时掷在地上,又一把将朱砂全都撒了出去。   锁魂符的灵韵快速弥漫,而朱砂则吸收了这股灵韵,它们先是在半空中扑撒开来,随后又撞上了什么东西,一粒粒红色的砂砾四处崩飞。   也是在同一时间,正抓着何红四肢的两个人已经显现出了身形。   他们是九封山的门人,身上清一色的黑色长袍,头上带一个铁椎似的黑色尖帽。   被朱砂打中的时候,他们一齐转过头来,十分疑惑地朝我这边观望,他们看到了朱砂,可似乎仍然看不到我。   我也没废话,直接冲上去,探手抓住两个人的后颈,用力一捏,***这两个人没有反抗就昏迷过去。   另外两人一看同伴昏倒,顿时惊慌起来,他们扔下了何红,转身就要跑。   不过我已经先一步来到了他们跟前,抬脚将两个人踹翻在地,又快速挥动锁链,将他们两个捆了个结实。   这时候李壬风也过来了,他跑到我跟前,大概是打算帮忙,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就很木讷地站在我旁边,傻愣愣地看着。   直到被钢索捆住,那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一脸痴呆地看着李壬风和何红,至于我,则自动被他们忽略了,我估计直到现在,他们依然看不见我。   何红皱着眉头凑了过来,现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到恐惧,代之以一份被压抑的愤怒和极端的疑惑,她看着被捆住的两个人,脱口问道:“肖师弟、楚师妹?”   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尽量保持了语气平静,但我能隐隐感觉到她胸中团着一口火气,现在的何红,就像是一座眼看快要喷发的火山。   那两个人看着何红,一脸懵。   何红强压着怒火,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是何红。”   被钢索捆住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惊叫一声:“何师姐?”   其中一个人还问她:“你真的是何师姐吗,可为什么你现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在何红身上扫了几下。   一个原本三十多岁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八岁女童,换成是谁都无法相信吧。   何红冷冷地看着那个人:“肖晓华,你现在已经背叛师门了么?”   说完,她又转向了另一个人:“楚林媛,还有你,你现在也背叛师门了?”   两人刻意避开了何红的视线,将头偏到一边。   何红步步紧逼地喊着这两个人的名字:“肖晓华,楚林媛?”   那个叫肖晓华的人先回话了:“大师姐,我们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没等他说完,被何红称作“楚林媛”的女人突然将他打断:“什么大师姐,你看她那样子,哪一点像大师姐了?肖师兄,你可看仔细,别被人给骗了。”   刚才她还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这会又理直气壮了呢,这人翻脸比翻书快多了。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李壬风在不远处说话:“怪不得他们身上有磁场呢,原来都带着这样的磁石。” 六百一十九章 一眼千里   何红站在那个姓楚的女人面前,气得浑身发抖,我当时真怕她突然出手杀人,就拉着她走到李壬风那边,让她先平复一下。   李壬风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的黑色圆盘,我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对我说:“他们身上的磁场,就是从这块磁石上散发出来的。”   我从李壬风手中接过磁石,它的触感和普通吸铁石差不多,沉重、冰凉,表面稍微有一些粗糙。将它拿在手上的时候,我的视线竟能穿过浓浓雾气,看到十米外的一片小树。   后来李壬风又跑到那个姓肖的人跟前,从他怀里搜出一块外形相同的此时,何红也从那个姓楚的女人身上搜出来一个。   磁石被收走以后,肖、楚两人终于看见我了,他们用非常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寻常人见了鬼一样。   我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磁石,问那个姓肖的:“这玩意儿怎么用?”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换了个问题:“你们在雾气里怎么辨认方向?”   他依旧愣愣地看着我,还是没说话。   我有些烦了,一把抽出青钢剑,将剑身架在他的肩膀上:“说话!”   月光穿过大雾,落在青钢剑的剑身上,让光滑的剑刃反射出一层锐利的光泽。他斜着眼睛盯着剑身,脸上浮现出异常紧张的表情。   我将剑刃朝他脖子上凑了凑,剑刃触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立刻在上面留下来额一道血印。   他这才回应我的话:“带在身上,带在身上就什么都能看见了,如果附近有人,磁石会震荡。”   我问他:“你们带着磁石的时候看不见我吗?”   这一次他立即回应道:“看不见!”   我又问他:“身上带这种磁石的人,除了你们四个,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哦,不对,没有了,”他的口齿有些不太清晰:“本来我们是九个人来着,后来在山脚下,我们发现有三个陌生人,原本想搞个突袭,可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里头有个人带着狙击枪,那人好像能看见我们,打死了两个人,打伤了三个人,现在他们都被护法清理了,尸体扔在山谷里。”   我顿时焦急起来:“谁?谁被清理了?”   说话的时候,我动了动青钢剑,他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点。   他几乎是嚎叫着回答我:“我的五个师兄弟,就是被打伤的那五个师兄弟,他们受了伤,对于护法来说就没有用了,护法说了,他们不养没用的人,不如杀了了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松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一些,问:“被你们袭击的那三个人呢,他们到哪去了?”   “不知道!”姓肖的回应着:“他们边开枪边后退,我们已经折了五个人,不敢追上去。”   看样子,梁厚载他们应该是安全的。不用说,开枪将那些人打伤的肯定是刘尚昂,他即便看不见这些人,只靠敏锐的听觉,也能判断出他们的位置。   我说:“你说的护法,是不是两个人,一个穿黑衣,拿白幡,另一个穿白衣,拿黑幡?”   他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们两个。”   我点了点头,随后翻转手腕,将剑身重重拍在他的脖子上,随着“啪”的一声闷响,他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时候,何红凑到了我跟前,问我:“你都问完了吗?”   我轻叹一口气:“基本上没什么可问的了,估计以他们的身份,也不会知道更多事情。”   说话间,我发现那个姓楚的女人正用十分畏惧的眼神看着我,于是中途转了话风:“反正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杀了算了。省得一会咱们走了,他们跑出去通风报信。”   何红看着那个姓楚的,沉思片刻之后,冷冷地说:“他们是九封山的门人,清理门户的事,也应该由九封山的人来做。”   我没多说什么,直接将青钢剑递给何红。   姓楚的一看到我把剑交给何红,立刻嚷嚷起来:“别杀我,别杀我啊!我有用,我有用!”   一看她这反应我就笑了,何红本来要伸手接过青钢剑,我半道又将剑收了回来,问那个姓楚的女人:“你有什么用?”   她转着眼珠子,似乎在很努力地思考,我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掂了掂手中长剑。她看到我的举动又变得紧张起来,赶紧说:“你们要去哪,要找什么人?我可以帮忙!”   我说:“我们想到山巅上去,你知道路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很坚定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那条路!”   以她现在的紧张程度来说,如果她真的知道如何去山巅,我一问出这个问题,她就会立即回答我,而刚才的那一下迟疑,就说明她在胡扯。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又问她:“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怎么去山巅吗?”   她先是看了何红一眼,接着又拼命摇头:“没有了,在这么大的雾气里,只有我才能找到那条路!”   我没心思听她胡扯,一剑拍在她的后颈上,将她也拍昏过去。   刚才她朝何红投去的那一瞥,似乎是有深意的。我就对何红说:“看样子,九封山的山巅也不是每个门人都能去的呀,你以前上去过吗?”   何红:“山巅上有九座洞府,每一座都是九封山的一道根基,一般的门徒确实是没有机会上去的,我跟着掌门这么多年,也只上去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掌门带着我上去的。我凭着记忆,应该还能找到上山的路,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将手里的磁石递给何红,李壬风问我:“这几个九封山门人怎么办?等他们醒过来,应该会跑出去报信吧?”   这些人没有了磁石,应该是出不去的,可就怕他们会跑到村子里去,谁也说不好黑白双丁现在是不是还在村子里逗留。   保险起见,我重新拿了一条钢索,将另外两个人捆起来,我没有东西能堵住他们的嘴,于是随便画了一张没用的灵符,将念力加持上去,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别动、别喊,你们面前是一张震符。只要你们身上出现了任何形式的震动,符箓就会立即爆炸,爆炸力相当于一公斤TNT。还请诸位自爱。”   李壬风看着我手里的之纸,不停地皱眉头,还问我:“师叔,你这是要干啥呀,万一符箓真的爆了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了笑:“放心吧,他们绝对不会让符箓爆炸的。”   一边说着,我就将纸条和符箓一起放在地上,又找来石头,将它们压结实了。   李壬风和何红分别将一块磁石放在口袋里,然后两个人就带着十分惊愕的表情朝四周观望,李壬风还嚷嚷着:“带上磁石简直和长了一双千里眼差不多啊,我站在这,都能看到村子附近的鸟巢。”   我也揣了一块磁石,但也只能看清十米左右的光景,远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   刚开始我以为他确实是夸大了,直到何红也说了句:“我也能看到山巅上的石头,怪不得之前他们每次都能找到了,有了这样的宝贝,一眼就能看遍小半个山体。”   我很疑惑地拿出口袋里的磁石,又换了一块试试,可视距离依然不过十米左右。只不过当我放下第一块磁石,去拿另一块磁石的时候,李壬风和何红的身影短暂地消失了几秒钟。   这时就听李壬风说:“师叔,你在哪呢,怎么看不见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身上的磁场和磁石的磁场相冲,带着磁石的人是看不见的,而我带着磁石只能看到十米左右的光景,大概也是因为我身上的磁场在一定程度上将它压制住了。   我叹了口气,对李壬风说:“后面的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了,找路只能靠你们两个。”   李壬风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又嚷嚷一声:“师叔,你在哪呢?”   不只是看不见我,连我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走上前,从李壬风的口袋里掏出了磁石,他像被吓了一跳似的,浑身猛一哆嗦,随后问我:“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脸前了?”   “你带着磁石的时候,是看不见我的,”我说:“找路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何红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你是风水堪舆方面的高手,应该能帮得上她。行,别耽搁了,赶紧找路。”   我留意到,当我说李壬风是风水方面的高手时,他脸上立即绽出很夸张的笑容,就好像从来没人这么夸过他似的。   我将磁石重新塞进他口袋里,当时在他的视线里,我应该是突然一下就消失了,他前一秒钟还在笑,这一个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朝着我站立的方向说:“师叔,你会一直跟着是吧。”   “是。”我应了一声,才想起来他听不到我的声音,于是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告诉他我就在附近。   李壬风愣愣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好像不明白我拍他这两下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真是怪得很,有时候我真心觉得他的智商有问题,可每次谈及风水堪舆的时候,他的反应之迅速、思路之开阔,就连梁厚载也望尘莫及。   好像豫咸一脉的人都是这样,在某些方面优于常人,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却又非常笨拙。包师兄、耿师兄,还有现在的李壬风,他们全都是这样。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冯师兄是一个特例,在传承上,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佼佼者,在感情、工作和生活上,他一样是个充满智慧的人。   还是何红碰了李壬风一下,说:“走吧。”,李壬风才“哦”了一声,与何红一起朝林子深处走,我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只能看到十米内的情景,但即便如此,周围的景象还是让我大皱眉头。   就见林子里有很多长满白锈的怪树,它们没有我上次见到的那棵树粗壮,但树身上的锈迹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看上去也是像一层层堆叠的水锈。 六百二十章 三仙走水   我想提醒李壬风,让他留意看看山上,试着找找梁厚载他们,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就算李壬风平时浑浑噩噩,但这样的事,不用我说他也会去做,更何况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一副静心沉思的样子,似乎是在思考九封山的风水布局,我也不忍心打扰他。   李壬风对何红说:“你们这里的风水,和小龙潭那边祥云峰很像啊,都是四开山走五气的格局。你说的九个洞府,应该就在四山五气交割的位置。”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指,一一点出了九大洞府的位置。   何红显得非常惊奇:“虽说九大洞府我也只去过三个,不过那三个洞府的位置,你确实说对了。就连九封山的门人都不知道所有洞府的位置,你不会是蒙得吧?”   李壬风:“还用蒙吗?你们这的风水虽然看起来布置得很麻烦,其实吧,也就是那么回事,逆推一下,什么都能推出来。”   何红叹了口气:“怪不得掌门说,让谁进山,也不能让豫咸一脉的人进山,你们一来,九封山就没有秘密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壬风接上话茬:“我现在虽然能判出洞府的位置,可一时半会还看不出该怎么过去。你确定自己还记得路吧?”   何红:“记得一些,我去过的三个洞府里,第九洞的那条路是最难走的,我也只是记住了一些地标,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   李壬风点了点头:“有地标就好办了,你告诉我地标,我应该能推出路来。”   看他们两个聊天时的样子,我总有种很别扭的感觉。很少有人能和李壬风说这么多话还不烦他,李壬风也很少在说了这么多话之后还保持正经。如果何红现在的样子和李壬风年龄相仿,我大概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和李壬风走在一起聊天,却给人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   可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协调。   出了林子以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山坡上,在我身周十米的范围内没有植被,甚至连块石头都没有,地面上光秃秃的。   李壬风拿出了风水罗盘,抬头望着山坡上方,何红也停在原地,朝着四周观望着。   过了好一阵子,何红才对李壬风说:“过去听掌门说,这一片的风水是先人特意布置出来的,如果在这里走错了方向,根本上不了山头。”   “这是盘龙走穴的风水,”李壬风回应着:“东南天是凶位,西北吉位,不过这种风水讲究的就是一个否极泰来,凶位,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吉位。我现在也不知道是该取道东南还是西北了。”   何红问他:“东南是哪个方向?”   李壬风抬起左手,朝着左前方指了指:“东南。”   “应该就是这个方向了,”何红也指着同一个方向说:“我记得那块石头,第一次上山巅的时候,掌门曾坐在这里休息。”   估计那块石头在十米之外,在我这个位置,除了空地和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李壬风点了点头,回过头来问一声:“师叔,你还跟着我们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壬风才继续向前走。   他和何红似乎都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两人朝着周围张望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异常惊奇的表情,我除了雾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干着急。   对我来说,时间特别漫长,可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的,一路上还刻意放慢了脚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雾气终于渐渐变淡了   进入后山之前我就留意过,从山脚到山腰都包围着浓郁的白雾,只有山巅附近比较通透,李壬风也说,山巅上没有雾气。   眼看着雾气在消散,我就知道,他们两个走的路是对的,我们已经快到山巅了。   那些雾气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我的视野顿时间开阔起来,树木、岩石、杂草、土壤,全都呈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水里待了很久,突然冲出水面一样,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心里头的那份压抑也没了,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李壬风和何红还是一副寻寻觅觅的样子,我走到他们跟前,掏出他们口袋里的磁石,他们两个同时回头看向我,我则指了指周围:“雾气散了。”   得我这么一句话,李壬风就像是被惊醒了一样,他先是猛地愣了一下,接着问何红:“到山巅了?”   何红:“到了。”   李壬风立刻拿出风水罗盘,一边细细看着,一边说:“附近有路标吗?”   何红在四周观望了一下,指着远处山坡上的迎客松:“是它,我上次来的时候见过。”   李壬风将罗盘举起来,一只眼盯着罗盘,一只眼盯着迎客松,片刻,他才张口说:“石上木,木上水,这是三仙走水的格局,外柔内烈。师叔,我估计,这座山上可能有厉害的邪物镇守啊。”   我点一下头:“这地方的炁场确实有点复杂,不过问题不大。你把精力放在找路上。”   九封山存在了这么多年,这里就算有邪物,应该也和百乌山的凶神一样,能分辨善恶吧。   李壬风收起罗盘,朝着迎客松附近看了看,抬手指指前方:“洞府应该在那个方向,在地下。”   何红在他身旁点头:“对,第九个洞府确实在地下,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李壬风明显有些得意:“天上走水,地下就应该走火势了。这座山又不是火山,火势应该是来自于一股烟火气,也就是说,做饭的地方在地下,嘿嘿。”   让我意外的是,何红对他的显摆竟然一点也不反感,在他说话的时候,何红还赞许地点头。   现在梁厚载他们依旧下落不明,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拿来耽搁,我赶紧催着李壬风向前走,他却又变得担忧起来:“像这样的地方原本是不应滋长邪物的,可九封山做了这样一个风水,却将天地灵气汇聚一堂,如果真有邪物的话,应该是非常厉害的。师叔,我觉得,要不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吧,我们俩跟着你,也是累赘。”   “不行,我一定要过去看看,”何红立即开口:“掌门现在可能就在里面,我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看。”   李壬风看一眼满面焦急的何红,又看向我,有些犹豫地说:“要不,我也跟着吧。”   我说:“这不废话么,等会还指望你找古道呢。”   说话间,我就朝着李壬风手指的方向走,何红紧跟着我,李壬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在我看来,这个山头除了石头多一些,还种着几棵形态婀娜的迎客松意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李壬风一边走着,一边很好奇地左右观望,好像那些看似平凡的石头和松树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在一堆杂草前停了下来,又拿出罗盘,站在那里念念有词的。   我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在李壬风面前的杂草丛中有一节很粗的断木桩,还有一缕蚂蚁在树桩的断裂面上不停地绕圈子。   何红过来以后,就指着那节木桩说:“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也见到这个木桩了……第九洞府应该就在这下面。”   李壬风简单地回了句“我知道。”,随后就蹲下身子,在树桩周围摸索起来。   他先是将杂草一簇一簇地扒开,然后将手掌压在地面上,用力地按上一下,每次按一次,李壬风都会不停地摇头,然后再换一个地方,扒开杂草、按一下地面……   这样的动作反复十几次以后,李壬风最后一次将手掌按在地面上的时候,地上竟然被他按得陷下去一大块。   “就是这,就是这。”李壬风一脸兴奋地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师叔,咱们找到入口了!不过下面很结实,我按不动了,要不你来吧。”   我立即走过去,抬脚狠狠踩在了凹陷的地面上,就听嘣一声闷响,地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跌落,在这之后,地面整个下陷,要不是我躲得快,说不定已经跟着杂草一起陷进地表了。   树桩猛也烈地震颤了几下,附近的土壤慢慢陷成了一个直径在一米左右的大坑。   我拿出手电,朝坑洞里打了打光,光柱在三四米深的地方投出了一个很亮的光斑。   何红趴在坑旁看了一眼,抬起头来说:“没错,下面就是第九洞府,没想到真的能找到。”   在她说话的时候,从洞口中传来一股很重的腥臊气味,那是鲜血、腐肉,还有草药混在一起产生怪异味道。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我就不禁皱起了眉头,何红也赶快离开了洞口,下意识地避开怪味。   洞深三四米,我自己下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李壬风和何红就不好说了。   我在背包里胡乱找了一下,已经没有绳索了,于是问何红:“上一次你和何老鬼是怎么下去的。”   何红似乎对于“何老鬼”这个称呼比较反感,每次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皱一下眉头,这次也是,但她也没深究,只是回应我:“都是直接下去的,不过我现在这身体,恐怕是不行了。”   我点点头,朝李壬风使了一个眼色,我总是用对待梁厚载他们的方式来对待他,却忘了他根本看不懂我的眼神。   李壬风傻愣愣地看着我,还问:“啥……啥意思啊?”   “把你包里的钢索拿出来!”   被我这么一吆喝,李壬风才“哦”一声,从背包里取出了钢索。而我则将钢索捆在树桩上,一跃进了洞口。 六百二十一章 何老鬼疯了   一进洞,腥臊味就变得更重了,我用手电扫了扫,就见前方是一个石室,靠墙的位置有一些被掀翻的桌椅,在我正面对的地方,还陈着一只鸟尸。   那只大鸟应该是死了没几个月,它身上的肉正大面积腐烂,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羽毛,血腥味和腐烂味,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另外,我之前在山坡上感应到的那股异常炁场,也是来自于它。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体型这么大的鸟,它站起来的话足有两米多高吧,一双硕大的翅膀附在地上,翼展足有三四米,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鹈鹕,鸟喙很宽、很长,但上面有一个硕大的豁口,似乎是被钝器给打裂的。   虽然它腿上的肉已经高度腐烂,和地面上的石砖粘在了一起,但还是看得出来,它的下肢比鸵鸟还要粗壮很多,鸟爪上带着倒齿,就像是一根根锐利的铁钩。   这时候李壬风和何红也顺着钢索滑了下来,何红捏着鼻子跑到左侧的墙壁那边,点亮了挂在石壁上的灯。   在跳动的火光下,附着在鸟尸上的大片羽毛反射出了一层柔和的金光,何红这才看到地上的鸟尸,当场惊呼起来:“金鹏鸟!”   我指了指地上的鸟尸:“你是说它吗?”   “不会错的,这就是金鹏,”说话的时候,何红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九封山的一本古籍上有它的画像,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我听掌门说过,金鹏是麒麟和凤凰所生的圣兽,在九封山有一只,是我们这里的守山圣兽。没想到它真的存在,可为什么……为什么死了呢?”   我翻了翻散落在地上的羽毛,有些羽毛上残留着很重的阴气,以及一缕很淡的念力。   这股念力我也曾见识过,它就来自于黑白双丁中的白丁。   我说:“黑白双丁应该来过这里,是他们杀了金鹏。”   何红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是怎么上来的,除了掌门和我,根本没有人知道路啊。他们既然来过,那掌门……”   我摆摆手,将她打断:“黑白双丁背后的人和九封山有着很深的渊源,他们能找到这里,应该也不是太难的事。不过你不用担心,黑白双丁现在也不知道何老鬼在哪,我推测,他现在应该藏在古道里。你确定古道就在这个洞府里吗?”   何红很认真地点头:“确定,这是掌门亲口说的。”   李壬风来到我身前,看了眼地上的鸟尸,他好像对这具尸体没什么兴趣,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随后又在石室中踱起了步子,眼神一直在四面墙壁和天顶上游走。   当他抬头望见天顶的时候,就慢慢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日月星辰,这样的壁画,和洞府周围的风水不合呀。”   我也看了眼天顶,在那里,确实浮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光是一日一月,就占据了天顶一半以上的面积。   李壬风望着那些浮雕出神,我不便打扰他,就在石室里简单观望了一下,发现在对面的石壁上有一扇很小的石门,其中一扇门板已经被拆掉了,在门洞附近还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家什。   我感觉到门洞中隐约传来一股灵韵,于是就凑了过去。   李壬风还朝我喊一声:“古道肯定不在那边,别看了。”   我没理他,径自钻进门洞。   这个洞府是简单的里外双层结构,外面的石室中有床铺、桌椅一类的家具,而门洞的这一边,则是一个小型的炼丹房,地上散落着几颗药皿,丹炉附近还有一个蒲团,应该是打坐用的。   靠着炼丹房左墙的宝物架已经被整个砸烂,各种法器散了一地,在墙壁上,还有被凿过的痕迹,呈现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洞。   黑白丁除掉金鹏以后,似乎也来到过这里,他们大概是以为古道就在墙壁的另一侧,试图将墙凿穿,可那面墙的另一侧就是岩层,肯定是凿不透的。   不只是他们,如果当初进来的人是我,大概也会怀疑,古道就藏在这个炼丹房里吧。   李壬风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师叔,我找到了!”   我连忙回过身,将头伸出门洞:“找到古道了?”   李壬风指着天顶上的太阳浮雕:“这,这,就在这里,这里的浮雕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你看你看,边缘还有划痕。从这里进去,肯定是古道!”   我钻出门洞,将手电光打在那个太阳模样的浮雕上。   天顶上的星辰日月都被刻画得十分复杂,眼前这个太阳上还刻着一只展翅的金乌,太阳周围有放射状的火焰图案。   李壬风说得没错,在金乌左侧确实有几道很浅的划痕,如果不特别仔细地去看,根本看不清楚。   这时候李壬风又在旁边问我:“师叔,咱们怎么上去?”   我环顾四周,到炼丹房附近搬了两张桌子过来,这个石室也就是不到三米的高度,我站在桌子上,伸手就能碰到天顶。   试着推了推太阳浮雕,它很重,我用上了最大的力气,也只是让它稍稍晃了几下。   我朝李壬风扬了扬下巴:“上来帮忙!”   李壬风笨手笨脚地爬上桌子,和我一起托着浮雕,奋力顶它,他没什么力气,但总归能帮上一点忙,在我们两个的合力下,太阳石雕慢慢陷进了天顶。   趁着李壬风的力气还没泄光,我腾出一只手压住浮雕一侧,用力一推,那块太阳模样的浮雕瞬间被推开,在我们头顶上,露出一个规则的圆形洞口。   李壬风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粗气,我让他先缓一缓,随后就跳起来,探手抓住洞口边缘,双臂猛一发力,翻身钻进了洞口。   洞口中连着一条人工修建的隧道,潮气很重,隧避上都挂着一层水珠。由于这条隧道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我只能蜷着身子缩在里面,用手电打了打光,光线无法穿透前方的黑暗。   我又看了看附近的石壁,上面刻着一些文字,像是甲骨文。   李壬风在洞口外面喊:“里面有什么?”   “是条隧道,”我回应着:“都进来吧!”   接着我就听到石室里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噪音,李壬风和何红好像在拖动桌椅,没多久,他们两个也一前一后地钻了进来。   我对何红说:“何老鬼有可能就在这个隧道里,你跟在我后面,让李壬风殿后。”   听到我的话,李壬风立即紧张起来:“啊?让我殿后啊,那万一……万一后面来了邪尸什么的,怎么办?”   我说:“不会有邪尸的,隧道里只有潮气,没有尸气。”   其实我不想理他,可如果不这么说,我就怕他又从洞口钻出去了,我现在最怕的不是邪尸,而是黑白双丁突然来到这里,李壬风在我身边,我大概还能保他一条命,如果让他自己面对那两个人,必然凶多吉少。   说完这句话,我也没去管李壬风是什么反应,就咬着手电径直向前爬行。   地上很湿,我的膝盖和手掌上很快附上了一层水,随着我的爬动,手电的灯光不停地晃来晃去,何红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知道她在紧张,李壬风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这里确实没有邪气,但光是这幽闭的环境,也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过了一段时间,在灯光的尽头显现出一堆杂乱的东西,离得太远,我看得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其中一个比较大的好像还在起伏。   跟在我身后的何红也能看到那些东西,她朝我这边凑了凑,我背过手去朝她摆了两下,示意她不要紧张。   我放慢了速度,又向前爬了一段距离,这时候我才看清楚一些,在离我几十米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在他身边好像还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袋子。   何红想要挤到我前面去,我拉了她一把,坚持让她跟在后面。   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何老鬼,可在确认前面的人是谁之前,还不能让她过去。   直到我们和人影间的距离还剩下不到十米的时候,我已经能依稀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很长,而且身形枯槁,在我的印象中,何老鬼的体态应该更丰盈一些。   就在这时候,何红突然喊了一声:“掌门!”   躺在前面的人顿时被惊醒,他呼的一下坐了起来,由于起得太急,额头撞在了隧道顶部,传来一声闷响。   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被撞了以后就坐在原地愣愣地朝我们这边看,灯光直射着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眨都不眨一下。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没错,他就是何老鬼。过去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对人,可是现在,何老鬼的脸上却只剩下了木讷。我不知道他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以至于身子整个瘦成了麻杆,头发和胡子都变得又脏又长。   他和我对视了大约十秒钟左右,突然“嗷——”一声惨叫,掉头就朝隧道更深处爬去。   我一刻不敢耽搁,赶紧追过去,何老鬼似乎是体力不支,没爬多远就慢了下来,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来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后脚被我抓住之后,何老鬼顿时失去中心,扑倒在地上。   我奋力将他拖回来,强行翻转他的身子,让他的脸转向我,一边冲他喊:“何老鬼,我是左有道!”   他闭着眼睛,双手不停地挥舞,想从我手中挣脱出去。   其实在他刚才惨叫的时候,我就隐约意识到他很可能已经失神,现在他的疯样子,也印证了我最初的推断。   我连续几次告诉他我是左有道,可他就是不停地挣扎,脸上充满了恐惧,何红也挤了过来,十分紧张地看着何老鬼,担忧地直喊:“掌门,掌门你怎么了,我是何红啊!”   见何老鬼一直无法恢复正常,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来他曾对我说,我师父是个好人,当时我就想,也许他和罗有方一样,和我师父之间都有着一份不为人知的交情。 六百二十二章 肋下三寸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我脑子里,我立即对何老鬼说:“我是柴宗远!”   何老鬼挥在半空的手突然僵住,他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突然又抓住我的肩膀,用他所剩无几的力量晃着,口齿有些不太清晰地说:“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他似乎是想将这句话喊出来,可刚才的那声惨叫已经让他的喉咙嘶哑,现在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   我问他:“谁,谁回来了?”   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罗中行!”   这三个字原本就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可他自己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又开始疯癫起来,他扭动着身子,想从我手里挣脱,好像我就是罗中行似的。   眼看他无法安静下来,我出于无奈,只能伸手抓住他的后颈,用力一捏,何老鬼当场昏迷过去。   何红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在我身边不停地问:“掌门他是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将何老鬼放在地上,长吐一口浊气:“他受了刺激,又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太久,神智已经失常了。你放心吧,何老鬼的魂魄完整,只要将他带出去,出不了一个月他就会恢复正常的。”   说话的时候,我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隧道的更深处。   何红很焦急地对我说:“那还等什么,快带掌门出去吧!”   我摇了摇头:“我去里面看看,你和壬风留下来,照顾好何老鬼。他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他就醒了,你们设法安抚他一下,给他喝点水。”   说完,我拍了拍何红的肩膀,然后避开何老鬼,继续向前爬。   在我刚爬出几步的时候,何红拉住我的胳膊,我回头看她,她也看着我,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终究还是将我松开,又凑到何老鬼身边,靠着石壁坐下了。   我没再耽搁,继续前进。   之前听黑白双丁说,有人曾在古道里留下了一些东西,罗中行想尽办法让他们进入九封山,就是为了寻找那件东西。   虽说我也不知道千年前的人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但我知道,那样东西对于罗中行来说,应该非常重要。现在我既然来到了古道,就有必要找到它。   离开何老鬼之后,我独自爬行了很长时间,越向里走,空气就变得越发浑浊,我也越发想不明白,当初村子里人为什么要将送葬队带到这里来,难道说,在千年前,古道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也许在那个时候,这条古道只是一条很窄的山路,后来九封山门人为了保护古道上的秘密,才将它改建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知道爬行了多久,我终于来到了隧道的尽头,就见隧道末端立着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石碑,上面刻了一些文字。   我凑近一些,才发现碑文不是甲骨文,而是小篆体的汉子,虽说历经岁月侵蚀,但我依然能大体分辨出上面的字迹。   前些年在内阁整理书简的时候,我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看到古文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先看看落款和年份,这个石碑上没有标注时间,但在碑文的底部,确实有一个很清晰的落款,一样是四个小篆体的文字:十全无当。   我记不清石碑上古文具体是怎么写的了,但还记得大体意思。   之前我曾在村子里见证了村民们和送葬队表演的一出戏,在千年前,那出戏是真实发生过的,当地的山民确实将一个很厉害的凶神当成的山神,经常供奉年轻的女子让它吸食阴气,无当带着几个弟子路径此地的时候正好遇到阴兵过路,那个凶神当时也在场。   那时候的无当已经被心魔所困,他很少施法,因为每次施法,心魔都会吸收他身上的念力,变得更强大,一般来说,负责镇鬼除妖的都是他身边的几个弟子,可在千年前的那一天,即便是最得意的大弟子在凶神前面也显得脆弱不堪,仅一个照面就被凶神打退。   无当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子和村民,只能出手。   那时候的无当已经有两千年的道行,凶神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他打散了魂魄,可在凶神消散的瞬间,却想和无当同归于尽,它用尽最后一股力量,化作一道阴风朝无当卷了过去。   无当以为,他在这两千年中已经修成了小金身,万邪不侵,也没把这道阴风放在眼里。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股阴气还是侵入了他的身体,虽然很快就被他用念力化解,可这件事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阴气是从他肋下三寸左右的一块软肉浸入体内的,那时候他回忆起来,当初镇压夜魔的时候,油锅翻倒,滚油几乎浇遍他的全身,只有左肋下的这块软肉完全没有沾到油。   无当意识到,这块软肉,有可能就是他的弱点所在,他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的意识完全被心魔占据,才将这些文字写在了石碑上。后来他为了守护这块石碑,才在这里开山立派,而石碑的存在,也成了九封山的不传之秘。   石碑上说,那时候心魔已经自称罗中行,并经常占据无当的身体,用罗中行的身份在外面活动。   而且一旦罗中行这个人格出现,无当的人格至少要沉睡百年,他担心罗中行找到石碑,于是打算将和石碑有关的这一部分记忆转嫁到何老鬼身上。   从碑文的内容上来看,何老鬼就是无当在千年前收入门下的大弟子。   无当为了让何老鬼一直活下去,将何老鬼的修为强行转为阳寿,以至于现在的何老鬼道行浅薄。   如今的何老鬼,修为在行当里只能算三流,虽说他拥有上千年的寿命,可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他有心想要重振九封山的威名,却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修行。   这一切,全都是拜无当所赐。   我突然有些佩服何老鬼了,在这千多年里,他一直守着这块石碑,就算是整个九封山受到了威胁,他也能舍下整个门派,将自己藏在这条黑暗幽闭的隧道里,在急缺食物和水的条件下,他很可能因此丧命。   在这千年的岁月里,他一直苦苦支撑着整个宗门,道行被剥夺,常年嗜睡让他如同一个活死人,可他依然能够不辱使命。   我想,这也许就是师父常说的“本心不灭”吧。   看完石碑上的文字,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好像忽然之间想通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   手电光最后打在了无当的落款上,我不由地叹了口气,随后将手电筒放在地上,拿出工兵铲,将石碑的表面一点点铲碎,看着那些小篆体的文字一个个破碎,我心里也渐渐轻松起来,为何老鬼感到轻松。   当所有碑文全部被铲碎以后,我才收拾东西,朝着洞口那边爬。   回到隧道中段的时候,何红和李壬风正给何老鬼喂水,现在何老鬼已经醒了,经历过刚才的疯癫之后,他现在的神情变得非常呆滞,何红给他喂水的时候,他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往,也不知道吞咽,水就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   何红看着何老鬼的样子,一脸焦急,这会见我回来,又急躁地问我:“掌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只要一段时间的静养,他就能恢复过来的。”   李壬风问我:“隧道这么窄,咱们怎么把他弄出去啊?”   我用手指蹭了蹭地面,因为潮气比较重,隧道里的地面很滑,可以拖着何老鬼出去。   我转向何红:“只能拖着他出去了。”   何红看了看一脸木讷的何老鬼,最终点了点头。   我担心隧道外面有人埋伏,就爬到了前面,让李壬风和何红拖着何老鬼走在后面。   回到最初何老鬼栖身的地方我才看清楚,在地上还放着几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些真空装的食物和空水瓶,其中有一包食物是打开的,里面已经开始散发出霉味。   看样子,何老鬼至少在小半月前就疯癫了,在那以后,他没再正经吃过东西。   回到洞口,我先探出头去观望了一下,确定石室内没有其他人,我才出了洞口,又帮着何红和李壬风将何老鬼抱出来。   何老鬼看到金鹏的尸体,一双眼睛瞪得很大,但没说话,就是这么一脸惊愕地看着。   我怕他又疯起来,就没敢多待,立刻催促李壬风和何红离开洞府。   爬出地洞的时候,我依然小心翼翼地朝附近观望,还好,黑白双丁没有出现。   李壬风跟在我身后出来,他看了眼山顶下的雾气,问我:“师叔,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护送何老鬼离开九封山?”   我摇头:“脸山那边的九封山门人应该都已经投靠葬教了,咱们一旦出山,肯定会被发现。别废话了,先把何红和何老鬼弄上来。”   这时候何红已经将钢索捆在了何老鬼腰上,她自己也抓住钢索,由我和李壬风拉扯钢索,将他们两个拉了上来。   何红来到地面上以后,也说了和李壬风相同的话:“当务之急是先把掌门送出九封山。”   我依然摇头:“我昨天是从脸山那边过来的,包括守门人在内,所有九封山门人应该都投靠了葬教。之前将我们引到九封山的,也是你们宗门的人。”   听到我的话,何红顿时皱起了眉头,她似乎是在刻意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但在她的眼神里,我还是看出了一丝火气。   我背起何老鬼朝着山下走,边走边对何红说:“现在,山里的大雾反而是很好的掩护,咱们先带着何老鬼进山。”   李壬风追上来问:“可咱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山里吧?”   我说:“当然不能,现在咱们得想办法和梁厚载他们汇合,只要刘尚昂在,咱们肯定能出去。” 六百二十三章 迷雾杀机   李壬风依然有些担忧:“可他们现在在哪呀?”   废话,我要是知道梁厚载他们在哪,还用的着这么麻烦吗!我估计,梁厚载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了村子,何红说过,只要山上的迷雾不散,不管走哪一条路,最终都会回到村口。只希望他们千万别在半路上遇到黑白双丁,虽说刘尚昂现在带着枪械,可那两个人的修为太高,一旦和他们遭遇,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在雾气的边缘,李壬风和何红捡起了地上的磁石。我打算先回去看看那几个被俘的九封山门人,也许他们知道如何避开葬教的眼线,这样的话,我可以先让李壬风和何红护着何老鬼离开。   李壬风将磁石带在身上就能看到小半座山的情况,他好像很喜欢这种将几十里山地一览无余的感觉,长出一口气之后,也不急着走,就站在山顶上向山里观望着。   刚开始,李壬风的表情还比较轻松,可很快,我就见他紧紧皱起了眉头,就连何红也是一副眉头紧蹙的样子。   我问他们:“看到什么了?”   可他们带着磁石,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将手伸进李壬风的口袋,取出了磁石,又问他一遍:“看到什么了?”   李壬风这才慢慢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疑惑说:“山里有人在活动,不是九封山的人,也不是村民。”   这时候何红也接了一句:“他进村子了!”   李壬风也朝着村口的方向看了眼,可他现在只能看到雾气,随即又对我说:“那个人走路的样子,好像和你很像啊。”   走路的样子和我很像?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不解地盯着李壬风,李壬风说:“就是……脚步很大,步子很轻,好像是八步神行的脚法。”   如今这世上会八步神行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师伯和罗有方了。   我立刻问李壬风:“是罗有方吗?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李壬风沉思了一会,摇头:“离得太远了,看不清。不过那个人就是独自走在林子里,身边没有其他人。”   我咂了咂舌,将磁石还给李壬风,又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我推测,他刚才看到应该就是罗有方,可梁厚载和刘尚昂去哪了?该不会是罗有方已经将他们……   想到这,我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就是不断地从后面推李壬风,让他快点走。   这一路上我只能看见十米范围内的景象,李壬风和何红却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有时候疑惑,有时候惊讶,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交流,我只是听李壬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哪来这么多灵符?”   过了好一阵子,李壬风突然回过头来喊:“师叔!师叔你在哪呢?”   这家伙就是脑袋缺根筋,你既然要找我,怎么不先将磁石掏出来?就你这样能看见我才有鬼了。   我从他口袋里掏出了磁石,他才将视线从我的头顶上方挪到了我的脸上。   “死人了!”李壬风一看到我,嘴里就冒出这么几个字。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死人了?”   李壬风很紧张地指着他左手边的方向,说:“你之前抓住的那几个九封山门人,死了!”   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能看到一片雾气。   “过去看看。”   李壬风可能是头一次见到死人,他站在原地,表现得很犹豫,反倒是何红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我跟上何红,李壬风迟疑几秒钟才跟了过来,但他不敢走在前头,一直跟在我身后。   没过多久,我就在视线能够覆盖的十米范围内看到了四具尸体。   他们确实是被我抓住的那几个九封山门人,在尸体附近,还散落着捆他们时用过的钢索。之前我捆住他们的时候用了两条钢索,现在只剩下一条。   我将何老鬼放下,又凑过去查看了一下尸体。   几个人都是被拧断了脖子,在心口的位置还有刀伤,我隐约感觉到他们身上好像有尸气,于是掰开了其中一个人的嘴巴,果然有尸气飘散出来,再看看他的脖子和额头,都有一道青黑色的痕迹。   像这样的痕迹,是尸体异变时才会出现的。如果真的是死后尸变,痕迹应该会在一瞬间覆盖全身,可他们身上的青灰色痕迹覆盖面很小,说明是在活着的时候发生了尸变。   我伸手捏了捏尸体的脖子,他的颈骨是从喉咙的位置折断的,另外,在心口的刀伤处,还沾着一些朱砂。   看这样子,好像是有人在他们尸变的瞬间封住了他们身上的尸气,又用带着阳气的朱砂将还没成型的尸气驱散。   在这之后,我又看了看死尸的脚底和腹部,他的鞋底像是被钢锥扎过,上面呈现出一个很大的破洞,而在腹部,还有血肉被挤压后呈现出的淤青。   上中下三庭同时被封。错不了了,这种封住尸气的手法,就是来自于我们守正一脉的天罡锁。   何红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很自觉地掏出了口袋里的磁石,李壬风将手掌放在口袋里,却迟迟没将磁石拿出来。   我问何红:“刚才你在山顶上的时候,也看到那个人影了?”   见何红点了点头,我又问:“看清他的穿着了吗?”   何红摇头:“太远了,看不清楚。”   我底下头,重新看了看尸体脚上的破洞,要将几厘米厚的胶制鞋底戳穿,需要很大的指力。我曾留意过罗有方的手指,他的手指又细又长,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可如果不是罗有方,刚刚在这里封尸的人,难道是……是我师伯?   心里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就听何红对我说:“刚才下山的时候,我还看到很多树上都贴着灵符,但那些符印都是尖牙利齿的鬼头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符箓。”   我想了想,问她:“是不是每张符箓之间都有三四米的间隔?”   还没离开渤海湾的时候,我为了教鬼娃,曾详细了解过和阴支有关的一些传承,在阴支,流传着一种用坤气来催动的鬼头符,还有一个相应的鬼头阵法。我忘了这道阵法是干什么用的了,只粗略记得阵法的布置方法,就是将鬼头符以三米到四米的间隔放置,再以阴血做阵眼,只要阵中的阴气够重、炁量够大,就能成阵。   何红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她虽然是在和我对话,可一双眼睛却直盯着地上的尸体,眼神很复杂。   我对她说:“你的这些师弟,看样子早就被注入了尸气,只不过这道尸气很弱,在咱们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个还没有尸变。”   何红看向我,皱了一下眉头。   我接着说道:“在尸变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死了。我是想说,拧断他们脖子的人,不是真凶。”   何红:“他们体内为什么会有尸气?”   我说:“那你要去问黑白双丁了。还记得吧,你的这几个师弟师妹说过,他们之所以背叛九封山,也是迫于无奈。我想,如果他们不服从黑白双丁的调遣,就会像现在这样,变成邪尸吧。”   说话间,我在地上扫了几眼,发现我之前留下的那张假符箓和白纸就散落在附近,用来压纸的石头已经不知去向了。   这时候李壬风朝何红这边喊:“你们行了吧?咱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吧,对着几个死人,我心里……心里怪别扭的。”   我和何红对视了一眼,何红问我:“去哪?”   我放下手里的尸体,又捡起钢索,应一声:“回村子。”   李壬风见何红要走,很自觉地将何老鬼背了起来,此时的何老鬼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希望他进了村以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如果他再疯癫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有了磁石,何红和李壬风很轻易就能找到回村的路,看得出来,何红对这个村子充满了惧意,快到村口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掌都在微微发颤。   可为了何老鬼,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随着我们进了村。   走在村路上,我就看附近的村宅上也贴了鬼头符。   何红也看到了贴在墙壁上的符箓,她一直紧皱着眉头,嘴上却没说什么。   我问她:“这个村子里最隐蔽的地方在哪?”   何红想了想,回应道:“只有东南角落的那个房子没住人,其他村宅都有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是想问,有没有像地窖、草垛这一类能藏人的地方。”   何红很努力地想着,过了好半天,她才说:“能藏人的地方……确实有,宗祠那边有一个地窖,废弃很多年了,我也是在三长老去世的时候,进去拿过酒。另一个,就是田地里的姜井了,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挖开姜井,把里面的生姜都运了出去,因为今年没种姜,姜井就这么放着,没重新填土,只在井口上压了一个铁盖。”   以刘尚昂性子,他如果进了村子,应该会将藏身地点选在村子里,这样既方便躲藏,又能观察村里的情况。   想到这,我立即对何红说:“趁着天还没亮透,咱们先去宗祠看看。”   何红口中的宗祠,就是村子中央的那座大宅子,昨天晚上,给“山神”做喜宴的村民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现在宗祠里没有人,院子内外都静得让人发慌。   门锁着,我先蹿上墙头,又递出绳索,让李壬风先爬进来,再和他一起将何红、何老鬼两人拉进来。   像这种建在宗门里的祠堂,大多都是用来供奉历代师祖排位的,每天都有门人在这里打理,原本应该非常整洁。   可九封山的祠堂看起来却十分破败,大堂因为年久失修,房顶上长满了杂草,上面的瓦片也早已残缺不全,眼看就快要塌了。   我背着何老鬼,在何红的引领下绕到大堂后面,就见后堂口的左侧有一个斜靠在地上的木门,和大堂一样,这扇门也是常年无人打理,上面生着霉斑,透着一股很重的霉味。 六百二十四章 龙骨梯田   何红凑到那扇门前看了看,转过身来对我说:“有人动过地窖的门!”   我也跟过去看了看,果然看到门板上的霉斑有脱落的痕迹,确实有人曾在不久前动过它。   可这不像是刘尚昂的风格,他很小心,就算进入地窖,也不会在门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我将何老鬼交给李壬风,随后拉开了木门,由于木制的门板已经高度膨胀,在我拉开它的时候门轴处传来一阵非常刺耳的挤压声。   如果梁厚载他们真的在里面,光是听到这阵声响,就应该有所行动了。   可直到木门被完全打开,地窖里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地窖内部一片漆黑,我只能拿出手电,朝里面打了打光,就看见在通向深处的楼梯上散落着几个空弹壳,那是穿甲弹的弹壳。   我顿时兴奋起来,刘尚昂他们应该就在里面!   当时我也没想太多,立即钻了进去,可来到楼梯底部的时候,我用手电扫了扫只有十几平米的地窖,除了在墙角位置立着一个背包,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端起手电,朝着背包上打了打光,那个背包的样式和我的一模一样,应该是罗有方或者梁厚载遗留下来的,而在背包附近,还散落着一些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和半瓶水。   看到这些东西,我才回想起楼梯上的弹壳落点不对头,再次回头看了看楼梯。   弹壳大多落在楼梯的上三节,说明刘尚昂在开枪的时候,应该是匍匐在地窖门口,他当时究竟是和什么人交火,为什么地窖外面没有弹壳呢。   我跑到外面,看了看地窖对面的墙壁,那里没有弹孔。   这就怪了,刘尚昂朝对面开枪,如果他的对手是人,为什么要用穿甲弹?为什么穿甲弹没有打到对面的墙壁?就算他枪枪命中,穿甲弹在穿透人体之后,一样会飞到墙壁那边去,而且地上也没有血迹。   李壬风走到地窖门口问我:“怎么了,梁哥他们不在里面吗?”   我没心思理他,又回到地窖,仔细看了看里面的环境。   除了那个背包和没吃完的食物,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只有一串散乱的脚印,我努力分辨着,很快就辨认出梁厚载、刘尚昂、罗有方三个人的脚印,可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在地面上,还有一个不带任何花纹的鞋底印,从形状上看,像是千层底的老布鞋。   这时李壬风也跑了进来,问我:“梁哥他们不在啊?”   “他们来过,”我蹲着身子,看着地上的脚印,简单地回应他:“但不久前又离开了。”   说话的时候,我刻意让语气平稳,可现在我的脑子里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   梁厚载他们到底碰上了什么,为什么刘尚昂会开枪,为什么他们要匆匆离开?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暂且离开地窖,回到了地面上。   何红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太好,问我一声:“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目前还不确定。村里人什么时候起床?”   “一般是早上五点钟左右吧。”何红回应道。   我拿出手机来看了看,在这个地方收不到信号,好在不影响显示时间。   现在是临晨三点半,离村民起床还有一段时间。   收起手机,我就让何红带路,说要去姜井那边看看。   和进来的时候一样,还是我先蹿上墙头,准备好钢索以后,李壬风爬出院子,我们两个再合力将何红和何老鬼拉出来。   这一路上,何老鬼都表现得非常安静,现在他睡着了,睡得很沉,估计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何红带着我们走上了村子西侧的一条小路,她说,从这条路出去就是一段很陡的山路,过了山路,才是农田。   刚开始,我以为她口中的“农田”和平原上的那些田野一样,也是大片的耕地连在一起,中间用坎道隔开,不同的地有不同的颜色,一块挨着一块。   走完五六里山路,何红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山谷中,我这才知道,她口中的“田”其实是大片梯田,田间还散乱着堆砌着犁和一些白色的亚麻袋,何红说,每天早上村民来到这里以后,就会用犁将地面划开一道道口子,将昨天播种的种子掏出来,再将麻袋里的新种子种下去。   她抬起手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土丘对我说:“龙骨梯田的顶端就是姜井了,你那些朋友真的会到这来吗?”   其实在刚才上了山路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这片农田离村子太远,刘尚昂恐怕不会特地来这里查看。   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还是冲何红点了点头:“先看看再说,他们也许就在姜井里。”   山谷中风声呼啸,何红带着我们来到土丘的时候,风力撩起了土丘上层的砂砾,我们只能用手遮住眼睛,很艰难地朝土丘顶上攀爬。   也是走近了以后我才知道何红为什么称这座土丘为“龙骨梯田”,九封山门人在土丘上挖出了一圈圈很深的沟壑,沟壑两侧的土高高隆起,就像是一条条狭长的龙骨。   李壬风看了看土丘上的沟,问何红:“井口就在土丘顶上吗?”   何红点了点头:“对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李壬风又问她:“这个土丘,是人为垒起来的吧?”   何红依然点头:“前年六月份的时候,六长老说是要种姜,于是指挥门人垒了这么一座土丘。”   “种什么姜,他这是想破坏九封山的风水啊!”李壬风有些无奈地说:“如果只是这样一座土丘还好,关键你们还在顶上挖了井。那个井口根本就是一道生门,九封山的风水是按照八门遁甲来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道门的位置本来是固定的,他在这里做一道生门,你们九封山的风水局就全破了。风水一破,气运也跟着散。难道你们九封山就没有一个懂风水的人吗,这么简单的局,但凡懂一点风水的人都能识破。”   何红呆立原地,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愕:“你是说,六长老是内奸?对啊,为什么驻守后山的九封山门人都被困在村子里,唯独没见到他。”   我现在对九封山内部的事提不起丝毫的兴致,伸手拍了拍李壬风的后背:“先找人,别的事以后再说。”   说话间,我已经到了土丘的顶端,在这里确实有一个很大的井盖,那个井盖上还铸着“九封山”的字样。   我掀开井盖,用手电照了照,这口井至少有五六米的深度,在井壁上凿了很多能落脚的坑洞,权当是梯子了。   手电的光束在井中晃了几下,我没察觉到有人进来过的迹象,心中顿时有些失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梁厚载他们确实没来过。”   可就在这时候,井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道哥吗?”   这声音我太熟了,不是刘尚昂还能是谁?   听到他说话,我一直悬着的心瞬间落下来了,随之心中又涌起一份重逢的喜悦,立即朝着井中喊:“是我。你们三个都在吗?”   井底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刘尚昂和梁厚载同时从井口正下方冒出头来。   看到他们两个,我就更安心了。   梁厚载仰着头朝我喊:“都在呢。不过罗有方出了点问题。道哥你快下来看看吧,他是阴气入体,只有你能救得了他。”   我也没废话,立刻下井。   这是我第一次下姜井,过去我以为,井嘛,就应该是一口气通到底的,姜应该就是存在井口的正下方。   下来以后我才知道,竖直的井只是一个通道,在井底,还要挖一个专门用来存放生姜的储藏室。做法就是在靠近井底的土壁上挖出一个足够一人穿行洞口,然后顺着洞口横挖、拓宽,掏出一个五六平米的小土洞。   我来到井底的时候,视线穿过刘尚昂和梁厚载,就看见罗有方躺在姜室的最里面,他身上捆着一圈一圈的钢索,身子还在不停地颤。   梁厚载对我说:“他体内的阴气不受控制了,需要阳气来制衡。”   如果不是罗有方出了问题,我现在一定会分别给梁厚载和刘尚昂一个熊抱,但眼下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心情。   我疑惑道:“罗有方不是鬼胎吗,他怎么还怕阴气?”   “没办法,那股阴气太强了,”梁厚载说:“而且它好像是直冲着罗有方来的,我和刘尚昂都没受到影响。”   我现在也没心思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凑到罗有方跟前,一手顶着他的人中,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我不敢直接将带有阳气的念力注入到他的体内,因为我身上的阳气太刚烈,就怕他会受到伤害。只能用背尸的手法将一小缕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手指尖,一点一点地帮他化解阴气。   他身上有两股阴气,一股是属于他自己的,精纯,但非常安静。另外一股则十分暴躁,此时正在罗有方的体内快速流窜着。   我小心控制着黑水尸棺的炁场,只消解了那股暴躁的阴气。   随着那股阴气渐渐消散,罗有方终于停止颤抖,很快,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但一直没有睁开眼。   我试了试他的魂魄,虽说被那股阴气冲撞之后变得有些虚弱,但好在十分完整。   刘尚昂有些担忧地问我:“他没事吧?”   我点点头:“没事,只是暂时昏睡,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   一边说着,我伸手解开了罗有方身上的钢索,让他睡得舒服一些,随后才长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李壬风也下来了,他一看到刘尚昂和梁厚载就笑了:“哎呀,可算找到你们了。”   梁厚载冲李壬风礼貌地笑了笑,刘尚昂直接没理他,在一旁问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说来话长,”我回应他:“刚才我去过祠堂那边的地窖,见你们已经离开,才找到这来的。对了,你们在祠堂那边遇到什么事了?我看到台阶上还有穿甲弹的弹壳。” 六百二十五章 返老还童?   梁厚载说:“我也不确定出现在地窖那边是什么东西,就是觉得阴气突然变得特别重,随后木门就被打开了,一道阴风急窜进来,直接将罗有方卷离了地面。刘尚昂冲到门口开了几枪,但什么都没打到。”   刘尚昂接上梁厚载的话茬,说:“不是什么都没打到,是打到了风,我从小大没见过那么强的风力,子弹一打出去,就被风力搅动,不知道飞哪去了。关键那道风怪异得很,它就盘在地窖外头,我看到地上的土都被一股一股地卷起来,可靠在门前的时候,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风力呢。”   我记得罗菲使用招魂幡的时候也能招来很强的阴风,刘尚昂他们见到的那阵强风,不会是我师伯招来的吧。   现在罗有方的还保持着易容的样子,他看上去和罗四叔一模一样,难道我师伯知道罗四叔是葬教的人,或者说,他认出了罗有方,但又不知道罗有方的真实身份,才对罗有方动手的?   我问刘尚昂:“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村的?在山上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刘尚昂:“嗨,别提了。刚进山的时候,我听到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但雾气太大,看不见人,刚开始我以为是你带着李壬风回来了,可一想,脚步声的方向不对,于是就多了个心眼,让载哥和罗有方小心。我这边才刚说完话,对面就扔过飞镖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了一根半尺长的飞刀出来,这柄飞刀通体黝黑,上面可能是有毒的。   刘尚昂先给我一副手套,又将飞刀递给我,才接着说道:“载哥说飞镖上有毒,我才意识到对面的人是来索命的,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喊你,喊了几声你都没有回应。后来我们就边还击边朝你离开的方向退,可雾气太大了,根本没办法辨认方向。我们就这样迷了路,厚载在山里转悠了好一阵子,才误打误撞跑到了那个村子里。”   我看着手里的飞刀,上面确实带着很重的阴毒,毒性堪比尸魃身上的尸毒。   在我查看飞刀的时候,刘尚昂还在我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说,起初他们来到村口的时候,梁厚载见村子里没有雾气,就推断出了山上的雾气应该是为了防止村里的人出去,但凡是在山上走,不管走多远、走多久,应该都会回到这个村子,他认为,我和李壬风迟早也会来,就建议大家在村里面等待。   其实他们三个进村的时间比我还早,刘尚昂将整个村子仔细查探了一遍,找到了位于祠堂后院的地窖。   本来他们是打算在地窖里稍作休整,随后出来找我和李壬风,可刚进地窖不久,祠堂里就来了很多村民。   这些村民在地窖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而我和李壬风正好遇到了从祠堂里出来的村民,并跟着村长一行去准备喜宴了。   后来刘尚昂出来找我,他再次走遍了整个村子,还看到了何红,他不知道何红的身份,以为也是村里人,就没有惊动何红。再后来,刘尚昂也看到有村民在准备喜宴,他看那里人多,就推测我和李壬风不太可能到那里去,匆匆观望两眼就离开了。   说起来,也是刘尚昂命大,如果他发现喜宴现场的时候正好遇上黑白双丁,事情可能会很麻烦。   在村里走了两圈,刘尚昂也没有发现我和李壬风的踪迹,于是又返回了地窖。   大概是临晨两点多的时候,阴风出现,罗有方受伤,梁厚载和刘尚昂不知道敌人在哪,只能带着罗有方快速撤离。   刘尚昂说,他在村里探查的时候,就发现有一条通往远方的小路上没有雾气,于是就沿着小路一直走,最终来到了这片田地。依旧是刘尚昂找到了姜井,将罗有方安置在这里。   梁厚载试图用辟邪符驱散罗有方身上的阴气,可符箓上的灵韵完全无法压制罗有方身上那股躁动的阴气,加上姜井里的空气质量非常糟糕,罗有方身上的阴气和空气中的污浊混杂在一起,竟让罗有方发狂了。他们两个花了很长时间才让罗有方暂时安稳下来,为了防止罗有方再次暴起伤人,他们又用钢索将罗有方捆了起来。   在说到罗有方暴起的时候,刘尚昂那手电朝自己脸上打了打光,我就看到他的左脸颊上有一团淤青,应该是在罗有方发狂的时候被打伤的。   从刘尚昂提供的时间来看,两点多,应该就是师伯进入村子后不久。这么说来,引出那道阴风的人应该就是我师伯。   可有一件事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师伯也在九封山,按说,没有九封山门人的带领,他应该进不来才对啊。   梁厚载大概是见我一直锁着眉头,就问了我一声:“想什么呢?”   我说:“攻击罗有方的人,应该是我师伯。”   刘尚昂和梁厚载同时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就将之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告诉他们山上有几个九封山活人成尸,应该也是我师伯出手镇了尸气。   现在罗有方都已经归队,我也没有必要再掩盖师伯的身份。   听完我的陈述,梁厚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你师伯应该是看穿了罗有方的真身才动手的。刚开始的时候,他大概还是将罗有方当成了葬教的人。直到罗有方倒地不起,我喊了一声‘罗有方!’,地窖外面的阴风才散去。”   李壬风在一旁疑惑:“为什么你喊了一声罗有方的名字,阴风就散了呢,这不太合常理吧?”   刘尚昂很无奈地白他一眼:“什么不合常理,不懂别瞎说行吗,没人当你是哑巴。载哥能喊出罗有方的名字,就说明我们也知道罗有方的身份,是自愿让他入队的。道哥的师伯这一下就能察觉到罗有方可能是自己人,才收了手。唉,不是,我还没说你呢,在山上的时候你跑个什么劲,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和道哥失散。”   我朝刘尚昂摆了摆手:“要不是因为李壬风,我也不会找到何红和何老鬼,这件事你就别怨他了。”   李壬风毕竟是寄魂庄的人,就算刘尚昂和我情同手足,可他在那边指责李壬风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过去夏师伯曾说,我们守正一脉的人和屯蒙、豫咸不太一样,历代门人都特别护短。当初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影射我师父和师伯的事,可现在看来,护短好像真的是我们守正一脉的特色。   刘尚昂撇撇嘴,又白了李壬风一眼,但没再说话。   梁厚载问我:“你找到何老鬼了?何红是谁?”   我说:“何老鬼现在就在井口外面,他受了刺激,神智不太清晰了,何红是何老鬼的大弟子,她被人施了法,原本三十多岁,可现在看上去,却和七八岁的女童差不多。”   听到我的话,梁厚载当即皱起了眉头:“三十多岁的人,变成七八岁的女童?这不太现实吧。再说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术法,罗中行不是早就该用在自己身上了吗,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地收集阴玉,斩断轮回呢?”   梁厚载的话提醒了我,对啊,如果罗中行有办法返老还童,他不用斩断轮回,也能得到永生啊。   我看着梁厚载,梁厚载也看着我,过了片刻,梁厚载突然问:“那个何红,可信吗?”   在我的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三个字:不可信!   现在何老鬼还在井外,何红也没进来。一想到这些,我立刻紧张起来,快速冲出姜室,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爬出了井口。   可我将头探到外面的时候,就看见何老鬼已经醒了,他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何红面对着表情呆滞的何老鬼,手指一直在附近指指点点,嘴上说着:“师父还记得吗,那块田,就是你亲自开垦出来的,还有那里的石雕,也是你带人从山外搬来了石头,亲手刻的。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的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你……”   说着说着,何红就说不下去了,我看到她的侧脸,就见泪水正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那一份焦急,丝毫没有作假的成分。   我双手支着井口出来的时候,弄出了一些声响,何红听到声音,才快速擦了擦眼泪,转过头来问我:“找到你的同伴了么?”   我点点头,上前拍了拍何老鬼的肩膀:“你赶紧醒过来吧,九封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指着你来主掌大局呢。”   何老鬼好像能听到我的话,他的眼珠微微晃动两下,可很快又变得呆滞起来,继续望着前方出神。   我对何红说:“现在九封山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我们除掉了黑白双丁,罗中行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你是九封山的大弟子,何老鬼现在变成了这样,很多事,需要你来拿主意。”   何红愣愣地看了我一会,最终点了一下头。   刚才我还在怀疑何红的身份,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我心里的那点怀疑,也都烟消云散了。   可如果眼前的何红真是被强行还童,罗中行为什么不将这样的术用在自己身上呢?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没过多久,刘尚昂从井口爬出来,告诉我罗有方醒了。   我立即随着刘尚昂回到姜井深处,此时罗有方正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开了盖的水瓶。   梁厚载一见我就问:“何老鬼还在外面吗?”   我点了一下头:“在外面呢,何红没问题。”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说话。   我凑到罗有方跟前,试了试他身上的炁场,此时他的体内只剩下了一道阴气,那股天生就附加在他身上的平静阴气。   罗有方冲我笑了笑:“放心吧,我是鬼胎,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强。”   我也还了他一个笑容,但却笑得很尴尬。   在进入这个姜井之前,我还一直怀疑是罗有方劫持了梁厚载和刘尚昂,想想罗有方在葬教卧底这么多年,他吃过的苦不是我能想象的,如今他回来了,我们却依然不能给他足够的信任。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件很悲哀的事情。 六百二十六章 换魂   罗有方喝了一口水,问我:“听梁厚载说,我师父也进山了?”   我点头:“我没有见到师伯,但从种种迹象上来看,他应该是进山了。”   听到我的话,罗有方的眼中绽出了兴奋的光彩,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好像是想接着水里的凉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眼中的兴奋却变得越发强烈了。   这时候梁厚载也走过来,问我:“道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打算先把何老鬼送出九封山,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说完,我朝李壬风招了招手:“你把磁石扔在什么地方了?”   李壬风说一声“在这呢”,就从口袋里将磁石摸了出来。   见他将手伸进口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身上还有一块磁石来着。   说来也是怪,在大雾弥漫的山林里,他只要带上磁石就看不见我了,也听不到我说话,可离开雾气覆盖的区域之后,他就算将磁石带在身上,也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我,和我对话。   看样子,这些磁石只有在大雾中才能发挥作用。   我从李壬风手里接过磁石,对刘尚昂说:“只要带上这东西,就能在大雾中极大地提升视觉距离,你带着它,应该能找到出去的路。”   我这边刚把话说完,就听李壬风那边说:“不行啊,我刚才试过了,虽说带上这东西能将视野拉大很多,但也不足以找到出去的路。在山口那边好像有一道屏障,那片的雾气是如论如何也看不穿的。”   刘尚昂好像对李壬风特别反感,立即回呛他:“你找不到出路,就以为别人也找不到出路了?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自大?”   这一次我没再帮李壬风说话,只是刻意转移刘尚昂的注意力:“我身上的磁场和磁石上的磁场是相冲的,你带上它以后,在雾气里是看不到我的,也听不到我说话。”   刘尚昂点了点头,将磁石收进口袋里。   我朝罗有方那边扬了扬下巴:“你现在怎么样了?能动吗?”   罗有方很麻利地站起来:“别把我当病号,我好着呢。”   这家伙的体质果然和常人不同,刚刚我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又生龙活虎了。   不过既然他没事了,我也不打算再耽搁下去,立刻招呼所有人离开姜井。   我们出来的时候,何红和何老鬼依然在外面等着,此时何老鬼又陷入了沉睡。   现在,刘尚昂手里有一块磁石,何红手里有一块磁石,让他们两个引路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刘尚昂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何红是九封山大弟子,山里的情况,她比任何人都熟悉,至于李壬风,他精通风水,如果再有一块磁石的话,他应该也能派上用场,但我看得出来,刘尚昂大概不会心甘情愿地和李壬风合作,所以我也没将自己身上的磁石交给李壬风。   我让刘尚昂和何红走在前面,又让其他人围在我身边,刘尚昂大概是觉得我将队伍排得太紧,忍不住问我:“道哥,你们几个贴得这么近,走起路来不太方便吧。”   我笑了笑,回应道:“我身上的磁场也能掩护周围的人。我估计,师伯进山的时候可能弄出过不小的动静,如果黑白双丁察觉到的话,可能会让投靠他们的九封山门人上山来查看,大家待在我身边能安全一些。”   说话间,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临近五点了,我们不能再走村路,于是对何红说:“村路那边没办法走了,还有其他路进山吗?”   何红说一声:“跟着我走。”,就朝土丘下面走去。   五点一到,我就感觉土丘上的风力小了很多,可山那边的大雾却变得愈发浓郁,雾气顺着山脚溢了出来,没多久,田地这边也盖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淡雾。   没走多远,刘尚昂突然惊叹起来:“我的天,这玩意儿还真能提升视野啊,比我在没雾的地方看得还远。”   说话间,刘尚昂转过头来看我,随后又是惊叹:“真的看不见你们了!”   我忍不住笑:“别一惊一乍的,走你的路!”   也是在说这句话以后我才想起来,现在我不论说什么,刘尚昂应该都是听不到的。   可意外的是刘尚昂听到了,他站在原地,做出一副远眺的样子:“道哥,你们没跟上来啊,你声音怎么那么远?”   我也不免惊奇:“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刘尚昂:“能听到,但不太清晰。”   我回头一想就明白了,刘尚昂这家伙的听觉非比寻常,也许正式因为这份异于常人的听力,让他听到了何红现在听不到的声音。   我说:“我们就在你身后呢,咱们相隔还不到半米。”   刘尚昂先是“哦”了一声,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对何红说:“哎,小姑娘,你朝着前面走几步。”   何红很疑惑地看着刘尚昂:“你要干什么?”   刘尚昂咧着嘴冲她笑:“没啥,就是做个实验,你向前走几步。”   何红虽然还是一脸的疑惑,可还是照做了,她一面向前走,一面回头朝我们这边观望,大概走出去有五六米的距离,又掉头跑回来了,一边跑还一边对刘尚昂说:“刚才那一刹那,我看不到你了。”   刘尚昂从口袋里掏出了磁石,仔细看了看,又将它揣回口袋,很惊奇地说道:“这东西还真有意思。道哥,你身上真的有磁场啊?”   我说:“人身上不都有磁场吗,你别磨蹭了,赶紧找路。”   刘尚昂说:“我这怎么能叫磨蹭呢。你没听这个小姑娘说,她刚才看不见咱们了吗。嘿嘿,也就是说啊,其他带着磁石的人,只要和咱们有五米以上的距离,也看不见咱们。这下就算山上有人巡逻咱们也不怕,有你身上的磁场作掩护,咱们几个就算是隐形人了。”   我推了刘尚昂一把:“快走吧,别啰嗦了。”   刘尚昂又转过脸去对何红说:“你带路。”   在何红的带领下,我们取道于大片农田外围的一条小路上了山,这条路几乎完全被杂草掩埋,应该是一条废弃已久的老路。   进山没多久,刘尚昂就头也不回地说:“还真被你猜着了,现在山上到处都是九封山的人。”   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何红一直紧皱着眉头,在她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火气。   现在,我越发觉得之前对何红的怀疑是毫无意义的,从始至终,她的表现都完全符合九封山大弟子的身份,对何老鬼的那份担忧,对门人背叛的愤怒,这些东西,都丝毫没有做作的痕迹。   这时罗有方对我说:“你这一路都紧盯着那个小姑娘,是在怀疑她吗?听梁厚载说,她是九封山的大弟子吧,原本三十多岁,被人施了法,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罗有方又对我说:“我可以肯定,不管是黑白双丁还是罗中行,都没有让人返老还童的能耐。但他们能将一个人的魂魄完整地注入到另一个人身上。”   我看向罗有方:“你是说……”   罗有方:“我怀疑,这个小姑娘也是被黑无脑他们换了魂,她的魂是何红的,可身子,却是别人的。唉,被换过魂的人,最多只有两年阳寿。两年以后她就会魂飞魄散,肉身也会很快消失。”   在罗有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何红,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两年阳寿的事。   罗有方继续说道:“这种事最好早点告诉她,让她早做打算。”   我说:“等九封山的事结了再说吧,现在能不能出去还不好说。”   李壬风插嘴问罗有方:“没有办法给她续命吗?”   罗有方摇头:“换魂本来就是违背天理的事,任谁都无法改变何红的寿命。按理来说,当人的魂魄被拔出体外之后,肉身还能活一段时间,趁着肉身没死透,只要将魂魄重新种回去就能续命。可梁厚载也说了,你们是昨天下午碰到何红的,就算是她是在当天下午被换的魂,到了现在,肉身也已经死透了。”   我没有去留意李壬风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这一路走来,他和何红之间的关系一直很默契,我觉得,他们两个是有缘分的,被缘分连着的两个人,总会不自觉地去关心对方,现在李壬风脸上的表情,大概充满了焦急和惋惜吧。   走在前方的刘尚昂朝我这边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停下,他朝着山上观望了一会,旋即对我说:“山上有不少人在巡逻。”   我看不到山上的情况,沉思片刻,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抓个人回来问问情况。”   刘尚昂笑了笑:“道哥,你这意思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去山里头抓人吧,那些人身上说不定都带着磁石呢,你不给我打掩护,我也近不了他们的身啊。”   “你走前面,我们跟着你。”我说了这么一句,又在刘尚昂推了一把。   刘尚昂趔趄了一步,然后就招呼着何红上山,何红一边走着,还问他一句:“要避开山上的人吗?”   刘尚昂说:“道哥让我抓个人问问情况。这山上都是你们九封山的门人吧,我看见有几个落单的,你觉得抓哪个合适?”   在我的视线中,何红抬手指向了雾气:“那个人叫王翔,是四长老的弟子,过去他对九封山是很忠心的,可现在也依附敌人了。”   刘尚昂说一声:“就他了。”,随后就迈开小碎步朝前方跑,我们也稍稍加快了步伐。   过了一阵子,就见一个九封山门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他好像对巡山的事并不热衷,正背对着我们站着,肩膀和手臂都很无力地下垂,好像在发呆。   当我们离那人五六米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动静,慢慢地转身。   刘尚昂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拳打在了他的喉咙上,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顿时倒地。刘尚昂用胳膊锁着他的脖子,又腾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强行将他拖了回来。 六百二十七章 迫不得已   我从刘尚昂手中接过俘虏时,那家伙就瞪大眼睛看着我,直到我从他的口袋里掏出磁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明明带着磁石,怎么还能看到我?   罗有方立刻上前,用手指按住他后颈上方的哑门穴,将一道阴气注了进去。   刚才我还在想,要不要先将这个人弄昏,现在罗有方封住了他的哑门,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我和罗有方将他按住,他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身子用力地扭,可耐不住我和罗有方的力道比他大太多,他根本挣脱不了,这时候梁厚载又从背包里拿出钢索,将他捆了个结实。   他在挣扎的时候,视线无意间越过我的肩头,看到了捆在我背上的何老鬼,先是一愣,接着就放弃了抵抗。   刘尚昂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问我:“你们那边好了吗?”   见罗有方将俘虏扛起来,我才应一声:“好了!”   刘尚昂挥了挥手:“这边!”,一边说着一边朝左手边的方向快速移动,我们也赶紧跟上。   我们在刘尚昂的带领下来到一片很密的林子,刘尚昂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这没人。”   罗有方立即将俘虏放在地上,我也解开身上的绳索,将何老鬼平稳地放下来,身上一直勒着绳索,我的肋骨都被硌得生疼。   那个被我们五花大绑的俘虏斜靠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何老鬼,一脸震惊的表情。   我长吐一口气,对刘尚昂说:“这家伙带着磁石也能看到我。”   一边说着,我又将从俘虏身上得来的磁石塞给了刘尚昂。   刘尚昂将磁石塞进俘虏的口袋,又指了指我这边,问:“你能看到他们?”   俘虏盯着刘尚昂,没说话。   熟睡中的何老鬼“哼”了一声,换了换姿势,从他的嘴角留下了一缕口水,何红赶紧帮何老鬼擦拭。   何红的举动,俘虏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皱起了眉头,显得很疑惑。   刘尚昂又对他说:“问你话呢,能不能看见他们?能就点头,不能就摇头!”   那人朝我们这边瞅了瞅,最终冲着刘尚昂点点头。   刘尚昂也疑惑起来:“这可怪了,难道他身上的磁石和咱们的不一样?不然怎么能看见道哥呢?”   这句话,刘尚昂是对我说的,可回答他的人却是何红:“王翔从小练的就是天眼通,虽说我们九封山的天眼通没什么大用,但他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何红这边说着话,那个被她称作“王翔”的人就转头去看她,脸上满是不解,那眼神好像也在说:“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叫什么,还知道我练过天眼通?”   何红似乎也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叹了口气,说:“我是何红。”   王翔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他又朝何老鬼那边扬起下巴,似乎是在问何红,何老鬼怎么了。   他现在不能说话,交流起来也确实麻烦,我就对罗有方说:“让他说话。”   罗有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带着石头呢,我可看不见他。”   刘尚昂能听见我的声音,一样能听到罗有方的,他上前一步,再次将王翔口袋里的磁石取了出来,罗有方这才走过去,收了王翔身上的阴气。   罗有方转身朝我这边走的时候,我就开口问王翔:“山上怎么这么多人?”   王翔刚刚被突袭,之后又被何老鬼和何红惊到,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半天没回话。   我走上前,蹲在王翔跟前,放慢语速重新问了一遍:“山上怎么这么多人?”   他盯着我看了老半天才开口应声,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很焦躁地问:“你把掌门怎么了!”   他刚刚被刘尚昂一拳打中了喉咙,现在声音还有些嘶哑。   这家伙也真是奇怪,明明投靠了黑白双丁,可现在又开始担心何老鬼了,不过能看得出来,他现在确实对何老鬼的状况忧心忡忡。   我吐一口浊气,对他说:“不是我把何老鬼弄成这样的。是你们,你们和黑白双丁把他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我是来救他的。”   王翔又愣了一下,随后他在我身上扫视起来,视线掠过青钢剑和番天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你是左有道?”   我点头:“我是。”   得到我的答复之后,王翔吐出了一连串的话:“大护法已经知道你进山了,守门的两位师兄因为办事不利,都已经被大护法处决。现在护法将脸山的人全都放进了后山,说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找出来。”   听这家伙的口吻,好像是在催促我赶紧离开九封山似的,这下轮到我回不过味来了,他不是黑白丁的人吗,怎么却像是我们这边的人似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不是已经投靠黑白丁了吗?”   听我这么一说,王翔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也是……也是迫不得已。自从掌门失踪以后,九封山的人心就散了,现在六长老带着大批门人投靠了黑白丁,我们几个如果不从,就是死路一条啊!”   他说话时的样子很急迫,好像这一刻不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下一刻就没有机会了似的。   我试了试他的脉搏和气息,脉搏很乱,气息也不正常,在他体内还有一股四处流窜的尸气。   现在的王翔,随时都有尸变的可能,想必他也知道自己这条命很快就要终结了。   我问他:“黑白双丁给过你们什么许诺,你们只要服从他们就能活命吗?”   王翔无奈地笑:“他们就是这么许诺的。可别人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一门的人是活不了多久了。两天前,我们违抗过大护法的命令,到现在都没拿到压制尸气的丹药,呵呵,说不定你正跟着我说这话,我就变成邪尸了。”   至于王翔他们究竟违抗了什么样的命令,我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王翔这个人也许不足以信赖,但他是有利用价值的。   我就对他说:“你身上的尸气很烈,我可以暂时帮你压制,但你得帮我们。”   王翔听到我的话以后一点也不兴奋,他只是叹了口气:“能多活两天也不错,可我已经是九封山的叛徒,其实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你说吧,我怎么帮你?”   我说:“我想知道怎么离开九封山。”   他立即摇头:“这你可问错人了,我不知道怎么出去,谁都不知道怎么出去。能自由进出后山的人,只有大护法。”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怎么驱散山上的雾气吗?”   其实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预感到问了也白问,如果王翔知道怎么驱散雾气的话,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突然想起来,之前李壬风说过,只要找到山头,他就能通过改变风水来驱雾,我回过头去,正准备询问李壬风,王翔就开口了:“我知道怎么驱散大雾,可知道也没用。”   我问他:“怎么驱散雾气?”   王翔叹了口气,说:“大护法在脸山那边做了一个很大的阵法,只要将大阵破去,雾自然就散了。也问题是,你们现在根本到不了脸山那边。”   确实,之前途径脸山,我曾感应到了一股异常庞大的炁场,估计就是那股炁场引来了大雾。   等王翔说完,我才问李壬风:“壬风,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到了山头,就能驱散大雾吗?”   李壬风撇了撇嘴:“何红不是说了吗,大雾里头糅合了很多人的魂魄,大雾一散,那些人的魂也跟着散了。”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时候又听王翔说:“大护法手上有一道法器,只要你们能拿到那件法器,应该就有办法让门人的天阴、天阳两魄归位。”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就一下一下地犯嘀咕。   要想送何老鬼出去,就必须驱散大雾,要想驱散大雾,就必须先从黑白双丁手中抢到法器,利用法器让九封山门人的天阴、天阳两魄归位。   可问题在于,黑白双丁的修为太高,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啊。   梁厚载问王翔:“你说的那个大护法,今天会进山吗?”   王翔:“他们每天子时都会进山。”   梁厚载点了点头,又对我说:“咱们得想个办法将法器抢过来。”   我立即摇头:“不行,黑白双丁我是见过的,这两个人身上的念力非常强,论修为,咱们两个加在一块也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对手。”   王翔也迎合着我说:“我听六长老说过,大护法不只是修为高深,而且他们的术法全都是借助坤气来施展的,只要地上有土,他们的法力几近于无限。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梁厚载的眉头也渐渐紧蹙起来,他在我身后不停地踱着步子,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感觉王翔身上的尸气躁动的越来越厉害,于是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手指尖,将手指戳到了他的眉心处。   黑水尸棺是一切阴尸炁场的天敌,王翔身上的尸气一遇到黑水尸棺的炁场就开始快速消散,但我没将他身上的尸气全部化解。   目前来说,王翔还不值得信任,我需要他身上的残留尸气来制约他。   等我散了手指尖上的炁场时,王翔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又要多活一阵子了。”   罗有方不解地问他:“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王翔笑了:“如果不是为了我那几个师弟师妹,我早就追随师父去了,可如果我不也不在了,他们大概也会被扔进村子吧。”   何红在我身边焦急地问了一声:“四长老怎么了?”   她身上带着磁石,王翔身上的石头却被难走,所以现在的王翔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何红很快反应过来,掏出磁石,重新问一遍:“四长老怎么了?”   王翔愣愣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问:“你真的是大师姐吗?”   起初何红没有应声,可王翔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脸上,她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六百二十八章 无懈可击   王翔长吐一口气,仰头靠在树干上,又是一阵很长的叹息:“师父他……死了,除了六长老以外,各门长老全都被死了,每个人都死得很蹊跷啊。”   我看到何红的眼圈都是红的,不只是因为悲伤,还有愤怒,她的身子在颤抖,两只拳头紧紧攥着。   梁厚载在旁边轻轻戳了我一下,我转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就听梁厚载说:“在巫术里,将坤气称作‘浊气’,浓度低的坤气对人体是有益的,可黑白两丁长期借助坤气来施法,接触的应该都是纯度很高的坤气,这种炁场接触久了,会让人体质羸弱。我在想,这两个人也许只是术法厉害,功夫应该不怎样。”   我:“你的意思是说,跟他们打近身战?”   梁厚载点了点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咱们这次有极大的几率会和那两个人交手。既然修为和他们没法比,那就只能靠拳脚了。拼术法,咱们肯定会输,可如果拼拳头,嘿嘿,我对你是很有信心的。”   梁厚载这么说,有一些给大家打气的意思。   近身肉搏,哪有这么容易,估计还没等我们凑到人家跟前,就已经****趴下了。   这时候王翔又开口了:“你是梁厚载吧?早就听说你的智商很高,呵呵,果然,确实是个聪明人。白护法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没有术法傍身,一个寻常人都能要了他的命,黑护法会点拳脚,可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但你们根本进不了他们的身,在他们身边有三个金甲尸护着,别说是左有道,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柴宗远也不可能同时抵挡住三具金甲尸。”   金甲尸?我上次见到黑白丁的时候,只感觉到了阴气,没有察觉到尸气啊。   我这边正疑惑,何红就说道:“他们身边确实有金甲尸,我在村里的时候也是亲眼见过的。那些甲尸……好像是能遁地的,那两个人只有在感觉有威胁的时候,才会将它们召出来。”   黑白丁的修为本来就非常高,现在又多了三具金甲尸,就凭我们几个,碰上他们绝对凶多吉少。   刘尚昂问我们:“金甲尸是什么东西?比铜甲尸还猛吗?”   梁厚载说:“铜、金两种甲尸,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铜甲尸的皮肉一般的子弹就能打穿,金甲尸就算是用炸弹……哎,你还有多少穿甲弹?”   刘尚昂:“整整一大盒呢。”   梁厚载转而对我说:“用穿甲弹应该能对付金甲尸,到时候只要让刘尚昂在金甲尸身上打出一个缺口,你就能封魂符镇住它们了。”   用穿甲弹的话,确实能打破金甲尸的外皮。   我摆了摆手:“最好还是不要和黑白丁正面冲突,危险性太大,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们的法器偷过来。”   梁厚载皱起了眉头:“偷?一样有很大的危险性,如果那两个人身边有金甲尸的话,几百米外就能察觉到咱们的动静。”   他说得没错,要想操纵甲尸,必须让自身的听觉、视觉、触觉与甲尸合二为一,换句话说,黑白丁能看到的、听到的,金甲尸一样能感受到,而金甲尸感受到的东西,也一样会反馈给黑白两丁。   金甲尸和铜甲尸不一样,不但心智更为完整,而且五感都异常灵敏。如果我们想从黑白丁身上偷东西,还不等近他们的身,金甲尸就会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说来我和李壬风也是运气好,当初在喜宴上见到黑白丁的时候,我估计黑白丁也发现伙房里有人了,他们大概是将我和李壬风当成了“小五”和“狗蛋”,才没把我们两个怎么样。   对于我们来说,黑白丁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无懈可击”了。   本来我还打算先护着何老鬼出山,再设法将陈道长和仉二爷他们找来,有他们在,应该足够对付黑白丁了,可现在看来,要想出去,我们和黑白丁是少不了要正面冲突了。   罗有方说:“要不然先找到我师父吧。有他在的话,胜算应该会高一点。”   “我之前也这么想,”我叹口气说:“可该到哪里去找他呢。师伯现在已经知道梁厚载和刘尚昂进山的事,他如果想现身早就现身了,可他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呢?”   罗有方也是没主意了,只是问我:“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思索了一会,毫无头绪,随后又望向了躺在地上的王翔。   在黑白丁面前,我们现在的力量太单薄,如果能有其他人给我们一些助力,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我朝王翔扬了扬下巴:“你之前说,你曾违抗过黑白丁的命令,那是什么样的命令?”   王翔好像回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事,猛地皱了两下眉,说:“他们让我们杀人,你进山的时候,应该见过两个守门的师弟吧。那两人最喜欢看的就是我们九封山手足相残,他们让我们将守门的师弟就地处决,可这样的事,就算是死我们也不会做的。”   我问他:“和你一起违抗命令的人也都进山了吗?”   “有三个师弟在来后山的路上就尸变了,”王翔望着被大雾笼罩的天空,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我们这一门,九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六个。他们现在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尸变,被其他同门镇杀了。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死的。”   看到他这副颓废的样子,我心里就来气,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剑,干脆让他解脱算了。   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压了压心里的火,对他说:“你现在还有一次自赎的机会,如果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何老鬼落在黑白丁手里,就和我们合作。如果你打算破罐子破摔……”   说到这,我拔剑出鞘,将青钢剑扔在他面前:“那就干脆一点,死了拉倒。”   王翔看着青钢剑,好一阵子没说话,后来,他又将视线转向何老鬼,又是好一阵沉默。   “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王翔的视线还停留在何老鬼那边,可嘴上却在和我说话。   我说:“你们在山上巡逻的时候,适当地放一放水,帮我们打打掩护。另外,如果黑白双丁进山,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王翔听着我的话,皱起了眉头:“这么简单?”   我挑了挑眉毛:“简单?不见得吧,你们能见到黑白双丁进山,却不一定有机会给我们通风报……”   没等我这边把话说完,梁厚载插嘴问王翔:“你说的那个六长老,平时也进山吗?”   “进,”王翔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他天天跟在大护法身边,像条狗一样,大护法去哪,他就去哪。”   梁厚载微微皱了一下眉:“大护法整个称谓……你们九封山的人,都是这么称呼黑白丁的?”   王翔叹了口气:“他们拿着九封山的信物,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护法,掌门不在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是九封山的话事人,他们让我干什么我们就得听命,这是九封山的门规。”   听字面的意思,他好像在给自己开脱,可那沉重的语气,又不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这时候王翔又说:“六长老的修为、功夫都不怎么样,你们要想对付他倒是很容易。”   梁厚载没接他的话,而是对我说:“罗有方会易容,如果他能代替六长老混在黑白丁身边,事情应该好办一些。”   罗有方点了点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能近黑白丁的身,我就有办法将法器偷过来。”   给出建议的人是梁厚载,可他却比罗有方更犹豫:“这样做,危险性大吗?”   “很大,”罗有方一脸无所谓地说:“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点了点头,很干脆地说:“就这么着吧。”   不是我对罗有方的死活不在意,而是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这之后,我让王翔将他能信得过的几个人找来,着手为他们化解尸气。其中一个人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尸变,我能救人,却救不了活尸,只能给了他一个痛快,又让王翔一干人挖个土坑将他埋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和王翔同属一门的这几个九封山门人,全都是一副毫无精神的样子,直到他们看见了何老鬼,眼神里才多少有了一点点光彩。   王翔带着他的师弟们重新回到山上,而我们几个则打算回祠堂那边躲避,我和王翔约定,只要黑白双丁进山,他们无论如何都到去祠堂那边给我们报信。   王翔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黑白丁会发现他们有问题,又或者,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刘尚昂的引领下,我们避开村民的视线,顺利回到地窖。   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也许这次回来能碰上师伯也说不定,可事实证明我们来晚了一步,没看见师伯,可罗有方落在地窖里的背包却不知去向,梁厚载推测,背包应该是被我师伯拿走了。   接下来的行动我不打算再让李壬风和何红参与,他们的修为太弱,也不像刘尚昂那样能操纵枪械,将他们带在身边实际上是多了两个累赘,再者何老鬼也需要人照顾。   我的手机没电了,好在刘尚昂带着表。   时间变得很漫长,大家凑带在这个黑暗狭小的地窖里,都免不了心里烦躁,罗有方好像尤其讨厌这样的环境,一直在地窖门口那边踱来踱去。   刚过下午六点,地窖外面传来了大量脚步声,应该是村民来了。   晚上八点多,村民一股脑地离开,我听他们中有人在说,小五和狗蛋现在都没回来,担心晚上的喜宴没有人做饭。   看样子,我和李壬风离开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补上小五和狗蛋的缺。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祠堂院子里传来一阵猫叫。   刘尚昂仔细听了听,对我说:“这阵猫叫是人嘴里发出来的,应该是王翔他们来报信了。”   王翔来报信,为什么不直接说话,而要学猫叫呢?   我心里疑惑,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梁厚载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罗有方在地窖门口沉思了片刻,回了一声猫叫。   紧接着就听见王翔在门外小声说话:“他们来了!” 六百二十九章 束手束脚   罗有方这才打开地窖的门,招呼我们一起出去,刘尚昂一出门就问王翔:“你学啥猫叫啊,直接说话不行?”   王翔:“这是九命猫啼,是我们九封山门人互通消息的暗号。我是怕地窖里的人不是你们。今天下午,我们在山上看到了很多鬼头符,那可不是守正一脉的符箓,所以我担心,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混进来了。何师姐不是跟着你们吗,我在外面学猫叫,她肯定会回应。”   刚才的猫叫声很轻、很弱,何红一直在全心意地照顾何老鬼,应该是没听见。   罗有方白了王翔一眼,说:“怎么不是守正一脉的符箓?你们九封山不是号称消息灵通吗,难道不知道,守正一脉有阴阳两支,鬼头符,是我们阴支的传承。”   “你们阴支?”王翔很不解地看着罗有方:“罗师弟,你什么时候变成守正一脉的门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回过味来,现在王翔眼中的罗有方,还是罗四叔。   罗有方将脸上的皮撕开:“我是罗有方,守正一脉第55代阴支。”   王翔瞪大眼睛盯着罗有方的脸:“罗有方?之前听你们的人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   不等他说完,我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带我们去找黑白丁。”   王翔没再说话,立刻带着我们离开祠堂,又寻着一条小路来到了村口附近。   王翔说,现在黑白丁就在山脚那边,到了午夜十二点才会进村,现在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就三四里地。   《行尸考录》上说,金甲尸的视觉、听觉能覆盖数百米,超出这个距离,它们应该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我问刘尚昂:“瘦猴,你最远能听到多少米外的声音?”   刘尚昂想了想,说:“没测过,不过,静下心来的话,就算是在很嘈杂的地方,五百米也应该不成问题。”   我不禁咂了咂舌,五百米,确实已经很远了,可现在也说不好刘尚昂的听力和金甲尸相比到底哪个更强一些,行尸考录上只是说金甲尸“目、聪数百米”,却没说具体能看多远、听多远。   这时候罗有方对我说:“我能听到三里开外的声音。”   突然把他给忘了,想当初他能假扮成黄昌荣混进老黄家,不就是因为他和黄家人一样,拥有远超常人的听觉和视觉?   我对罗有方说:“你盯好黑白丁的动向,只要他们和咱们的距离缩短到千米之内,咱们就得换地方。”   罗有方点头:“没问题啊。”   王翔抄小路进了山,留下我们四个人在原地等着。   现在,黑白丁已经出现,接下来能不能接近六长老,就要看运气了。   十二点过一刻,罗有方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黑白双丁已经过来了。   我们压低了脚步,尽快朝村子内撤离,没等走多远,罗有方突然拉了我一下:“他们停下来了,在说话。”   我停下脚步,看着罗有方,罗有方侧着耳朵,仔细聆听着远处的声音。   梁厚载问他:“他们说了什么?”   罗有方:“黑白丁应该是在和那个六长老对话,他们在质问六长老,为什么现在还没找到古道。六长老辩称,他只知道第九洞府的位置,还以为古道就藏在何老鬼的炼丹房里……等等,黑白双丁说,有人动过他们的阵法,推测那个人应该也混进后山了,让六长老去找。”   我:“动阵法的人,应该是师伯。”   罗有方:“黑白丁过来了,速度很快!”   我没敢迟疑,赶紧带着大家继续撤,可罗有方却建议绕个圈子,回村口那边去,说六长老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我们在村里绕了一个大圈,罗有方一直聆听着黑白丁的声音,有了他,我们得以一直和黑白丁拉开足够的距离。   回到村口附近,就看见一个身子佝偻的老人正在村口踱着步子,民宅中透出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我留意到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焦躁。   罗有方也没废话,从刘尚昂的背包里扯出一条钢索,俯下身子,快速朝老人那边凑了过去。   我怕大家一起行动会打乱罗有方的节奏,就示意刘尚昂和梁厚载不要妄动。   借着月光和民宅中透出来的火光,我看到罗有方甩出了钢索,那条沉重的钢索在他手中就像是一条长了眼的长鞭,坚硬的钢索头部精准地打在了老人的后脑勺上,在传来“啪”一声脆响的同时,我还隐约听见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罗有方下手太狠,只一个瞬间就要了对方的命。   早知道不让他一个人过去了,虽说是特殊时期,可他出手就要人命,到时候组织追究下来,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罗有方将老人的尸体拖进阴影中,没几分钟功夫,他就化妆成了老人的样子,佝偻着背从暗处走了出来,连身上的衣服也调换过了。   我走上前去,问他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他说藏在村寨后面的水缸里了,那个人身上没有尸气,不用担心尸变。   我无奈地朝阴影里看了一眼,屋子外缘确实有一口可以藏人的大缸。   罗有方问我:“现在去找黑白丁,还是等他们出来?”   我没应他的话,转而对他说:“你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到时候组织上追究下来,你让我怎么说?”   罗有方:“你别打着组织的名头说事,嗨,你啊,就是妇人之心又发作了,见不得别人在你面前丧命。我杀的是九封山的六长老,他手上可不止一条人命呢,我杀了他,这算是替天行道。”   我反驳道:“不管怎么说,你没有杀人的权利。”   罗有方叹了口气:“行了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行吗?你们这些体制里的人就是这样,不管干什么都要考虑一大堆,束手束脚,要不是因为这,你们也不会被葬教耍得团团转。行,你也别瞪我,我也打住。现在咱们怎么着,是直接去找黑白丁,还是等他们出来?”   我朝村路那边望了一眼,回想起上次在厨房里的时候,我曾听黑白丁说,如果那个村长再出问题,他们就要拿他开刀了。   人命关天,半点犹豫不得,我朝村路扬了扬下巴:“现在就过去吧。等一会你去接触黑白丁,我们就在千米外等着,如果黑白丁识破了你的身份,赶紧撤,我们掩护你。”   罗有方跟着点点头:“行啊。不过我估计这次是凶多吉少,你们做好心里准备。”   说完这番话,罗有方就进了村口,沿着村路快速前进,我则带着刘尚昂和梁厚载跟在他身后几十米的位置。   来到一座村宅前,罗有方指了指房子旁边的阴影,示意我们留在那里等着他。   在这个位置,我已经能察觉到前方有很重的阴气,还能听到一丝风声,看样子黑白丁已经引来了阴风,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千米左右了。   我招呼刘尚昂和梁厚载躲在阴影里,随后又目送罗有方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   罗有方在葬教潜伏了那么久,多少危险都挺过来了,现在他刚回归寄魂庄,我还没将他的名字写在氏族谱上。他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我可不想在师族谱上写下他名字的时候,还要在旁边注一个“卒”字。   刘尚昂上好了子弹,凑在方沿上默默地观望着。   我小声问他:“能看见罗有方吗?”   刘尚昂点头:“不光能看见罗有方,还能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道哥,要不我直接开枪吧,在这个距离上,我能确保一枪干掉他们。”   我摆了摆手:“不行,他们的修为比师伯还要高,你的穿甲弹伤不到师伯,恐怕也伤不到他们。就怕你这边一开枪,罗有方就会暴露。”   梁厚载也说:“你一开枪,子弹没等飞到黑白丁面前就会被金甲尸挡住。那种邪尸的身法,可是比你的子弹快多了。”   之前对付刘文辉的时候,我曾和金甲尸交过手,这种甲尸不但速度奇快,而且力量大得惊人,当初是陈道长招来了金身给我拖延了足够的时间,我才有机会镇住金甲尸,可现在陈道长不在,一旦金甲尸现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这时刘尚昂拍了拍我,小声说:“罗有方到他们跟前了,金甲尸没出来。”   我稍稍松了口气:“别大意,盯紧了。”   阴风引发的气压将山上的一些雾气卷进了村子,刘尚昂大概是看不清楚了,就在狙击枪上装了瞄准镜,继续观望着。   我看得出来,刘尚昂现在也很紧张,他呼吸的节奏都稍稍变得有些急促。   他这么一紧张,我就更忐忑了,一直在心里默念着,罗有方千万别出什么事。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左右,刘尚昂突然将脸从瞄准镜上挪开,焦急地对我说:“罗有方被识破了!”   他这边刚说完,在前方就出现了一股很强的煞气。   金甲尸出来了!   “你别凑近,在这掩护我们!”我冲刘尚昂喊一声,和梁厚载一起冲出阴影,朝着前方疾奔。   前方传来了罗有方的惨叫声,离得太远了,我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梁厚载猛地加快了脚步,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符箓,头也不回地喊:“道哥,你快催动番天印。”   不用他说,我已经解开火蚕丝布,将番天印拿在了手上。   黑白双丁大概也能感觉到番天印上散发出来的炁场,我听见白丁捏着嗓子喊了一声:“什么人?”   我当然没心思回应他,一边狂奔,一边用三尸诀和定禅稳住心神,凝练念力。   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踩出罡步,我只能将自己的念力喂给番天印,番天印贪婪地吸食着我的念力,连通我的体能都开始快速下滑。   念力几乎全被吸走,我的体能也消耗了一半。   在我身上还带着一块黄玉太岁肉,今年我还没有使用过大空术,这两样东西,就是我赖以保命的最后两张底牌了。   梁厚载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柿子饼,将它捏碎,看不清颜色的碎块先是散在了梁厚载手里的灵符上,随后,他又将两张灵符贴在了金包骨上。 六百三十章 镇三尸   就在他做出这番举动的时候,三道煞气已经疾驰到了我们面前。   三具金甲尸同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的身材比我曾经见到的那个更为粗壮,身上的煞气也要强得多。   嘡!   在我身后几百米的地方,梁厚载按下了扳机,发出一声枪响。   其中一具金甲尸来到梁厚载跟前,当场就扬起了硕大的拳头,梁厚载正在急冲锋,整个重心都压在身前,根本没机会躲避。   而金甲尸的速度太快,我也只能隐约看清楚它的动作。   这一下,梁厚载恐怕是避不开了,在我心里着急的瞬间,金甲尸脑门上撩起一股火星,我先看到了火星,接着才听到“当”一声锐响。   金甲尸的额头被刘尚昂的穿甲弹击中,顿时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它的身子猛地一顿,当场后退几步,那只原本要落在梁厚载头顶上的拳头也打空了。   梁厚载这时候也急刹住了身形,第一时间朝旁边翻滚。   他刚滚出去一米左右,另一具金甲尸的脚掌就踩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刘尚昂又开一枪,子弹击中了金甲尸的小腿,但只是打裂了一层外皮,根本没有对金甲尸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根本没有机会再想太多,已经有金甲尸朝我这边扑过来了,就在梁厚载在地上翻滚的时候,我已经抽出了青钢剑。   看不清金甲尸的动作,我只是感觉煞气马上到我面前,就挺着胳膊刺出一剑。   现在的青钢剑已经是今非昔比,锋利的剑刃竟然划破了金甲尸的外皮,强烈的煞气混合着淡淡的尸气从金甲尸的伤口涌了出来。   金甲尸大概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把兵刃能对他造成伤害,竟然愣了一下。   我大喊一声:“照着脑袋开枪!”,同时一剑砍向金甲尸的额头。   这些邪尸的心智都很完整,我刚才那么一喊,不但将金甲尸的弱点传达给了刘尚昂,也暴露了我的攻击意图。   眼前的金甲尸立即后退,我这一剑没能砍中,可刘尚昂的穿甲弹却精准地打中了它的眉心。   金甲尸被击中以后,皮肉豁开,骨头也碎了一些,有碎骨片从它那边朝我崩飞过来。   刘尚昂不打算给它喘息的机会,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穿甲弹接踵而至。   其中一发穿甲弹打在上一个弹着点附近,金甲尸头上的伤口被扩大,但子弹依然无法完全穿透它的头骨。   在刘尚昂最后一次开枪的时候,金甲尸迫不得已用双臂护住额头,我看准机会,一剑刺向它的腹部丹田。   青钢剑能轻易划破金甲尸的外皮,可我的力量却不足以让剑身贯穿它那比精钢还要坚硬的肌肉。   它见我刺它,又扬起手臂来攻击我,在它额头暴露的那一刹那,又一发穿甲弹精准地击中了它的眉心。   这一下,子弹算是将它的头骨彻底打穿了,但也仅限于此,那颗子弹依旧没能伤到它的大脑。   “道哥,你们快后退,我要扔手雷了!”刘尚昂的声音在我身后十几米的地方响起,我也没有时间去问他怎么跑得这么进了,赶紧后撤。   梁厚载已经先我一步朝刘尚昂那边退了,三具金甲尸都受了伤,竟然在片刻间没有立即攻上来。   刘尚昂所谓的“手雷”,其实就是十几个粘土炸药,他扔得很准,每个金甲尸身上都粘了几块炸药,刘尚昂连开三枪,引爆了其中一具金甲尸身上的三片炸药。   他之所打算用炸药来对付金甲尸,完全是因为对这种邪尸了解太少,那层外皮,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炸药能炸穿的。   我一边后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炸药爆炸,意外的是,这些小型的炸药在爆炸之后就散发出了非比寻常的高温,我离金甲尸几米远都能感觉到那股热量。   强烈高温沿着炸点在金甲尸身上慢慢扩散,竟然将金甲尸的外皮溶出了几个硕大的口子。   可即便是这样的高温,也只能溶穿金甲尸的外皮而已,无法伤到他的血肉。   梁厚载接连开枪,三具金甲尸身上都出现了一道道大口子,一根根钢筋似的肌肉就这么暴露在外面。   我从口袋里取出三张封魂符,甩手将它们扔向金甲尸。   在我看来,这些符箓就算不能对金甲尸造成直接伤害,至少也能让它们暂时失去活动能力。   几年下来,我画出来的封魂符已经比上次面对金甲尸的时候强了不只一个档次,可眼前这三具金甲尸也明显比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只强悍许多。   封魂符飞到半途就被金甲尸身上的煞气死死包裹起来,随后表面就扬起了火光,几乎是在一瞬间被烧成灰烬。   我们折腾了这么久,没能给金甲尸造成实质伤害,却彻底激怒了它们。   刘尚昂这会儿没开枪,应该是在换弹夹,我能听到他操作枪械的声音。   在没有火力支援的间隙,金甲尸应该扑了上来,我和梁厚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急速后撤,一边撤一边朝金甲尸那边掷符箓,虽说符箓挡不住金甲尸,但它们多少还是忌惮符箓上的灵韵,稍稍放慢了速度。   刘尚昂迅速换好弹夹,一枪打中了金甲尸的额头。   这次被打中的金甲尸,额头上本来就被豁开了一个很大的破口,它大概是提前感觉到了危险,避了一下,这一发子弹竟然没有打中金甲尸额头上原有的破口,而是打在了金甲尸眉上三寸的位置,子弹镶在它的骨头里,让它的额头凹陷了一大块。   那具金甲尸立刻停止进攻,还稍稍退了一步。   它在害怕。   如果不后退,刘尚昂的下一发子弹肯定会打碎它的脑子,那样的话一样能杀死它。   另外两具金甲尸同时意识到,现在他们最大的威胁就是端着狙击枪的刘尚昂,他们的视线从我和梁厚载身上挪开,同时落在了刘尚昂身上。   见金甲尸的注意力被转移,我加快速度后撤,梁厚载则稍稍前移,和金甲尸拉近距离,刘尚昂紧盯着离梁厚载最近的金甲尸,每一枪都直攻金甲尸的额头。   刘尚昂每次开枪之前,都有着非常精准的预判,金甲尸的速度被他的火力压制住,很难完全发挥出来,梁厚载因此能找到空当,偶尔能用金包骨打中金甲尸的丹田。他手里的法器好像对煞气有着不错的克制作用,每次金甲尸被击中,身上的煞气都会出现短暂的散乱,可很快又会重新凝聚起来。   我和金甲尸之间拉开了大约四五米的距离,立即举起番天印,踩出罡步。   步罡踏斗,三步九迹,每一脚踩下,都会有一道星力凌空而至,当我抬起脚掌,准备踩下天蓬星位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立刻和我拉开了距离。   七道星力凝聚在一起,狠狠地压向了金甲尸。   仅仅一个瞬间,金甲尸身上的煞气就被打散了,但散而不消,就在星力场的外围肆意游荡,只等着星力消失,它们又会回到金甲尸的身上。   趁着星力还在,金甲尸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我快速扒下了上衣,冲到其中一具金甲尸前,先用番天印的印面用力砸在它身上的破口处,金甲尸那如同钢筋一样的肌肉碰到了番天印,就开始一根一根地断裂,等到它体内最精纯的一股尸气从伤口中流窜出来,我就快速转身,将黑水尸棺印顶在它的伤口上。   甲尸身上的尸气远没有他们的煞气那么强悍,眨眼的功夫,金甲尸体内的尸气就被完全消解,属于它的那股煞气在星力场外消散,而它的尸身也开始快速腐坏。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刘尚昂用穿甲弹压制住了金甲尸的行动,我现在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地除掉金甲尸,如果刘尚昂没带枪,或者他带来是常规弹而不是穿甲弹,我们三个现在估计已经被金甲尸给撕碎了。   当我刚将第二具金甲尸身上的尸气消解干净时,在大地深处突然升起一股异常精纯的阴气。   金甲尸没有招引阴气的能力,我顿时反应过来,黑白两丁过来了!   这时候星力场眼看就要散干净,我不顾那股越发浓郁的阴气,快速跑到最后一具金甲尸跟前,打算故技重施,将它也给镇杀了。   可还没等我将番天印按在金甲尸的伤口上,从地底升起的阴气陡然变强。   这股阴气不管是纯度还是炁量,都是我平生未见,它们侵入我的体内之后,就连黑水尸棺都无法在顷刻间将它化解掉。   当这样的阴气在我体内流窜的时候,我就感觉腿脚都有些发麻,很难正常活动。   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次凝练念力,这已经是我今天晚上第三次凝练念力了,第一次凝练出来的念力被番天印完全吸光,第二次凝练出的念力全都用在了罡步上,两次都是拼尽全力,让我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消耗。   我现在凝练出的念力,体量不到时的六成,保险起见,我又在嘴里含了一块守阳糖。   梁厚载退到我身边,我立即将一把守阳糖塞进他手里,他自己吃了三颗,剩下的全都塞进刘尚昂嘴里了。   黑水尸棺的炁场全都用在消解阴气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镇尸。   现在金甲尸还无法行动,刘尚昂端起狙击枪,朝着它开了一枪,在他开枪的同时,从地底窜上来的阴气瞬间凝聚成风,我觉得风力不大,可金甲尸的头发却完全被这股风力扯了起来,那一根根金丝样的头发,竟然被这道风给扯断了。   要知道金甲尸的头发坚韧度是非常高的,别说是扯断,就是钢锯都很难将其锯断。   刘尚昂这一枪打空了,金甲尸的额头上没有出现火花。   “这是什么风,把子弹吹偏了!”刘尚昂嘴里含着好几块守阳糖,口齿不清地喊着,他又开了一枪,照样没能击中金甲尸。   这时候,黑白双丁飘乎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黑丁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那不是罗有方还能是谁,他被黑丁拖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到他脸上的那层假皮已经被撕掉,衣服上全都是破洞,好好的一条左臂,也从上臂的中断被扯断了,血水顺着伤口不停地往外冒。 六百三十一章 小天罡阵   我不知道罗有方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周围的阴气太重,我也无法感知到他身上还有没有生气。   我有心想去救罗有方,可前方的阴气仿佛筑成了一道厚厚的墙,我只要一脚踏进去,别说是救罗有方,自己都极有可能出不来。   梁厚载攥紧了金包骨,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柿饼,我看黑白双丁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似乎没有继续朝我们这边走的意思,就小声对梁厚载说:“你和瘦猴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梁厚载盯着远处的黑白丁,点了点头。   我后退两步,尽量和阴炁场拉开一些距离,随后摸出三十六张封魂符,将它们以三十六天罡星的星位摆在地上,又引导着番天印上所剩不多的念力,让这股混合着番天印炁场的念力慢慢融入地上的封魂符中。   小天罡阵,这也是守正一脉秘籍上记载的一种术法,据说是专门用来克制阴气的,它对番天印的依赖性不高,主要是靠封魂符来发挥威力。我也是第一次施展它,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白丁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顿时惊叫起来:“哎呀,怎么损了两具甲尸,黑哥哥,这可怎么办呀。这些金甲尸,可是教主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这下咱们又要受罚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随意,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我现在举动。   黑丁远远地望着我们,闷声闷气地说:“损了金甲尸,就让他们用命来偿。”   白丁立即拍手叫好:“对对对,就让他们用命来偿。呵呵呵,那个面相清秀的小子可归我了,黑哥哥别跟我抢啊。”   在他们两个扯这些闲话的时候,小天罡阵已经成阵,我不像他们这么喜欢说废话,立刻牵引阵势,让三十六道封魂符的炁场凝聚起来,让这股炁场直扑阴气筑成的那道“高墙”。   “这个小鬼还挺厉害。”白丁皱着眉头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我就见他双手向前一推,大量阴气攒成了一股巨浪,顷刻间朝我这边压了过来。   小天罡阵确实是可以克制阴气的,当阴气和天罡阵的炁场撞在一起后,就开始大股大股地消散,小天罡阵的炁场也在消耗,但消耗的速度很慢。   但我知道,就这样下去的话,小天罡阵一样支撑不了多久。   阵法中的炁场,完全来自于三十六张封魂符上的灵韵和番天印附加在上面的念力,炁量本身就不算大。可黑白丁引来的阴气好像是无穷无尽的,我能感觉到阴气在快速消散,可阴炁场的炁量却没有任何变化,有多少阴气消散,就有多少阴气从地底蹿出,补上这个缺口。   梁厚载将两块黑柿饼扔在小天罡阵前,又将金包骨的灵韵引到上面。   他用得是古巫术,很多手法我都看不懂,但我大概明白梁厚载的意图,他是想为我的小天罡阵提供某种加持,助我抵御从对面压过来的阴炁场。   可这时候金甲尸的煞气也渐渐回到身上,它开始行动了,而且是直奔小天罡阵。梁厚载还没将金包骨上的灵韵完全加持到柿饼上,就不得以中断引导,和刘尚昂一起抵挡金甲尸。   有刘尚昂打掩护,金甲尸进不了小天罡阵的范围,可他也无法对金甲尸怎么样,连着几次受创,那只金甲尸也学精了,只要刘尚昂这边出现枪声,它就会快速闪避,四发穿甲弹,只有两发打中了它的肩膀和脖子,却也只是打破了它的一层外皮。   在这期间,黑丁一直没有动作,就抱着手,站在远方紧盯这边的战局。   小天罡阵的炁场越来越弱了,可白丁召出来的阴气一如既往得强悍。   我也是没办法了,就将小天罡阵的炁场凝聚在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随后再取出三十六张封魂符,将它们扔在地上,直接将番天印的炁场注了进去。   现在番天印上已经没有我的念力了,我无法催动它,只能从上面借力,幸运的是即便如此,第二个小天罡阵依然得以成阵,只不过炁场比之前的一个弱了很多。   在我的背包里还有两百多张符纸,身上还有七十二张封魂符,足够我和白丁抗衡一段时间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黑丁,如果他的实力和白丁相当,又在此时出手,我根本抵挡不住。   事实上,我能有这样天真的想法,还是因为低估了白丁的实力,他和我对攻了这么久,只是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小天罡阵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黑丁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没有必要插手,他对白丁的实力是胸有成竹的。   我这边刚摆出第二道小天罡阵,正准备引导阵中的炁场,就见白丁从背后抽出了布幡,他朝我这边伸了伸脖子,冲我喊:“小鬼头,老娘我玩腻了,你死吧。”   说话间,他将卷起来的黑布幡打开,我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的那支幡,简直就是一展放大数倍的招魂幡,连大幡边缘的齿都和招魂幡一模一样,在黑色大幡的表面,还纹着一个硕大的“坤”字。   招魂幡之所以没有乾、坤二幡,是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因阴气而生,要想让上面的阴气屯聚不散,就必须避开不断流动的“乾”和能让淤浊下沉的“坤”。   白丁手中的大幡也是阴气逼人,却违逆天理,纹下了一个“坤”字。   他双手持幡柄,用力挥动,我就感觉身后立刻窜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阴气,那股阴气太过精纯,仿佛它就是天地间阴气的源头,它一经出现,我背上的寒毛刷的一下全都立了起来。   除了这股炁场,我依稀感觉到,在远处还有另外一股阴气也在悄然成型,那股阴气同样精纯无比,但和黑色大幡上的阴气有些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同,只是觉得,那好像不是白丁召出来的。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就见身后的阴气已经化成了滚滚黑烟,烟雾中,一大群穿着秦制铠甲的阴兵正朝我们这边奔过来,我无法估计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它们密密麻麻地簇在一起,就像是密集的蚂群,整条村路上全都是它们的身影。   小天罡阵的炁场受到这阵阴气的冲撞,开始急速消耗,不过两三秒钟的功夫,七十二张封魂符上同时燃起了火焰,并在转眼间化为灰烬。   以我现在的状态,不用点特殊手段是无法催动番天印了,一时间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祭出的最后两张底牌中的大空术。   也就在我刚刚将身上的气息和灵韵混在一起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有道,别和他们拼术法,你拼不过他们!”   是师伯!   一听到师伯的声音,我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终于还是出现了!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见师伯站在一座村宅的房顶上,他手里抓着一条钢索,正朝我这边看。   黑白丁也没想到我们这边还有其他同伴,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师伯喊了一声:“我弄那个白的,你集中精力弄那个黑的。”   说话间,他就甩出钢索。   在钢索的首段结出了一个锁套,白丁还在愣神,索套就精准地套住了他的脖子,在师伯的拉扯下,白丁几乎是毫无抵抗就被拖到了房沿那边,随后师伯用力向上一提,直接将白丁吊在了半空。   其实师伯甩动钢索的时候,白丁是有很多机会躲闪的,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素质确实不怎么样,反应速度也比正常人慢一些,这才着了我师伯的道。   白丁的双脚一离开地面,我身后的阴气顿时淡了很多,又几只怨力很强的厉鬼扑进了阴兵大军,一时间竟然将挡住了阴兵的步伐。   我看得出来,这些厉鬼虽然凶猛,但不是阴兵的对手,缠斗时明显处于下风,估计撑不了多久。   黑丁那边已经取出布幡,准备对师伯动手了,他手里那支白幡除了颜色,样式、形状也和招魂幡别无二致,在大幡正中的位置,还纹着一个“乾”字。   我心知不能再耽搁了,立即将四块守阳糖合着糖纸一起塞进嘴里,用最快的速度穿破阴气筑起来的炁墙,朝着黑丁疾奔。   既然术法拼不过,就只能拼拳头了。   我穿破阴气,也就用了几秒钟时间,可嘴里的守阳糖却有三块都失去了功效,其间金甲尸朝我这边扑,被刘尚昂和梁厚载给挡住了。   黑丁的“乾”字幡上已经聚起了很强的阴炁场,我没心思去探讨为什么明明是代表阳性的乾字幡会召出阴气。当我俯着身子凑到黑丁身边的时候,他发现了我,却又愣了一下神,我也不跟他啰嗦,一拳打向了他的腋下。   强烈的阴气阻挡了我的拳路,让我出拳的速度慢了不只一拍,可他依然没能躲开,当场被我砸翻在地,大幡也跟着脱手飞了出去。   看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这么弱。   他刚倒地,我就压了过去。   阴气太重了,我原本想用天钢索的手法捏他的后颈,可手指根本使不出力气,连腿脚都有些发软,朝着他趔趄了两部,就跟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黑丁一看我到了他跟前,就忍着腋下的剧痛想要站起来,要是让他起身,那我就完蛋了,于是在倒地的一瞬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重新撂倒。   我将他压在地上,手指用不上力气,我就握着拳头,用手背上的五个硬疙瘩猛击他的太阳穴。   这家伙怒号着想从我身子底下钻出来,可我两百多斤的重量就将他压得死死的,他根本翻不过身来。   我发现他的骨头好像也很脆弱,压着他的时候,我就听到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他这么一挣扎,一扭动,骨头响得就更厉害了。   可我现在也用不上什么力气,几拳头下去没将他打昏,却把他激怒了,他不停地反抗,用后手肘击打我的肋骨。可就他那点力道,还不够给我挠痒痒的,不管他怎么挣扎,我就是压住他,一次次攻击他的太阳穴,三五拳打不晕他,我就不信我三百拳、五百拳下去,他还能好好的。 六百三十二章 大风起   黑丁被我打急了,竟然转过头来大骂我无耻。   我从上初中开始就帮着刘尚昂在街头打群架,什么有耻无耻的早就不在意了,不管什么招式什么套路,只要能把对方放倒,那就是好招。   见他偏过脸来了,我也不客气,直接将下巴顶在他的眼睛上,用力地碾。   他顿时惨叫起来,身子挣得更厉害了,在这期间,我不知道他又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只觉得周遭的阴气变得比刚才还要浓郁。   强悍的阴气让我的手臂都开始剧烈地颤抖,拳头也握不起来了,现在我后悔没有一开始就用青钢剑,可刚才冲得太急,等发现自己使不出力气的时候,我已经不可能拿起几十斤重的长剑。   就在这时候,在我的身侧突然出现了一道很强的风力,直接将我从黑丁身上掀了下来,我飞在半空的时候,就从余光里看到白丁在挥动大幡,他虽然被我师伯吊在了半空,却一直没有让大幡脱手。   我随着风力重重撞在一座村宅的外墙上,那一下我感觉整个背上的骨头都被震散了,当场猛烈地咳嗽起来。   黑丁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大幡,朝着我师伯所在的位置猛挥两下。   阴风所至,师伯也被卷下了房顶,白丁也得以双脚落地。   师伯从房顶掉下来以后,就地翻滚到了我跟前,他快速朝周围扫视一圈,同时拿出震字幡,喊了一声:“大风,起!”   招魂幡上的阴气远没有黑白丁手中的乾坤幡那么强,但流传在守正一脉阴支中的所有术法都是以借力为主,招魂幡中除了艮字幡以外的另外五支幡,也是靠借力来催动。   这里所说的“借力”,就是说借助周围的阴炁场来施法,周遭阴炁场越强,施展出来的术威力就越大。   不管是黑白丁从地底召出来的阴气,还是从乾坤幡上抖出来的阴风,对于师伯来说,都是可以拿来借力的。   经师伯这么一喊,黑白丁召出来的两道阴风就变得散乱了,第三道阴风借势而生,和黑白丁召来的两道阴风搅在一起。   黑白丁大概不知道师伯正从他们两个身上不断借力,用力挥舞着大幡,想要将第三道阴风驱散,可他们召来的阴气越凶悍,那道风的风势就越强。   一时间,黑白双丁乱了章法,师伯却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他将震字幡夹在腋下,又拿出了离、坎两幡,接连挥动几下,我就看到地上竟然“嘶哒嘶哒”地冒起了一股股电光。   师伯站直了身子,将三支招魂幡全都攥在左手中一起挥动,口中还喊着:“天雷地火忘川水,水火雷阵,破阵!”   阴支术法我粗略地研究过,师伯在施法的时候,确实需要用喊叫声将胸中的一口正气呼出来,至于喊什么,不固定,全看阴支门人临场发挥。   师伯的声音中气十足,光是那股气势也够让黑白丁的心里紧一下子,黑丁似乎是用上全身的力气猛挥两下大幡,我感觉到乾字幡上的阴气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可很快又融进了师伯招来的那道阴风里。   那道阴风越发强悍,地面上的电光也变得躁动起来,时不时拉出一道很长的电流,直击黑白丁。   黑白丁一边忙于躲闪,一边猛挥大幡。   师伯现在好像也并不轻松,他虽然刻意做出了一副松弛的样子,可我看到他的额角上全都是汗珠。   这时候,白丁快速后退了几步,他停止挥动大幡,一边冲黑丁喊:“黑哥哥,别召阴气了,那老东西正从咱们身上借力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怀里,抽出一根三十多厘米长的白色尺子,那把尺子好像是用汉白玉打造的,很厚、很宽,上前不但阴气逼人,还带着一股很强的尸气。   这时候黑丁也后退几步,同样从怀里抽出一把黑尺。   看到他们的举动,师伯紧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又笑了:“呵呵,终于拿出大家伙来了,不过晚了。”   说完这番话,师伯快速扬了一下手,三支招魂幡同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我就感觉身子下方传来一股很强的浮力,竟然将我整个人都托到了半空。   不只是我,师伯、梁厚载、刘尚昂,还有罗有方,全都浮到了空中。我看到罗有方的胸口正在有规律地起伏,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师伯再次挥动招魂幡的时候,我们就快速升高,朝着西北方向飞了过去。   我看到刘尚昂在空中连着开了三枪,金甲尸被击中,额头上崩出一道粘液,随后就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这三枪里,肯定有一枪击穿了金甲尸的大脑,刚才喷出来的粘液,就是脑浆。   白丁见我们逃走,急得直跳脚:“你们给我回来!”   没人理他。   在空中疾飞的时候,师伯抓住了我的胳膊,一直和我凑在一起,可梁厚载他们几个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越过第二个山头的时候,师伯冲我喊:“做好准备!”   风声很大,我也只能大声地问他:“做什么准备?”   师伯冲我笑了笑,喊:“咱们要下落了。”   他刚说完话,我就感觉身子下的风力陡然变弱,还没等做出反应呢,我们就开始下坠了。   也好在我们当时离山头很近,下落五六米,我的双脚就踩在了山顶的土壤上,随后快速翻滚,化解了下落的力道。   师伯的动作和我如出一辙,也是落地之后快速翻滚,连滚出来的距离都和我差不多。   我的后背还是很疼,疼到发麻,舒展开身子以后,就躺在地上,大口喘起了粗气。   师伯坐在我旁边,也是长出一口浊气:“呵呵,下次再碰到他们,就没这么容易逃走了。”   我有些艰难地坐直了身子,问师伯:“师伯,你怎么也进山了?”   “我都进山半个多月了,”师伯说:“当初我就是被黑白丁识破了身份才逃离葬教的,他们现在到处找我,呵呵,不过就算是罗中行也不会想到,我离开葬教以后,就一直偷偷跟在黑白丁身边吧。对了,罗有方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还带着他,我看,李良那个小徒弟好像知道他的身份。”   我说:“罗有方是咱们这边的人,他就是师父埋在葬教最深处的那条内线。”   师伯愣了一下,最后就简短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在原地坐了一会,感觉背上的疼痛散了一些,才扶着一棵树站起来。   师伯看着我:“你伤得不轻,先歇歇吧。”   我摇头:“我早年用仉二爷的药方泡过半年澡,这点伤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过来。师伯,咱们去找梁厚载他们吧,我刚才下落的时候留意过了,他们几个和咱们在同一座山上。”   “他们两个应该也在找你,咱们的落点最高,那他们肯定知道咱们在哪。呵呵,你现在要是挪了地方,他们反而找不到你了。”师伯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攥了一下裤腿脚。   我这才发现师伯脚腕上正慢慢地渗出血来,他受了伤,恐怕不能正常行走了。   的确,我和师伯落在山顶,梁厚载和刘尚昂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他们两个都没事的,现在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罗有方,他本来就昏迷着,如果落地的时候撞在了岩石或者其他坚硬的东西上,极可能让他受到二次重创。   师伯一个人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对我说:“黑白丁应该不会到这座山上来。”   我心里正乱,一方面担心罗有方的情况,一方面,又在担心藏在祠堂里的李壬风他们,几乎完全交黑白丁抛到了脑后。   听师伯这么一说,我才回过神来,刚才我们下落的时候,黑白丁应该也看见了,他们很有可能追过来。我们这群人,现在伤的伤,昏的昏,根本没有力气再和他们斗一场。   这时师伯又说道:“这两个人的活动范围是有限制的,离开了大阵,他们没办法凝聚念力了。咱们所在的这个山头,正好在大阵外围。”   我问:“师伯说的大阵,是黑白丁在脸山那边摆下的那个吗?”   师伯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个阵法。我进山以后,本来是想趁黑白丁进村的时候把阵给破了,没想到他们在阵里困住了大量魂魄,要是贸然破阵的话,村子里的九封山门人都要完蛋。呵呵,我这阵子也是一直跟在黑白丁身边,可他们有金甲尸护身,我没机会将那两把阴尺偷过来。”   原来师伯和我们一样,也是打算先盗走黑白丁的法器,再想办法破阵。   我不禁有些疑惑:“师伯,你一直跟在黑白丁身边,就没有被金甲尸发现吗?”   “咱们阴支的隐匿术可不是闹着玩的,”师伯颇有些自豪地说:“九封山上的阴气这么重,别说是金甲尸,就算是罗中人本人来了,也不可能发现我。唉,可我一旦脱离隐匿,肯定当场被抓个现行,所以才一直忍着没出手。有道啊,你们怎么来九封山的,还进了后山?”   我说是罗四叔将我们引进来的,并告诉师伯,现在罗四叔一行已经被我们俘虏,仙儿和罗菲可能已经将他们交给庄师兄了。   师伯点了点头,又沉默不语了。   其实我现在有很多话想问师伯,可和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心里的问题太多,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加上现在的我,也没有问问题的性质,恐怕师伯也没有心情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两个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在安静中等待梁厚载和刘尚昂。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吧,刘尚昂先找到我们了,他的情况比师伯乐观很多,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他最宝贝的那把狙击枪也没被摔坏。   在刘尚昂找到我们之后没多久,梁厚载也来了,他的脸上出现了大面积的淤青,背包也不知道到去了什么地方,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完好,浑身上下没有见红的地方。   此时刘尚昂拿出了绷带和针线,帮师伯包扎脚踝上的伤口,师伯是在下落的时候被尖锐的树杈搓中了脚踝,袜子破了一个很大的洞,伤口周围还有少量碎木片。 六百三十三章 师徒相认   刘尚昂说,师伯脚上的筋可能裂开了,现在不能走路,问我是将师伯送出山还是怎么着。   没等我说话,师伯就摇了摇头:“想从这地方出去,要么就朝着西北方向走上半个月才能看到村落,要么,就借道九封山。呵呵,我这是小伤,你们不用担心我了,先去找罗有方那小子吧。”   师伯一边说这话,一边借着刘尚昂的肩膀站了起来,又对刘尚昂说:“你背着我。”   刘尚昂“啊?”一声,说:“为什么是我啊?”   师伯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刚才有道他们和黑白丁缠斗的时候,你就开了几枪,有没消耗多少体力。你是跟着包有用的那个小子吧?”   刘尚昂眨了眨眼:“是啊。”   “那就没问题了,”师伯说:“我知道包家的小子是怎么训练新兵的,我的重量,你完全吃得消。”   刘尚昂转过头来看我和梁厚载,我和梁厚载很默契地一起转身,朝着山下走。   之前我留意过罗有方下落的位置,如果他落地以后一直没有移动的话,应该就在山腹附近。   刘尚昂将背包挂在胸前,乖乖地背着师伯跟了上来。   这座山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山坡上长满了杂草,非常难走,可我们还是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来到了山腹。   刘尚昂将师伯放下,之后就在山腹一带仔细探查一阵,最终在一棵树上发现了罗有方,那棵树的树冠十分茂盛,罗有方下落的时候被树枝挡住,直接挂在了两枝树梢的中间。刘尚昂能发现他,也是因为大树周围有很多散落的断枝。   罗有方依然处于昏迷状态,我和梁厚载爬上树冠,小心将他运了下来。   当我的手接触到他后背的时候,就感觉他浑身冰凉,他不只是断了一条左臂,魂魄也受到了很严重的损伤。   我和梁厚载将罗有方放在树下,让他靠着树干坐着,刘尚昂拿出了水瓶,打算喂他喝一点水。   师伯却朝我们这边摆了摆手:“别给他喝水,他现在这样,很容易呛着。那个谁,跟着小包的那个孩子,扶我过去。”   刘尚昂撇了撇嘴,走上前将师伯扶起来,嘴上还说着:“我叫刘尚昂。”   师伯“嗯”一声,说“我知道”。   来到罗有方跟前,师伯先是试了试罗有方的鼻息,又翻开罗有方的眼皮看了看,舒了口气:“放心吧,他是鬼胎,过阵子魂魄就恢复过来了。”   梁厚载问:“他的胳膊还能长出来吗?”   师伯还是老样子,除了对我,面对别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很惹人厌的嘴脸,他瞪了梁厚载一眼:“你傻呀,你的胳膊断了还能长出来?当罗有方是壁虎吗?”   梁厚载本来就羞于和陌生人打交道,被我师伯吼了这一嗓子,也不反驳,就躲到一边去了。   师伯撕开了罗有方断臂上的半截袖子,我才发现罗有方的胳膊是齐根断的,应该是被利器所伤,可和黑白丁对阵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他们身上携有刀具啊。   罗有方的体质确实和常人不一样,现在他的伤口处已经不再流血,甚至还长出了新的肉芽。   师伯叹了口气,说:“要不是自断一臂,这小子恐怕是真没命了。是谁想出来让罗有方假扮成钱老赖去接近黑白丁的,不知道白丁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么?”   我说:“主意……好像是我出的。”   其实提出让罗有方假扮九封山六长老去接近黑白丁的人,是梁厚载,可我怕师伯责怪他,就将责任揽了过来。   师伯倒是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是说:“白丁故意不放金甲尸出来,就是为了引罗有方到他身边去。没等这小子说几句话,黑丁就将他的整个魂魄全都扯了出来,也就是他反应快,要是晚点下刀,魂魄就全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罗有方的断袖系成了疙瘩,随后又继续说:“这孩子身上流着罗中行的血,那可是黑白丁最怕的东西。下次遇到黑白两丁的时候,恐怕这孩子还得再给自己放次血。”   师伯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话茬。   刘尚昂递给我一瓶水,又递给我师伯一瓶,他见我师伯伸手来接,就借机问:“听您这意思,罗有方是对付黑白丁的关键啊?”   我师伯白他一眼:“啊,那我还能有几个意思?我还没说你呢,跟着有道这么多年了,一点术法都不会吗?你身上怎么连点念力都没有?”   刘尚昂从小就被人砸打惯了,也不在意师伯那一点也不友善的口气,咧着嘴笑:“我就是猫在后头开枪的,术****一点,可那都是些对付小鬼的土法,顶不上大用。”   师伯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点了点头:“嗯,要不是你枪法还凑合,有道他们两个在金甲尸手底下也走不了几个回合。”   这边师伯正说着话,罗有方就猛地咳嗽一声,慢慢睁开眼了。   他的魂魄还是虚得厉害,睁眼之后愣了好半天的神,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我师伯身上,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试了试罗有方的脉搏,虽然还是身弱,但已经变得越来越规律。   看样子,他这次算是扛过来了,我不由地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师伯好像要刻意避开罗有方的目光似的,偏了偏头,让刘尚昂扶着他到旁边休息。   刘尚昂将我师伯扛起来,朝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边走去,罗有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从我师伯身上挪开过。   我感觉罗有方的脉搏已经渐渐恢复正常了,就问他:“你现在怎么样,还能活动吗?”   罗有方没有回答我,只是盯着师伯出神,过了好半天,才从嘴巴里冒出两个字:“师父。”   他的声音很小,可周围十分安静,这两个字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显得无比清晰,坐在不远处的师伯应该也听到了,可师伯没有应声,只是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有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师伯,见我师伯好半天都没有回应他,叹了口气,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罗有方和我师伯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我又感到十分无奈。   师伯离开寄魂庄这么多年,罗有方在葬教潜伏了这么多年,现在,罗有方回来了,师伯也来到了我们身边。也许这些年过去,罗有方一直惦念着师伯吧,可终于见了面,师伯似乎依然不想认他这个徒弟。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我和梁厚载、刘尚昂面面相觑,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师伯才慢慢抬起头来,给了罗有方一个笑脸:“这些年,苦了你了。”   听到师伯的声音,罗有方也抬起头来,当他看到师伯脸上的微笑时,眼中突然窜起了一道兴奋的神采,不对,不只是兴奋,还有一份我从未见过的解脱。   似乎在这一刻,罗有方多年来的担忧和抱怨都已经放下,几十年的隐忍,对他来说都值了。   师伯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如果这次咱们能活着回寄魂庄,呵呵,师族谱上又要多一个新名字了吧,不过现在有道是掌门,你想入氏族谱,得先巴结好他。”   这一番话,就意味着师伯终于肯认他这个弟子了,罗有方愣愣地看着师伯,突然间泣不成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就招呼梁厚载和刘尚昂先离开,让师伯和罗有方单独待一会。   走出几十米的距离,我还能隐约听到师伯和罗有方交谈的声音,但已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停下脚步,朝刘尚昂摊了摊手:“烟带了吗?”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烟盒和火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们塞进了我的手中。   我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迟迟没有点火。   我没有抽烟的习惯,可烟草的这股味道,我却十分熟悉,时隔三年,我有些怕了,我怕那股味道顺着我的喉咙进入肺里的时候,又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最终我也没有将烟点燃,只是将它叼在嘴上,又将烟盒和火机还给了刘尚昂。   梁厚载大概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故意扯开了话题:“道哥,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何红和李壬风他们还在九封山呢。”   我用手挠了挠头皮:“我也琢磨这事呢。黑白丁的实力你也亲眼见了,就算师伯在场,咱们还是干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何老鬼那边是不是安全。”   刘尚昂也插上了话:“听你师伯的意思,咱们还是要回九封山啊。不过既然你师伯能跟在黑白丁身边,应该知道出去的路吧,这样的话,不如先护着何老鬼出去,再找仉二爷他们来帮忙。”   我摇头:“具体该怎么办,还需要和师伯商量一下。既然师伯说,罗有方是对付黑白丁的关键,他应该已经想到了压制黑白丁的办法吧。”   其实我说这番话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师伯的另一句话,那就是在对上黑白丁,罗有方还要再放一次血。   放血,到底是怎么个放法,要放多少血,会不会危及罗有方的生命,都是未知数。   过了十来分钟,我听到师伯扯大嗓门喊了一声:“你们仨跑到哪去了?撒泡尿也不用这么久吧!”   我将嘴里的烟吐在地上,拉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回到师伯身边,就见师伯和罗有方都是一脸笑容,被他们的心境感染,我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师伯稍稍收起笑意,朝我招了招手:“来,有道,扶我起来。”   我连忙上前扶起师伯,他朝刘尚昂扬一下下巴:“你去找个视野敞亮的地方。”   刘尚昂说:“不用找,刚才我们待的那地方视野就不错,能看到九封山。”   师伯:“扶我过去。”   我扶着师伯来到刚才和梁厚载他们待过的那片地,之前没留意,再次来到这地方我才发现,这里的视野确实是不错的,视线可以穿过树林间最大的一处缝隙,望见九封山上的大雾。 六百三十四章 老洞生风   师伯让我们离他远点,说是要仔细看看九封山那边的阴气排布,之前他身在阴炁场的中,很难直观地看到整个九封山的全貌。   我让师伯扶着一棵树站着,随后就招呼其他人离他稍微远了一些。   其实师伯之所以让我们和他拉开距离,主要是因为我们几个身上的炁场都比较足,刘尚昂虽然没有念力,但前些年枪林弹雨的经历,让他身上多了几分火燥,一样会在师伯望气的时候对师伯造成影响。   罗有方的恢复速度很快,此时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过了小片刻,他也从林子里出来,来到我们身边。   师伯在远处望气,我们几个就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对付黑白丁,虽说不一定能商量出个结果来,但多少可以捋一捋思路。   首先是如何接近黑白丁,从他们手中抢夺两把阴尺。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当初我第一次跟着师父去乱坟山地宫的时候,罗有方好像是跟着我们一起进去的,师父或许对他的行动有所察觉,但陈道长和我,还有梁厚载,确实没有察觉到罗有方的存在,以至于让他顺利“盗走”了尸魃的血,将张小攀练成了活尸。   我问罗有方:“阴支的隐匿术,你应该也会吧?”   罗有方苦笑:“不会啊。你别看我经常自称是阴支的传人,可实际上,我就会三尸诀、定禅还有天罡锁,别的一概不会。”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明白了,当初他给张小攀喝的魃血,应该是我师父给他的,也许他当初根本就没跟着我们下地宫。   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我也懒得去深究了,只是无奈地叹口气:“你要是会隐匿术就好了,可以直接潜伏到黑白丁身边,先用你的血压住他们,再偷走阴尺。唉,也不知道你还要洒多少血。”   罗有方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我的体质和你们不一样,只要身上的血不完全流干净,我死不了。”   刘尚昂看着罗有方的断臂,咂了咂舌头:“你这支胳膊,以后就这样了?”   “那还能怎样,它自己又长不出来,”罗有方一脸无所谓地说:“不过这样也挺好,以后我就是残疾人,坐公交车什么的还能有人给让个座。要是哪天我急缺钱了,到马路口当个乞丐,也有点先天优势。就是少了条胳膊,以后不好再易容了。”   看他这样洒脱,我心里反倒有些难受。   罗有方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太对头,很刻意地扯开了话题:“对了,你之前不是打算请援兵吗,这座山的炁场还算正常,电磁信号也应该是正常的。”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刘尚昂说:“你手机呢,快联系仉二爷和陈道长。”   刘尚昂从背包侧兜里掏出了他那个砖头似的大手机,摆弄了一小会,冲我摇头:“不行啊,收不到信号。”   我当场皱起了眉头:“你这个手机,不是在地底都能收到信号吗,怎么现在又收不到了?”   刘尚昂摊了摊手:“这我哪知道,你看看,反正就是没信号。”   我朝他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三个信号格全是红色的,我记得他这个手机在信号格全空的时候一样能打电话,但从没见过信号格亮起红灯。   梁厚载说:“这也算正常吧,毕竟九封山的位置十分隐蔽,除了九封山门人,谁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我想,九封山应该是用了特殊手段,屏蔽了所有能发现他们的东西,这其中也包括卫星信号。”   在这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一个个站在原地,留意师伯那边的举动。可他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就是一动不动地靠在树干站着,我看着他的背影,都觉得他好像是睡着了。   过了很长时间,师伯才伸出一只手,扶着树干艰难地转过身来。   我和罗有方凑上前想扶他一把,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扶。   师伯站在那里,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随后冲梁厚载喊:“李良的手艺,你学到多少?”   梁厚载似乎不太想和我师伯说话,半天没回应,还朝我这边投过来一道求助的目光。   他是想让我帮他回答这个问题吗?可我哪知道你得到了李爷爷多少传承!   我替师伯重新问了一遍:“夜郎那一脉的巫术,你都学全了吧?”   梁厚载点头:“基本上都学全了,但大多没有演练过,平时还是辰州符用得最多。”   师伯又问他:“李良的那一道老洞阵法你能布置出来吗?”   这一次梁厚载应声了:“应该能吧,但我从来没布置过。而且,要布置整套的老洞阵,现在缺不少材料。”   师伯:“缺什么?”   梁厚载想了想,说:“骨粉、无根水、鱼藻泥。”   “我有!”师伯这么说了一声,随后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将它扔给了梁厚载。   梁厚载伸手接住盒子,打开看了看,随后冲我点头:“这些材料应该够了。”   我惊奇地看着师伯,梁厚载施展巫术用的材料,他身上为什么会有?   师伯察觉到了我疑惑的目光,冲我一笑:“阴支这边的传承,有些是脱胎自巫咸,很多东西和夜郎的巫术是相通的。呵呵,既然黑白丁在脸山布置阵法压制住了九封山的灵韵,那咱们就以阵克阵,李良他们那一脉的老洞阵,也够黑白丁喝一壶的了。”   我说:“用阴阳大阵不行吗?”   师伯摇头:“阴阳阵太过中正,就怕大阵一起,被黑白丁锁住的那些魂魄都要遭殃。在这一点上,还真比不上李良他们的老洞阵法。”   在师伯对我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就扔下了背包,一手拿着金包骨和师伯给他的小盒,另一只手拿着几个黑柿饼,在林子里跳起了大神。   我过去也曾见过梁厚载施展巫术,见过他跳大神,但论步法、动作,都没有这次来得诡异。   他的脚法很快,身子像是完全脱力了一样,跟着脚步的移动飘来飘去,胳膊偶尔晃动一下,也像是没骨头似的,轻飘飘地甩到半空中,又轻飘飘地落下。   现在梁厚载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老林子迷失的游魂。   刘尚昂被他的模样给吓到了,连忙凑到我跟前来,小声问我:“载哥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   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吱声!”   刘尚昂吐了吐舌头,就站在我身边,默默地盯着梁厚载看。   之前梁厚载一直半眯缝着眼睛,这时候突然双眼怒睁,对着他的正前方大吼大叫,像是在和什么人争吵,但我听不懂他说的语言。   师伯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这小子,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梁厚载自己一个人嚷嚷了半天,突然又静下来,围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   他的脚步看起来有些琐碎,但我知道,他每落下一步,都是非常谨慎的,在他的额头上还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脚印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圈,随着脚印越来越密,那个圆圈也就越发明显。   在梁厚载附近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出现其他炁场,可我却感觉到,九封山那边的炁场发生了变化,一股阴气正越过山头,朝我们这边压过来。   我以为是黑白丁察觉到了异常,要对我们出手了,就将手摸进了口袋,想拿两张封魂符来镇阴,师伯拍了我一下,冲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妄动。   九封山的阴气最终还是过来了,但它却越过了我和师伯,直接聚拢在了梁厚载踩出的圆圈里。   就见梁厚载快速将三个柿饼扔进圈内,又打开盒子,将骨粉和一种黑漆漆的泥膏抹在了圆圈的东西两侧,最后拿出一个装水的小瓶子,在正北方向滴了几滴。   他则回到正南方位,面对九封山方向大声念起了咒文,一样是用得我听不懂的语言。   在守正一脉的传承里,极少有需要念动咒文的术法,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念咒文也不是最主要的环节,我常常是应付一下了事。可梁厚载念起咒文来,却像是背唐诗一样,抑扬顿挫,时而激愤,时而如喃喃自语,好像还要投入足够的情感。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梁厚载突然泄了一口气,两腿一软,当场瘫坐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扶他,他却摆摆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我说:“我没事我没事,让我……呼……休息一会就好了。”   我感应了一下,发现九封山那边的阴气已经平静下来,而梁厚载布下的这个阵法,虽说得了九封山的阴气,炁场十分精纯,但炁量却很小。   师伯看着梁厚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虽说还没达到李良的修为,可轮精巧,这个阵法却比他几十年前布置出来的好多了。”   我有些担忧地问师伯:“阵法的炁量这么小,能对脸山那边的大阵造成影响吗?”   师伯说:“你知道李良那一脉,为什么管这个阵法叫老洞阵法吗?呵呵,就是因为他们那一脉认为啊,越是年头老的洞穴,里头的结构就往往越复杂,深洞出风,老洞里的风却是一会向东吹,一会向西吹,一会又朝北吹,完全摸不透规律。这个阵法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从从方圆百里的阴炁场中吸收阴气,时间不定,每次吸收的炁场不定,黑白丁肯定感觉到大阵的炁场被吸走了一部分。”   在师伯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冲我点了点头。   师伯的话还没说完:“呵呵,可他们算不准老洞阵什么时候吸走阴气,也不知道一次吸走多少。你也摆过阵,应该知道,阵法这本技艺里,最讲究的就是炁场平衡,老洞阵虽说没办法直接将黑白双丁的大阵破去,却能不停地削弱它,黑白丁又不知道该往自己的大阵里补充多少阴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弱。”   我叹了口气:“如果早知道厚载会这样的阵法,之前就不和黑白丁正面交锋了,害罗有方白白丢了一条胳膊。” 六百三十五章 大炁抽丝   “话不能这么说,”师伯说:“要不是有方的那一道血在大阵中打开了一个缺口,梁厚载的老洞阵还真无法撼动它。黑白丁的大阵原本是十分稳固的,我曾想摆出鬼头阵来削弱它,却没能找到它的弱点。行了,接下来咱们就等吧,等到脸山的大阵削弱到只有一成炁量,山上的雾就散得差不多了,黑白两丁能使出来的能耐,也只有平常的一半。”   我说:“师伯对黑白丁的情况摸得很透彻啊。”   师伯笑了笑:“这些年我混在葬教里,见不到那个所谓的教主,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两个人身上了。呵呵,要不是前阵子被白丁识破,我还能在葬教多待一阵子。”   说完,师伯又转向了罗有方:“哎,有方啊,你对黑白丁的情况就一点也不了解吗,怎么还着了白丁的道?”   罗有方摊了摊右手:“我的级别太低,接触不到他们的信息。到现在也只是知道他们怕罗中行的血,至于为什么怕,我也不清楚。”   “也是,”师伯先是这么应和一声,又说:“他们两个和你一样,也是罗有方……不好意思,罗中行创造出来的,不过不是鬼胎,好像是用蛇灵和尸鬼做出来的,至于他们为什么怕罗中行的血,我也没弄清楚。”   这时梁厚载在远处说:“他们怕的不是罗中行的血,而是无当的血。”   我和师伯同时望向梁厚载,师伯脸上带着疑惑,而我则冲梁厚载点头。   不管十全道人的心智如何变化,他的肉身也依旧是无当的,就拿罗有方来说,他虽然是鬼胎,身上阴气很重,可这股阴气却很中正,当初我在地窖里救出他来的时候,之所以一眼就认定他是罗有方本人,也是因为这股中正。   通常来说,只有阳气这一类的正气,才会用“中正”这个词来形容。身上能散发出中正阴气的,我估计普天之下,罗有方应该是独一份,再没有例外。   黑白丁怕的,应该就是混杂在阴气中的这道正气吧。   师伯问我:“无当是谁?”   我说:“在十全道人还没有成为罗中行之前,就叫无当。这么说吧,罗中行,其实是无当的心魔,或者负面人格。”   师伯朝我眨了眨眼,还是一脸疑惑,显然没听明白。   反正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我就将之前对十全道人的一些调查尽可能详细地陈述给他,罗有方也在一边附和着,说出了一些我们之前没有查到的东西。   他透露给师伯的这些信息,大多是无关紧要的,比如无当曾经成过亲,有过孩子,比如当年周烈曾向无当讨教过术法方面的知识,但最后还是觉得功夫比术法好用,就没再学。   我知道,罗有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和师伯多说说话。他这样的表现让我不由地担心起来,好像他现在抓紧时间多说几句话,以后就没机会了似的。   师伯没有察觉出罗有方的异常,很耐心地听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次见到师伯,他好像比上次在二龙湾的时候耐心了很多,脾气也稳定了很多。   罗有方和师伯都有别于平时的样子,给我一种近似于诀别的感觉,我就觉得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让我喘不上气来。   在我们说话的档口,老洞阵法又从九封山那边吸来了几道阴气。   师伯说得没错,老洞阵吸收阴气的时机确实是非常不固定的,有时候在五分钟之内连着吸收两三次,有时候隔了二十分钟它也没有动静。而且每次吸收的炁量也不一样,又大有小。   为了布置这个阵,梁厚载几乎耗尽了所有体力和念力,他刚开始是坐在地上休息,后来就干脆躺在了阵旁,闭上眼睛小睡。   从晚上一直等到白天,又从白天等到晚上,我现在非常担心李壬风他们的安危,可师伯却说还要等下去,耗了整整一天功夫,九封山那边的阴炁场只比最初的时候弱了两三成。   我就这么焦心地等待着,临晨两点多钟的时候,梁厚载醒了,当时刘尚昂拿出了睡袋,让师伯和罗有方先休息,他则陪着我坐在林子外缘守夜。   梁厚载凑到我跟前,问我:“怎么样了,现在还不能回去吗?”   我撇了撇嘴:“九封山的炁场到现在只弱了两三成,确切地说是两成半,咱们估计还要等很久。”   他坐在我身边,朝九封山那边观望了一会,又对我说:“放心吧,黑白丁现在自顾不暇,李壬风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靠在树干上,长吐一口浊气:“但愿是这样吧。”   那天晚上,我也忘了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自己没有钻睡袋,就靠着树这么睡了,迷迷糊糊间,我看到刘尚昂凑过来,在我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直到天色大亮,我被一股精纯无比的阴气给惊醒。   那道阴气也是来自九封山那边,它的炁量之大、流动速度之快,简直能用“澎湃”来形容了。   我立刻掀开身上的毯子,起身避开这道阴气,它越过远处的山头之后,就急速纳进了梁厚载的老洞阵中。   现在的老洞阵,已经变成了一股极为强悍的阴阵。   师伯躲在树丛里朝我这边喊:“等这股阴气断流,咱们得想个辙,把老洞阵淤积的阴气给驱了。”   阴风太猛,吹得比我腰还粗的大树都不停地晃动,我离风口太近,强大的风压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朝着师伯点头。   这阵风持续了很长时间,风势一断,我就开了天眼,朝九封山那边观望,那里的阴炁场只剩下了四成炁量,如果再来这么一次,估计就能降到一成以下了。   师伯由刘尚昂扶着来到我身边,拍一下我的肩膀:“快驱阴气,等到这些阴气入地就晚了。”   我也不敢耽搁,立刻拿出番天印,先踩一套罡步,催动番天印,随后踩出第二套罡步,引星力来压制老洞阵中的阴炁场。   星力所致,周围的树上传来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响声,大量树枝被压断,连附近的杂草都死死铺在了地上。   可老洞阵中的阴气竟然能顶住这股星力,以至于阵法周围的土壤、杂草,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仔细感知着炁场的变化,阴气正以极块的速度消散,我用罡步引来的星力也在快速消耗着。   直到星力完全散尽,老洞阵中的阴气竟然还有残留,我又拿出身上的所有封魂符,将它们贴在阵法周围,一点一点地将阵中的阴炁场化解干净。   阴气完全消散,封魂符的灵韵也散了,有几张符箓上还燃起了火苗,眨眼功夫就化为灰烬。   我一早就领略到九封山那边的阴气厉害,但没想到这股炁场的炁量如此之大,就连番天印都无法完全驱散。   要知道,老洞阵里积攒的阴气,也只是脸山大阵的六成而已。   师伯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的脸,有些惊奇地说:“你用了番天印,怎么一点疲态都没有,我记得以前师弟从上面借力的时候,每次都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   “催动和借力还是有区别的,”我这么应一句,随后问师伯:“师伯,黑白丁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脸山那边的大阵,绝对不是几十年的修为就能布置出来的。”   师伯显得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修为该如何来衡量,不过脸山那边的大阵消耗了他们一半的元气,听黑丁说,如果有人破了大阵,他们就无法和天地阴气沟通了。”   就算不能和天地阴气沟通,光是靠黑白丁本身的修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则投在了罗有方身上,要想让他少洒一点血,再对上黑白丁的时候,我只能用大空术来镇场了。   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我使出大空术修为能拔高多少,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抵挡住黑白丁的攻势。   当天上午,黑白丁似乎有意维持大阵的正常运转,向脸山大阵中注入了一些阴气。   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十点钟左右,我感觉到九封山那边的阴炁场突然出现了增强的势头,但因为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大量的阴气流失导致脸山大阵已变得非常不稳定,黑白丁也不敢在其中注入太多阴气。   中午一点钟,老洞阵法再次发动,黑白丁刚刚补上的这道阴气,连通脸山大阵原有的一小部分阴气,都被老洞阵抽了过来。   自此之后,黑白丁没再往脸山大阵中注入阴气。   他们应该也很清楚,如果再去胡乱改变大阵的炁场,那个阵不用刻意去破,自己就废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九封山大阵的炁量终于临近一成,我和梁厚载驱散了老洞阵中淤积的最后一道阴气,大家开始朝着九封山方向进发。   依照梁厚载和师伯的说法,现在九封山大阵的阴气已经不足以让老洞阵再次发动,但为了以防万一,梁厚载没有撤除山坡上的老洞阵,不过就算黑白丁再向脸山大阵中注入阴气,那时候的炁量,也不足以对整座山上的生灵造成伤害了。   下山的时候,我们朝着九封山那边最后一次眺望,在夜色中,我们已经可以大体看清九封山上的植被,说明雾气已经很淡了。   要进入九封山地界,我们还需要越过两座山头,走在路上的时候,罗有方问刘尚昂要了两块粘土炸药,还问刘尚昂炸药怎么引爆。   刘尚昂说:“那不就是引线吗,点燃引线或者拔掉引线都能爆,只不过拔掉引线的话,炸药是瞬间爆破的。话说你想干啥?”   罗有方笑了笑,说:“我啊,不精通术法,到时候也不能给你们添乱不是?带着这两块炸药,说不定到时能用上。”   罗有方的举动让我隐隐有些担心,他不会是想用这两块炸药和黑白丁同归于尽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没说什么,也没有制止罗有方。因为师伯一直对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阻挠罗有方。 六百三十六章 坏习性   快到九封山地界的时候,罗有方取出匕首,在已经断了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很长的血口子,师伯第一时间拿来一个空水瓶,接了大半瓶血。   罗有方没有痛觉,但随着血越流越多,我看到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等师伯接好了血刘尚昂才为他包扎伤口,罗有方前前后后失了这么多血,虽说依然不影响他的行动能力,但脸色看上去却明显有些发虚。   我朝罗有方扬了一下下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罗有方笑了笑:“没什么感觉。”   他嘴上这么说,可声音却明显比平时弱了很多,其间还掺杂着很重的气声。   在这时候,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就是默默地赶路。   现在黑白丁应该是一直守在大阵那边,毗邻九封山的小村子成了无人管辖的地方,那些村民还是一如既往地结队朝空地那边走,我发现喜宴的队伍里又多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我都见过,他们是王翔的师弟,应该是来补小五和狗蛋的缺的。   我们和“村民”擦肩而过的时候,村民们完全没有搭理我们的意思,好像将我们当成了空气。就连王翔的两个师弟也是一副形容呆滞的样子,看起来,他们应该也被黑白丁控制了。   顺带一提,村长还是原来那个村长,黑白丁估计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处决他。   快走到祠堂门口的时候,我示意刘尚昂进去看看李壬风他们,却被师伯阻止了。   师伯朝我摆手:“最好别进去!”   我望向师伯,师伯继续说着:“如果李壬风他们没事,你让刘尚昂进去看,完全是浪费时间。如果他们不在,就说明黑白丁曾进过地窖,搞不好,他还在地窖里做了一些布置,你让刘尚昂进去,是自投罗网。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脸山,把黑白丁处理了,再琢磨别的事。”   师伯的话是有道理的,即便我很想知道李壬风他们的情况,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脸山。   我们朝着村口方向走,师伯又担忧起来:“咱们和黑白丁交手之后,他应该会在山上安排大量的九封山门人巡守。现在黑白丁有了一个大护法的头衔,九封山门人不会违抗他们的命令,如果咱们上山以后被围住了,终究还是个麻烦。”   我说:“有几个九封山门人已经倒向咱们这边了,上山以后,他们应该能提供一点帮助。”   师伯问:“多少人倒戈?”   我回头看了眼村民离开的方向,透过人群的缝隙,还能看到王翔的两个师弟,随后才对师伯说:“最多三个。”   “不行,太少了,”师伯皱着眉头说:“脸山那边还有近两百个九封山门人,仅仅是三个人,无法将咱们带出去。唉,如果何老鬼没疯,只要他出面,山上的九封山门人应该都不会为难咱们,可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好弄啊。”   听着师伯的话,我突然想起了何老鬼交给我的那块铁牌,夏师伯和赵师伯曾说过,得此牌者得九封山,黑白丁之所以千方百计地寻找何老鬼,一来是为了寻找古道,二来,应该也是为了得到这块铁牌吧。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块牌子,师伯一看到它,就不由地惊问道:“这不是九封山的铁牙牌吗,怎么在你手上?”   我说:“这是今年鬼市闭市的时候,何老鬼亲手交给我的。”   师伯点了点头:“有了铁牙牌,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是九封山的传派信物,见此牌者,如见掌门亲临。”   我看了看手里的铁牌,心想,也许当初何老鬼将它交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它能派上用场了吧。   刚一到村口,刘尚昂突然扬了扬手:“小心,附近有人盯梢!”   经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抽出青钢剑,梁厚载也抽出了金包骨,刘尚昂的视线停留在了村口附近的一处阴影中,我和梁厚载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没多久,就见阴影中钻出了一个人影,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我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稍稍松了口气。   那不是别人,是王翔。   王翔迈着又轻又快的步子来到我跟前,朝我身后看了看,有些焦急地问我:“掌门呢?”   我说:“应该还在祠堂那边。九封山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翔用很快的语速说:“现在漫山遍野都是大护法安排的眼线,我们现在都知道了,你前天晚上和黑白丁交过手,可黑白丁却没占到便宜,三具金甲尸都毁了,黑丁还瞎了一只眼。现在全九封山的人都盼着你回来呢。”   罗有方显然不太信任王翔,皱着眉头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和黑白丁交过手?”   “又是阴风又是闪电的,大家都察觉到了异常,后来黑白丁又下命令,让大家在山上搜寻左掌门,”王翔回应着:“傻子都能猜出来,左掌门进山了,而且黑丁还在他手底下吃了亏。”   说完,他又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接着说:“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你现在要去脸山那边吗?可山上都是人,就怕你们进得了后山,却出不去啊。”   我问他:“黑白丁让人搜查过村子吗?”   王翔摇头:“没有,巡逻的人现在全都在山上。”   听他这么一说,我长舒一口浊气,随后将铁牙牌掏了出来,还没等我这边说话,王翔一看到那块铁牌,就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   他问我:“铁牙牌怎么在你手上?”   “何老鬼给我的,”我简单地应了这么一句,又对他说:“把你认为能信得过的人,全都召集过来。”   王翔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显得有些为难:“不太好办,护法那边还是有几个心腹的,虽说六长老失踪,可他的几个弟子,却都是九封山修为最高的厉害人物,我就怕,万一我在山上遇见他们,他们极可能会偷偷出山,跑到大护法那边去报信。”   我现在并不担心有人给黑白丁报信,相信现在黑白丁应该是一直守着脸山大阵,一刻都无法离开,可他们安置在山上的几个心腹,却终究是个麻烦。   我沉思了片刻,对刘尚昂:“你跟着王翔上山,先把麻烦解决了。”   刘尚昂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冲我点点头,又将师伯小心放在地上,催着王翔上山。   没等刘尚昂和王翔走远,罗有方就朝他们招了招手:“等一下。”   刘尚昂停了下来,回头望向罗有方:“怎么了?”   罗有方说一声:“我和你们一起去。”,就一路小跑地跟上刘尚昂他们的步伐。   虽然罗有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已经很虚弱,原本想叫他回来,可师伯却在我刚开口的时候朝我摆了摆手,说:“让他去吧。”   眼看着罗有方和刘尚昂的背影消失在了林子里,我又拿出磁石,将它递给梁厚载:“现在雾气淡了,不知道这些磁石还能不能用。”   梁厚载接过磁石,也朝着林子里观望了一下,随后对我说:“视觉距离几乎没有变化。”   看样子,雾气淡化,磁石也没有那么强的功效了,这让我放心了不少,只要山上的人视野距离不扩大,刘尚昂他们就很容易得手。   可我想不明白罗有方为什么非要跟着去,他是担心刘尚昂的能力,还是不信任王翔呢?   我们在村口的阴影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刘尚昂和罗有方才回来,王翔没跟着一起来,应该是去联络在山上巡守的九封山门人了。   刘尚昂和罗有方一边并排朝这边走,两个人一边还争论着什么。   我就听刘尚昂说:“你下手也太重了,要不是我拦着,那几个人,全都被你给弄死了!”   罗有方:“那几个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我就是怕你不敢下手才跟着,没想到你还真是……左有道身边人怎么全都这样,一个个办事都束手束脚的。”   刘尚昂争辩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啊,现在是什么社会?法治社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要人命,到时候组织上追究下来,你让道哥怎么帮你说话?”   罗有方:“那些人本来就该死!”   刘尚昂:“就算他们该死,你也没有处决的权利。咱们应该把他们抓住,然后转交给庄大哥。你这么干,你说说,到时候庄大哥会怎么想,你让他拿你怎么办?”   罗有方白了刘尚昂一眼:“难道你们过去就没杀过人?”   “那能一样吗,”刘尚昂吼了起来:“我们那都是公事公办,敌人拿枪指着你了,你还能不开枪?那不是找死么?可我们搞突袭的时候,只要能卸除对方的武装、解除对方的反抗能力,肯定要收手。我们几个况且这样,你呢,你现在又不是组织的人,跟着我去搞偷袭,说白了只是协助我们行动……”   没等刘尚昂说完,罗有方就将他打断:“你们这些人,就是条条框框太多,麻烦!”   “嘿,怎么还就是跟你说不通了呢。”刘尚昂明显变得焦躁起来:“到时候组织上追究你的责任,你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我的跟前。   我看着罗有方,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在葬教待得太久了,虽说是我们的人,可终究沾染了很多葬教的坏习性,对于罗有方来说,人命如草芥。   师伯对我:“这次和黑白丁对上手,必须速战速决,要么瞬间将他们摧垮,要么,就被他们拖进拉锯战,他们的修为深厚,咱们肯定要被拖垮。”   其实师伯所说的,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   对付黑白丁,只能速战,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是不利。   师伯见我不说话,又说道:“其实要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爷俩摆一个阴阳阵,用大阵的炁场将黑白丁压制住,再让刘尚昂开枪将两个人击毙。可问题是,阴阳大陈成阵以后,就怕脸山那边的大阵也跟着破了,现在九封山门人的魂魄还困在里面呢。” 六百三十七章 冲上山巅   他说的我都知道,但我还是点了点头,配合师伯一下。   我知道,他一连串地说这么多话,是打算抢我的话头,以防我责难罗有方。   我也没将这件事点透,只是让罗有方和刘尚昂抓紧时间休息,等见过了九封山门人,我们就去脸山那边。   等了很长时间,王翔才带着一群九封山门人下了山。   他应该是早就将我掌有铁牙牌的事告知其他人了,这些人一下山,就有一个身材宽大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我摊了摊手:“听说铁牙牌在你手里?”   这个人面相中带着一股凶气,口气也远算不上友好,王翔看着我,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样子,这个人在九封山里的地位比他高得多,他有心劝阻,却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我掏出铁牙牌,在那人面前晃了晃:“当初何老鬼将这块铁牌给我的时候,应该就想到九封山会出事了,也想到了自己的弟子会叛变。”   见我说话也不客气,那人愣了一下,但还是带着其他门人,毕恭毕敬地对着铁牌鞠了三个躬。   可随后,他又开始向我发难:“你说铁牙牌是掌门交给你的,有证据吗?”   从他望着铁牙牌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贪婪的味道,立即就明白过来,他是想要这块铁牌啊。何老鬼在九封山掌门的位子上坐了千多年,多少门人都惦记着这个东西呢,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唯一一个。   既然他不客气,我也没必要给出善意了,一边将铁牌收起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证据?证据就是我刚才说了,这块铁牙牌,是何老鬼亲手交给我的。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们吗?如果这块牌子是我偷来的、抢来的,你们就可以不认它么?还是说,你已经成了黑白丁的心腹,对九封山的传派信物,已经不在乎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刘尚昂端起了狙击枪,枪口正对着汉子的脑门。   他不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这番话,还是因为黑漆漆的枪口变得紧张起来,眼神不断地游离,可口气依然很硬:“铁牙牌是九封山的信物,应该交由九封山的人来保管,你一个外人……”   我打断他:“我叫你们来,不是想跟你在这扯淡的。说句实在话,你们跟着黑白丁混,那就是投靠了葬教,要不是看在何老鬼的面子上,我根本懒得见你们。现在,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想参与进来,我不阻挠,你想继续当黑白丁的走狗,我也不拦着。自己看着办。”   他盯着我的眼睛,过了好半天,终究还是萎了下去,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   当着两百个人说这么重的话,说真的,我有点自不量力,这番话要是把他们给激怒了,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可关键在于,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实力,听王翔的意思,我现在已经被九封山门人传得神乎其神。   既然我能在和黑白丁交手的时让黑丁瞎了一只眼,还毁了三具金甲尸,在他们眼里,我的修为大概和黑白丁相近吧,既然黑白丁能对付他们,我大概也是没有问题的。   虽说上次和黑白丁交手的时候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加上黑白丁轻敌、师伯突然出现,才让黑白丁着了我们的道,再者金甲尸也不是我一个人镇住的。可这样的事,我们知道,他们却不知道,在那个汉子不再说话之后,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我问王翔:“山上还有其他人吗?”   王翔:“还有大护法的几个心腹,不过都被刘小哥他们给绑了,其他人都在这里。”   也就是说山上已经没人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们说:“现在村子里的人都丢了魂魄,黑白丁在脸山布下的大阵眼看就要散了,村民的安危可能会受到威胁。现在,我需要你们守在村子里,时刻留意村民们的情况,一刻都不能离开。另外,不要进祠堂,黑白丁在那里布置了阵法,你们进去,可能也会丢掉魂魄。”   不让这些人进祠堂,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信不过他们,万一他们发现何老鬼精神失常,很难说会不会做出对何老鬼不利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一个九封山门人都忠于九封山。   王翔显得很疑惑:“只是保护村民吗?”   我说:“过阵子我们会在脸山那边释放村民的魂魄,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方便帮他们招魂。他们的天阳、天阴两魄离开肉身太久,到时候可能需要喊魂。村民的名字你们都是知道的,喊魂这件事只能由你们来做。对了,你让人去找一些白蜡烛,有多少村民就找多少蜡烛,喊魂的时候,在村民身边点燃蜡烛,一定要确保烛光不灭。”   王翔点头:“喊魂的事你可以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我对其他的九封山门人说:“现在你们的领头人就是王翔,一切听他吩咐。”   刚说完这句话,站在我旁边汉子就朝我投来一道不满的不光,我立即拿出铁牙牌,刘尚昂也把枪口对准了他。   众多九封山门人见到铁牙牌,又是毕恭毕敬地三鞠躬,我身旁的汉子也不例外。   我发现,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异议,也没人像他一样,见王翔当头就一脸的不满。   这样我就放心了,绝大多数人都愿意配合,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幺蛾子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王翔带着九封山门人在村子找出了大量的白蜡烛,我看数量应该足够,就让王翔他们好好守着村里,随后带着梁厚载一行奔向了脸山。   大雾变淡以后,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我们出山,师伯在半个月里已经将九封山摸透了,由他指路,我们总算是回到了脸山和后山的交界处。   我将身上所剩不多的守阳糖分发给大家,师伯指了指毗邻山脚的一条泥路,说:“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脸山的大殿,大阵就布置在殿门外。”   “师伯,快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要做些准备。”我说了这么一句,就快速走上了泥路。   这条路,其实称它为“路”还是有些勉强的,它实在是过于泥泞,就像是一个狭长的泥潭,脚踩在上面,至少要下陷五厘米,每次拔出来都有些费劲。   如果不是师伯说沿着它走能通到大殿,我都怀疑这样路根本不是给人走的。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我隐约看见前方的山坡上显现出一个规模不大的木制建筑,从轮廓上看,建筑风格应该是偏向汉代,只是在殿堂的顶端竖起了几根粗壮的木头柱子,那些柱子好像没有经过加工,还是原木的样子,但太模糊了,我看得也不真切。   师伯小声对我说:“快到了。”   我也压低声音问师伯:“还有多长时间能见到黑白丁?”   师伯:“如果他们在殿外的话,再有两三分钟就能见到他们。”   两三分钟?这么近了!   我感应过了,大阵的炁场源头离我们至少还有一公里左右,沿着这样的路走下去,两三分钟应该到不了那里吧。   可既然师伯这么说了,我就在泥泞的地面上走出了罡步,催动番天印,梁厚载见我走罡,没有片刻的停留,催促其他人朝大殿那边赶。   没有了金甲尸,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黑白丁应该也无法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但罡步这么一走,黑白丁肯定能感知到星力。梁厚载他们必须在黑白丁做好准备之前先去干扰他们。   我也是没办了,就怕见到黑白丁之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催动番天印,所以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在番天印被催动之后,我又施展了大空术,强行拔高了自己的修为。   秘籍上说,施展大空术之后,可以“通九幽、连天地”,可我只是感觉感官比平时敏锐了一些,看得远了,梁厚载他们从前方传来的脚步声更清晰了,却没有其他感觉。   这时候,我听到前方传来水瓶落地的闷响,接着又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梁厚载他们动手了,罗有方已经掷出了装血的瓶子!   我一刻都不敢迟疑,用最快的速度急冲。   前行几十米,我就离开了泥路,踏上了脸山大殿外的青石板,在远处,有阴风搅动,还有狙击枪上传来的“嘡、嘡”声。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咬破指尖,迅速画出封魂符的符印。我心里很清楚,这次和黑白丁对上手,必须在一瞬之间解决他们,所以画符的时候,我也拼上了全力。   在大空术的加持下,画符、成符,全在一瞬之间,我手腕一抖,直接将封魂符掷向了阴风的源头。   这道阴风应该是从白丁的大幡上召出来的,但师伯此时却没有借力召风。   我扔出去的封魂符正常来说也就是能飞十米左右,可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自信,就觉得封魂符肯定能到达阴风的源头。   那张封魂符在空中飞驰了十来米,原本已经出现了落势,可半途中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催动了它,在下落的一瞬间,封魂符突然加速,朝着阴风源头飞了过去。   好在阴风的源头和大阵的炁场源头之间有一段距离,封魂符应该不至于对大阵造成破坏。   我一边疯跑,一边取出两张符纸,用最快的速度画符、成符,在这期间,前方的阴风明显减弱,我还隐约听到了黑丁的叫骂声,接着是“嘡”的一声枪响和白丁的惨叫。   用了不到一分钟功夫,我就看到黑白丁的身影了,他们手中都拿着阴尺,黑丁的左手上还持着大幡,白丁的左臂却断了,握着大幡的半截手臂落在他身旁三四米的位置。   刘尚昂刚才那一枪将白丁的左臂打断,算是给罗有方报仇了。   这时候师伯正拿出招魂幡来召唤厉鬼,梁厚载手里拿着柿饼和金包骨,罗有方一手拿着粘土炸药,一手扯着引线,趁着阴风减弱,正朝黑白丁那边猛冲。   他果然是想和黑白丁同归于尽。   其他人都顾不上罗有方了,我一看不妙,立刻抽出青钢剑,全力将剑鞘扔向了罗有方。   罗有方跑到半截就被十多斤重的剑鞘砸中,趔趄了一下,当场扑倒在地,手里的炸药也飞出去了。 六百三十八章 速战速决   “开枪!”我冲刘尚昂大喊一声,刘尚昂调转枪口,一枪打中了炸药。   粘土炸药随着枪声爆破,带着高热量的火星顿时朝着黑白丁飞了过去,在刘尚昂开枪的同时,梁厚载就已经上前,拖着罗有方的脚腕快速后撤。   黑丁挥动着大幡,火星落在幡面上,瞬间将大幡烧出了几个破洞,随后破口周围的火苗开始蔓延,以很快的速度占据了大半个幡面。   可黑丁还是召来了阴风,风势将火星吹向了我们这边。   师伯急得大喊:“他们在阴气里掺了东西,我没法借力。”   梁厚载已经拖着罗有方退回来了,又护着师伯躲避火星。   我之前就已经察觉到,这股阴风中不仅阴气逼人,还带着一股很重的煞气,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这股煞气应该是黑白丁从最后被干掉的那具金甲尸上收集来的。   我掷出一张封魂符,符箓穿透阴风,直接贴在了黑丁手中的大幡上。在大空术的加持下,用我的精养血画出来的封魂符,灵韵、念力,都比以往强了不只两三个等级,它一接触到大幡,黑丁就像是浑身过电了一样,顿时猛地颤了两下。   黑丁的反应比白丁快很多,他一察觉到情况不妙就赶紧将大幡扔到了一边。   封魂符快速耗光了灵韵,和白色大幡一起燃烧起来。   我现在的目标是近黑白丁的身,只要能抗住阴气到他们跟前,我就有办法制服他们。   三尸诀、定禅、守阳糖,我全都用上了,又调动黑水尸棺的炁场,让它游遍我的全身,快速冲进阴风覆盖的范围。   即便是用了大空术,进入阴风腹地之后我还是有些腿脚发软,于是又默默催动番天印,让印上的炁场慢慢挥发出来。   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效果还不错,周围的阴气在一瞬间弱了很多,即便偶尔有阴气进入我的身体,黑水尸棺也快速帮我化解着。   黑丁见我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紧张,他一边拉着白丁后退,一边将阴尺横握着,念动口诀。   师伯上次见到阴尺的时候,曾说这是黑白丁身上的“大家伙”,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处,但从师伯的语气上我就能猜到,这两把厚重的石尺,一定比两支大幡威力大得多,绝对不能让黑白丁催动它们。   在黑丁念起咒语的时候,白丁也忍着剧痛,将阴尺横握。   我看到地上还有罗有方留下的半瓶子血,在冲锋中猛地弯下腰将它捡起来,快速用青钢剑破坏瓶身,甩动胳膊就将血瓶扔向了黑白丁。   黑丁的功夫不行,脚上速度也算不上快,血瓶很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左肩,里面的血“呼”的一下全崩了出来。   血液四溅,黑白丁顾不上继续施法,连忙躲闪。   我看准了机会,挺起长剑就扑了过去。   黑丁见我到了他身前,就举起阴尺来砸我,他的速度很慢,我原本可以很轻松地避开,可阴尺上的阴气太重,刚才又受到他的催动,上面的阴炁场就像是一道大浪将我卷了起来。   我顿时感觉双腿又开始发麻,腿上也没有力气,难以做出躲避的动作,只是偏了偏头,原本冲着我额头砸下来的阴尺落在了我的锁骨上,好在我皮糙肉厚,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只是阴尺上的阴气在一瞬间灌入我的体内,炁量太大,黑水尸棺无法快速将它化解。   在快要倒地的一瞬间,我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举起长剑,挑中了黑丁的手腕,剑刃穿透他的手臂,他闷哼一声,阴尺脱手掉落。   当阴尺从我锁骨上离开之后,我顿时轻松很多,拿手撑了一下地面,旋转身体,一腿将白丁扫翻在地。   白丁倒地以后手里还死死攥着阴尺,当时他就倒在我身边,也想拿阴尺来砸我。   他的阴尺没有被催动,阴气没有发散出来,我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了阴尺,随后用念力激发番天印,让上面的炁场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番天印的炁场太强,很容易破坏大阵,我只能一边激发上面的力量,一边又控制着这股力量凝聚在方圆五米的范围内,如果不是用的大空术,就我这点修为,在平时根本无法有效压制番天印的炁场。   于此同时,我将最后一道封魂符贴在了白丁的阴尺上,和黑丁刚才一样,他也像是浑身上下有电流穿行,身子猛地一抖,阴尺脱手而出。   我立即用青钢剑将两把阴尺挑飞,黑白丁失去了法器,但他们本身的修为还是非常强悍的,我不敢大意,趁着他们没回过神来,立刻抓住黑丁的领子,一把将他扯倒。   白丁躺在地上,黑丁倒下以后,就趴在了他身上。我扔了青钢剑,甩开膀子,对着这两个人的面门、后脑勺,就是一顿老拳。   被刘尚昂打断一条胳膊的白丁大概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体力衰退,几乎没有抵抗,黑丁拼了老命将把身子翻过来,我用一只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剥夺了他翻身的机会。   我不知道大空术还能持续多长时间,但我心里清楚,一旦大空术失效,等待我的将会是极度疲惫。趁着阴气越来越弱,我也加快了落拳的速度,只想着赶紧将黑白丁制服。   可这两人虽说弱不禁风,抗击打能力却非常强,我连续打了好一阵子,自己都累得够呛,可他们两个还是没有昏迷过去。   师伯说过,黑白丁是罗中行用蛇灵和尸鬼创造出来的,我不敢用天罡锁,就怕控制不好念力,要了他们的命。   这次我真的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必须留着这两个人,他们肯定知道很多罗中行的秘密。   我用最大的力气打在黑丁的后背上,白丁的胸腔受到挤压,他张开了嘴,从嗓子眼里喷出了一道很淡的尸气。   乍一感觉到这股尸气,我心里也不由地颤了一下,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道尸气,和金甲尸身上的尸气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视线落在白丁脸上,竟发现他正冲着我笑,我发现他的皮肤正慢慢焕发出金属般的光泽,原本散乱的念力,也在他身上慢慢凝聚。   他的皮肉正在变硬,我意识到,也许在不久之后,他的体质也会变成金甲尸那样,而且是一具拥有极强念力,能够施法的金甲尸。   那一刻我不得不使出天罡锁了,腾出一只手将黑丁提起来扔到一边,单手抓住白丁的喉咙,***封中庭,随后一指头戳中他的腹部,封中庭,梁厚载冲过来,将白丁的鞋扯掉,我则抵住白丁脚心处的涌泉穴,封住下庭。   上中下三庭一封,白丁嘴里的那股尸气瞬间就散了,他的皮肤再次变得暗无光,脸上显现出了之前没有的紧张。   现在黑丁也开始尸变了,我离他一米多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尸气凝聚。   梁厚载立刻将他拖过来,我故技重施,封住他的三庭,破掉他身上的尸气。   这时候我听到罗有方在后面大喊:“血,喂他们血!”   被青钢剑割破的血瓶就落在我脚边,里面还有少量的血液,我立刻拿起瓶子,捏开白丁的嘴,将罗有方的血灌了进去,白丁一脸挣扎的表情,身子却无法动弹,鲜血入喉,他才像发了羊角风一样抽搐起来。   黑丁同样被我喂食了罗有方的血,他和白丁一样,也是身子缩成一团,抖成了筛子。   我将几乎空了的血瓶对手扔在地上,强烈的疲劳感此时已慢慢在我身上蔓延开来,我见黑白丁身上已经没有尸气和念力,空气中的阴气也十分单薄,于是长出一口气,由梁厚载扶着坐在了地上。   黑丁面朝着我,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哀怨,他抽搐得越发厉害,口水从半张着的嘴巴里一股一股地流了出来。   我留意到,随着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大,黑丁眼神中的光彩也在逐渐黯淡,仿佛是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我望向罗有方:“他们会死?”   罗有方点头:“罗中行的血对他们来说是有剧毒的。这两个人绝不能留!”   “靠,我本来还打算把他们交给庄师兄审问呢!”我说话的时候,疲惫感已经占据了我的全身,让我的舌根都有些麻嗖嗖的。   罗有方指了指我旁边的黑白丁:“这种事你就不用想了,现在不除掉他们,等他们恢复过来,可就没人能压制住他们了。”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躺在地上,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尽快恢复过来。   师伯对刘尚昂说:“那个叫刘尚昂的,你过来,扶我起来。”   我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对着天空,眼珠都懒得转一下,也不知道刘尚昂扶师伯起来以后,师伯都干了些什么。只听到他在刘尚昂的搀扶下走到了阴尺掉落的地方,在这之后,我听到了两阵“咔、咔”的断裂声,阴尺中的灵韵先是四处飘散,然后又慢慢聚拢,好像是被吸入了师伯的招魂幡中。   在这之后,师伯和梁厚载就开始破阵了,大阵中的阴气此时只剩下了一成,破起来不算太费事,他们两个叮叮当当地折腾了一阵子,周围的最后一点阴气也开始消散了。   我在地上躺了至少一个小时体力才渐渐恢复,梁厚载扶我坐起来,刘尚昂则给了我几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让我吃点喝点,多少补充一下体能。   我就着清水吃饼干,不时朝罗有方那边看一眼,他一直盯着手里的最后一块粘土炸药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封山的事终于折腾得差不多了,”梁厚载长出一口气,对我说:“不知道接下来罗中行还会搞出什么事来。”   “黑白丁一死,罗中行应该会稍微收敛一点吧,”说话间,我朝罗有方招了一下手:“罗有方,你觉得,罗中行接下来会做什么?”   罗有方乍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下没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我问他:“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罗有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右手背在了身后,在那只手上还拿着一小包炸药。 六百三十九章 走出大山   看到他的举动,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你刚才是想和黑白丁同归于尽吗?”   罗有方过了好半天才回应我:“我以为,就凭咱们几个,肯定不是黑白丁的对手。呵呵,不得不承认啊,你的手段比我想象中高明多了。”   我依然皱着眉头:“不对,你刚才的样子,就是一心求死。罗有方,你到底在想什么?”   罗有方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很无奈地笑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在葬教这么多年,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罪孽深重。其实我知道,等见到庄有学以后,他肯定会给我定罪的,我的罪,死上二十次都不够。刚才我要是和黑白丁同归于尽了,也算是死得其所,总比死在自己人手上好。现在,师父能认了我这个徒弟,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生死对我来说已不重要。”   我盯着罗有方的眼睛:“但你的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对寄魂庄,对守正一脉,都很重要。你的事庄师兄一定会想办法的,请你相信我们,也请你相信庄师兄。”   罗有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师伯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也没说什么。   刚刚才稍微轻松一点的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直到我感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回后山,师伯和罗有方则留在了大殿那边。   回到村子的时候,王翔已经带着一班九封山门人在村口等着了,他一看到我们就快速凑了上来。   王翔最关心的还是黑白丁的事,一上来就问:“大护法被制服了吗?”   我说:“死了。”   话音刚落,之前曾挑衅过我的那个汉子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大声嚷嚷着:“不管怎么说,大护法都是我们九封山的人,你们杀了我们的人,无论如何要给我们一个说话。”   这孩子是脑子里进水了,还是说,他本来就是黑白丁的心腹?   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特别不耐烦,就对他说:“你们的大护法是葬教的人,你知道葬教最大的罪名是什么吗?算了,跟你也说不通。总之我们这是在办案,你们不协助不配合也就罢了,现在还跑出来说这个,是想阻挠我们吗,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九封山本身就有很大的嫌疑,说不定你们就是葬教的一个分支。”   那汉子大概是见我脸上疲态很重,又张嘴要说什么,就见人群里又挤出了两个人,强行将他拉走了。   王翔很无奈地看着我:“这个师兄平时就是这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有这样一个人待在九封山,说实话,我很为九封山的未来担心啊,可这毕竟是别人宗门的事,我也不好说太多,只是还了王翔一个笑脸,点了点头。   九封山门人的身上各个都带着尸气,我问梁厚载能不能帮他们化解,梁厚载点头,说没问题。   随后我就让梁厚载和刘尚昂留下来,我则一个人去了祠堂。   之所以让刘尚昂也留下,还是因为梁厚载的腼腆性格,九封山的人他全都不认识,就怕到时候有人看他放不开,又会搞出别的乱子来,有全副武装的刘尚昂在场,他们多少会收敛一些。   我进了祠堂以后,就径直来到了地窖门口,当我打开地窖门的那一刹那,隐约看见黑暗中飞来一道寒光,立刻闪避,那道寒光就顺着我的脸颊飞了过去。   仔细看了一眼,落在我身后的,是一把涂满尸毒的飞刀,这不就是刘尚昂之前捡到的那把么?   接着就听见地窖里传来了李壬风的声音:“哎呀,是我师叔,你也真是,没看清是谁就出手!”   我转头朝地窖中望去,借着从门口透进去的光,我就看见李壬风和何红双双站在楼梯底部,李壬风看着何红,何红则冲着我咧了咧嘴。   李壬风张口对我说:“等了两天你们都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们都被黑白丁给……”   我简单地说一句:“黑白丁死了。”,随后就进了地窖,去查看何老鬼的情况。   何老鬼现在醒着,他靠坐在地窖的角落里,我将手电光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也知道举起手臂来挡光。   我试着问何老鬼:“何掌门,你现在怎么样了?”   何老鬼用手挡着自己的上半个脸盘,没有回应。   这时候何红凑了过来,对我说:“掌门现在好了一些,但还没办法正常说话,到现在也只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看着何红,不禁问:“何老鬼能认得出你?”   何红颇有些无奈地摇头:“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掌门没有变成这个样子,大概也认不出我吧。他唤着我的名字,却不知道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   我点了点头,又朝何老鬼那边凑了凑,他依然举手挡着光,从他的手指缝里,我看到了他眼睛比之前多了几分光彩,不那么暗淡了。   何红问我:“你们把大护法解决了?”   “运气不错,解决了。”我说:“不过你们九封山现在还是一团遭啊,我感觉,有些九封山门人应该已经投到葬教那边了,以何老鬼现在的样子,还不适合露面。这样吧,何红,你们再等一等,到了夜里,我让刘尚昂来接你们,到时候你就带着你师父,跟我回寄魂庄那边。”   何红看了看何老鬼,又看看我,犹豫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我让李壬风留下来陪着何红,随后又回村口那边看了看九封山门人的情况,并告诉王翔,祠堂那边还是不要过去,黑白丁布置在里面的小阵要等明天一早才能自行破除。   王翔说他会通知其他门人。   不只是脸山的九封山门人身上融了尸体,村里的村民也都被黑白丁下了尸毒,近两三天就有尸变的危险。我和梁厚载又是帮他们化解尸气,又是解尸毒,忙活了整整大半天时间。眼看天色已晚,王翔说在一座村宅里准备好了饭菜,叫我和梁厚载去吃饭。   我考虑到等会还要护送何老鬼出山,就婉言拒绝了。   王翔见我说话的时候总朝着祠堂那边看,可能意识到了我心里有其他打算,于是就驱离了其他人,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掌门呢,是不是在祠堂那边?”   他是个聪明人,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冲他点了一下头,也压低声音说着:“九封山这边的情况还是比较复杂,何老鬼待在这不安全,我打算先带他回寄魂庄,等到他恢复好了,再把他送回来。”   说话的时候,我特意朝之前跟我抬杠的那个汉子扬了扬下巴。   王翔低头沉思了一会,最终轻叹一口气:“这样也好。”   我说:“我们在丑时护着何老鬼出山,你帮个忙,把脸山那边的守门人调走。”   王翔:“没问题。”   他原本转身要走,可刚迈出一步,又回过身来问我:“左掌门,你说掌门他……会追究这次的事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冲他笑了笑:“会追究,但不会深究。其实,我建议你们也离开九封山吧,黑白丁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葬教还会派其他人来的。”   王翔点了点头,默默地离开了。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让梁厚载去找师伯和罗有方,带着他们先出山,而我和刘尚昂则等到临晨一点,才到祠堂那边接出了何老鬼,又带上何红和李壬风,寻小路离开村子。   脸山那边没有人驻守,只有王翔一个人站在山门口。   王翔说,如今的九封山已经没有能镇得住脚的人了,各大长老都死于非命,何红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   何红还是有些担心何老鬼,我让她安心留下,告诉她何老鬼我们会好好照顾的。她虽然有些犹豫,可终究无法放下九封山不管,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我将铁牙牌交给了她。   在九封山外最宽阔的一条山路上,我和梁厚载他们汇合,刘尚昂的手机又有了信号,立即给庄师兄和罗菲打了电话,先是向庄师兄汇报九封山那边的情况,之后又让罗菲开车来接我们。   庄师兄在电话里说,让何老鬼进寄魂庄并不合适,最好先是先将他放在翡翠山庄,另外还嘱咐我们,九封山的事不能外传。   其实就算庄师兄不说,我们也不会把就九封山的事透露出去。   一旦九封山出事的消息外传,整个行当都会引发不小的震动。   刘尚昂和罗菲约定了在盘山路那边照面,我们花了三四个小时走出山林的时候,罗菲已经将车停在路边了。   仙儿从车窗里看见我们,就打开车门,笑着朝我们招手。   刚才离得远,她看不清我们的情况,等我们凑近了,她才瞪大了眼睛,先是看了看罗有方的胳膊,视线又在我们身上分别停留了一会。   仙儿问我:“你们怎么了这是?怎么一个个都挂了彩,罗有方胳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脸疲态,赵老头怎么也在?”   她一连串地问了好几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就指了指车门:“上车再说。”   仙儿赶紧下车帮我们打开车门,我背着何老鬼走到门前的时候,她又问一句:“这不是何老鬼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先将何老鬼放下,刘尚昂和梁厚载则一前一后地将他抬上了车。   仙儿还是瞪大眼睛看着何老鬼,我无奈地冲她笑了笑:“车上说。”   等大家都上了车,罗菲才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来问我:“受伤了吗?”   我笑着摆摆手:“只有我没受伤。”   罗菲看了看其他人,随后才拧动钥匙,发动车子。   仙儿似乎对我们在九封山的经历很好奇,一路上问个不停,我真是累得不想说话了,她问一句,我就应付一句,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我也忘了那天清晨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旅店,那家店是我们寄魂庄的产业,进门的时候,坐吧台的伙计也没有多问就给了钥匙,放我们上楼。   一进房间我衣服都来不及脱,倒在床上就睡了。 六百四十章 自助烧烤   是罗菲的敲门声把我吵醒的,当时梁厚载和刘尚昂正在看电视,梁厚载给她开了门,我就听她在门外问:“有道呢?”   我感觉她的声音挺着急的,就爬下床,迷迷糊糊地来到了门口,问她出什么事了。   罗菲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很无奈地笑:“仙儿订好了吃饭的地方,叫你们出去吃饭。哎呀,你现在脏死了,快去洗个澡,我们在楼下等你们。”   其实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坐在床上看个电视,至于吃饭嘛,两碗泡面就打发了。可既然饭店是仙儿订的,我如果说不去,后果可能很恐怖。   梁厚载关了门,我就快速冲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又刮了刮胡子,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才带着刘尚昂和梁厚载出门。   来到一楼前台的时候,仙儿和罗菲正站在吧台那边聊天,我看了看门外,已经是晚上了。   我问罗菲:“何老鬼现在怎么样了?”   罗菲:“睡着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醒。我觉得,何老鬼的魂魄特别虚弱,好像油尽灯枯了一样,他这一次不会挺不过去吧?”   我摇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没事。我们这累得都不想动了,你们怎么想起来出去下馆子了?”   罗菲说:“你还记得卢家吗?”   我想了想:“卢家?你是说,湖北的那个卢家?”   卢家,湖北盗门,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家族,全靠了当初在陕西吃的那顿烤肉。我还记得当时的店老板叫卢云波,他烤出来的肉,味道相当不错。   罗菲看了仙儿一眼,笑着说:“我们也是听说卢家在当地也开了一个烤肉店,就想去尝尝。这家店的店主叫卢云霄,他是卢家的首房长老,手艺应该不比卢云波差。”   一听说能吃到老卢家的烤肉,我顿时有了力气:“那还等什么,走吧。”   罗菲已经将车停在了旅店门口,我们出门就上车,她开着车子拐上了比较宽的一条马路,说卢云霄的店面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离旅店非常近。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着道路两侧闪过的一朵朵路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罗菲:“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的湖北卢家,是靠买卖消息过活的吧?”   罗菲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应我:“他们和九封山还是有区别的,卢家是线人,九封山才是消息贩子。”   说到这,罗菲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咱们今天晚上这顿饭,是免费的。”   我疑惑:“怎么呢?”   罗菲说:“上次庄大哥来的时候已经联系过卢云霄了,让卢家帮忙调查葬教最近的行踪,还为此支付了一大笔钱。卢云霄前些天就一直吆喝着要请客,可你们一直没回来,我和仙儿也没心情到他店里去。今天你们一回来,仙儿就给卢云霄打了电话,说晚上过去吃饭,我听卢云霄在电话里说,他们的调查好像已经有结果了。”   看样子今天晚上这顿饭吃起来也不会太轻松了,本来九封山的事告一段落,我还想好好休息一两天来着,但我也知道,葬教下一步的行动对我们来说尤为重要。   罗菲最终将车子开到了道路尽头的一家自助烧烤店,和卢云波在陕西开的那个小店面不同,这个烧烤店的门头很大,装修也非常考究,和卢云波那个乌黑发亮的脏破小店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我朝着外面观望了一下,除了这家烧烤店,周围也没有其他做餐饮的店面。   下车以后,罗菲也不着急进去,先打电话联系了卢云霄,卢云霄很快到店门外来迎接我们。他是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身宽体胖,头发秃了一半,透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前额,脖子上带着一条很粗的金链子,让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土豪金般的阔气。唯独那一双手,又细又长,而且皮肤白嫩,显然被呵护得非常好。   卢云霄是消息生意的,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是左掌门吧,我是湖北盗家的卢云霄。”   我也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可他和卢云波当初一个德行,在我准备松手的那一刹那,他的手指却突然发力,死死钳住了我的手掌。   我知道湖北盗家以指上功力见长,可他们的手指原本是用来扒窃的,我们守正一脉的指力,却是用来对付邪尸的。   他们的手指细长,但围绕指骨的肌肉都非常坚硬,其中还带着一股韧劲,我们守正门人的手都是又粗又厚,坚如磐石。   卢云霄的手上功夫比当初的卢云波强了不止一筹,可跟守正一脉的天罡锁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我稍稍翻了一下手腕,用食指压住他腕上的筋络,让他的手指发不出力气来,然后抓住他的手,猛地一攥,卢云霄顿时咧开嘴,没等他喊疼,我就将手收回来了。   他揉着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也不得不试探一下左掌门的指力。听说葬教里的人都有易容的本事,所以……”   这边卢云霄正说着话,罗有方朝这边凑了两步,卢云霄的视线落在罗有方的脸上,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不是罗……”   我挥手将他打断:“这是我师兄。”   卢云霄盯着罗有方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我,以及我身后的师伯,似乎想通了什么,点了点头,随后招呼我们进门。   店里的客人不少,我看到有很多情侣模样的人,还有一些凑在一起吹天侃地的酒徒,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像是行当里的人。   卢云霄引着我们进了后厨,又经由后厨左侧的一道小门,将我们引进了一个体积非常大的地下室。   这里才是烧烤店的正店,整个地下室的装修比外面的大厅更为考究,十几张餐桌也都是用价格不菲的黄花梨打造的。在地下室的四面墙上都有换气扇,让这里的空气一直保持着很好的流通。   卢云霄将我们带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一边请我们落座,一边说着:“我先让人准备烤肉,诸位有什么忌口吗?”   我看了看罗有方、师伯和李壬风,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就对卢云霄说:“没有忌口。先不着急吃饭,我听罗菲说,你们对葬教的调查取得一些成果了?”   卢云霄点头:“确实有一些成果,我们查到,葬教最近派了一批人进入印度境内,后来又潜入了阿富汗,我们推测,他们可能是打算借道阿富汗进入新疆。”   罗中行是打算去罗布泊开启鬼门了么?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卢云霄:“是半年前的事了,不过葬教的人自潜入阿富汗以后就没了动静,他们好像在等待时机。”   梁厚载对我说:“最近半年内,罗中行不是还下过墓吗,他们也许是在等罗中行。”   这时卢云霄问我:“罗中行到底是什么人?是葬教的教主吗?”   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问:“葬教那边还有其他动静吗?”   卢云霄摇头:“没有了,葬教的人行踪过于诡秘,我们倾尽全力,也只能查到这么多。”   只查到这么多吗?   我环抱起了双手,盯着黄花梨桌面上的纹路出起了神。   卢云霄又问罗菲能不能吃辣,罗有方是很想多弄些辣椒的,可他现在有伤在身,辣椒刺激性太强,罗菲也不敢任着他来,特意嘱咐卢云霄少放辣。   等卢云霄离开了地下室,仙儿才有些不满地说:“什么嘛,小庄给了他那么一大笔钱,他就查到这么点东西呀。”   罗菲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想啊,连有道他们那个组织都查不到葬教的行踪,卢云霄却能查出来,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回了回神,也开口道:“现在组织内部还有事情没处理干净,也是施展不开手脚。”   罗菲点了点头:“也是,你现在什么打算,要去阿富汗吗?”   我摇头:“罗中行现在应该还在国内,不然的话葬教早就行动了。我倒是觉得,罗中行大概不会离开国境,他极可能直接去罗布泊。”   梁厚载疑惑道:“为什么?”   我简单地回了两个字:“直觉。”   常年练习小推算术形成的这份直觉不经常出现,但每次出现都非常精准,我基本可以确定,罗中行一定不会离开国境。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说道:“那就是说,这些潜伏在阿富汗的人其实是罗中行布下的疑兵,目的就是为了将咱们引出国境。阿富汗的形势比较混乱,他们的人在那里能施展开拳脚,咱们的人过去以后,反而束手束脚的,罗中行是想将咱们困在那里。”   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梁厚载继续分析道:“如果咱们离开国境……罗中行应该会立刻行动,直接进罗布泊开启鬼门。可如果咱们不离开,他在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会潜伏不动吧。可以他的修为,行当里应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他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罗有方开口:“罗中行平生最忌惮的就是守正一脉的人。柴爷活着的时候,他最忌惮的是柴爷,现在左有道继任守正一脉掌门的位子,他最忌惮的人,应该就变成左有道了吧。至于他为什么忌惮,我也说不清楚。”   我说:“罗中行的事先放一放吧,现在还不是他进入罗布泊的最好时机,这些年一直和葬教斗来斗去,我虽然没见过他,但多少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做事非常谨慎的人,时机不到,他不会贸然行动。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组织内部的事。”   罗菲问我:“你打算去找梁子吗?”   “嗯,”我点头:“虽说之前我也怀疑过他,可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他是内鬼。所以我觉得,关于他的事,还是再好好查一查比较妥当。”   对于我的提议,梁厚载也表示赞同。   等了二十多分钟,卢云霄端着烤盘过来了,面对这些难得的美味,我们都暂时放下了心里的压力,甩开膀子吃了起来。 六百四十一章 杨帆海上   罗有方没有味觉,只对刺激性很强的辣椒和白酒感兴趣,他想吃辣,想喝酒,大家只能挡着他,我从余光里扫见师伯偷偷给他酒喝,但就装作没察觉,一句话也没多说。   说起来,吃饭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主要是师伯和罗有方都回来了,守正一脉也不再只有我一个人。   同门回归,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亲人。在去陕西调查梁子之前,我决定先回一趟寄魂庄,将罗有方的名字录入氏族谱。另外,我还要将何老鬼送到翡翠山庄,让他在那里好好修养。   可让我没想到的,这次回寄魂庄,足足耗费了我两个多月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三月份了,我只能暂时打消去陕西的念头,先回渤海湾,和仉二爷一起下海墓。   之所以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主要还是因为罗有方。   我们回到寄魂庄的时候,庄师兄也回去了,他就是为了罗有方而来,原本是想将罗有方拉进组织,毕竟他在葬教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卧底,为组织提供了不少情报,从本质上来讲,他早就已经是组织的人了。   可这件事却没有想象中顺利,原因还是罗有方曾经犯下的那些罪,在他手上还攥着几条人命。   为此,庄师兄也是头疼不已。和罗有方担心的不一样,庄师兄没有直接将他送进大狱,而是四处活动,收集罗有方有立功表现的证据。罗有方杀的那些人,也确实都是该死,可他没有处决人命的权利。   罗有方的罪名最后被定性为故意杀人,但考虑到多数时候是自卫,情节较轻,加上有数十次重大立功表现,最终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加入组织了,但我们几个成了他的监理人,他还是可以跟随我们一起行动。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陪着罗有方在寄魂庄等消息,直到结果出来,已经到了三月初。   对了,还有何老鬼的情况也需要交代一下,他在翡翠山庄住了三个月,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慢慢恢复了一些神智,虽说大部分时候只是能认人、从嘴里吐出几个简单的词汇,但偶尔也会有特别清醒的时候。   记得有一天晚上,李壬风突然跑到大堂来找我,说何老鬼叫我过去,当我随着李壬风来到翡翠山庄的时候,何老鬼一看见我,就呼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先是喊了一声:“他回来了!”,接着又说:“九封山出事了!”   我赶紧安慰他说九封山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石板上的文字也已经被我凿碎,另外,我也将何红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老鬼。   何老鬼原本是想让何红继承掌门的位子,可听说何红只剩下两年的阳寿,伤心和惋惜溢于言表。   其实我有些后悔将何红的事情告诉何老鬼,当天晚上他只清醒了半个小时,在我走了以后,李壬风说他又变得疯癫起来。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何老鬼的病情一直处于时不时反复一下,但大体还算是在平稳中恢复的状态,我不敢再见他,就怕他一见到我又会想起何红的事,这样会对他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刺激。   之前罗有方让夏师伯和赵师伯将阴玉转移出寄魂庄,两位师伯的效率很高,将寄魂庄的阴玉分别交给了行当里几个比较大的世家,如今仉二爷手里也保存着一块。   三月九号,我们离开寄魂庄,踏上了回渤海湾的旅途,临行前我和仉二爷通了电话,他说下水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我们几个了。   我听他在电话里的口气好像有些着急,就催着大家赶紧收拾一下动身,结果赶到渤海湾的时候,二爷却说最近海上有风浪,要等到三天以后才能下墓。   左右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学校报了个到,顺便补上了之前缺考的几门功课,又将鬼娃引荐给了师伯和罗有方。   鬼娃好像特别怕我师伯,初见师伯的时候,总是往我身子后面躲,可师伯很喜欢鬼娃,总是想找机会接近鬼娃,怎奈鬼娃一点也不亲他,弄得他好一阵无奈。   不过鬼娃似乎对罗有方充满了好奇,经常凑在罗有方身边问个不停,罗有方被他弄得有些不耐烦,可还是硬着头皮一次次地回应着鬼娃的问题。   有师伯在,我不再担心鬼娃学不到阴支那边的传承,有罗有方在,我也不用担心鬼娃四年以后入行的事了。   师伯也说,这几十年来,守正一脉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上一次守正一脉的三代门人聚在一起吃饭,还是我的师祖和张有俊师兄活着的时候了。   每当聊起我有俊师兄的时候,师伯都是一脸愧疚和无法释怀。   窝在家里休整了三天,直到仉二爷通知我们清晨下墓,短暂的平静生活再次被打破了。   本来我是想让师伯在家里休息的,他的脚踝还没有好利索,走路还有些问题。可他似乎对渤海墓的事非常热衷,非要下去,我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他一起去了。   仉二爷一早备好了船,我们直接到了码头,仉二爷和王磊就在海岸上等着我们,我远远看到他们的时候,二爷和王磊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什么。   是王磊先看到我们的,他举起胳膊来朝我们招了招手,仉二爷这才停止了讨论,朝我们这边看。他一看见我师伯,就显现出一脸的嫌弃,我师伯也好不到哪去,他和仉二爷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我心里有些无奈,好像二爷他们那一辈的人对我师伯都有很深的误解,之前在寄魂庄的时候,夏师伯和我师伯一句话都没说过,赵师伯每次见到他,两个人都要就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   来到仉二爷跟前的时候,二爷的第一句话就是:“仉若非那小子出差了,这次不能跟着咱们下墓。”   之前他也没说仉若非要下墓啊,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就听二爷接着说:“他给你弄尸油去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从乱坟山下的尸魃被镇之后,师父存下来的那些尸油就越用越少,如果再不收集一些,估计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没有制作守阳糖的材料了。   可仉若非怎么突然帮我收集尸油了呢,按说他没有这个义务吧。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仉二爷说:“最近仉家也不太平,我私自做主,让你给我们老仉家当监理人,以后你就负责帮我们打点行当里的事,我们呢,帮你收集尸油。”   我瞪大了眼睛:“仉家还需要监理人?”   其实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我本还想说,你们仉家的人一个个都跟怪物似的,谁敢动你们啊。可这样的话,我没好意思说出口。   仉二爷叹了口气:“现在不比以往了,我们老仉家也被人给盯上了。不过那都是仉家内部的时,你不用操心,帮我们打点一下行当里的人脉就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啊,你可不能拒绝我。”   这时梁厚载开口道:“渤海墓里没有邪尸吗?如果是收集尸油,跟着一起下墓不就行了。”   “若非那小子还有别的事要办,”仉二爷说:“收集尸油只是顺手。”   说话间,二爷看了看天色,又对我们说:“赶紧上船吧,再拖下去就赶不上好时机了。”   说完,他就和王磊一起上了船,我们也跟着一起上去。   二爷为我们准备了一艘体积不大的货船,因为船身上没有压货物,船体吃水很浅。   驾驶仓里有两个陌生的面孔,二爷也没跟我们介绍,就直接带着我们进了货仓。   防寒服、压缩瓶、蛙鞋、鱼枪,以及一些我也叫不上名来的设备就陈放在货箱中央的一个铁箱子上,仉二爷准备得很齐全,刘尚昂一看到那些东西就忍不住笑了:“这次省了我的功夫了。”   仉二爷打开货箱里的灯,从挂在墙边的一个很大的皮夹子摸出张地图,将它挂在墙上,因为货箱里的灯光比较昏暗,他又让王磊打着手电,给地图照亮。   我仔细看了看那张图纸,与其说是地图,不如说是一张墓室的结构图,前半段是几条交叠在一起的通道,而在后半段,则是非常详尽的建筑平面图,对,就是建筑平面图,整个墓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连接着数条通道的大型地下宫殿。   仉二爷指着其中一条通道说:“渤海墓里一共有九条甬道,但只有这一条能通入地宫。在地宫的这个位置。”   一边说着,仉二爷的手指落在了整个地宫的最深处,那里有九座以星宿位置排列而成的建筑,每个建筑的大小不一,形状不一,但互相之间的距离却是非常相近的。仉二爷的手指在图纸上游离了一会,最后落在了其中一座建筑上。   李壬风凑到我耳边,小声对我说:“这是我们豫咸一脉的九星观顶局。”   我正想问他这个格局有什么说法没有,仉二爷就用手拍了拍货仓的鉄墙,吆喝道:“先听我说完,剩下的你们一会有的是时间讨论。”   我没再说话,朝仉二爷扬了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仉二爷朝李壬风投去一抹很不耐烦的眼神,随后才说道:“上次下墓的时候,这里面曾涌出几具很怪异的邪尸,它们身上没有尸气,但被它们触摸过的尸体全都变成了流尸,你也和流尸照过面,应该知道,那种邪尸身上没有尸气,毒性却非常烈。”   我点头:“而且那种尸毒的阳性很重,是一种很烈的阳毒,以至于流尸身上的阳气也非常重。”   仉二爷接着说:“可从地宫里出现的邪尸身上本身不带毒,我们怀疑,它身上可能有一种很特殊的物质,可以催化尸体发生尸变、产生毒素。这次下墓,镇住流尸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将这些更特殊的邪尸处理干净,我们怀疑,在这九座建筑里,应该都有类似的邪尸。”   罗有方插嘴问道:“涌出邪尸的那座建筑里,是不是有三个头对头排放的棺椁?” 六百四十二章 海鲜汤   二爷和我师伯不对付,但对罗有方的态度还算正常,他点了点头,说:“我正想说这事呢。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棺椁?葬教下墓的时候,你也去了?”   罗有方摇头:“我这些年在葬教一直不太受信任,除了东北老黄家的地宫,其他的墓穴我都没跟着去。不过我倒是听葬教的佣兵说起过,他们曾下过一个墓,里面也有这样的邪尸,而且每次邪尸出现的地方,都有这样的三个棺椁。”   二爷问他:“他们说的是渤海墓吧?”   罗有方:“不是,是另外一个墓穴,在南海那边。我是想,九大墓既然都是一世祖布置的,所有的海墓,结构上的细节应该是相近的。”   仉二爷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一直都怀疑,原本墓里头可能只有棺椁,没有邪尸。那些邪尸是其他人放进去的。这个地宫应该是建于汉代,可邪尸身上的一些装束,却是在明代才出现的。”   我看到梁厚载翻了翻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份边角都卷起来的文档,我朝他扬了一下下巴:“什么东西?”   梁厚载:“上次咱们处理流尸之前,庄大哥给的文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翻了几页,随后问仉二爷:“这份文件上不是说,流尸的成因现在还没有定论吗?”   仉二爷凑过来看了看梁厚载手里的文件,他看东西的速度很慢,过了好大一阵子才说:“你手里这份文件应该是组织内部的人整理出来的。有些事上面没有记录,应该说是我们没有上报,当时组织里的情况不太乐观,很多事,我们也不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我留意到,仉二爷在说话的时候,多次朝罗有方那边撇去一眼。   看到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所谓的“情况不太乐观”是什么意思了,看样子,早在仉二爷他们进入渤海墓的时候,组织里就已经出现内鬼了。   他没有将渤海墓的情况合盘告诉我,大概也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也是组织的重点怀疑对象。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深究,只是问二爷:“渤海墓被封应该是真的吧,咱们怎么进去?”   二爷说:“用炸药。一旦墓口被破,咱们必须尽快进去,防止里面的流尸出来。还有一件事,小庄他一直认为,葬教可能是在上次下墓的时候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最近这段时间,也经常有佣兵入海,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俘获了十多个人。”   罗有方:“那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了,如果重要,罗中行肯定会让黑白丁来的,他们可没有那么好抓。”   我点了点头,又问二爷:“葬教的人又进墓了?”   “没有,”二爷回应道:“他们没等下墓就被我们抓住了,我们在近海区域安插了很多渔民,他们过不了那道防线。虽说这段时间我也没去墓口那边看过,不过理论上来说,他们是不可能打开墓口的。最近渤海湾这边也没有流尸出现的传闻。”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船已经离岸,海上还有些风浪,入海以后,船只就变得飘摇起来,刘尚昂一直环抱着双手坐在地上,看起来有些紧张。   仉二爷和王磊收起了地图,我走到刘尚昂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晕船啊?”   刘尚昂:“要光是晕船还好了。当初我第一次跟着老包远航的时候就碰上了海盗,老萧就是那次丧了命。唉,我现在只要坐船就想起那次的事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我心里有个坎还是过不去。”   我拿了一瓶水递给刘尚昂,刘尚昂接过去,也没开瓶盖,就这么抱在怀里。   还是让他自己缓一缓吧。   我这么想着,又到李壬风身边,没等我开口呢,李壬风就对我说:“豫咸一脉的九星观顶局,确实不应该出现邪尸。”   仉二爷之前也说了,那些怪异的邪尸很可能是地宫建成以后由其他人放进去的。二爷说邪尸身上的一些装束出自明代,我记得,上次在黄河滩镇住铁龙王的时候,也发现了一座明墓。   这似乎意味着,在明朝一代,曾有人找到过一世祖建造出的古墓,而且还重新做了一些布置。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无当,目前还无法得出定论。   我问李壬风:“你说的那个风水局有什么讲究吗?”   李壬风:“当然有,那个局是西北天耀东南地火,内中五座塔对应金、木、水、火、土,四座塔对应天、地、人、神鬼,一般来说,在对应神、鬼两性的那座塔上,会有厉害的东西镇局。”   我说:“你的意思是,阴玉原本是存在那座塔上的?”   李壬风摇头:“阴玉不行,那玩意儿阴气太重,会对整个风水局造成破坏。如果我是一世祖的话,肯定会在那里放置一个正气十足的东西。哦,对,这个风水局本来就是用来镇邪的,如果地宫里头有邪物,应该就藏在九星观顶局的中央,而且必须有五行偏金的东西来压局。”   我见仉二爷过来,就开口问他:“二爷,你们上次下墓的时候,遇到什么厉害的邪物了吗?”   仉二爷一边朝这边走,一边将叠好的地图塞进一个巴掌大的袋子里,漫不经心地回应我:“有一只马腹,被我弄死了。”   他将袋子递给王磊,又卷起了袖子,我就看到二爷的上臂内侧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他指了指那条疤,对我说:“那玩意儿确实厉害,我入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当时,这条胳膊都差一点保不住。”   仉二爷不管干什么都是硬打硬杠的路数,上次和他一起泡澡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就算没有上百,也至少有几十个,但大多都比较浅,像这种能让皮肉都明显下陷的大伤疤,好像也只有这一个。   随后,仉二爷又叫着刘尚昂一起清点了装备,他们将所有设备分成了九份,分发给了大家。   我算了算货仓里的人数,算上我、梁厚载、刘尚昂,师伯、罗有方、李壬风,仙儿、罗菲,以及仉二爷和王磊,本是十个人,可设备确实只准备了九份。   王磊将我的装备放在我脚边的时候,冲我笑了笑:“我的耐力太差,就不跟着你们下去了。二爷让我留在海面上,防止外面发生什么意外。”   这时候二爷朝大家挥了挥手:“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墓穴很大,咱们进去以后,顺利的话也得两三天才能出来。”   王磊给大家拿来了毯子,我们也没客气,一个个裹着毯子,靠在货仓的角落里小睡。   大家心里都清楚,在这种时候养好体力是最重要的事,下墓以后,充沛的体力就是保命的本钱。   早上六点多钟,王磊将大家叫醒,再走半小时的海路就到墓口正上方了,我迷迷糊糊地起来,又在仉二爷的招呼下来到了货仓外。   王磊和另外两个船员在船板上支起了一口大锅,我一出货仓,就闻到了水煮海鲜的味道。   仉二爷从船员手里接过了几个铝制的小饭盒,递给我一个:“先吃饭,等到海上有动静了咱们接着往前走。”   在我之后,刘尚昂他们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仉二爷似乎一点也没有将下墓的事放在心上,他早就准备好了几瓶子调料,一个人坐在大锅前闷头吃了起来。   我靠在船沿上,朝着海平面眺望,此时天和海的尽头已经慢慢升起了锈红色的朝霞,风浪过去,海面上十分平静,可我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师伯走到我身边,朝着远处的海面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暗潮汹涌啊,这个墓,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一世祖布置出来的大墓,和“简单”这两个字向来是不沾边的,我给了师伯一个微笑,算是对他的回应。   仉二爷朝我们招手:“所有人都过来吃饭,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你们可就没有这口服了。”   大家围着大锅坐成一圈,各自朝饭盒里倒一些适口的调料,默默地吃着。   所有人的脸上都透着几分紧张,唯独仉二爷没事人似的,一边吃,一边撺掇大家说话。   这次的墓穴和以往不同,毕竟是在大海深处,估计会出现很多我们曾经没有碰到过的突发状况,我也不知道仉二爷是从哪来的信心,好像这次下墓一定不会有事似的。   之前王磊说离墓口还有半个小时的船程,可从我出货仓到现在,船就一直泊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仉二爷:“什么时候行动?”   仉二爷只是朝我摆了摆手,让我不要心急。   直到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在天海连接的地方延伸出了一道金红色的狭长光带,仉二爷才端着饭盒起身,朝着驾驶舱那边喊一嗓子:“放鱼雷!”   王磊回了一声“来了!”,接着我就感觉船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在驾驶舱的正前方,隐约传来急速的破水声。   刘尚昂问仉二爷:“这艘破船上还有鱼雷?”   “改装过的。”仉二爷先是冲他笑了笑,随后对所有人说:“都站稳了啊,风浪要来了。”   他说完话之后过了很长时间,在远处的海面上才爆出了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在这之后,海面就不再平静了。   我先是感觉到船体剧烈地摇了两下,接着就听到前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股“霍霍”的流水声。   在刚才爆出水花的地方,海水慢慢搅动起来,形成一个小型漩涡。   随着周围的海面不断动荡,这个漩涡的面积也在渐渐扩大,船体动荡得很厉害,我们不得不抓住身边能抓的东西,勉强稳住重心,只有仉二爷还坐在大锅旁闷头吃着,那口锅是固定在船板上的,它随着船身一起摇动,里面的汤啊、贝壳啊什么的洒得到处都是,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二爷的食欲,他的身子就像是焊在了船板上一样,不论船体如何摇曳,就是无法撼动他。 六百四十三章 蛇丝   远处的漩涡变得越来越巨大,我没办法确切地描绘它的面积,只看到涡流中的海水流速非常快,仿佛在海底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所有的海水,连同天上的云都一并吸进去。   海面上掀起了很高的浪,浪花砸在货船的边缘,让船身以很大的幅度来回摇摆,像是快要翻了一样。   我担心浪头还会持续变强,等到那些至少有船身一样高的浪花变成了滔天巨浪,船肯定是要翻的。   朝着仉二爷那边看了一眼,我却发现他竟然还在吃东西,就朝着他大喊:“二爷,船快翻了!”   仉二爷抬起脸来冲我笑了笑,应一声:“把心放肚子里,翻不了!”   我盯着从海面上涌起的浪花,它们越来越高了,现在船板上全是海水。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心里就直哆嗦,可眼下船晃得太厉害,我又无法保持平衡,只能死死抓住船板上的一根管子,祈祷着浪头变小。   这时候仙儿和李壬风已经开始尖叫了,师伯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当货船被海面上的浪推出数百米的时候,远处的涡流终于有了缩小的趋势,我丝毫不敢大意,紧盯着海面和那个漩涡。   大概用了二十多分钟吧,漩涡已经缩小到了无法看清的地步,而海上的浪头也总算是消失了。   仉二爷这才站起身来,他先是朝涡流出现的地方张望了一会,又问我们:“你们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再吃点?”   刘尚昂赶紧摆摆手:“还是别介了,再吃,再吃我就要吐出来了。”   仉二爷一脸坏笑地看了看大家,叹口气说:“那行吧,你们要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让王磊开船了。”   我问二爷:“涡流下面就是墓口吗?”   二爷先是敲了敲船板,朝驾驶舱那边喊一声:“开船!”,完了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涡流下面有一个疑墓,那个墓口是假的。”   “还有疑墓?”我问。   仉二爷点头:“嗯,应该是为了防止盗墓贼盗墓的,那个疑墓我进去过,是个空墓,里头什么都没有。哦,有几具佣兵的尸体,他们估计也是被涡流给骗了,才跑到疑墓里面去的,那个墓比正墓还深,佣兵带的压缩瓶气量不够,活活憋死在里面的。”   在二爷说话的时候,货船已经开始调头,王磊他们让船头直冲着涡流出现的方位笔直向前开,在船板上能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那声音很噪、很大,扎的我耳朵都有些发麻。   仉二爷凑到我耳边来,扯着嗓子喊:“只要疑墓被惊动,海面上就会出现涡流,当初渔民发现海上出了这么大的漩涡,还以为是龙王发怒了呢。”   我大声反问:“非要弄出这道涡流来吗,为什么不直接去墓口?”   仉二爷:“墓口被海沙埋得严严实实,这道涡流不出现,咱们也进不去啊!你们收拾一下东西,我去那边看看!”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朝驾驶舱那边指了指,我冲他点点头,随后就招呼其他人回货仓拿东西。   昨天晚上我们进货仓的时候,没听到太强的噪音,可这次进来,整个货箱里都回荡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加上这种钢铁结构的小空间拢音效果特别好,我被那阵噪音弄得手脚都有点麻痹了,硬着头皮搬起自己的设备,赶紧朝外面冲。   其他人和我一样,也是进来以后赶紧找到自己的东西,又赶紧逃走。   回到船板上,仉二爷告诉我货船出了故障,后浆可能卷上东西了,虽说问题不是特别大,可等一会还是得下去看看情况。   因为船出了问题,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足足两倍的时间,最后王磊将船停在海面上,对我们说墓口到了,仉二爷让我换上防寒衣,跟着他下水看看情况。   下水之前,我先凑在船沿上看了看水面下方的情况,当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视野很好,我朝着船尾望去,就看到靠近船尾的水面下拖着一条很长的黑影子,那个影子此时正在一下一下地摆动着,好像是在游动。   仉二爷也看到了那个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好像不是活物,上面没有生气,也没有邪气。”   “行,下水吧。”二爷带上了防水镜,仰头倒入了海面,我也跟着他一起下来。   二爷一手卷着鱼枪,在水中翻过身子来,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随后就快速朝黑影那边游了过去。   在平时,如果我发现了什么难以确定的东西,通常会停下来观望一下,确认安全了再靠近。可眼看着仉二爷已经游过去了,我也不能在原地干等着,也抱紧鱼枪跟了过去。   我尾随着二爷来到那个黑影附近,借着从海面上照射过来的光线,我才看清那是一缕发丝样的东西。   那是一缕长达十余米的黑丝,此时正随着海上的微波慢慢抖动着,远就像是一条很长的蛇在缓缓游动。   仉二爷伸手抓过一小缕黑丝,仔细看了看。   片刻,我的耳边响起了二爷的声音:“这好像……是头发?”   我心里惊奇,仉二爷怎么在水下还能说话,难道是千里传音吗?就听仉二爷对我说:“呼吸口的左边有个按钮,按一下就能说话。”   我摸了摸嘴边的呼吸器,上面确实有一个那妞。   仉二爷将手里的黑丝抛在一边,游到了船后浆那边,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到后桨那边一看,我们才发现整个浆缠上了大量黑丝,这些头发一样的细丝已经被搅得非常结实,二爷试图将一缕黑丝扯断,没想到那东西非常坚韧,即便是二爷那辆的力道,也是连加了两次力才将它扯断,在船桨上还被勒出了很深的痕迹。   仉二爷冲我摇了摇头:“不行,硬拉的话容易破坏船桨,咱们先下墓,让王磊过来处理吧。”   他说话的时候,我正朝着来时的方向观望,就发现目光所及的水域中到处都是这样的黑丝,有一些很长,有些很短,它们一边随着水流慢慢抖动,一边缓缓下沉,就像是一大片潜伏在水里的黑蛇。   大概是见我很长时间没应声,仉二爷也朝我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当场疑惑到:“这些东西是打哪来的,我们上次进墓的时候没遇到啊。”   我按了一下呼吸器上的按钮:“估计是墓里头出了状况,下去看看再说吧。”   我发现,在我说话的时候,我也能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另外在耳麦中还传来一阵嗤嗤啦啦的杂音,二爷准备的这些东西,单论质量和体验,还真比不上刘尚昂准备的那些。   我们回到船上,简单地对王磊说了一下水里的情况,王磊让一个船员留下来等他,随后就拿了锯子和刀,带着另一个人下水了。   之前我对潜水这种事了解不多,尽管早就知道墓口离水面足有三四百米,但一直以为只靠人力就能潜下去,也许深水处的水压大一些,但总归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内。   可仉二爷说,四百米的水深,他都没有把握能潜下去,我们这些小身板就更不用说了。   在货仓的正下方有一个能容纳十来个人的潜水器,那玩意儿不但能潜得很深,而且防爆能力很强。二爷说,到了水底,他要用鱼雷将墓口炸开,到时候聚在墓口的流尸可能会窜出来,让我做好镇尸体的准备。   要在潜水器里镇尸,我只能用罡步,我问二爷,潜水器能不能承受住罡步引来的重压,可仉二爷却只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没问题吧,看你引来的星力有多强了。”   说完,他就急催着大家进潜水器。   潜水器是全封闭式的,球形的空间十分狭窄,二爷明明说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可光是我们九个就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人贴着人,根本无法活动。除了我们以外,潜水器中焊接了一些仪器,有一个绿色的小屏幕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仉二爷从仪器中摸到了一个小按钮,按了两下,潜水器没什么反应,他皱起了眉头,在按钮上猛力一砸,就听“当”的一声,大半个仪器都被他给砸变形了。   接着我就感觉潜水器震荡了一下,随后才伴随着一阵很难听的噪音开始缓缓下潜,那动静听上去就像是生满锈的铁门被强行推开的声音,吱吱啦啦的。   眼下这个潜水器不会是坏了吧?   我们都很紧张地看向仉二爷,仉二爷则冲大家笑了笑:“这玩意儿有年头了,不太好用,哈哈。”   还哈哈,我的心脏都快贴到嗓子眼上了,就怕还没等到墓口呢,我们就在这个小空间把命给交代进去了。   仉二爷自己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一直盯着仪器上的绿屏,耐心等待着潜水器慢慢下潜。   我也不知道是下潜到多少米的时候,绿屏中映出的情景变得浑浊起来,有很多沙子和烂树叶一样的东西在水中不管翻涌着,让外面的光也变得暗了很多。   又一段时间过去,屏幕上只剩下绿色,什么都看不见了,二爷将耳朵贴在潜水器的金属墙壁上聆听了一会,对我说:“我要放鱼雷了,你现在开始走罡。”   空间太狭窄,别说是走罡,就是动一动腿都非常吃力,我朝着仉二爷摇头:“不行,走不了。”   二爷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已经把鱼雷放出去了。”   怎么这么着急!   我先是有些慌乱,随后又赶紧向刘尚昂和梁厚载使眼色,刘尚昂朝其他人嚷嚷起来:“给道哥腾一下地方,快点。”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以很快的速度爬到了梁厚载的肩膀上,师伯扛起了罗有方,罗菲扛起仙儿,仉二爷像拎小鸡似地将李壬风拎离了地面。   经他们这么一折腾,我脚下总算出现了一片面的不到一平米的空地,我没敢耽搁,立刻踩出罡步,由于不知道墓口的面积大小,我只能用上了“重罡”的步法。 六百四十四章 发瘤   我这边刚走完一套重罡,就听潜水器的正下方传来“噗”一声闷响,接着外面的水流就开始剧烈地搅动起来,潜水器也随之颤动起来。   这一次,就连仉二爷也变得紧张起来,他抬着头,一直盯着潜水器的顶端,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见他那副紧张的样子,我就预感,潜水器很可能扛不住水中的那股波动。   过了很长时间,潜水器才慢慢恢复了平稳的状态,二爷将脸凑在绿屏上仔细看了看,对我们说:“咱们要滑一段,抓紧了!”   滑一段?什么意思?   我心里正纳闷,就见仉二爷举手抓住了潜水器顶端的阀门,用力一拉。   之前我们在下降的时候,应该是基本保持了匀速,而刚才水流突变,潜水器只是颤动,而没有剧烈地飘摇,这说明在潜水器和货船之间,应该是用非常坚硬的收拉杆连起来的,我们就是被这条推拉杆慢慢推入了水底。   可当仉二爷拉出那个阀门的时候,我先是听到头顶上传来“亢当”一声,然后就觉得潜水器在飘飘忽忽地下沉,沉速不太固定,而且摇动幅度还比较大。   我知道,仉二爷拉了那一下阀门之后,我们的潜水器就和连接船体的推拉杆分离了。   我很紧张地盯着仉二爷,二爷一直看着绿屏,没察觉到我的眼神。   潜水器在下落了一段距离之后,壁面外侧又传来了“吭哧吭哧”的声音,连带着整个潜水器都在不停地震荡,我感觉潜水器好像正顺着一道倾斜的石壁下滑。   大家都特别紧张,仉二爷盯着绿屏,眉头紧皱,仙儿和罗菲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我跟前,一人抱着我的一根胳膊。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潜水器竟然开始翻转了,我赶紧将仙儿和罗菲卷在怀里,潜水器翻动的时候,我们的头顶和脚底有数次被完全调转过来,而且速度非常快,我只能死死地护着她们两个,生怕她们会撞在仪器的尖角上。   潜水器翻转的速度太快,其实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也不知道哪里有仪器,哪里有人,其间我确实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但那好像是一块很结实的木墙,每次我撞上去,它还会将我弹开。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翻转持续了几次,直到潜水器再次变得平稳时,我晕晕乎乎地看到仉二爷整个人都扑在仪器上,刚才我撞到的东西,应该是他的后背。   二爷回过身来看看大家,见所有人都没有大碍,他才再次看了看绿屏,随后又拉开了另一个阀门,我就感觉潜水器在慢慢上升。   刚开始,它上升的速度还算比较均匀,可在一分钟以后,它却突然提速上升,又急速下降、颠簸,我听到外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就知道潜水器已经浮出水面了。   仉二爷在仪器上稍微摆弄了几下,随后对我们说:“甬道里的空气是可以正常呼吸的。大家都带好压缩瓶,甬道和地宫连接的地方有一段很长的水路,咱们得潜过去。有道,你跟我打头阵,厚载断后,其他人走中间,位置自己安排。”   说完二爷就打开了潜水器的顶盖,身子猛地向上一蹿就翻出去了。   我跟在二爷身后出了潜水器,就见潜水器上竟然还带着三四个很大的探照灯,有一盏探照灯正对着前方,将整条甬道都照得通明。   我朝着甬道中望了望,它原本应该是一条天然隧道,只是地面上铺了石砖,在隧道两侧的道壁上,还刻了一些文字或者图案,由于年代太过久远,石壁上的纹刻被海水的潮气腐蚀,已经无法辨认出具体内容。   在甬道的地面上还散落着很多头发似的黑丝,每一缕黑丝都非常的长,光线无法照射到它们的尾部。   从潜水器上下来以后,仉二爷就蹲在了一缕“发丝”前,将它们捏在手里揉搓了一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随后皱着眉头对我说:“的的确确是头发。”   “头发?”我望着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的黑丝,也是不停地皱眉:“什么样的人会长出这么长的头发?”   二爷馍馍自己的下巴,摇头:“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人的头发。可……这缕头发上虽然有一股老物件才有的味道,确切地说是古董才有的味道,可它又是最近才长出来的。”   我不解:“什么意思?”   二爷:“唉,我现在也解释不了,反正它就是有古董味道的新东西。”   这时候,刘尚昂他们也纷纷出了潜水器,当他们看到地上的“头发”时,也是十分疑惑,只有罗有方在看到那些头发之后对我说:“这些头发上……有无当的气息。”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这些莫名出现的长发,也许和葬教留在墓中的东西有关,那件东西,说不定又和无当有关。   我拍了拍罗有方的肩膀:“走吧,进去看看再说。”   我先向前走了几步,仉二爷才快速跟上来,我看到他一手卷着鱼枪,另一只手中还攥着把匕首,就知道前面可能会有危险,于是也抽出青钢剑,将几张封魂符攥在了手里。   二爷见我拿出符箓,就问我:“封魂符也能镇住阳气吗?”   我说:“对付流尸青钢剑就够了,封魂符是以防万一的。”   仉二爷点点头,也再说什么,就是默默地向前走。   离开大灯照亮的范围之后,刘尚昂和梁厚载就打开了手电,在后面帮我们照亮。我发现,在两侧的石壁上有着大片大片的弹孔,很显然,当初葬教的人经过这里时,曾有过一场激烈的交火。   二爷说过,佣兵进入这里之后,曾遭到影尸的袭击。   其实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影尸不就是葬教创造出来的东西吗,为什么葬教还要让它袭击佣兵呢,我可是见过罗有方召唤影尸的,这说明,葬教原本是有能力控制住那种邪尸。   来渤海墓之前,我也曾问过罗有方这个问题,罗有方的解释是,在葬教内部,能控制影尸的人其实很少,他算一个,黑白双丁也能控制影尸,除此之外,就只有排号比较靠前的人有控制影尸的能耐。每次佣兵出动通常都会有影尸跟随,他们原本是为了协助佣兵行动的,可往往进入墓穴以后,影尸受到墓穴中邪气的影响就会发狂,加上操控者不在附近,没人能压制住它们,就导致了它们伤及佣兵的事情出现。   对于罗有方的这个解释,我是不太满意的,毕竟当初在二龙湾的时候,影尸袭击了佣兵,却又同时盗走了阴玉,当时影尸展现出的狡猾和果断,可一点也不像是发狂了。   随着我们不断深入,散落在地上的发丝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我也觉得,这些头发好像是刚刚才生长出来的,用手电这么一打光,就见它们依然是乌亮乌亮的样子。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几道很烈的阳气,那股炁场此时正朝我们这边靠近,我举了举手,示意身后的人小心,然后使出“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了青钢剑上。   仉二爷将鱼枪挂在背后,又抽出一把匕首来,朝我的青钢剑扬了扬下巴:“青钢剑上的阳气这么重,能砍死流尸吗?”   我笑了笑:“我在剑上凝聚了黑水尸棺的炁场,流尸身上的毒,不管怎么说也还是尸毒,黑水尸棺可以很轻易地将它们的毒性化解掉。我先前也和流尸交过手,只要散了它们身上毒,它们就完蛋了。”   说话间,刘尚昂的手电已经照亮了我前方三四米处的一个影子,我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具流尸。   当时我也没含糊,立刻提剑走了过去。我这么大步向前走,流尸发现我以后肯定还会扑过来,原本我是打算,在流尸动手的瞬间结果了它,可当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发现那具流尸被地上的发丝包裹着,它好像被麻痹了,一动也不动,卷在它身上的那些头发丝微微晃动着,就像是一大坨很细的小蛇,正蠕动着身子,从流尸身上吸收着养分。   我试着用青钢剑翻动流尸的身体,就在青钢剑触碰到流尸的时候,那些发丝就像是活了一样,纷纷朝着两侧挪动,避开青钢剑的剑身。   这些头发样的东西,好像是有意识的。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仉二爷也凑了过来,他看了看正努力避开青钢剑的那些发丝,皱着眉头问我:“怎么回事这是?”   我想了想,说:“这些头发样的东西,好像是有意识的。”   二爷:“这是邪物吗?”   我摇头:“不像,上面没有邪气……但也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和邪气啊……”仉二爷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那不就是死物吗,像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有意识呢?”   “不知道,”我还是摇头:“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说话间,我收起封魂符,打开手电朝着前方照了照,就见地面上匍匐着很多影子,细细打了打光,我看到离我比较近的两个影子都属于被发丝缠住的流尸,估计其他的也是。   仉二爷的眼神和手电的光一起在甬道中扫动几下,不禁咂了咂舌:“跟瘤子似的。”   确实啊,那些被发丝卷起来的流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硕大的瘤。   我收起了手电,朝身后招了招手:“仙儿,灯笼!”   仙儿立即取出狐火灯笼,幽绿的火光照亮了前方百米左右的一段路,到处都是发丝和流尸,我发现远处的一些流尸已经变得非常枯槁,眼看就只剩下一点干皮和碎骨头了,而在那里,发丝要比甬道入口那边的茂盛很多。   这些发丝似乎要将所有流尸全都“吃光”,当初仉二爷刚刚炸开墓口的时候还真不一定有流尸蹿出去,它们极有可能全部被困在这条甬道里面了。   我从仙儿手中接过灯笼,对仉二爷说一声:“小心。”,就快速朝着前面走了。 六百四十五章 寒意彻骨   甬道的高度也就在在两米左右,仉二爷低着头,走得不算太快,和我拉开了两三米的距离。   随着我不断深入,地上的发丝越来越多,脚踩在上面有一种很油滑的感觉,那感觉很不真实,好像我每次落脚都没有踩到地面,而是踩在了一大片油渍上。   仉二爷在我身后说:“这玩意儿怎么这么滑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索性就没说话,实话实说,这些头发丝一样的东西虽然处处透着几分诡异,可我能感觉到,这些拥有自主意识的“死物”,对我们确实是没有恶意的。   而罗有方也说,这些头发有无当的气息,我没感觉到头发上有任何气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可不论如何,我认为,但凡是带有无当气息的东西,应该都不会是邪物。   甬道比我想象中要长得多,途中我们遇到了几个三岔口,每一条岔路口的样子都是完全一样的,就连每一条支路的入口处,也都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   仉二爷说,不用管这些岔路,直着向前走就行。我回想起在货仓里见到了那张地图,确实只有我们脚下这一条笔直的甬道能通到地宫。   不断地前行,不断地看到相同的景物,这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渐渐地,我们对地上的发丝和流尸都失去了兴趣,甬道中的黑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我们置身其中,不断地下坠,却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底部。   这让我感到十分烦躁,我时不时地向刘尚昂询问时间,偶尔也问仉二爷还要多久才能进入地宫。   刘尚昂的回答大多是:“你怎么又问时间啊,才过了十来分钟。”   而仉二爷的回应永远是:“还早呢!”   不只是我,他们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味道,我渐渐察觉到,我们的心智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影响了,不仅仅是因为旅途的枯燥,肯定还有其他东西在作祟。   我开了天眼,试图查探甬道中有没有异常的炁场,却一无所获。   进入甬道的第五个小时,我让大家停下里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趁着大家都在休息的机会,我凑到仉二爷身边,问二爷:“二爷,上一次你们下墓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心境特别烦躁,就像是刚和人大吵了一架似的。”   二爷本来还带着一副很躁的表情,听我这么一说,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回应我:“上次没有,可我现在确实有这样的感觉。怎么,你也和我一样?”   我点点头,回头望了眼甬道深处,又对仉二爷说:“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咱们的心智。”   仉二爷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水,扫视一下周围的人,小声问我:“你能把那东西找出来吗?”   “找不出来,”我也压低声音说:“我感觉到不到附近有邪气,这里的磁场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不然李壬风早就嚷嚷起来了。”   仉二爷的眉头越皱越紧:“没有邪气,磁场也没问题,那是什么东西在影响咱们?”   我说:“二爷,当初我用您的药方泡过澡之后,不只是身子骨强了,五感也比以前灵敏了一些。像罗有方和刘尚昂,听觉、视觉都远超常人,可他们从进墓到现在,没说听到怪声音,也没说看到怪东西……”   不等我说完,二爷就将我打断:“你是想让我闻闻看,甬道里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我立即点头。   仉二爷挠了一下头皮,又摇摇头:“不行,现在甬道里全是一股子头油和尸臭混合起来的味道,就算还有别的味我也闻不出来啊。哎,你说,那些头发上的味道,会不会是祸根?”   虽然我一直觉得那些头发没有什么害处,但仉二爷的话,我也不得不考虑一下。   原地休整了二十分钟,我们继续开拔,临行前,我让大家带上呼吸面罩,想试试看不呼吸外面的空气,能不能让大家的心性平静起来。   事实证明,影响我们的不是某种味道,就算带上呼吸面罩,我们的心智一样会受到影响。   其实对于我们这些修行了很多年的人来说,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心境沉稳不是太大的问题,目前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李壬风,途中,刘尚昂觉得他速度太慢就催了他一句,当时刘尚昂说话的语气只是稍稍有些不耐烦,李壬风就炸了,险些和刘尚昂打起来。   当时我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头发怒的豹子。   后来还是仉二爷用煞气把李壬风给镇住了,李壬风虽然不敢再和刘尚昂动手,可依旧是一脸的怨怒。   就他现在这样子,三尸诀和道德经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进入甬道的第七个小时,我们面前没有路了,在狐火的照耀下,靠近甬道尽头的位置出现了波光。   仉二爷在后面对我说:“前头就是水路了,下水的时候控制好呼吸,别等出来的时候压缩瓶里的空气不够用了。你在前面领路,我到后面去盯着李壬风。”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二爷则退到后面去了。   在甬道的尽头,地面上少了四五块砖,透出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洞口,洞中就是水,我将狐火灯笼还给仙儿,又拿出手电,朝水中照了照。   这里的水是十分清澈的,手电光很容易就能照到水底,同时我留意到,在手电光束的旁边,还有几个黑影快速游了过去。   我立刻将上半个身子没近水中,朝黑影离开的方向打了一下光。   就看到几条一米多长的大鱼正在水中快速游动着,那些鱼身上没有鳞片,却附着一层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壳,壳背又扁又长,就像是一层层布,正随着它们游动的幅度在水中起起伏伏。   这不是布衣鱼吗?当初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我曾见过这种怪鱼,不光见过,还吃过。我记得当初黄玉莲曾说过,这种鱼是专门生长在水墓里的,能活百余年,身上毒性很烈。   我正观察着那几条鱼的走向,耳麦里就传来了仉二爷的声音:“看到什么了?”   我按下呼吸器上的按钮:“是布衣鱼。”   仉二爷:“水底下有个布衣鱼的鱼窝,那玩意儿毒性很烈,你小心点。对了,它们要是攻击你,千万别还手,一旦它们破了皮,流了血,泡在水里的人全都完蛋。”   外面的人应该都听到了仉二爷的话,我也没必要再嘱咐他们什么,调整了一下呼吸,直接钻入了水中。   这里的水温比外面要低很多,我整个身子泡进来以后,就觉得水正从我的骨头上带走热量,心知不能停留,就赶紧向前方游动。   那两条刚刚游走的布衣鱼又正冲着我游了回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我面前,起初我以为它们想要攻击我,可这两条鱼到了我身边以后,就一直围着我打转,不知道想干什么,我也没心思理会它们,就一直向前游,他们就这么围着我,一圈一圈地转着,还时不时朝我这边瞅上一眼。   我正对它们的举动感到疑惑,就听仙儿的声音出现在了耳麦里:“有道,那两条鱼好像把你当成同类了。”   当成同类?我怎么觉得它们是将我当成猎物了呢。   我记得很多群居的鱼类在捕猎的时候,都有围着猎物打转的习惯,这对于他们来说类似于狼群的包围战术。   在仙儿说话的时候,所有人的耳麦里都会出现她的声音,过了片刻,我又听到仉二爷在说:“这些鱼饿急了是会吃同类的,有道你小心点。”   在二爷说话的时候,就有一只鱼凑到了我的脚踝处,用鱼头上的吻在我的蛙鞋上磨蹭了两下,随后它又游到我身边,盯着我看了一会。   它好像是在测量我的身长,看看能不能一口将我吞下去。   说起来,即便是在水里,依靠青钢剑,我也能非常轻易地杀死这两条鱼,可问题在于它们身上的毒腺,万一破了,毒液在水中扩散,我们都得完蛋。关键是我们都不知道毒腺在哪,万一它们真的朝我亮出利齿,我也不知道该用剑戳它身上的哪个部位。   没多久,另外一条布衣鱼也游到了我身边,它一直围着我的腰部打转,不知想想干什么。   这两条在游动的时候时不时会碰到我,我心里一阵烦躁,就按下了按钮,说:“二爷,咱们还得多长时间才能离开水路?”   仉二爷:“再有半个小时吧。”   还要那么长时间!我的视线在两条布衣鱼身上来回扫了扫,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尝试着驱赶它们,可它们并不怕我,我用青钢剑的剑鞘将它们抵开,它们很快就会游回来,继续围着我打转。   也是没办法了,我只能任由它们跟着,一边拿手电照着亮,一边默默地向前游动,仉二爷和仙儿应该是一直都没有关对讲机,我在耳麦里能听到仙儿紧张的吐息声,以及仉二爷时不时哼出的小调。   仙儿似乎比我还要紧张,可仉二爷却好像根本没把这次下墓当回事。   连续游了二十多分钟,冰凉的水带走了我身上大半热量,以至于我的手脚都有些麻痹,动作也不像之前那么灵活了。   布衣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虚弱,又朝我身边凑了凑,这种鱼的体表温度比水温还要低,它们一凑近,我就能感觉到一阵更重的寒意。   仙儿的叫喊声不早不晚地在耳麦中响起来:“小心后面!”   当时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但仙儿的声音是最清晰的,我意识到跟在我后面的布衣鱼可能要袭击我了,用最大的力气快速蜷一下身子,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我的蛙鞋,低头一看,就看见蛙鞋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破洞,那是被布衣鱼咬破的。   我立即转头,面对着身后的两条鱼,其中一条就在我旁边摆着尾巴,没有扑过来的意思,而另外一条,则直冲着我扎了过来。   我立刻端起青钢剑,用剑鞘抵住布衣鱼的头,在水中,我的动作变得很缓慢,冰冷的水温也让我使不出多少力气来,头部被顶了一下之后,那条鱼好像是发怒了,用力甩动着身子,将青钢剑摆开,又摇动尾巴,张着全是利齿的大嘴冲过来。   这种鱼的力气很大,它摆动尾巴的时候,在水中激起的那阵暗流让我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眼下的情况是,要么我死,要么我杀了它,可它的速度挺快的,我可不能保证,我能在它咬掉我的脑袋之前拔出青钢剑。   就在这时候,布衣鱼快速前游的身子突然定在了原地,借着手电上的光,我看到一个狭长的黑色影子卷住了它的尾巴,它那一双鱼眼瞪得很大,好像是受到了惊讶一样,随后又开始奋力摆动身子,想要从那个影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六百四十六章 古巫术   我隐约听到耳麦中传来了某个人的声音:“是头发。”   信号似乎受到了影响,耳麦中带着很强的“沙沙”声,我辨认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但确实听到了“头发”这两个字。   我挪动手电,让光线打在了布衣鱼的尾巴上,这时我看清了那个黑影,确实就是一把很粗很粗的发丝,它就像是一条柔软却非常有力的手臂一样,正将布衣鱼一点一点地卷了起来,布衣鱼的挣扎时的力量对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没多久,一圈一圈的发丝就将那条布衣鱼整个裹了起来,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黑色的蛹,而在我们头顶的正上方,还有些很多类似的蛹子。   看样子,水路中的布衣鱼和外面的流尸一样,几乎全都被这些发丝给困住了。   另一条布衣鱼见到同伴被发丝卷走,立刻摆动着尾巴逃走,头都没回一下。   我用手电照着遍布在头顶上方的发丝,一下一下地皱着眉头,如果不是布衣鱼被卷走,我根本不会想到,在我们的正上方还有那么多发丝,刚进来的时候,我留意到头顶上方一片漆黑,还以为那真的就是一大片阴影而已。   仉二爷朝我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啊,再耗下去,出来的时候氧气就不够用了。”   我朝二爷那边看了眼,之后就没敢再犹豫,转过身,朝着前方继续游。   十分钟以后,我们终于离开了水面。   眼前又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在前方不远处能看到三条分岔路,地面上铺满了厚实的发丝,另外,也能看到发丝中有一些凸起的瘤,里面应该裹着流尸。   水太冷了,上岸以后我就搓热了手掌,又用手掌不停地搓着胳膊和腿。   仉二爷来到我身边,朝甬道中打了打光,而后对我说:“这些发丝袭击了流尸,也袭击了布衣鱼,为什么单单没有袭击咱们呢?”   “不光没有袭击咱们,”我说:“刚才要不是因为这些发丝,我可能就被布衣鱼啃到了。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些发丝样的东西确实没有恶意,不过我心里还是不太容易沉静下来,那个影响咱们心智的东西,还在。”   在我说话的时候,李壬风也上了岸,我和仉二爷同时朝他那边看一眼,又对视一眼,谁也没多说话。   在冰冷的水中游了这么长时间,李壬风显然有些扛不住了,上岸以后,他先是和我们一样搓了搓身子,随后就开始扶着甬道的道壁大口呕吐,但什么都没吐出来,就是不停地干呕,看着他的腹腔一下一下地抽搐,我都替他难受。   原本我和仉二爷商量了一下,打算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会来着,可罗有方却说最好不要再这地方久待,我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说,这地方带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至于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又说不清楚。   说真的,不只是他,我也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样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眼看着李壬风缓过劲来了,我们也没再耽搁,继续前进。   李壬风的状况经常反复,我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刘尚昂拿了两个类似于暖贴的东西贴在李壬风的腹部,原本以为他是肠胃着了凉,暖过来就没事,可没想到,当腹部出现了暖意之后,李壬风干呕的频率变得越发频繁,偶尔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刘尚昂想将李壬风腹部的暖贴撕下来,可李壬风不让,说贴着那些东西能让他安心一些,身子也不觉得那么沉。   李壬风只是第一个身体出状况的人,但不是最后一个。   在甬道中走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刘尚昂也开始出现和李壬风一样的症状,在他之后,罗有方也一直说自己头昏,有时候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我越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在李壬风又出现干呕的时候,我让仙儿拿出了狐火灯笼,随后凑到李壬风跟前查看。   我留意到李壬风在干呕的时候,除了腹部,后腰的右侧也有轻微的蠕动感,就伸手抵住李壬风的后腰,问他:“这地方疼吗?”   李壬风好像对我的举动十分排斥,他先是扶着墙后退了半步,和我拉开一点点距离,完了才回应我:“不疼,你按上的时候……麻嗖嗖的。”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一把将李壬风扯过来,拉开他防寒服的领子,就看到他的脖子两侧上浮现出两条深色的“筋络”,借着狐火,那两道筋络就像是从他脖子上蔓延开来的裂纹。   在这之后,我又拿起李壬风的手掌看了看,他的手掌心已经发乌。   他的后腰麻木,是肝胆出现了问题,脖子上出现黑筋,手掌发乌,是血液出现了异变。这些都是尸变的征兆,可在他身上,我却没有察觉到尸气。   这时候我联想到了流尸,这种怪异的邪尸也是几乎没有多少尸气,但身上却有着很重的阳毒。   我又仔细感知了一下李壬风身上的炁场,他身上的阳气确实比平时强了一些。   仉二爷在一旁问我:“这是尸变吧?”   我点头:“是尸变,可他身上没有多少尸气。如果因尸气而发生尸变,驱散了尸气就没事了,可他现在身上没有尸气,但阳气很重,应该是开始分泌和流尸一样的尸毒了。”   仉二爷:“用罡步驱毒?”   我皱了一下眉头,问仉二爷:“二爷,你还有其他驱毒的办法吗,我是怕现在踩了罡步,有可能会惊动地宫深处的东西。”   听到我的话,仉二爷也没犹豫,直接拿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顿时有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在这之后,仉二爷又朝李壬风扬了扬下巴:“喝了!”   李壬风仿佛没听明白仉二爷的意思,挑了一下眉毛,但没有其他动作。   二爷一脸的无奈:“这孩子是不是脑袋里少了根筋啊?你喝了我的血,身上的毒性就能压制住了。”   他一边说着,还不忘指了指胳膊上的血痕,李壬风显然对喝血这件事很排斥,他盯着二爷胳膊上的伤疤,几次凑上前,却都没有下嘴的勇气。   我就对他说:“壬风啊,你要是不想变成流尸,就必须喝了二爷的血。”   李壬风这才咬了咬牙,将嘴唇凑在了二爷的伤口上,他吮了几口血,我就看到他脖子上的黑筋变淡了很多,但没有完全消失。   仉二爷又看了看李壬风的手掌,对我说:“暂时压制住毒性了,两三天之内应该不会尸变。等离墓以,你再拿罡步来驱毒吧。”   “只要见到了地宫深处的邪尸我就能走罡了,”我说着话,朝刘尚昂和罗有方招了招手:“你们俩也过来吧。”   刘尚昂走过来的时候,我也看了一下他的情况,他身上也出现了尸变的征兆,但大概是因为体质比李壬风强了太多,尸变的征兆也远没有李壬风那么明显,只是在脖子的根部出现了几条不易察觉的暗斑而已。   罗有方没有尸变,身上也没有尸毒,他之所以感到头昏,是因为身上的阴气不足。   在给刘尚昂和罗有方做完检查以后,我又分别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没有问题,只是师伯身上的阴气也比平时淡了一些。   可他和罗有方身上阴气是如何被消耗的呢?对于此,就连师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仉二爷推测,在这个墓穴里可能存在一种比较特殊“场”,不是炁场,不是磁场,有可能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怪异力场,自从我们进入这个地方开始,就一直受到那股力场的影响。   但二爷也坦言,他上次进入渤海墓的时候并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那时候,地宫深处也还没有出现邪尸。所以他猜测,有可能是那些邪尸的出现,导致地宫发生了变化。   当时仉二爷说出这些推断的时候,我发现梁厚载一直皱着眉头,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肯定会在这种时候发表自己的一些言论,可这一次,梁厚载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等李壬风稍稍缓过劲来,我们又行进了一段距离,直到二爷说再向前走二十多分钟就进入地宫了,由于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他建议大家原地休息一下,恢复体力。   我拿着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水来到梁厚载跟前,将一瓶水递给他:“想什么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见你皱着眉头。”   梁厚载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沉思小片刻之后对我说:“我们这一脉的古籍里记载,当初巫咸只取一捧蓍草、一把禾苗烧成灰烬,将草木灰抹在额头上,不用凝炼念力,也不用借用天地炁场,就能沟通鬼神,视觉和听觉越过山川河流,延伸到千里之外。所以我在想,也许在这个墓穴里,有一些东西可能和上古的巫术有关。”   换句话说,墓穴中的那股怪异力场,很可能来自于某种非常古老的巫术。   我默默地坐在梁厚载旁边,吃着压缩饼干,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梁厚载突然问我:“道哥,你还记得乱坟山下的古墓吧?”   我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古墓的深处,应该也有很多与古巫术有关的布置吧。”   梁厚载“嗯”了一声,说:“乱坟山下的大墓是你们一世祖改建的,九大墓也是她建立的。而且我觉得,九大墓,应该是在周烈死后才建起来的。”   我看着梁厚载,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一世祖先改建了乱坟山的地宫,在这之后,才建起了九大墓?”   梁厚载点头:“其实咱们之前去过的那几个古墓里,都有一些布置是和古巫术一脉相承的,甚至很多墓穴结构能和我们夜郎巫术的一些经典学说相呼应。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的一世祖好像并不精通术法吧。”   我说:“过去的事谁能知道,也许一世祖原本就精通术法,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而已。如果一世祖真的不通术法的话,那她又怎么催动番天印,又怎么将一缕魂魄保留在黑水尸棺上呢?” 六百四十七章 九星观顶局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梁厚载说:“你们的一世祖肯定是有术法傍身的。但她在术法方面的传承是从哪来的呢?”   我想了想,说:“从地师那学来的吧?”   梁厚载:“我翻过寄魂庄内阁的书籍,有一本书上很明确地写着,庄君平虽然天生就能凝练念力,但他确确实实是没有术法方面的传承的,他精通周易八卦、阴阳五行,但这些东西最后也只是用在算命和看风水上,你们一世祖的术法传承,不是从庄君平那里得来的。”   我看着梁厚载,笑了笑:“你好像比我还了解一世祖啊。”   梁厚载没笑,他很郑重地说:“你知道柴爷爷当初为什么要找我师父吗?”   我说:“记得当初师父说,他是为了下一个很老的墓,才跑到湘西和贵州去找李爷爷的,说是那个墓地里极可能有一些和古巫术有关的东西。”   梁厚载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柴爷爷之所以要找我师父,是因为你们守正一脉的传承和我们的传承,是有关联的。你还记得吧,柴爷爷过去总说你们守正一脉在辰州符上的造诣不深,可守正一脉的封魂符,却是现今最好的镇邪符之一……嗯,不过守正一脉辰州符上的造诣,却是不怎么样。”   我不仅皱起了眉头:“厚载,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梁厚载说:“你们守正一脉传下来的三种符箓根本就不是辰州符,而是一种更古老的灵符,只不过是做成了辰州符的样子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封魂符应该是走身符的一种,这种符箓早就应该失传了才对。”   我心里不禁疑惑,如果梁厚载一早就发现了这些,可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呢。   梁厚载就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不用我张口问,他就说道:“眼下这个墓穴,之所以不靠炁场和磁场就能扰乱咱们的心智,应该是因为当初你们的一世祖在地宫中做了一种特殊的布置。九星管观顶局,李壬风是这么说的吧,其实那根本不是风水局,而是一个巫阵,我们夜郎的古籍上叫它‘弃坛阵’。说真的,如果不是这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巫阵,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守正一脉的封魂符到底属不属于走身符。”   在梁厚载和我对话的时候,大家都围了过来,但没有人说话,我也保持着安静,生怕打断了梁厚载的思路。   梁厚载继续说道:“弃坛阵、走身符,这都是巫咸的传承,三千年前就已经失传,我也不知道你们一世祖是怎么得到这些传承的,可她就是得到了,而且还一直传到了你这里。另外,我仔细查过师父留给我的古书,你门守正一脉的罡步,也是几乎和大禹创出来的禹步一样的,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做了很小的改动。道哥,我现在怀疑,你们的一世祖是在改建乱坟山古墓的时候发现了压制阴玉的法门,同时也发现了这些巫术方面的传承。”   说到这里,梁厚载停了下来,喝了几口水。   我挠了挠头皮,说:“你的意思是……这九座大墓,都和乱坟山下的地宫有关系了?”   梁厚载点头:“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乱坟山那边咱们还得再去一次,看看古墓更深处到底有什么。”   他说了半天,原来是这个意思,可即便是知道了乱坟山下的古墓比想象中重要,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也没有什么帮助啊。   可这时候梁厚载又说:“现在看来,弃坛阵应该已经发动,如果不能尽快破掉它,咱们都会死。”   我猛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个阵很厉害吗?”   梁厚载:“我也不知道这个巫阵的成阵原理,但我知道,这个阵是可以夺人阳寿的,而且是在人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阳寿夺走。”   李壬风也说:“啊,对,我也想起来了,师父说过,这个九星观顶局,确实可以拿来改命。蜀南鬼市最初的一批魂票,就是在这个风水局中炼制出来的。”   靠,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我立即问梁厚载:“怎么把这个阵破了?”   梁厚载摊了摊手:“我哪知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能找到破阵的方法,毕竟你们守正一脉的术法传承,极可能就来自这些老巫术。”   我挠了挠下巴,问梁厚载:“阴阳五行那套东西,在巫术里也通用吗?”   梁厚载笑了笑:“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如果守正一脉的传承确实是从古巫术中延伸出来的话。”   这时候师伯开口了:“说起来,咱们守正一脉的传承,其中的绝大部分确实是来自道家,不是什么古巫术啊。”   这句话明显是对我说的,我转身望向师伯,师伯则继续说着:“在隋朝之前,守正一脉根本没有术法方面的传承,完全是靠吸取百家之长才形成了如今的术法体系。不过……番天印确实是早年流传下来的东西,和番天印有关的那些秘术,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你师祖说,那些秘术,也是道家术法的延伸,不过我一直觉得这样的说法好像站不住脚。”   的确站不住脚,从一世祖以后,寄魂庄两千年来没有出现过能催动番天印的人,常理来说,历代守正门人既然无法催动番天印,自然也无法创造出和番天印有关术法。   过去,师父从番天印上借力的时候也曾有些心得,并从这份心得中延伸出了一些靠番天印来施展的术法,可那些术法绝大多数是无法在番天印被催动的时候施展的,只能靠借力来施展。   师伯的话点醒了我,我想起在师父留给我的那本秘籍中,确实有对阴阳五行的注解,确切地说,那些文字,是从天、地、人的角度对阴阳五行进行了重新解读,其中的一小部分言论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从未见其他典籍中以那样的方式来解读阴阳。   比如说,秘籍上曾说,阴、阳两炁,是天地本命的一种体现,认为这个世界本身有固定的命数,而阴阳,就是命理流转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除了阴阳两中炁场,活人天生就带着的那一份灵韵,也会对天地大命造成影响。   我一直以为,这里所说的“灵韵”,和我理解中灵韵应该是不同的,它应该是指的人体身上的磁场。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这些年一直忙于奔波,也没有机会去验证。   师伯问我:“你应该有把握破掉地宫里的阵法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了?   我不禁苦笑:“完全没把握,试试看吧。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吧,如果没问题,咱们就继续深入。”   说话间,我特意看向了李壬风,李壬风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朝我点了点头。   我从仙儿手中接过狐火灯笼,挎上防水背包,也不再废话,径直朝甬道尽头那边走。   自从进墓以后,我的脑子就变得很乱,所有的思维都好像被碎片化了,很难沉下心来思考问题。可现在我必须努力去回忆秘籍上关于阴阳五行的那些内容,并将这些内容贯穿起来。   一边快步向前走着,我一边不停地回忆和思考,同时也在期盼着梁厚载的推断是对的。   过去,他总是对的,可这一次,我却不是那么愿意相信他的话,我宁愿地宫中没有巫阵,宁愿那道阵法没有从我们身上夺走阳寿的能力。   十几分钟以后,我们出了甬道,进入了一个体积异常巨大的空间。   这里应该就是地宫了,我的脚落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就听到远方传来迟缓而空旷的回音,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石头雕成的灯座,在狐火映衬下,灯座呈现出一种有些发乌的墨绿色。   我大略打量了一下灯座的结构,和门鼎脚行附近的长明灯一样,这些灯座也是由一个八楞石柱支撑着一个四方形的灯头,在石柱上,也同样纹刻着三条没有头的蟒身。   它的出现似乎就像是要向我证明,眼前这座墓就是一世祖建立起来的。   仉二爷让我小心一些,说是绕过前方的三座大殿就能看到九座高耸的塔身,那些塔里可能有很麻烦的邪尸。   随着不断向前走,又有一模一样的灯座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每个灯座间的距离都在两百米左右。   我一直寻着灯座向前走,一路上仉二爷都没有让我改变方向的意思,说明在这些灯座的尽头,应该就是第一座大殿了。   鬼市里的长明灯,也被我们称为“引路灯”或者“引魂灯”,因为鬼市的结构复杂,很多第一次进去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可只要是顺着灯走,就能找到门鼎脚行,又或者找到鬼市的出口。墓穴里的这些长明灯,应该也有相同的作用。   我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多远才看到地宫中的第一个大殿,这个体积硕大的建筑是木制的,在潮气的腐蚀下,如今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房梁和房顶早就不知去向,墙壁也大面积地坍塌,只有殿门前的三个石墩子还大体保持了千年前的样子。   李壬风一路小跑地来到我身边,指着那三个石墩子对我说:“这是一种很特殊的石椁,叫墓上椁,下面应该是压着尸体的。”   我问他:“这种布置有什么说法吗?”   “这是天葬盖棺,”李壬风说:“下面压着的尸体在入土前应该是被鸟兽啃食过的,就是先进行天葬,让身体的一部分血肉回归自然,然后再入土,留一具不完整的尸体,供后人祭拜。这种布置,在风水上来说也属于将生门做成死门,一世祖这是在提示咱们,整个地宫的风水格局是按照奇门遁甲来的,但生门已经被封死,也就是说,这里的炁场是不外流的。”   炁场不外流,岂不是会造成邪气淤积,一世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六百四十八章 武人像   我心里正疑惑,就听队伍后排的仉二爷说:“在第二个大殿外面也有这样一个石墩子,我弄死的那只马腹就是顶开了石墩,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我没有停留,绕过大殿之后就继续向前走。   李壬风依然跟在我身旁,他沉思了一阵子,又对我说:“这应该是天葬镇的布局了,一世祖封住炁场,大概是为了防止地宫中的邪物逃窜出去。”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奇门遁甲,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八道门两两相对,生门被封,死门应该也被封住了。   李壬风也说,在残尸上面压石椁,是将生门做成死门,也就是说,这里的风水局,生门和死门应该是重叠的,为了维持平衡,另外六道门,应该也是两两重叠。杜、开,伤、惊,井、休,六道门合成三道门。   生死门被合并,两者都无法发挥原有的作用,其他六道门也一样。   而“杜开”门对应的是阴火和****伤惊”门对应的是阳木和阳金,“井休”门对应的是阳火和阳水,“生死”门对应阴木、阴金、阳土和******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提到过,要想建立阴阳五行的平衡,有一个万金油的办法,就是引导天地大炁南入北走、西进东流。说得通俗点,就是让天地灵韵从正南方向入局,从正北方向离开,再引导这股灵韵从正西方向再次进入,从正东方向离开。这样一来,就能在短时间内让小范围内的阴阳炁场达到相对的平衡。   我们进入墓口之后,大致的行进方向是从南向北走的,只要找到了“休景”门和“伤惊”门,应该可以确定东、西、南、北四个正方向。   由于我对风水方面的东西了解确实有限,暂时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我问李壬风:“像这样的风水,你布置过吗?”   李壬风摇头:“没有。别说是我了,估计我师父和师祖他们也没有布置过。其实像这样的风水,双门开、双门封,也就是说,生门一封,死门也会被封住,为了维持格局的平衡,生死门封禁以后,另外六道门一样会被封住。除非是要镇压特别厉害的邪物,不然像这样八门全封的阵法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哎,师叔,你听说过封门村吗?”   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应他:“我不光听说过封门村,在我们这一脉,有一种阵法就叫封门阵。”   李壬风正想继续说下去,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最后回过头去问师伯:“师伯,咱们这一脉的封门阵,也是从道家传过来的吗?”   师伯思考了一会,摇头:“不知道呢,咱们寄魂庄的典籍上也没说封门阵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对了,这就对了,地宫里的这些布置,和封门阵中蕴含的易理是相通的。封门阵,原本也是通过将几道门的位置调转,来达到迷魂的效果,而且在封门阵中,八道门都是可以被暂时封闭的。   一般来说,按照奇门遁甲布置出来的阵法,只要有一个门被封住,阵法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可封门阵就不会,而且还能通过封住不同的门,让阵法中出现多种不同的变化。   我试着推想,如果地宫大阵的结构和封门阵近似,那它就应该和封门阵一样,只有一个阵眼,而且在阵眼附近还有灵韵强悍的东西来压阵。也许九星观顶局所在的位置就是阵眼,也许,葬教之前不是遗留下了某个重要的东西,而是那个东西原本就在阵中,他们只是离开得太匆忙,忘了将它一起带走。   也不知道李壬风是发现我的表情有变,还是意识到了别的什么,他戳了一下我的胳膊,试探着问我:“师叔,你是不是想到怎么破阵了?”   我说:“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但不一定能成。你现在还能分辨出方向吗?”   李壬风回头朝我们走过的地方看了看,又从背包里拿出罗盘,随后朝我摇头:“不行,罗盘不正常。”   我看了眼他手中的罗盘,就见中心位置的指针一直在疯狂地转动着。   这时候李壬风又变得疑惑起来:“怪了,这地方的磁场挺正常的呀,怎么罗针转得这么快呢?”   他说磁场正常,那这里的磁场肯定就是正常的,加上在这里我暂时也感觉不到不正常的炁场,能让罗盘失灵的,也只能是大阵中那股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被天眼感知到的特殊力场了。   途中,我甚至拿出了琉璃卵,想看看附近到底有没有异常,可琉璃卵只是朝罗有方那边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在这个地方,琉璃卵能感知到的最强的邪气,就是罗有方身上的那股阴气了。   来到第二座大殿前的时候,我看到殿门前的地面上有一个两米宽的大洞,洞口周围的土壤和石板都是外翻的,看样子,曾有一个庞然大物从这个地方破土而出,而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还落着一个石椁。   绕过大殿之后,我看到了马腹的尸,它已经死了好几个月,可看上去却像是活生生一样,在我从它旁边走过的时候,它表皮上的长毛还随着我带起的风晃动着。   《山海经》上说“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眼前这具尸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头体格巨大的猛虎,身上的毛皮也和老虎一样,呈现出一深一浅两种不同的颜色,至于它的脸,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人类相似,只因为那张脸已经被整个打扁了,干涸的血和碎骨碎肉就这么粘在地上。   看到它惨死的样子,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和仉二爷切磋时的情形,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当初二爷的拳头要是砸在我的脸上,我的下场绝对比这惨多了。   二爷看到马腹的尸体,问了句:“它怎么没腐烂呢?”   梁厚载说:“马腹是古时候的三种金刚体之一,它的肉身不但坚如精钢,而且死后不腐烂。这东西的尾巴是可以做成法器的,如果咱们能安全离开的话,可以将尾巴带走。”   这时候李壬风也看到了马腹的那张被打碎的脸,问我:“这东西的肉坚如精钢,那它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接着我就听见仉二爷在后面笑。   我拍了拍李壬风的肩膀:“这种事你得问仉二爷。”   李壬风回头朝仉二爷那边看了一眼,朝我吐了吐舌头:“那个老爷子一身的煞气,怪吓人的,我可不想和他有啥交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绕过最后一座大殿之后,我们又走了大约两个多小时,高耸的石塔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仉二爷说过,这地方极可能潜伏着厉害的邪尸,我不敢怠慢,抽出青钢剑,又解开了包裹番天印的火蚕丝布。   番天印的炁场一出,李壬风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他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和我拉开了距离,仉二爷则快走两步,来到了我身边。   九座塔之间的间隔距离很大,狐火的光亮所至,也只能照亮其中一座。   二爷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塔,小声对我说:“邪尸就是从这出来的。”   我将天眼完全开启,仔细感应着地宫中的炁场,没有尸气。   来到塔前,二爷拿出了手电,将光束打在了石塔的顶端,又朝光线的落点扬了扬下巴。   我抬头望去,就看见在石塔的尖顶处立着一个黑漆漆的石像,那是一个倒持长剑的武人像,我看到剑柄的位置有个鹅蛋样的装饰物,立即反应过来,那把剑应该是照着天罡剑的样子刻出来的,而石像所刻画的,就是周烈本人。   二爷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个石像才是地宫里最怪异的东西。”   我皱了一下眉头,朝二爷投去一道疑惑的眼神。   仉二爷接着说:“这姿态,这模样,都和我们老仉家世代供奉的祖师爷一模一样,上次从墓里出去以后,我还专门找过祖师爷的画像,就是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惊,问二爷:“仉家的祖师爷,是不是姓周?”   二爷十分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们老仉家这一脉的祖师爷,叫周仲安。”   周仲安,不是周烈啊?不过,仲安,也有可能是周烈的化名或者表字。   错不了了,天罡剑是周烈的佩剑,石塔顶端的人像和仉二爷家中的祖师爷画像,应该就是周烈的。如果说仉家曾得到过周烈的传承,这完全说得过去,甚至我现在都在怀疑,老仉家其实原本是老周家来着,他们根本就是周烈的子孙。   周烈天生神力,仉二爷的力气也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周烈百毒不侵,仉二爷也是,周烈曾经得到过长生丹的配方,而仉二爷体质远超常人,会不会是因为那股药性,随着周烈的血脉流传了下来……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面盯着仉二爷看。   二爷大概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就问我:“你怎么这样看我呢?”   我这才回了回神,说了声“没什么”。   目前来说,我还不打算将周烈的事情告诉仉二爷,毕竟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可二爷又问了我一次:“你怎么知道仉家的祖师爷姓周的?”   我岔开了话题:“二爷,你为什么说这尊石像是地宫中最怪异的东西呢?”   “就因为这是祖师爷的雕像啊,”二爷说:“在汉代的时候,寄魂庄和老仉家还没有什么交集呢。我琢磨着,塔顶上的这些石像,有可能也是在明朝年间被放置上去的。”   我摇头:“不是,这就是汉代的东西。”   二爷:“你怎么就认定它是……有动静!”   不用仉二爷说,我也听到石塔的另一侧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个跛足的人正顺着塔身朝我们这边绕过来。   仉二爷的听觉和刘尚昂差不多,罗有方的听力比他们两个还好好很多,可现在我都能听到这阵脚步声,他们刚才却都没有察觉到异常,说明这阵声响是刚刚出现。 六百四十九章 厚土卦   仉二爷向前倾了倾身子,仔细聆听了一下,眉头渐渐拧出了一个“川”字,手也探到腰后,拔出了匕首。   其实我很想到塔前看个究竟,但仉二爷没动,我也没有擅自行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举高了灯笼,就看到一个飘乎乎的人影出现在了塔身旁边。   不对,不是人,是邪尸,它拖着步子,以很缓慢的速度朝我们这边走,我提起青钢剑想要上前,二爷伸手拦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动。   我留意到,仉二爷现在连呼吸都放得很慢,似乎是怕惊动眼前的邪尸。   这具邪尸的身上确实是没有半点尸气的,它的形容枯槁,眼眶里没有眼珠,看起来似乎就是一个完全脱水的干尸。   身子消瘦,可它身上的那件大襟袍子却异常宽大,看起来飘飘荡荡的。我留意到,它身上的这间袍子,确实是明朝才有圆领官袍,头上还带着网巾,这样的头饰叫做四平方巾,也是明朝独有的。   邪尸身上没有尸气,那还能叫邪尸吗。流尸身上也没有多少尸气,但尸毒很烈,在有些时候,尸毒确实可以替代尸气,成为邪尸身上的动力来源。可从眼前这具邪尸身上,我感应不到任何炁场,没有尸气和阴气,也没有阳气。它仿佛就是一根会动的干肉而已。   仉二爷用胳膊压着我的胸口,以至于我的呼吸也慢了下来,他紧紧盯着干尸,脸色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当初海浪险些将货船掀翻的时候,他都能风轻云淡,如今面对这样一具没有任何邪气的干尸,竟然紧张了。   干尸一步一步地走到我们跟前,它突然停下了脚步,伸长了脖子,好像在嗅我们身上的味道。   仉二爷攥紧匕首,屏住了呼吸,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闭气。   就在这时候,在我身后不远的李壬风突然开口问:“前边什么情况啊?”   他这边刚开口说话,二爷就出手了,他猛地刺出匕首,一下就扎穿了干尸的眉心。我只看到二爷出手,却没看到干尸的动作,当匕首陷入它眉心的时候,它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以后伸到了二爷的喉咙处。   不是我刚才没有留意干尸那边的动静,而是它的速度实在太快,我的视线根本跟不上他的动作。   直到仉二爷拔出匕首,干尸都没做出其他的动作,它就那么僵僵地站在原地,左手还保持着伸向仉二爷时的姿势。   仉二爷长出一口气,双手拖着干尸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它平放在地上。   我小声问仉二爷:“死了吗?”   “死了,”二爷先是点了点头,又一脸怒色地转向李壬风,压低声音吼着:“谁让你说话的?”   李壬风咧了咧嘴巴,没敢搭腔。   随后二爷站起身来,对我说:“这种邪尸的速度和力气都非常惊人,上次遇到它的时候我们愣是没能抓住它,没想到现在自己出现了。”   我问二爷:“眉心是弱点?”   二爷点头:“看来是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明朝早期的味道,嗯,应该是永乐年间的味道,只有眉心处的味道是源自明末清初的,我也是觉得味道不同,才朝着这个位置下手的。”   我早就知道二爷能靠着鼻子和一对耳朵辨别出哪些东西是老物件,哪些东西是古董,但没想到他竟然能精确到年号。   这时候又听仉二爷小声说道:“每座塔里可能都有邪尸,千万别弄出大动静,要是所有邪尸一起出来,就麻烦了!”   我点了点头,仉二爷则再次转头,狠狠瞪了李壬风一眼。   仉二爷打算继续深入,先将九座石塔中的邪尸处理了再说,但我不着急走,蹲下身子,轻轻扒开了干尸的衣领,仔细查看着。我想弄清楚它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佣兵的尸体变成流尸。   梁厚载也凑了过来,他和我一起检查了尸身,随后问我:“道哥,你说,它身上的衣服为什么没有腐烂呢?”   我耸了一下肩膀:“我哪知道!”   说话间,我翻过了干尸的手掌,就看到它的手掌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小颗粒。   梁厚载这时候又小声地说:“他们身上的衣服有可能是用马腹的毛做成的。哦,我的意思是,这些布都是用马腹的毛织出来的,刚才遇到马腹尸体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它身上的毛要比古书记载中的短很多,有人曾从它身上收集毛发。”   仉二爷疑惑道:“马腹可不是一般的猛兽,光是和它对上就很危险了,收集它的毛……好像不太可能吧。”   梁厚载说:“确实很难,所以我认为,在明朝年间进入地宫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无当本人。”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用青钢剑将干尸手掌上的小颗粒刮了下来,打开手电,朝剑身上打了打光,那些小颗粒被强光照射到以后,隐约泛出一层油腻的光泽。   “虫卵,”我关了手电,指着剑身上的颗粒对梁厚载说:“这就是它身上的特殊物质。”   梁厚载看到剑身上沾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虫卵?这应该是一种蛊吧。”   我点头:“应该是。”   梁厚载说:“那也就是说那些流尸其实不是邪尸,而是一种蛊物啊。眼前这具干尸也是蛊物吗?”   仉二爷听到梁厚载的话,立即蹲下身来,割下了干尸眉心处的骨肉,我看到那块连着骨头的干肉片上嵌着一只手指头粗细的虫子,之前仉二爷将匕首刺进干尸眉心的时候,就已经将它从中劈成了两半。   梁厚载看了看那条虫子,皱着眉说:“如果说无当本身就有蛊术的传承,那罗中行也应该会用蛊。还记得当初的疯虱卵吗?”   我点头:“这次出去以后有必要和苗疆的蛊师联络一下。刘尚昂!”   刘尚昂立即跑到我身边来,我对他说:“邪尸出现你就开枪,打眉心。别用狙击枪,声音太大,用鱼枪。”   我们手里的鱼枪是簧发式的,声音比较小。   刘尚昂问仉二爷鱼枪的射程是多远,二爷很简短地回应他:“有效射程五米。”   在这之后,刘尚昂就收起了狙击枪,又取下了我肩上挂着的鱼枪,跑到队伍末尾殿后。   我用干尸身上的官袍将青钢剑擦拭干净,带着大家绕到了石塔门前。   门是开着的,而在门的另一侧,就是三个头对头排放的石棺,在棺材的表面,还纹刻了一些看不懂的咒印。   仉二爷对我说,这些咒印也是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刻上去的。   我来到一口石棺前,用青钢剑的剑鞘将棺盖慢慢顶开,当棺盖刚刚露出一道缝隙的时候,立刻有一道精纯阴气喷薄而出。   我示意大家后退,随后一点一点地将这道缝隙扩大,直到棺盖开出一道二十公分长的口子,我才举着灯笼凑过去看。   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出现了一道很微弱的反光,仙儿的狐火虽然覆盖面积很大,但不够亮,我只能再次拿出手电,朝棺材中打了打光。   在光束的照耀下,一颗外形和阴玉十分相似的小石头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而且那上面也散发着非常精纯的阴气。   但我知道,那东西绝对不是阴玉,它的炁场没有阴玉那么强,阴气虽然精纯,但和阴玉上的阴气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仉二爷凑到我身边,小声说:“明末清初。”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在说,棺材里的东西也是明末清初的时候被放进去的。   随后我又打开了另外两个石棺,每一个石棺里都有这样的东西。   梁厚载推测,这些类似于阴玉的东西应该也是无当放进去的,他这么做大概是为了迷惑盗墓者,让他们不知道哪个阴玉才是真的。   但无当大概不会想到,葬教最终还是将真正的阴玉盗了出去,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当初在落在赵德楷手中的那块玉就是出自渤海墓。   我站在其中一口石棺前,陷入了沉思。   在我的认知里,不管是什么样的阵法,都应该讲究一个炁场平衡,无当在这里放下了这么多阴气旺盛的东西,阵法却没有被破坏,这就说明,这里的阵法要么是个****阵,要么,就是根本不需要遵循炁场平衡的规律。   和梁厚载在一起这么久,即便我不了解巫术,但也知道,很多古巫术是施展的时候都不怎么考虑炁场的问题,如果这个阵法不是依靠控制炁场来成阵,又是依靠什么呢?我该怎么破掉它呢?   我又重新回忆了封门阵的布置方法,那个阵法也是通过控制炁场来成阵的。   正想着这些,就听李壬风说:“这座塔,应该就是休门……不对……景门,也不对,啊,我知道了,这里的休门和景门是重合的。”   我问他:“天葬镇不是豫咸一脉传下来的风水局吗?”   话外之音是,我都能一早猜到休门和景门是重合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呢?   李壬风完全没听出我话里有话,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这是天葬镇的变局,一般的风水局都是符合奇门遁甲、伏羲先天八卦的格局,可眼下这个局,却是厚土卦象。”   他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仉二爷赶紧拍了他一下:“小声点!”   李壬风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厚土卦,本来是屯蒙那边的传承来着,唉,也不算是传承吧,因为屯蒙那边的人从来不用它来筮卜。我觉得那种卦象和豫咸的一些风水布置能连通起来,就曾向大掌门讨教过。掌门师伯祖说,厚土卦和先天八卦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只有四个卦象,只对应先天卦中的巽、震、离、坎四卦,先天八卦上的八种卦象衍生出了六十四卦,可厚土卦只能组合出九种卦象来……”   我摆了摆手将李壬风打断:“守正一脉的小推算术用的应该就是你说的厚土卦。”   说完我就跑到塔门外,朝着四周观望了一下。   梁厚载他们也跟我出来了,仉二爷跑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抬起右手来,指着右前方问二爷:“那个位置是不是有两座塔,在它们的正对面,又是三座一模一样的塔身。” 六百五十章 第九座塔   仉二爷立即从背包里拿出了地图,随后朝我点了点头:“没错。你是把地图完整记住了,还是凭着自己推测出了石塔的方位?”   我说:“我知道这个阵怎么破了,先除干尸,再驱阴气,最后破阵!”   一边说着,我就朝右前方的塔位走了过去,仉二爷一边收起地图,一边快速跟上我的脚步,其他人也呼呼啦啦地跟了上来。   小推算术涉及到守正一脉的传承,有点东西不方便多说。但李壬风刚才的话确实提醒了我,在小推算术中,巽位是最为关键的一个位置,一世祖肯定在那里放置了压阵的东西,只要将那个东西毁掉,就能破阵。   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生死门和休景门,在小推算术上,巽在正西,找到这两道重合门以后,正西方位就不难判断了。   十分钟以后,石塔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在仉二爷的示意下,大家放轻了脚,慢慢凑到塔门前,塔门开了一道缝隙,透过这道缝隙,我就能看到干尸模糊的影子。   刘尚昂快速走到我身边,打开手电,让光束顺着门缝照了进入,正好将干尸那张枯树皮般的脸照得煞白。   干尸对声音很敏感,但对于光好像没有任何感应,它还是站在门的另一侧,一动不动地面对着我们。   刘尚昂咬着手电筒,让光线的落点保持在干尸脸上,随后端着鱼枪,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塔门,我和仉二爷就一左一右地护着他,梁厚载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塔门前四米左右的距离时,刘尚昂果断按下了扳机,就听“嘭嗤”一声闷响,鱼箭疾驰而出,精准地命中了干尸的眉心。   我看到干尸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但没等它做出多余的动作颅骨就被击穿了。它被击中以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站立姿态,没有倒下。   仉二爷小声对我们说:“门板沉得很,开门会弄出不小的动静。”   我点了点头,朝身后的人招招手,继续朝着下一座石塔靠近。   来到下一座石塔前,我发现这座塔的塔门也是敞开了一道缝隙,干尸也同样站在正对门缝的位置。   这可省了我们的事了,刘尚昂故技重施,在门外发射鱼箭,干尸在发现我们之前就被一箭穿破颅骨。   在这之后,我们在黑暗的大空间中不停地游走,第四座石塔、第五座石塔、第六座、第七座、第八座,每一座石塔的塔门都是敞开了一道缝隙,每一具干尸,都紧贴着门缝站着。   它们就像是一早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我们来到这里,给它们一个解脱。   不过我心里有十分疑惑,当初葬教的人进入地宫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进入石塔吗,为什么这些塔门都只开了一道缝隙,为什么所有的干尸都被困在塔内?   我问仉二爷:“葬教没有进塔吗?”   现在我们离第九座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二爷说话的声音也稍微大一些:“在九座塔的中央有一个马腹雕像,雕像的左眼是汉白玉打的,右眼却只剩下一个空洞,里面还粘着一些凝固的蜡层,所以我们怀疑,造墓者是先将阴玉裹在了蜡里,又将蜡球镶在了马腹像的右眼眶。那些蜡可以封住阴气,上面的反射光也和汉白玉相似。”   这么说,镶在马腹像中的阴玉不太容易被发现,而石塔中的棺椁也都是造墓者布下的疑棺,可葬教的人进墓以后没进石塔,却直取马腹像,这就说明,他们在进墓之前就知道阴玉的确切位置。   对于此,我心中还是很疑惑,自言自语地说着:“难道罗中行事先知道阴玉的具体位置?这不太可能吧,他在斩断轮回之前,应该是不能进入九大墓的。斩断轮回之后,他又将无当的记忆全部投放在了几个鬼胎身上,也不可能知道阴玉的位置啊。”   这时候师伯走了过来,他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地说:“应该是周天师,他极可能也跟着下墓了。”   周天师?乍一听这三个字我就觉得特别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师伯补充道:“这个人是葬教在明面上的头号人物,也是罗中行的传话人。”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上次听到“周天师”这个称谓的时候我还在寄魂庄给师父守丧,那一次师伯潜入寄魂庄给师父扫墓,曾提起过他的名号。   我挠了挠头皮:“罗中行的传话人不是黑白丁吗?”   师伯摇头:“黑白丁是罗中行的暗门长老,周天师才是传话人,兼首席长老。这么说吧,黑白丁是暗面的首席长老,而周天师是明面上的,呵呵,这个人的修为嘛,应该比不上黑白丁,但他有九重天天眼通,如果真打起来,黑白丁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之前就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天眼通”这种术法,但对其了解并不多,就问师伯:“师伯的意思是,周天师就是靠着那双眼睛找到阴玉的?”   师伯点了点头:“天眼通这门功夫和你的天生天眼是不一样的,我只知道,达到六重天境界的天眼通就能看穿三千虚门,呵呵,说白了就是能看透任何事物的本质。至于九重天嘛,在如今的行当里,只有周天师一个人达到了这种境界。如果他也跟着下墓,确实有可能一眼就看出马腹像有问题。”   罗有方也过来了,他问我师伯:“我在葬教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周天师这么一个人啊。”   师伯说:“你还是级别太低,葬教高层的事你知道得还不如我多。呵呵,这个周天师和罗中行一样,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甚至葬教里的几个长老都以为,他其实就是葬教的教主。不过我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行了,都别说话,最后一座塔快到了。”   我朝前方望了一眼,在幽绿色的狐火光边缘,已经隐约浮现出最后一座塔的轮廓了。   仉二爷从背包侧袋里抽出一根鱼箭,交给刘尚昂:“这是最后一根了。”   刘尚昂冲仉二爷点了一下头,给鱼枪装上箭矢。   我们来到第九座塔前,就看到石塔二层的墙壁上有一个半米多宽的洞口,一大股黑色的发丝顺着洞口涌出来,像瀑布一样顺着塔身直垂而下,落地以后又朝着正南方向蔓延。   在甬道和海中见到那些发丝,应该就是从这里延伸出去的。   我和仉二爷对望了一眼,二爷朝塔门那边扬了扬下巴,示意先除掉干尸,别的事等会再说。   我、仉二爷、梁厚载三个人护着刘尚昂来到了塔门前,门上依然开了一条缝隙,刘尚昂让手电光照进门缝的时候,干尸的也确实紧贴着门缝站着,但之前我们见到的那些干尸都是眉心正冲着门缝,眼前这具干尸则稍稍偏离了一点。   刘尚昂找好了角度,慢慢接近塔门,和前几次一样按下了扳机,鱼箭飞驰的时候,引发了极难察觉的破空声,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座塔中的情况,可能和另外八座塔不太一样。   箭矢穿过门缝,精准地刺进了干尸的眉心,那具干尸也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做出其他动作。   我先是松了口气,可随机又听到塔内传来了一阵异响,那声音很轻,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面上缓缓地滑动。   仉二爷也听到了那阵声响,他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先不要出声。   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能理解仉二爷抬手的意思,除了李壬风这个笨蛋。   他见门缝里的干尸被鱼箭穿颅,长长地吐了一大口气,然后说:“总算是解决了。”   刘尚昂立即转过头去瞪着他,我不知道李壬风当时是什么表情,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塔门,仉二爷此时也拔出了匕首。   “嗤啦啦,嗤啦啦——”塔门另一侧的摩擦声变得更大了,我听出来了,那是某种金属和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动静。   仉二爷迈着很轻的脚步,快速凑到塔门前,我也上前一步,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将狐火灯笼放在地上,一手番天印、一手青钢剑,视线正对着塔门的缝隙,严阵以待。   在我身后是梁厚载和刘尚昂,我听到刘尚昂那边传来换弹夹的微声,他已经拿出了狙击枪。   塔里的声响一直来到了贴近门口的位置,我默默凝练念力,做好了走罡的准备。   目前来说,我也不确定走罡是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这座塔所处的位置不是厚土卦中的巽位,贸然走罡,有可能将里面的布置摧垮,那样一来,谁也不知道地宫大阵会不会出问题。   仉二爷侧着身子,紧贴着一扇石门,门另一侧的摩擦声到了门前就突然止住了,二爷朝我们这边轻轻招手,示意我们靠近。   我刚刚迈出两步,就听塔门另一侧传来“咔嚓”一声闷响,石门跟着猛地晃了一下,大量灰尘从门板上暴了起来。   仉二爷一看情况不对就立即后退,可还没等他从门前离开,门另一侧突然传来哐一声闷响,紧接着,石门竟然脱离了门轴,以几块的速度压在了仉二爷身上。   这也是仉二爷,要是换成别人,肯定随着门上的力道一起飞出去了,二爷顺着门板上的力道后退了两步,猛地抬起右腿,一下跺在了地面上,地上的青石板都被他给一脚踏碎了,又是一阵尘土蓬飞,可二爷也借着这一脚的力道稳住的身形。   我看到有一个黑影从石塔中蹿了出来,它俯身向外冲的时候动作非常快,我的视线几乎无法捕捉到它的行动轨迹,可朝着仉二爷冲过去的时候,它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拖着它。   这时候我也看清楚了,从塔里冲出来的就是一具干尸,之前我见过的那些干尸穿得都是两色朝服,一副文臣装扮,可它却是一身武将的着装,虽然它身上的服饰已被潮气腐蚀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能大体分辨出来,那曾经是件做工精细的锁子甲。在它的两只脚腕上还捆着很粗的链子,后面拖一个铁球样的东西。 六百五十一章 肋骨   也正是这两个铁球样的东西减缓了它的移动速度。   仉二爷一掌将压在他身上的门板拍翻,这时候干尸已经快到他面前了,二爷这次没有硬拼的打算,一看到干尸就立刻侧开身子躲避。   还好仉二爷躲闪了,就在他晃动身子的那一瞬间,干尸突然朝他伸出了手,十根看起来脆弱的手指压在厚实的石门上,竟然将门板给戳穿了,就算二爷的身体再怎么强悍也达不到石头的硬度。   这时候干尸的冲势全都被他脚腕上的重物给化尽了,顿时停在了原地。   刘尚昂看准机会,立即举枪射击,就在枪口暴起火光的瞬间,干尸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趴在了地上。   “竟然避开了子弹!”刘尚昂惊呼。   可现在不是感概的时候,干尸的胸膛一粘地,立刻就以很快的速度爬起来,朝着仉二爷猛扑。   附近有这么多人,可它好像就是盯上了仉二爷。   它脚上挂着东西,速度被拖得死死的,二爷快速和它错过一个身位,又朝着它身后绕了过去。   我不知道仉二爷想干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远远地看着,心想仉二爷撑不住了再走罡。   刘尚昂一直端着枪,瞄着干尸所在的位置,但迟迟没有按下扳机。   仉二爷眼看就要来到干尸身后的时候,那具干尸突然转身,伸出一双手朝二爷的脖子抓了过去。   它出手的速度确实快,但移动的时候被拖住了速度,仉二爷也不和它硬拼,立刻后退,和它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   二爷继续围着它绕圈,它就不断变换方向,伸着两条细细的手臂抓向二爷的脖子。   这种干尸只是速度快、力气大,攻击手段却比较单一。   随着它转动身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感觉它的速度又慢了几分,而仉二爷移动的速度却在一点一点地加快。   我问梁厚载:“仉二爷在干什么?”   梁厚载想了想,说:“干尸的力气虽然很大,但它的骨骼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刚才它倒地的时候,我发现它的手指尖弯曲得不成样子,说明当它用手指戳破石板的时候,自己的指骨也断了。我觉得,二爷围着它绕圈,是想将他浑身的骨头拖垮。”   就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到干尸那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它左腿的小腿骨断了。   在干尸的身子失去重心的一刹那,仉二爷瞬间贴近它,一记老拳打在了它的肩胛骨上,二爷是什么力气,仅仅一拳就将干尸的肩胛骨打碎了,连同干尸的一条左臂也跟着废了。   它扭动身子,用仅剩的一只右手抓向仉二爷,可二爷在得手之后就立刻和它拉开了距离,这一次它还是抓空了。   现在干尸还剩下一条右腿和一只手臂是完好的,它感觉不到疼痛,还在和仉二爷你追我赶地兜着圈子。   我也不知道仉二爷围着它转了多少圈,直到干尸那边又传来一阵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仉二爷再次上前,废了它的右臂。   干尸倒在地上,四肢都无法使用了,可它还是依靠两条断了的大腿朝仉二爷那边奋力挪动着。   仉二爷一边后退,一边朝我们这边大喊:“用钢索套住它!”   刘尚昂刚刚将手伸向背包,我就听到半空中传来“刷”的一声,接着就见仙儿的长鞭牢牢套在了干尸身上。   仉二爷一个箭步贴到干尸身前,干尸张大了嘴,咬向仉二爷,可它现在的已经无法很好地做出动作,速度也比之前慢了不只一拍,仉二爷一拳打在干尸的面门上,又趁着干尸仰头的一刹那,将匕首刺入了它的眉心。   眉心被刺穿,干尸的身子就僵在了原地。   仉二爷长出一口气:“还好只有一只,不然就完蛋了。”   我走到二爷身边,看了看死透的干尸,在他的身子周围有很多一尺多宽的沟壑,这都是它脚上的重物在滑动中留下的。   那两个铁球似的东西竟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犁出这么多深沟,其重量至少要在千斤以上吧。   “这只干尸好像和其他的不太一样。”我对仉二爷说。   当时仉二爷正瞪着李壬风,眼看就要开骂,却又被我的话转移了注意里,他也看了看地上的干尸,嘴上说着:“这具干尸比我之前碰上的那只力量大很多。而且他身上的甲胄也是永乐年间的。”   我舔了舔嘴角:“为什么只有这具干尸的脚上拴着链子呢?”   二爷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罗有方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起初我以为他是想过来说话,可他从我身边走过之后,却径直走向了石塔。   我立即伸手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罗有方盯着石塔二层的破口,皱着眉头说:“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仉二爷说:“你最好别进去,塔里弄不好还有别的东西。”   罗有方看了眼仉二爷,又看向我:“我必须上塔看看。”   我盯着罗有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迫切,但也带着几分紧张。   “二爷,我和罗有方上去一趟,你们就在塔底下等着我们吧。”我回过身,对仉二爷说。   仉二爷皱起了眉头,眼神一直落在罗有方脸上,过了一阵子,才拍了拍我的肩膀:“万事小心。”   我能感觉出来,仉二爷并不信任罗有方,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很久才拿开。   趁着仉二爷没改变主意,我立刻拉着罗有方进了塔。   之前我进的那座塔虽然看起来好像有五六层的样子,但底层只有棺椁,没有楼梯,这座塔则正好相反,正冲着塔门就能看见一条通向上层的楼梯,却没见到棺椁。   这座塔位于厚土卦中的坎位,在八卦中,坎对应的是水,厚土卦中也是一样。水是流动的,没有固定形态的,所在在这个位置上的布置随意性也比较大,不出现棺椁似乎也算合理。   我看到有大量发丝顺着楼梯散落下来,原本想让罗有方先等一等,看看情况再上去,可还没等我说话罗有方就冲上了楼梯,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在楼梯的上半部分,发丝团在一起,完全挡住了我们路,我只能用青钢剑斩断这些滑腻的发丝,而罗有方则将断发全都抛到了楼下。   他见我挥剑挥得急,还提醒我:“你下手的时候悠着点,别把要找的东西也斩断了。”   我问他:“你到底要找什么?”   罗有方却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而且我也知道,那东西应该和我的血脉有关。”   我挥剑将一大捧发丝砍断,一边说着:“和你的血脉有关?你怎么这么确定?”   “这些发丝上带着无当的气息,”罗有方说:“我可以肯定,召唤我的那个东西也带着这样的气息。它是无当留下来的。”   可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多问,因为我知道,对于这些问题,罗有方可能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大量发似被斩断,后面的路就变得好走了,我们并排登上楼梯,发现塔的二层是一个只有七八平米的小房间。   在楼道左侧的那面墙壁上破了一个半米多宽的口子,我粗略地目测的一下,从破洞的这一端到另一端至少有五米厚。这座塔的墙壁说起来也太厚了点,都快赶上城墙了。   而垒砌这些墙所用的石砖,却都是一块一块只有巴掌大的四棱青砖。   罗有方在屋子里扫视着,满地都是那些发丝,它们很滑,罗有方第一脚踩上去就没能稳住重心,当场被摔了个狗啃泥。   他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在意自己摔倒,就匍匐在地上,快速向前爬了一段,随后就在发丝中扒了起来。   我一直没上前,就站在楼梯口看着罗有方。   没过多久,罗有方就从发丝中翻出了一个东西,接着狐火的光,我看出那是一个吊坠样的东西。   罗有方将那东西捧在手中,愣愣地看着。   我朝他晃了晃手臂,问他:“罗有方,你没事吧?”   罗有方没有回应我,他只是将那个东西放在口袋中,又抓起一把发丝,在手中慢慢地揉搓着。   搓着搓着,我就看到他眼泪掉下来了。   这家伙不会是中邪了吧!   我又朝他晃了晃手:“罗有方?”   罗有方缓缓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对我说:“我能感觉到它,我能感觉到它。”   我皱起了眉头:“不是……什么意思?”   罗有方爬到了墙壁附近,抬起手臂,一拳砸在了墙,他用了不小的力气,这一下没有撼动墙壁,却让他的手臂搓破了皮。   他将拳头缩在怀里,露出一脸龇牙咧嘴的表情。   不就是破了一层皮吗,至于疼成这样……不对,罗有方不是没有触觉和痛觉吗?   我顿时明白了罗有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他有触觉了,不但有触觉,而且还能感觉到疼痛。   我怔怔地看着罗有方,过了片刻,就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吊坠似的东西,冲着我兴奋地大喊:“这是……这是无当的肋骨啊!有了它,我就是个人了,哈哈哈,我就是个真正的人了!”   我问罗有方:“你怎么知道那东西是无当的肋骨?”   罗有方将那个吊坠似的东西递给我,说:“这上面有无当的记忆,我能读出上面的记忆!”   我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和我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骨牌,上面镂空雕刻了一些很精巧的花纹,彼岸花的花纹。   我将骨牌还给罗有方的时候,罗有方又对我说:“这个东西本来是用无当的三缕头发包裹起来的,只要头发和它都在,罗中行就不敢进这个墓。”   “这些……都是无当的头发吗?”我指了指遍地都是的发丝,问罗有方。   罗有方说:“一旦阴玉被取走,裹在这东西上的发丝就会疯长。”   我又问他:“这上面有无当的记忆?都说了些什么,有关于罗中行的线索吗?”   罗有方沉了沉气,说:“无当他早就知道咱们会来到这里,他也知道,这块肋骨能让我变成人。” 六百五十二章 卵石   说到这里,罗有方突然停住了,他坐在地上默默地望着我,我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可罗有方依然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无当确实是明末下墓的,干尸和虫卵也是他带进来的,而且他那时候就知道会有其他人进入地宫,知道守正一脉的人会来,仉家的人会来,也知道这些人里有一个鬼胎,也就是我。另外,他也算到了,罗中行会派人来,但他没有算到阴玉会被盗走。另外,无当好像给了一个提示,不过我不知道怎么解读他的意思。”   我:“什么提示?”   罗有方沉思了一会,说:“‘莫寻、必寻’,寻找的寻,无当残留下来的记忆里有这样的四个字,不要寻找,必须寻找,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要寻找,必须寻找,无当究竟想表达什么?   “走,去找梁厚载,”我一边说着,一边朝楼下走:“他应该能猜出什么来。”   罗有方跟着我出了塔门,就立即将骨牌的事告诉了梁厚载,当时梁厚载正和仉二爷聊天,中途被罗有方打断,用了片刻的时间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罗有方这边。   等到罗有方说完,梁厚载就问我:“道哥,你还记得二龙湾附近的那个荒村吗?”   我挑了一下眉毛:“你是说,假王大富生活的那个村子?”   梁厚载点了点头:“刚才你们还没下来的时候,我正和二爷讨论梁子的事,不经意间提到了那个村子。你还记得吧,当初咱们从二龙湾出来的时候,假王大富曾在村口的电线杆上贴了一张大字报,让咱们永远不要试图寻找他们。”   我顿时明白了梁厚载的意思:“你是说,骨牌上的线索,就是指向了假王大富。咱们必须找到他和那些村民。”   “刚才正好聊到他们了,我才会这么想的,”梁厚载说:“不过骨牌上的线索也未必就是指向了他和那些村民。”   仉二爷接上了梁厚载的话茬:“你们想过没有,假的王大富当初为什么没有杀死真王大富呢,我可是听小庄说过,所有复制体是一定会杀死本体的。”   梁厚载冲我点了点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一直觉得,假王大富在所有被阴玉复制出来的复制体中,一定是非常特殊的一个。这有可能和王大富守墓人的身份有关。”   我摸了摸下巴,说:“正好我打算去找梁子,等到了陕西顺便见见王大富吧,看看他怎么说。”   仉二爷:“那就先把大阵破了吧,抓紧时间出去,正好我也打算去一趟百乌山。”   “二爷去百乌山干什么?”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相邻的石塔那边走了过去。   仉二爷走在我身边,回应着:“闫晓天的师娘对我们老仉家有恩,上过月她过世,我也没去参加葬礼,现在也该过去看看了。”   闫晓天的师娘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二爷,你说的这个人,是赵德楷的姘头吧?”   仉二爷叹了口气:“唉,是个好女人啊,真想不明白她怎么看上赵德楷的。”   我还记得,闫晓天对他的师娘是有一份很特殊的情感的,如今这个女人过世,对他来说一定是非常大的打击,可他怎么没跟我说这事呢!   不行,等梁子的事处理完了,我还得去趟百乌山,看看闫晓天现在是什么情况。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才来到位于离位的石塔前,仉二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塔门,里面没有第二具干尸,我立刻走罡,驱散了石棺中的阴气,顺便把刘尚昂和李壬风身上的尸毒也驱了。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所有石塔中的阴气全部驱散,在这之后,我们又快速奔向了位于巽位的那座塔。   从外面看,巽位塔和其他的石塔没有太大的区别,仅仅是塔顶上没有周烈的石像而已,可在石塔内部的墙壁上,却开了八扇窗户。   这些窗户都只有一个形状,并不能打开,墙壁外侧也是完全堵死的。   李壬风说,这是“阳庭借位”的布置,八扇窗户,每一扇都代表一个炁口,它们可以将另八座塔中的气息和这座塔相连,他说我的推测确实是对的,这里应该就是阵眼。   这座塔中没有楼梯,我在底层的塔室内转了几圈,除了石棺和死透的干尸,也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   后来还是刘尚昂打开了手电,照了照塔室的顶部,发现在正西方向的墙角处有一个方形的洞口。   我使出八步神行的叫法,三步蹿上墙壁,又猛蹬一下墙壁,一跃到了洞口附近,随机快速伸手抓住洞缘,翻上了二层。   在我们这些人里,也只有我能用这种方法上楼了,师伯修行的年份比我长,在八步神行上的造诣肯定也比我高,可他脚上的伤还没好,确实不适合像我这样攀墙。梁厚载的脚法比我好很多,但只限于战斗,论登高的能力,他不如我。   石塔的二层就是一个空旷的小空间,除了地上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我打开手电,朝着头顶上照了照,在正东方向的墙角处,也有一个方形的洞口。   我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蹿上墙壁,借着洞口进了石塔的第三层。   这座塔总共八层,前七层的房顶上都有一个洞口,每一个洞口都位于墙壁的夹角处,这样的布置应该有些特殊的说法,但我不懂风水,也无法解释当初一世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布置。   从第二层到第七层,每个塔室都是空空如也,直到我爬上了顶层,眼前的光景终于出现了变化。   在这一层塔室的中央位置,摆放着一尊周烈的石像,而在它的周围则陈列着很多形状不规则的石头,这些石头以石像为中心布成了五六个环环相套的圆圈,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环靶,周烈的石像就是靶心。   我将手电光打在石像上,就见上面泛出一层金属般的光泽,而石像本身却是纯黑色的。   走上前,将手掌放在石像上,能感觉到一股和接近体温的热度,和我预想的一样,这座石像也是用无根石打造的。   我触碰到石像的时候,就感觉青钢剑微微震动了一下,当时我以为是自己错觉,可当我抽出青钢剑,准备用它将石像斩断的时候,它却猛烈地抖动起来,我几乎无法将它握紧。   它似乎非常兴奋,在剧烈抖动的同时,剑身上还生出了大量的枝桠,这些枝桠不停地晃动着,就好像是在为什么事而手舞足蹈。   我用左手轻轻抚摸着青钢剑的剑身,试图让它慢慢平静下来,可它完全静不下来,我的手指尖不小心接触到了剑刃,而过于兴奋的青钢剑也没有立刻变顿,当时我就感觉指尖上传来一阵刺痛,感觉将手收回来。   青钢剑大概是感觉到了我手指上的血腥味,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我看着地上的石像,它确实就是用无根石打造的,之前我曾几次用青钢剑顶开无根石打造的石棺,青钢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我想,让青钢剑兴奋的东西,应该不是打造石像所用的无根石,而是被石像包裹在内的什么东西。   我举起青钢剑,将剑刃压在石像上,小心翼翼地切割着,青钢剑又开始震动,但震动的幅度很小,我可以很好地控制住它。   当剑刃没入石像五六公分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很硬的阻力,看样子剑刃已经接触到了石像中的东西。   也就在这时候,随着咔嚓一声闷响,石像顺着被剑刃割开的裂口断成了两截,一个鹅卵石样的东西从断口出掉落下来。   我拿出手电,朝上面打了打光,那块圆润的石头是半透明的,光束打在上面,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晶莹剔透。   这时候,青钢剑上的剑柄上伸出了很多枝桠,朝着地上的石头不断抖动起来。   我捡起那块石头,将它放在了青钢剑伸出来的枝桠上,枝桠很快将石头一圈一圈地包裹起来,最终将它牢牢地固定在了剑柄末端。   在这之后,青钢剑就完全安静下来了,它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周烈的天罡剑。那把剑也是像这样,有一个很宽很长的剑身,在剑柄上还镶着一块鹅蛋大小的宝石。除了剑身的颜色,青钢剑和天罡剑唯一的不同就是石头的大小,此时青钢剑剑柄上的石头,要比天罡剑末端的宝石小了整整两圈。   随着青钢剑不再躁动,我内心深处的那股浮躁也跟着消失了,看样子地宫里的阵已经破了。   我从塔里出来的时候,眼尖的刘尚昂一眼就发现了我手上在流血,他有些担忧地问我:“怎么还见红了,阵破了吗?”   没等我说话,仉二爷就回应他:“阵肯定是破了,我现在心里很平静。”   说完,仉二爷又问我:“有道啊,你的青钢剑怎么又变样了,剑柄上的石头从哪来的?”   我就将在塔顶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等我这边刚把话说完,仉二爷就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照这么说的话,地宫里的这些布置,应该就是为你和罗有方准备的。”   我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一世祖留下了这块石头,无当留下了骨牌和线索,他们好像早就算到了咱们回来似的。不过,如果这块石头原本和青钢剑就是一体的,一世祖为什么要将它留在这里呢,压阵的镇物是无根石像,并不是这块石头啊。”   仉二爷说:“你怎么知道它和青钢剑原来就是一体的呢?”   我叹了口气:“这事说起来……话可就太长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在这种地方聊天感觉怪别扭。”   仉二爷问我:“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墓里的情况?咱们这次下来的主要目的是除尸,万一还剩下一两只流尸,这趟可就白来了。”   我摆了摆手:“不用,我在地宫里转了这么久,一直没感应到流尸身上特有的那种阳气。走吧,昨天上午吃海鲜没吃爽,上岸以后我得找个馆子重新补一顿。” 六百五十三章 难得平静   仉二爷一听就乐了:“不用找馆子,跟着我回家尝尝王磊的手艺,这家伙折腾海鲜也是一把好手,呵呵,走了走了。”   我们嘴上都说要赶紧离开地宫,可地宫非常大,光是回到甬道那边就用了很长时间,大家都已经非常疲惫,最后不得不在甬道入口休整了几个小时。   说起来,在那些年下过的墓中,渤海墓的旅程算是最轻松的,可这一次从墓里收集到的东西,却对我们非常重要。   从进墓到离开墓穴,我们总共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离开的时候,除了在水道中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外,整体来说还算顺利,所谓的麻烦也仅仅是李壬风的压缩瓶没气了,这家伙没怎么下过水,也不懂得在水中调整呼吸节奏,压缩瓶提前没气也在我们预料之中。最后还是刘尚昂和他共用了一个压缩瓶,才让他安全离开水道。   进入潜水器以后,仉二爷打开了仪器上的通讯装置,王磊和两个船员直接开船将我们拉出了海面。   一回到货仓,仉二爷就揪住李壬风,将李壬风狠狠骂了一顿。   不过我知道,李壬风也就是挨骂的时候怕一下,过两天就把下墓时发生的事给忘了,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二爷教训李壬风的时候,我有心想帮他说几句话,可他这次的表现确实太糟糕,我想帮他找理由都不知道从哪下嘴,仉二爷骂得起劲,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就离开货仓,来到了甲板上。   当时王磊正趴在船板上焊接两块很厚的钢板,那两个船员本来在旁边给他帮忙,见我出来,就一溜小跑地回驾驶舱那边去了。   我走到王磊身边的时候,他关了电焊,抬起头来问我:“怎么样,这次下墓还算顺利吧?”   我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顺利。你现在还会用电焊了?嗯,这样也挺好,不愁以后吃不上饭。”   “我在修船,”王磊站起身来,朝着海面上看了一眼,说着:“这条船的龙骨上出了个破口,估计废了。唉,挺好的一条船。对了,你学校里是不是有个叫韩晋的人?”   韩晋,不就是当初在学校论坛上发诅咒贴的人吗,王磊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我点头:“是有这么个人,机电系的。你怎么知道他的?”   王磊说:“这小子可不是一般人,就上个月,他从殡仪馆里盗出来两具尸体,我也是听仉若非说,偷尸的人是你们学校的,叫韩晋,我就琢磨着你说不定认识。”   “韩晋这个人,痴迷术法,一直想着修仙长生什么的,有点走火入魔,”我靠在船沿上,说着:“他这次盗尸又是想干什么呀?”   王磊:“这你得问仉若非了。不过我听仉若非说,那家伙身后可能有一个大团伙在资助他的行动,本来仉若非和黄玉忠都把他给围到死角里了,可当时有人救走了他,仉若非说,就走韩晋的人也不是一般人。”   我问王磊:“韩晋背后的团伙,是葬教吗?”   “应该不是,”王磊说:“我听黄玉忠说,救走韩晋的那个人好像是什么阁的人,哎呀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个消失很久的门派,那个门派的人向来比较独,应该不会加入别人的组织。啊,对,黄玉忠说,那个组织应该就是那个什么什么阁的人自己创建的。”   既然不是葬教,那韩晋的事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问王磊:“黄玉忠最近怎么样?”   王磊将两只手搭在船沿上,笑着说:“我想起来了,当初还是你把黄玉忠推给仉家的。嘿嘿,那小子刚来的时候脾气可是臭得要命,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跟仉若非他们玩到一块去了,这家伙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跟着仉若非到处折腾,脾气越来越差,不过好像比原来有耐性了。”   脾气越来越差了?当初黄昌荣将黄玉忠塞给我的时候,不就是想让我帮他磨磨脾性吗,我是觉仉若非应该能镇住他,才建议黄昌荣将他送到仉家来,可他的脾气怎么会越来越差呢,仉若非没有调教好他么?   这些事我也就是在脑子里想了想,没说出来,我现在不想讨论黄玉忠的事。   过了一会,仙儿和罗菲也换上了便装,从货仓里出来了,仙儿一看我还穿着防寒服,就冲我喊:“你怎么不换衣服啊,穿着那种东西不难受么?”   我说:“仙儿啊,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仙儿眨了眨眼睛:“干嘛呀,语气这么严肃!说吧,什么事?”   我想了想,说:“你那根皮鞭是从哪来的?不会是用魂魄凝练出来的吧?每次你抽出那根鞭子来的时候,性格都变得不太一样,是因为一部分魂魄聚在了鞭子上,身上三魂七魄不全的缘故吗?”   仙儿愣了一会,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等船开到岸上天就黑了吧,咱们是先回家睡觉还是去仉二爷家吃饭?”   “你别转移话题,”我皱着眉头说:“那样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用了。灵泉和养魂玉虽说修复了你的元神,可你这道魂曾经散过一次,夏师伯也说过你的阴德不完整,如果你经常将魂魄凝练成实物,日子久了就会……”   “哎呀,烦死了!”仙儿中途将我打断:“啰里八嗦的,干嘛呀真是!什么阴德不完整,夏老头的话你也能信。算了算了,懒得理你,走,罗菲,咱们去看仉二爷骂人,还是看他骂人比较爽快。”   仙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拉着罗菲走了。   我望着仙儿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时候我听到王磊在我旁边说了一句:“千万别招惹女人。”   我就调侃他:“这话说得,就好像你招惹过女人一样。”   就他那副鬼样子,就算去招惹人家,人家也得搭理他呀。   没想到王磊立刻露出一副很惊恐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我最近招惹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女人,很恐怖。”   他现在都已经能做出表情了呀,看来庄师兄最近又给他换了更先进的新皮。   可我联想到王磊蜕了皮以后的样子,心里就不停地犯嘀咕。恐怖?什么样的人还能比你更恐怖?   我心里这么想着,王磊又转过脸来,很郑重地重复了一次:“真的很恐怖!”   我懒得理他了。   晚饭我们是在船上解决的,和几天前的那个早上一样,仉二爷让王磊烧热了船板上的大锅,又不知从哪弄了一大堆洗干净的海货,全都倒进锅里煮,这一次我们不用再担心风浪,吃得很爽,王磊也跑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可另外两个船员却没跟着来。   刘尚昂想去将他们两个也叫过来,去被仉二爷挡住了,二爷说,那两个人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就让他们在驾驶舱里盯着吧,刘尚昂问为什么不能吃东西,仉二爷没给出答案,只是对刘尚昂说:“你不要多管闲事,坐下吃你的饭。”   我问仉二爷:“那两个人,也是仉家人吗?”   仉二爷“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吃饭的时候,罗有方是最兴奋的,他带着骨牌,舌头上的味蕾也焕发出了活力,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我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我就告诉他,这个是酱油,那个是醋,那个是糖,酱油是咸的,醋是酸的,糖是甜的。   罗有方好像吃不太惯酱油的味道,但对醋和糖很感兴趣。   平生一次尝到味道,罗有方那天吃了很多,一直到彻底吃不下了才住嘴,我怕他撑着,饭后就带着他在甲板上一圈一圈地逛游,让他好好消化一下。   这一顿饭也让罗有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他打算等罗中行的事彻底结了以后,就一个人出去远足,誓要吃遍天下美食。   说真的,罗有方回归寄魂庄也有段日子了,除了他和师伯相认的那一次,我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货船到岸以后,仉二爷心情大好,嚷嚷着要去魏老板的澡堂子舒舒服服泡个澡,我们也跟着他一起去了。   魏老板在当地的生意很大,产业也是各种各样什么都有,他的每一家店面仉二爷都有钥匙。我们到澡堂的时候已经是临晨三点,里面没有客人,只剩下一个值班的经理和两个保安,他们见是仉二爷带着人来,一直全心全意地招待着。   泡完澡,二爷又拉着那三个工作人员在大厅里打扑克,我发现二爷的精神头是真好,在墓里折腾了这么久,一点都不累。   可我就不行了,从进澡堂开始,上下眼皮就一直打架,后来随便找了一个房间,倒头就睡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二爷又拉着我们到他们家去吃饭。   海鲜确实是好东西,可我不好这一口,连着吃了三顿就腻了,仉二爷本来还打算留我们在仉家过夜,可我一听他说还有不少没吃完的海货,舌头根就有点难受,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带着大家离开了。   临别前,我和仉二爷约定后天下午在学校门口汇合,然后结伴去陕西。   在我刚入学的时候,庄师兄就帮我领全了四年的所有教材,可没想到学校换了新教材,我存在家里的那些有些不适用了,必须专程回趟学校去领新的。   待在家里的几天,我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鬼娃身上,他的道德经还是背得不太顺,养心功也不太熟练,我一边盯着他背道德经,一边纠正他的养心功,其间去了一趟鬼娃的学校,了解了一下他学业上的情况。   说起来,鬼娃在学业方面要比我小时候更让人省心,但由于他入学比较晚,而且还跳了一次级,他的班主任说他很努力,但还是有些跟不上。我回到家以后,又让梁厚载帮鬼娃补习功课。   我渐渐发现,教徒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但要抓传承和学业,还要面对无数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两天,鬼娃简直把我当成了百科全书,什么事都要问我,有些问题我能直接回答他,可大部分问题我也要先上网查好答案再解答,一时间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六百五十四章 又见王大富   小时我常问师父,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阴间,有没有神仙,本心是什么,道又是什么。而现在,鬼娃完全继承了我当年的好奇心,这些问题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可我每次都无法给出很好的解答,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在家待了两天半,我趁着鬼娃去上学的空当回学校领了教材,在学校门口和仉二爷、王磊汇合,再次踏上了旅途。   另外提一嘴,这次师伯和罗有方没有和我们同行,他们留在了渤海湾,说是要和鬼娃培养培养感情,我担心师伯趁着这个机会,提前将阴支那边的术法传给鬼娃,还特意嘱咐师伯,鬼娃现在还没打好基础,也没能提炼出念力,最好不好这么早教他术法。   师伯信誓旦旦地让我放心走,说他不会干那种揠苗助长的事,可我无论如何就是放心不下,主要是因为师伯这人吧,性子太怪,我和他接触了这么一段时间,越发觉得摸不透他。   由于这次不用下墓探风水,我也将李壬风留在了渤海湾,正好他对渤海一带的风水很感兴趣,想四处转转,我们不带着他,倒也随了他的心愿。   刘尚昂开着车,先将仉二爷和王磊送到了黄土坡,由于仉二爷并不知道百乌山的具体位置,我提前给闫晓天打了电话,想让他出来接一下,可接电话的却是老夫子,我问闫晓天到哪去了,老夫子只是说他现在很忙,并许诺,他会到公路上迎接仉二爷。   他是个很有诚信的人,刘尚昂将车开到百乌山所在的那片黄土坡附近时,老夫子就已经在马路上等着了,只有他一个人,身边没有其他门徒,也没看到闫晓天影子。   老夫子得知我不打算去百乌山的时候,显得有些失望,他问我:“那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我说:“我们要先去延安找个人,等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应该会回来看看。”   老夫子沉吟了一会,突然抓着我的手嘱咐道:“那你们可一定得来啊,晓天他现在……遇上了一点麻烦,我也知道,你们是他最要好的伙计了。”   我点了点头:“放心吧,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一定回来。”   老夫子这才放开我的手,和我们告别之后,就带着仉二爷和王磊进了黄土坡。   一直到他们走远了,刘尚昂才启动车子,他一边换挡,一边问我:“闫晓天遇上什么麻烦了,你也不问问?”   我仰在座椅上,叹了口气:“他呀,是为情所困。”   刘尚昂笑了笑,说:“怎么着,听你这意思,闫晓天是失恋了呀。”   我摇头:“没有这么简单,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唉,等见到他再说吧。”   这边我刚把话说完,仙儿就在后面嘟囔了一句:“你还有心思管别人。”   我没敢接她的话茬。   梁子现在不在延安,我之所以要去延安,主要是想先见见王大富,之前我和庄师兄通过电话,庄师兄说,王大富现在就住在罗家大院里,我们现在过去,保准能见到他。   仙儿见我半天不搭她的腔,就没话找话似地问我:“不是要去找梁子吗,你怎么又突然想起来去见王大富了?”   我说:“上次见王大富,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看看,如今的王大富,还是不是当年那个王大富。”   梁厚载接了一句:“顺便向王大富询问一下梁子的情况。”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仙儿眨了眨眼,随后又听她问:“直接问梁子本人不就行了?”   梁厚载说:“道哥是怕梁子不说实话,很多事情反倒弄不清楚。先探探王大富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仙儿:“哎,你们说,那个梁子真的是葬教的人吗?”   我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啊,我希望他不是。虽说,庄师兄收集了很多梁子是内奸的证据。可如果他真的是内奸,上次我们帮百乌山平乱的时候,梁子应该会设法阻挠我们的行动,但是他没有,我想,要么是庄师兄的判断出现了差错,要么就是梁子身上有更重要的任务,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才没有搀和百乌山的事。”   梁厚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庄大哥收集的那些证据其实都是假的。我不是说庄大哥可疑啊,我是想说,也许他收集到的那些证据,都是葬教的人刻意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怀疑梁子。可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梁子是复制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罗菲疑惑道:“如果梁子是复制体,那他除了投靠葬教,还有别的出路吗?你们不是说,这些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每隔一个月都会发一次痛病,只有葬教才能帮他们缓解痛苦吗?”   我说:“即便现在的梁子是复制体,我也不相信他会为了缓解身上的痛苦去投靠葬教。虽说我和他接触的时间算不上特别多,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在我旁边开车的刘尚昂皱起了眉头:“复制体的脾性和本体没有差异吗?”   “其实现在也不能确定梁子是不是复制体,”我环抱着双手说道:“复制体刚刚从本体分离出来的时候非常狂躁,可我们在龙王墓见到梁子的时候,他却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梁厚载插嘴道:“唉,这种事单靠咱们推测也推不出接过来,还是先探探王大富的口风再说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   从百乌山所在的那片黄土坡到延安,需要走很长一段路,眼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尚昂就将车开进了一个小县城,我们休息了一晚后,于第二天中午来到了延安,罗菲一早给罗老汉打了电话,刚下公路,就看见罗泰在路边等着我们了。   几年不见,罗泰的身子已经走形了,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很精悍的身板,可现在却挺着一个大肚子,还有了双下巴,好在五官变化不大,要不然我真的认不出他。   罗泰接到我们以后,就匆匆给我们安排了住宿的地方,说等会罗老汉和王大富会过来找我们,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见罗泰一直神色匆匆,加上罗老汉又将见面地点安排在了罗家以外的地方,我就在琢磨,罗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也是写到这了,正巧罗菲就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就伸长了脖子,问她当年是怎么回事。   罗菲说,那次去延安的时候正赶上罗家祭祖,家里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也不乏行当外面的人,不方便接待我们,每到祭祖,罗泰就要负责置办祭祖用的行头,他来匆匆,去匆匆,大概是因为手头的事还没忙完。   由于罗菲是罗老汉的养女,不管怎么说都算是罗家的外人,所以并不参与祭祖。   我没记错的话,罗泰临走之前应该就是说罗老汉和王大富很快就来,本来我们还打算等着他们一起吃午饭,结果到了下午三点这两个人还没出现,我们只能用泡面果腹,到了晚上快七点的时候,罗老汉给罗菲打了电话,让她带着我们去一个叫“红X大饭店”的地方,中间那个字我真的忘了是什么了,罗菲也忘了,她只记得第一个字是红,店名后面跟着一个“大饭店”这样的后缀。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到了地方一看,果然,所谓的“大饭店”,其实就是一个建在路旁的羊汤馆,店面只有巴掌大,可门头上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倒是耀眼得很。   刘尚昂看到那块招牌,还调笑似地对我说:“果然是大饭店,好大的门头。”   我怕罗菲尴尬,就没接刘尚昂的话茬,径自下了车。   进入店门的时候,罗老汉就在大厅里等着我们,他远远地朝我们招手,还很不耐烦地说:“怎么才来?”   我说:“罗菲接到电话我们就动身了,一共就十分钟的车程。”   罗老汉白我一眼,说:“二楼有个包间,王大富在那等你们了。那什么,我还有事,你们聊,回头让王大富自己回去就行,这地方没人比他熟。”   说完,他就披上了外套,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目送着罗老汉的身形越来越远,忍不住问罗菲:“罗老汉怎么都没和你打招呼就走了?”   罗菲笑了笑,说:“估计是太忙了,顾不上吧。”   这家店的一楼大厅只有七八张桌子,二楼有一个很小的包间,包间隔壁就是厨房,我们一进来,就能听到对面传来锅铲碰撞的当啷声。   王大富手里托着一根旱烟杆,正低头看报纸,我们进屋的时候他头都没抬一下。直到我走上前拍了他一下,叫一声“王爷爷”,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几年不见,如今的王大富也和当年不一样了,我记得第一次在墓里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给我一种很拘谨的感觉,大概是一个人独处久了,突然见人有些怕生,后来在寄魂庄和他一起吃饭,他就已经明显沉稳了很多。   到现在,王大富看我时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有些压人的深邃,身上还散发出一股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势。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眼中突然一亮,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助听器带在左耳上。   我记得他过去听力好像没什么问题吧,现在怎么带上助听器了。   他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下,问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离开龙王墓几年,王大富说话已经非常流利。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罗老汉没告诉你我要来吗?”   “没有啊,”王大富一边收起桌子上的报纸,一边说着:“他把我一个人扔这就走了,说有人要来找我,但也没说具体是谁。”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在王大富身边,对他说:“我们是为了梁子的事来的。”   当时我坐在王大富右边,王大富朝我这边凑了凑,很大声地说:“你到我左边来坐吧,我年纪大了,耳朵不中用了。左边这个带着助听器还能听到点声,右边这个不行了,来来来,到左边来。” 六百五十五章 被尘封的资料(上)   我挪到王大富左边,对着他的左耳大声喊:“我们是为了梁子的事来的!”   “哦哦,我刚才就听到了,”王大富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扫视了一下,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罗菲和仙儿身上,又问我:“这两个丫头,不是组织里的人吧?”   我就向王大富介绍:“她是罗菲,是罗老汉的义女。她是仙儿,过去是我的伴生魂,下龙王墓那次,她也跟着去了。”   对,下龙王墓的时候仙儿确实跟着去了,可她从进墓开始就一直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根本不知道我和梁厚载在里面经历过什么。   王大富迟疑了一会,慢慢收起笑脸,对我说:“组织里的事,是不便于让外人知道的。”   我说:“她们不算外人,这些年组织下发给我的任务,她们也经常参与,也都知道梁子的情况。”   王大富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我:“她们跟着你出任务的事,庄有学知道吗?”   我冲王大富点了点头。   他皱起了眉头,沉默片刻之后才朝大家摆了摆手:“都坐吧,这里的羊汤很不错,等会大家都尝尝。”   说完,王大富又转向了我:“左有道,啊,我现在应该叫你左掌门了。在组织里,我是你的上级,但论行当里的关系,你才是我的上家,所以也没不要拘谨,正常说话就行。”   说实在话,我本来也没把王大富当上级,他能这么说也是想多了。也许是这些年,组织里的人大多对他毕恭毕敬,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吧。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深不浅地尝了一口,随后才开口道:“聊聊梁子的事吧,听庄师兄说,他可能是葬教那边的内奸。”   王大富靠在椅子上冲我笑:“这么快就聊到梁子了?你们不是也不信任我么?”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王大富。   王大富依然笑了笑:“放心吧,庄有学没向我透露什么信息。只不过从你们进来到现在,那两个小子的眼里就一直带着不信任,我虽然在龙王墓里待了三十多年,早就不擅和活人打交道了,可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我将茶杯攥在手里,用另一只手蹭着杯沿,对王大富说:“其实,我也怀疑过你。呵呵,这么说也不确切,其实我到现在也在怀疑你的身份。”   王大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自打进门到现在,都没把身上那股子威势收起来,记得柴师傅和赵师傅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我不打算再说没用的话,直接问王大富:“王爷爷,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当初到云南那边支援建设,就是为了寻找二龙湾的墓穴吧?”   王大富点了点头:“我当初确实是带着任务去的,早在刚建国的时候,我就是组织里的人了。”   “可当初在二龙湾,我师父说,木材场是先发现了女尸,随后才发现龙王墓的,你中了尸毒,还险些尸变,”我盯着王大富的眼睛说:“我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王大富:“确有其事,但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当时林场那边有不少人中了尸毒,还是我联系了寄魂庄,将柴师傅和赵师傅请到了二龙湾。你还记得李二蛋吗?”   李二蛋?我很努力地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不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进村的时候,在村角的茅草房里发现的那个老人吗,当时他已经濒临死亡,可一直硬撑到王大富去见他,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见我半天没说话,王大富又自顾自地说道:“在河边采木的那个伐木队,原本是他领队,不是我,我只是队里的伙夫,他们去寻女尸的时候我也没跟着。因为我早知道河底下有墓穴,也知道那地方凶险,原本是想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一个人下去,没想到老李他们财迷心窍,早了我一步。”   我点了点头,问道:“之前我总听你说,你守护墓穴,是因为墓中藏有和九州鼎有关的秘密,可九大墓我已经去了六个,龙王墓、老黄家地宫、淮河青铜墓、山顶墓、黄河铁龙王墓,前阵子还去了渤海墓,有两个墓穴被葬教捷足先登,在另外四个墓里,我们只找到了阴玉,却没发现和九州鼎有关的东西啊。”   王大富:“那你知道,这些阴玉究竟是什么来头吗?”   我摇头。   王大富说:“古籍上说,九州鼎上刻了九州山河、日月星辰,大墓中的阴玉,就是九州鼎上的星辰。一玉一星,合起来就是九星云图,在我们守墓人一派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九星连珠,人间必遭大祸。对了,你听说过罗布泊的双鱼玉佩吗?”   关于双鱼玉佩的事,我曾听庄师兄说起过一些,也跟着梁厚载一起在网上翻找过一些资料,冯师兄还专门去查阅过组织里中的相关文档,因为很早以前我们就怀疑它和阴玉有莫大的关联,这些调查都是必要的。   当然,我们调查出的结果,和网络上提供的信息还是有很大区别。   1960年到1962,是双鱼玉佩被发现的时间,具体时间不详,我们查了很久,也只查出了这样一个模糊的时间段。   当时有人在罗布泊中发现了一个大型的古城遗址,由于遗址附近的炁场和磁场都非常混乱,加上那时候的科考队还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设备,组织考虑到直接让科考队进去会有很大的危险性,于是就从行当里找了几个好手,组成一支十人左右的先遣队进去摸底。   那一年,我师父也受到了征召,可他正在南国边境处理一件棘手的案子,错失了这次机会。其实说是“错失”,也不确切,应该说我师父的运气比较好,避开了那场劫难。   当时进入罗布泊古城的人中,有一个是青峰观的老观主,他是无面道人的师叔祖,当年在行当里名号很响,是个百年一出的高手,也是先遣队的领队。   有老观主带队,组织原本以为,就算罗布泊中真的有邪物,也不至于出太大的问题。   先遣队的路途并不顺利,在进入古城的前一天就遇到了风沙,老观主说,这些风沙是古城中的什么东西引来的,那东西非常厉害,他担心自己能带队进去,却不一定能将所有人平安带出来,建议组织再集结一些行当里的高手过来。   可眼看就要到风季,科考队的人怕错失了这次考古的机会,那时候国家也没有更多财力重新组织一次考古行动,于是在当天夜晚,背着老观主偷偷进入了古城。   老观主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科考队已经提前进入古城,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先遣队进去救人。   当时跟着科考队和先遣队一起进入罗布泊的,还有一个叫李保国的人,他没有科考经验,也不是行当里的人,老观主离开的时候,让他在外面守着,如果十天以后还没有人出来,就尽快将行动失败的消息上报给组织。   那份资料上的内容大多都来自李保国的口述,他不知道老观主进入古城以后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在先遣队进入古城的第八天,终于有人出来了。   那些人全都是科考队中的青壮年,负责这次行动几个老考古学家却不只去向。   李保国见到有人出来,就立即递上了水和食物,那些人像是饿了很久,疯狂扫荡者营地里所有的食物,李保国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却没有回答他。   当天下午,从古城逃出来的人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自相残杀,资料上记载,这些人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们用工兵铲互相砸砍对方,每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但没人停下来,好像只有杀死其他人,或者自己被杀死,才能让他们住手。   李保国想和组织取得联络,可因为磁场混乱,发信机完全失灵,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却根本阻止不了他们,他惊恐地发现,当有人被砍死以后,其他人都会扑向那个人的尸体,他们……吃人!   刚开始,那些人并没有攻击李保国,可当死得人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是感觉“粮食”不够,竟然将李保国当成了猎物,对李保国展开疯狂的攻击。   在李保国眼看快撑不住的时候,老观主回来了,他毫不犹豫地将营地里的人全部杀光,保住了李保国的命。   据李保国事后回忆,老观主从古城出来的时候,神智是清醒的,但身上却有多处受伤,全身的衣服上都沾满了血。   老观主将一个同样沾满血的布包交给了李保国,让他尽快逃出沙漠,在说完这番话以后,老观主就毫无征兆地咽气了。   至于李保国是如何靠着所剩无几的水和食物逃出罗布泊的,资料上没有说明,甚至在资料的末尾也没有落款。   当初冯师兄找回来的那份资料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一直怀疑这份资料其实是不完整的,后面的一部分内容好像是被人为地抹去了。   梁厚载推测,当初老观主交给李保国的布包里,装的应该就是双鱼玉佩。   因为在这件事后不久就有了那次著名的双鱼实验,有人将从罗布泊出土的玉佩放进水缸中,结果缸里的鱼就从一条变成了两条,而且两条鱼一模一样。双鱼玉佩这个名字也由此而来。   但我们不确定,在老观主进入古城以后,还有没有其他人进去过,双鱼玉佩会不会是后来进去的人拿出来的。   虽说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像那样一个地方,寻常人就算进去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出来。   按照网上的说法,双鱼玉佩是被一群去古城淘宝的年轻人带出来的,那些年轻人因为误食毒草,疯得疯,死得死。这次的淘宝事件还牵引出了另外两件大事,一个是沙民事件,一个是彭加木事件。 六百五十六章 被尘封的资料(下)   沙民事件,就是说在沙漠深处出现了一群行动敏捷、体能远超人类极限的类人形生命体,没人能确定他们是不是人,也没人能确定他们为什么能拥有那么强悍的体质。   对于前两件事,我们无法确认其真伪,也不好断言什么。   至于彭加木失踪,确有其事,但对于这件事,我只能说,彭老先生是个英雄,其他的无可奉告,况且对于这件事我的了解也很有限。   王大富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听说过,但了解不多。”   王大富也点了一下头,接着对我说:“其实当初从罗布泊发掘出来的那块玉镰,是假的。”   “假的?”   “嗯,那块玉镰是被复制出来的,”王大富说:“当初大禹为了铸造九州鼎,曾寻遍天下大川,用七十二块川底石炼制出了一块玉镰,可这种玉镰有着很强的复制能力,它第一次复制,就是复制了自己。大禹将真正的玉镰打碎成九块星辰石,镶在了九州鼎上,做成九星云图。而被复制出来的那块玉镰,大禹则交给了伯益,你应该知道伯益这个人吧。”   我当然知道,伯益,就是《山海经》最初的作者,在大禹死后,原本是将天下禅让给了伯益,后来禹的儿子启发动兵变,杀死伯益,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夏朝,这次兵变,被历史学家称为“有扈之乱”。   我点了点头,说:“伯益最后是被夏启处死了吧,听说他的尸体被安葬在商丘宁陵。”   王大富抿了一小口茶,对我说:“其实伯益没死,他逃到了西域,哦,那时候还没有西域这个叫法,古籍上说,他是逃到了巫罗之洲,并在那里建立了国家。这个国家衍生到后世就变成了楼兰。而古时的罗布泊,就是楼兰的属地,你现在知道双鱼佩是怎么来的了吧?”   说到这,王大富顿了顿,接着又说道:“罗布泊古城下,就是伯益的墓穴。”   罗菲插嘴问了一句:“王爷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王大富长吐了一口浊气,说:“汉高祖时期,我们这个家族被赐‘土’姓,作为始皇帝陵的守陵人,在骊山繁衍生息数百年。我的祖先曾进入过始皇帝陵,在墓室的碑文中看到了这样的文字,石碑上说,有幸目睹这些文字的人,都是命由天选,必须继承始皇帝的遗愿,永远守住玉镰的秘密,守墓人这个称呼,也就由此而来。”   罗菲:“真的有人进过始皇帝陵吗?”   王大富点头:“我的祖先确实是进去过的,可一旦石碑破土,大墓就被完全封闭,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打开通向始皇陵深处的那条密道了。其实这些事我原本是不能说的,可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说到这,王大富转向了我:“左掌门,我等你很久了,如果你再不来,这些秘密,恐怕要永远消失。在我死后,除非大禹制造出的玉镰被彻底毁掉,不然,你,还有在场的人,都不能将我今天说的话散播出去,一旦你们说出去,必遭天谴。”   我问王大富:“一世祖是怎么找到玉镰的?你们守墓人一脉和我们寄魂庄,在很早以前就有联系了吗?”   王大富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问我:“番天印你带来了吗?”   我点头:“一直带在身上。”   王大富:“把它拿出来。”   我没有迟疑,立刻将番天印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王大富又示意我将火蚕丝布解开。   让我意外的是,当丝布被打开的时候,番天印上竟然没有散发出往日那股躁动无比的强烈炁场。   王大富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薄片,在番天印的印面上小心打磨起来,我隐隐有种预感,就是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才让番天印变得无比安静。   随着王大富的打磨,一层层玉粉从番天印上脱落下来,印面上显现出了一些很怪异的图案,那好像是一副被缩小了的壁画,有些图案像火,有些像是翻卷的云层。   王大富指着桌子上的粉末对我说:“这些玉粉是庄君平贴上去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两千过去,竟然没有脱落。”   我有些疑惑:“寄魂庄的古籍上说,番天印上原本就是没有图案的,是一整块光洁的玉,怎么……”   王大富笑了笑:“早在西汉年间,我们守墓人一派就和你们寄魂庄的地师,也就是庄君平频繁来往了。你们寄魂庄的古籍上是不是说,庄君平是从一个荒野中捡到了这枚印,另外还发现了一座无字石碑?”   我点了点头。   王大富接着说道:“你看到的那本古籍,也是我们守墓人一派的先祖撰写的。其实番天印和无字碑均出自大禹的墓穴,而那块石碑上原本也是有文字的,也正是因为庄君平读懂了石碑上的古文,才设法和我们这一派取得了联系。”   说到这,王大富又指着番天印上的图案,对我说:“番天印上的图,也是一副天云图。当初大禹为了寻找川底石,曾去过万川之源——昆仑山,他在雪山之巅发现了一块怪异的璞玉,玉面上光洁无比,但又散发出一股异常狂躁的气息,大禹认为它是邪物,为防落入恶人之手,曾想将其毁掉,但没想到这块玉石刀枪不入、猛火不侵,大禹只能暂且将它带走。”   刘尚昂插嘴问了一句:“大禹发现的那块玉,就是番天印吧?”   废话,这种事还用问吗,王大富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清楚?刘尚昂就是半天不说话憋不住了,找个由头插嘴。   王大富也没理他,继续说着:“川底石是一种阴气非常重的原石,用它们炼制出玉镰之后,镰面上的阴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精纯。九州鼎的鼎身确实可以压制住这股阴气,但在鼎身铸成之前它就已经显现出了复制能力。也就是在玉镰变成两份的时候,大禹从昆仑山巅得到璞玉突然爆发出很强的炁场,竟在一瞬间将玉镰上的阴气压制住,大禹惊讶于原本被他认作邪物的东西竟然能震慑邪气,于是将玉镰和那块玉放在了一起,一直到九州鼎铸成。”   “在大禹那个时代,认为苍天之上有水火风雷和日月星辰。你留意看这上面的图案,”王大富将番天印推到我面前,说:“图上只有水火风雷,却没有星辰,所以说它是一副天云图,和九州鼎上的星云图是不一样的。”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图案中辨认出水、火、风、雷这四种元素,水被刻画成了雨点,风被刻画成了流动的卷云,雷和火还是它们原本的样子。   我问王大富:“既然番天印刀枪不入,这些图案又是怎么刻上去的呢?”   王大富想了想,说:“应该是用玉镰刻上去的吧,其实庄君平找到的那个石碑上也没说这些图案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是大禹亲手所刻。你知道这副天云图上为什么没有日月星辰吗?”   他总是习惯在每件事的末尾抛出一个我解答不了的问题,我对此有些不太习惯。   我摇了摇头,王大富才继续说下去:“大禹认为,九颗阴玉代表的是阴阳两炁中的‘阴’,阴玉代表大阴天,而九州鼎代表的是大阳天,将两者合在一起,才能保持阴阳平衡,这就是大禹千方百计寻找川底石的原因。”   刘尚昂又插嘴:“那番天印也是代表大阳天咯,可大阴天大阳天到底是个啥意思?”   这一次王大富回应了他:“番天印上的炁场,不是阴气,也不是阳气,而是一种十分混沌的炁场,大禹认为,那是在天地未开,阴阳没有形成之前才有的一种炁场。在他看来,番天印代表的是混沌天,可以同时震慑阴阳。至于大阴天和大阳天,这里的‘天’,说得可不是咱们头顶上的这片天,而是指两个不同的世界,大阴天,就是以阴气为主的世界,大阳天,以阳气为主的世界,你可以将它们理解为阴间和阳间。”   我有些疑惑:“番天印还能镇阳气吗?我将它带在身边这么久,没发现它有这样的能力啊。”   王大富说:“那是因为番天印的主人是你啊。我听你师父说过,你的命格中有一道精阳,番天印是为了不伤害你,才将它震慑阳气的一面藏了起来,加上你的灵韵中正刚烈,番天印在你手里,同样无法镇住世间的正气。呵呵,在你手***天印确实算是件中正的宝物了,它可以镇住天地间一切邪气,却能放过阳气和正气。李子府确实没有选错人啊。”   我问王大富:“这些事我师父知道吗?”   “不知道,”王大富说:“你师父是个好人,可他不是番天印的主人,这些事,我是不能说的。”   “王爷爷,那你对一世祖的事了解多少?”   王大富:“还是先说九州鼎的事吧,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我也得一件一件地说啊。其实当初九州鼎之所以失踪,也是因为庄君平,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周烈,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吧?”   我点头:“在寄魂庄的古籍上看到过他的事迹。”   说了这么多话,王大富的嗓子好像不太舒服,他连喝了两杯茶,才开口道:“那就省了我的事了。其实在王莽篡汉之前,九州鼎一直存放在汉朝的皇庭里,是周烈潜入深宫将它盗出来的。盗鼎的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庄君平和周烈好像是要帮什么人,需要借用九州鼎上的阴玉。”   我脱口就说了句:“无当。”   王大富好像没听清我说的话:“什么当?”   我说:“无当,这是个人名。当年地师和周烈就是为了帮他才盗鼎的。”   王大富显得很惊奇:“看来你们这些年也查到了不少东西啊,无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借用阴玉?” 六百五十七章 关于梁子   “无当其实就是罗中行……这件事还是等会再说吧,”我对王大富说:“我记得当初你和梁子去寄魂庄找我师父的时候,曾让我师父寻找九州鼎的下落,可听您的意思,不管是您还是我师父,一早就知道九州鼎在寄魂庄啊?”   王大富笑着摇头:“九州鼎可不在寄魂庄,我也不知道庄君平和周烈最后将它藏在哪了,你师父应该也不知道。当初委托你们寻找九州鼎,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九大墓的存在,我也是听庄有学说,你是守正一脉开派两千年来,除李子府外唯一一个能催动番天印的人。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李子府预言的那场大劫怕是要来了。”   我:“什么大劫?”   王大富沉了沉气,说道:“九星连珠,天下大乱。”   我看着王大富,王大富也看着我,就这么盯着对方,好半天没有说话。   这时候梁厚载开口了:“在伯益的墓穴里是不是有一道鬼门,可以连通阴阳两界?”   王大富这才回了回神,回应道:“阴阳两界,只是大阴天和大阳天的一种叫法而已,阳间应该就是人间,阴间到底是什么样世界,却没人能说清楚啊。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伯益将假玉镰存放在自己的墓穴里,一定是有原因的。你说的鬼门,应该是罗中行打算开启的那道门吧?”   梁厚载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我问王大富:“之前听您说,守墓人一脉的职责就是守护九大墓,换句话说,您应该知道九大墓的确切位置吧?”   “很可惜,我不知道。”王大富叹了口气,摇头道:“守墓人一脉只知道九大墓的存在,但不知道它们究竟在哪。说来也是奇怪,当初李子府将九大墓托付给守墓人一脉的时候,只是说九州鼎上的阴玉就封存在那九个墓穴中,却没告诉我们墓穴的位置。”   我:“那您是怎么找到龙王墓的?”   王大富:“呵呵,说起来这还是托了葬教的福。几十年前葬教就已经出现了,在那个年代,葬教还没有现在的规模,门徒也只不过是几个闲散的隐修,这帮子人名为修者,做得却又是土夫子的勾当,而且专挑邪气重的大墓下手。但这群人从来不拿墓穴里的财物,他们拿走的,都是一些阴气很重的东西,尤其对玉石特别干兴趣。他们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认为,这些人一定是在寻找九大墓中的阴玉。为了抢在他们前头,组织上也派人多地勘察,最终找到了二龙湾这样一个邪气淤积的地方,在我们这一脉有种说法:‘山中走阴,阴成龙,其下必有大墓’,二龙湾的风水格局,正好印证了这句话,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深入二龙湾的。没想到河流下方果然有一个藏有阴玉的大墓。”   说起二龙湾,我又想起了假王大富的事,于是问:“王爷爷,你们守墓人一脉没有道术方面的传承吗,感觉你身上好像没有念力残留啊?”   王大富说:“在东汉末年之前是有术法传承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就失传了。呵呵,如果我身上有念力,也不会出现另外一个我了。”   我说:“被阴玉复制出来的生命体按理来说应该是非常狂躁的,不杀死本体不会罢休。可您好像并没有见过假王大富吧,他也没有找过你?”   “找过,”王大富稍稍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但也许是我们守墓人一脉常年在墓穴里活动,身上的炁场和寻常人不同吧,复制体的脾性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他上次来找我,是咱们离开龙王墓以后的事了,但他并没有伤我性命,只是恳求我不要让组织找到他们。”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您知道假王大富在哪?”   “嗯,”王大富点了点头:“他们也是一群可怜人啊。他说了,除非是守正一脉的人找他,否则我绝不能将他们的藏身处泄露出去。我相信你应该不会为难他们的,况且柴师傅对他们有恩,有些事,他不愿对我说,却未必不愿对你说。”   说这番话的时候,王大富一直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候梁厚载在一旁问:“王爷爷,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非常疑惑。”   王大富朝他扬了扬下巴:“什么事?”   梁厚载:“记得当初在龙王墓的时候,影尸盗走阴玉,那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您好像一早就知道阴玉会被盗走似的。”   王大富笑得有些无奈:“当初李子府算出天地间将有一场大劫的时候曾说过,两千年后,九星连珠必定会出现,这是天命,谁也无法改变。所以我一早就知道,葬教肯定会集齐所有阴玉。但九星连珠之后,人间是否遭劫,那就看你们能不能阻止罗中行了。”   听到王大富的话,我心里有些沉闷,这些年我们历经波折,不就是为阻止罗中行集齐阴玉吗,可照王大富的说法,这些年我们所做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   王大富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太对,劝慰似地说道:“不过现在看嘛,罗中行也不一定能集齐阴玉,呵呵,事在人为嘛,事在人为。”   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沉思片刻之后对王大富说:“您说的这些,和我们之前调查到的信息不太一样。我们认为,阴玉其实就是从罗中行身上剥离出来的,它们是罗中行的一部分,而罗中行要找到它们,一方面是为了恢复自己的三千年道行,另一方面是为了打开鬼门。但如果阴玉来自于九州鼎……”   没等我说完就有人推开了房门,端着一大盘羊肉和几碗羊汤进来了。   我只能暂时住口,只等着店里的伙计离开。   他们走后,王大富又说道:“你们的结论也不算错,阴玉虽说不是从罗中行身上剥离出来的,但和他也有着莫大的关联。我们这边对罗中行了解可能不如你们深,但我们也查到了,罗中行之所以千年不死,是因为他得到了夜魔的精元。你们之前已经和夜魔打过交道了吧?”   我点了点头,王大富则继续说道:“夜魔,其实就是大川阴气所化,而川底石又是大川阴气的根源所在,当初大禹将川底石炼化成玉镰的时候,玉镰竟在三天之内吸收天地灵气,修出了神识。这一道神识承载了天地间的怨气、秽气,大禹担心成精后的阴玉会祸乱天下,就将这道神识从玉镰上剥离出来,压在了小天山下。再后来,被大禹镇压的神识附在了一个新生儿的身上,那个新生儿长大后就成了夜魔,再后来,夜魔的一缕残魂又转移到了罗中行身上。”   等王大富说完,刘尚昂叹了口气:“我靠,我怎么听着跟神话故事似的。”   王大富说:“上古时期发生的那些事,在咱们看来像神话,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说不定是司空见惯呢。毕竟在那个时代,天地间灵韵四溢,很多东西受到这股灵韵的影响,都会发生咱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变化。”   说到这,王大富长出了一口气:“唉,总算把这些秘密都说出来了,心里突然就轻松了呢。我饿了,咱们这就开吃吧,边吃边聊。”   我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里面的羊肉也十分嫩滑,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口汤后就将碗放回桌子上,问王大富:“梁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内鬼吗?”   王大富一边吃力地嚼着嘴里的肉,一边回应我:“最近这一年多,梁子极少和我联系,他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在一年前,他确实做了几件很可疑的事,至于他是不是内鬼,还需要你们几个自己判断。”   说到这里,王大富突然话锋一转,问我:“你现在能信任我了?我说的话,你都信么?”   实实在在地说,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他这么问我,我也只是还了他一个笑脸,算是回应。   在这之后,王大富就说起了梁子的情况。   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梁子曾做了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有了那件事,庄师兄和王大富才将他列为重大嫌疑对象。   事情的前因后果王大富没有多说,只是说,梁子勾结闫晓天的财务主管,将公司的钱一夜之前全部转了出来,没想到闫晓天第二天就去银行查账,他问自己的财务主管钱到哪去了,那个人就说是梁子借走了,闫晓天又找到梁子,问他是怎么回事,可梁子死活都不说。   就在闫晓天决定将梁子和他的财务主管告上法庭的时候,梁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大笔钱,又将这个窟窿给补上了。   最终的结果是财务主管换人,而梁子也从董事会退了出来。   时至今日,闫晓天都不知道梁子当初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了那一大笔钱。   王大富说,就在梁子转钱的第二天,葬教在黑市上购买了大量下墓用的设备和枪械,而在梁子得到大笔钱财的前一天,葬教又在黑市上出售了大量古董,其价值和梁子得到的资金数目非常接近。   庄师兄因此怀疑,梁子转出去的那笔钱,应该是资助葬教了。   这件事出了没多久,梁子又在一个叫“樱花舞厅”的夜场和人大打出手,他那天晚上之所以去夜场,主要目的不是消遣,而是为了见一个人。王大富没说那个人的名字,只是说,梁子当天晚上见的那个人,可以算是葬教的高层了,在此之前,梁子和他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突然约到夜场见面,确实不太寻常。   梁子打架的原因是有人抢了他的舞伴,可庄师兄说,过去的梁子根本不会跳舞,也从不去夜场。   第三件事发生在去年年底,梁子原本说要回家探亲,可中途却改道去了一趟云南,庄师兄没有查出他去云南干什么了,但不久之后,组织里的人发现龙王墓有被开启的痕迹,庄师兄怀疑,梁子极有可能下墓了。 六百五十八章 没有结果   王大富最后说道:“差不多就这些了,梁子这两年做的事情确实非常可疑,也不能怪组织上怀疑他。”   梁厚载说:“梁子做的事确实很可疑,但我觉得,可疑的只是他做的事,而不是他本人。”   我和王大富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   我问梁厚载:“什么意思?”   王大富问他:“你说什么?”   梁厚载这次说话的声音不大,加上又是坐在王大富右边,王大富好像真的没听清他说什么。   他先是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边,随后又说道:“梁子做的这些事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太刻意了,好像就是刻意让咱们知道他和葬教有来往似的。尤其梁子从公司账户里赚钱那事,太容易被发现了,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应该不会露出这么大的马脚。还有在夜场打架,既然是去见葬教的人,不是应该小心谨慎吗,为什么要和人干架?这么一打,动静闹大了,梁子的行踪不也暴露了?”   我看着梁厚载,说:“你是说,有人诱使梁子做了这些事,目的就是让咱们怀疑他。”   梁厚载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说:“不过他独自一人去二龙湾的事,应该不是他人诱使的。”   我知道梁厚载想表达什么,他是想说,梁子重回二龙湾,是想毁掉一些证据,能够证明他是复制体的证据。   梁厚载不再说话,只是远远看向我,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和他对视,低头喝汤。   王大富说:“庄有学也曾猜测,梁子可能不是内奸,在他身上出的那些事,有可能是葬教布下的迷魂阵,目的就是让我们怀疑梁子。至于梁子是不是内鬼,现在确实没有定论,所以我说,他的事,还需要你们自己去判断。”   我做出一副漫不经心样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羊汤,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羊汤入口的声音。   和王大富聊了这么久,他话语中的信息量非常大,刘尚昂他们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至于我,心思全在梁子身上,我想梁厚载当时的心境和我是一样的。   总结一下王大富的话,其中有几个很关键的点。   首先是阴玉的来历,之前我们一直以为阴玉是从无当身上剥离出来的,现在才知道,它是由川底石炼化而成,而夜魔也是由川底石的阴气所化。说白了,无当能够长生,也是拜这股阴气所赐。   然后是番天印,刚刚从师父手中接过番天印的时候,我曾以为番天印是件邪物,现在才知道它原本没有正邪之分,附着在印面上的炁场不属阴阳,却能震慑阴阳。依照我的理解,番天印有可能是唯一能克制阴玉的东西。   最后是九州鼎下落不明,我怀疑,当初地师庄君平进入大禹墓的时候,有可能将九州鼎封存在了那里,但这样的推断似乎站不住脚,大禹墓如今在绍兴一带的会稽山,早就已经被国家保护起来了,如果九州鼎就在里面,组织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对于我们来说,九州鼎的下落依旧是个迷,而我们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寻找它。   吃过饭,王大富和我们一起出了饭店,原本我是想将他送回罗家,可他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让我们自行离开。   我上车的时候,看到一辆挂着黑色车牌的轿车来到饭店门口,将王大富接走了。   回到旅馆以后,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反复推敲着王大富提供给我们的这些信息,但他的话已经说得很透彻,能供我们推敲的地方不多。   梁厚载推测,王大富知道的这些事,罗中行应该也知道,他之所以忌惮守正一脉,也许就是在忌惮番天印。但梁厚载也说,这样的推断不一定是对的,如果罗中行忌惮番天印,他完全有理由将番天印夺走,可他没有这么干。   虽说罗中行不太可能知道寄魂庄的位置,可守正一脉的历代掌门都是番天印不离身,他只要掌握了守正一脉掌门人的动向,就可以夺印。   梁厚载的话让我想起了师父早些年说过,番天印和青钢剑是守正一脉的东西,不会遗失,也不会被人抢走。   罗中行没有动手夺印,也许是因为天命难违吧。   可一想到“天命”这个词,我又想起王大富说九星连珠是必然的,这也是天命。   如果说罗中行无论如何都能将阴玉集齐,那就意味着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要付诸东流。   去他娘的天命!   那天晚上,我们凑在一起讨论了很久,但也没讨论出实质性的结果。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没有结果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眼看已经是临晨,我让仙儿和罗菲回房休息,梁厚载和刘尚昂也收拾收拾睡了,只有我一个人对着电视发了整整一晚的呆,我的脑子里很乱,有时候想梁子的事,有时候思考罗中行下一步的动向,有时候会想起师父以前说过的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了旅馆,直奔梁子所在的城市。   途中,我拨通了梁子的电话。   说实话,打这通电话之前我是犹豫的,我现在有些害怕听到他的声音,我怕他说话时的嗓音和语气和我认识的那个梁子不一样。   很快,电话另一边就响起了梁子的声音:“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想起我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电话里的梁子,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梁子。   我开了免提,将头仰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嘴上问梁子:“你现在在哪呢?”   “我还能在哪呀?”梁子笑呵呵地回应我:“在公司呗,唉,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董事了,他们把我踢出来了。”   我:“出什么事了?”   梁子:“嗨,别提了,前阵子我和老张挪用了公司账户上的钱,没想到闫老板第二天就查账,这事也怪我,没提前跟他说。”   我说:“你挪钱干什么?公司账户上的钱怎么能随便挪用呢?”   梁子叹了口气:“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干脆别说了,嘿嘿。你们最近忙什么呢,啥时候来找我喝酒啊,我最近快憋闷死了,在这破地方也没个朋友。”   我:“我们现在正往你那边赶呢,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你公司门口了。”   梁子显得很兴奋:“真假啊?你们真来了?那可好了,我先去定个饭店,中午请你们喝大酒。”   我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吧。这次去,主要是有些事想问问你。”   “左小哥,我咋觉得,你这口气不对头呢?”梁子调侃似地说:“不会是闫老板告了我的状,你们是打算给我来个三堂会审吧?”   我笑了笑:“等见了面再说吧。说好了,中午你请啊,我最近比较穷。”   梁子也笑:“你现在不是守正一脉的掌门么,还有缺钱的时候?抠门劲!行,我去找吃饭的地儿,你们快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转头看向梁厚载,梁厚载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对我说:“好像没什么毛病。”   我收起手机的时候,刘尚昂在后面说:“你们就这么信任那个梁子?你说,他不会纠集了葬教的人,打算伏击咱们吧?”   我说:“梁子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是内鬼,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仙儿说:“你们不就是在二龙湾和梁子打过那一次交道吗,怎么这么信任他?”   梁厚载替我回答:“当初梁子就是为了救我们才被暗流卷进了龙王墓。虽说我们和他的交集不算多,可那是过命的交情啊。道哥信任他,就像信任咱们一样。”   现在开车的人是罗菲,正好快到收费口了,她一边放慢了车速,一边对我说:“还是小心一点吧,毕竟现在的梁子极可能是复制体,心性是不是和过去一样,很难说。等会见他的时候,瘦猴最好带着枪,以防万一。”   我和梁厚载都没说话,只有刘尚昂应了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小时以后,罗菲将车开进了商业区,我给梁子打了电话,梁子说他已经在饭店等着我们了,顺便给了我饭店的地址。   梁子将见面的地方选在了一个自助烧烤店,那地方位于商业街的后段,靠近当地的证券交易市场,但意外的是环境非常安静,店门前车水马龙,但行人不多,附近也没有多少店面。   我们一进店门,梁子就迎了上来,他还是过去的老样子,一头板寸,一套简单干净的衣服,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在这一抹笑意中,还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痞气。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又轻松了一些。   也许我们之前的推测是错的,梁子还是原来那个梁子,他不是复制体,也不是内奸。   他跑到我跟前,先是给了我一个熊抱,又在我肩膀上擂了一拳,久疏战阵,他的拳头也没有过去那么重了。   我冲着他笑:“怎么上来就打人呢?”   梁子也乐了:“还不是见着你们,亲的吗?你这身肉怎么这么硬呢,我都快打不动你了。走走走,别在这叨叨了,跟我上楼。”   梁子一边嚷嚷着,一边拉着我朝里面走,路过吧台的时候,店老板笑着朝我们点头示意,走上楼梯的时候梁子还向我介绍,说这家店的老板姓刘,他常来吃饭,两人一来二去就熟了,这几天老刘正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呢。   我听着梁子的话,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直到进了单间我才开口问他:“你上次对我和梁厚载说,你和你老婆闹离婚,是骗我们的吧?”   梁子顿时愣住了,他看着我,好半天没说话。   我朝带着烤炉的饭桌摊了摊手掌:“先坐下吧,我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边吃边聊。”   梁子的眼神从梁厚载他们身上分别扫了一下,闷闷地问我:“看你们这架势,真想搞个三堂会审啊?” 六百五十九章 三堂会审   我说:“差不多吧。对了,有件事要提前告诉你,现在组织里出了内鬼,你是头号怀疑对象。”   梁子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用手指着自己,一脸不不可思议地问:“我?”   我点头:“嗯,就是你,我们这次就是为这事来的。”   我一边说着话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了,梁子匆忙坐在我对面,一脸焦急地问我:“怎么我就成了头号怀疑对象了?不是,为啥怀疑我呀?”   我说:“因为你最近做的事疑点太多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梁子立即点头:“你说。”   我问他:“你的左脚掌是不是没有掌纹?”   梁子:“是啊,我靠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回答,只是问:“为什么没有掌纹?”   梁子:“头些年我带队去唐山墓的时候遇上了酸池,当时有不少人都被酸池烧了脚,任务也没完成就撤出来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我说:“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和梁厚载见你状态不对,问你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说你和老婆闹离婚?还说手续都办好了。”   梁子说:“我当时确实是闹离婚啊。唉,我和我老婆是娃娃亲,虽说到离婚前也没领证,可这些年我长年不在家,家里老人都是她照顾的。五年前家里老人去世,她想和我分,可又惦记我家那套房子,毕竟老人一直是她照顾的,我寻思着她这些年也不容易,就想把老家的房产分给她一半。我签的那份离婚协议,其实就是一份房产分割合同。”   梁厚载:“那你怎么不实话实说呢?”   梁子显得有些尴尬:“这种事说起来太麻烦,我直接说离婚你们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不是,你们难道就因为这个怀疑我?”   我说:“不只是因为这事,我问你,你从公司转出来的钱,干什么用了?”   梁子看看我,又看看梁厚载,最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这边,有些扭捏地问我:“必须说吗?”   梁厚载在旁边说道:“必须说。”   梁子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其实就是……我弟弟的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我就借给他了。哎,这事老张也是知道的,当初转钱的时候,我弟也是答应给他十万块钱的佣金,他才帮我转的。”   梁厚载问他:“你还有个弟弟,他做什么生意的?”   梁子:“是表弟。他在国外做海运生意的,当时有两条船被压住了,需要一些资金才能拿回来。后来他拿到船以后就来钱了,不过那些钱不是一次性给我的,是分好几个账号一笔一笔汇到我这里的。我这还有转账信息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手机,让我看上面的收款短信。   我看了看,确实有几十条汇款短信,怪不得王大富说这笔钱来路不明,资金源太多,而且大多来自海外,确实不好查。   我问梁子:“这事你怎么不直接告诉闫晓天呢?”   梁子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闫晓天不信任我。再说我私自动用公司的资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就怕万一我把这事捅出来,我弟也要受牵连,毕竟陕西这边的产业有组织里的人盯着。万一我弟被打上了经济犯的标签,那我真是对不起他了。”   我也不由地叹了口气:“唉,太鲁莽了,你这事干得太鲁莽了。”   梁子:“哎呀行了,你就别再刺我了。”   我沉默了片刻,继续发问:“前阵子,你是不是去过一个叫樱花舞厅的地方?”   梁子点头:“是去过啊,那天晚上有人找我的茬,被我揍了一顿。”   我问他:“不是因为他们抢了你的女伴吗?”   “是啊,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梁子瞪大眼睛看着我问。   我说:“组织里最近一直盯着你呢。”   “合着这是真把我当成坏人了?”梁子靠在椅子上,很无力地说:“那个女伴是我朋友给介绍的对象,我和她本来聊得好好的,没想到那伙人上来就抢人,我这架是打了,可人家从那以后就不愿意理我了,说我有暴力倾向。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要不是为了她我能动手吗,结果还落一有暴力倾向的名声。”   梁厚载在一旁问:“你怎么想起来去那种地方了?庄大哥不是说,你以前最讨厌那种嘈杂的地方吗?”   梁子:“我本来也没打算去,有个公司的老客户说是要给我一个单子,把我约在那的。那天我正好和相亲的那个女的在逛街,本来不想带她,可她非要去,我也是没办法才带上她的。”   梁厚载:“你怎么还跑出去接单子?你又不是业务人员。”   梁子说:“我不是被踢出董事会了吗,整天没事干,恨不得能闲死,巴不得有点事干呢。那人一给我打电话我就来劲了,也没多想就火急火燎地去了,没想到闹出那么一档子事。”   我问他:“你知道,和你联系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吗?”   梁子想了想才回应我:“他是个地产商吧?我记得上次闫晓天和他谈生意的时候,做的就是地产,不过最后没谈拢,生意崩了。其实我也挺纳闷的,本来都谈得差不多了,可闫晓天非要找事为难人家,那人气不过,就把正准备签的合同给撕了。”   梁厚载说:“闫晓天是故意的,组织里已经查明了,你说的这个人,是葬教成员。”   梁子瞪大了眼睛:“哦,合着你们怀疑我,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有问题啊?”   我说:“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有问题。我们得到了可靠消息,混迹在组织里的内鬼,左脚没有掌纹,而在你挪动公司款项前后,葬教曾在黑市进行过大笔资金的转移,其金额,和你调用的资金基本相当。”   梁子半张着嘴,盯着我看了半天,末了说了句:“我怎么觉得,这是有人给我下套啊!”   一旁的梁厚载接着问他:“还有一件事,你去年过年的时候是不是去了一趟二龙湾,还下了墓?”   梁子反问我:“我去二龙湾干什么?”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一句:“哦,不过我确实去了大理。”   我问他:“你去大理干什么?”   梁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吧,我朋友给我介绍一姑娘,家在大理,我就琢磨着,反正过年也没什么事,去看看人家。”   我很无奈:“我说你这两年就是一心扑在找姑娘上了么?”   梁子:“我都快奔四的人了,再不想个辙把自己折腾出去,以后就要孤独终老啊。你跟你说,你到了我这岁数,你也着急!不是,我就去了一趟大理,怎么又跟二龙湾扯上关系了呢?”   我说:“你离开大理以后,组织上派人去过龙王墓,发现墓穴有被开启的迹象。”   梁子立即说:“我可真没去啊,当地的老战友可以给我作证,那两天我基本上一直和他们在一块了。就是刚到大理的时候我去陪了陪姑娘,前后也就两三天。”   我看了看梁厚载,梁厚载朝我摊了摊手。   不管怎么说,问了梁子这么多,我感觉他好像真的没有问题,如果他说得都是真的,那就是有人在干扰我们的视线,诱着我们将心思放在了梁子身上。   可现在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梁子究竟是不是复制体。   我回想上一次和他见面的日子,那时候是月底,现在也是月底。复制体在每个月的月末都会发一次痛病,之前我们怀疑,上一次梁子之所以状态不对,就是因为痛病快要发作了,如果我们当时的推断没出差错,那现在的他应该也快发病了。   我对梁子说:“我们打算在这待一段时间,顺便监视你,你没意见吧?”   梁子顿时乐了:“那感情好啊,嘿嘿,我正愁没人陪我喝酒呢。对了,你好像不喝酒吧?”   我笑着点头:“没这习惯。”   梁子又看了看梁厚载和刘尚昂:“你们俩呢?”   梁厚载摇头,刘尚昂说:“我酒量不行。”   这时候仙儿突然举起了手:“喝酒找我呀,我的酒量好。”   梁子看了看仙儿和罗菲,朝我这边凑了凑,问:“这两个美女是朋友啊?”   梁厚载拍了梁子一下,说:“这两个你就别惦记了,都是道哥家的人。”   梁子愣了一会,突然一拍桌子:“嗨,怪不得你不理解我呢,你身边陪着俩大美女,你当然不着急啊!”   我赶紧扯开话题:“别扯这些没用了,赶紧上饭吧,我饿了。”   梁子眼巴巴地看着仙儿和罗菲一左一右地坐在我旁边,咂了咂嘴,嘀咕一声:“唉,浪费资源啊。”   过了一会,梁子就跑到外面去叫餐了。   他回来的时候,服务员跟着一起过来,上了烤盘和一大堆生肉生菜,给我们点好火之后就出去了。   说起来,这家店的东西味道很一般,但贵在安静,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很好,我们想怎么聊怎么喊,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那天中午梁子和仙儿斗起了酒,仙儿说自己能喝,这句话可是一点都不掺假的,她确实是海量,白的啤的红的掺着喝,我都不知道她喝了多少,可她从头到尾一点事都没有,梁子就不行了,刚开始他还劝酒,好像认定了仙儿喝不过他似的,可到最后,他差点被仙儿喝到桌子底下去。   梁子家住得比较远,加上他都快把自己灌得失去意识了,我们只能在就近的旅店给他订了一间房,让他先睡在这。   安置好梁子以后,仙儿和罗菲嚷嚷着要逛街,我被她们缠得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们在商业区遛了一圈,因为我最近比较穷,她们两个逛街也只是看,什么都没买。   大概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我回到旅店,梁厚载说梁子已经醒了,可胃受了很大的刺激,喝水都吐。   对于这件事,我心里有些埋怨仙儿,但没说什么。   我知道,仙儿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正常来说,被阴玉复制出来的生命体都有着极强的生命和恢复力,看梁子这么久了还没恢复过来,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复制体了。 六百六十章 孤家寡人   在担心梁子身体的同时,说真的,我也长松了一口气。   晚上我在粥店给梁子订了稀粥,他还是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   原本我以为有了这次的经历,梁子应该不敢再和仙儿拼酒了,可他好像觉得自己吃了亏一样,无论如何都想找回场子来,刚缓过劲来没两天,他又拉着我们出去喝酒,这次他只喝啤的,不用杯子,用成汤的大碗喝,结果还是被仙儿给喝桌子底下去了。   部队里有自己独特的酒文化,他们喝酒不叫喝酒,那完全就是玩了命地灌啊。梁子自以为在部队待了这么多年,早就成就了钢打的身子铁打的胃,他是想靠身体素质和仙儿对拼,可仙儿的体质本来就和人类不一样,梁子又一次吃了瘪,从那以后就决口不提喝酒的事了。   我给庄师兄打了电话,让他好好查一查那些跟踪梁子的人,梁厚载推测,如果梁子是清白的,这些追踪者极可能有大问题。   事实证明,梁厚载这次又猜对了,在几个追踪梁子的人中,有一个名叫杨先锋,这个人曾和梁子一起去过唐山墓,他也进过酸池,左脚掌没有掌纹。另外,每次追踪结束之后,也是这个人向组织上报梁子的情况,他们追踪到大理的时候,同样是这个人单独到二龙湾那边查看的。   经过更为细致地调查,庄师兄发现,杨先锋在海外有一个私人账户,那个账户是用他父亲的身份办理的,他们家上数三代都是农民,亲戚里也没有特别富裕的,可那个账户上却有一笔金额很大的存款,在梁子出事前后,还有几笔资金流动。   我告诉庄师兄,我们已经见过梁子了,目前来看,他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如果在一个月的监视期内他没有发病,那就完全可以确定梁子不是复制体,那个负责追踪他的杨先锋,才是葬教埋在组织里的最后一条内线。   不过庄师兄认为这样的推测可能站不住脚,因为杨先锋说白了也只是组织的编外人员,他不可能了解到组织里的机密。   梁厚载说,庄师兄这么想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杨先锋最近一直在追踪梁子,甚至有可能对梁子进行了监听,所以,梁子知道的事,杨先锋很可能也知道。   就这样,庄师兄的重点怀疑对象由梁子改成了那个叫杨先锋的人,我没见过杨先锋,可他既然能在组织里潜伏了这么久不被发现,还能奇计百出地陷害梁子,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绝不简单,我嘱咐庄师兄,调查杨先锋的时候一定要足够小心,不然很容易打草惊蛇。   为了确保调查行动的顺利,庄师兄请来了包师兄,但包师兄的调查对象不仅仅是杨先锋,还有梁子。   包师兄说,要想证明梁子的清白,就必须对他进行一次彻底的摸底,就像当初他们调查我的时候那样。   和庄师兄联络,以及和包师兄见面的事,都是我们背着梁子进行的,我担心,从组织内外透出的那份不信任,会让他内心抵触。   当初我被怀疑的时候,至少刘尚昂和梁厚载,还有仙儿和罗菲一直信任我。可梁子不一样,在这种时候,他就像一个孤家寡人。   我们在当地待了整整一个月,梁子没有发病,他每天和我们几个粘在一起,连相亲都不愿意去了,就是粘着我们,不停地问我们这些年发生的事。对于我们下墓的经历,还有墓穴中的各种邪物,以及那些古老的故事和传奇,他都充满了兴趣,但有些事我们能说,有些事不能说,尤其是涉及到罗中行的那些事,都是高度机密。   也正是因为梁子每天都和我们几个形影不离,一个月下来,我越发能够肯定他绝对不是内鬼,也不是什么复制体,梁子就是梁子,还是当初我们在二龙湾见到的那个梁子。   可我总感觉,这段时间梁厚载的表情总是阴晴不定,我问他在想什么,他又不愿多说,这让我心里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担忧。   眼看快到月末,梁子依旧每天生龙活虎的,梁厚载也终于露出了笑脸,我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看来我的想法没错,梁子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我们有心想多陪梁子一段时间,可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确实不能多待了。   梁子一路将我们送到高速路口,却还是不愿和我们告别,他不下车我们也走不了,只能找了一个路边的小旅店,又陪了他一晚上,那天晚上,梁子买了几样小菜和白酒,要和我们一醉方休。   他没喝几杯就高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可那天晚上,他借着酒劲,却当着我们的面哭了起来。   他说最近这几年,他很孤独,闫晓天不信任他,特意将自己的心腹调进公司,顶替了他的职位,而公司里的其他人也不拿他当回事,当初他在部队里的老战友很多还在各地服役,大伟虽然经常给他打电话,可大伟忙,从没来找过他,我们几个是他唯一能见到的几个朋友了,可我们这次来竟然是为了调查他,这让他心里特别难受。   这些话梁子本来是不想说的,可他觉得如果不说,心里就憋得难受。   看着梁子当时的样子,我心里很自责,也许,当初让他搀和陕西这边的生意,是个错误的决定。   梁子的心情经历大起大落,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很快就乏了,我们趁着他沉睡不醒的时候离开了旅店,径直奔向百乌山。   半路上梁子打通了我的电话,将我臭骂一顿,说我们不仗义,趁着他睡着偷偷溜走了,后来又嘱咐我们没事的时候经常去找他。   挂了梁子的电话,我心里觉得很闷,就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快速闪动的景物出神。   罗菲坐在我身后,她凑到我的椅背这边,小声问我:“你打算怎么安置梁子?”   我叹了口气:“先让他待在这里吧,闫晓天现在的情况也无法让人放心,梁子在他身边,我还能安心一点。想必经过这次的事以后,梁子也能一点一点取得闫晓天的信任吧。”   正在开车的刘尚昂说:“我看悬,闫晓天和人交往只看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好,他就交,第一印象不好,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我在老包那看过闫晓天的资料,上面就是这么写的,对了,那份资料上说闫晓天看人非常准,从来没看走眼过。可他为什么不能信任梁子呢?”   我皱了皱眉头:“他大概也有看错的时候吧。对了,厚载。”   我转过头,对着梁厚载的方向说:“前些天总觉得你阴晴不定的,那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梁厚载说:“我其实就是觉得,这次的事有点太顺利了。”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梁厚载说:“我原本以为,不管梁子是不是清白的,他的事至少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弄清楚。可这次实在是有些太顺利了,咱们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可刚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所有能证明梁子清白的线索和证据就一一浮出了水面。这让我感觉很不对劲,就好像,这些线索和证据,是有人特意摆出来给咱们看的。”   说到这,梁厚载笑了笑:“好在梁子没有发病。”   我看着梁厚载的眼睛,梁厚载沉默了一会,又说了句:“梁子应该是清白的。”   在这之后,我们都没再说什么,我重新坐好,将头靠在椅背上,又望着车窗外发起了呆。   快到百乌山的时候,我拨通了闫晓天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他本人。   在电话里,闫晓天的声音显得很闷:“什么事?”   这不像闫晓天平时的风格,他说话没有这么简洁,我沉了沉气,问他:“你现在在哪?”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吐出一句:“在百乌山,有事吗?”   “我们快到百乌山了,是你出来还是我们进去?”   听到我的话,闫晓天先是长吐一口气,片刻之后才简短地说:“你们进来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来,梁厚载在后面问我:“闫晓天说什么了?”   我说:“他让咱们去百乌山找他。这家伙确实不太对劲,他师娘的死,恐怕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啊。”   梁厚载:“问题是咱们怎么去百乌山啊,这次来得急,也没带自行车来。”   我叹了口气:“慢慢走吧,路上有不少补给点,饿不着。”   刘尚昂将车开到黄土坡外围的一个路边旅店,把车子暂存在了那里,随后我们就下了车,沿着公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黄土坡的入口。   这些年当地一直在治理黄沙,很多地方的黄土坡都出现了绿色,唯独通向百乌山地界的这条土路还是光秃秃的,除了黄土,就是黄土。   罗菲对这里的路况最为熟悉,她在前面带路,大家就跟在她身后,默默地走着。   黄土坡上起了风,但沙尘明显没有过去那么重了,北风呼啸间,除了风声我什么都听不到,也听不到大家的脚步声。   途中我们在补给点休息了几次,来到百乌山门外的时候已是深夜,罗菲说,以前这条路要用两条腿走下来,至少要一整天的时间,现在路况比之以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步行的速度比之过去也快了很多。   进入百乌山大门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凶神,他还是老样子,我们走在前面,他就一语不发地在后面跟着,像是防贼一样。   在我们刚刚走出黑暗的时候,他突然凑到了梁厚载跟前,问厚载:“你会下围棋吗?”   梁厚载愣了一下,还没等回应,凶神就默默飘回了黑暗中。   罗菲目送凶神的背影渐渐远处,笑了笑,对我说:“他现在已经不拿咱们当外人了。”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问了一句:“你们说,凶神和罗中行,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六百六十一章 曹新贵   我皱着眉头说:“肯定是罗中行,当初他在九封山镇住过一只凶神,似乎也没花太大力气。”   梁厚载叹了口气:“如果换成咱们,恐怕没办法在凶神面前走上两三个回合吧。如果有一天真的和罗中行交上手,该怎么应付他呢?”   “单单是黑白丁就已经让咱们焦头烂额了,对付罗中行只靠咱们几个是不够的。”我这么说着,一边转过身,朝百乌山大殿那边走去。   赵德楷失势以后,百乌山又恢复到了过去的老样子,只不过这些年百乌山的经济状况显然有了好转,那些古老的建筑也受到了修缮,已不像我前两次来的时候那样破败不堪。   我从没去过百乌山大殿,只知道它位于整个地宫的正南方向,沿着直指正南的大路一直走应该就能到。   路过百炼堂堂口的时候,有几个巡逻的百乌山门人也正好从这里路过,他们见到我们几个立刻跑上来阻拦,问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百乌山地界活动却不穿百乌山的道服。   我说我是守正一脉的左有道,可他们竟然没有听说过守正一脉,也没有听说过寄魂庄,甚至不认识曾在百乌山生活过的罗菲,也没有听说过罗家。   后来还是魏老头从堂口跑了出来,他气冲冲地赶走了那几个门人,随后又笑盈盈地引着我们朝大殿那边走。   我问魏老头:“现在百炼堂也归你管了吗?”   他谄媚似地笑了笑,说:“百炼堂和玄火堂咱们还没选出新堂主,暂时由我代管。呵呵,刚才那几个门人啊,是新来的,不认识你们也正常,你们可千万别怪罪他们呀,他们这些新人也不容易。”   我说:“现在百乌山也开始扩大规模了吗?我记得闫晓天曾对我说,百乌山这边是轻易不招门徒的,就是招徒,也是从各大宗族里面招。”   魏老头叹了口气:“现在的百乌山也不同以往了,掌派正着手培植自己的势力,以便和魏家之外的几个氏族分庭抗礼,他引入了很多新鲜血液,可那些长老也不会由着他来,如今百乌山的内部矛盾也很尖锐啊。对了,左掌门听说了吧,就在前段时间,我们掌派的师娘仙逝了。”   我点头:“听说了。”   “她是自杀,”魏老头凑到我跟前,很小声地说:“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们掌派对那个女人的感情……有些说不清楚。有几个长老发现了这件事,就到处散播谣言,说我们掌派乱了人伦,想把他挤下大位啊。那个女人为了掌派的事业,才走上了绝路。”   换句话说,闫晓天的师娘,是被百乌山的几个长老合伙给逼死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绝症才死的,那样的话,闫晓天心里估计还好受一点,可她竟然是为了闫晓天才自寻短见,闫晓天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他现在一定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师娘。   看来闫晓天的事,比我想象中要麻烦得多。   随着越发靠近大殿,在路上巡逻的百乌山门人渐渐多了起来,魏老头住了嘴,只顾闷着头向前走。   光是看他这副样子我也能猜出来,在这些巡逻的人中,有不少是其他长老的眼线。   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这个见风使舵的魏老头,他如今在百乌山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也不好说。   来到大殿门口,魏老头说闫晓天就在里面,随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我觉得他好像心里有鬼,不想面对闫晓天似的。   殿门外有几个门人守着,他们身上的道服都是深蓝色条纹,应该是百乌山的入室弟子。   我们走到门前的时候,这几个门人走过来将我们拦住,问我们有没有进入大殿的令牌,他们大概是见我们是魏老头带来的,语气十分恭敬,有一个人还认出了我,上来就朝我拱手作揖,还恭敬地唤我一声“左掌门”。   可我们确实没有令牌,闫晓天之前也没说进入大殿还需要信物。   几个守门的人见我们没有令牌也很为难,说是让我们等等,还说闫晓天应该很快就从大殿里出来了。   我从小就特别讨厌等人,听守门人这么一说我就烦了,立即冲着殿门喊了一嗓子:“闫掌派,来客人了!”   几个守门的百乌山弟子见我这么扯着嗓门大喊,却也没拦着我,反倒退到了殿门两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没多久,闫晓天就来到了门口,他看了看大门两侧的守门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我们招了招手:“进来吧。”   闫晓天看我们时的眼神很亲切,但语气却异常冰冷。我隐隐有种感觉,他不是不想多说话,而是不能多说。   我随着他进入正殿的时候,就看到正殿中有坐着一个老人,他看到我们的时候,紧紧皱起了眉头,一脸愠怒,看来并不欢迎我们。   闫晓天让我们随便坐,随后就走到靠近正殿南墙的桌子前,拿起一份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我们这边刚落座,和我们同处一室的老人就问我:“你就是左有道?”   他的态度不好,但我还是要讲究礼数的,冲他拱了拱手:“我是。”   他没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我,我也看着他,时不时给他一个笑脸。   过了一会,老人又转向了闫晓天:“掌派,我说的那件事,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闫晓天摆了摆手:“不用考虑,不行。你回去以后再和其他长老商量一下吧,换换思路。”   老人显得有些焦急:“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百乌山的根基啊!”   闫晓天盯着手中的文件,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百乌山的根基,不是已经被赵德楷毁了么?”   当闫晓天说出“赵德楷”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看到老人的眉脚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闫晓天,眼神里有一股怒意。   闫晓天放下手里的文件,对老人说:“你们的股份是不是该稀释一下了,最近有几个规模很大的财力准备入驻。”   听闫晓天这么一说,老人的口气顿时软了一些:“不能再稀释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股份了。”   闫晓天挑了挑嘴角:“只是稀释股份嘛,等财力入驻以后你们赚的会更多。这对你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人的眼神开始游离,半天没说话。   闫晓天朝他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股份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他还是站起身来,朝闫晓天作了个揖,随后就闷闷地离开了。   一直到老人走远,闫晓天才长出一口气,看着我说:“你们是为了我师娘的事来的吧?”   我说:“我们是为了你来的。”   闫晓天将整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过了很久,他才很含糊地说了声:“唉,你们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快扛不住了。”   这些年我们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来看他,可我又不想将这种理由说出来,那就像是我在为自己找借口似的。   这时候,闫晓天慢慢将头抬了起来,他两眼通红地看着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从牙齿的缝隙里吐出了几个字:“师娘她……不是自杀。”   他刚说完,之前守在门外的百乌山弟子冲了进来,说曹长老来了。   闫晓天努力平复了一下心境,深吸一口气,说:“让他进来。”   没等几分钟,就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进了殿门,他穿着一身很简单的休闲装,没牌子,布料也不见得好,应该是地摊货,可在他的手腕上却带了一只异常名贵的手表,和当初庄师兄给我的手表一个牌子。   这样一身装束,似乎是想告诉别人,他很富,但很朴素。   他进来以后先是朝闫晓天拱了拱手,随后视线又落在了我们这边。   我们几个都和曹家大夫人有过接触,曹家人大多也都认识我们,他一看到我,立即堆起了笑脸,也朝着我拱了拱手,嘴上说着:“哎呀,是左掌门吧,久仰久仰。”   我也笑着朝他拱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闫晓天向我介绍:“这位是曹长老。”   曹长老也附和着说:“我叫曹新贵,二世伯去世以后,我暂时替了他的位子,现在是百乌山的代理长老,呵呵,代理的。”   我笑了笑,很客气地问:“曹夫人身体还好吧?”   曹长老一脸惋惜地说:“去年这个时候走的,老人家走得很安详,也没受什么大罪。其实走了也好,大奶奶为曹家操劳了一辈子,总算能消停消停了。”   他那一脸惋惜的表情,完全就是假模假式装出来的,我感觉他的语气中还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演技也不怎么样。   我心里这么想着,可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候闫晓天开口了:“曹长老,你有阵子没来百乌山了吧,今天是吹的哪门子风,把你给吹来了?”   曹长老变了一副嘴脸,充满焦躁地问闫晓天:“掌派,我听说,你又要稀释我们的股份啊?”   闫晓天皱了皱眉:“什么叫‘又要’?”   曹长老一脸急切地说:“可不能再稀释股份了呀,现在曹家上下都快吃不上饭了,再稀释……再稀释我们可真要出去要饭了。”   闫晓天:“吃不上饭?曹长老真会说笑。这些年给你们的分红,可是一年比一年多了,头两年都没听你说这种话,怎么今天突然说吃不上饭了?”   曹长老:“掌派啊,您是天高皇帝远,哪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你是不知道,就这两年,曹家添了不少新丁,你别看这些小兔崽子岁数不大,一个个可能吃着呢,曹家这两年分到的钱,有一半都贴到他们身上了。”   闫晓天点了点头:“我正想说这事呢,最近这两年,各大世家都是门丁越来越兴旺,新生的孩子多了,每天用在口粮上的钱也多。所以我打算引大资本入驻,再开几个新产业,只要这事办成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们的分红至少能翻一翻。不过,要做大,肯定要提前投资的,今年下半年你们就紧一紧吧,不过你放心,明年年初咱们就能缓过来。” 六百六十二章 不是自杀   “哎呀,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曹长老说道:“我可是听说,关中那边的地产行情好着呢,到了年底几个楼市同时开盘,还用去外面找资金吗,咱们自己的钱就够开新产业了。掌派你放心,长老们都商量好了,今年紧一紧没关系,楼市收回来的钱你该怎么花怎么花,今年的分成我们不要了。”   刚才还说快吃不上饭了,现在又说不要分成了,前后驴唇不对马嘴,这个姓曹的根本就是在胡扯。   可闫晓天看起来却有些为难:“不要今年的分成?这不合规矩吧?”   曹新贵:“就算是我们把今年的分成投给公司了。放心吧,所有的长老对这事都达成共识了。”   闫晓天:“魏长老也和你们达成共识了?”   曹新贵:“他呀,我们还没把这事告诉他呢。不过掌派放心,他一定会支持的。”   闫晓天想稀释长老会的股权,说白了,稀释的不是股权,而是他们在百乌山的权利,而曹新贵他们这些人也是铁了心,钱可以不要,但权利,绝对不会放手。   我见闫晓天皱着眉头半天没话说,就问曹新贵:“你们长老会在公司里占了多少股权?”   曹新贵说:“不多不少,占一半。说起来掌派也真是的,他那两成股从来没稀释过,你们那边的股权却从两成变成一成半了,我们从六成变成了五成。我知道掌派有难处,可这事也不能这么干啊。”   五成股权?怎么这么多!我们离开百乌山的时候不是和闫晓天说好了,他的股权必须保持在半数以上,长老会绝对不能超过三成,现在怎么……   我看向了闫晓天,闫晓天还是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几分文件,一句话都不说。   我沉了沉气,问曹新贵:“你们长老会占了五成?”   曹新贵先是点了点头,又重复一次:“寄魂庄的股权从两成稀到一成半了。”   我点头:“嗯,确实太多了。”   曹新贵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什么太多了?”   我抬起左腿,原本是想翘个二郎腿,可因为大腿太粗,抬了一下没抬上去,只能用一只手抓住左脚的脚踝,将它放在右腿上,然后舒展了一下身子,对曹新贵说:“长老会的股权太多了,五成,这么多还了得?你们的股权确实应该稀释,至少要稀释到一成以下。”   曹新贵瞪大眼睛看着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接着对闫晓天说:“你不是想让大资本入驻吗,我这就有现成的呀,你现在要我现在就给你拉来。”   闫晓天:“我现在就要。”   我立刻拿出手机,找到董老板的电话,还没等拨过去呢,曹新贵就凑到了我跟前:“左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些人过得太舒坦了。你知道我们寄魂庄当初为什么要帮闫掌派对付赵德楷吗?”   曹新贵琢磨了半天才开口:“你们不就是为了在陕西这边开产业吗?”   我冲他笑了笑:“你说对了一半,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我们之所以要帮闫掌派,主要是因为看你们这些长老不顺眼,这些年,你们可是没少找寄魂庄的麻烦啊,我们招你们惹你们了,你跟我们这么大的仇?不行,让你们占这么多股权,我不放心。我们寄魂庄的产业,怎么能攥在你们手里呢?”   曹新贵:“你……不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都是我上一代人干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我又没为难过寄魂庄。”   我说:“关我屁事!只要是百乌山的长老,我就看不惯,你知道‘看不惯’是什么意思吗?哎,那意思就是,只要你们过舒坦了,我就难受。你说,我能看着你们舒服,让自己难受吗?这不能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什么理不理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讲道理。   曹新贵变得焦急起来:“左掌门,我们老曹家敬你,可你也不能不讲道理啊。再说了……再说了,股权也不是你想稀释就能稀释的,我们长老会才是最大的股东!”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好像突然间腰板就硬了,表情都变得自信起来。   我当时就乐了:“你别说,这股权还真不是我想稀释就能稀释的。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呢,你们那个公司也不算是大资本运作,钱嘛,你们还是有的,可是不多呀。我呢,找一个体量特别大的资本进入陕西,你们做什么行业,就让它做什么行业,给你们创造一点点竞争压力。我这个人嘛,是非常爱国的,一旦有了竞争,市场才有活力嘛,对国家是很有好处的。只不过,你们这种规模不大的资本能不能在竞争中活下来,那我可就没法保证了。”   曹新贵急了:“这样做对你们寄魂庄有什么好处,你可别忘了,百乌山在陕西的产业,也有你们一份!”   我摊了摊手:“反正我们在这边的股份也不多,到时候我引来的大资本盈利,寄魂庄一样能分钱嘛,搞不好分到得更多,我何苦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大利给放弃了?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你说是不是,闫掌派?”   闫晓天想笑,可在曹新贵面前,他还得兜着自己,忍着没笑出来,也没回应我。   曹新贵被我折腾得没脾气了,一脸衰样地说着:“哎呀,我的左掌门哟,我们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为难我们呀?”   我眯起了眼:“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稀释股权,要么坐着等死,你自己选。”   曹新贵看着我,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却没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闫晓天朝他摆了摆手:“曹长老,稀释股权的事,你还是再和各长老商量一下吧。我这还有点事,你走吧。”   曹新贵左右也待不下去,气冲冲地走了。   一直到曹新贵走远了,闫晓天才舒了口气,有些埋怨地对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我也长出一口气,对他说:“最近一直忙着对付葬教,抽不开身啊。先不说这些,说说你师娘的事吧。”   一提到闫晓天师娘,闫晓天的眼神就变得越发暗淡。   看他这个样子,我也没好意思催问,安静地等着他开口,反倒一向说话不主动的梁厚载问了一句:“是你安排魏老头和我们见面的吧?”   闫晓天缓缓地点头:“是我让他在百炼堂等你们的,其实自从师娘去世以后,百炼堂就没人了。”   我说:“魏老头跟我们说了一些情况,他说,你师娘是自杀。”   闫晓天狠狠摇了一下头:“不是自杀,前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师娘都挺过来了,她绝对不可能自杀,绝对不可能!”   听他这意思,他怀疑自己的师娘不是自杀,似乎仅仅是一种臆测啊。   刘尚昂:“有证据证明她不是自杀吗?”   闫晓天长吐一口气,语气有些沉闷地说道:“师娘临死前,变得很不正常,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可在那段时间里,她却总是给我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赵德楷被庄大哥带走以后,我原本担心师娘会因此离开百乌山,但是她没有,我说过了,她是个很坚强的人,那时候百乌山百废待兴,她留了下来,帮着我重建了百乌山的各大门堂,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师娘能从阴霾里走出来,我真的很高兴。可就在几个月前,她突然变得……变得很怪异。”   说到这里,闫晓天又沉默下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梁厚载对他说:“闫晓天,你得把具体情况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帮你啊。”   我看到闫晓天的握紧了拳头,他的整只胳膊都在微微地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   我摆了摆手,示意梁厚载先不要催问。   过了好一阵子,闫晓天才抬起头来,他的视线在我们几个人身上分别扫了一下,随后才吐一口浊气,对我说:“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们了。”   我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闫晓天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有些艰难地开了口:“那段时间,百乌山的经济状况还没完全缓和,可一向节俭的师娘却变得格外铺张,她开始从我的账户上大量地调取资金,所有钱都用在了翻修百炼堂和购买奢侈品上了,而且脾气也变得越发难以琢磨,过去,她对待每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温和谦让的,可就在那段时间,她却经常发脾气,还特别歧视那些刚被我招入门的新弟子。她那样子,就像是……就像是……”   我皱起了眉头:“像什么?”   闫晓天稍微缓了缓,才说:“就像是被赵德楷附体了一样,赵德楷就是那样的性格。有一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带着自己的银行卡去找师娘对峙,说是对峙,其实就是做给长老们看的,我是想借这个机会劝师娘先离开百乌山,到外面走一走,好好休息一下,在这之前,我还帮师娘联系好了心理医生。可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师娘就突然暴怒,将我赶出了百炼堂。那时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一样。”   听着闫晓天的话,我心里就在想,闫晓天的师娘会不会是因为赵德楷失心而受了刺激,在赵德楷刚离开的时候,她一直压抑着心中的痛苦,无处发泄,可越是压抑,这种痛苦就会越发强烈,最终会强烈到无法靠自主意识去压制,从而更为彻底地爆发出来。   闫晓天的话还在继续:“可在这之后,师娘又主动来找我,那一次她看起来特别紧张,她告诉我,在那段时间她总觉得有什么在盯着她,不管她去哪,那双眼睛都一直跟在她身后。我以为她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有这样的错觉,就没特别在意,如果我当时多关心她一点,也许就……就……”   他的话顿时让我想起了一年前中诅咒的那段经历,在诅咒的咒力没有完全消失之前,我也经常感觉身后有人偷窥。   见闫晓天又变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有些着急地朝他扬了扬下巴,对他说:“闫晓天,现在可不是自责的时候!” 六百六十三章 验尸   闫晓天用了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境,随后才说道:“你们到这里之前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管干什么,身后影子里都好像有什么人跟着,我也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地里盯着我。和当初师娘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挠了挠头皮,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闫晓天:“在发现师娘自杀的前一天就有了,当时我和大师父发现师娘尸体的时候,师娘正好过世整整一天。”   梁厚载:“也就是说,在你师娘过世的当天,你就有这种感觉了。这样,闫晓天,咱们现在假定,你师娘确实是自杀,那她自杀的动机是什么?真的是因为长老们的流言蜚语吗?”   “不是流言蜚语,”闫晓天摇头:“是攻击。我和师娘对峙后的第二天,那些长老突然来到大殿,质问我和师娘究竟是什么关系,我那天心情不好,直接将他们全都轰了出去。他们撼动不了我,竟然天天跑到百炼堂那里去辱骂我师娘,我也是为了保护师娘,才满足了长老会的要求,同意他们购买更多的股份,一开始他们买到了六成,后来还是魏长老又将其中的一成转卖给我。”   梁厚载点了点头:“所以,从表面上看,你师娘是被长老会逼死的。她是怎么死的?”   梁厚载问出的这些问题,每一次都戳到闫晓天的痛处,可这些问题确实有可能是事情的关键。   闫晓天沉默了一会才回应:“匕首。师娘是用匕首自尽的。”   刘尚昂:“致命伤在什么位置?”   闫晓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喉咙。”   他眼看要绷不住了,我朝梁厚载和刘尚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问下去了。   闫晓天坐在桌子后面,用双头抵着额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擅长劝人,在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远远地看着闫晓天,我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当初李良和梁厚载离别的时候,这样的无力感也曾出现过。   梁厚载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向他,他则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说:“道哥,你还记得赵德楷是怎么疯的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疯的,当初有人将他从暗道中救走,我追出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梁厚载:“你说,救走他又让他发疯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摇头:“没看到那个人,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梁厚载:“其实我一直都很疑惑,赵德楷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呢?”   我说:“赵德楷是被人勾去了魂魄才失心的。”   梁厚载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有没有察觉到,咱们刚在大殿门口见到闫晓天的时候,他的魂魄也有些发虚。”   我立即明白了梁厚载的意思:“你是说……”   梁厚载点头:“我觉得,闫晓天的师娘之所以性格突变,可能是中了别人的术。让赵德楷失心的人,和操纵闫晓天师娘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个。而他现在又盯上闫晓天了。而且我认为,这个人至今还潜藏在百乌山中。”   我挑了一下眉毛:“百乌山的大门有凶神镇守,外人确实是进不来的。”   这时候,闫晓天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我和梁厚载这边低声呐喊:“把他找出来!”   “咱们动作太大的话,容易打草惊蛇。”梁厚载对闫晓天说:“况且很多事都只是我的推测,不一定准确。”   我也对闫晓天说:“闫晓天,你先沉下心来,别把力气用在错误的地方。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要确定你师娘究竟是不是自杀。”   闫晓天:“肯定不是自杀,肯定不是!”   刘尚昂:“要想验证你师娘是不是自杀,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验尸,但前提是尸体还没有火化。”   闫晓天立即说:“没火化,师娘到现在还没入土。在找到凶手之前,师娘是死不瞑目啊,我绝对不会同意就这么入土的。”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刘尚昂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尸体。”   闫晓天很麻利地绕开桌子,径直朝殿门那边走去,他走得急,速度很快,我们几个也立即跟了上去。   出了大殿,闫晓天用最快的速度带我们离开了百乌山,途径山外的峡谷,带着我们直奔里山门最近的一个补给点,他说那里就是他师娘的灵堂。   途中,我问闫晓天:“你师娘的事情,老夫子知道吗?”   闫晓天直叹气:“知道,可大师父现在也帮不上忙了。”   我说:“老夫子手底下不是有很多……眼线吗?怎么帮不上忙?”   闫晓天:“大师父在一年前破关失败,损失了大半修为,原本为他效力的那些精怪和鬼物,都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唉,大师父能活下来就已经是造化了,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为我操劳。”   老夫子破关失败,曹老夫人过世,闫晓天的师娘自杀,怎么所有不好的事全都赶在一起了呢?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事凑在同一个时间段发生,也许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在这之后,我又问他仉二爷和王磊还在百乌山吗,可闫晓天根本不知道仉二爷来过。   当我们进入补给点的时候,首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仉二爷和王磊。   二爷正坐在一口银白色的铁棺材前和王磊说着什么,他见我们进来,才朝我挥了挥手:“怎么才来,等了你整整一个月。”   我说:“一直在梁子那边待着,二爷,你们怎么没走啊?”   仉二爷将一支半尺长的匕首递给我,一边说着:“听老夫子说,叶凡心死得很蹊跷,我和王磊在这查了一个月,总算是查出一点门道来了,你好好看看那柄匕首。”   也是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闫晓天的师娘叫叶凡心。   我看了看匕首,匕身乌黑,刀刃十分锋利,手柄上还刻着一些荷花瓣似的花纹,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时候闫晓天走了过来,朝仉二爷拱了拱手:“二爷。”   说话间,闫晓天又看向了王磊,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和王磊见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仉二爷就向他介绍:“这是王磊,我们老仉家的长工,他是个修罗。”   如果放在过去,闫晓天肯定会热情地跟王磊打招呼,可他现在确实没有那个心情,只是冲王磊点了点头。   我问仉二爷:“这支匕首有什么问题吗?”   仉二爷说:“几个月以前,匕首上面涂过毒,我刚才舔了一下,当时的毒性应该是比较烈的。不过在老夫子发现它的时候,毒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这就是叶凡心自杀时用的匕首。”   我不知道仉二爷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得出这些结论的,但他的话向来比较可信。   闫晓天盯着我手中的匕首,一双眼变得越来越红,像是要发怒,梁厚载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后面说:“闫晓天,你得冷静点,如果连你都乱了阵脚,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闫晓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仉二爷从我手中接过匕首,我则问他:“验尸了吗?”   仉二爷:“验过了,致命伤在喉咙上,下刀很深,颈部大动脉被完全切断,死因是窒息和失血过多。但在叶凡心的身上,我没有发现毒素。”   刘尚昂疑惑道:“匕首上不是涂过毒吗,为什么体内没有毒素呢?”   仉二爷说:“目前还没有定论。现在我们推测,毒素有可能是在叶凡心出血的时候,顺着血一起被排出来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这种毒素在进入体内之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完全代谢掉,其代谢所需的时间,比叶凡心自刎到死亡的时间还要短。”   闫晓天终于忍耐不住了,闷闷地说了句:“师娘她绝不是自杀的。”   仉二爷叹了口气,对他说:“她确实是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喉咙,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但当时确实有人想让她死,自刎也不一定是叶凡心的本意。”   我看着仉二爷,仉二爷也将目光转到了我这边:“如果匕首上的毒是叶凡心自己涂的,那么烈的毒性足够要了她的命,她只要划破手上的一点皮就行了,为什么要割喉呢?她选择用自刎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就说明她事先并不知道匕首上有毒。所以我推测,下毒的人早就知道叶凡心有想死的心,也知道叶凡心会用这支匕首,他是怕单靠这柄匕首要不了叶凡心的命,才在上面涂了毒。”   说完,仉二爷又问闫晓天:“叶凡心的尸体被放在这里,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我看这个补给点应该是荒废了很长时间了,平时不会有人来,另外老夫子带我去过她的墓冢,既然立了冢,是不是想告诉其他人,叶凡心已经入土为安了?”   闫晓天半天没回应,直到梁厚载拍了他一下,他才点了点头。   仉二爷皱了一下眉头,又问他:“叶凡心的尸体被安置在这,都有哪些人知道?”   闫晓天又是过了好半天才回应:“其实我也没有特意隐瞒这件事,长老会的人,还有百乌山的几个入室弟子都知道。”   “嗯,那就能说通了,”仉二爷点点头,对我们说:“在叶凡心的尸体放入这里没多久,曾有人来过,我们发现,在她心口的位置有个很小的伤口,那应该是用很长的钢针扎出来的,伤口直通心脉。入针的时候,她的尸体还没有完全被冻住,以至于当血肉阴寒冷而收缩之后,针孔被放大,边缘还有开裂的痕迹。但我有些不理解,按说叶凡心留了那么多血,死亡时间也超过一整天,对方为什么还要过来补上这一下呢。”   在二爷说出这些时候,闫晓天的身子已经在发抖了,我早就知道他对叶凡心有着一份很特殊的感情,如今人死了不说,尸体竟然也没被放过。如果换成是我,现在很可能已经发狂了。 六百六十四章 抢班   我觉得现在的闫晓天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刺激,就朝梁厚载招了招手:“厚载,你先带着闫晓天出去透透气。”   可闫晓天却立即摇头:“我要留下。”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沉了沉气,又说了一遍:“左有道,让我留下来。”   这时仉二爷碰了碰我的胳膊,对我说:“在叶凡心的尸体上,应该还有残留下来的‘魄’。”   我点了点头,对闫晓天:“我要开馆,行么?”   闫晓天看着我,点了一下头。   我走到棺材前,一点一点地推开了棺盖。这口棺材是特制的,通了电,有很好的冷藏功能,当我将棺盖打开的时候,寒气掺杂着一缕缕白雾慢慢溢了出来。   躺在棺材里的叶凡心一如她生前的样子,安静、平和,在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纯白色的围巾,挡住了喉咙上的伤口。   我担心闫晓天再次见到叶凡心的尸体,情绪会失控,就特意用后背挡住他的视线,随后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叶凡心的额头上。   我调动念力,找到了残留在叶凡心身上的魄,那道残魄眼看就要完全消散了,我立即用上“演魄”的手法,将心念和她的魄连在一起。   由于叶凡心已经过世几个月,残魄上的记忆也变得很模糊了,在脑海中,我“看到”叶凡心举起了匕首,在一刹那的犹豫之后,她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大股大股地喷了出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我脑海中蔓延开来。   也就在叶凡心倒地的时候,从她正对面的阴影中闪出了一个人影,光线很暗,我只能看出那个人的身材修长,他穿着道袍,袍子的边角暴露在光线中,我发现他的袍子上没有其他颜色的绣边,就是清一色的洁白。可正当我想看看他的脸时,脑海中的情景就快速变得模糊起来,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睁开眼睛,将棺盖慢慢地合上。   仉二爷问我:“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我说:“在她死前的最后时刻,确实有人出现过,那应该就是下毒的人,他突然出现,可能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清理匕首上的毒药。但我没看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穿着白袍,应该是百乌山的入门弟子,另外,他的身材细长,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吧。”   说到最后,我看向了闫晓天,闫晓天也总算是回答了我心里的问题:“身材细长,符合这个特征的入门弟子有很多。”   梁厚载:“如果不算那些新招进来人,符合这个特征的人还多吗?”   闫晓天:“也很多。前几年百乌山经济上很拮据,很多门人都是吃不饱的。而且那样的身高在百乌山也很常见。”   仉二爷问我:“如果将所有入门弟子全都聚集起来,你能从里面找出那个人来吗?”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完全没有看到脸,肯定找不出来。”   这时梁厚载开口问闫晓天:“依你看,最近这一两年,百乌山还有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你仔细想想,任何事情都不要放过。”   闫晓天:“百乌山从来就没有对头过,如果有什么事变得对头了,那才真是不对头了。”   他刚说完,仉二爷就插上了话:“我倒是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老夫子带着我们进百乌山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凶神曾问了他一个问题,让他非常费解。”   梁厚载:“是不是问他,会不会下围棋?”   仉二爷:“你怎么知道的?”   梁厚载说:“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也问过我。当初我和道哥在密室里研究过棋谱,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可他还是问了我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摸了摸下巴,说:“凶神不是经常和老夫子在一起下棋吗,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仉二爷环抱着双手,一边思考着,一边有些不确定地说:“难不成是凶神失忆了?”   梁厚载:“我也这么想。但我认为它不是失忆了,而是被人抹去了记忆。”   仉二爷立即摇头:“不可能,那可是凶神,谁能抹去他的记忆啊?我觉得就算是罗中行也没有这么深的道行。”   梁厚载说:“不需要太深的道行,只需要一种特殊的术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厚载转向了我,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九重天的天眼通。”   我挑了一下眉毛:“你是说,周天师亲自来了?”   梁厚载说:“仅仅是猜测而已,我听说,将天眼通练到六重天境界就能篡改常人的记忆,他的天眼通可是九重天,说不定可以抹去凶神的记忆。”   注意,梁厚载说的是“猜测”而不是“推测”,他推断出来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对的,可猜嘛,无根无据,就不好说了。   我说:“不管怎么说,那个出现在叶凡心记忆里的人,应该就是百乌山的入门弟子没错。所以我觉得,还是从入门弟子开始查起吧。”   梁厚载问我:“是大张旗鼓地查还是暗地里查?”   我想了想,说:“大张旗鼓地查吧,我估计,那个潜伏在百乌山中人,应该已经知道咱们来了,不如放开手脚来干,咱们查得越紧,他就越容易乱,说不定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还能省了咱们的功夫。”   闫晓天一直没说话,他站在我旁边,低着头,不知道是在听我们说话还是在想别的事。   我拍了一下闫晓天的肩膀:“哥们,你现在得振作点,等给你师娘报了仇,你再难过也不迟。”   闫晓天抬起头来看着我,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让他强行振作,确实有些强他所难了。   梁厚载对闫晓天说:“你师娘过世的那一晚,在百炼堂附近巡逻过的人嫌疑是最大的。”   闫晓天长吐一口气,回应道:“我很早以前就查过了,那天晚上在百炼堂附近巡逻的入门弟子一共三个人,钱绍荣、马光、邹成文,这三个不可能是嫌疑人,他们的胆子很小。”   我说:“咱们回大殿吧,我想见见这三个人。”   闫晓天很生硬地点了一下头,带着我们离开了补给点。   回到大殿的时候,我特意感应了一下大殿附近的炁场,没有问题。   闫晓天让人将钱绍荣、马光和邹成文三人召来,他简单向我介绍了一下这三个人,又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他们,随后就不说话了。   我也是从闫晓天的话语中得知,即便是在入门弟子中也有着辈分的差别。像钱绍荣,他是玄火堂堂主的挂名弟子,在三个人中岁数最小,辈分却最高。马光名义上的师父过去在刑堂当过职,在入室弟子中的辈分不高不低,而邹成文的情况则和他差不多,只不过钱绍荣和马光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冒头,可邹成文一眼看去却至少有四五十岁了。   他们三个是没有资格进入大殿的,来了以后就一直站在门外,紧靠着大殿的门槛。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面前,问:“叶前辈去世的那晚,是你们三个在百炼堂附近巡逻的?”   钱绍荣的辈分最高,理所应当成了答话的人,他朝我拱了拱手,说:“是我们,之前掌派已经向我们询问过当晚的事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着急,但并没有不敬的意思,我感觉,他好像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问他:“你们在巡逻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他们三个互相看了看对方,每个人都是一脸懵,随后钱绍荣才对我说:“没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我继续发问:“那天晚上,百炼堂除了叶前辈还有其他人吗?”   钱绍荣:“哦,有,还有几个新入百炼堂的门人。不过他们只能在一楼和二楼活动,叶师叔在顶楼,他们是不能上去的。”   我说:“是谁第一个发现叶前辈尸体的?”   钱绍荣:“是李炳申,那天早上,他去给叶师叔送洗好的衣服,上顶楼一看,就发现叶前辈倒在地上,地板上到处都是血。哦,对了,其实那天晚上应该是李炳申在百炼堂巡逻来着,我和他换了班。”   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换班?”   钱绍荣:“我本来是在藏宝阁那边当班的,可我……我不想去,就和李炳申换班了。”   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想去?”   这时候闫晓天开口了:“藏宝阁靠近百乌山的一处祖坟,那地方我带你去过,阴气很重,这些年经常发生怪事,修为低的弟子通常都不愿意去。李炳申在入门弟子中的辈分是最低的,加上年纪又小,他们这些老人常常欺负他。光是前年,李炳申就不止一次被人抢班。”   我回头问闫晓天:“抢班是什么意思?”   钱绍荣回应我:“就是强行和他换班,让他去藏宝阁那边巡逻。不过去年的时候掌派就改了规矩,不能再抢班了,叶师叔走的那天晚上,李炳申是自愿和我换班的。”   闫晓天说:“嗯,所谓自愿,其实也是因为李炳申和你的关系很好,而你又不想去藏宝阁,所以他才和你换班。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吧?”   钱绍荣赶紧朝着闫晓天那边行礼:“对,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盯着钱绍荣的眼睛,问他:“你不是经常抢那个人的班吗,你还和你关系不错?”   “我哪能经常抢班啊,”钱绍荣说:“我们是轮班制的,像藏宝阁那种地方,我一年也就能在那里当一次班,而且上一次换班,李炳申也是自愿和我换的。他刚来百乌山的时候我就很照顾他,他和我关系真的很好。”   在他说话的时候,马光和邹成文也附和着点头。   这时梁厚载走了过来,对我说:“道哥,这三个人看起来确实不知道叶前辈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如把那个李炳申叫过来问问吧?”   钱绍荣说:“可李炳申的胆子特别小,就你们这阵势,他来了,可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六百六十五章 李炳申   闫晓天喊了一声:“别废话,把李炳申叫过来!”   钱绍荣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问我:“那我们把他叫来……我们仨呢,还回来吗?”   我摆了一下手:“你们不用回来了。”   听我这么一说,钱绍荣如获大赦似地松了口气,朝着我们拱手行礼,随后就带着马光和邹成文跑了。   他之所以这么紧张,主要是因为仉二爷也在大殿里头呢,二爷虽然没露面,但也没刻意将身上那股子煞气收起来。   我坐在大殿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有一个身子干瘦的年轻人远远走了过来,这个人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贼兮兮的,他走路的时候缩着脖子,双臂完全不摆动,一双眼睛还总是怯生生地左顾右盼。   在刚才的三个人中,马光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也是干瘦干瘦,身子短四肢长,可唯独他给我的感觉不怎么好。   我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怎么说呢,就是在贼兮兮的外表下,还透着几分阴郁,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来到门前,视线越过了我,朝大殿中望了望,问:“掌派,您找我?”   在我身后传来了闫晓天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有道,你有什么话就问他吧,不过这孩子是个闷葫芦,三拳锤不出个屁来。”   闫晓天的不耐烦,是针对李炳申的。   我问李炳辰:“你是第一个发现叶前辈尸体的人?”   “啊?”李炳申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怯生生地这么问了一声,随后那双眼睛就贼溜溜地在梁厚载和我的身上反复游离了一会,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啊,是。”   他的反应也让我很不耐烦,我皱起了眉头,对他说:“听钱绍荣说,你的胆子很小?”   李炳申:“嗯。”   我问:“既然胆子小,为什么主动和钱绍荣换班,替他在藏宝阁那边巡逻?”   “啊?”李炳申又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哦,在藏宝阁那边当班的话,晚上供应夜宵。”   我转头望向闫晓天,闫晓天闭了一下眼:“属实。”   我想了想,接着问李炳申:“在叶前辈遇害的那个晚上,你也在藏宝阁巡逻吗?”   李炳申好半天才回应:“啊,嗯!”   我:“那天晚上的夜宵,都有什么?”   李炳申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过了半天才说:“有牛肉罐头、方便面、火腿、矿泉水,啊……好像还有咸菜,忘了是什么味的了,好像是辣的。”   闫晓天越发不耐烦了,在我后面喊:“左有道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这孩子脑子有问题!”   我没理会闫晓天,向前倾了倾身子,紧盯着李炳申的眼睛,李炳申的目光一直在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我才靠在椅背上,朝李炳申摆了摆手:“算了,你走吧。”   李炳申又是一阵愣,过了一分钟才“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他走远了,我才起身来到闫晓天身边,小声对他说:“这家伙有问题,你让人盯着点。”   闫晓天:“他能有什么问题,整天憨憨的。”   我说:“你别忘了,仉二爷现在可没把煞气收起来,如果他真像钱绍荣说的那么胆小,光是二爷的煞气就让他不敢张嘴了,可他不但能说话,脑子还很清醒,几个月前的夜宵有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闫晓天听到我的话,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我:“是李炳申?”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李炳申难道就是凶手?我冲他摇了摇头:“也不一定就是他,你在百乌山应该有自己的心腹吧。”   闫晓天点了点头。   我说:“让你的心腹盯紧那个李炳申,就算他和你师娘的死无关,这个人身上也大有问题。”   刘尚昂凑过来问闫晓天:“你不是看人特别准吗,怎么还被李炳申给骗了?”   闫晓天闷闷地“哼”了一声,说道:“百乌山里就没几个好人,李炳申也不是好东西。可我能看穿他们人品,却不知道他们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刘尚昂:“你应该也有看错的时候吧,我们前阵子一直在调查梁子,他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啊。再说你以前不是也错信过赵德楷吗?”   我朝刘尚昂摆了摆手:“别扯那些没用的,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再说,我现在怀疑,百乌山最近发生的事,也和葬教有关系。”   闫晓天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无奈地吐着气:“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葬教?”   我说:“嗯,害死你师娘的人,应该就是当初让赵德楷失心的人。你现在还有被窥视的感觉吗?”   闫晓天摇了摇头:“自从你们来了以后就没有了。”   梁厚载对我说:“闫晓天应该是中了别人的术,施术者对他们的情况摸得很透彻,他大概是知道道哥能辨知炁场的流向,怕暴露了身份,才将那个术中断了。”   闫晓天问我:“下一步该干什么,我听你们的。”   我说:“最好能到藏宝阁那边看看,我感觉,李炳申时常在那里当班,绝不仅仅是被抢班那么简单,他可能有自己的目的。”   说话间,我望向了梁厚载,梁厚载则点了点头:“我赞同。”   闫晓天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招呼我们离开大殿,临出门的时候,他让守门的入室弟子盯紧李炳申。   看样子,这两个守门人,应该就是闫晓天的心腹了。   我们沿着直通大殿的那条路一直走,快走到百炼堂的时候,魏老头从一条小道路奔了出来,他老远就朝我们打招呼,嘴上喊着:“掌派,左掌门,留步!”   闫晓天停下了脚步,远远望着魏老头。   魏老头一路小跑地来到我们跟前,一眼看到了仉二爷,立即拱手作揖:“仉二爷也在呢?”   仉二爷似乎不怎么喜欢他,也没做出回应。   完了魏老头又对闫晓天说:“养尸人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请咱们这边的人去一趟,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咱们商量。我看他们挺着急的,掌派,咱们这次派谁去?”   闫晓天:“估计是为了勾魂使的事,你去吧,处理这种事,还是你比较在行。”   魏老头先是“诶”了一声,随后又看看我、看看闫晓天,问:“听曹长老说,掌派打算稀释长老会的股份啊。”   闫晓天点头道:“打算把他们的股权压到一成以下,你的那一成原封不动。”   听到闫晓天的话,魏老头像是松了一口气,赶紧作了个揖就离开了。   我望着魏老头快要消失在小道尽头的背影,对闫晓天说:“当初赵德楷将百乌山搅得鸡犬不宁的时候,魏老头不是他的帮凶吗,怎么你现在好像对他格外照顾似的?”   闫晓天无奈地叹口气说:“魏长老是墙头草这不假,他的人品嘛,也绝对说不上好,可这个人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当初他投靠赵德楷,原本是想分一杯羹,可后来赵德楷的所作所为也让他看明白,与虎谋皮,最终只能是惨淡收场,弄不好还丢了性命。如今在所有长老中,也只有他全心全意地辅佐我,和其他几个长老比起来,老魏算是个好人了。唉,说起那些长老来我就心烦,走吧,去藏宝阁。”   这段路我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藏宝阁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几个入门弟子正在巡逻,他们应该看到闫晓天了,但没有主动过来打招呼,而是选择换了一条路,避开了我们。   上楼的时候,闫晓天对我说:“这些在藏宝阁附近巡逻的人,通常只是远远地逛游,只在签到的时候才过来一趟,最近这些年,藏宝阁附近总是出怪事,他们也是怕了。”   我说:“我们上一次来百乌山的时候,这里就开始出怪事了吗?”   闫晓天摇头:“是在赵德楷的事解决以后,藏宝阁才变得怪事连连。那一次,为了调查赵德楷,大师父从祖坟里请出了列祖列宗的残魂,我那些祖宗啊,活着的时候被清规戒律压着,死了以后反倒变得自由任性了,他们经常跑出来吓唬在这当班的人,不过有二爷在这,他们大概是不愿意现身的。”   仉二爷在我身后吭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来到藏宝阁二层,我看到楼门外摆着一张很破旧的木头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很厚的本子,旁边还摆着两只中性笔。   记得我上一次来藏宝阁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一张桌子。   闫晓天说,每次有门人过来当班的时候,要先在本子上签名,证明自己按时来了,这是当初赵德楷定下的规矩,闫晓天觉得还不错,就保留了下来。   梁厚载走到桌子前,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个本子上的人名。   我们几个则到了门前,闫晓天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锁给我看一下。”刘尚昂朝闫晓天伸出手,一边说着:“钥匙也给我。”   闫晓天将铜锁和钥匙同时交给刘尚昂,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尚昂仔细看了看锁孔和钥匙,随后指着锁孔附近的两道划痕对我们说:“这是把老锁,钥匙早就已经被磨滑了,按说,不太可能在锁孔周围留下这样的划痕。而且这两道划痕很细,应该是用很细的金属线或者针划出来的——有人撬过锁。”   仉二爷从刘尚昂手中接过铜锁,先是用手指将锁孔周围搓热,又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两道划痕,一道是前年九月份留下的,另一道,是去年一月初留下的。划痕的味道和钥匙上的不一样,确实有人撬过锁。”   闫晓天猛地皱了几下眉头,他快速跨过门槛,在堆满廉价法器的屋子里巡查起来。   他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将几个橱柜一一打开,仔细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头来对我们说:“什么都没少。”   这时梁厚载抱着那个硕大的签名簿过来了,他将签名簿塞给我,指着其中一页的对我说:“从前年九月到去年一月份,一直是李炳申在这里当班,只有他自己。” 六百六十六章 死士   闫晓天说:“去年六月份之前,藏宝阁这边就是只有一个人当班,后来我将巡逻的人数增加到三个,主要是想让他们能互相壮个胆。”   我说:“问题不在于人数,而是时间。仉二爷也说了,前年九月和去年一月份,有人曾撬过锁,正好和李炳申当班的时间吻合。”   说完,我又问刘尚昂:“锁孔周围只有那两道划痕吗?”   刘尚昂:“最深的就是那两道,其他的划痕都比较浅,估计是早年被钥匙划出来的。如果对方经常撬锁的话,锁芯里的划痕应该会更多。不过这把锁有年头了,锁芯里应该有不少锈迹,要是把锁给拆了,锁芯也就完蛋了。”   闫晓天:“不能拆锁,藏宝阁是归刑堂管理的,拆锁的话,也需要刑堂那边点头,这是百乌山的规矩,我也没办法逾越。”   我点了点头:“不拆就不拆吧,我想,如果撬锁的人是李炳申,他不会只进来过两次,锁芯中应该会有大量的划痕。对了闫晓天,这地方除了没丢东西,有其他的变化吗,比如说各种物品的摆设,有没有和原来不一样的地方。”   闫晓天咂了咂舌:“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可那个人既然三番五次地进来了,为什么没从这里盗走任何东西呢,他想干什么?”   梁厚载:“我想,他之所以进来,并不是看上了这里的法器。也许他是想寻找什么东西,但一直没有找到。”   我想了想,文闫晓天:“百乌山藏着什么厉害的法器吗?”   闫晓天沉思了好半天,摇头:“厉害的法器……好像也就那么几样,它们都保存在各堂堂主和长老会手里啊,我手里也有一些,像藏宝阁这种地方,存放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   梁厚载也问他:“那除了法器呢,还有没有其他……呃……怎么说呢,比较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传派信物什么的?”   闫晓天说:“我们百乌山的传派信物只有一把浑天尺,在我这,所有门人都知道。不过像这种事,最好能问问大师父,他执掌百乌山的时间很长,有些比较隐秘的事,也只有大师父和另外一个隐世长老知道。”   仉二爷说:“老夫子最近正一门心思地恢复他的修为,现在闭关呢,最好别去打扰他。”   老夫子在闭关?这就比较麻烦了,我们寄魂庄的人从来不闭关,但我也知道,贸然去打扰闭关清修的人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不知道关内的人是什么情况,也许老夫子刚好碰到了瓶颈,刚好全身心地破关,而我们又刚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他一分神,就有可能走火入魔。   梁厚载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挠了挠头皮,又问闫晓天:“那你再想想,百乌山还有没有特别神秘,轻易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闫晓天也跟着挠起了头皮:“好像没了吧,我记得……哎,对了,可能还真有。”   我们几个都眼巴巴地看着闫晓天,闫晓天沉思了一会,说:“我记得早年听大师父说,在唐朝年间,黄土坡崩塌,压坏了大殿,后来大殿重建的时候,将一个……”   没等他把话说完,仉二爷突然摆手将他打断。   我和闫晓天是同时望向仉二爷那边的,就见二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他就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门板上,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王磊,六点钟方向!”   仉二爷对王磊快速说了这么一句,王磊瞬间就奔出了楼门,他的速度太快,爆发力太强,连木制的地面都被他踩裂了。   二爷朝我们招了招手,也跟着冲了出去。   借着道路上的长明灯,我看到王磊闪电似地冲到了西北方向的一座矮楼前,同时有一个宽大的身影从里面蹿了出来。   那个人的速度也很快,我只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和王磊相比,他还是慢了不止一筹,不到一秒种的功夫就被王磊追上了。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王磊的气息,当场停下脚步,将手伸进了怀中。可还没等他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王磊就到了他面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王磊的力气我是见识过的,那人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拍倒在地。   随后王磊一步上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我和仉二爷一路飞奔来到王磊身边,此时被他压在地上的人正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王磊的心肺功能不好,一边压着那人,一边不停地喘粗气,仉二爷立马上前,用膝盖将地上的人顶住,又抓着他的双手,将他牢牢控制住。王磊退到一边,将脖子上的假皮撕开一道缝隙。   从假皮的缝隙里,我能清晰地看到王磊那一根根血色的肌肉,上面正不断冒着热气,我离他将近一米远都能感觉到温度。   王磊一边喘着气,一边对我说:“我散散热量。”   我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仉二爷跟前,和二爷一起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   也就在这时候,闫晓天他们才跑到我们身边,仙儿没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闫晓天看了看被我和仉二爷控制住的人,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穿着百乌山的道袍?”   那人身上的穿着,确实是百乌山入门弟子才有的衣服,但看上去又脏又旧,在膝盖的位置还磨出了两个破洞。他死死地盯着闫晓天,一语不发,就是这么盯着。   我将手伸进那人的怀里探了两下,竟然摸出一把带着消声器的手枪。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来看了一眼,说:“枪型够老的了,APB,前苏联产的。”   我将手枪递给刘尚昂,刘尚昂拉出弹夹看了一下,说:“三发子弹,其中一发是哑弹。这家伙应该在百乌山待了很久了,其间一直没有弹药补给。嗯,估计是上次百乌山大清洗的时候,侥幸逃过追捕的葬教佣兵。他身上应该有铭牌。”   我掏了掏那人的口袋,果然找到一个铭牌,上面写着:葬——2321。   我盯着那个人的眼睛,问他:“你叫什么?”   他刚才一直盯着闫晓天,现在那双眼睛又挪到了我这边,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紧张,但除了紧张之外,还有必死的决心。   仉二爷晃了他一下:“问你话呢,快说话!”   这时候,那人突然冲我笑,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接着我就看见他下颌上的肌肉猛地一颤,血立即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这家伙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仉二爷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腾出一只手将他的嘴巴捏开。   只是咬断了舌头,人是不足以致死的,顶多会因为疼痛暂时昏厥过去,可当仉二爷将他的嘴巴捏开的时候,他的身子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仅仅两三秒钟的功夫就没气了。   刘尚昂赶紧凑过来,用手电照了照那人的口腔,随后摇了摇头:“是毒药,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服毒自尽了。”   我说:“他哪来的毒药?刚才仉二爷抓着他,他没机会服毒啊。”   刘尚昂:“我也是听老包说,葬教的佣兵都在舌头里植入了毒胶囊,只要咬破舌尖,毒素就能发挥作用。”   仉二爷将那个人平放在地上,随后在他眼皮上刮了一下,让他闭上了眼睛,随后对我们说:“这个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也就是他进矮楼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音,我才能发现他。唉,这些葬教的佣兵,都是一帮死士啊。”   梁厚载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地上的尸体说:“难道说……撬锁的人不是李炳申,而是他?可他为什么要跟过来呢,是担心咱们发现什么,才特地跑来看看吗?”   我摇了摇头:“这家伙出现得很突然,谁知道他想干什么。对了,仙儿到哪去了?”   罗菲回应我:“出来的时候数仙儿跑得最快,可中途她就变了方向,不知道去哪了。”   仙儿中途离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事?可按理来说不应该,还有什么事能逃过仉二爷和刘尚昂的眼睛?   我这边心里正疑惑,远远就看见仙儿过来了,我朝仙儿挥了挥手:“仙儿,你干什么去了?”   仙儿没有回应我的话,她一直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直到她快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又朝她扬了扬下巴:“你干嘛去了?”   仙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刚才……好像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妖气,可追上去的时候,它又消失了。啧,我总觉得那股妖气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这会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来着。”   我看向了闫晓天:“在百乌山中还有镇守的妖物吗?”   闫晓天立即摇头:“没有,百乌山没有妖物。”   梁厚载环抱着双手,一脸疑惑地说道:“如果真的出现了妖气,道哥应该是第一个感知到的才对,仙儿,你刚才会不会是弄错了?”   仙儿摇头:“我不会弄错的,那股妖气是在有道冲过矮楼的一瞬间出现的,可它好像就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就消失了。可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呢?”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在我冲过矮楼的时候,周围的炁场好像在瞬间发生了一丝变化,但没有仔细去感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但我相信仙儿的话,虽然她有时候确实不太着调,但在这种事上绝对不会胡说。   梁厚载说:“先是佣兵,现在又是妖气,看样子,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混进百乌山了。但我想不明白,既然大门那边有凶神镇守,为什么还能让它们混进来呢。难不成,佣兵和妖物,都是在上次大清洗的时候被遗漏了?”   闫晓天:“不应该吧,当初我们可是地毯式搜索过的,应该不会有遗漏啊。”   梁厚载:“这说明搜索的人有问题,李炳申也参与搜索了吧?”   闫晓天说:“除了几个长老,几乎所有门人都参与搜索了。”   梁厚载低头思考了一小会,问闫晓天:“每一个巡逻的人,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巡逻,应该都是要签到的吧?” 六百六十七章 签名簿   闫晓天点头。   梁厚载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个李炳申的嫌疑确实很大,咱们把所有签名簿都找来看看吧,看看他这两年都在那些地方活动。”   我说行啊,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线索,就先从李炳申查起吧,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佣兵的尸体处理了。   仉二爷让王磊留下来处理尸体,随后就催着闫晓天去找签名簿。   毕竟是一条人命,对于佣兵的死,我是必须要上报给庄师兄的,但庄师兄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打不通,我就让王磊先把尸体放在矮楼里,闫晓天也说那座矮楼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平时也没人进去,将尸体暂存在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闫晓天说,百乌山门人的巡逻点总共有八个,分别是藏宝阁、大殿、后谷、刑堂、镇魂街,以及百乌山内的三条大路,其中的后谷,就是隐世长老闭关的地方,而在镇魂街的尽头就是百乌山的密室,前两次来百乌山的时候我还去过那。   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就问闫晓天:“刚才在藏宝阁的时候,你的话没说完,重建大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闫晓天说:“当初重建大殿的时候,将六个唐三彩瓷瓶埋在了大殿的底基,大师父说那六个瓶子是从一个云游道士手里买过来的,是六个骨瓶,骨头的骨,价格不菲。”   我有些疑惑:“骨瓶是什么意思,里面装着骨头吗?”   闫晓天:“好像是瓶身上揉进了一些骨灰,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如今在百乌山,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大殿底下埋着骨瓶了,大师父对这些瓶子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它们埋在大殿底下。”   梁厚载说:“难道说,那些人潜伏在百乌山,就是为了找这几个瓶子?闫晓天,除了你和老夫子之外,还有谁知道骨瓶的事?”   闫晓天沉思片刻才回应道:“没了吧,主要是平时也没人提这事,我也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在我们三个说话的时候,不远处又出现了几个巡逻的百乌山门人,梁厚载立即对闫晓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几个百乌山门人见到闫晓天,很恭敬地行了礼,闫晓天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他们巡逻的情况就让他们走了。   五六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位于十字路口西北角的一座老楼前,楼门上挂着一个很大木匾,上书“风水堂”三个大字。   闫晓天一到门口,立即就有一个身材浑实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身上的道袍有着墨蓝色的镶边,在百乌山的地位应该很高。   他朝着闫晓天恭敬地抱手作揖,唤一声:“掌派。”   闫晓天则礼貌性地冲他笑了笑:“安长老,门人签到用的那个本子应该在你这吧?”   安长老也不废话,立刻进了内堂,又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出来,将它交给闫晓天。   闫晓天一边将本子递给梁厚载,一边向我介绍:“安长老算是我的师兄,当初赵德楷在百乌山作乱的时候,他还在终南山那边闭关。”   出于礼貌,我笑着向安长老点头,他只是望向我,没有任何表示。   梁厚载快速翻了翻本子,冲我和闫晓天摇了摇头:“他没在这里当过班。”   安长老这才问了一声:“谁?”   让我没想到的是,闫晓天立刻回应了他的问题:“李炳申。”   安长老:“他只在四个地方当班。”   闫晓天:“哪四个地方。”   安长老:“大殿、后谷、镇魂街、藏宝阁。”   闫晓天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四个地方都是门人最不愿意去的,他怎么专挑这样的地方当班呢?”   安长老:“李炳申有问题。”   我们一群人全都望向了安长老,只等着他说出下文,可他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等了半天,他也没再说什么。   后来还是闫晓天问他:“李炳申有什么问题?”   安长老很简洁地回答:“人品有问题。”   我估计安长老可能在平时就是这个样子,闫晓天也是一副很头疼的表情,又问他:“李炳申的人品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觉得他人品有问题,他有哪些表现,让人认为他的品质有问题?”   闫晓天问了这么一大串话,可安长老的回应依旧非常简单:“贪财、懒、爱占小便宜。”   刘尚昂有些不耐烦了:“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多说点,就这么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弄得人怪着急。”   我摆了摆手,示意刘尚昂别多嘴,然后问安长老:“除了贪财、懒、爱占小便宜,李炳申还有别的问题吗,他在这两年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安长老眼睛望着屋顶,好像在沉思,过来一会才对我说:“我摸不透他,没人能摸得透他。”   这就是安长老的回答,我心里很费解,如果摸不透都算是问题的话,那在他眼中,这世上有问题的人岂不是多了去了。   闫晓天对我说:“安长老和我一样,都是师从于大师父,我们都练过观心观耳的术法,平时我没什么时间去接触那些入门弟子,当年安长老和他们接触比较多,他说李炳申有问题,李炳申肯定有问题。”   我问闫晓天:“你看人看得准,也是因为练了那样的术法吗?”   闫晓天对此不置可否。   随后闫晓天又对安长老说:“这样吧,安长老,你也别在风水堂待着了,带上几个入室弟子,四处转一转,咱们百乌山可能有妖物混进来了。”   听到闫晓天的话,安长老先是惊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好像在问闫晓天,百乌山里怎么会进来妖物?但他终究还是没将这个问题问出来,点了点头就转身上了楼,我估计他应该是去集结弟子了。   闫晓天建议先去大殿那边看看,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我打算先去镇魂街,那里有百乌山的密室,凶神也经常过去,加上凶神的记忆被抹去,也有可能和那间密室有关。   最终闫晓天还是赞同了我的提议,我们一行人离开风水堂,走过几条小路,再次回到了老夫子常待的那座老房子。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发现,小路两侧那些原已荒废的老楼现在已经住上了人,从正对大路的窗口中透出一抹抹灯光,但面朝小路的窗户则大多被堵住了。   梁厚载也发现了这个小细节,问闫晓天这样的布置是不是有特殊的说法。   闫晓天显得有些无奈:“是那些入门弟子自己把窗户堵上的,前段时间有流言说,面朝小路的这些窗户都是阴阳口,只要有这些窗户在,途径小路的游魂就会钻进楼里,那地方阳气重,鬼物进去,是要吸活人阳气的。当时我正因为长老会间的纠纷焦头烂额,等知道这事的时候,所有对着小路的窗户全被堵上了。”   刘尚昂用手电照了照那些堵死的窗户,自言自语地说:“这些窗户都被堵住了,百乌山的一条条小路,不都成了视觉死角了吗,这样一来,潜伏在百乌山的人活动起来就更方便了。”   梁厚载点了点头,说:“估计阴阳口的谣言,就是那伙人散播出去的。”   闫晓天:“回头我让他们把钉窗的板子都撤了。”   我摆了摆手:“别,就这么堵着吧。现在咱们在明,对方在暗,咱们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知道他们藏得有多深,你拆了窗户,他们说不定会搞出其他事端来。”   梁厚载赞同我的想法:“道哥说得没错,将所有潜伏者都找出来之前,咱们最好不要做得太过,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麻痹他们。”   闫晓天叹了口气:“也是。我说,你们怎么回回想到我前头呢,过去跟你们在一块,我就觉得自己特傻,现在也算是和长老会斗争了几年,我以为自己成长了,可在你们跟前,我怎么还是觉得自己傻呢。”   我拍了拍闫晓天的肩膀:“不是你傻,是你经历得太少。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年几乎天天在生死边缘上徘徊,一个不小心就是分身碎骨,日子久了,就习惯于像这样思考问题了。所以说我们这种人不适合做生意,因为很难去信任别人,对于身边的环境,也充满了怀疑和不确信。”   闫晓天还是叹气,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记得前两次来的时候,位于镇魂街尽头的密室还是一间很破旧的茅草房,可如今百乌山经历过大规模的翻修,茅草房也变成了水泥墙,那扇生满锈的铁门也换了。   一到密室门口,我就感应到了一股很重的阴气,梁厚载也感觉到了,他指了指暗褐色门板,问我:“是凶神吗?”   我点头:“应该错不了,就是它。”   闫晓天开了门,那股阴气就顺着门缝飘了出来,仉二爷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撒开了浑身的煞气。   前有阴气,后有煞气,我们几个被夹在中间,都是一副特别难受的表情,我和梁厚载皱着眉头,刘尚昂则一直在摸他身后的背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我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守阳糖递给刘尚昂:“吃了。”   刘尚昂看着那些糖,犹豫了一下,可终究还是将它们含在了嘴里。   我们感应到了凶神的存在,凶神也察觉到我们来了,他沿着墙角飘了出来,看看我,又看看仉二爷,最后问我:“你会下围棋吗?”   我看了一眼梁厚载,梁厚载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对凶神说:“我会下。”   凶神用特别疑惑的目光看了梁厚载一会,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一声:“和我对一局吧。”   说完,他的身子就没入了墙壁,几秒钟之后,墙上的暗门就被打开了。   我转过身对刘尚昂说:“凶神今天没有收起阴气,你就别进去了,在这等着我们。”   刘尚昂巴不得离凶神远点呢,找了张椅子坐下,朝我摆摆手:“你们去吧。”   当我们进入密室的时候,凶神已经摆好了棋盘,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棋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百六十八章 失忆   梁厚载走到棋盘前坐下,凶神执黑气先走一步,梁厚载从棋罐里摸出一颗白子,掷地有声地放在了棋盘上。   不管是梁厚载还是凶神,都一语不发地走着棋,我们几个就站在远处静静地观望着。   梁厚载比较喜欢下快棋,凶神每走一步都比较谨慎,他们就这么一快一慢地在棋盘上不断落着棋子,每次听到棋子和棋盘碰撞时传来的啪啪声,我心里都会跟着颤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我能感觉到,凶神每次落子的时候,身上的炁场都会发生十分细微的变化,有时候变强,有时候变弱。   数不清凶神是第几次将手伸进棋罐里了,他抬起眼来看着梁厚载,长吐了一口气:“不用再下了,再下也是合局。”   说完之后,他将手抄进了宽大的袖子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梁厚载。   梁厚载将手中的几颗白子小心放回棋罐的时候,凶神又叹了口气,对梁厚载说:“论棋艺,当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你竟然能跟我下合。”   梁厚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应着:“当初我看的那本棋谱,应该就是您写的吧,里面有一种套路,叫六耳局,我是看您走棋的时候全都是按照那个套路来的,于是一边回想着棋谱上的应对方法,一边走棋,可走来走去,也只能合局,根本赢不了您。”   凶神点了点头,说:“你已经很厉害了,六耳局有六千多种变化,每一种变化的应对方法都不一样,你能把这盘棋下合,说明那六千多种变化,全都记在你的脑子里了。嗯,这样的记忆力太罕见了。”   梁厚载能对着凶神说话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在被凶神夸了两句,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表达谦虚,只是问凶神:“老前辈,为什么在我刚进百乌山大门的时候,您脱口就问我会不会下棋呢?上次来百乌山的时候,我和道哥都研究过您的棋谱,这件事您也是知道的呀。”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忘了很多事。只有在下棋的时候,我才能一点点想起那些被我遗忘的事。数百年前的事情我都记得,可就是前两年发生的事情,很多都没有印象了,怪哉怪哉。”他说话的时候,还紧紧皱起了眉头。   说真的,如果不是感应到凶神身上的那股阴气,我真的会将他当成一个活人。   这时候,梁厚载朝我投来一道求助的目光,我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梁厚载不能说话,倒不是因为凶神身上的阴气太重,究其原委,还是因为凶神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他在陌生人面前会害羞的毛病,从小到大一直没变过。   我就替梁厚载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事的?”   “哎呀,想不起来了,”凶神有些苦恼地说:“我就记得,好像是去年年中的时候吧,我想出了一套新的棋路,想写在棋谱上,就到这边来了一趟。那一次我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巡逻,就没敢上前,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一身的阴气,一般人受不了。可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我,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反正他不怕我,还和我对视了一会……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忘事了。”   闫晓天插嘴问了一句:“那天和您对视的人,是不是李炳申?”   “李炳申?这孩子我知道,”凶神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应:“应该不是他吧,这小子的胆子很小啊……哎呀,我真的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想不起来了……”   他一边这么念叨着,一边飘到的半空中,踱步似地慢慢朝密门那边移动。   我见他要走,赶紧问了一句:“您忘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他停了下来,转身来,很疑惑地问我:“忘事的时候有没有异常的感觉,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除了忘事,您身上还有其他的变化吗?”   凶神想了想说:“还真有,我身上阴气收不住了,总是肆意飘在外面。”   我说:“我记得上次见到您的时候,您说话用的都是古语,现在怎么说的都是白话呢?”   凶神瞪大了眼睛:“对啊,我为什么会说白话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念念叨叨地离开了密室,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可他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梁厚载走到我身边,语气有些凝重地说道:“看样子,他确实是中了别人的术,丢失的不只是记忆,连性格和习惯都改变了。”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九重天的天眼通真的有这么厉害,连凶神的性格习惯都能改变,那可是凶神啊。”   这边我话音刚落,墙壁另一侧就传来了凶神的声音:“谁把天眼通练到九重了,谁在我身上施了术?”   他的身子随声音一起穿过了墙壁,来到的密室中。   我就对他说:“当今在行当里,只有一个人将天眼通炼到了九重天境界,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葬教的人都叫他周天师。”   凶神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着:“九重天,啊……古往今来,能把天眼通练到这个境界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可他是谁呢,九重天天眼通,厉害厉害。”   我问凶神:“九重天的天眼通,真的能改变您的记忆和习性吗?”   这次他听到我说话了,立即点头:“能的,的确是能的。诶,你是叫左有道吧,我记得,你应该是天生天眼吧?”   我点头:“我是。”   凶神飘飘荡荡地来到我跟前,他围着我绕了两圈,咂了咂舌,说:“你的天眼已经完全成型了,你的是真的,他的是假的,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一切自有定数……”   他不断念叨着“自有定数”这句话,又一次离开了密室,这一次他真的走了,我能感觉到阴气已经渐渐远离了我们所在的这座小房子。   闫晓天皱着眉头问我:“什么真的假的,什么意思啊?”   我说我哪知道,凶神大爷今天神神叨叨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旁的仉二爷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天眼通嘛,其实就是靠后天的修行开启天眼,从本质上来说,后天练成的天眼,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天眼。我想,凶神大概就是想表达这么一个意思吧。”   梁厚载问仉二爷:“道哥的天眼能压制周天师的天眼通吗?”   “不知道,”仉二爷回应道:“我没见过将天眼通练到九重天的人,说起来,天生就有天眼的人本来就不多,完全成型的,目前好像也只有有道一人。天眼通和天眼谁能压制谁,也不好说吧。”   我说:“目前咱们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改变凶神记忆的人就是周天师。”   罗菲:“如果不是周天师,能更改凶神记忆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对,除了拥有九重天天眼通的周天师,能做到这种事的,恐怕就只有罗中行了。   实话实说,我宁愿潜伏在百乌山的人就是罗中行本人,至少我们知道他的弱点,加上有仉二爷在,要想赢他还是有一些保障的,可对于周天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梁厚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当初凶神在这里见到的人到底是谁。对了,闫晓天,李炳申进入百乌山有几年了?”   闫晓天:“有七八年了吧。”   梁厚载:“在这七八年里,他离开过百乌山吗?”   闫晓天:“有段时间,他和钱绍荣经常到山外去采购物资,后来因为他私拿了买物资用的钱,还险些被百乌山除名。”   仙儿说:“那李炳申应该不是周天师吧,如果他是周天师,应该不会冒着被赶出百乌山的危险去私拿公家的钱吧。”   梁厚载顿时乐了:“呦呵,仙儿,我发现你变聪明了呀。李炳申的念力很弱,他肯定不是周天师,但未必和周天师没有关联,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潜入到百乌山的人不只一个。在七八年前,葬教的活动就已经开始频繁了,周天师完全有理由在那个时候派人进百乌山打前站。你别忘了,在当时的百乌山中,和葬教有牵扯的可不只赵德楷一个。”   仙儿很不爽地白了梁厚载一眼:“什么叫我变聪明了,老娘……本姑娘一直都很聪明。”   梁厚载没理她,转而对我说:“现在有这么几件事要弄清楚。葬教的人潜伏在百乌山,究竟想找什么;李炳申到底是不是葬教的人;除了咱们抓住的那个佣兵,还有哪些人是葬教的眼线;最后一件事,更改凶神记忆的人,究竟是周天师,还是罗中行。另外,我推测,闫晓天的师娘之所以会死,一定是直接或者间接地察觉到了这伙人的异常,所以咱们也有必要查一下她在最近两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番话说到末尾的时候,梁厚载看向了闫晓天。   闫晓天察觉到了他的眼神,长吐一口浊气:“查,你们想怎么查我都配合。”   我点了点头,对大家说:“闫晓天,你叫上刘尚昂,找到所有签名簿,查清李炳申在四个巡逻点当班的时间。二爷,你带上仙儿和罗菲,试着找一找潜伏在百乌山内的妖物。厚载跟着我,四处走访一下。”   仉二爷有些不自在地说:“我跟两个小姑娘一路算什么事,还是让厚载跟着她们,我和你一伙吧。”   梁厚载当时就乐了:“道哥是怕妖物太厉害,仙儿和罗菲对付不了,让您跟着,其实是保护她们俩呢。再说您身上的煞气这么重,百乌山的门人见了你,可能会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听到梁厚载的话,仙儿就有点不爽了,她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我的肋骨,弄得我生疼,嘴上还对我说:“我有狐火和长鞭,罗菲有招魂幡,我们怎么就对付不了一个妖物了?”   我捂着自己的肋骨,说道:“现在还不清楚妖物的底细,如果它能自由收放妖气,弄不好是只厉害的大妖,有仉二爷跟着,你们的胜算会大一点。哎呀我去,好疼啊,你以后下手悠着点。” 六百六十九章 假死   仙儿张嘴要说什么,罗菲拉了她一下:“二爷跟着咱们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仙儿这才闭上嘴,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仉二爷叹口气说:“行啊,那什么,我再叫上王磊。咱们互相之间怎么联络,用手机吗?”   我说:“四个小时以后在大殿那边碰头吧。那伙人藏得很深,大家都小心点。”   闫晓天一句废话没有,朝我点了一下头就出去找刘尚昂了,仉二爷和仙儿她们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探索路线,不一会也离开了。   原本我也想抓紧时间出去,可梁厚载却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再等等。   直到其他人都走了,我才有机会问他:“你刚才拉我干什么,有话要说吗?”   梁厚载说:“我刚才在想,既然周天师能改变凶神的记忆,那他有没有可能更改其他人的记忆。比如李炳申,比如闫晓天,比如赵德楷。”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梁厚载:“你还记得吗,闫晓天曾经说过,赵德楷在早年的时候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可有一年他练了邪功,功成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我点了点头:“记得呀,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啊,你是说,赵德楷性情大变,不是因为练了邪功,而是因为被人篡改了记忆?”   梁厚载:“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一个的人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而过往的经历都保留在记忆里,记忆被篡改,性格也会发生变化。闫晓天的师娘和凶神就是最好的离子。你想啊,如果赵德楷是在十几年前就性情大变,那就说明,周天师或者罗中行至少在百乌山潜伏了那么长的时间。在这十几年中,他可以做很多事情。”   “嗯,有道理。”我点头道:“可这种话,你刚才为什么不说,非要等到现在?”   梁厚载有些为难地说:“道哥,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啊。我记得罗菲说过,赵德楷性情大变的时候,她还在百乌山借宿。”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你怀疑罗菲?怎么可能是她呢!”   梁厚载:“所以让你不要生气嘛,我是觉得,所有在那个时候和罗有方沾上边的人都有嫌疑,其中也包括闫晓天,以及闫晓天的师娘。其实罗菲和闫晓天的嫌疑都不大,我现在怀疑,叶凡心可能是假死。”   他这次的推断太过惊世骇俗了,我见过叶凡心的尸体,人确实已经死透了,胸口上的伤和残留的魄是骗不了人的,可梁厚载竟然说她是假死!   梁厚载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道:“我试着设想,叶凡心就是周天师。最近这两年,葬教的行动越发频繁,如果她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在这个时间段,她也应该会有大动作了。而她既要在百乌山放开手脚活动,又不让人怀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死。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她原本不是百乌山门人,是赵德楷将她接纳进来的,而她又是和赵德楷最亲近的人,最容易对赵德楷下手……”   我摆手打断梁厚载:“咱们不是见过叶凡心的尸体?她确确实实已经死透了,在她身上残留的魄是骗不了人的。”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梁厚载说道:“其实那具尸体也是疑点的。道哥,你别忘了,咱们去看冰棺的时候,可没看到叶凡心脖子上的伤口啊,如果她能篡改记忆,完全可以让闫晓天和老夫子认为她是自刎而死的。就算是为她做过尸检的仉二爷和王磊,记忆也有可能被篡改。”   我皱起了眉头:“可残魄的事又怎么解释?”   梁厚载:“这是唯一无法解释的地方。不过你可以试着想一下,以叶凡心对闫晓天的了解,她很容易就能推断出,闫晓天在找到所谓的凶手之前,绝对不会火化她的尸体。而最奇怪的事情莫过于,在叶凡心死后,闫晓天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咱们,老夫子也说了,咱们是闫晓天最好的朋友,碰到了这种事,闫晓天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咱们几个。”   我挠了挠头皮:“也许他是被百乌山内部的事拖住了,没功夫联络咱们呢。”   梁厚载摇头:“这不符合闫晓天原来的脾气。我倒是觉得,这次见到他,他的性格也有一些细微的改变。”   我撇了撇嘴:“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要不然,咱们再去冰棺那边看看?”   梁厚载立即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对于梁厚载的这些推测,我不怎么相信。但我还没忘了,在过去,他总能发现我发现不了的东西,他的推测,也几乎没有出过差错。   我和梁厚载离开密室之后就直奔百乌山大门,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出门的时候,凶神嘱咐梁厚载以后有时间就常去密室那边看看,和他对上两局,梁厚载才开口说了一个“好”字。   出了百乌山大门以后,梁厚载才放开胆子和我说话,他说,如果他的推断是正确的,叶凡心现在已经离开的冰棺,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我们几个,而是仉二爷,如果她有心的话,一定会亲自去跟踪二爷他们的。   不过梁厚载也有别的担心,他担心,潜伏在百乌山的那些葬教眼线很可能已经将我们离开山门的事告诉了叶凡心,叶凡心有可能先我们一步回到冰棺中。   事实证明,梁厚载的推断很可能是对的,我们来到紧靠百乌山的补给点时,果然发现棺盖是打开的,叶凡心的尸体不知去向。   我试着摸了摸扑在冰棺底部的棉花,闫晓天铺上这层棉花,原本是为了防止叶凡心身上结霜、和棺材冻在一起,可现在,这一层厚厚的棉花却向我们证明了,叶凡心确实没死。   在两层棉花的中间,留有一丝温度。   梁厚载也用手摸了摸那些棉花,对我说:“她刚走没多久。”   回想起我上一次见到叶凡心尸体的情形,当时我将手指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她的额头冰凉,但还没有达到和冰棺内壁一样的低温,那时候,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演魄上,就没有意识到叶凡心的体温有问题。   这时候梁厚载又对我说:“上一次百乌山大清洗,赵德楷被救走,那时候,叶凡心好像也不在咱们的视线之内吧。”   我心里有些后悔,如果几个小时前我就发现叶凡心的尸体有问题,当时她躺在冰棺中,我们可以很轻易将她抓住,现在可好,让她给跑了!   “也许这是个好消息,”梁厚载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至少罗菲和闫晓天嫌疑又小了一些。加上咱们离开山门的消息没有传到叶凡心耳中,也说明了,她布置在百乌山的眼线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我叹了口气:“叶凡心的事,最好先不要告诉闫晓天他们。她藏得很深,咱们刻意去找她,可能反而无法将她揪出来,只能引蛇出洞。”   梁厚载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利用那个李炳申。”   “嗯,李炳申肯定知道些什么,咱们得设法让他露出一些马脚。”我说。   梁厚载:“道哥你发现没有,叶凡心好像不能修改你身边人的记忆。”   我挑了挑眉毛:“这话是怎么说的?”   梁厚载想了想才回应我:“我能推断出叶凡心有问题,就是因为我的记忆没有被改变啊,其实她完全可以改变咱们的记忆,让咱们认为,上次来查看尸体的时候,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凶神说,你的天眼是真的,周天师的天眼是假的,是不是想告诉咱们,天眼通的能力对你是不起作用的?”   “有这种可能啊,”我点头道:“我估计,叶凡心在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前,应该不会贸然对咱们动手。这样,咱们还是依照计划去百乌山走访一下,先说好,咱们问问题的时候,要尽全力暗示那些答话的人,李炳申是葬教的内奸,闫晓天马上就要对他动手了。李炳申如果听到了风声,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梁厚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种事只能你干,你吓唬人的功夫比我厉害多了,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见到陌生人就开不了口。”   “唉,你这毛病也是个事,得改改。走,回百乌山。”我拍拍梁厚载的肩膀,朝着补给点入口那边走去。   这次进入补给点,我和梁厚载除了触碰过冰棺里的棉花,什么都没动,冰棺的棺盖还是开着一道足够一人进出的缝隙。我们必须让叶凡心认为她还藏在暗处。   回到百乌山,我和梁厚载就开始四处走访,除了这两年才被招进百乌山的那些人之外,百乌山的大多数子弟都认识和我梁厚载,也知道我们和闫晓天的关系,因此都比较配合。   走访百乌山门人是次要的,我和梁厚载这次走动的主要目的是散播几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藏宝阁被盗,有一件很重要的宝物失窃,并告诉百乌山门人,被盗走的东西很可能是个唐朝年间的唐三彩瓷瓶。在散播这条消息的同时,我们反复询问那些九封山门人,问他们李炳申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藏匿什么东西。   这样一来傻子都能明白,我们怀疑李炳申就是窃贼,而且闫晓天也有很可能怀疑他。   随后我们又向百乌山的门人打听老夫子是什么开始闭关的,又是在什么时候破关失败,并询问他们,李炳申是什么时候在后谷那边当班的。   我和梁厚载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让九封山门人怀疑,老夫子的破关失败也是因为李炳申捣鬼。   虽说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李炳申和老夫子破关失败有关,但没有证据,并不意味着他和此事无关。   我和梁厚载最后问的几个问题都和李炳申有关系,比如他是什么时候进的百乌山,他家里有几口人,老家在什么地方,以及叶凡心自杀的那些晚上,李炳申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在三个多小时里,我们走访了大约十来个地方,询问了几十个百乌山门人。原本只是想散播谣言,没想到真的发现了一些问题。 六百七十章 情况复杂   老夫子破关失败的时间是去年四月份,而那个时候,李炳申就在后谷那边当班,他在那里待了足足一个月,每次都是自愿和别人换班。   而李炳申换班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在那里当班能分到夜宵,还能多拿一点赏钱。   我也是这才知道,在百乌山,宗门和门徒之间除了传承上的关系,还有一层类似于雇佣的关系,门人执行百乌山上层给予的任务时,是有钱可领的,而且越是没人愿意做的任务,给的钱就越多。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次走访,我和梁厚载越发确定,老夫子破关失败,李炳申脱不了干系。   事情总体来说还算顺利,但回大殿的时候,我和梁厚载都是忧虑重重。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闫晓天,如果他知道叶凡心就是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会怎么想?几年前,他最信任的授业恩师已经背叛了他,如今这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女人也背叛了他,或者说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利用他,他心理上真不一定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另外,有一点让我想不通,既然闫晓天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品质,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都从未怀疑过叶凡心呢,难道说,叶凡心不但能篡改记忆,还能改变其他人对她的感官?   梁厚载走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眼看殿门离我们不远了,我才忍不住问他:“你在想什么?”   梁厚载皱着眉头对我说:“我在假设,如果叶凡心不是周天师,那周天师又会是谁呢?”   我疑惑道:“现在不是已经能够确定,叶凡心就是周天师了吗,怎么要做这样的假设。”   梁厚载说:“咱们如今只能确定,那个潜伏在百乌山的人能篡改别人的记忆,但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周天师还是罗中行,只不过是周天师的可能性更大。我在想,如果那个人能改变闫晓天和凶神的记忆,为什么不能改变叶凡心的呢?叶凡心确实有问题,也的的确确是假死,但这好像也不能证明,她就是周天师啊。”   我没听懂他的话:“什么意思?”   梁厚载:“也许,叶凡心是被那个人给控制了,她的记忆和性格被篡改之后,才做出了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另外,咱们第一次去看冰棺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检查周围的环境,所以我认为,篡改仉二爷记忆的人有可能不是叶凡心,而是另外一个隐藏在补给点中的人。而篡改闫晓天和老夫子记忆的人,也是他。”   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发生。   我说:“以仉二爷的本事,附近藏着一个人,他会没有察觉吗?”   梁厚载说:“天眼通达到五重天境界的时候,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封闭他人的五感,仉二爷的听觉虽然敏锐,但如果被封住了,也是发现不了那个人的。道哥,我现在觉得,百乌山的事,要比咱们想象中麻烦得多。”   确实,如果周天师能够控制叶凡心,那他也可以控制其他人,老夫子、闫晓天,都可能被他控制,百乌山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周天师的眼线,而我们想要找出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时梁厚载又对我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潜伏在百乌山中的那个人无法对你的记忆动手脚,而我们在你身边的时候,他也不会贸然对我们动手。像今天这样的分兵作战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我们只有待在你身边才是安全的。”   我点了点头:“以后也不需要分兵作战了。”   梁厚载:“在咱们分开以后,无法保证那个人不对仙儿他们动手脚。等他们过来,咱们最好验证一下他们几个的记忆有没有被篡改的迹象。”   我依旧点了点头。   离我们约定的四个小时还有十几分钟时间,我和梁厚载是最早过来的,其他人还没有现身。   梁厚载在大殿中逛了几趟,查看过大殿角落的几处阴影,那些阴影的面积都很大,最小的也能藏住一个人,闫晓天在这样的地方办公,其实是很危险的。加上大殿中还有粗壮的石柱和宽大的上梁,这些地方都可以藏人。   大约十分钟以后,闫晓天和刘尚昂就来到了大殿,没过多久仉二爷也带着仙儿和罗菲过来了。   所有人都到齐以后,我和梁厚载试探了一下大家的状况,问了一些过去和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看他们能不能回答上来。   只有仙儿一个人出了问题,仙儿虽然还记得她和我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却忘了她在寄魂庄养魂的那段经历,也忘了曾被我师父摧毁阳身的事。   可和她一起行动的罗菲却没有任何问题,仉二爷过去都经历过什么我不太清楚,不过他还记得前段时间去渤海墓的事,也记得当初我们联手对付刘文辉的那段往事。   仙儿发现自己的记忆被篡改之后,就变得有些焦急,不断地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只能告诉她,她这是中了别人的术,在她们寻找大妖的时候,深藏在百乌山的那个人曾跟踪过他们。   这时梁厚载问仉二爷:“二爷,我记得来陕西之前您曾说,叶凡心对仉家有恩?”   仉二爷点头道:“嗯,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仉家遭遇了一场大变,是叶凡心提前向我们透露了风声,我们老仉家才逃过一劫。这段往事涉及到老仉家的秘辛,我不便说太多。”   梁厚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疑惑地对我说:“如果叶凡心就是周天师,她为什么要帮仉家呢,要知道,仉家也算是葬教的一支劲敌。”   直到把话说完,梁厚载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即朝闫晓天变看了过去。   他看着闫晓天,闫晓天也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梁厚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那只是我的假设,你师娘未必就是周天师。”   闫晓天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我师娘已经去世,你说这样的话,是……是对他的不敬。”   眼看要瞒不住了,我索性不再瞒着闫晓天,直接告诉他:“你师娘没死。”   闫晓天看着我,半响没说出话来,一双眼睛越瞪越大,又是惊愕又是兴奋。   梁厚载对他说:“你师娘应该是没死。其实就在咱们分开的这几个小时里,我试着做了很多假设,每一种假设似乎都能说得通,但每一种假设,也都有无法解释的地方。说真的,我的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乱过。”   闫晓天好像没听见梁厚载的话似的,他碰了我一下,很小心地问:“我师娘她……真的没死吗?”   我说:“我和厚载刚才去冰棺那边看过,你师娘的尸体失踪,在棺材底层的棉花上,还有残留的体温。”   闫晓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也无法知道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   过了很长时间,闫晓天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又看向了梁厚载,口齿都不太清晰地问梁厚载:“为什么怀疑我师娘?”   梁厚载叹了一口气:“我不只怀疑你师娘,还怀疑过你和罗菲,甚至我曾假设,老夫子就是周天师,如果他是周天师的话,很多事情更容易说得通。说白了,所有在百乌山待过的人都有嫌疑,只不过你师娘的嫌疑最大,毕竟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   仉二爷疑惑道:“我可是给叶凡心做过尸检的,她确实是死了,身上的伤口骗不了人。”   梁厚载说:“之所以怀疑叶凡心,就是因为您曾给她做过尸检,我怀疑,您是在做完尸检以后,被她篡改了记忆。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您给叶凡心做尸检的时候,冰棺附近还藏着一个人,是他篡改了您和王磊的记忆。”   仉二爷搓了搓自己的左耳,脸色变得有些闷:“我怎么听着……这么绕呢,厚载啊,你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叶凡心到底是不是周天师?”   梁厚载“啧”了一声,说:“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周天师。只是觉得她的嫌疑最大。”   仉二爷催问:“那到底谁是周天师啊?”   梁厚载:“我也不知道谁是周天师,每个在百乌山待过的人都有可能是。”   仉二爷是急脾气,被梁厚载绕来绕去,他的火气也上来了:“那你觉得我是不是,我在百乌山还待了一个来月呢。”   梁厚载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在赵德楷性情大变之前……”   没等梁厚载说完,我就摆手将他打断,转而对仉二爷说:“二爷,你就别为难厚载了。百乌山的情况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叶凡心的嫌疑确实非常大,我知道她对老仉家有恩,可是现在,咱们得先把那点个人感情放一放。”   说话间,我特意看了闫晓天一眼,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心里头一定也很乱。   仉二爷点了点头,对我说:“那你说该怎么办吧,我这回也听你的。”   我想了想,说:“首先,咱们必须稳住阵脚,周天师……姑且先假设,潜伏在百乌山的人就是周天师吧。周天师在百乌山潜伏了至少十几年,却一直没有露出破绽,说明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而且能耐很大。我现在有种感觉,觉得他好像在百乌山布下了重重迷阵,现如今,咱们都进了他的迷阵里,因为找不到出路,渐渐乱了阵脚。”   梁厚载赞同地点头:“道哥这个比喻还是很恰当的。”   我接着说道:“既然他能给咱们布下迷阵,咱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也给他摆个迷魂阵,打乱他的阵脚。”   仉二爷低着头,好像在回味我的话,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问我:“怎么摆迷魂阵?”   “我确实有个计划,”我说:“但需要借助罗有方的易容术。瘦猴,你尽快联络罗有方,让他来百乌山。联络罗有方的时候,要确保电话不会被监听。”   刘尚昂:“这容易,我现在就联络他吗?”   我点头:“越快越好。” 六百七十一章 九点开宴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砖头似的大手机,我又补充道:“你告诉罗有方,让他到黄土坡外围的时候联系咱们。”   刘尚昂点了点头,随后就跑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仉二爷问我:“有道啊,你到底有什么计划,说说呗。”   我笑了笑:“现在还不能说。”   仉二爷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冲我点了点头。   罗有方来了以后具体要做些什么,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想好,他具体能做哪些事,要看他的易容术到底有多精妙了。   我朝闫晓天扬了扬下巴:“签名簿都找全了吗?”‘   闫晓天点头:“所有签名簿我们都看过了,李炳申从前年九月到今年二月,一直游走于藏宝阁、后谷、镇魂街和大殿,凶神失忆的时候,他在镇魂街当班,大师父破关失败的时候,他又在后谷当班,刘尚昂说,这应该不仅仅是巧合。”   我点头:“确实不是巧合,”,随后又问仙儿:“找到妖物了吗?”   仙儿摇头:“没找到啊,有道,你说……我想不起从哪里见过那股妖气,是不是因为记忆被篡改了。”   我冲她笑:“你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我觉得,周天师从你脑子里抹去的那段记忆,应该就是和百乌山的妖气有关。回头我会联系庄师兄,问问他,你在寄魂庄养魂的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其他的妖物靠近过你。”   注意,我说的是“越来越聪明”而不是“变聪明了”,这两种措辞给仙儿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显得很得意,不停地冲我笑。   梁厚载问我:“在罗有方到达之前,咱们干什么?”   我依旧笑着说:“随便,想干什么干什么,但在这段时间里,大家都不要离我太远。”   梁厚载:“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对了道哥,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   “说。”   梁厚载:“仉二爷带着仙儿和罗菲一起行动,却只有仙儿的记忆被更改了,我就在想,也许,周天师一次只能改变一个人的记忆。”   说完,他又转向仉二爷,问道:“二爷,你给叶凡心做尸检的时候,王磊也在场吗?”   仉二爷摇头:“我做尸检的时候,王磊在外头帮我看门呢。”   梁厚载:“那应该错不了了,周天师每次施法,只能改变一个人的记忆。”   我先是冲梁厚载点了点头,又靠在椅子上,对闫晓天说:“你们百乌山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比如特产什么的。”   闫晓天听到我的话,一时间没回过味来,慢腾腾地说:“特产?有……有啊,不是,你想干啥?”   我说:“请我们吃大餐吧,不只是我们,你把所有长老和入室弟子叫上,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闫晓天半天没缓过神来:“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环抱起了双手,对闫晓天说:“没什么意思,就是饿了想吃饭啊,反正自己吃也是吃,叫着大家一起吃也是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再者我也想见见那些长老,啊,确切地说应该是见识见识那些长老。”   闫晓天闷闷地问我:“那我师娘的事呢,周天师的事呢?这才是正事吧,见长老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我说:“我见那些长老,就是为了你师娘的事,为了周天师的事啊。”   闫晓天凑到我跟前,一脸焦虑地问我:“不是,大哥,你到底是咋打算的啊?”   我也朝着闫晓天那边伸了伸脖子,说:“我现在没什么打算,就是想吃个饭,见见那些长老。”   这时候,刘尚昂过来了,说他已经联络过罗有方,罗有方会在后天中午之前到达黄土坡。   我点了点头,对闫晓天说:“闫晓天,准备饭局吧。”   在这之后,闫晓天联络了长老会的所有长老,又下了通知,说晚上九点办宴,让百乌山所有入室弟子都来参加。   闫晓天在大殿中踱来踱去,不停地打电话。   梁厚载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凑到我跟前说:“道哥,我刚才假设……”   我笑着摆摆手,将他打断:“厚载啊,别再做假设了,百乌山这边的情况不同以往,单纯地依靠推测,恐怕是揪不出周天师的,当然,前提是潜伏在百乌山的人就是周天师。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听我的,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一次,咱们就凭直觉来行动吧。”   梁厚载长吐一口气:“也是。”   临近八点的时候,就有不少入室弟子聚集在了大殿,他们搬来了几张直径很长的大圆桌,又抱来椅子和酒坛,八点半,他们开始呼呼啦啦地上菜,八点三刻,各房长老都来了,九点正式开宴会。   我发现,除了入室弟子和长老们,还来了几个入门弟子,这些人没有资格落座,就在一旁伺候着,在这些人中,我看到了李炳申的身影,他果然来了。   今天晚上的主宾是我,闫晓天办宴的由头也和我有关,他说我上次帮了百乌山那么大的忙,他们也没好好感谢我,正好接着今天这个机会答谢我一番。   虽然有这样一个由头,但那些长老来到大殿的时候,也只是表面和跟我客气,骨子里却都透着警惕和不信任,看样子他们已经知道,我打断将他们的股权硬压到一成以下了。   我估计,等到酒过三巡,这些老不死的就会向我发难了。   我的左手边坐的是闫晓天,坐在我右手边的则是一个王姓长老,曹新贵和我接触过一次之后好像有些怕我,落座的时候刻意离我远了一些。   还没开始吃饭的时候王长老就想灌我酒,闫晓天刚将我们介绍给对方,他就问我喝白的还是喝啤的,我说喝白的——白开水。   后来他嚷嚷着说什么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好像不喝酒就不是男人似的,然后我就将仙儿拉到了身边,让王老板跟她喝,并十分郑重地告诉他,要量力而行。   说实话,不是我不能喝,可对于酒这种东西我真的没什么兴趣,要么辣要么苦要么腥,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喝的。至于我的酒量嘛,结婚的时候试验过一次,五十二度的白酒,两斤半没什么问题,但我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因为除了那一次以外,我再没喝过那么多酒。   王长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一把年纪了,可见仙儿人长得漂亮,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仙儿替我喝酒,他看仙儿的时候眼神很不老实,如果不是看在他是闫晓天的前辈,我的拳头早落在他那张老脸上了。   闫晓天夹了一个白花花的大包子给我,对我说:“你不是想吃百乌山的特产吗,这就是。”   我拿过包子来看了看,从外表上看,和大街上卖的素包子没什么区别,我满心疑惑地咬了一大口才发现,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朝闫晓天扬了扬下巴:“这不就是普通的白菜包子吗,怎么就成了特产了?”   闫晓天就冲着我乐:“就是普通的白菜包子,我也不知道它为啥就成了我们百乌山的特产了。对了,还有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勺子,从一个酱罐里蒯出一勺辣酱,倒在了我的小盘里。我尝了一小口,那不就是蚂蚱酱嘛,头两年在渤海湾那边没少吃这东西。   闫晓天很神秘地问我:“你知道这种辣酱是用什么做的吗?”   我说:“这不就是蚂蚱酱吗?”   闫晓天:“你怎么一下就吃出来里面有蚂蚱了?”   我说:“这玩意儿在渤海湾那边多得是,我这些年没少吃。”   “嗨,”闫晓天拍了一下桌子,说:“原来你吃过啊,那完蛋了,除了白菜包子和蚂蚱酱,我们百乌山就没有其他特产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品,其中确实有一些做法粗糙的土菜,但味道都意外的不错,也有一些比较精致的菜品,盘子上还放着萝卜雕花,从雕花的纹路上就能看出来,厨师的功夫很深。   这么一大桌子菜,特产却是最不起眼的两样东西。   我正盯着桌子上的菜出神,就听到隔着一个身位的地方传来了王长老的惊呼声:“不行不行,不能再喝了,我就这么个量。”   仙儿也嚷嚷着:“你这才喝了多少啊,有劲没劲啊,来来来,把那瓶白酒给我。”   在仙儿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王长老身后站着一个百乌山的入门弟子,他怀里抱着一瓶白酒。   王长老赶紧将抱酒的人按住,又朝着仙儿摇头:“不行不行,我血压高,你这么个喝法,非得把我喝到医院里不行,不喝了不喝了,我认输!”   仙儿还想说什么,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仙儿,你到罗菲那边去吧,王长老有话要对我说。”   说完,又朝抱酒的人招了招手:“小哥,酒给我。”   那个人走过来,将怀里的白酒递给我,我又将那瓶酒给了仙儿,仙儿冲我“嘿嘿”一笑,抱着酒瓶走了。   仙儿这家伙,平时不馋酒,可一旦喝开了,不把她视线中的酒瓶子全部放空,她是不会罢休的。   等仙儿走远了以后,王长老才朝我这边凑了凑,讪讪地笑着说:“哎呀,左掌门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有这么好的酒量,如果放在二十年前,我说不定还能和她拼一拼,可现在……呵呵,人老了,不中用咯。”   我不想跟他扯这些废话,直接问他:“稀释股权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李炳申,此时李炳申正给曹新贵倒酒,在我将视线挪到他身上之前,他应该一直盯着我,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他的眼神以极快的速度从我身上挪开了。 六百七十二章 一杯白水   曹新贵原本正对李炳申说着什么,在我望向他们那边的时候,他也闭上了嘴。   看起来,这个曹新贵好像也有问题啊。   “左掌门?”王长老碰了碰我,又唤我一声:“左掌门?”   我这才回了回神,看向王长老:“嗯?”   王长老:“我刚才说的话,您考虑考虑。”   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了?我一个字没听见。”   王长老咂了咂嘴,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我是说,一成太少了。其实吧,长老会除了在掌派的产业里入股,还做了一些别的生意,左掌门,要不你再做个新公司,我们也凑凑钱,在您那入股。”   闫晓天正和梁厚载说话,应该没听到王长老的声音。   我吃了一口菜,漫不经心地问王长老:“做个新公司?这是怎么个意思?”   王长老又朝我这边凑了凑,说:“唉,你看看,你一直帮着我们掌派,不就是因为掌派和你有生意往来嘛,我知道,你们是好哥们,可那话是怎么说的呢,门派和门派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你现在和他走的近,不就是为了那点利吗?你放心,如果您和我们长老会合作,绝对比和闫晓天合作赚得多。”   我点了点头:“嗯,对,我和闫晓天走得近,还真就是为了利。”   听我这么一说,王长老接着就露出笑脸了,在他继续和我胡扯之前,我抢先说道:“你知道我最想要的利益是什么吗?”   王长老好像对我的话很感兴趣,特意朝我这边贴了贴耳朵。   我小声对他说:“我最想要的利益啊,就是心里头舒坦,说白了就是日子过得必须舒心。”   王长老奉承似地笑了笑,问我:“这话怎么说?”?   我也笑了笑,说:“我啊,和闫晓天联手呢,一来是为了报仇,报什么仇呢,就是报你们这些百乌山老人为难寄魂庄的仇,只要你们难受了,我就舒服了,我心里舒服了,这利啊,我就算到手了。这话我跟曹新贵说过一次了,他没告诉你吗?”   王长老像是一时间无法理解我的意思似的,愣了好半天,才对我说:“左掌门,不对啊,我听说,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就不再搭理王长老了。   其实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想难为百乌山长老会的,不管他们以前做了什么,可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只要他们能好好辅佐闫晓天,将心思放在重振百乌山上,以前的事我不会计较,估计闫晓天也不会计较。可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他们竟然还是狗改不了****,为了那点芝麻粒大的权力,整天挖空心思算计闫晓天。   像这样的人,我觉得活着都是多余。   不知道闫晓天是不是也这么想。   王长老在我耳边又说了些什么话,我不想理他,干脆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他说了几句之后大概也自觉没趣,闭上了嘴。   我的一直在每个人与宴者身上扫视,偶尔也和闫晓天说上几句话,因为今天这场晚宴就是以我为由头举办的,所以时不时会有人过来敬酒,我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一律用白开水应付着。   眼看所有长老都向我敬过酒了,我又开始观察那些参加宴会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坐在东北方向的一个入室弟子身上。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拍了拍闫晓天,指了指那个人,问:“那家伙是谁?”   闫晓天:“你说是眉毛花白的那个吗?”   被我指着的那个人,虽说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可一双眉毛却是半黑半白的。   我冲闫晓天点了点头,就听闫晓天说:“他叫蔡淳,玄火堂大弟子,在当前的所有入室弟子中,算是修为最高的一个。头两年,百乌山第一入室弟子的名号还是我的。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我说:“这家伙有点太从容了,我觉得他不对劲。”   闫晓天无奈地笑了笑:“太从容了也能被你怀疑,你这有点草木皆兵了吧。”   我问闫晓天:“这个蔡淳的人品怎么样?”   闫晓天摇了摇头:“我和他不熟,不知道他人品怎么样。另外,我也看不太透他,有时候觉得他像个好人,有时候吧,又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我朝闫晓天那边歪了歪身子,对他说:“现在来说,全百乌山的人都知道李炳申有问题了,在座的人多少都对李炳申有些排斥,唯独他,和李炳申说话的时候,自然得不像话,你看,咱们现在盯着他,他明明从余光里看到咱们了,可一举一动都特别自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闫晓天叹口气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有问题,是不是觉得我也有问题?”   我挑了挑眉毛:“蔡淳和你关系不错?”   闫晓天:“怎么这么问呢,我和他几乎没什么接触。”   “听你的语气里带着气,我还以为你和蔡淳关系不错呢。”我说。   闫晓天:“我不是……哎,怪了,我说话的时候好像还真有点生气,可我和蔡淳确实没什么交集啊。”   我没说话,喝了一口水,继续在宴席间扫视着。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有个头发眉毛全白的老人站在我身后,他手里端着一杯酒,此时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左掌门,我刚才敬你酒的时候,你喝的是白开水吧?”那人问我。   他说话时嗓门很大,闫晓天也被惊动,转身看了看,随后对我说:“这是古长老,平时不怎么现身。”   我问闫晓天:“哪个gu?”   闫晓天:“古代的古,”说到这,他朝我跟前凑了凑,小声说:“你小心点,这老头子不好对付。”   古长老大概是听到了闫晓天的话,猛地咳嗽了两声,闫晓天也没理他,找梁厚载说话去了,我皱了皱眉头,又转向身后的老人,端起桌上的杯子说:“我不喝酒。”   他将手里的酒杯端到我脸前,嘴上说着:“参宴一定要喝酒,这是我们百乌山的规矩,你是客人,那也要客随主便,这是礼数。”   听到他的话我就隐约明白了,他是来找茬的,估计他敬完我这杯酒,就该聊稀释股权的事了。   可我偏不想随他的意,笑了笑说:“哦,我还以为百乌山的主人是闫晓天呢。”   他的脸刷一下就拉了下来:“闫掌派当然是百乌山的主人。”   我点点头,对他说:“开宴之前我和闫晓天商量过了,他说,我今天晚上可以不喝酒,怎么到你这又不行了呢?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不就是说我坏了规矩和礼数嘛,这些规矩和礼数,是谁定的?”   古长老:“当然是祖宗定下的,就算是掌派,也不能改变。”   劝个酒把祖宗都扯上了,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吗?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道:“百乌山的老祖宗,定下了不少规矩吧?”   古长老冲我阴阴地笑:“那是自然。”   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很大声地问闫晓天:“闫晓天,在你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里,背叛百乌山的门人该怎么处理,和外人勾结祸害百乌山千年基业,该怎么处理?”   闫晓天大声回应我:“没收家财、废去修为,逐出百乌山,其实在过去应该是清理门户的,可现在杀人犯法了,就改成逐出师门了。不过我觉得吧,这条规矩有点太重了,该改改。”   我问他:“那不是你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吗,你也能改?”   闫晓天:“我们百乌山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嘛,那些没用的老规矩……咦,古长老,你怎么在这啊?”   古长老很尴尬地冲闫晓天笑了笑,仰头喝光了自己的酒,然后就悻悻地走了。   闫晓天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笑着对我说:“连古长老也不是你的对手啊,看样子,今天晚上长老会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离我比较近的几个长老都听见了,但没有人多说什么,坐在我身边的王长老当时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说起来,这些长老会的人找我的麻烦纯粹是想不开,我当时对曹新贵说得很清楚了,我就是不想让长老会过舒坦了,也没有与他们和解的可能。   他们想在酒桌上靠着几斤辣汤把我灌倒,让我难受一下,这真是很幼稚的行为。以为这样我就不稀释他们的股权了吗,还是说,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想到这,我又看了看附近的长老们。他们到底是做得什么打算呢?   我看了看王长老,又看了看刚刚回到座位的古长老,就发现李炳申正跟在古长老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非常别致的酒壶。   当我的视线挪到李炳申身上的时候,他刻意用袖子当初了怀里的酒壶,但没完全挡严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王长老劝我喝酒的时候,李炳申好像也从王长老身边游走过,古长老刚才过来的时候,李炳申就一直在他附近逛游。   “李炳申!”我直起了身子,朝李炳申招了招手。   李炳申停下脚步,很警惕地看着我。   我又朝他招一下手:“你过来。”   李炳申用手指了指自己,好像是想确认一下我喊的是不是他,直到我点了点头,他才将酒壶放下,朝我这边走。   我指着他放在桌子上的酒壶喊道:“把那个酒壶拿给我。”   刚才我呼唤李炳申的时候,在座的长老们都没有特意朝我这边看,可是现在,他们却一齐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我用很快的速度在所有长老中扫视了一下,大部分人和我的眼神对上以后,就下意识地避开我的目光,有些人挪开视线之后,又望向了桌子上的酒壶。   那个酒壶一定有问题!   仅仅一个瞬间,原本热闹无比的酒桌突然静了下来,刚刚还在热聊的人全都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又朝呆立在原地的李炳申招了招手:“把酒壶拿给我。” 六百七十三章 没杀干净   李炳申犹豫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拿着酒壶走了过来,我从他手中接过酒壶的时候,王长老和古长老他们全都很紧张地看着我。   闫晓天朝我这边凑了凑,他先是朝李炳申那边瞥去一眼,又看向了我手中的酒壶。   其实在触碰到酒壶的壶把时,我就发现壶把的上方有一个很小的按钮,这是一个双胆壶,壶身里面有两个胆,按下按钮和不按按钮,从壶嘴里流出来的酒是不一样的。   壶盖塞得很紧,当我用力将它拔开的时候,发出“噗”一声闷响,与此同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哗啦一阵噪音,不知道是谁掉了筷子。   “刘尚昂,手电。”我朝刘尚昂伸了伸手,刘尚昂立即将手电递给我。   我朝着壶口中打了打光,确实看到壶中立着一个金属片,将整个壶身子从中央分成了两个大小完全一致的内胆。   光线穿入壶口,我就看到其中一个壶当中的酒水中反射出一丝淡蓝色的光晕,换了换光照的角度,隐约能看到蓝光附近似乎有一条很小的虫子在微微抖动。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东西是疯虱,当初对付刘文辉的时候,我就曾见过这东西的卵。   我估计,藏在酒中的疯虱应该是条成虫,它在酒水中产下的卵非常小,肉眼难辨,我就算喝进肚子里也不会有任何察觉。   这帮老不死的,竟然用疯虱来算计我,他们难道是认为,我喝下了疯虱卵就能受他们控制吗。   就在我盯着酒壶里的东西出神的时候,从我正对面的位置传来“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我就看到疯虱快速颤了几下,接着就溶解在酒中了。   我稍稍抬了一下眼,用余光朝我的正对面看了眼,蔡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到那个位置去了。   在我拿着酒壶观察的这段时间里,酒桌上异常安静。   我放下酒壶,朝王长老那边凑了凑,问他:“你们今天晚上是商量好了,一定要阴我吗?”   王长老很尴尬地笑着:“左掌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怎么听不明白呢?”   我抓起酒壶,重重放在了王长老面前,他猛地缩了缩脖子,很紧张地看着我。   我指着那个酒壶冲他喊:“认得这是什么吗?这是阴阳壶!两个壶胆,一个盛淡酒,一个装烈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啊,啊?给你们倒酒的时候,不按这个钮,你们喝得全是淡酒,给我倒酒的时候呢,就上烈酒。你说说,这不是诚心要灌醉我吗?”   王长老故意作出一副很愧疚的样子,一边朝我摆手,一边说着:“玩笑,这都是玩笑嘛,左掌门别往心里去啊,别往心里去。”   我看得出来,他表面紧张,其实松了一口气。在我开口之前,他一定担心我会问他,酒囊里的虫子是什么东西。   他越是全力演戏,就越能证明,酒壶里的疯虱卵就是他放进去的。   不过目前来说,我还不能揭穿他们,因为只有他们没有被揭穿,我才能利用他们来对付周天师。   王长老一脸尴尬地和我说着话,不断地解释他们这么做没有恶意,我则刻意作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我也不理他,就是闷闷地吃东西,可余光却一直落在蔡淳身上。   我看到蔡淳偷偷离开了座位,他和曹长老耳语了一番,随后又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上,很自然地和旁边的人说起了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长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过了一会,其他长老又凑过来向我敬酒,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再劝我换酒,我喝水,他们喝酒。   期间,我时不时会朝蔡淳那边看上一眼,有一次,他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可很快又挪到一边去了。   这个人非常谨慎。   不过没关系,不管他现在怎么想,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等到罗有方来了,他们这些人,将会一个一个地露出马脚。   酒过三巡,有几个长老合伙来到我跟前,开口就质问我稀释股权的事,曹新贵和王长老、古长老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将那几个人拉走了。   他们三个还算聪明,如果再有人跟我这闲扯,我绝对会告诉他们,我已经改主意了,长老会的股权应该降到半成以下。   其实从闫晓天的角度来考虑,我这么做是有点过分的,毕竟他才应该是百乌山的主人,我只是一个客人,张口闭口看长老会不顺眼,张口闭口改股权,确实有些不尊重闫晓天的意思。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长老会面前,闫晓天还是太软弱了,我必须帮他撑住场面。   时事造人,闫晓天的软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直到晚上十二点,闫晓天才散了宴席,长老们和入室弟子大多离开了,只剩下闫晓天的几个心腹留了下来,表面上是留下来打扫卫生,实际上,他们在这场宴会中也充当了闫晓天的眼线,发现了一些我没有发现的问题。   有个叫王广的人说,古长老吃饭之前就好像生病了一样,干什么都特别没力气,而且脸色还很紧张,饭局开始,他脸上的紧张就变成痛苦了,直到蔡淳给了他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那好像是个药盒,古长老吃了里面的东西,脸色好了,活动起来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梁厚载问王广,古长老是个有修为的人吗,闫晓天代为回答道:“他不算是行当里的人,平时也不修行,哪来的修为啊。”   梁厚载点点头,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明白他的意思,也冲着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和梁厚载没猜错的话,这个古长老应该是被阴玉复制出来的,饭局开始的时候,他的痛病恐怕是要发作了,而蔡淳给他的那个小盒子里,就装着缓解痛病的腰。   换句话说,古长老和蔡淳都是葬教的人,而且蔡淳在葬教里有可能地位还比较高,因为他身上的念力比较高,肯定不是复制体,可既然不是复制体,却能拿到那样的秘药。   我曾听庄师兄说过,在葬教中,只有级别最高的七八个人才能拿到秘药,每次将秘药分发给佣兵的人,也是他们。   直到几个入室弟子抬着桌子离开了大殿,我才长土一口气,对闫晓天说:“上次百乌山大清洗,没杀干净啊。”   闫晓天眨了眨眼,问我:“你是说,内奸没杀干净吗?”   我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行了,饭也吃过了,情况呢,我也大致了解了,接下来这几天,咱们就不要行动了,等罗有方过来吧。”   闫晓天:“上一次听你提起罗有方的时候我就想问,罗有方真的投诚了吗,我听大师父说,你已经把他的名字写在师族谱上了。”   我疑惑道:“老夫子是怎么知道,我把罗有方的名字入补师族谱了?”   闫晓天:“大师父也是听夏宗明说的。”   是我夏师伯说的呀,可他和老夫子走的很近吗,过去怎么没听人提过呢。   我点了点头:“罗有方不是投诚,他从始至终都是寄魂庄的人,他是我师父埋在葬教的一条内线,现在不能说投诚,只能说回归了。对了,这两天你就跟我在一块吧,长老会稀释股权的事你也先别提了,等到眼前的事解决了,稀释股权也是水到渠成。”   “行,你怎么说我怎么听,反正你向来比我主意多。”闫晓天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就靠在椅子背上,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想,我们几个来到百乌山,闫晓天大概也觉得自己找到倚靠了吧。   罗有方是第二天晚上来到黄土坡的,但他到地方以后先是在黄土坡外围观察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拨通了刘尚昂的电话。   刘尚昂则直接将电话给了我。   我这边刚刚“喂?”了一声,罗有方那边就嚷嚷起来:“你火急火燎地叫我来有什么事啊,我这两天正教鬼娃鹰爪翻子呢。”   我说:“不是跟你们说了别乱教他东西,鬼娃能学会天罡锁就不错了,你还教他鹰爪翻子干什么。”   罗有方:“那回头我还是教他易容术吧。”   我:“……”   我和罗有方都沉默了好半天,他才又问我一次:“快说,叫我来干嘛?”   我问他:“你断了一条胳膊,易容术还能施展出来吗?”   罗有方:“没问题啊。你想让我易容成谁?”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说:“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们出去接你。”   罗有方给的不是地址,而是他当前所在的坐标,他说刘尚昂知道怎么找到坐标点。   他挂了电话,我沉了一口气,问闫晓天:“你手里有赵德楷的照片吗?”   闫晓天:“应该有吧,你想干什么?”   我说:“左右侧脸和正脸的照片我都要。”   闫晓天:“我给你找找,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冲他笑了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你最近玩神秘感是不是玩上瘾了,”闫晓天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吧,先去趟百炼堂。”   我们一群人呼呼啦啦地离开大殿,跟着闫晓天跑到百炼堂顶楼,这是叶凡心“自杀”的地方,如今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叶凡心还活着,闫晓天也不再避讳这个地方,他进屋以后很快就从床头柜里找到了一个影集,我又从衣柜里抱了几套赵德楷的衣服。   离开百炼堂,我们就在刘尚昂的引领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闫晓天所在的方位。   原本我以为他会在路边旅店里等我们来着,可他没有,他在黄土坡里搭了一个小帐篷,独自待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刚生了火,煮熟了方便面。   我一边朝罗有方那边走,一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你还挺会找地方的,这里不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罗有方笑了笑:“关键是这地方够隐蔽。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点,不过我就下了一个人的量。” 六百七十四章 杀人诛心   他说话的时候,抬头朝我这边看了看,在看到闫晓天的时候,眼神稍稍停留了一秒钟。   罗有方盛好了面,又问我:“你把我叫过来,到底想干啥呀?”   我将赵德楷的照片全都交给了罗有方,连同那几套衣服也一并塞给了他。   罗有方依次看了看那几张照片,嘴上说着:“这不是赵德楷吗,这些衣服也是他的?”   我说:“我需要你乔装成赵德楷,和我们一起大摇大摆地进山。”   罗有方点点头:“没问题啊,不过赵德楷应该被押到四川那边去了吧,他今年是四十五还是四十六来着,你给的这些照片,是他好多年前的照片吧。”   我看向了闫晓天,闫晓天则冲着罗有方点头:“十年前的照片。”   罗有方吃了一大口面,对我说:“要我伪装成赵德楷,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带来的这些衣服,我是不能穿的。”   我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罗有方:“樟脑丸的味道太重,我受不了。”   闫晓天有些不解地问我:“左有道,你到底是做得什么打算呀,为什么要弄一个假赵德楷进山门呢,你是想……迷惑那个周天师吗?”   我笑了笑,说:“要杀人,先诛心。”   闫晓天挠了挠头皮:“什么意思,怎么诛?”   我说:“其实我也没有特别详细的计划,具体要怎么做,还要看具体情况。”   闫晓天似乎有些不放心:“能确保成功吗?”   我说:“不能。”   在我和闫晓天说话的时候,罗有方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抱着照片和那堆旧衣服跑到不远处的土墩子后面去了。   两三分钟之后,当罗有方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赵德楷的样子,就连那只断臂也变得完整了。   闫晓天是第一次见到罗有方的易容术,顿时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朝罗有方的左臂扬了扬下巴:“你的胳膊能用吗?”   罗有方晃了晃自己的胳膊,虽说关节处能够折叠,但看起来很无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当然不能,说真的,自从胳膊断了以后,易容的时候就没那么得心应手了。”   我对罗有方说:“赵德楷被庄师兄押走的时候,舌头已经被人切断了。”   罗有方点头:“嗯,我不说话就是了。”   我点点头,问闫晓天:“罗有方回归寄魂庄的事,除了你和老夫子还有别人知道吗?”   闫晓天摇头:“没了,不是说这件事是秘密吗,我和大师父都不会到处乱说的。”   “走吧,回百乌山,这一次,要把百乌山搅个天翻地覆了,”我一边朝山谷外面走,一边对闫晓天说:“你没意见吧?”   闫晓天:“没意见,只要你别把我们百乌山的老楼全都拆了就行。”   离开山谷之后,我们几个就围成一圈,将罗有方包围在了最中心的位置,他不但将自己的外表扮成了赵德楷的样子,就连精神状态也非常萎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经历了大难,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   百乌山的人都知道赵德楷失心疯的事,罗有方故作萎靡,是符合赵德楷的情况的。   这次我给他的人物设定是一个心智比较正常的赵德楷,而这样一个赵德楷曾经历过心智大变,精神状态当然不会好。   我们围着罗有方一路朝大殿方向走,进山门的时候凶神就看出眼前这个“赵德楷”是假的,还问我怎么回事,我没多说,只是让凶神帮我保密,别告诉别人赵德楷是假的。   凶神非常配合我,同时也对我接下来想做的事充满了兴趣,他一直送我们走上了大路,最后是担心那些入门弟子受不了他的阴气,才悻悻然地走了。   路过百炼堂的时候,几个巡逻的人发现了“赵德楷”,他们大概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就借着向闫晓天行礼的由头凑了过来,我发现,在这几个人给闫晓天作揖的时候,眼睛一直朝“赵德楷”那边瞟。   快到大殿的时候,又有人看到了“赵德楷”,和之前碰到的那几个人一样,当我们稍微走远一些之后,他们就开始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声音小,我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知道“赵德楷”回到百乌山了,很快,这个消息就会在百乌山中传播开来,最终也能传到周天师的耳朵里。   这只是我所有计划的第一步。   之前在大殿前守门的两个入室弟子都被闫晓天支出去监视李炳申了,此时大殿门前没有人驻守。   我担心有人会趁我们离开的时候潜入大殿,刚一回来,就和刘尚昂仔细查看了大殿中的几处阴影,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我才带着大家来到了大殿中央。   罗有方挠了挠自己的假脸,问我:“然后干什么,在这等着么?”   我说:“等等吧,等上三四个小时,我和你一起行动。”   说完,我转向闫晓天:“对了,闫晓天,两个小时以后,你让你那两个心腹把李炳申弄过来吧。”   闫晓天:“行啊。哎,我咋还是没明白你想干啥呢,你就不能给我透露一下吗?”   我笑了笑:“你别多问,等着看好戏吧,不过我现在也不确定这出戏咱们能不能演好,如果演砸了,咱们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眼下这出戏要想演好,有两个很关键的条件,第一,是周天不知道罗有方回归寄魂庄的事,第二,则是周天和李炳申之间的联系密切,或者说,李炳申在周天师身边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在大殿里等了两个小时,闫晓天联络了他的心腹,让他们将李炳申弄到了大殿。   当时李炳申是被强行拖来的,他显得非常紧张,在他进入大殿的时候,身上没穿道服,换上了一身样式非常老旧的运动装,看样子,他原本是打算逃离百乌山来着。   说来也是,我们在外面撒了那么多消息,说闫晓天要对李炳申下手,李炳申不可能无动于衷。   前两次见到李炳申的时候,有一次他站在大殿外,那里光线比较暗,他那张脸那边笼在影子里,我没有完全看清他的长相,第二次则是在酒席上,他离我太远,我一样没有看清他的样子。   这一次,两个入室弟子将李炳申推进了大殿,他们两个也想进来,我拍了拍闫晓天:“让李炳申一个人进来。”   闫晓天立即朝殿门那边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吧。”   李炳申颤颤巍巍地进了殿门,直到他的整个身子都进入了灯光照亮的区域,我才留意到他的脸上有很多皱纹,眼角的鱼尾纹和额头上的抬头纹都很深,让他看起来特别沧桑。可离远了看,他又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当李炳申来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李炳申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一阵子,才支支吾吾地说:“二……二十三。”   闫晓天也在我身边说:“他脸上就是皱纹多,从小就这样。”   在李炳申回话的时候,我留意到他的左手经常会下意识地碰一碰右手的手腕,于是伸手抓住李炳申的右手腕,撸起他的袖子一看,就见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墨绿色的玉镯子。   那镯子一漏出来,李炳申就变得十分紧张:“这是……这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   我转头问闫晓天:“镯子上灵韵还挺强的,是百乌山的东西吗?”   闫晓天摇了摇头:“不是百乌山的东西,这镯子李炳申带了很多年了,应该是他家里传下来的。”   我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抓住李炳申的后颈,用力一捏,在我手指发力的一瞬间,我感觉李炳申好像偏了一下脖子,指尖好像没有压准他的穴位,不过他在下一个瞬间就昏睡了过去,我看了一下手指,也确实压在了李炳申的穴位上。   我扶着李炳申,将他慢慢平放在地上。   看到他深度昏迷的样子,我还是不太放心,又在他脑门上来了一拳,这一下他肯定完全昏迷过去了。   我长吐了一口气,问闫晓天:“之前你不是说,你和李炳申接触不多吗?那你怎么知道他从小脸上皱纹就多,从小到大一直带着那个镯子?就好像……你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一样。”   闫晓天挠了挠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怪异的。难道我脑子那些关于李炳申的记忆,也被抹掉了?”   “有可能啊,”梁厚载来到我跟前,说道:“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记忆被抹去和篡改,而是周天师要篡改记忆,前提是先读取记忆。对于他来说,百乌山几乎没有秘密。之前我怀疑你和老夫子,也是因为,如果周天师窥视过你和老夫子的记忆,他应该早就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如果他没有,也许就意味着,你们和他是一伙的。”   我说:“九重天天眼通的能力,也许和咱们想象得不太一样吧。罗有方!”   叫出罗有方名字的时候,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罗有方还是能听到,他一边走过来,一边问我:“什么事?”   我指了指趴在地上的李炳申:“易容成他的样子,在百乌山跑一圈吧。”   罗有方:“跑一圈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李炳申跟前,蹲下身开始扒李炳申的外套。   我说:“你冲出大殿,朝着光线不好的小路钻,记住一定要钻小路,一边钻一边喊,动静要大。”   罗有方:“越来越想不明白你要干什么了。”   我笑了笑,说:“等会你冲出大殿里以后,有两个人会没了命地追你,半个小时之内别被他们追上。”   罗有方:“谁追我?”   我朝殿门那边扬了扬下吧:“门口那两个百乌山弟子。”   罗有方笑得有些不屑:“他们想追上我,下辈子吧。半个小时以后我就要被抓住吗?”   我点了点头。   我和罗有方说话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门外的人绝对听不到我们说了什么。   五分钟以后,罗有方化身李炳申,大喊一声,从大殿冲了出去。 六百七十五章 妖气乍现   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大概也没想到“李炳申”会发了疯似地逃出大殿,一时间都慌了神,半天没动腿。   直到闫晓天喊了一声:“把李炳申抓回来!”,那两个人才回过神来,朝着“李炳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趁着他们还没跑太远,闫晓天又喊了一声:“别伤到他!”   罗有方刻意放慢了速度,让两个百乌山门人渐渐跟上了他的步伐,我远远望着他们三个的背影,就见那两个人在进入罗有方两米范围之后,就无法再缩短和罗有方之间的距离了。   闫晓天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一脸疑惑地问我:“左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笑了笑,说:“你去准备几把铲子吧。”   闫晓天:“要铲子干什么?”   我说:“等罗有方回来,咱们就到藏宝阁那边挖宝贝去。”   梁厚载环抱起了双手,有些担忧地对我说:“罗有方在外面游荡,说不定会有危险啊。”   我吐了口浊气:“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罗有方在葬教潜伏了那么多年,多少危险都挺过来了,放心吧,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梁厚载默默地点了点头。   等待总是特别漫长,罗有方才刚刚离开大殿不到十分钟,我心里就有些躁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就跟仙儿聊起了天。   我问仙儿,想起那股妖气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吗,仙儿摇头,还是说那股妖气特别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联想到仙儿在寄魂庄养魂的那段记忆也被抹去,我就问她:“过去你在东北老林修行的时候,同一座山上还有其他的妖物吗?”   仙儿:“有啊,除了我以外,还有小黑、小胖和……,咦,有一个我想不起来了。”   我问仙儿:“你平时和它们走得近吗?”   “近,它们都算是我的同门师兄弟,平时天天在一起的。小黑是一头几百岁的黑熊,两百年前就离开老林,不知道去哪了。小胖是只很胖的狼,有一年他跑到山下的村子里偷孩子,被一个老道给弄死了。还有……,还有一个,我肯定还有一个师弟,但我想不起来它是谁了。”   这么看来,仙儿不久前感应到的那股妖气,很可能就来自于被她遗忘的那位师兄弟。   梁厚载说:“你还有师兄弟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呢。”   仙儿:“我师父当初是山头上的大妖,所有的山精野怪都算是她的徒弟啊。只不过我们几个得的传承最多,跟在师父身边的时间也最长。不过我那些师兄弟吧,说白了就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小妖,修为不咋地,还整天想着祸害凡人,我小时候经常和他们在一块玩,大一点就看不上它们了。”   梁厚载问她:“你们这些师兄弟里,道行最高的是谁?”   仙儿连想都不想就回应道:“当然是我呀。”   梁厚载舒了口气,对我说:“那就不用怕了,估计潜藏在百乌山里的那只妖物,应该很好对付。”   刚开始仙儿还没反应过来梁厚载是什么意思,可过了一会她就回过味来了,扯着梁厚载的袖子嚷嚷起来:“不是,梁大仙,你什么意思啊?想当年我在柴爷跟前都能走上几十个回合呢,你可别小看我。”   梁厚载笑了笑:“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我坐在大殿的门槛上,一直望着不远处的黑巷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里罗有方离开大殿已经半个小时了,我才让梁厚载他们退到大殿深处去盯紧李炳申,我和闫晓天则留在门口继续等待。   四十分钟以后,两个守门人终于带着罗有方回来了,此时的罗有方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了。   看他罗有方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他们堵上罗有方的嘴,说明罗有方那张嘴已经让他们不胜其烦了。换句话说,在百乌山兜圈子的这半个小时里,罗有方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两个守门人抬着罗有方来到了门口,闫晓天将他们挡在门外,我则从他们手中接过罗有方,将他背进大殿中。   刘尚昂跑过来,和我一起解开了罗有方身上的绳子,罗有方用力伸展两下手脚,又用力掏出了堵在嘴里的一大股破布,在一阵干呕之后,他才开口抱怨起来:“我靠,那两个哥们也是够绝的,都不是从哪找来的这些布,一股子馊味。”   抱怨归抱怨,罗有方手上的动作依然很麻利,他快速将运动服套在了李炳申的身上,又用绳子将李炳申捆好,将布团塞进李炳申的嘴巴里。   现在的李炳申看上去,和罗有方刚被弄进大殿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这之后,罗有方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易容成了赵德楷的样子,闫晓天让守门人弄来了铲子和镐。   我们拉上乔装成赵德楷的罗有方一起来到藏宝阁附近,找了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挖掘起来。   几锄头下去,我们就砸开了地表的石板,随后换上铲子,在坚硬的土壤上挖掘起来。   为了让这次的挖掘行动显得逼真一些,我嘱咐大家,每次下铲的时候都尽量小心一些,别打碎了压在土里的东西。   在所有人中,最认真的人要数仙儿了,她每次落铲子都特别小心,好像真的怕土壤里埋着什么贵重的东西似的。   我挖了一阵子就有些不耐烦了,走到还没形成规模的土坑旁喝水,罗菲凑到我身边来,小声对我说:“有道,你这样真的好吗,你看看仙儿都当真了。”   我笑了笑:“当真才好啊,仙儿现在都不用特意去演。”   梁厚载也走了过来,他先是朝四周观望了一下,然后才压低声音问我:“这么干,真能把周天师引出来吗?”   我摇了摇头,撇嘴道:“谁知道呢,试试吧。不过我觉得,就算引不来周天师,也能引出一个有价值的人物来。”   就在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几个听到动静的百乌山门人赶了过来,估计本来只是想看看这边出了什么事,可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闫晓天,这下也不好意思走了,恭恭敬敬地请示闫晓天要不要帮忙。   闫晓天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冲他摇了摇头。   他的反应也快,不但明白了我的意思,还对那几个人说:“你们再找几个人来,在周围戒严。”   其中一个人大概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闫晓天:“掌派,你们这是在挖什么呢?”   闫晓天顿时瞪起了眼:“挖什么?谁告诉你我们在挖东西,我们这是……这是修地基,给重新铺路做准备。你们几个,嘴巴严实点,别乱说话。去吧。”   等那几个走远了以后,我才来到闫晓天跟前,咂了咂舌,对他说:“你让他们都闭上了嘴,谁把这边的事传周天师呢?”   闫晓天无奈地笑了笑:“如果这些门人的嘴巴够严实,百乌山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放心吧,他们肯定管不住自己的碎嘴子,而且他们将这边的事说出去的时候,还会加上一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忍不住乐了:“呵呵,这样效果更好。”   闫晓天问我:“你在这大张旗鼓地挖掘,是为了把什么人引出来吧?”   我点了点头:“你觉得,被引到这里来的人会是谁呢?”   闫晓天:“我可猜不到,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个人绝对不是李炳申。”   这不废话嘛,李炳申现在还被绑在大殿里呢。   我直了直腰,重新拿起铲子,“小心”地挖掘起来。   期间我和仉二爷聊过两句,我示意他注意聆听周围的声音,过阵子可能会有不速之客出现,仉二爷说他早就开始警戒了。除了二爷,罗有方和刘尚昂也是负责警戒的主力。   说起来,罗有方是唯一一个不用动铲子的人,在我示意下,他一直在挖掘圈附近逛游,时不时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我打算制造一个假象,那就是赵德楷投诚了,回复神志的他变成了我们这边的人,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将周天师要找的那个东西挖出来。   我知道,周天师篡改过赵德楷的记忆,也读取过他的记忆,他没有从赵德楷的记忆中找到那个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上当。   试想一下,周天师在百乌山潜伏了十几年,如今他寻找的东西终于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怎么做?   如果周天师够谨慎的话,他应该会派个替死鬼过来帮他看看情况,如果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谨慎,他应该很快就会现身。   挖掘圈外围的百乌山门人越来越多了,仉二爷告诉我,周围的气息越来越杂了,说话声和脚步声也变得非常杂乱。   其实不用仉二爷说我也知道,现在,距离挖掘圈百米之外的地方围了很多人,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残留的念力,其中有一个的念力很强,论修为的话,应该和梁厚载差不多。   在百乌山的诸多门人中,根本没有人达到这样的修为,就算是闫晓天这样的翘楚,道行也只有梁厚载七八成的样子。   下午,在人群中出现了一股很重的妖气,我是第一个感知到妖气的,仙儿是第二个,她当场就放下了铲子,十分疑惑地朝妖气传来的方向观望,看她的样子,似乎很努力地在思考那道妖气究竟来源于谁。   妖气出现,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周天师如今肯定知道我有天眼,他当然也知道,拥有天眼的人,对各种炁场的感知能力都非常强。   我站直了身子,望着妖气传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闫晓天:“闫晓天,你们百乌山还养妖物了吗?”   闫晓天故意装糊涂:“没有啊,百乌山哪来的妖物。”   我指着妖气源头所在的位置,大声对闫晓天:“那个地方传来一股很重的妖气,你找几个人过去看看吧。”   闫晓天摇了摇头:“不用特意叫人去看,靠近妖气的地方有的是人。”   我故作担忧地朝妖气出现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随后低下头,继续挖掘。 六百七十六章 妖幡   我能感觉到那股妖气正在小心翼翼地朝我们这边靠近,连同那股强弱和梁厚载相仿的念力也在一点一点地朝我们这边凑过来。   当妖气来到离我们百米左右的范围时,妖气源头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欧——欧——欧——欧”的尖啸声。   一听到那阵声音,我就不由地有些头皮发麻,它穿破空气来到我们耳边的时候,还将一股很重的妖气带了过来。   我立刻朝刘尚昂那边望去,就见仉二爷正撒开了煞气站在他身边,妖气无法穿透从仉二爷身上发出来的那股煞气,刘尚昂显得很难受,死死地堵上了耳朵,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不良反应。   闫晓天凑到我跟前来,问我:“什么玩意?怎么那东西一叫唤,我就感觉脑袋沉沉的呢。”   我说:“是成精的夜枭,刚才的叫声在《行尸考录》上有记载。”   闫晓天:“夜枭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我说:“一种很古老的猫头鹰,天性非常狡猾。”   说话的时候,我朝仙儿那边望了过去,就看见仙儿抽出了长鞭,正盯着叫声传来的方向。   不是说了以后不能再用长鞭吗,她怎么又把那根鞭子拿出来了。   我正想对仙儿说话,远处忽地又传来“欧——”一声尖啸。   那声音听起来离我们还很远,可夹在其中的妖气却离我们很近了,我立刻将番天印绑在腰带上,又快速抽出了青钢剑。   妖气弥漫,我默念三尸诀,用最快的速度进入定禅的状态,稳住心神。所有人中,我只担心刘尚昂会被妖气影响,不过有仉二爷护着他,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着那股妖气越来越近,我才发现它远比想象中要精纯得多,这只妖物看样子不太容易对付。   妖气越来越近,可尖啸声再次从远处传了过来。   我无视那阵尖啸声,一直仔细感知着妖气,大约两秒钟之后,妖气已经到了我的眼前,我就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在路灯下闪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飞了过来。   那玩意速度太快,我只能看清一个灰色的轮廓。   仙儿的视线好像能捕捉到灰影子的动态,她挥起了手中的长鞭,将鞭头甩向了闫晓天所在的位置。   “啪”的一声脆响,鞭子打中了闫晓天面前的什么东西之后就被弹到了半空中,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一个灰绒绒的东西从闫晓天跟前一闪而逝,它就是只出现了一个瞬间,接着就消失了。   仙儿宠着我大喊:“小心,那家伙会隐身!”   会隐身?那我就不能用肉眼去看它了。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将天眼完全开启了。   之前没有完全打开天眼,是怕周天师因为忌惮天眼而不敢采取行动,那样的话,我前面折腾了这么久都白折腾了。   可当我将天眼完全开启之后,立刻就发现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股大炁正在慢慢成型。   有人在摆阵!   “厚载、二爷,前方五十米有人摆阵!”我转过头,冲着梁厚载和仉二爷喊道。   在我开口的同时,妖气以极快的速度到了我身后,仙儿扬手就是一鞭子,但这一次她没打准,我能感觉到,仙儿长鞭落地时,我身后的妖气也没有受到任何冲撞。   其实在仙儿甩出长鞭的时候,我已经向前一步,同时转身饭反撩一剑,青钢剑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可剑上没有沾血,一个灰色的影子在我面前快速显现了一下,接着就再次消失了。   仉二爷这时候想拎着刘尚昂一起离开挖掘圈,梁厚载却一把拉住了二爷,又转过脸来对我说:“道哥,走罡吧。我们如果离开你五十米,就怕会被篡改了记忆。”   我点了点头,朝仙儿投去一道询问的眼神,仙儿点了点头,冲我吆喝着:“放心,我能挡住它。”   仙儿口中的“它”,指的是那只时隐时现的妖物。   我沉了沉气,凝练念力,心至思存,走出了重罡,重的特点是威力不如正统罡步,但覆盖面积极大,完全足够将星力场扩散到五十米外的法阵那边去。   但这样的星力还不足以压制住那只妖物,但能破了它的隐形,趁着星力没有完全散掉,我就看到一个灰色的影正在我们身边快速穿梭者,仙儿不时挥动着长鞭,那条鞭子就像是长了眼睛,几乎每次都能打中那个黑影,就算是打不中它的时候,也能阻挡一下它的冲势。   闫晓天从背后抽出了一把乌黑色的钢尺,尺身长达半米,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无柄的剑。他上前两步,似乎是打算给仙儿帮忙,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妄动。   那只妖物的速度太快,他贸然出手,非但帮不了仙儿,还有可能打乱仙儿的节奏。   闫晓天盯着我,我就朝着他做了一个口型:“注意另一个敌人。”   在我踩出重罡以后,五十米外那股正在聚集的炁场已经散了,那道强度和梁厚载近似的念力,正朝着我们这边悄然靠近。   梁厚载小声对我说:“对方的道行和我差不多。”   我点了点头:“确实不好对付。记住,抓活的。”   这边我话音刚落,在十来米的位置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我提起一口气,同时据聚集念力,用最快的速度催动了番天印。   说实话,我的道行其实比梁厚载要高一点,但高不太多,也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如过敌人的修为真的和梁厚载相近,我想杀了他应该不算太难,但想要活捉他,我和梁厚载都必须用上全力。   此时梁厚载也摸出了金包骨,还摸出了灵符。   脚步声来到我们五米范围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仉二爷想离开挖掘圈,我摆了摆手,示意二爷不要离我太远,二爷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   梁厚载问我:“一上来就下狠手吗?”   我点头:“下狠手,往死里干,但别把人打死。”   梁厚载不由地皱了两下眉头:“有点难度啊。”   说话的时候,我就感觉身后的妖气猛然加速,朝我和梁厚载冲了过来,我知道,它是打算突袭我们,打乱我们的节奏,不管它这次能不能得手,潜藏在五米外的那个人都会行动。   呼——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我也没多想,立刻转身,一剑斩向了身后一尺的位置。   在妖物加速之前,仙儿曾扬鞭朝这个位置甩了一下,当时妖物并没有朝这个方向飞,所以我想,仙儿这么做应该是在提醒我,她在这里做了一些布置。   果然,当妖气冲到我身后一尺的位置时,突然像是被什么惊扰到了一样,炁场顿时乱了一下,而我身后的风声也在那一瞬间止住了。   青钢剑上传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阻力,接着就有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快速弥漫。   得手了!   在血腥味开始扩散的一瞬间,我就看到那个灰色影子快速坠向了地面,立即伸手去抓,它受了伤,可速度依旧非常快,竟然在我伸手的时候快速闪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手掌。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不远处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我和梁厚载快速互换位置,他转身去对付妖物,我则警戒着来自对面的敌人。   妖物被砍中,之前一直没有现身的那个人也突然显现出了身形,他就是在睁眼闭眼的一个瞬间里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我也没废话,一张封魂符贴可过去。   现在封魂符在我手里,也能封闭一个人的念力,让其无法施术。   也是在扔出灵符的时候我才看清楚,从对面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宴席上见到的那个蔡淳。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立刻闪身,竟然躲开了朝他飞驰过去的封魂符。   “嘡”的一声,在我身后传来了狙击枪的枪响,紧接着我就觉得背后有热流穿过,空气中的血腥味跟着重了几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妖物被打中了,在这之后,妖气变得稍稍弱了一些,蔡淳朝我身后投去一道惊愕的眼神,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支金黄色的幡子,用力甩动了两下。   招魂幡被催动的时候召来的是阴气,蔡淳挥动金幡的时候,召来的则是浓浓的妖气。   那道妖气越过了我,径直来到我身后,我就感觉妖物身上的炁场顿时变得非常稳定,看样子,这支幡上召来的妖气,应该是可以给那只妖物提供加持的。   我没时间回头去看,一个箭步冲出挖掘圈,朝着蔡淳扑了过去。   眼前这家伙以速度见长,一看我冲上去就全速后退,他的速度确实很快,可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四米,在这个距离上,我施展开八步神行,就连仙儿都逃脱不了,别说是他了。   蔡淳感觉我在快速接近他,立刻转身,挥动着金幡砸向了我这边。   我稍稍侧身闪了一下,同时一剑刺向了他的腋窝,我出手的速度不快,只是想逼着他改变动作,这家伙的实战经验也很丰富,见我出剑,他一个俯身就趴在了地上,避开了我的剑身,又再次甩动金幡,砸向了我的脚踝。   我预料到他会在躲避的同时继续攻击我,在他出手的瞬间闪开,并在下一个瞬间凝练出念力,踩出罡步。   三步九迹,步罡踏斗。对于如今的我来说,踩完整套罡步也就是一秒钟左右的时间,星力如期而至,却没能将蔡淳彻底压制住。   在我踏出天蓬星位的瞬间,他从金幡上拉出了一缕灵韵,并将这缕灵韵融入心口的位置,我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和星力分庭抗礼的巨大力量。   不过他在引出金幡灵韵的同时,身体好像变得不那么灵活了,我一腿扫在了他的后腰上,他闷哼一声,当场倒地。   可还没等我作出更多的动作,他又快速爬了起来,从金幡上抽出了第二道灵韵。   这家伙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一些,我心想不用再跟他客气,直接祭出了番天印,第二次踩出罡步。   在番天印的加持下,罡步引来的星力至少能增强三四个级别,光靠那一支金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的。 六百七十七章 种蛊   和番天印炁场融合在一起的星力沉了下来,瞬间压垮了金幡上的灵韵,蔡淳的反应非常快,他一感觉到灵韵被压散,立即后退,当星力完全成型的时候,他就退出了罡步的覆盖范围。   他退出了星力场,我就端着青钢剑杀到了他面前,使出天罡剑的路数将他缠住。   天罡剑对付活人,讲究有进无退,一招一式步步紧逼,在移动身形的同时出剑,可我挺起长剑以后,蔡淳就一直盯着我的腰部中段,我动腰,他就随着我动作的幅度摆动身体,我连着刺了十来剑,竟然一次都没刺中他。   当时我就想明白了,这家伙对于我们守正一脉的功夫相当了解啊,不然也不可能在星力出现的那一瞬间就不早不晚地退出星力场。   记得当年我曾和师父探讨过,师父说,如果用天罡剑对付活人,就要有进无退,如果对付邪尸,就要以退为进,我曾问师父,如果碰上的不是活人也不是邪尸该怎么办。   我还记得师父给我的答案:“那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直接用剑攮死它。”   既然套路被看穿,那就不再需要套路!   此时蔡淳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腰上,腰,是天罡剑出剑时的中轴线,只要盯住我的腰,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我出剑的方向。   所以我改变了发力方式,出剑之间不再转动腰部,也不再刺剑,只用右臂和手腕发力,将剑身狠狠扫向了蔡淳的面颊。   蔡淳盯着我的腰,立刻向左晃动身子闪避,可这一次,我的剑就是从左侧砸向他的。   啪的一声闷响,蔡淳没躲开,被厚重的青钢剑身砸了个结实,剑身上立刻生出了一堆尖锐的小刺,蔡淳“嗯”一声闷哼,满脸是血地被拍翻在地,金幡也落到了一旁。   我立即上前,一脚将金幡踢飞,然后一记猛拳砸在了蔡淳的面门上,他的反应依旧快得惊人,竟然在我出拳的一瞬间摆起了架势,身子虽然躺在地上,可两只举起的胳膊依旧挡住了我的攻击。   他挡住这一下之后,就快速在地上打滚,想和我拉开距离。   我赶紧贴身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控制住,没想到他的肩胛骨“咔嚓嚓”一阵碎响,竟然猛地一缩,从我手中滑脱出去。   这是缩骨功,我竟然忘了蔡淳是百乌山门人,忘了他会缩骨功夫。   他的身子在地上蜷了一下,眼看着就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候,我耳边传来“呼”的一声风响,就见一把大铁铲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蔡淳。   蔡淳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了,也没留意到铁铲的出现,当场被拍中了脑袋。   我就听到“当”的一声,连铁铲的铲面都变形了,可蔡淳竟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昏厥过去,他那身筋骨,实在是硬得很。   可这一下重击也让他微微愣了一下,我立即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用力一捏,*******被我压住穴位之后,蔡淳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昏了过去。   蔡淳被我抓住,游荡在梁厚载身边的那只妖物似乎也变得躁动起来,它开始没了命地到处乱撞,仙儿的鞭子根本无法抽中他,仉二爷和刘尚昂也过去帮忙,但谁都无法挡住它。   太快了,没办法,它真的太快了。   而最让我震惊的是,刚才我在番天印被催动的状态下走了罡步,它竟然没有被星力给压住。   我原本也想冲上去帮忙,罗有方却快速跑到了我跟前,用很急促的语气小声问我:“我现在能现真身了吗?”   我看着他:“现真身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罗有方:“我现在能大声说话吗,能大声说话,我就能抓住那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妖物游荡的方向指了指。   我犹豫了一秒钟,冲罗有方点头:“可以!”   罗有方深吸一口气,快速掐出几个指印,随后大喊:“天阳地火五路阴神,六道九转生死门开!”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地下传来一股非常淡却又非常精纯的阴气,紧接着一个漆黑的长影子破土而出,朝着飞在半空中的妖物急扑过去。   我知道那个黑影是什么,那就是我曾几次面对过的影尸,记得在东北老黄家地宫的时候,罗有方也用同样的方法召出过一具影尸,那一次,我是靠倒走天罡才侥幸将影尸镇住的。   影尸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它离开地面以后,只用一秒钟功夫就到了妖物跟前,妖物的速度也很快,我也不知道它当时在干什么,只知道影尸上了它的身,并快速将它缠绕起来。   这一下,那只妖物总算是无处可逃,随着影尸一起落在了地上。   现在我才看清楚,那只妖物其实就是一只灰色的猫头鹰,一对翅膀上镶嵌着亮银色的金属,两只爪子中,有一只被齐根斩断,剩下的一只则有着非常锋利的爪尖。   断了的那根爪子不是我斩断的,那是旧伤,断口早已经愈合。妖物身上确实有三道伤口,一道在胸口,一道在背部,还有一道在头顶上,但三道伤口都算不上深,只是皮外伤。   现在,影尸就像条强有力的黑蛇一样,在妖物身上越盘越紧,我看到那只猫头鹰的眼睛都快爆出来了,整个身子被挤压得不成样子,赶紧碰了碰罗有方的胳膊:“抓活的。”   罗有方点点头,打了一个响指,影尸立刻松了松劲,猫头鹰长吐了一口气,随后就昏了过去。   在这之后,刘尚昂拿来了绳索,将蔡淳好一通五花大绑,就算他会锁骨功,也无法从刘尚昂的索结中解脱出来。   梁厚载则拿来了一个钢化玻璃打造的大鱼缸,将妖物倒扣在了地上,又在大缸上贴了十来张辟邪符,我的封魂符也是少不了的,等梁厚载折腾完了,我又在蔡淳身上和大缸上分别贴了张封魂符。   这下万无一失了,就算蔡淳和他小伙伴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我们的五指山。   收拾完这些,我才腾出功夫来问:“刚才的铁铲是谁扔的?”   仉二爷冲我笑了笑:“我。”   我也笑了:“多亏了这把铁铲,不然还真抓不住他。”   仉二爷说:“这家伙的实战经验很足啊,而且对你们守正一脉的套路非常了解。但从实战经验上来看,这家伙绝对不会是隐修。”   换言之,眼前这个叫蔡淳的人应该不是周天师,毕竟周天师是个隐修。   我点了点头:“这家伙会缩骨功,应该是百乌山的人没错。哎,闫晓天,他师父是什么人来着。”   闫晓天说:“是玄火堂堂主,不过现在来看,蔡淳的道行比他师父还高出很多啊,所以我琢磨着吧,他真正的授业恩师可能另有其人。”   梁厚载:“他真正的师父应该就是周天师吧,看样子,他应该知道不少事。”   闫晓天有些担忧地说:“就算他知道的事情不少,可如果他不说呢,怎么办?”   “不怕他不说,”我一边回应着闫晓天,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将它打开,在梁厚载和闫晓天面前晃了晃:“咱们有这东西呢。”   梁厚载仔细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有些惊奇地问我:“这不是疯虱卵吗,你从哪弄到的。”   我说:“从双胆酒壶里弄出来的,呵呵,既然他们把这么好的东西送到我面前来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把它据为己有呢。”   闫晓天点了点头,调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贼不走空吧?”   刘尚昂凑过来说:“什么贼不走空啊,这怎么能是贼不走空呢,本来就是人家送上门的嘛。”   闫晓天笑了笑:“也是。左有道,你说,这个蔡淳和周天师之间除了师徒关系以外,还有其他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其实我现在并不关心他和周天师具体是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究竟谁是周天师。”   听我这么一说,闫晓天刚才的那一点高兴劲立即就消失了,他很清楚,如今最有可能是周天师的人,就是他的师娘叶凡心。   仉二爷从后面过来,拍了拍闫晓天的肩膀,随后又对我说:“我倒是觉得,谁是周天师并不重要。”   我挑了一下眉毛:“怎么说?”   仉二爷说:“在我看来,周天师耗费十几年只为了寻找一样东西,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一定对罗中行非常重要。”   对啊,之前我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周天师身上了,竟然忘了这一茬。仉二爷说得没错,周天师要找的东西,一定对罗中行非常重要。   我从小盒子里拿出一粒疯虱卵,掰开蔡淳的嘴巴,将疯虱卵放了进去。   二爷有些担心地问我:“你给他吃了这么个东西,不会有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庄师兄曾经研究过疯虱卵的用法,我知道怎么把握分寸。”   说完,我又凑到蔡淳的耳边,小声说:“说实话。”   蔡淳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庄师兄它们对疯虱卵的研究还是很有成效的,借助他早年提供给我的资料,我已经成功在蔡淳身上种下了疯虱蛊。   我吐了一口浊气,继续对仉二爷说:“等百乌山这边的事解决了,咱们把蔡淳移交给庄师兄,庄师兄会找人给他解蛊的。”   仉二爷点了点头:“嗯,那就好,不会出问题就好。”   在我和仉二爷说话的时候,仙儿就蹲在地上,一直注视着被玻璃缸压住的猫头鹰,陷入了沉思。   我走到玻璃缸前的时候,那只猫头鹰瞪大眼睛看着我,嘴里发出“欧欧欧欧”的低吟声,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靠近它。   我也不理它那一套,径自来到仙儿身边蹲下。   仙儿又盯着猫头鹰看了一会,转过头来对我说:“我觉得这家伙特别眼熟,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它了。”   我叹了口气:“没着急,等周天师被我们擒住,你的记忆应该就能恢复了。”   仙儿顿时笑了:“恢复不恢复的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这几年发生的事我都没忘呢。哼哼,我也还没忘,你当初可是答应我了,到你大学毕业的时候,要给我和罗菲一个交代。”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喉咙不自主地就紧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仙儿狠狠白了我一眼,不理我了。 六百七十八章 实话实说   我站起身来,正好看到两个百乌山门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们就是之前在藏宝阁附近巡逻的人,说是刚才听到了枪声,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口口声声地说是因为担心掌派大人的安危才冒险过来的。   从刘尚昂开枪到现在,至少过去半个小时了,可这两个人竟然现在才跑过来看。   半个小时前,他们明明就是觉得这边出现了棘手的事,不敢靠过来,等觉得风平浪静了,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跑过来一探究竟的。   闫晓天一直在担心叶凡心的事,心情非常差,这两个人也是正好撞在枪口上了,闫晓天一听他们满口假话当场就爆发,把他们大骂一通,扣了他们三个月的饷钱,让他们滚蛋,说如果他们再敢不经允许靠近挖掘圈,闫晓天就联络刑堂,废了他们的修为。   这些百乌山入门弟子虽说修为不高,但那一点点修为也是凑合了好几年才修出来的,虽说练功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有点修为总比没有强,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点点可有可无的修为,也是非常珍贵的。   就在闫晓天站在挖掘圈外骂人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想凑过来看,他们还算聪明,一看这边情况不对,就没敢再往这边走,中途就撤回去了。   闫晓天足足骂了半个小时才停嘴,我们几个谁都没有阻止他,大家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差,骂了这一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发泄。   直到那两个被骂到狗血淋头的百乌山弟子走远了,我才走到蔡淳跟前,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将他叫醒,按说,他的身体素质这么好,早就应该醒过来了。   就在我拍动蔡淳的脸颊时,我发现蔡淳的眼皮颤了两颤,却没睁开。   这家伙已经醒了,只是在佯装昏睡而已。   我撇了撇嘴,环抱着双手站在蔡淳面前,问他:“蔡淳,你醒了吗?”   他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歪着头闭着眼,真像是处于深度昏迷一样。   我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又对他说一句:“说实话。”   蔡淳的眼睛立即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看着我说一声:“醒了。”   疯虱卵这东西果然好用,之前听庄师兄说过,要想用疯虱卵控制一个人,只要先将疯虱卵种入宿主体内,在疯虱卵入体的两分钟之内,在宿主的脑子里种下蛊钟,从此以后,只要宿主听到蛊钟,就会按照蛊钟中传递的信息来行事。   所谓的蛊钟,就是一道特殊的命令,我种在蔡淳脑海中的蛊钟就是三个字:“说实话”,当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实话实说。   蔡淳瞪大眼睛盯着我,脸上充满了紧张和惊恐:“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笑了笑:“你还记得吧,上次开宴的时候,你曾在双胆壶中放过一只疯虱母虫。”   蔡淳皱起了眉头:“可我已经将那条虫子毁掉了!”   我说:“唉,既然你不是蛊师,就不要随便给人下蛊。你不知道吗,疯虱的母虫在消亡的时候,会强行孵化腹中的疯虱卵,而它在死前孵化出来的幼虫,会在两个小时之内能成长为另外一条母虫。亏你还用疯虱来对付我,对于这种蛊的了解,你还不如我呢。”   蔡淳听到我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愣愣地盯着我看。   我深吸一口气,对蔡淳说:“叶凡心是不是周天师?说实话。”   可让我意外的时候,蔡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周天师是谁?”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问他:“指使你来这的人,是不是叶凡心。说实话。”   蔡淳:“不是。”   闫晓天有些听不下去了,有些埋怨地对我说:“左有道,你能不能换个问法?别句句都提我师娘。”   我无奈地叹口气,继续向蔡淳发问:“你为什么到这来?说实话。”   蔡淳:“因为我以为,你们找到了那个东西。”   我问:“找到什么东西?所实话。”   蔡淳:“压骨瓶,我只知道那东西叫压骨瓶,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我问:“葬教在百乌山安插了多少眼线,你有多少同伙?说实话。”   蔡淳:“九个。”   我问:“你们的头是谁?说实话。”   这一次,蔡淳稍稍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回应我:“叶凡心。”   他终于说出了闫晓天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闫晓天顿时就有些恼了,他一个箭步冲到蔡淳跟前,扯着嗓门大喊:“胡扯!”   梁厚载走过来,拉了闫晓天一把:“闫晓天,你先别激动,这家伙的反应有问题。”   我和闫晓天同时将视线转向了梁厚载,我就问他:“反应有问题,你是说他刚才停顿的那一下吗?”   梁厚载点头:“刚才他好像是努力思考什么,好像有些事是很难想起来的。道哥,你继续问吧,等一会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他。”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蔡淳:“那九个人都是谁?说实话。”   蔡淳很快报出了九个人名,其中有王长老、曹长老和古长老,还有他自己,但让我们意外的是,这九个人中竟然没有李炳申。   闫晓天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问蔡淳:“我师娘现在在哪?”   蔡淳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我替闫晓天重新问了一遍:“叶凡心在什么地方?说实话。”   蔡淳:“不知道,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半个月没有见到叶凡心?可叶凡心“过世”至今,已经好几个月了呀。   换句话说,我们之前的推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叶凡心的的确确没有死。   我一时间也想不起还有什么要问的了,就对梁厚载说:“你想问什么问题,告诉我,我帮你问。”   梁厚载说:“我就想知道,在晚宴上的时候,蔡淳是如何隐藏自己的修为的。”   我朝蔡淳扬了扬下巴:“你是如何隐藏自身修为的?说实话。”   蔡淳的回答很简单:“玉镯。”   我:“什么样的玉镯?说实话。”   蔡淳朝自己右侧的口袋看了一眼:“里面就有。”   我将手伸进蔡淳的口袋里,果然摸出了一个墨绿色的玉镯子,像这样的镯子,在李炳申手腕上也有一个。   梁厚载看着我手中的玉镯,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什么话都没有,似乎在挖空心思地思索着什么,闫晓天则有些担忧地说:“李炳申也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吗?坏了,那现在大殿那边……”   我朝闫晓天摆了摆手:“你先别着急,大殿那边不一定有事。”   完了我又问蔡淳:“李炳申也是你们的人吗?说实话。”   这一次,蔡淳又迟疑了好半天才回应我:“不……不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两分钟,蔡淳再次补充了一句:“不是。”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梁厚载紧皱着眉头,他应该和我一样,也觉得蔡淳的状态有问题。   梁厚载蹲下身,捡起了蔡淳之前用过的金幡。   我问闫晓天:“这是百乌山的东西吗?”   闫晓天看着梁厚载手中过的东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我撇了撇嘴,问蔡淳:“这些年,你师从于谁,这道法器又是谁给你的?说实话。”   蔡淳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这支金幡,是叶凡心给我的。”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答第一个问题,又重新问了一次:“这些年,你师从于什么人?说实话。”   蔡淳沉默了好半天才回应我:“忘了。”   就连他自己也对这样一个答案感到难以置信,当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   我盯着蔡淳,他发了片刻的呆,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很多事,是谁教我本事的,我昨天晚上好像见了一个人,他是谁,他是谁来着,我忘了,全都忘了!”   闫晓天叹了口气,说:“蔡淳,你这是与虎谋皮啊,能有好下场吗?你的记忆早就被人给篡改了。”   我环抱着双手,点了点头:“如果记忆被篡改,那我问出来的这些东西,也未必就是真的。”   梁厚载也说:“看样子,这次的计划失败了一半。”   我颠了颠手中那个足有一斤重的墨玉镯子,点了点头:“确实成功了一半,但也有可能是彻底失败了。”   闫晓天挠了挠头:“你们两个怎么神神叨叨的,我咋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笑了笑:“很快你就知道了,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闫晓天眨了眨眼:“你……先说坏的吧。”   我说:“潜伏在百乌山内的人不只九个,哪个被蔡淳遗忘的第十人,才是幕后主使。”   闫晓天:“那好消息呢。”   我笑了笑:“你师娘不是周天师。”   听到我的话,闫晓天立刻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师娘不是?”   我说:“等抓到周天师本人再告诉你,不过,你师娘虽然不是周天师,但在她自己眼中,她就是周天师。”   梁厚载朝我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下闫晓天显得更疑惑了,他的视线在我和梁厚载身上反复跳动了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不是……什么意思啊这到底是,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梁厚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稍后再说吧,咱们现在该行动了,再不行动,周天师说不定又会藏得更深,到时候,咱们几乎没有可能将他给挖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对闫晓天说:“闫晓天,咱们这就回大殿释放李炳申,在回去的路上,你一定要告诉那些门人,这次挖掘,什么都没找到,而我们几个则散布另一条消息,那就是在这次挖掘中,我们找出了几个唐三彩瓷瓶。对了,等我们回到大殿以后,你再释放李炳申。”   闫晓天:“我觉得李炳申的嫌疑很大的呀,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梁厚载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越是嫌疑大的人,越不可能是周天师。李炳申被放走以后还会回来的,他是一个绝好的诱饵,有了他,咱们才能将周天师挖出来。”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干啥,”闫晓天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我除了相信你们,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哈?” 六百七十九章 周天师现身   我冲闫晓天笑了笑,随后就带上刘尚昂和梁厚载,朝着与大殿相反的方向走,而闫晓天则带着其他人,押着蔡淳和那只灰色的猫头鹰前往大殿。   离开挖掘圈以后,我和梁厚载就脱下了外套,我将梁厚载的外套系成一个松散的疙瘩,再用我的外套将他的外套包起来。   就这样,我将鼓鼓囊囊的衣服抱在怀里,低着头,快速朝镇魂街那边走。   路上碰到几个戒严的百乌山门人,他们见我们三个匆匆走过,都是一脸的好奇,但没有人上来询问,最后还是刘尚昂自导自演地对我说:“这几个唐三彩的瓶子可名贵着呢,道哥你小心点。”   我也有模有样地白他一眼:“别多嘴,人多耳杂。”   来到镇魂街尽头,我将衣服放进了密室,随后就拉着梁厚载和刘尚昂火速朝大殿那边赶。   这次之所以敢分兵行动,主要是因为我和梁厚载都可以确定,周天师在这段时间里绝对不会出手偷袭闫晓天他们,现如今蔡淳被抓,周天师不会再有多余的举动。   闫晓天一早在大殿里等着我们了,我一进殿门就冲他喊:“东西已经存进密室了。”   闫晓天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梁厚载看到他那闷闷的样子,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很刻意地戳一下我的肩膀,对我说:“那个李炳申还在大殿里呢。”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梁厚载刻意压了压声音,但大殿里空旷而寂静,即便是他的声音不大,李炳申也应该能听清。   我来到闫晓天身边的时候,闫晓天才指了指李炳申,问我:“怎么处理他?”   我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没工夫搭理这些小角色,让他滚蛋吧。”   闫晓天点了点头,招呼了大殿外的两个守门人,让他们给李炳申松了绑,又将李炳申扔出了殿门。   李炳申像是吓坏了,一出大殿就疯了似地狂奔,应该是朝山门那边去了。   直到李炳申跑远了,我才对闫晓天说:“闫晓天,你立刻带上梁厚载他们,赶到密室那边去。用不了多久,李炳申就会过去盗取‘瓶子’。李炳申这个人的身上也有一支玉镯,我想,他的修为应该不会太低,你们对上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闫晓天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听你这意思,你不打算过去啊?”   我点头:“我留在大殿。闫晓天,你记住,你们一旦将李炳申抓住,一定要第一时间放出消息,就说咱们在挖掘的时候确实挖出了瓶子,之前放出假风声,就是想让李炳申上钩,另外,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李炳申就是周天师,到时候,我估计李炳申也会承认自己是周天师。还有,你在确认李炳申是周天师之后,再放出一道口风,就说瓷瓶被藏在了大殿中,四个小时以后,我庄师兄会过来接收这几个骨瓶。在这之后,你就派遣门人将蔡淳供出来的那九个人全部抓捕,这其中也包括你的师娘。记好我说的话,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一定要记准了。”   闫晓天用力挠了两下头皮,显得极其疑惑:“你留在大殿干什么?”   我摇头:“我要留在大殿,等着真正的周天师现身。”   说完,我又对罗有方说:“罗有方,你易容成我的样子,和闫晓天他们一起去密室。”   罗有方点了点头,又指指被五花大绑的蔡淳:“这家伙怎么处理,你在这里和周天师见面的话,最好将他和那只妖物弄走,万一你和周天师交手的时候,这两个家伙挣脱了……我估计你够呛能全身而退。”   我点了点头:“行啊,那你们把他和妖物也带到密室那边去吧。蔡淳的嘴就这么堵着吧,别让他再说话了。”   对于我的决定,仉二爷显然不太放心:“有道,要不然……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吧,你一个人对付那个周天师,不太妥当啊。再说,厚载和刘尚昂都不在你身边……”   我摆了摆手,拒绝了二爷的好意:“二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可能是我们引出周天师来的唯一机会了,你们必须全部前往密室,他才有可能上当。不用担心我,我有青钢剑和番天印,加上我的天眼又克制周天师的天眼通,他肯定奈何不了我。”   在我和仉二爷说话的时候,罗有方就已经乔装成了我的样子,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我心里不由地颤了一下,太像了,他和我相对而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可我又知道,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倒影,而是一个大活人。   罗有方冲我笑了笑:“我曾花了两年时间来模仿你,绝对不会被人看出破绽的,最起码离远了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我笑得有些无奈,罗有方晃了晃那条废了的胳膊,也学着我的样子笑了笑。   时间不等人,罗有方已经乔装好了,闫晓天也没再迟疑,立即带上大家赶往镇魂街。   很快,大殿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离周天师现身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做了几下伸展运动,深吸一口气,取出封魂符和定魂符,在大殿中布置起来。   我也不确定拥有九重天天眼通的周天师会不会一眼就看穿大殿里布置了阵法,但不论他能不能识破,对我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闫晓天将压骨瓶藏在大殿,而我做一个阵法对这里进行保护,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周天师也不至于在发现法阵之后就怀疑大殿里有人。   如果他破阵,我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来了,也能从他破阵的手法上大体猜出他的修为和套路,如果他没有破阵,进入阵法以后,我的念力得到加持,他的念力被削弱,对我依然非常有利。   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大殿外的两个守门人,希望周天师会偷偷潜入大殿,如果他硬闯,那两个人可能会有危险。   布置好阵法之后,我就顺着大殿里的石柱爬上了房梁,我的身子完全没入了房顶的阴影中,而被光线照亮的大殿门口,在我眼中看来则非常清晰。   这是一次非常漫长的等待,我从一开始心里就非常忐忑,就怕周天师识破了我的计划,没有上套。那样的话,以后再想抓住他就更难了,同时我也担心一直潜伏在百乌山的人其实就是罗中行。   我没有和罗中行交过手,不知道他的道行究竟怎么样,但只要他的道行能和黑白丁相当,我独自面对他的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我就这么带着忐忑的心情坐在房梁上,不断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在不断地流逝,而我那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心境,也在时间的流动中变得越发不安。   我开始担心闫晓天他们,万一李炳申的修为非常高,他们几个无法应付该怎么办,如果李炳申根本没有去密室,又该怎么办?   直到闫晓天他们离开大殿的第六个小时,大殿外传来了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你们两个,去曹家找曹长老,掌派有令,一定要抓活的!快去!”   守在门外的两个入室弟子没有任何迟疑,大殿外立刻传来了他们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其实第一次来大殿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两个守门人的脚步声总是很重,好像刻意要让殿中人听到似的。   我俯低了身子,慢慢将青钢剑抽出剑鞘,一双眼睛紧盯着大殿门口。   几分钟以后,一个略显消瘦的人影忽地蹿过了殿门,他的速度很快,加上距离比较远,我也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进入大殿之后,立即潜入了大殿的阴影中,我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正慢慢朝着大殿中央区域靠近。   那声音很慢、很轻,但在这寂静无比的大殿中,我依然能隐约听得到。   我所处的位置,就在大殿中央的正上方,直到脚步声来到紧邻房梁的一根石柱附近时,那个人影终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阴影,暴露在了明亮的灯火中。   这时我才看清楚,在房梁下寻寻觅觅的不是别人,就是在几天前就该离开百乌山的魏老头。   当初赵德楷叛乱的时候曾动过杀魏老头的念头,是我救了他,记得当初我带着他离开黄土坡的时候,他还和我一起经历过阴兵借道。   不管是魏老头快被饿死时的那份虚脱,还是他被阴魂缠身时的那份恐惧,此时都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当初我曾以为,他就是一个没有多少修为的普通老人而已,梁厚载怀疑很多人是周天师,唯独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   可是现在,潜入大殿的人却是他。   魏老头来到大殿中央以后,先是快速环视一下四周,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快速靠近闫晓天的办公桌,打开了桌子两侧的抽屉。   他确实是来找东西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在整个长老会中,闫晓天根本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这个“全心全意辅佐”闫晓天的魏老头,则是最不能信任的一个。   我掐了一个指印,开启了大阵的第一个阵眼。   师父给我的那本秘籍上说,这种无名阵法脱胎自罡步,是将七星的星位做成阵眼,开启不同的阵眼,大阵就有不同的妙用,但这种阵法其实是有些残缺的,因为阵中的阵眼过多,炁场的流动很难控制。   对于长了一双天眼的我来说,控制炁场的流动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阵的第一个阵眼对应天英星位,秘籍上说,开启这个阵眼之后,大阵就能“乱人欲,绝五感”,说白了就是严重扰乱心智。   大阵一启,魏老头立刻有了察觉,他先是直起身来,朝着阵眼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紧紧皱起了眉头。   在这时候,我感觉他身上快速凝练出了一股非常强的念力。   我不由地挑了一下嘴角,这家伙的修为,不简单啊。   原本我还想趁着他心境被扰乱的时候出手偷袭,没想到他竟然单凭一股念力就稳住了心神,这样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六百八十章 相互试探   魏老头盯着第一阵眼的方向沉思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见他快速抬起手掌,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拍了三下,又做了一个开光的手印。   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开天眼了。   天眼,在守正一脉的传承里又被称作“天灵开光”,而魏老头现在做的事,似乎可以印证这四个字的由来。   一旦他发现天眼通无法施展,立刻就会知道我藏在附近。   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再藏了,猛地从房梁跳了下去。   作出动作的时候,我已经尽量轻缓,试图不去惊动魏老头,可他竟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立即抬头。   在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的那一瞬间,我由上而下刺出了青钢剑,他的反应非常快,几乎在我出剑的同时就避开了。   我落地之后,快速翻滚几下,化解落势带来的压力,而魏老头在避开青钢剑之后也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我们两个是同时稳住重心的,我撑着地面快速站了起来,魏老头则从背后抽出了一把非常蓬松的拂尘。   魏老头盯着我,眼神中除了震惊,还有无尽的疑惑。   他试着向我这边走了一步,我后退一步,悄悄开启了第二道阵眼。   魏老头似乎感应到了周围的炁场变化,他凝练出了一道更强的念力,但没有贸然作出其他举动,只是远远地问我:“你不是去镇魂街了吗?”   我嘲弄似地挑了挑嘴角:“去镇魂街的那个不是我。魏老头,藏得够深啊,当初赵德楷作乱的时候,我们几个完全没有发现你的问题,哦,不对,我不该叫你魏老头,现在应该叫你一声‘周天师’。”   魏老头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不可能,你不可能推断出我的身份。”   其实在打架之前,我不喜欢说太多废话,周天师显然也没有这个习惯,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左手悄悄结出了一个指印。   这时候我已经稳住了大阵中的炁场,开启了对应天任星的第二个阵眼。   大阵第二个阵眼被开启以后,会“封灵觉、断六言”,这样的效果会持续五分钟左右,在这段时间里,身处阵中的人都无法凝练念力,也无法靠念诵咒语来施法。我也不例外。   周天师掐完手印,口中喝一声“驰”,将右手结成剑指印指向了我。   这家伙对炁场的感知看来不算灵敏,竟然不知道在眼前这种炁场混乱无比的情况下,是根本无法施法的。   我也懒得和他废话,在他用手指指向我的时候,我快速朝他那边贴了过去,一剑斩向他的手臂。   周天师的反应速度非常快,他一看施法失败,而我又冲到了他的面前,立即后退一步,并在后退的同时挥动拂尘,挡住了青钢剑的剑路。   连钢铁都能轻易斩断的青钢剑,竟然被那根拂尘给挡住了。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吃惊,再次朝他贴了过去,一边移动脚步,一边挥动青钢剑。   刚才青钢剑和拂尘撞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再次挥剑,每一剑我都用上了全力,可他却每次都能借助拂尘挡住青钢剑的攻势。   我上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我在前进的同时出剑,他就在后退的同时甩动拂尘,我挥动长剑的时候,腰、肩、手腕同时旋转发力,他也是,而且我发现,就连他后退的步法也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周天师现在施展出来的功夫和我一样,也是天罡剑!   这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周天师和周烈的姓氏一样,两个人是本家。   难道说,周天师是周烈的后人么?   这个念头只在我的脑海中闪了一下,周天师的拂尘就甩到了我面前,我立即后退,同时一剑刺出,本来我是想攻击他的,可没想到青钢剑竟然和拂尘撞在了一起,挡住了拂尘的攻势。   我和周天师几乎是同时愣了一下,他回神的速度比我快一点,抢先前踏一步,又用拂尘来砸我,我也后退一步,刺出青钢剑,剑身和拂尘再次撞在了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天罡剑后退时的剑路和贴身的剑路竟然是相冲的,虽说天罡剑没有固定的套路,可在一进一退间,我和周天师的剑路都变得比较固定,照这样下去,我们谁也伤不了谁。   大阵的效力还能持续几分钟,我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在周天师再次甩动拂尘的时候,我快速用青钢剑挡了一下,随后就揉身朝他贴了过去。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改变路数,顿时惊了一下,趁着他稍稍一愣神的功夫,我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剑斩向他的右肩,他一看情况不对也慌忙改了架势,将拂尘横在肩头挡住了青钢剑,身子却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我抬起一脚踹在他腰上,他闷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我想趁着他还没爬起来的空当追上去,在他肩上补一剑,可刚迈出一只脚,就感觉小腿上猛地一疼,我也失去了重心,当场倒地。   刚才周天师倒地的时候,甩动拂尘砸向了我的下盘,我只顾着上前,竟然没能躲开。   周天师向后翻滚了两圈,和我拉开距离,我则快速爬了起来,小腿骨疼得厉害,但站立行走没有太大问题。   在不远处,周天师也站起来了,他不着急和我拆招,刻意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看来不打算硬拼。   实话实话,短兵相接,我们都占不到对方的便宜,只不过……他的胆子好像比我小一些,也更懂得自保。   从师父就教育我,狭路相逢勇者胜,看到周天师逃避似的举动,我觉得自己的赢面又大了一点。   他和我拉开距离之后,试图用说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   我撇嘴一笑:“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没猜到你就是周天师,是你自己中了圈套,露出了马脚。”   他先是猛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又快速后退两步,我没追上去,只是一直在计算着时间,第二道阵眼的效力眼看就要消失了,我必须盯准时机,在最恰当的时候开启第三道阵眼。   周天师和我的距离拉开到五六米的时候,他见我不动,又停了下来,十分警惕地盯着我:“你不来追我吗?”   我说:“我不用追你,你跑不了,再说,你要找的东西,确实就在大殿中。”   周天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点头:“你在找压骨瓶,想必那几个瓶子,对罗中行来说很重要吧。”   他眯起了眼睛,努力掩藏着眼神中的震惊和不安,我一边紧盯着他,一边计算着时间,离第二道阵眼失效,还有不到一分钟。   周天师沉默了好半天,最后才开口问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说:“别以为只有你自己长了个脑袋,我们可不傻,很多事都是能推测出来的。”   周天师:“你们应该怀疑叶凡心才对,不管从那个角度判断,她都是嫌疑最大的人!”   我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表面上,叶凡心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但考虑到你能篡改人的记忆,所以,嫌疑越大的人,越不应该去怀疑。你完全可以改变叶凡心的记忆,让她认为自己就是周天师,也能让那些潜伏在百乌山里的帮手这么认为。还有李炳申,他的嫌疑也很大,但我说过了,越是嫌疑大的人,越不值得怀疑。周天师既然能在百乌山潜伏十几年都不被怀疑,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自己呢,我就想,他一定会施展手段洗脱自己身上的所有疑点,而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疑点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为了拖延时间,我估计将话说得很慢、很碎,当我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第二道阵眼附近的炁场开始慢慢消散了。   我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将左手背到背后,掐出一个手印,悄悄开启了第三道阵眼。   第三道阵眼一开,入阵者就会“四相不视”,也就是无法辨别方向,在大阵中彻底迷失。   这道阵眼一开,周天师的后路就被我给断了。   他感应到了大殿中的炁场变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快速朝大殿门口那边跑。   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大阵中就升起了一阵很浓的雾气,这道雾来源于大殿下方的坤炁,正常来说,从坤炁中提取出来的雾不会特别浓,能见度至少在五米左右,可大阵在引来坤气的同时,好像还从地底抽出了其他的炁场,那股炁场半阴半阳,而且给人一种非常“沉闷”的感觉。   对,就是沉闷,确切地说是死气沉沉,好像这股炁场的源头在地下被压了太久,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似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应到这么古怪的炁场。   坤炁和这股怪异的炁场融在一起,让大雾变得极其浓郁,不能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差不多了,此时我已经看不见周天师,目光所及的地方除了雾气,就是据我不到一米的顶梁大柱。   我沉了沉气,将天眼完全开启,立刻感知到了周天师的位置,他身上那股念力就在我的正前方,和我相距不到十米,此时那股念力正在左右晃个不停,周天师似乎是在左右踱着步子,寻找出去的方法。   我能感应到他,可他好像感应不到我,于是我压低了脚步,倒持青钢剑,小心翼翼地朝他那边摸了过去。   可我刚迈出几步,就感觉周天师身上的念力颤了两下,紧接着,就有大量念力在他身上凝聚起来。   我知道他发现我了,索性也放开了步子,快速朝他那边走去,一边接近他,一边在体内凝练出了念力。   大概距周天师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前方的念力突然簇了一下,接着就有一股很强的灵韵朝我这边扑了过来,那股灵韵上带着很重的阴气和戾气,我没敢怠慢,立即甩出一张封魂符,将它扔向了灵韵传来的方向。   两道灵韵在瞬息之后发生了强烈的碰撞,那种碰撞是无声的,却能如惊涛骇浪一般将大殿中的炁场搅动起来。 六百八十一章 三个问题   在混乱的炁场环境中,我已经很难确定周天师的具体位置,他好像也无法确定我的位置,一直没有作出额外的举动。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刚才两股灵韵碰撞之后,都在同一时间彻底消散了,可我隐隐有种感觉,刚才周天师好像没有尽全力。   我努力寻找着周天师的位置,但炁场躁动得厉害,很难察觉到他的念力所在。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发现了他的方位,但不是通过感知念力,而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当时他的脚步声就出现在我身后,离我非常近,我立即转身,一拳砸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周天师和我相距不到一米,透过雾气,我能看到他,他也能看到他,在我出拳的时候,他手里正攥着一把白色的长毛,见我转身就立即将这些长毛全都洒向了我,他只顾着出手,没来得及躲闪,当场被我砸中的面门,应声倒地。   可那些长毛落在我身上之后,就像是有了意识一样,直往我的皮肤里钻,那东西好像带有麻醉的效果,它钻透我的皮肉时,我竟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只是感觉到上面的阴气逼人。   黑水尸棺也感应到了长毛上附带的阴气,立即发动,那股熟悉的寒意瞬间游遍我的全身,将我体内的阴气全部驱了出去。   我隐隐感觉到,那些阴气在被完全驱散之前就已经侵入了我身上的几处大穴,如果不是黑水尸棺发动得快,大穴一旦被封,我就无法使用念力了。   阴气被驱散,可我身上还有有点发麻,肘关节像是要完全失去知觉一样。   周天师被我砸中了面门,躺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可他恢复得还是比我快一些,片刻之后,他擦了擦嘴唇和鼻子上的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盯着我的脸,突然咧嘴笑了:“怪不得教主急着要打开鬼门,守正一脉的后生确实不好对付。如果再让你修行上几十年……”   没等他说完,在大殿外就传来了仉二爷的声音:“有道,怎么这么大的雾,里面什么情况?”   我有些吃力地爬了起来,大喊:“周天师现身了,快来帮忙。”   大殿里布了阵法,仉二爷身上煞气太重,他只要一进来,大阵肯定受到影响,我只是这么说,仉二爷也只是这么一听,他是不可能进入大殿的。   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周天师听到仉二爷的声音,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那个老不死的也来了。”   我朝着周天师扬了扬嘴角:“你的天眼通现在不能用了吧,投降吧,以你的身手干不过仉二爷。”   说话间,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麻痹感已经消了大半。   周天师不打算和我废话了,他一个箭步上前,甩动拂尘就砸向了我的头顶。   我的胳膊还处于半麻痹状态,无法用剑抵挡,只能快速俯身闪了一下,拂尘从我的后脑勺掠过去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附在上面的那股巨力,这一下要是被砸结实了,我绝对脑袋开花。   他这一下用力太猛,肋部也露出了空挡,我立刻贴近他,一脚蹬在他的肋骨上,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一脚将他蹬了出去。   从小练习八步神行,我脚上的力道也不是闹着玩的,就听咔一声闷响,他的肋骨应该被压断了两根,人也随着我脚上的力道斜着飞了出去。   和他拉开距离之后,我快速活动了一下手脚,麻嗖嗖的感觉基本上消失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两条手臂还有有些脱力,很难抬起来。   周天师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肋骨断了,连站立都非常麻烦。   我和他相隔五六米,就这么互相凝视着对方。   自仉二爷来到大殿门口以后,大殿中的雾气就淡了一些,可视距离也提升到了五六米,如果胳膊没被麻痹,这样一个距离对我来说原本是最有优势的。   手臂上的无力感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周天师肋骨断了,这是大伤,可他那两条断了的骨头好像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愈合,我看到他慢慢直起了身子,还活动了一下左臂。   他的体质异于常人,记得当初赵德楷要杀他的时候,我偶然将他救了下来,在那时候,他只是吃了点东西,就从干尸一样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周天师揉了揉自己的肋骨,又试着活动一下四肢,似乎没什么问题了。   我的手臂也恢复了正常,脱力感不再,再次变得灵活起来。   周天师朝着大殿外张望了一眼,问我:“你这个阵,仉侗好像不能进来啊。”   我冲他笑了笑:“确实不能,除非咱们两个里有一个****翻,不然的话,谁也进不了这个阵,谁也出不了这个阵。”   周天师活动了一下胳膊:“你也出不去吗?还是说,你在抓住我之前,是不会出去的?”   我点头:“你跑不了,缴械投降吧。”   他给了我一个很平静的笑容:“要么赢,要么死,我不会让你抓住的。呵呵,在你们这一代的后生里,你算是唯一一个和我纠缠这么久还没用出全力的,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   我惊奇于他说话的时候不带半点敌意,低头沉思了一会,对他说:“交朋友?你别忘了,你的大弟子伊庆平可是死在我手里的。”   周天师:“以你几年前的修为,应该不是庆平的对手吧,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庆平的仇,我会报,可这并不影响我和你交朋友,和你交朋友,也不影响我杀你。”   我挑了挑眉毛:“你确实是个怪人,摸不透你的心思。”   “你也是个怪人,”周天师冲我微微一笑,说:“左有道,说起来,我挺喜欢你这人的,如果你也站在葬教这边就好了。可惜你站错了队,唉,可惜,可惜啊。嗯,这样吧,为了奖励你,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不过,能不能将这些问题的答案带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问他:“为了什么奖励我?”   周天师:“这是第一个问题,之所以奖励你,是因为你虽然是所谓的正道中人,但并不迂腐,这很难得。”   我沉思了一会,问他:“当初赵德楷要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逃走?”   周天师笑了笑:“因为他杀不了我,我本来就是打算假死。当时我有一个很完美的计划,可就是因为你突然现身,将我的所有章法全都打乱了。呵呵,这大概就是天命难违吧。好了,你还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找那些压骨瓶?”   “嗯,这是关键,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呵呵,”周天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因为那六个瓶子,能让教主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罗中行不是一直活着么,为什么还要“起死回生”?   我心里这么想着,眯起眼来盯着周天师,周天师得意地笑了笑,对我说:“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三个问题,你浪费了一个。”   我也冲着他笑:“看来我必须活捉你了,你知道的事,应该比我想象得还多。”   周天师:“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念头,如果再过五六年,你想活捉我将易如反掌。可是现在,如果你不抱着杀了我的决心和我交手,就会死在我的手里。”   我解开火蚕丝布,将番天印露了出来:“那可不一定。”   周天师:“要动手了?”   我:“动手吧。”   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我和葬教的人交手的时候,竟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与对方聊天。   但平和之下,是不计生死的疯狂。   在我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周天师几乎是和我同时动手了,他一手甩动拂尘朝我这边砸过来,另一只手掐出几个手印,两只手的动作不同,却都是行云流水般地自然顺畅。   我一手将番天印抱在怀中,右手挥动青钢剑,不断抵挡着从他那边攻过来的拂尘。   我可没有他那手一手画方一手画圆的本事,但我有番天印。   周天师掐出指印的时候,我立即感觉脚下传来一股很强的拉扯力,当时我正想后退,脚下一顿,立即向后方倒了下去。而他则一边快速接近我,一边在甩动拂尘的同时掐出了第二个指印。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催动番天印,只能用上背尸的手法,先将黑水尸棺炁场凝聚在番天印表面,而后依靠黑水尸棺的炁场去牵动番天印的炁场,让两种炁场同时朝周天师那边卷了过去。   周天师即便无法使用天眼通也能感觉到这两股庞大的炁场,他立即放弃了继续施法,快速后退几步,而盘在我脚踝上的那股拉扯力也迅速消散了。   我和周天师在这次短暂的交手都没有用出全力,但他是故意没有用全力,我是没有机会使出全力,他还是胜我一筹。   不过我也能察觉到,周天师在和我交手的时候小心得有些过头了,他放不开手脚,似乎是在忌惮我的番天印,而且他也没有使出和伊庆平一样的术法,那种从活人身上吸取生命力的术法。   周天师后退,我趁机挺起青钢剑,快速朝他扑了过去。   他和我同时施展出天罡剑,谁也伤不了谁,我急于分出胜负,再次改变了天罡剑的路数。   天罡剑的精髓其实就是手脚并动,眼到、腿到、身到、剑到,作出动作的时候,浑身上下同时发力,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先用眼睛去发现对手的弱点,然后再出剑。   我干脆将寻找弱点的环节彻底放弃,全凭感觉出剑,而且完全不去理会自己的步法和发力的方式,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的节奏一乱,周天师也跟着乱了阵脚,他在挡开了我的前两剑之后,动作就有点跟不上了,每次青钢剑快砍到他身上了,他才赶紧用拂尘挡一下,有几次剑锋已经触到了他的皮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口子。 六百八十二章 鏖战   被阳气四溢的青钢剑砍中之后,周天师好像完全丧失了原有的恢复力,伤口就那么绽着,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我一边这样全凭本能地出剑,一边仔细感应着周天师身上的念力,只要那股念力一凝聚,我就立即催动番天印。   又刺出了几剑,周天师的阵脚越发乱了,他非常草率地卖了一个空挡,我没上钩,一剑砍中了他的肩膀,当时他正以极快的速度后撤,这一剑没能将他的胳膊砍下来,但在他的肩上留下了很深的一道伤口。   周天师疼得直咧嘴,但还是忍着疼痛,快速凝练出了念力。   我也立即凝练念力,来不及走罡,就用这股念力催动了番天印,番天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我的念力全部吸走,还吸走了我身上的一半体力。   眼见番天印已被正常催动,我又掐出一个指印,开启了第四道阵眼。   第四道阵眼被开启的时候,除了布阵的人以外,所有入阵的都会进入“不破”的状态,秘籍上所谓的“不破”,其实我觉得应该是错别字,用“不动”来形容周天师此刻的状态更为确切一些。   他现在的感觉,应该就像是陷进了沼地里一样,周围包裹着厚厚的泥浆,即便是作出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非常吃力。   “这是什么阵法!”周天师冲着我惊呼一声。   我没有回应,直接伸出右手,抓向了他的后颈。   可就在我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时,他的大椎穴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炁场。   那是戾气和阴气糅杂在一起的混乱炁场,在两股炁场中,还能隐约感觉到周天师的念力。   这样的两道炁场就像是形成了一道墙壁,将大阵的炁场隔绝在周天师身周一米左右的地方,他再次恢复了活动能力,身子猛地一闪,避开了我伸向他的那只手。   这两股由念力催生出来的滂湃炁场,应该就是周天师真正实力的显照了。   我快速揉身上去,想和周天师短兵相接,以此来拖延时间,我推想,他召来的这两股炁场,应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他识破了我的意图,在我接近他的时候,他扔了拂尘,从口袋里快速摸出一张符箓,甩手就朝我掷了过来。   那道符箓上的灵韵非常强,周遭散发出很强的高温,如同一颗被引燃的高能燃烧弹。   热量的覆盖面积很广,我估计自己可能避不开,于是快速将番天印塞进怀里,又用最快的速度摸出一张封魂符,也朝着周天师掷了过去。   两张符纸没有发生碰撞,可两道灵韵却瞬间搅在了一起,先是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气旋的盘旋炁场,可这样的混合炁场很快失去平衡,像无声地爆炸了一样,变成了一股四散的强风,一秒钟以后,两种炁场完全消散,在我面前一米左右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感知不到任何炁场和念力的真空带。   也就在这时候,飞驰在半空中的两道灵符才燃烧起来,并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周天师的话比我多,他看到两张灵符同时烧成了灰,挑了挑嘴角,冲我这边喊:“一决胜负吧,再拖下去没有意义了。”   一决胜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处心积虑地在大殿做了这么一个阵法,就是为了消耗你的念力和体力,以便能活捉你,我就是要拖,拖到你用尽所有底牌。   可是理想永远比现实丰满,我布下的这个阵根本无法彻底困住周天师。   他连续扔出四道灵符,我也只能用封魂符和他拆招,当两种灵符的灵韵剧烈碰撞的时候,我是无法靠近他的。   周天师就是借此给自己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当第四道灵符化为灰烬,我感觉到他身上的念力已被多次精炼,在他那边,一道大术眼看就要成型了。   我隐隐有种预感,现在用番天印来对付他还为时过早。   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借助番天印引来星力,而是将番天印的炁场注入青钢剑,又划破指尖,将封魂符的符印画在了青钢剑的剑身上。   我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完这些事的,也就在青钢剑上的阳气、番天印炁场和封魂符灵韵快速融合、三炁归一的时候,大阵的炁场渐渐填满了我面前的那片真空带。   就听周天师大喊一声:“破!”   一道猛烈的戾气盘旋着朝我这边卷了过来,戾气所过之处,地上的石砖和两米粗的柱子都快速衰败、龟裂,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随后挺直手臂,靠手腕的力量将青钢剑抖成一朵剑花。   附着在青钢剑上的三道炁场正快速消耗着从周天师那边扑过来的戾气,可戾气卷过来的速度太快,我只能一边抖剑,一边快速后退,以防被那股戾气缠身。   我能感觉到,这股戾气和当初伊庆平招来的阴气有相似的地方,伊庆平招来的阴气可以吸走别人的生命力,而眼前这股戾气,就连石头这样的死物都能破坏。   一分钟之后,周天师招来的戾气已经被系数耗尽,可缠绕在青钢剑上番天印炁场、封魂符灵韵还有少量的残留。   我通过感知周天师的念力快速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当时也不敢耽搁,立刻冲了过去。   如今,他身上的戾气也被耗尽,只剩下阴气了,我估摸着,他应该无法完全隔绝大阵的炁场,加上第四道阵眼的效力已经消失,我又掐出一个指印,开启了第五道阵眼。   第五道阵眼一开,入阵者会有一种“破晷”的错觉,所谓“破晷”,说白了就是无法正常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有时候会感觉时间变得特别快,有时候又会感觉时间变得特别慢。   相应的,当周天师感觉时间流速变快的时候,我的动作在他眼中就会变快,他感觉时间流速减缓的时候,我的动作在他看来也会变成慢动作。   这两种感觉的交替频率很高,他前一秒钟看我以极快的速度行动,后一秒种就会觉得我是在做慢动作。   我穿过重重雾气,来到周天师跟前的时候,他看到了我,立刻提炼出一道念力。   当时念力凝聚的速度很快,他应该是感觉时间变慢了,可在一个瞬间之后,念力凝聚的速度又变得非常慢,这时候,他肯定感觉时间流速陡然加快。   在凝练念力的时候,必须让心念维持在一个非常稳定的状态,念力凝聚的速度也应该是匀速的,像周天师这样时快时慢,念力还没能完全凝成就散了。   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我,却没说话,只是快速摸出两道灵符,又以极慢的速度将它们扔了出来。   在他扔出灵符的时候,我已经俯身来到他的腋下,两道灵符就从我头顶上飞了出去。   周天师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则伸出手,再次抓向了他的后颈。   可这一次我又失手了,原本盘踞在他身体周围的阴气快速收缩,只几个瞬间就全部进入了他的体内。   那股精纯的阴气仿佛解开了周天师身上的枷锁,在阴气凝聚的那一瞬间,他又闪了一下身子,避开了我的攻击,然后飞起一脚,踹向我的裆部。   我以前对付比自己强太多的敌人时,经常用这种阴招,所以他一抬腿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立刻侧过身子躲避,同时化爪为拳,一拳砸在了周天师的面门上。   他被我打翻的瞬间,狠狠抓了一下我的手臂,我的袖子连同肉皮全都被他那尖锐的指甲给抓破了。   我感觉到他的指甲盖里竟然有很重的尸毒,一脚将他踹开,快速后退几步。   黑水尸棺很快化解我身上残留的尸毒,我远远地看着周天师,他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也远远地盯着我。   阴气入体以后,周天师的样子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头发也在很短的时间里长长了几寸,那双眼睛本来是正常的黑瞳孔、白眼球,可现在他的瞳孔变得了灰绿色,眼白则附上了一层浑浊的黄色。   看周天师现在的样子,明明就是尸变了呀!   可他好像完全没有失去心智,眼神中的光彩和刚才一样,平静中藏着几分凶狠。   第五道阵眼的功效已经快消失,我盯着周天师,在思考要不要将最后两道阵眼同时开启。   第六道阵眼开启之后,会让周天师“失心”;第七道阵眼开启之后,则能给我提供念力上的加持。   在极短暂的沉思之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周天师很可能还是后招,我一次性将所有底牌全都拿出来,未必能抓得住他。   这时候,周天师突然开口道:“呵呵,如果我赢了你,有仉侗他们守在外面,我也是跑不掉的。小子,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你交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朝他撇了撇嘴:“抱着必死的决心?少跟我来这套,你这么精明的人,才不会抱着这样的决心和人交手。”   周天师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他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做出了几个小动作,好像是在掐指印,但我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念力产生任何变化。   我也将手揣进了口袋,攥住一大把封魂符,我打算在下一次出手的时候,尝试着将周天师的底牌逼出来。   他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突然奋力朝我这边甩了一下手,这次被他甩动的,就是他刚才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臂,他刚才不是掐指印,而是用尖锐的指甲划破了手上的皮,一股股暗红色的血从伤口中喷出来,径直飞向我这边。   我感觉到那一道道血液中含有大量尸毒,立即闪到了大殿里的石柱后面。   啪呲、啪呲……   带着尸毒的血液落在石柱上以后,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我也没去多管,只是用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和番天印的炁场注入到了封魂符中。   我能感觉到周天师又在凝练念力,这一次,他凝练念力的速度很慢,好像又在憋什么大术,我也不确定他接下来要施展的这个术是不是他的底牌,不敢将所有封魂符全都压上,只将其中一半掏出来攥在手里。 六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底牌   在我身后,依然不断地传来那阵“啪呲啪呲”的声音,我仔细聆听了一会,感觉那好像是某种酸液正在快速腐蚀石柱。   周天师大概是见我不敢现身,就加快了念力的凝聚速度,我憋着一口气默默等待着,等到他身上的念力无法继续凝聚的时候,就是我出手的最好时机。   就在这时候,石柱另一侧传来“哗楞”一声碎响,地面也跟着颤了一下,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就见大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碎石散落在地上,地面沾到了石头上的腐液,也被溶出了几个大坑。   我能清晰地感应到,那些液体上都有着非常浓烈的尸毒,周天师大概并不知道黑水尸棺不但能化解尸气,也是尸毒天然的克星,由于黑水尸棺很少有机会展现这种能力,所以知道的人非常有限。   但我能靠黑水尸棺抵御尸毒在体内扩散,却抗不住周天师血液上附带的强烈腐蚀性。   前后过了大概五六秒钟,周天师凝聚在身上的念力终于达到了峰值,我一察觉到他身上的念力停止凝聚,丝毫没有犹豫,立刻闪身离开石柱,将三十六张封魂符全部朝他掷了过去。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也许是认为从血液中飘出来的大量尸毒已经将我困住了。   三十六张封魂符对应三十六天罡星位,在半空中摆成一个简易的小天罡阵朝周天师飞了过去,周天师深吸一口气,随后张大了嘴,大股臭气从他的嘴中喷涌而出。   那味道,比邪尸身上的尸臭还要强烈,期间还夹杂着一股极其刺鼻的血腥味,我一闻到这股味道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我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味道竟然是从活人嘴里喷出来的。   在这股臭气中,还糅合了周天师的精纯念力和一道非常怪异的灵韵。   我不知道那道灵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刚才和他交手的时候,除了他身上的炁场和念力,还有他身上那些符箓散发出的灵韵,我没有感应到其他的炁场或者是灵韵。   夹杂在臭气中的那股灵韵,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三十六张封魂符接触到周天师喷过来的那股臭气,就“蹭蹭”地燃起了火焰。   臭气卷着封魂符燃烧后的灰尘朝我扑了过来,我躲得不够及时,口袋里的三十多张封魂符也被这股臭气接触到了,仅仅一个瞬间,所有封魂符都在我的口袋里燃了起来。   我根本没时间去想太多,赶紧把着火的外套脱了,可刚刚扔掉外套,装在衬衣口袋里的琉璃卵接触到那股臭气,竟然也跟着燃烧起来,青钢剑的剑身上也出浮现出了一层火苗。   我一边脱掉衬衣一边快速后退,黑水尸棺正不断散发出寒意,似乎是要防止那股臭气中的灵韵侵入我的身子。   周天师吐了很长的一口气,直到气息跟不上了,他才停了下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现在也不敢贸然靠近他了,就站在和他相距五米左右的地方。   他刚才吐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封魂符和琉璃卵一接触到那股臭气就燃起来了呢,还有青钢剑,青钢剑上也出现了火苗。   现在,周天师身上的念力却只剩下了七成左右,而且在这之后,他就没再凝练念力。   或者说,他现在无法凝练念力了?   我紧盯着周天师,脑子里思考着这些问题,他正在调整内息,似乎在为接下来的一击做着准备,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我试着将番天印的印面怼在了青钢剑的剑身上,剑身上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看样子,番天印能克制那股臭气。   可我现在依然不能确定,那股臭气是不是周天师最后的底牌。   我现在已经无法使用大空术,用番天印引来的星辰力就是我最后的底牌。   不管是我还是周天师,但凡有一个先亮出了底牌,处境都会在瞬息间变得异常危险。   他缓过来了,再次深吸一大口气,张口就朝我喷来了臭气,这一次,我打算靠着黑水尸棺硬扛一下试试。   我快速向前走了两步,臭气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即便我提前屏住了呼吸,可还是差点被臭昏过去。   黑水尸棺好像一早就知道臭气里的灵韵是什么,没有释放出炁场,只释放出了寒气。   臭气一遇到那股寒气就变得有些怠堕了,味道变得不那么恐怖,灵韵似乎也弱了一点,可即便如此,当臭气从我身前卷过的时候,我还是感觉五脏六腑在一瞬间热了起来,好像很快就要被点着似的。   不行,单靠黑水尸棺我是扛不住的。   想到这,我立即将番天印横在身前,一边用番天印的炁场稍稍挡住臭气中的灵韵,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后撤了几步。   周天师一看我后退,立即朝我这边冲,这一下,扑到我脸上的臭气就变得更重了,我感觉自己的内脏烫到发麻,如果不是黑水尸棺一直向我身上注入寒气,估计我现在已经挂了。   不到最后一刻不亮底牌,这是我的底线,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依然打算再坚持一下。   我有种预感,只要再坚持几秒钟,周天师就会先我一步亮出最后一张牌了。   硬撑了三四秒钟,臭气散了,周天师扶着一根石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盯着我,被憋得发紫的脸上满上困惑,他大概想不明白,我为什么硬撑着不回击吧。   此刻,他身上的念力只剩下两三成了,我抱着番天印,远远地看着他,其实我倒是想冲上去,可浑身上下的骨头和脏器都在一阵一阵地疼痛,我现在能保持站立的姿势都有点勉强。   这时候,周天师猛地一瞪眼,他身上的念力突然变得非常强。   我意识到,他很可能用了和大空术类似的术法,强行凝练了念力,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当下我也没再犹豫,忍着身上的不适,一手举着番天印,思存九天,另一只手则掐出指印,开启了大阵的最后两道阵眼。   第六道阵眼被开启以后,周天师的心智立即受到了影响,我看到他眼中的光彩快速涣散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聚焦,我知道这一道阵眼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第七道阵眼被开启,我感觉自己的念力得到了加持,变得比平时强了一些,但增强的幅度很小,撑死也就提升了一成左右。   周天师瞪大了双眼,从鼻子里吭出一阵臭气,我能感觉到里面夹带的灵韵变得更加精纯,同时也更为狂躁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当周天师张大了嘴巴,最后一次喷出臭气的时候,我已经在番天印的加持下踩出了罡步,可没想到迈步的时候左腹部猛地疼了一下,我没克制住自己,顿时一个踉跄,原本应该落在天英位的那支脚,竟然落在了天蓬星位上,而这时候,周天师已经喷出了大股臭气。   正常走罡的话,依次踩下的星位应该是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蓬,可我第一脚就踩在了最后一个星位上!   以当时的情形,应该不容许我重新走一遍罡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从天蓬星落脚,依次踩下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星位,将整套罡步倒着走了一遍。   想当初在老黄家地宫,我也曾靠着逆走天罡镇住影尸,但我也不确定同样到的手段能不能压制周天师。   倒着走罡,我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背上的压力重一分,踏完三步九迹之后,背上就像是压了铁砣一样,让我几乎难以靠双脚的力量站稳。   可周天师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还是站在那里,不断吐着臭气,我引来的这道星力也没能驱散周围的雾气。只不过那些臭气来到我身边的时候,立刻被星辰力驱开,在我身周半米区域内,形成了一个臭气的隔离带。   我记得,那次在老黄家地宫镇住影尸的时候,我在倒着走完罡步之后,曾用黑水尸棺贴住了影尸的胸口,那股巨大的星力才转移到了影尸身上。   周天师身上带着尸气,也许,只要将黑水尸棺顶在他身上,星力也能像当年一样从我身上转移出去。   我侧过了身子,很艰难地朝周天师那边挪了过去,压在我背上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我每退一步,都感觉小腿骨都被压得变了形似的,一阵阵的疼。   周天师见我朝他那边靠过去,嘴巴张得更大了,从他口中喷出来的臭气也变得越发浓郁,那些臭气挤压着沉在我身上的星力,让我的压力变得更大了,同时我留意到周天师的表情也不轻松,他只是一口一口地喷着臭气,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赶紧避开我。   他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   随着我离他越来越近,他吐气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而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到他面前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脚踝都快碎了,如今还能移动,全靠胸口处的真气不散。周天师狠狠地等着我,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不停地吐着臭气,似乎想要将我从他面前逼走。   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将后背对准他,艰难地顶了过去。   当我背上的黑水尸棺印触碰到他的时候,我先是感觉背上一轻,接着又有一股更强的压力从天而降,我再也撑不住了,两腿一软,当场就被这股压力狠狠按在了地上,我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被压变形了,想咳嗽,可就是咳不出来。   周天师也被压在地上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尸毒在几秒钟之内就散尽了,尸气之后,阴气消散,阴气之后,他身上那股奇怪的灵韵连同臭气也跟着消散了。   我知道我赢了,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星力正变得越来越强,我觉得自己胸骨已经快要碎了。   万幸的是,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星力压成肉饼的时候,它开始消散了。   胸腔松脱一些之后,我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在我身后也传来了周天师的咳嗽声,他身上刚才带着尸气,被星力压住之后,受到的伤害比我大,咳嗽也比我剧烈得多。 六百八十四章 胜负难料   星力散尽,我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周天师还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我感觉他身上残留的念力非常散乱,流转在经络中的那股精气也变得非常微弱。   周天师这一身修为,恐怕是废了。   原本我还想走到周天师跟前,在他后颈上来上一下,可刚朝他走出一步,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了一下,从头到脚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慢慢地俯下身子,重新坐在了地上,这时候,我的额头和后背上已经布满了虚汗。   周天师趴在地上,有些吃力地将脸转向了我。   我现在连嘴巴都懒得动了,朝着周天师闭了一下眼,周天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随后竟笑了:“他娘的,我输给了一个后生!”   我缓了缓,才有些吃力地回应他:“你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周天师修为被废,却显得非常淡然,他冲我挑起嘴角:“咳咳……我是输了,可你也无法活捉我。”   我说:“你现在没有力气自杀了。”   周天师沉默了片刻,很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你对罗中行了解多少?”   我支撑着地面,慢慢地挪到石柱旁边,将后背靠在柱子上,长吐一口气,说:“比你想象得多。现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反正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们也有办法从你嘴里撬出答案。”   周天师盯着我,没说话。   刚才的话有点长,我花了很长时间来调整内息,直到气息稍稍平稳一些了,我才问他:“你找的那些瓶子,到底有什么用?罗中行不是一直活着么?可你说,那些瓶子,能让他起死回生。”   周天师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回应了我:“你以为,罗中行真的是罗中行吗……咳咳咳……”   我沉思了一会,半自言自语半询问地说:“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在想,所谓的心魔,会不会就是夜魔投射到他身上的一缕残魂,三千年中,随着无当的修为越来越高,这道残魂受到滋养,也变得越来越强。其实……无当不是被自己的心魔控制了,而是被夜魔的这道残魂给控制了,换句话说,罗中行开启鬼门目的,其实……是想恢复生前的法力。鬼门一开,罗中行就不再是罗中行,那个时候,他就彻底变成夜魔了。”   “很有意思,”周天师有些虚弱地说:“这种事,你去问赵宗典吧……咳咳……他可是进过夜冢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当初我们深入地藏墓的时候,曾发现夜冢附近又被人开启过的痕迹,当时我和梁厚载就推测,一定是师伯曾进过那个地方,在夜冢动手脚的人也是他。   我盯着周天师的眼睛,问:“罗中行得到压骨瓶,不用开启鬼门,也能……得到夜魔的所有法力么?你之前说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周天师呲了呲牙:“我找压骨瓶,其实是想……咳咳……提升我自己的修为,呵呵……咳咳咳……吃了瓶子里的骨粉,是可以提升修为的,提升一倍……咳咳……不对,两倍。现在,那些瓶子归你了,可那是罗中行的骨粉,你敢吃吗,呵呵……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非常剧烈的咳嗽,不断有一股一股的血从周天师嘴里溢了出来。   我沉了沉气,对他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天师一直盯着我,过了很久,他脸上突然绽放出一道让人非常狂躁的笑容:“你想知道答案?那就来阴间找我吧。最后说一句……咳咳咳……你这家伙不错。”   听到他的话,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挣扎着想朝他那边爬过去,可光是撑着地面挪了两下就让我浑身的骨头都阵阵作痛。   当时,我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我认为,周天师已经没有自杀的力气了,他连动一下都非常费力,连说话都要用尽全力,还怎么自杀?   可是我错了,我这边刚爬出没多远,就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了舌尖,一股浓稠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落到了地上。   周天师一直用非常得意的眼神看着我,直到他眼神中光彩消失,瞳孔的焦点也跟着散了。   和我们在藏宝阁外找到的那个佣兵一样,周天师的舌头里也藏着毒药,他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可我却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   我趴在周天师的对面,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塌了下去,那张刚刚还表情丰富的脸终于被死气彻底覆盖。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这一次交手,输的人其实是我。   周天师说,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我交手的,他没说谎,从刚开始交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隐藏实力,他是想消耗我的体力,直到我无法阻止他自行了断。   他大概知道,在天眼通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他是无法和番天印抗衡的,他一早就料到了自己的失败,但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将他活捉,这就是他的胜利。   我想,也许在刚开始交手的时候,周天师还存有一丝侥幸吧,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也曾想赌一把,说不定能顺利将我除掉,顺利离开眼前这座大殿。   我吃力地挪动身子,靠着石柱重新坐了起来。   大殿里的阵法还没有破除,第三道阵眼的效力还在,迷雾包围着我,仉二爷的声音穿破了浓雾,从殿门那边传到我耳中:“有道,里面怎么样了?我感觉另一个念力消失了。”   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应他,将头靠在石柱上,闭上眼睛,等待精神和体力一点一点地恢复着。   后来我好像睡着了,但半睡半醒,仉二爷他们在大殿外的呼喊声我大致也能听到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睁开眼,扶着石柱,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掐动指印,关闭了第三道阵眼。   由于大阵中的其他六个阵眼都已经废了,第三道阵眼一关,阵法也跟着破了,大殿中的迷雾也以很快的速度变淡、消散。   仉二爷他们一股脑地冲到我身边,我长吐一口浊气,朝他们笑了笑,梁厚载和刘尚昂第一时间凑上来,一左一右地将我扶稳。   我的气息还是有点虚,不太想说话,只是朝周天师那边扬了扬下巴。   闫晓天这时候也跑过来了,他一眼看到周天师的尸体,几乎是惊叫着问我:“魏长老就是周天师?”   我点了点头。   仙儿和罗菲已经到了我跟前,两个人都是反复在我身上扫视着,看我有没有受伤。   仉二爷对我说:“有道,你先去休息吧,既然周天师已死,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我有些吃力地摆了摆手:“事还没完呢。唉,给我弄点吃的吧,真真是饿坏了。”   闫晓天不敢耽搁,赶紧到门外招呼,让人送水送食物过来,我也是这才发现,除了仉二爷他们,很多百乌山弟子也来了,只不过这些人都没有进入大殿。   罗菲搬来一张宽敞的椅子让我坐下,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水和食物,我先喝了几口水,随后就慢条斯理地吃起了东西。   吃下东西以后,我又恢复了一些体力和精神,在这期间,闫晓天一直蹲在魏长老的尸体旁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我想,闫晓天此刻的心境也是五味陈杂吧。   梁厚载一边将开了盖的牛肉罐头递给我,一边问我:“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说:“正常说话没问题。”   经我这么一说,仉二爷、闫晓天,还有刘尚昂全都凑过来了。   闫晓天问我:“刚才大殿里全是雾气,那阵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说呗。”   我知道这个问题他们早晚要问的,于是笑了笑,喝了口水,随后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概括着陈述了一遍,但我没有把话全都说透,多少隐瞒了一些东西。   我只是告诉闫晓天他们,周天师寻找压骨瓶,只是为了让罗中行“起死回生”,但我没告诉他们,吃了瓶子里的骨粉可以极大地提升修为。另外,我也没有提及夜冢被师伯动过的事。   等我把话说完,梁厚载、刘尚昂、仙儿、罗菲,他们四个都没再追问什么,闫晓天和仉二爷则询问我“让罗中行起死回生”是什么意思,闫晓天又问我是如何断定魏老头就是周天师的。   闫晓天好像对罗中行的事不太感兴趣,但很想知道我是如何断定魏老头的身份的。   对于第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也只能如实地告诉闫晓天和仉二爷,我也不知道周天师是什么意思。   至于第二个问题嘛,其实在见到魏老头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他就是周天师。   我告诉闫晓天,其实在抓住蔡淳的时候,我就已经判断出叶凡心不是周天师了,当时蔡淳曾告诉我们,百乌山潜伏了九个人,其中出现了叶凡心的名字,但没有出现李炳申的名字。   要知道,李炳申身上带着一个和蔡淳一样的玉镯子,那东西是用来隐藏修为的,李炳申本来就有很大的嫌疑,加上他一个原不该有多少修为百乌山入门弟子,却要刻意隐藏修为,这就足以说明他有问题。   其实我一度怀疑,李炳申就是周天师。   可从藏宝阁回大殿的时候,我思考过一个问题,以周天师的小心,他本人是不太可能进入我们的视野中的。   叶凡心、蔡淳、李炳申,这三个都曾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这其中,叶凡心和蔡淳的名字都在九人名单上,我认为,周天师既然能篡改记忆,就不可能让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这个名单里,他不会让蔡淳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所以说,凡是出现在九人名单里的人都不可能是周天师。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炳申成了嫌疑最大的人,可归结起来,我之所以怀疑他,还是因为他每次现身,身上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号,让人不得不起疑。 六百八十五章 疑点重重   正是因为我坚定地认为周天师绝对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所以我确定,李炳申也不太可能是周天师,他和叶凡心、蔡淳一样,也是周天师放出来的诱饵。   其实,当初我建议到藏宝阁那边挖宝的时候就设想过,如果周天师派人去抢夺宝物,那么这个人一定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也不知道他在百乌山中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那时候我就推测,这个被周天师派去的人,也许会刻意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周天师以外的人身上。   很幸运,我常年练习小推算术形成的直觉帮了我,我猜中了。周天师的确想要依靠蔡淳的嘴,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叶凡心或者李炳申身上去,可惜他棋输一招,当闫晓天将宝物在大殿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他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性子。   周天师很聪明,他依靠魏长老这样一个身份在百乌山潜伏了十几年,按理来说,论心智和城府,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之所以上当,只是因为我们传递给他的信息太有诱惑力,十几年如一日的潜伏,只为了找到压骨瓶子,如今,那些东西终于要出现在他面前,却有可能被我们抢先一步得手,以至于他在最后一刻失去了理智。   说白了,这次能将周天师挖出来,其中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闫晓天听我说完这些,长吐了一口气:“唉,这么麻烦?还好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如果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我可没办法将周天师给挖出来。”   梁厚载对他说:“你最近主要还是静不下心来,毕竟你师娘出了那些事。”   一提到闫晓天的师娘,闫晓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转过头来问我:“那……周天师死了,师娘她们的记忆能恢复吗?”   我和梁厚载都没回答他,只是同时将视线转向了仙儿。   仙儿察觉到了我们的眼神,咂了咂嘴,说:“反正我的记忆刚才就恢复了。”   梁厚载问她:“那个灰色的猫头鹰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也是你在老林子修行时的伙伴吗?”   仙儿想了想,说:“也不能算是伙伴吧,它应该算是……我的师弟,不过他就在师父那边挂了个名,没跟着学几天本事。我记得,光绪年间的时候,它就偷偷下山,跟着一个云游的道士走了。”   光绪年间,云游道士,我总觉得仙儿的话好像有点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梁厚载又问她:“那个云游道士叫什么?”   “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仙儿皱起了眉头,很用力地思考着,过了大约两三分钟的样子,她才拍了一下掌,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道士叫周正,道号无失道人。”   无失道人,这又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可我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说过了。   还是梁厚载对我说:“道哥,你还记得苏三通吗?”   我稍微想了想,点头:“记得,苏三通不是老黄家的先祖嘛,东北老黄家原本是老苏家,就是从苏三通时代开始,苏家才改姓黄……”   说着说着,我就想起来无失道人是谁了。   他就是当初在老黄家出现过,还留下了血煞阵阵谱的那个老道人,当初我们去东北老黄家的时候,睡狮苏醒,血煞阵已经有崩溃的迹象,如果不是夏师伯和赵师伯用三才阵压住了邪墓中的邪气,东北老黄家的人,今天恐怕已经死绝了。   我对仙儿说:“当初在东北老黄家的时候,没听你提过这些事啊,那时候黄老太爷可是不止一次提到过无失道人。”   仙儿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应我:“当时我也没想起小灰的事来,有可能在那个时候……我的记忆就被动手脚了,对,那时候,我都忘了还有小灰这么一个师弟了。”   梁厚载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当初篡改你记忆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无失道人了吧。啊,这么看的话,无失道人就是这位周天师了,怪不得老黄家的事有那么多盲点,看样子,当初他进入老黄家的时候,也篡改过一些人的记忆,当年的一些真相,就是被他用这种方式掩藏起来的。”   对,无失道人叫周正,正好也姓周,他应该就是周天师没错了。   可如果周天师真的就是那个周正,他活到今天多少岁了?这不太现实吧。   对于此刻的闫晓天来说,最让他挂心的还是叶凡心的情况,他凑到我跟前,戳了戳我的肩膀,对我说:“既然我师娘也恢复记忆了,就不用让人去抓她了吧?”   我摇头:“还是要抓,蔡淳供出来的那些人全都要抓,咱们现在只能确定你师娘不是周天师,但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葬教的人。闫晓天,在这件事上,你是不能有私心的。”   闫晓天猛地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有时候,太感性也不是件好事。罗有方干什么去了,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他呢?”   仉二爷说:“他在藏宝阁那边盯着李炳申呢。”   既然说到了李炳申,我就多嘴问了一句:“李炳申的修为怎么样?”   仉二爷说:“嗨,很一般,不过这家伙的隐匿术非常厉害,就是和赵老鬼比,也是不相仲伯。”   我:“谁?”   仉二爷紧了紧眉头:“赵宗典。李炳申的隐匿术和赵宗典的一样,也是靠阴气来催动。”   梁厚载补充道:“应该说,李炳申用的隐匿术,和守正一脉阴支的隐匿术,应该是一脉相承的。”   我坐在椅子上,环抱起了双手:“说起来……周天师刚才也使出了天罡剑,我就在想,他也姓周,说不定是周烈的后人。可我看过阴支那边的典籍,师伯的隐匿术,应该是从唐朝的一个走江门派那传进寄魂庄的,李炳申是从哪学来的呢?”   仙儿插嘴问我:“走江门派是干什么的?”   我就解释道:“就是水贼,在江河中打劫商船的盗贼。”   梁厚载:“周天师进入这里的时候,也用了那种隐匿术吗?”   我摇头:“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梁厚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那也就是说,李炳申的传承并非得自周天师啊。啧,这就怪了。”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和周天师交手的时候,我曾问过他夜魔的事,他没有回答,只是让我去问我师伯。   难道说,师伯和潜藏在百乌山的这群人也有牵连,是他将阴支特有的隐匿术传给李炳申的?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多说话。   如今师伯和罗有方好不容易回归寄魂庄,我可不想让他们再次成为被人怀疑的对象。   仉二爷见我半天不说话,拍了我一下:“想什么呢?”   我抬头道:“没什么。二爷、闫晓天,咱们得尽快把大殿底下的骨瓶挖出来,只要这些东西还在,百乌山就不得安宁。”   仉二爷:“挖出来以后怎么处理。”   我沉了沉气:“毁掉,彻底毁掉它们,渣都不能留下。”   闫晓天立即出去招呼人手了,梁厚载目送他离开大殿,才开口问我:“道哥,你刚才说起压骨瓶的时候,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些话没说透呢?”   我笑了笑:“果然瞒不过你。周天师他们找的那些瓶子,是可以用来提升修为的,听周天师说,如果吃了瓶子上的骨粉,修为至少能提升一倍。”   仉二爷点了点头:“哦,你是担心闫晓天会觊觎那些骨粉啊。”   我说:“嗯,修行一道,最讲究循序渐进,靠着外力强行拔高修为不是正道,加上咱们也不知道那些骨粉是什么来头,如果吃了,说不好会变成第二个罗中行。百乌山大多传承都在这千多年来荒废了,闫晓天一心想着重振百乌山,加上如今百乌山内忧很重,闫晓天自己也很清楚,他之所以压不住长老会,说白了还是修为太浅。唉,我就是担心他执念太深,会误入歧途啊。”   听我说了这么多,仉二爷突然笑了:“呵呵,你说话的口气,真是和你师父当年一样一样的。也不知道老柴头是怎么教的,仉若非那小子怎么就是不肯像我呢,那个熊孩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仉二爷的话茬,就是跟着笑。   没过多久闫晓天就带着人来了,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好像有话要说,可终究没停下来,犹豫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了。   我冲着闫晓天的背影喊了一声:“闫晓天?”   他慢慢地停下,又慢慢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闫晓天下意识地走到我跟前,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仉二爷和梁厚载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招呼其他人走远一点,仙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闫晓天,好像很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罗菲拉了她两下才把她拉走。   等仉二爷他们退出一段距离了,闫晓天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有道,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我说:“是你师娘的事吧?”   闫晓天笑得有些尴尬:“你看,我也知道你现在很累,可……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娘。她现在被怀疑成了葬教的人,我……”   说到这,闫晓天就说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估摸着他们要挖出压骨瓶还需要一段时间,就叹了口气,问他:“蔡淳供出来的那些人都抓住了?”   闫晓天点头:“我把师娘安置在了百炼堂,让人守着她,其他人都送到刑堂那边去了。”   我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走吧,我去和叶前辈谈谈。”   闫晓天忙不迭地过来扶我,我的两条腿还有些发软,确实需要人搀扶,也没客气,就由闫晓天扶着朝大殿外面走。   临出大殿的时候,闫晓天嘱咐那几个跟着他来的人,让他们一切听从仉二爷的调遣,就算二爷要把大殿给拆了,他们也必须执行仉二爷的命令。 六百八十六章 破而后立   出了大殿,我在闫晓天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百炼堂。   闫晓天一直将我送到通向的楼道口,在这里守着两个入室弟子,闫晓天让他们先下楼,随后对我说:“你去和我师娘聊聊吧,我……我就不上去了。”   我点了点头,抓着楼梯的扶手艰难地爬上楼梯,敲响了顶楼的木门。   等了三五秒钟门就开了,叶凡心站在门的另一边,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见来人是我,她先是朝我身后观望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朝我拱手作揖:“左掌门。”   我朝她摆了摆手:“闫晓天是我的至交,您又是他的师娘,本来应该我给你行礼的。可惜我现在有些虚,就怕作揖的动作太大,不小心摔倒在门外了。”   叶凡心愣了一下,随后将门完全敞开,邀我进去坐。   我找了一张带垫子的木椅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帮闫晓天问问您,您到底是不是葬教的人。”   叶凡心大概也没想到我这么直接,显得有些吃惊,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看到她摇头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之前就推想过,以周天师的行为特点,他会找一个最清白的人来做自己的替罪羊,因为这样的人最难受到怀疑,而一旦受到怀疑,又最难被谅解。   和葬教勾心斗角十多年,对于周天师这样的人,我摸得还是比较透彻的。   我心里想着这些,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就这么沉默着,叶凡心也一直没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非常沉闷。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没由来地问我一句:“左掌门喝茶吗?”   我“哦”了一声,回应道:“喝点也行,呵呵,平时没有喝茶的习惯,好茶坏茶对我来说都一样。”   叶凡心笑了笑,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盒茶叶,又烧了热水,将茶叶沏散,清新的香味立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恍惚间,我脑子里浮现出了一道景象,年幼的闫晓天坐在我现在的位置,叶凡心在不远处将滚滚热水慢慢倒进一个小壶里,我无从知道那时候的叶凡心是如何看待闫晓天的,但我能想象到,当时的闫晓天一定缩在这个小角落里,静静看着叶凡心的一举一动,目不转睛。   当叶凡心将茶杯放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嗅了嗅杯子里的味道,说一声“好茶”。   叶凡心坐在我对面,冲我笑了笑:“这些茶还是南茜姐给的呢,记得第一次见到左掌门,也是在南茜姐住的地方。”   我也笑了:“当初见到叶前辈,我还以为您是闫晓天的贴身秘书呢。”   叶凡心:“那时候晓天经常在外面接活,他修为不高,性子又急,我怕他有什么闪失,就一直跟着他。”   我长吐一口浊气:“都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晃眼的功夫,这么多年过去了呢。”   叶凡心点了点头:“是啊,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从昨夜到今夜,百乌山已是沧桑巨变。说起来,晓天真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些年他挺难的,可至少还有你们这些朋友,不像楷哥……”   说到这里,叶凡心又沉默了,她低下头,慢慢品着茶,似乎是想借此掩藏心中的尴尬。   我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茶,随后问叶凡心:“叶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凡心叹了口气:“我打算离开百乌山,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么多年没离开百乌山了,也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盯着叶凡心的眼睛说:“你不能走,闫晓天需要你留下。”   叶凡心无奈地叹气:“唉,我这一走,又怎能不挂念他,他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我留在这里,只能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的百乌山,可以说是内忧外患了吧,我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就像自己的孩子?听叶凡心这么一说,我就知道闫晓天没戏了。   可不管叶凡心怎么想,她现在离开百乌山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想了想,对叶凡心说:“你现在离开百乌山的话,不利于闫晓天在长老会立威啊。”   叶凡心疑惑道:“为什么?”   我就帮她分析:“等眼前的事过去,长老会的股权被压缩,他们肯定会消停一阵子。但我想,长老会不会消停太久,等风波过去以后,他们依然会拿你和闫晓天的关系来说事,你走了,闫晓天不管怎么说,长老会都会说,他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名,才将你送出百乌山的。其实你和闫晓天本来也没什么,可‘清者自清’这句话,放在百乌山是不适用的。”   叶凡心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低头品起了茶。   我又补充了一句:“长老会是沆瀣一气,这些人,三人成虎,就算是不存在的事也会被他们弄成真的。到了那时候,闫晓天才真是麻烦了。”   叶凡心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闫晓天要在长老会立威,他到底要怎样才能立起威信来呢?”   “叶前辈,你想一下,”我靠在椅子背上,慢条斯理地问她:“闫晓天这些年为什么无法在长老会中树立威信?”   叶凡心看着我,摇头。   我看出来了,叶凡心和闫晓天一样,也是个拿不出主意的人,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之后才对叶凡心说:“总得来说,就是因为闫晓天弱势惯了,即便成了掌门,他在长老会面前依然强硬不起来。他现在已经有一定的实力,却总是被各种规矩束缚着,没办法强硬起来。所以,他想要硬,第一件事就是打破那些老规矩。”   叶凡心看着我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疑惑,显然没有参透我话里的意思。   我干脆就直说了:“下一次,长老会再用你和他的关系来说事,闫晓天需要摆出一个姿态。这个姿态就是‘我就是喜欢我师娘,你们能把我怎样!’。说实在的,只要闫晓天不把长老会放在眼里,那些老家伙还真不能把他怎样,只要他们明白如今已经无法撼动闫晓天了,百乌山才能真正得到安宁。”   听我这么一说,叶凡心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尴尬了,她咬着嘴唇,好半天都没说话,从她的表情上我也能看得出来,她知道闫晓天对她的感情,至于这份感情她能不能接受,之前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叶凡心才冲着我摇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这样的话,就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呀!”   我说:“墨守成规可帮不了百乌山,想想百乌山那些乱七八糟的教条已经延续了千年,早就该改一改了,再说,你是单身,闫晓天也是单身,那条法律规定他不能喜欢你了?他喜欢你是他的事,和那些长老有毛线的关系!”   叶凡心听不下去了:“左掌门,你越说越离谱了。”   我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说道:“闫晓天现在要做的事,绝不是继续抱着那些老规矩,眼睁睁地看着百乌山沉沦下去,他现在要做的,是破而后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可叶凡心还是不停地摇头。   我就对她说:“闫晓天没别的选择,想立威,必须这么干。可我了解他,他一定会犹豫,他需要信心,而能给他这个信心的人,只有你。如果你走了,闫晓天可能会丧失最后一次立威的机会。叶前辈,留下来吧,为了闫晓天和百乌山,留下来。”   叶凡心终于不再摇头了,她盯着我,还是没说话。   我继续说着:“这可能是长老会最后一次被抓住把柄了,闫晓天为了保护你,是有胆量和长老会翻脸的,可如果你走了,他没了牵挂,同时也没了动力。”   “是么?”叶凡心短暂地吐出这么两个字,又开始沉默了。   “叶前辈,言尽于此,”我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刚才说的话,还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我就扶着墙壁移到了门口那边,当我很艰难地将两只脚都挪出门槛的时候,听到叶凡心在我身后说了句:“我会留下来。”   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转头,说一声:“那就好。”,就迈下了楼梯。   闫晓天就在楼梯口的拐角处等着我,一见我出来,就快速跑上来扶住我,一边小声地问:“怎么样?”   我说:“你师娘不是葬教的人。她打算在这次的事解决以后,就离开百乌山,不过被我劝阻了。她会留下来,但至于留多久,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以为闫晓天听说叶凡心会留下的时候,至少会兴奋一下,没想到他却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希望师娘走,她待在百乌山,总是做什么都不顺心。”   “先下楼。”我拍了拍闫晓天的后背,指指楼梯。   闫晓天扶着我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了:“不对啊左有道,我堂堂百乌山掌派,怎么一不小心变成你的拐杖了。”   我当时就乐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扶我一下还有意见了?闫晓天你不仗义啊。”   闫晓天笑着朝我这边凑了凑,一边说着:“看在你帮我这么大忙的份上,当拐杖就当拐杖吧。”,一边扶着我继续朝楼下走。   虽然他嘴上口口声声说希望叶凡心离开百乌山,但看得出来,得知叶凡心能留下来,他还是很开心的。   来到百炼堂门外,闫晓天将守门的两个人赶走,随后对我说:“你刚才想说什么,非要下了楼再说?”   我就将之前和叶凡心谈话的内容尽量详细地说了一遍,在我说话的时候,闫晓天就直皱眉头,等我把话说完,他的反应和叶凡心差不多,也是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干就有点过分了,百乌山的规矩毕竟是老祖宗定下来的,你让我破而后立,说白了就是让我更改祖宗留下的规矩呗,不行不行,怎么想我都觉得不太合适。”   我问他:“你想保护你师娘吗?”   闫晓天点头:“当然想啊。”   我再问他:“你想重振百乌山吗?”   闫晓天还是点头:“这还用说!”   我接着问:“那百乌山最大的弊病在哪,你知道吗?”   这一次,闫晓天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回应道:“墨守成规。” 六百八十七章 舒云杯   我用力拍一下他的肩膀:“那你还犹豫个屁!”?   闫晓天:“不是……那什么,左有道,不瞒你说啊,我是真……真没那个魄力。”   我说:“这也不需要多大的魄力,你只要想清楚你要干什么就行了。为了你师娘,为了百乌山,为了百乌山和寄魂庄的友谊,这事你必须得办。”   闫晓天皱起了眉头:“你哪来这么多‘为了’,唉,我试试吧,就是不知道我态度一旦强硬起来,那些长老又会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   我说:“你现在的修为还是太低了,个人实力不足以镇住长老会。我觉得吧,你应该找一个可以托付的心腹,能将百乌山的所有事务都托付出去的那种。以后有人帮你料理宗门里的大小事务了,你就可以像你大师父那样,没事闭闭关,好好攒一攒道行。”   “唉,再说吧,”闫晓天叹口气,对我说:“后边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蔡淳供出来的那些人要处理,长老会压缩股权的事要处理,还有大殿那边……不知道他们挖到那几个瓶子没有。”   我说:“不知道呢,还是过去看看吧。哎呀,我现在走不动了,要不你背着我吧,顺便练练脚力。”   闫晓天:“你少来,我靠就你那两百多斤的体重,没等把你弄到大殿呢我先趴下了。来来来,我还是扶着你吧,咱们麻利点走。”   还麻利点走,我现在真的快走不动路了。   在闫晓天的搀扶下,我磕磕绊绊地回到了大殿,仉二爷他们已经砸开了大殿中央的石板,开始对掺合了大量碎石的地基进行挖掘了。   我现在干不了体力活,于是就找了个还算安静的小角落坐了下来,闫晓天去给仉二爷他们帮忙了,仙儿和罗菲则凑过来找我聊天。   当时真的是太累了,我和她们两个聊了没几句,就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朦胧间,我感觉有人帮我盖上了毯子。   我这一睡就是七八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刘尚昂和闫晓天正一人抱着一把锄头,站在我旁边闲聊。   我站起来,试着活动一下手脚,除了背上还有些发酸,之前的疲劳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刘尚昂问我:“怎么样,歇过来了吧?”   “差不多了,现在就是饿。”   刘尚昂立刻跑去拿压缩饼干了,我则问闫晓天:“挖出东西来了吗?”   闫晓天:“挖出三个瓶子了,现在还在挖。”   仉二爷拎着一个三色瓷器走了过来。   我对瓷器的了解不多,看二爷手里的那个东西,不像个瓶子,倒像个体积被放大过的酒盅。   二爷来到我跟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一边说着:“这就是周天师他们要找的东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叫它压骨瓶,这应该是在五代十国年间遗失的一套舒云杯。”   我接过那个瓷器,仔细看了看,在我的印象中,唐三彩的瓷器应该是以黄、绿、白三色为主,可眼前这个东西却是蓝、绿、白三色。器身上浮刻着卷曲的白云、蓝色和绿色则大面积地分部在上下两半部分,应该是代表着天和地。   瓷器上的灵韵很强,上面还散发着一股香木的味道。   我问仉二爷:“这东西是什么来头?”   二爷指了指我手里的瓷器:“据说当年袁天罡在渭水之滨设坛做法,他的几个弟子挖桩的时候,从沙土中挖出了六个瓷杯,上刻‘青天浮白,万里悠葱’,袁天罡感叹于瓷杯上的灵韵精纯强劲,就收来做了祭器,取名‘舒云杯’。袁天罡羽化之后,这套舒云杯就一直存放在宫中,直到朱温篡唐,唐昭宗被逼迁都洛阳,舒云杯就不知所踪了,没想到落入了百乌山的手里。”   刘尚昂问二爷:“二爷,你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吧,怎么知道得这么透彻呢?”   二爷笑了笑:“我们老仉家就是干这个的。”   简单应了这么一句之后,仉二爷就没下文了,刘尚昂还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呢。   我对舒云杯的来历没什么兴趣,我只知道,这上面的骨粉极可能是邪物,不管它多么名贵,都必须彻底毁掉。   我问仉二爷:“听闫晓天说,已经挖出三个了?”   仉二爷:“我们刚刚把剩下的三个舒云杯都挖出来了,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   我点了点头,对闫晓天:“准备好几把铁锤,再弄点酒精,呃……还有九根白蜡烛,要粗的,长度不超过一尺的新烛。”   闫晓天叹了口气:“唉,你就折腾我吧,行,你等着,我让人给你找去。”   说完,闫晓天就招呼了几个人,让他们出去找我要的东西了。   我试着用手掌压了压舒云杯的杯身,非常坚硬,而且很滑。仉二爷就在一旁问我:“你要铁锤,不会是想把它砸碎吧?”   我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仉二爷皱起了眉:“舒云杯可是号称比玄龟甲还要坚硬,不一定能砸碎啊。”   我说:“看质地,确实很硬。我打算先用火烧,等冷却了以后再下锤。闫晓天!”   闫晓天听到我的声音就凑了过来:“又有什么事?”   我想了想,说:“我记得百乌山这边好像有个冰室吧,那里头还存着冰吧?”   闫晓天:“当然有啊,你要用冰块吗?”   经我点了一下头,闫晓天就朝不远处的几个入室弟子招了招手:“你们几个,去冰室那边弄点冰块过来,要个头大的。”   那几个人一句废话没多说,立即离开了大殿。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之前被闫晓天支出去的那些人就分别带着东西回来了,最后出去的几个人则抱来了一块很大的冰砖。   我先是在舒云杯上抹了油,用火将油点燃,又让闫晓天架了柴堆,燃火炙烤杯身,直到杯身被烧红了,先用水将它稍微冷却一下,再打碎冰砖,将碎冰大捧大捧地将刚才还滚烫无比的舒云杯强行冷却、冻结。   不管舒云杯有多硬,上面的灵韵受到大阳****的影响,很快变得散乱,杯身也随之变脆了。   我简单地清理一下附着在瓷杯上的冰碎,端起铁锤,用力砸了上去。   可即便舒云杯已经变脆,在我全力一击之下,也仅仅是杯口处被砸崩了一个很小的缺口。   杯口一破,大量精纯灵韵就从中蹿了出来,灵韵中还带着一股让人心焦的邪气,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仉二爷也拿起一把铁锤,和我一起对着舒云杯乱抡,他的力气足够大,每一锤下去,都能将舒云杯砸裂一道很深的口子,灵韵外泄,我让梁厚载先带着其他人离开,大殿中只剩下了我和仉二爷两个人。   仅仅是第一只舒云杯,我和仉二爷就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将它彻底杂碎,随后我又在那些碎片上浇油、点火,等火势撩起来以后,在火团周围摆放九根蜡烛,用定魂符的灵韵驱动烛火,将舒云杯上散发出的灵韵一点一点地烧尽。   六只舒云杯,我和仉二爷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它们彻底毁掉。其间冰砖和油不够用了,闫晓天还让人重新准备了一些。   当最后一个舒云杯中的灵韵被烛火烧尽的时候,仉二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些惋惜地说:“真是可惜了,流传千年的舒云杯,就这么没了。”   我望着越来越暗淡的火团,不禁摇头:“它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仉二爷:“接下来什么打算?留在百乌山,帮闫晓天对付那些长老吗?”   我还是摇头:“剩下的事让他自己去处理吧。我得回趟渤海湾,有些事要向师伯问个清楚。”   闫晓天他们感觉到灵韵消散,也都回到了大殿。   进入大殿以后,闫晓天看了看被火烧黑的地面和被烟熏成焦黄色的房梁,有些抱怨地对我说:“你们就不能到大殿外面去搞这些事吗?唉,看样子大殿又得重新装潢。”   我没回应他,只是问刘尚昂:“联系过庄师兄了吗?”   刘尚昂点头:“庄大哥他们下午就到。”   我点了点头,转而对闫晓天说:“我们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去办,等庄师兄一来,我就要走了。”   “这么急?”闫晓天瞪大眼睛看着我:“长老会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呢。”   我拍了一下闫晓天的肩膀:“长老会的事就看你的了,强硬起来吧,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闫晓天盯着我,沉默了好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三点左右,庄师兄就带着大伟他们来了,和过去一样,他们这次的任务还是收押俘虏,除此之外,庄师兄他们还通告百乌山的几大世家,由于他们多次和葬教联合,现在也无法确定家族中还有多少人是葬教成员,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组织上会对他们进行持续调查,让他们配合工作。   这算是我帮闫晓天的最后一个忙了,几大世家都成了嫌疑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们应该不敢太过张扬,压缩股权的事,闫晓天处理起来应该也比较容易。   庄师兄走后,我们才辞别了闫晓天,踏上了回渤海的旅途。   在路上,梁厚载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他有些感慨,说我们十几岁那会虽然也经常跟随师父在外面走动,经历的危险也不少,但每次处理完一件事,总归还有休整的时间,可是现在却总是一件事还没处理完,另一件事就找上门来了,日子变成了连轴转,不停地奔波。   这样的日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只是梁厚载,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大家都有些吃不消。   不过仉二爷说,像这样的日子一般也就持续二三十年,等我们将下一代培养起来,就处于半退休状态了,到了那时候,日子就清闲起来了。   对于仉二爷的话,我是不太相信的,想当初,我师父一边要培养我,一边还要到处走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师父仙逝以前,都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   像我们这种人,太早经历生死,心智几乎是都是被催熟的,都算得上是没有童年的人。现如今,我们正值大好年华,却又无法体会青春的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老了以后会怎样,但我知道,在鬼娃成长起来之前,我大概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奔波下去。 六百八十八章 日月精华   刘尚昂将车开到渤海湾,我们先送仉二爷和王磊回家,随后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我住的“新赋海”小区。   进家门的时候,师伯已经铺开了地铺,在客厅里睡了。   我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师伯,但见他已经熟睡,加上我也累得不想多说话,就决定将所有问题留到明天再问。   仙儿和罗菲很不客气地占据了我的卧室,我、梁厚载、刘尚昂,我们三个挤在客房,罗有方一进门就扑在了沙发上,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自从在渤海墓找到了那个骨牌以后,罗有方的睡眠就变得和寻常人没有区别了。   临入睡的时候我才发现李壬风正站在阳台上,他面朝着窗外,不知道在干什么,当时我已经困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也没精力去管他,朝阳台那边瞅了一眼就卷了卷被子,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李壬风在阳台上“哎呀呀呀”的叫喊声把我吵醒。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就看见李壬风一边大叫,一边对着窗户手舞足蹈。   我就朝着他喊:“你在那鬼叫什么呢,没看见这里有人睡觉吗?”   李壬风刚才折腾的厉害,现在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他拉开了阳台上的玻璃门,一脸兴奋地对我说:“师叔,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我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仔细打量了他一下,他除了满脸都是油,头发也乱糟糟的之外,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李壬风跳了两下,对我说:“我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附着一股很绵长的灵韵。”   灵韵?他身上明明一点灵韵都没有。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到底在干啥?”   李壬风乐呵呵地对我说:“师伯祖教了我一套很牛的功法,让我可以吸收日月精华,得到灵韵。哎,我昨天上站在阳台上,吸收了一晚上的月光精华,又吸收了一上午的日光精华,现在我觉得自己身上真的有一股绵绵的灵韵了。我现在不管触摸什么都觉得软绵绵的,身上也软绵绵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关节有点酸痛呢。”   这家伙,敢情是又被我师伯给耍了。   我赶紧爬下床,跑到李壬风跟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比正常体温要热一些。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绵长的灵韵,你这是冻感冒了!你也真是,我师伯的话你也能信,赶紧吃药去,电视柜左边抽屉里有感冒药。”   李壬风愣了一下:“感冒了,那就是说……我身上没有灵韵咯?”   “废话,赶紧吃药去,吃完药好好睡一觉。”   我一边催促着,一边将李壬风推出了门外。   将李壬风支走以后,我才草草地穿好衣服,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梁厚载和刘尚昂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   这边我刚收拾好,打算去卫生间洗刷,师伯就推门进来了,他进门的时候还朝阳台那边看了眼,脸上带着坏笑。   我看到师伯的坏样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师伯,你别老戏弄李壬风了,这都第几次了?”   听我这么一说师伯就乐了:“嘿嘿,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干不是?哎,说正经的,听刘尚昂说,你们这次去百乌山,碰上周天师了?”   我点头:“嗯,本来我还想抓活的,没想到他那么决绝,竟然咬舌自尽了。”   对于周天师的死,师伯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问我:“听说,你是靠一己之力把他降服的。”   “也不算是一己之力吧,我提前在大殿里布了阵法,又靠着番天印和青钢剑,加上我天生天眼,正好能克制他的天眼通,才勉强将他打败的。”   我一边和师伯说着话,一边叠好了被子,捋平了床单。   师伯很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你能打败周天师,这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你知道他修行了多少年,你才修行了多少年。其实上次在九封山见你凝聚念力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现在的修为,和几年前的柴师弟已经差不了太多了。”   我打开阳台上的窗户,让屋子里透透气,一边回应着:“我现在的道行,应该有师父当年的八九成了吧,不过对于术法的运用,我和师父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对了师伯,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你。”   师伯:“什么事?”   我说:“您在几年前,应该是进过夜冢吧?”   师伯努力回想了一会,说:“你是说地藏墓里头的那个老墓穴吧,对啊,我确实进去过啊。”   我问师伯:“师伯,你当时进去……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师伯依旧是想了想才回应我:“我当时是尾随不周山的人进去的,可进了老墓以后,那些人想提前唤醒夜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阻止他们,后来墓穴里的邪气大量外泄,那些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就消失了,我找了两三天也没找到他们,就急慌慌地出来了。”   不周山,我听说过这个地方,在神话传说中,它是上古时期的顶天柱,被水神共工撞断,顶天柱一断,苍穹塌了半边,大地被砸裂,地上的江河洪水大作,天河水也不停地向凡间倒灌,而在天破之后,随着天河水一起落下来的还有陨石和天火,在这之后,才有了女娲补天的故事。   在一些古籍上,也将不周山当做是天灾的象征。   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人能确定这座不周山到底在哪里,我也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承袭了不周山的山名。   心里一边想着这些,我不禁疑惑地问:“不周山的人?”   师伯点了点头:“嗯,和葬教一样,不周山也是一个邪教似的组织,不过他们和葬教没有太大的关联。我记得,当时有个人手里抱着一个巴掌大的鎏金瓶子,说是能将夜魔的残魂吸进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炼化,夜魔就能重生。”   我沉默了一会,又对师伯说:“周天师在临死前说了一番话,让我很在意。他说,只要集齐了藏在百乌山的六个压骨瓶,就能让罗中行起死回生。可罗中行不是一直活着么?周天师暗示我,那六个压骨瓶,可能和夜魔有关。”   “起死回生?”师伯皱着眉头,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再次开口:“六个压骨瓶?你说的是舒云杯吧?”   我不禁惊讶起来:“师伯也知道舒云杯?”   师伯笑了笑:“呵呵,你不是说罗中行想起死回生么,又提到了压骨瓶有六个,那我只能联想到舒云杯了。你还没回答我,藏在百乌山的东西,就是舒云杯吗?”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师伯接着对我说道:“舒云杯其实就是用夜魔的骨粉压制成的,罗中行如果能得到它,就能得到夜魔的法力。所谓的起死回生,应该就是指得到夜魔的所有法力。但那样一来,罗中行的心智就会渐渐被夜魔占据,他就不再是罗中行,而是真正的夜魔了。”   我说:“其实从百乌山回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也许罗中行就是夜魔。”   师伯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我:“我是说,也许一直困扰无当的心魔,就是夜魔的那一道残魂。”   师伯:“啊……你的意思是,罗中行并不是从无当的负面人格中分裂出来的,而是夜魔本尊,嗯,有可能,确实有这种可能。这样一来,罗中行想借助舒云杯起死回生,也就说得通了。哦,对了,刚才忘了问你,你们是怎么处理舒云杯的?”   我吐了一口气浊气,说:“彻底毁掉了。”   师伯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又问师伯:“师伯,你是怎么和不周山的人牵扯上的,又是从哪知道舒云杯是用夜魔的骨粉压制出来的呢?”   师伯:“哟,这说起来话可就太长了。简单点说,就是……呃……当年我和柴师弟曾因为一些事和不周山有过些交集,其实不周山虽说是邪教性质的,可他们和葬教不一样,伤天害理的事做的不多,我之所以去青海找他们,还是因为葬教内部有消息称,不周山那段时间正和葬教争夺什么东西,我也是心里觉得奇,就跑去看一看。至于舒云杯的事嘛,是当初我和李良一起下墓的时候找到过一个古碑,李良破译了碑文,上面说了不少和舒云杯有关的事,当初仉侗那家伙也在场。”   怪不得仉二爷一看到那些瓶子就知道它们是舒云杯。   我挠了挠头皮:“可那些舒云杯明明是唐三彩的工艺啊,怎么是用夜魔的骨粉压制成的呢,难道说,在唐朝年间,也有人进过夜冢?”   师伯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李良发现的那个石碑,好像是周朝的东西,按说周朝的人,不可能炼制出唐三彩的器皿吧。唉,你别琢磨这么多了,像这种事啊,没人能说明白。”   说到这,师伯顿了顿,又朝我这边凑了凑,很神秘地说:“说不定是时空穿梭呢。”   我:“时空穿梭?”   师伯:“就是穿越啊,说不定是一个唐朝人穿越到了周朝,用唐代才有的工艺将夜魔的骨粉炼制成了舒云杯,又将那些瓶子带回了唐代。”   师伯的脑回路是不是太大了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太现实吧?”   师伯却对我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不得不中断这个话题:“反正舒云杯已经被摧毁,现在讨论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师伯,我过两天打算带着鬼娃回趟寄魂庄,你也一起回去看看吧。”   “你是要给鬼娃入师族谱吧,”师伯叹口气,说:“我就不回去了,一看到夏宗明和赵宗信那两个老不死的我就来气,不回去了!”   我说:“师伯还是回去一趟吧,等鬼娃入完师族谱,也得有个人送他回来。”   师伯问我:“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我说:“给鬼娃入完师族谱以后,我打算直接动身去找敏度,或者去找假王大富。师伯你也知道,罗中行的事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咱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六百八十九章 回到CD   “哦,是这样啊,”师伯慢慢地点着头,说道:“行啊,那我就跟你回去一趟吧。不过咱爷俩可先说好了,我回去没问题,但夏宗明和赵宗信我是坚决不会见的。”   我问出了那个让我困惑了很多年的问题:“师伯,你和夏师伯他们到底有什么过结啊,为什么每次提起那两位师伯的时候,您都是一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呢?”   我这么一说,没想到师伯当场就瞪眼了:“跟你有关系么,瞎操的什么闲心!”   说完他就摔门出去了,留我一个人站在屋里,心里觉得特别尴尬。   不过我师伯在对待我的时候,往往是前脚刚和我瞪过眼,没等怎么着呢又朝我露笑脸了。   这次也是,当我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师伯又笑呵呵地凑上来问我中午吃什么,他等会出去买菜去。   不管买菜的人是谁,做中午饭的人一定是我,我实在是懒得动弹,就告诉师伯今天不用买菜了,我们出去吃,叫上老杨头一起去。   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带着鬼娃出远门,我怕老杨头不同意,就打算中午吃饭的时候先探一探他的口风。   中午,我先到老杨家给鬼娃做好了午饭,随后就叫上老杨,到离小区不到一公里的饭店吃饭。   去饭店的路上罗菲还调侃我,说我嘴上嚷嚷着不想做饭,可还是撇不下鬼娃,就算自己的饭不做,也得让鬼娃吃上营养餐。   对于此我没什么好反驳的,我们守正一脉的人对待徒弟都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传承。   老杨对于我请他吃饭的事似乎感到莫名其妙,总说家里还有肉和菜,大老远地跑到外面来吃太贵了,不光是贵,还不如在家里吃得放心。   由于这次远足要耽误鬼娃几天学业,我心里有点愧疚,老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点头应着,也没说别的。   午饭吃到一半,我才找了个机会把要带鬼娃回川的事告诉了老杨,没想到老杨不但不反对,反倒显得很兴奋,说鬼娃出去走一走也好,可以见见世面。当时我就发现,我请他吃这顿饭完全是多余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吃午饭之前直接将这告诉他,也省了我这一顿饭钱。   唉,早知道就不订这么好的饭店了,看着那一大桌子饭菜和师伯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肉疼。   真不是我抠,主要还是因为寄魂庄近几年的资金状况太紧张了。   等吃完午饭就已经是一点多钟,鬼娃照常去上学,我们则在家休息了一下午,决定在傍晚时分动身。   起初我是打算让所有人一起动身,包括李壬风,毕竟谁也说不好接下来会碰上什么样的事,他的风水知识说不定能排上用场。   可李壬风昨天晚上就冻感冒了,中午喝了点酒,又出门吹了一下凉风,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这货就发高烧了,烧到三十八度五还是三十九度来着,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度数不低,加上他有老鼻炎,一旦发烧,用卫生纸跟吃卫生纸似的,他难受得不行,我也难受得不行。   没办法,我只能让李壬风留在渤海湾,罗有方见他需要照顾,也留了下来,让我有什么事及时联系他,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辞别了罗有方,我就带着梁厚载、刘尚昂、罗菲、仙儿,还有师伯上路了,先去学校那边接鬼娃,然后我和梁厚载坐动车,其他人则坐汽车回四川。   生活中就是有那么多无奈的事,我们分两路回川,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   我带着青钢剑过不了安检,只能将剑放在刘尚昂车上,让他带到四川去。因为坐动车的速度比较快,我则先带着鬼娃回寄魂庄入师族谱,等刘尚昂到四川了,我也就不再耽搁,直接坐他的车去下一个目的地。   罗菲和刘尚昂同行,是为了接替他开车,罗菲坐汽车,仙儿自然也跟着。至于我师伯嘛,他是对刘尚昂不放心,怕他沾仙儿和罗菲的便宜,才非要跟着他们三个坐汽车的。   其实这都是师伯的借口,我知道,他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寄魂庄,不想面对夏师伯和赵师伯而已。   在火车上,鬼娃就像被小时的我附身了一样,脑子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还好那时候手机就能无线上网,虽然网速让人很痛苦,但至少能让我应付鬼娃的种种问题。   说真的,被鬼娃缠着问了那么多,我发现自己的见识都长了。   从渤海湾到四川没有直达的车次,我们只能先坐车到济南,再从济南转车到合肥,从合肥转车到武汉,最后从武汉坐车,直达CD如果不是有梁厚载随行的话,我肯定选择坐飞机,那是最快也最方便的方式,可梁厚载恐高,一上飞机就跟丢了魂似的,为了照顾他,我只能一次一次地转车了。   坐上从武汉开往CD的火车时,已经是临晨四点多了,鬼娃折腾够了,将头垫在我腿上睡着,我和梁厚载都没有睡意,我靠在座位上思考罗中行的事,梁厚载则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火车在中途站点停车的时候,喇叭里传来的报站声才打断了我的思绪,梁厚载将脸转向了报站声传来的方向,叹了口气:“好慢啊。”   我无奈地笑了笑:“要不是因为你坐不了飞机,咱们现在已经到了。”   梁厚载也是一脸的无奈:“早知道我就跟着刘尚昂他们坐汽车了,你就可以带着鬼娃走空路。”   我摇了摇头:“你必须先跟着我回寄魂庄,我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先去找敏度,还是先去找假王大富。嗯……如果夏师伯能直接帮我推断出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还好,如果推算不出来,就得好好商量一下了。有你在场,我们的思路可以开拓一下。”   在我说话的时候,鬼娃醒了,抬起脸来对我说:“师父,我也想坐飞机。”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快睡觉。”   鬼娃“哦”了一声,趴在我腿上,很快又睡着了。   接下来,我和梁厚载说话的时候生怕再吵醒了鬼娃,就刻意压低了声音。   当时火车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车厢里非常安静,即便我们将声音压得很低,对方也依旧能听得见。   梁厚载说,自从离开百乌山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如果葬教能在百乌山中安插这么多眼线,十几年不被发现,那么他们完全有能力在其他的门派中做同样的事情,梁厚载估计,在当今的行当里,没有被葬教侵蚀的门派恐怕已经很少了。   如果大部分门派里都有葬教的眼线,组织上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清洗,毕竟规模太大,那些葬教眼线潜藏得又深,组织上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将他们全都挖出来。   我说,除非直接把罗中行干掉,不然葬教这个组织是很难彻底根除的。葬教的成员之所以对葬教忠心耿耿,说白了就是三点,要么是惧怕罗中行的修为,要么是崇拜罗中行所谓的“教义”,再不然,就是需要罗中行配制出来的那些止疼药。   换句话说,罗中行就是葬教的根基,只要除掉罗中行,葬教根基就没了,不用我们动手,这个组织也能自行消亡。   听到我的话,梁厚载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小声问我:“可罗中行究竟在哪呢,如果他一直不现身,咱们又怎么除掉他呢?可就算他现身了,咱们真的有足够的实力去应付吗?”   我没有回答梁厚载的问题,只是撇了撇嘴,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从百乌山出来以后,我心里就一直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总是觉得,罗中行好像在等着我们……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就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等着我们露出破绽,他就会突然现身,给我们最致命的一击,我们做的所有事,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觉,不是预感,和小推算术培养出的那份直觉也没有关系。起初我也没将这种感觉当回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它变得越来越强烈了,以至于我刚上车的时候都要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我总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可每次回头,身后都是什么也没有。   将近九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CD在站外等着我们的,是很长时间没见的冯师兄,他正好在四川这边出差,听说我要回川,天还没亮他就将车开到了车站,一直等着我们。   我们这边刚出车站,冯师兄隔着老远就朝我们招手。   当我带着鬼娃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鬼娃笑,还问鬼娃:“鬼娃,你吃过粑粑么?”   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来了?   冯师兄一说出这句话,我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第一次跟着师父吃粑粑的画面,在那个时候,我固执地认为师父口中的“粑粑”就是……那东西,还闹出了不小的笑话。   鬼娃立即点了点头:“吃过啊,以前在贵州的时候,爷爷给我买过。”   冯师兄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遗憾的味道:“刚刚忘了,你老家是贵州那边了。”   我拉开车门,让鬼娃上车,一边问冯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来了?”   冯师兄没说话,笑了笑就上车了。   直到我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冯师兄才将一个油纸袋子递给我,笑呵呵地对我说:“记得上次在渤海湾那边见你的时候,你还嚷嚷着惦记粑粑的味道了,这是我特意跑到大理那边给你买的,还是那家店,呵呵,还是老味道。只不过凉了点,没有刚出锅的时候那么酥脆了,凑合吃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另外两个油纸袋子,递给梁厚载和鬼娃:“你们两个也还没吃东西吧,先垫垫。” 六百九十章 利在南方   我拿出一个粑粑来咬了口,果然还是那股问道,嘴上说着:“为了买这个,你还特意去了趟大理啊,唉,多麻烦,我当初就是那么一说。”   冯师兄:“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干,从这到大理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可心里头却是说不出的暖。   鬼娃吃了一阵子,问我冯师兄:“冯师伯,你买的粑粑,怎么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样呢。”   冯师兄从后视镜里看了鬼娃一眼,笑着说:“粑粑也有很多种啊,这只能说明,你以前吃的粑粑和现在吃的粑粑不是一个品种的。”   说话间,冯师兄已经将车开到了公路上。   在我小的时候,不管遇到了什么事,身边总是有师父和冯师兄护着我,刚刚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心里还乱糟糟的,上了冯师兄的车以后,我竟然意外地安心下来,靠在车椅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车子走上山路的时候,我就被剧烈的颠簸给折腾醒了,这时候的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冯师兄见我醒了,一边用力把控着方向盘,一边对我说:“你是打算一回去就给鬼娃入师族谱,还是等明天白天再说。”   我说:“还是尽早让鬼娃入师族谱吧,现在几点了,夏师伯和赵师伯应该还没睡吧?”   冯师兄:“没呢,师父一早就说了,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回来,肯定有事要找他们商量,他们等不到你,是不会提前就寝的。”   我点了点头,长吐一口浊气。   冯师兄将车子开到了山口附近,我立即下车,带着鬼娃和厚载来到了寄魂庄山门外的那片竹林前。   我拉着鬼娃,一边在竹林里穿梭,一边嘱咐他留意身后那座“刀山”,每走几步转身看看,只要看见刀山,就说明路走对了,如果看不见,就要依照奇门遁甲的易理来调整步子的大小和行走的方向。   鬼娃问我什么是奇门遁甲,我就告诉他那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他要过阵子才能接触到。   梁厚载看着我和鬼娃一言一语地交谈,突然笑了:“道哥,看到你和鬼娃现在这样,我又想起了当初柴爷爷第一次带咱们来的那次了,那时候,你和鬼娃一样,也是问个不停,柴爷爷都快不想理你了。”   我也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行了,快走吧,别在这感慨了,搞得咱们俩跟两个老头子似的。”   梁厚载:“嗯,我是神似,你是形神皆备。”   我白他一眼:“滚!”   带着鬼娃离开竹林以后,寄魂庄的门楼就出现在了鬼娃的面前。   鬼娃一看到那座门楼,立即瞪大了眼睛:“师父,这就是寄魂庄啊,好气派,太让人惊叹了。”   梁厚载笑着说:“现在的孩子,词汇真丰富。”   我冲梁厚载笑了笑,又揉了揉鬼娃的头,对鬼娃说:“鬼娃你记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根。”   鬼娃撇了撇嘴,似懂非懂地冲我点点头。   我拉着鬼娃的手,领着他一起进了寄魂庄的大门,他看到寄魂庄里的迷雾,看到那永远不变的天色,看到那一座座殿宇,就又开始问东问西,我就一一帮他解答着,有些我解答不了的,就让他以后自己去了解。   说起来,在教徒弟这一环上,我自认为是比当年的师父更有耐心的。   我带着鬼娃来到大堂的时候,夏师伯和赵师伯都在里面等着,他们一见我来,也都立刻迎了出来。   鬼娃见到他们,很乖巧地叫着:“夏师伯祖,赵师伯祖。”   赵师伯看到鬼娃就直乐:“嘿嘿嘿,好好好,在壬字辈的小屁孩里头,还就是鬼娃和壬雅最招人疼了。”   这边赵师伯正说着话,夏师伯就朝梁厚载摆了摆手:“小梁啊,你带着鬼娃在寄魂庄到处转转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对有道说。”   梁厚载也不啰嗦,拉着鬼娃就走了。   直到他们两个走远了,我才问夏师伯:“夏师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厚载和鬼娃的面说吗?”   夏师伯:“厚载是无所谓,但有些事,现在最好不要让鬼娃知道。”   听夏师伯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即问他:“怎么了?什么事不能让鬼娃知道?”   夏师伯踌躇了一下,看向了赵师伯,赵师伯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话头来对我说:“是这么个事,你这次回来,不是要让鬼娃入师族谱嘛。你也是知道的,寄魂庄门人的姓名入谱时,需要由夏师兄推算出配偶的名字,一并写在师族谱上,当初你不就是这样么?”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但没多说什么。   这时候夏师伯开口了:“我也是抱着侥幸的心思给鬼娃算了一下,可算出来却是……一生无偶。”   一生无偶?难道说,鬼娃和师父一样,这辈子注定是个鳏夫?   赵师伯接着对我说:“鬼娃和赵宗典一样,都是天生的阴体,身上阴气太重,是绝对不能婚育的。一旦婚育,就会害了配偶,孩子因为阴德不全,也活不过二十岁。”   我说:“当初不是说,刘尚昂也是个鳏夫么,可他现在还不是跟壬雅好上了。夏师伯,你可别告诉我,当初壬雅入师族谱的时候,名字旁边写得就是‘刘尚昂’。”   夏师伯摇了摇头,道:“其实这种东西吧,也不是定死的。就拿刘尚昂和壬雅那丫头来说,他们本来都是单身的命,可刘尚昂因为你改了运,壬雅的命理也因为仙儿和罗菲出了变数,两个人就是这样才走到一块去的。可鬼娃和刘尚昂不一样啊,他是天生阴体,这可是谁也改不了的。这是天命。”   靠,又是天命!   听夏师伯说起这些,我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和王大富见面的时候,王大富说“九星连珠”是必然的,罗中行一顶能集齐阴玉,因为这也是天命。   一想起这件事来我心里就格外焦躁,挠了挠头皮,不停地踱来踱去。   赵师伯大概是觉得我状态不对,就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心翼翼地问我:“有道,你没事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王大富之前说的那些话尽量详细地复述给了夏师伯和赵师伯。   没想到夏师伯在听完我的话之后,竟然十分赞同王大富的说法:“嗯,的确是这样,就算咱们现在能将阴玉保存起来,可不出三年,阴玉一样会遗失。这的确是天命所归,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我有些不耐烦了:“不就是几颗玉嘛,怎么还改变不了了呢?”   夏师伯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对我说:“这是天下大运,靠着几个人的力量,真的改变不了啊。不过……九星虽然注定连珠,但人间却未必大乱。九星连珠是天下大运,可人间的这场劫难,却是人祸,只要是人祸,就有被阻止的可能。”   我也跟着叹气道:“说实在话,我现在特别反感‘天命’这个词。”   夏师伯:“其实对它最反感的人,应该是我,我们这些算命的,几乎每天都要和天命这东西打交道。”   在夏师伯和我之后,赵师伯也长叹了一口气,但没说什么。   接下来就是一段长时间的冷场,我不想说话,夏师伯陷入了沉思,赵师伯的眼神一直在夏师伯和我的身上游走,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师伯才开口对我说:“有道啊,你这次急慌慌的回来,除了给鬼娃入师族谱,还有别的事找我们吧?”   我点了点头:“确实有事想找两位师伯商量。”   夏师伯就问我:“什么事啊?”   我说:“眼下,我有两件事要做,其一是去青海小天山,将敏度带出那个封闭的小世界,顺便调查一下小天山里究竟有什么;其二,就是去寻找当初从二龙湾销声匿迹的假王大富,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很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可我一时间没想好该先做哪件事,我有种预感,如果这两件事的次序颠倒了,事态很可能会变得非常麻烦。”   夏师伯又问我:“你知道假王大富现在在哪吗?”   我摇头:“需要联络王大富,他知道假王大富在哪里。”   赵师伯瞪大了眼睛:“真王大富知道假王大富在哪?这话是怎么说的呢,难道这些年,王大富就没有找过假扮自己的人,不对,应该说,没找过那个复制体?”   我说:“还是假王大富主动找到他的。唉,赵师伯,这里头的事说起来很麻烦,咱们还是有时间再详聊吧。”   赵师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行,知道你忙,有闲暇的时候再聊也行。”   在我和赵师伯说话的时候,夏师伯快速折回了大堂,从里面拿了一个罗盘出来。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屯蒙一脉的人也会有用到罗盘的时候。   粗略地看,夏师伯手中的罗盘很像豫咸那一脉的风水盘,但等他走近一些之后,我才发现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虽说夏师伯的罗盘和风水盘一样,也是中间镶嵌一个指南针,罗盘周围有一些刻度,但夏师伯的风水盘上却没有类似于“生死休景”这样的文字,只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圆孔,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罗盘上,我无法计算它们的数量。   夏师伯大概是看我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罗盘,就笑了笑,对我说:“这是星盘,说起来,我也有二十年没有用过它了。”   说完,夏师伯就抬头望向了夜穹,同时微微举起那个星盘,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星盘。   我对观天望星之类的东西没有任何了解,只能静静地站在夏师伯身边,等着他开口说话。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以后,夏师伯放下星盘,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之后才转过脸来对我说:“你还是先去找那个假的王大富吧。”   赵师伯在一旁问:“夏师兄,你刚才看出什么来了?”   “利在南方,”夏师伯先是简短地说了这么四个字,随后又补充道:“小天山在寄魂庄的西北方位,从星象上看,长庚星的星运浮动不止,不是稳定之相,现在贸然进入西北的话,会导致西北局势大变,西北一变,东南、正东方向的两处风水大运都会出现波动,有道今年的运在东方,东方一乱,有道的运也就破了。正相反,南天的星宿都是十分稳固的星象,在那个方向,有一颗小幸星能和有道的八字吻合,到那里去,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假王大富所在的位置,应该就在南方。” 六百九十一章 一份大礼   赵师伯又问道:“小幸星是什么星,过去怎么没听说过呢。”   夏师伯:“有道还没说什么呢,你好奇个什么劲呢我说?”   赵师伯:“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怎么还跟我抬上杠了呢?夏师兄,我觉得你最近这个脾气很不正常啊,不会是到更年期了吧?”   夏师伯:“你才更年期呢!”   这两年,夏师伯和赵师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吵架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吵架的由头,也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将他们两个打断:“我还是先帮鬼娃入师族谱吧,估计刘尚昂他们明天中午之前就到了,他们一来,我和梁厚载就去找王大富。”   夏师伯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着急?”   我说:“前阵子我去了趟百乌山,那边又出现葬教的人了,而且这次出现的,还是坐着葬教第二把交椅的周天师。我现在担心,很多名门大派可能都有葬教成员潜入,葬教的人藏在暗处,而且眼线极广,很多事情都能占到先机。所以我觉得,不能再拖了,很多事,都必须抢在葬教前头下手。”   夏师伯咂了咂舌头:“周天师的事,我听有学说过了,唉,没想到葬教的势力这么大,他们的人藏得这么深,那个周天师在百乌山潜藏了十几年吧,竟然一直没有被发现。”   我说:“我去把鬼娃叫过来吧,这孩子赶了一天的车,入了师族谱以后,得让他好好睡一觉,小小年纪,还在长身子,睡不够可不行。”   夏师伯无奈地笑了笑:“唉,都说守正一脉的人护犊子,还真是一点也不假。行了,你去找鬼娃吧,我去拿师族谱。”   我在灵泉的入口那边找到了梁厚载和鬼娃,当时梁厚载正给鬼娃讲述一些和那口老井有关的典故,所有的典故都是梁厚载从外阁的古籍上看来的,他的记性就是好,外阁中的古籍我也翻了不只一遍,可大多数书简里的内容,看过之后很快就忘干净了。   带着鬼娃回到大堂,夏师伯早已请出了师族谱,对寄魂庄门人来说,传承是天,而师族谱又是这种传承最直接的体现,它是寄魂庄三脉共同的信物,当夏师伯将它请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寄魂庄弟子都必须极尽恭敬。   鬼娃不懂这些,看到夏师伯手里的卷轴,就身后指着卷轴问我:“师父,那是什么呀?”   我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别指,那就是咱们寄魂庄的师族谱。”   我带着鬼娃来到师族谱前,夏师伯和赵师伯则抓住谱卷的两端,将它一点一点地小心展开,我则蘸了墨,在我的名字下方写出了鬼娃的名字。   鬼娃看到我的名字以后,就问我:“师父,罗菲姐姐的名字为什么写在你旁边啊?”   我这边还没说话呢,赵师伯就多嘴道:“什么姐姐,你这么叫不乱了辈分了,那是你师娘。”   鬼娃立即瞪大眼睛看着赵师伯,一脸惊讶的表情,他显然明白赵师伯是什么意思,盯着赵师伯看了一会之后,鬼娃又看向了我,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话说这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孩子,思想好像比我小时候复杂多了。   我瞪了鬼娃一眼:“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沉心、静气。”   鬼娃一见我瞪眼也有些怕,赶紧低下了头,可赵师伯这时候又不早不晚地说了一句:“哦,也不对,你师娘是谁现在还说不定呢。”   鬼娃没敢再给我什么奇怪的表情,我也没敢理会赵师伯,等墨迹干透,我就赶紧和夏师伯一起重新卷起师族谱,随后又由赵师伯和夏师伯一起,将师族谱请回了内室。   将鬼娃的名字写进师族谱,这是我最近几个月最惦念的事,如今也算是少了一份牵挂了。   当天晚上,我将鬼娃安排在了厢房,让他自己弄了热水洗刷,眼看着他睡着了,我才离开厢房,独自一人到山路上游逛。   早在我带着鬼娃离开大堂的时候,梁厚载就被我赵师伯拉住了,说是要和梁厚载商量什么事,我看赵师伯的表情鬼鬼祟祟的,似乎没安好心,就果断抛弃了梁厚载,赶紧拉着鬼娃走了。   我一个人在山路上游逛,倒也难得安静,可以独自思考一些事情,看到路旁的景物,也能一个人回想着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事。   在山路上走了半个多小时,我有些倦了,就打算先去师父安葬的地方看看,随后就回厢房那边休息。   我印象很深,那天晚上的天气很晴朗,月光如洗,寄魂庄的那片老墓地周围没有多少树木挡光,月光落下来,在整片空地上铺了一层亮色,让那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璞玉。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离得很远就看到墓地上站着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别人,就是几个月前被我带回寄魂庄的何老鬼。   说着的,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他,我几乎忘了他还在寄魂庄。   我踏进墓地的时候,何老鬼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观望,他看到我,立即冲我笑了笑。   看到他这样子我就知道,他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走到他身边的,他还朝我作揖:“左掌门。”   我赶紧摆摆手:“别别别,您是长辈,叫我有道就挺好,左掌门这个称号,听着怪别扭的。”   何老鬼还是一脸笑意:“哈哈,在咱们这个行当里,也就你把我当成个长辈了,其他人看见我,都把我看成是无利不起早的钱串子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从鼻子里吭了吭气,然后就沉默了。   何老鬼也沉默了一阵子,可最终还是率先开口道:“九封山的事,谢谢你。”   我说:“没什么好谢的,不管怎么说,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何老鬼显得有些疑惑:“你想得到的东西?”   我:“就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卫的那些秘密。”   何老鬼沉思了一会,开口问我:“看样子,寄魂庄早晚要和罗中行对上手了?”   我点头:“早晚的事。”   何老鬼盯着地面,过了好半天,又抬头对我说一句:“左掌门随我来,老朽……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我盯着何老鬼,问他:“看样子,您是特意在这等我的啊。”   何老鬼笑了笑:“也不算是特意吧,只是碰碰运气。我进不了寄魂庄,但我想,左掌门既然回来了,应该会来看看柴师傅。”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老鬼望向了我师父下葬的那个小土丘。   如今土丘上已经不再荒芜,上面长了一些植被,估计再过几年,师父的坟头就会像守正一脉历代门人的坟冢一样,彻底成为大山的一部分,和山上的老林子一起默默地守护着寄魂庄吧。   何老鬼叹了口气:“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时代,就要变成过去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何老鬼的声音中带着一份过去从没有过的苍老,不只是声音,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一些。   经历了九封山的那场大变之后,何老鬼的魂魄和体质似乎都受到了不可逆的破坏,如今的他也许已与常人无异,长生不再。   他对着我师父的坟头发了一会呆,随后又转向我,笑了笑:“左掌门跟我来吧。”   一边说着,他就离开了坟地,朝着翡翠山庄的方向走了。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有些迟钝的步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来,很难受,可又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何老鬼一路引着我回到翡翠山庄,黄有奇师兄正在大厅里打扫卫生,见我们两个进来,就笑着朝我们招手。   说起来,我和有奇师兄的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是李壬风的师父,这次见面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说,他大体问了我李壬风最近的情况,嘱咐我好好调教一下李壬风,我和他客气了两句,就跟着何老鬼上楼了。   这段时间,何老鬼一直住在翡翠山庄的三楼,这里有三间客房,何老鬼住在中间那一间,这是我当初特意安排的,三间客房中,他住的这一间是光线最好、家具最齐全的。   进了屋子,何老鬼就忙不迭地跑到床头那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我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面带犹豫地看着手中的册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它交给了我。   我翻开那个本子看了看,里面记载了不少我过去没见过的术法,文字都是手写的,虽说是简体,可字形都是小篆,在每一个术法的末尾,还标注了一个日期,只有月份,没有年份。   “这是什么?”我合上本子,问何老鬼。   何老鬼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问我:“你觉得这个本子上的术法……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有些看上去只是很基础的术法,但有一些非常精妙,不对,不只是精妙,简直就是艺术品,我估计,这些术法的威力应该都非常大吧?”   何老鬼笑着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师父钻研出来的独门术法,威力之大,在当代的修行圈看来,是无法想象的。”   师父?何老鬼的师父不就是无当!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何老鬼,何老鬼依然笑着:“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和师父他老人家对上了,这些术法应该能帮上不少忙。虽说有些术法在施展的时候需要极强的念力,你的道行远达不到师父当年的境界,不过我想,既然你能催动番天印,这上面的术法应该也能施展出一两个来。”   说到这,何老鬼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对,他已经不是我师父了,他现在是罗中行。呵呵,左掌门,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大礼了,还满意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何老鬼,只是点了点头,又问他:“何前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何老鬼舒了一口很长的气:“呼——我啊,已经没有几年活头了,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打算带着红儿四处走走看看,她从小在九封山长大,没有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是该让她好好撒撒欢,玩一玩了。” 六百九十二章 千万别去土楼   他说的红儿应该就是何红了,如今的何红,也剩下不到两年的阳寿,我隐隐感觉到,何老鬼在说话的时候,语气中是带着愧疚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何老鬼,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床头旁,他也没说话,一直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这一次与何老鬼见面,我总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一个很沉的东西。   当时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以至于忘记了很多细节,也忘了那天晚上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翡翠山庄的,只记得在我走出山庄大门的时候,夜色已经开始被东天的白光一点一点地吞噬,何老鬼来到院子里,远远地朝我拱了拱手,对我说了一句:“左掌门,今日一别,以后就没机会见面了,珍重!”   那确实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何老鬼,在这之后,天涯两别,何老鬼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在去年三月份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开始动笔写这本书,而萧壬雅和刘尚昂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九封山的人前来祝贺,我问起过何老鬼的情况,听九封山的门人说,何老鬼带着何红去了西藏雪山,那时候何红依然活着。   但我也无从知道何红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回到寄魂庄,我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将何老鬼给我的小册子翻了一遍,我发现,无当创出来的很多术法,在细节上都和守正一脉的传承有共通的地方。   他创出来的这些术法和守正一脉的术法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施展起来非常快,很多术法都需要在一念之间施术,其中有一种叫做“天门三十六步”的步伐,和守正一脉的罡步简直就是同出一辙。   只不过罡步是踩七星星位,天门步是踩三十六天罡星位置,罡步是三步九迹,天门步是走滑步,两步一迹,三十六步,只在地上留下十八个脚印。两者在施展的时候,都要先达到“思存”的境界。   罡步的八字要诀是“三步九迹,步罡踏斗”,天门步也差不多,它的要诀有十六个字:“念走天门,两步一迹,脚踏壬辰,一星一神”。   壬辰这个词,指的就是天罡,辰是壬学十二天神之一,在地盘称为地支辰,在天盘是天神天罡,也是十二月将之一。   无当在十六字要诀中写下“壬辰”这两个字是有深意的,他是在告诉自己的传人,这一套步法是真正的引神术,有些人粗略地将引神术理解为“引神明附身”,其实这是不准确的,确切地说,引神术应该是“借用神力”,说白了就是让自身的力量短暂达到神明的境界。   不得不说,光是看到天门步的走法,我就知道这套步法的威力比守正一脉的罡步还要强得多,但需要极强的念力,一旦施术失败,对施术者的反噬也更大。   单靠我当前的修为,是绝对走不出天门步的,要想成术,必须依靠大空术和番天印,两者缺一不可。   我刚把小册子上的内容看完,刘尚昂就推开了厢房的门。   我合上册子,将它小心受到行李包里,刘尚昂眼巴巴看着我的举动,很好奇地问我:“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冲他一乐:“何老鬼给的报酬。你们速度够快的啊,这么早就到了。”   “快啥呀,这都中午了,夏爷爷叫你去翡翠山庄吃饭。”刘尚昂一边说着,一边在脸盆里湿了湿毛巾,又递给我,让我擦擦脸。   我熬了一晚上没睡,满脸油腻,草草捯饬一下自己,就跟着刘尚昂出门了。   夏师伯让黄有奇师兄给我们准备了一桌便饭,吃饭的时候,我拨通了王大富的电话,向他询问假王大富的地址。   王大富说,假王大富现在就住在云南的一个老羌寨里,早些年,当地山体滑坡,加上又经常出洪涝,当地人就迁出了老寨子,到其他地方居住了,现在老寨里只有假王大富和当初从二龙湾出来的村民。   同时王大富还告诉我,到了那里之后,只要找附近村里的人询问“土楼”的位置,很容易就能找到那个寨子。   挂了电话以后,王大富又发给我一个坐标。   其实在打电话之前,我本以为王大富只要会问一问我找假王大富干什么,可他似乎对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感兴趣。   夏师伯之前的推算是正确的,从坐标上看,假王大富他们所在的老羌寨,就在寄魂庄的正南方向。   吃过饭,我们到县城里买了一些书籍和零食,随后刘尚昂就将车开上了省道,直奔目的地。   在县城里买的这些东西,是为老寨的孩子们准备的,我想,在见到王大富的时候,不管他能不能信任我们,我们都应该表达出足够的善意。   刘尚昂说王大富给出的那个坐标离寄魂庄不是特别远,如果路上比较顺利的话,也是就一天的车程。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我心里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如果假王大富他们居住的地方那么好找,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人知道他们在哪。   果然,当刘尚昂将车子开下省道之后,盘曲的山路和情况复杂的老林子竟然让他迷失了方向,他原本还想用卫星定位来确定我们现在的位置,可仪器在山区里竟然失灵了,这一下,我们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走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离开这片林地。   关键是天气阴得厉害,白天看不见太阳,晚上也没有星辰和月亮,我们只能抓瞎向前走,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方向。   就这么在山里折腾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们才借着亮光找到了一个山村。   之前王大富就说,找山里的村民询问土楼的位置,很容易就能找到假王大富所在的那个老羌寨。   刘尚昂将车停在村口,和我一起下车,到村子里问路,梁厚载他们则留在车上守着。   进村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当时是早上五点多钟,村里人应该已经起床了,但村路上却没有几个人。   走到一条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到路旁有个老人正抱着一根很粗的烟杆在抽水烟,于是就凑了过去。   我朝他那边走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一直盯着和刘尚昂看。   我来到他跟前,礼貌性地笑了笑,问他:“大爷,我想问一下,土楼在什么方向?”   他还是怔怔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就寻思着,他可能是认生,不会轻易帮我们,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百块钱,依旧笑着对他说:“大爷,我问个路,这点钱……”   没等我说完,老人就赶紧朝我摆摆手,随后又站起来,一溜小跑地离开了。   他的举动让我很是摸不着头脑,我看向了刘尚昂,刘尚昂朝我摊了摊手,显然也想不通老人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没两分钟,老人又回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老人带着那个年轻人来到我身边,指了指我和刘尚昂,又对年轻人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   年轻人先是冲着老人点头,随后对我说:“村里的老人大多听不懂普通话,你们有什么事吗?”   怪不得刚才老人的举动那么怪,原来是听不懂我说话。   我伸出手,想将一百块钱塞进年轻人手里,年轻人很疑惑地看着我:“你们要买东西吗?”   我说:“不是,我们是问路。”   他笑着冲我摆了摆手:“问路就问路呗,怎么还给钱啊?钱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连忙将手里的钱币揣回口袋,一边问道:“你知道土楼怎么走吗?”   他刚刚还是一张笑脸,可一听到“土楼”这两字的时候,脸色就变得不太自然了:“你们要去土楼?”   我点头:“对,去土楼。我们是搞地质的,听说前两年土楼那边山体滑坡,想去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   他抬起左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出了村口往左走会看到一条河,一直朝河的上游走,就能找到土楼了。”   我问他:“出了村口向左是什么方向。”   他很疑惑地看着我:“就是左呗。”   我说:“我的意思是,那是东还是西?或者是南北方向?”   他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西,要么就是西南。嗨,我们这边山路多,很少有人去分辨东西南北的,一般都是前后左右这么论。”   我冲他笑了笑,道一声谢,就准备转身离开。   可我没等我转过身子去,他突然又问我:“你们真的是搞地质的吗?”   我说:“不然呢?”   他迟疑了一小会,才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对我说:“我劝你们还是别去土楼那边比较好。”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他抿了抿嘴,还是很小声地对我说:“那个地方……有脏东西。”   脏东西?指得是鬼么?   看他一脸郑重的样子,我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沉思了片刻,问他:“土楼那边还有人住吗?”   他摇头:“没了,十几年前就没人住了。现在那地方啊,被脏东西给占了,你们最好别去。”   我点了点头:“我们主要是看看当地的地质情况,不一定进寨子。”   说完我就拉着刘尚昂走了,就听那个年轻人在我身后吆喝了一声:“千万别进去。”   我没有回应他,径直朝村口那边走了。   快走出村口的时候,刘尚昂才开口对我说:“老羌寨是闹鬼吗?刚才那家伙怎么那么紧张呢?”   我说:“闹什么鬼啊,估计是假王大富不想让人进入那个地方,故意搞出来的名堂。”   刘尚昂点了点头:“还真有这种可能。”   回到车上,刘尚昂拿出地图,重新确认了我们所在的位置。在这之后,我们一路朝着正西方向行进,历经几个小时的车程之后,终于看到了年轻人口中的那条河,而山路也在靠近河道的地方断了。   刘尚昂将车开到林子里,又用树叶和杂草将车子覆盖起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说是怕有人会偷车,所以先把车子藏起来。   不过我倒是觉得把车停在路上也无所谓,通过刚才和村民的接触,我觉得当地的民风还是很淳朴的。 六百九十三章 老羌寨   等刘尚昂藏好了车,我们就逆着河流的方向一直朝河道上游前进,这条河比我想象中要长得多,在河滩上走了将近十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年久失修的老羌寨。   整个山寨建在一座几百米高的山坡上,如今依然能看出山体滑坡的痕迹,左侧半个寨子明显比右半边残破很多,在那里还能看到光秃秃的山脊和倒塌的建筑,在山顶的位置,耸立着一座灰黄色的塔楼,我想,那应该就是王大富提到的土楼了。   梁厚载来到我身边,朝山顶那边望了望,随后对我说:“看样子,王大富应该是来过这个地方的,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这里一座土楼。”   我点了点头:“他的复制体隐居在这个地方,王大富没有理由不过来看看。走吧,咱们去看看假王大富到底在这个寨子里搞出了什么名堂。”   在我的预想中,只要我们这些人一进村子,应该能受到一些不大不小的骚扰,也许路边会突然冲出一个怪模怪样的“鬼物”,又或者,走在路上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   可我们一直走到半山腰,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整个寨子静得让人心慌,一路走来,我们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在石板路下不时传来的流水声。   寨子里的大道是用一块块完整的青石板铺成的,而贯穿民宅的那些小路,则铺着十分密集的鹅卵石。道路两旁的房屋全都是用形状不规则的石块混合泥浆搭建而成,在刚进村口的位置,还有一座老旧的砖房。   我停下脚步,朝着周围的民宅看了看,又看看山顶上的灰黄色塔楼,现在离塔楼近了一些,我能看到塔顶立着一根锥形的石头,远了看,那就像是一根灰色的长牛角。   这时候刘尚昂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明明有住人的迹象,可为什么这么安静呢?”   我挑了一下眉毛,问:“有住人的迹象?”   刘尚昂抬手指向了我的右上方:“你看,那边有很薄的烟雾,应该是从民宅的烟囱里冒出来的。”   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一座民宅的顶端飘着薄薄的烟气,只不过那股烟气太淡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走,过去看看。”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那座飘烟的民宅。   这座宅子的大门是敞开的,我试着敲了一下门板,问一声:“有人吗?”   没人回应我。   我伸长脖子,朝屋子那边看了看,就看到窗户里透着一丝火光,这地方确实有人居住。   梁厚载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刘尚昂说:“瘦猴,走进了看看。”   刘尚昂俯着身子,以很快的速度冲到了屋门前,试着推了推门板,随着“吱呀”一阵长音,那扇门慢慢地敞开了。   “没有异常。”刘尚昂伸着头朝屋子里观望了一下,转过头来朝我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我跟在刘尚昂身后进了屋,立即就闻到一股老木头腐朽的味道,那味道不算太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在正对屋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立着一盏有年头的油灯,火光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在油灯旁边还放着一只搪瓷杯子,杯口边缘冒着热气,同时有茶香飘散出来。   这时候,站在我旁边的梁厚载开口说话了:“那张照片很有年头了。”   我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就看见他正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副相片,那是一张拍摄于六十年代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旧式军装的年轻人,有男有女,我大体能分辨出来,站在最左边的人就是年轻时的王大富,在他的身旁还印着几个白色的字迹:“1962年,72支队合影”。   照片上的每个人都流露着春天般的笑容,除了王大富,他也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怪异,就好像,这道笑容是他强拧出来的一样。   梁厚载对我说:“眼下这个房子,应该就是假王大富住的地方了吧?”   我点了点头,又朝着门口那边看了眼,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留意到屋门口有一个旧木头打的老鞋柜,现在仔细一看,我就发现鞋柜里的鞋有三种不同的型号,其中一种布鞋的花色比较重,应该是女人穿的。   梁厚载说得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假王大富的住所,他和自己的傻儿子,以及那个不会说话的儿媳,大概是住在一起的。   刘尚昂对我说:“茶是刚刚沏上的,看样子王大富刚走不久,而且走的时候比较匆忙。”   罗菲:“难道说,王大富是得知咱们进了寨,才匆匆离开的?”   “不一定,也许是碰上了其他的事。”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靠里的一间屋子,那里是厨房,靠墙的位置开了一扇后门,临门的地方立了土灶,在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几块腊肉。   我凑到土灶前看了看,灶上的铁锅显然经常使用,很干净,锅底没有锈迹。   看样子,假王大富应该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之前我还在想,他会不会是刚才临时回来了一趟又走了,现在这个假设已经被推翻。   刘尚昂到后门那边看了看,回头对我说:“王大富是从后门走的,后院里还有新鲜的足迹。”   我刚要开口说话,刘尚昂突然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就见他将侧脸贴在了后门上,似乎在仔细倾听着什么。   过了一会,刘尚昂给了我一个警戒的眼神,同时指了指门。   他的意思是门外有动静。   我凑到刘尚昂跟前,朝门口扬了扬下巴:“走,出去看看。”   刘尚昂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尽量发出太大的声音,我跟在他身后,快速进了后院。   院子里的地面铺着旧石板,地上潮气很重,石板上也附着一层水珠,脚踩上去,每次都能留下一个湿乎乎的白印子。   怪得不这地方会有山体滑坡呢,山上的潮气过重,土壤湿粘,寨子又建在半山腰上,时间一长,山体承受不住整个寨子的重量,必然出现滑坡。   不过看这个寨子里的建筑,很多应该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吧,也就是说,在很早以前这里就有人定居,难道过去没有出现过山体滑坡么,为什么这里的人在十几年前才迁走。   或者说,山体是在十多年前才出现了变异。   我脑子里正想着这些,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咕嘟咕嘟”的声响。那动静听上去,就像是刚烧开的水在沸腾的声音。   刘尚昂加快了脚步,几步冲到后院门口,他伸出头去看了眼,嘴上还说着:“水怎么是黑的?”   我也跑到院门口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外的一块石板被掀了起来,不断有黑色的水从里面一股一股地溢出来,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来自这些冲破土壤的黑水。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水中的炁场,里面不但没有邪气,还隐约带着一丝非常淡的中正气息。   这就怪了,按说从地底冒出来的水,多少会带着一点阴气,着眼前这些黑水怎么连一点阴气都没有呢?   我又抬头看了看山顶上的土楼,从我现在的位置朝那边望,能看到楼顶的尖石在月光照耀下反射出一抹柔和的光晕。   当地的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刚进寨子的时候根本看不见月亮,可此时月光却穿透的云层,笔直地落在那块石头上,似乎在这一片山林里,也只有在置身于眼前这个山寨中,才能看到月亮的光辉。   我虽然对风水方面的东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山寨里极可能做过特殊的布置,土楼顶端的牛角石应该也不是凡物。   罗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附近好像真的有鬼物。”   我十分疑惑地看向罗菲:“有鬼物?但我并没有感应到阴气啊。”   罗菲说:“我们这一支的传承都和鬼物有关,和那些东西接触多了,虽说现在也感觉不到阴气,但能感应到它们的气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朝着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指了指:“鬼物……应该就在那个巷子里。”   我点了点头,打开琴袋,想把青钢剑拿出来,可罗菲却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亮出青钢剑。   我不知道罗菲为什么要这样,但还是遵从了她意思,重新合上琴袋,将它背在身后,又朝大家招招手,朝罗菲指出的小巷子走了过去。   进入巷子以后,地上就没有铺石板了,由于山上的潮气中,地面上的泥土滑不溜秋的,行走起来很困难。   可奇怪的是,这些泥土踩上去虽然很滑,但并不泥泞,我试着迈了几步,脚底也没有粘泥后那种沉重感。   巷子是东西走向,我们从东边的入口进来,一直快走到西侧的出口时,前方不远处飘来了一抹白色。   罗菲说得没错,那确实是鬼物,虽然我从它身上感知不到炁场,但看它那飘飘忽忽的身影,也知道那是对人无害的游魂。   仙儿本来要上前,罗菲却挡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妄动。   随后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游魂在前方来回飘荡着,它似乎是在观察我们。过了一会,从它那边传来了一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跟我来。”   随后它就朝着正西方向飘了过去,罗菲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跟了过去。   在这鬼物打交道这一方面,罗菲是专家,我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也跟了过去。   刘尚昂看不见鬼,也听不到鬼的声音,一边跟着我走,一边在我身后问:“前头有什么?”   我很简短地回了一个字:“鬼。”   就听刘尚昂自己在哪嘀咕着:“合着闹鬼的传闻是真的啊。”   看现在的情况,山寨闹鬼的事肯定不是假王大富他们搞出来的,可他们到底去哪了,为什么我们刚来到这里,他们就匆匆离开,既然这里存在鬼物,假王大富和他带走的那些村民,又是如何在这里生过的?   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在见到假王大富之前,恐怕也没人能帮我解答,就连一向聪明绝顶的梁厚载现在也陷入了沉默。 六百九十四章 大峡谷   罗菲的脚步不算快,她一直和鬼物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我们几个身上的念力太强,如果贸然靠近那只鬼物,就怕它一时承受不住,当场就魂飞魄散了。   它一直飘飘荡荡地向前走着,一段时间之后,我听到前方传来了流水声,那声音很急,在不远处应该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最终,它带着我们来到了一条峡谷前,我看到它转过头来,对着我们说了句:“过河。”   罗菲问它:“河对岸有什么?”   它没有回答,慢慢浮到半空中,朝着峡谷的另一侧飘了过去。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就问罗菲:“它想干什么?”   罗菲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它确实没有恶意,我想,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下去,说不定能找到王大富。”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叫上了刘尚昂,一起到峡谷那边查看。   来到峡谷边缘的时候,我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很粗壮的石墩,上面绑着一条足有三指粗的钢筋,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我看到这条钢筋一直延伸到了峡谷对面的黑暗中。而在石墩附近,还放着一些皮带和钢索。   刘尚昂说:“这是滑索啊,利用钢索和横穿峡谷的钢筋,可以滑到对面去。”   我凑到石墩旁边,朝峡谷底端看了看,光线太暗,我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树木,剩下的就是大片黑暗,流水声就是从黑暗中传过来的。   “这下又要为难厚载了。”我无奈地笑了笑。   刘尚昂:“载哥现在还有恐高的毛病啊?”   我还是无奈地笑:“他这辈子估计是摆脱不了这个毛病了。”   和刘尚昂一起原路返回,我将峡谷的情况简单向大家说了一些,梁厚载一听要滑索过峡谷,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也没多说什么。   回到石墩附近,我们先是将皮带一圈一圈地捆在身上,又将钢索套在横穿峡谷的钢筋上,最后再用钢索套住身上的皮带。   我第一个动身,在跳离地面之前,我有些不放心地对梁厚载说:“皮带和钢索一定要套结实了。”   梁厚载长吐了一口气:“放心吧,我肯定套得死死的。”   我看了眼脚下的黑暗,深吸一口气,用力蹬离了地面,先是借着惯性滑动了一段距离,随后又用手抓着钢筋,一点一点地向着前方移动。   峡谷中的风很猛,身下的流水声和风声混在一起,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梁厚载,也不知道等会他能不能撑得住,可我回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视线中已只剩下黑暗了。   这个峡谷仿佛是很难透光的,我只能看清楚附近的一小段钢筋,除了这片区域,视野中就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鉴于我的体重,又鉴于无法确定钢筋的结实程度,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上滑索,等我到了对岸,钢筋基本停止晃动了,刘尚昂和仙儿才会行动,罗菲和梁厚载最后动身。   好在峡谷的间距不算太宽,我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已经站在对岸的土地上了。   也是过了峡谷以后我才发现,在峡谷的这一侧同样有一个山寨,站在这里,听着身后的流水声和风声,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点点火光,在火光和月光的共同映照下,能看出这个寨子的建筑结构和对面山上的寨子同出一辙,唯独在山顶的位置少了一座土楼。   过了没多久,刘尚昂和仙儿也过来了,仙儿一边解下捆在身上的皮带,一边冲我嚷嚷着:“你是不是该减减肥了,你滑索的时候,我感觉钢筋都快晃断了。”   我说:“我身上又没有肥肉,怎么减?”   刘尚昂走到我跟前来,也朝着前面的火光看了看,随即皱起了眉头:“按说这地方有火光,站在峡谷对岸也能看见才对啊,为什么刚才什么都看不到呢。”   我就问他:“连你也看不到吗?”   刘尚昂带着些疑惑地摇头:“站在对面,只能看到一团黑。”   这条峡谷绝对有问题!   这时我又开始担心梁厚载了,罗菲不用担心,即便她不小心坠落,拿出招魂幡来引一道阴风就能保命,可梁厚载……   我朝峡谷边缘凑了凑,带着担忧望向了黑暗。   仙儿却还在关注我的体重:“有道,你现在多少斤了。”   我没理她,只是盯着黑暗的峡谷出神。   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罗菲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她一手抓着钢筋,一点一点地向我们这边挪,同时还腾出一只手来抓着梁厚载身上的皮带,带着梁厚载一起前进。   梁厚载紧闭着眼,手脚都缩在一起,显然是怕到不行了。   罗菲快到我跟前的时候,我赶紧探出身子将她和梁厚载拉了过来,落地以后,梁厚载还不停地喘着粗气,满额头都是冷汗。   我拍着他的后背,问他:“怎么怕成这样?记得当初在老黄家地宫爬锁链的时候你都比这镇定。”   梁厚载朝我摆了摆手:“唉,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总觉得这个峡谷好像有一股很强的吸力,要把我吸进去似的,不行不行,我想吐。”   说完他就俯着身子冲到了路旁,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罗菲对我说:“我也觉得这个峡谷不太对劲。”   我点头道:“我也觉得它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罗菲想了想,说:“自从进入这个寨子以后,我就感应不到任何炁场了,刚才过峡谷的时候,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是这个峡谷把附近的炁场全都吸进去了呢?”   确实有这种可能。   我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炁场吧,天地间的阴阳炁还在,只是很淡,另外,在后院那边发现的黑水中,也有一股很淡的中正炁场。那些黑色的水,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罗菲摇了摇头,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这时候梁厚载拍着胸口回来了:“如果能把李壬风带来就好了,他应该能看出点什么。”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又有点无奈,估计李壬风的感冒现在还没康复呢。   刘尚昂问我:“需要我先进寨子探查一下吗?”   我说不用,假王大富他们算不上什么危险人物,不用那么小心。   听到我的话,刘尚昂显然有些放不下心来,我知道他是小心谨慎惯了,突然在这种时候让他放松,他也放松不起来。   我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了离我们最近的一处火光。   民宅就紧邻着山路,这一道火光,就来自一座院门大开的老宅子。   虽说眼前这个寨子的建筑结构和我们之前路过的那个没有区别,但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要破旧很多,显然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我站在门前,朝院子里观望,就看见院子的中心立着一根火把,火焰跳动间,周围的景物也在火焰的抖动中显得有些扑朔。   这里确实是没有人住的,我看到不远处的屋门腐坏得厉害,在院脚处摆着一张石凳,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   梁厚载皱着眉头说:“在没人住的院子里点一支火把……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应该是为了提升当地的阳气纯度。罗菲说得没错,峡谷确实有吸纳炁场的能力,火焰上的阳气浮到半空以后,就朝着峡谷那边飘过去了。不过速度很慢。”   罗菲接上了我的话茬:“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火焰上有阳气呢?”   我朝峡谷那边扬了扬下巴:“应该是那个峡谷屏蔽了你对炁场的感知能力,我现在开着天眼,相对来说受到的影响小一点。再走深一点看看。”   说完,我就继续带着大家深入,期间路过了几座民宅,有些宅院的大门因为常年腐朽已经倒塌,还算完好的都已经完全敞开,在每个院子里,也都点着一支火把。   我也不明白这样的布置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么多火把同时点燃,眼前这座山寨里的阳气确实得到了增强。   但火把上的明焰都在以很大的幅度跳跃闪动,而这里有没有刮风,这说明,那些火焰都属于难以控制的邪火,这里的阳气,也属于烈性很强的邪阳。   梁厚载一路皱着眉头,但一直没有说话。   从峡谷边缘蔓延过来的山路一直延伸到了寨子深处,当我们走到一片稍显空旷的地方时,刘尚昂朝我摆了摆手:“有人,很多人。”   我停下脚步,看着刘尚昂,刘尚昂又补充道:“那些人的脚步很急,但一直没有移动,好像……在原地踏步。”   说到这里,他朝我投来一道非常疑惑的眼神。   我心里也很疑惑,对刘尚昂说一声:“带路。”   刘尚昂也没犹豫,指了指不远处一条小巷子,带着我们摸了过去。   寨子里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即便假王大富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我也必须小心一些了,走路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脚步声,梁厚载他们行动的时候也一样是小心翼翼的。   穿过巷子,我就看到前方有大量闪动的火光,同时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前方传过来。   我们又向前摸近了一些,来到了位于山寨中心位置的一个空旷地,这好像是一个广场,在空地的正北方向有一座灰暗的大型建筑,那好像是一座宗祠或者神庙,几米宽的大门外延着一道石阶,而在石阶的两侧,则是两座兽像,看上去像是蜷曲在地上的龙,但龙头上只有一只眼睛。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东西。   有一大群朝着黑色衣服的人在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圈,不断在原地踏着步子,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一支火把。   火光跳动间,我留意到这些人的动作都非常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是呆滞的。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身上充满生气的僵尸。   梁厚载碰了碰我的肩膀,抬手指了指人群,我顺着他指给我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面孔。   那个人就是假王大富的傻儿子,他现在也和其他人一样,手里举着火把,面色呆滞地原地踏着步子。   仙儿小声问我:“他们在干什么?”   我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们好像被某种力量给控制住了。你还记得那个人吗?他就是假王大富的傻儿子。”   仙儿:“我脸盲,想不起来了。” 六百九十五章 互相伤害   在仙儿说话的时候,我从余光里看到刘尚昂拿出了狙击枪,还装填了子弹。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瘦猴,你要干什么,那些可都是普通人。”   刘尚昂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皮:“有备无患吧。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最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你别管我了,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开枪的。”   他说话的时候,蹲在地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后脚跟踩中了地面上的一块碎石,那块石头受到挤压,竟然崩飞出去,砸在旁边的一面石墙上,发出“啪”一声锐响。   空地上的人都在踏着步子,他们弄出来声音很大,按说不应该听到这阵响声,况且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可就在石头击中墙壁的一刹那,空地上的脚步声却在一瞬间止住了。   我心里顿时一紧,朝着人群那边望过去,就见他们全都停下了脚上的动作,慢慢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刘尚昂立即端起了狙击枪,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贸然开枪,随后就盯着离我们不远的人群,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确实发现了我们,借着火光,我发现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我们身上,可过了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我们也不敢动,就这么静静地待着。   刘尚昂是我们几个中唯一没有道行的人,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一向定力很强的他变得这么不安,他的呼吸变得又急又短,额头上也全是汗珠。   梁厚载小声提醒他:“默背道德经。”   刘尚昂大概是照做了,我能感觉到,在梁厚载说完那句话之后,刘尚昂的气息渐渐平稳起来。   我朝着大家摆了一下手,尽量压低声音说:“后退。”   梁厚载扶着刘尚昂,慢慢朝着巷子里退去,罗菲和仙儿也开始行动了,我留在原地,又盯着人群看了一会,才和他们一起慢慢地后退。   我有种感觉,那些人看到我们的时候,脑子好像是空白的,只要不给他们更多的刺激,他们就不会有其他举动。   可惜我想错了,就在刘尚昂和梁厚载的身影眼看就要没入阴影中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嗷——”的一声尖叫。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乌鸦的嘶鸣一样。   我心里顿时一紧,连忙转过头,朝着人群那边望了过去,就看到假王大富的傻儿子正高举着双臂,张大了嘴巴。   刚才那声尖叫,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   空地上的人群先是集体愣了一下,在这之后,靠我们最近的一个突然迈开了步子,第一步迈出来的时候,他的动作很慢,但第二步、第三步就渐渐快了起来,最后俯低身子,朝我们这边发起了冲锋。   他这么一动,后面的人也跟着动了,几十个人同时挥动着火把冲向了我们。   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直到假王大富的傻儿子捏着嗓子喊出了一个字:“杀!”   我也赶紧直立起了身子,撒腿就朝着巷子深处跑,罗菲和梁厚载他们也没再耽搁,和我一起迈开腿狂奔。   说真的,如果是硬碰硬的话,对面的几十个人应该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仙儿给他们种下梦魇,就能很快地控制住他们。   可我现在也说不好那些人是怎么了,强行在他们身上施术,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他们。   虽说这些人的行为举止非常怪异,但确确实实都是平常人,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和常人不一样,大概就是他们的魂魄了,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们体内的魂魄都异常的健壮,就连我们这些长年修行的人都比不上。   身上明明没有念力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强悍的魂魄,我解释不了,现在也没时间去解释,我的所有精力都放在逃跑上了。   我从小就练八步神行,梁厚载多少年来都专注于练习腿上功夫,虽说我们的速度和耐力与最顶尖的运动员相比还有差距,但也差不太多。可身后那些人竟然比我们跑得还快,而且感觉不到累似的,眼看着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正在一点一点地缩短。   他们就像是浑身的潜能都在一瞬间彻底被激发出来了一样。   罗菲的体能很快就不够用了,仙儿只能拉着她,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回头朝我们这边看。   我就冲着她喊:“别回头,带着罗菲跑!”   我这边刚说完话,就听到刘尚昂骂了一声:“他奶奶的!拼了!”   他在我前方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同时转身,端起狙击枪,瞄准了跟在我们身后的人群。   刘尚昂现在处在队伍的中心位置,仙儿拉着罗菲跑得最快,已经反超了刘尚昂三四米,梁厚载在我前方两米左右的地方,每个人和刘尚昂都有一段距离,如果他现在扣下扳机,没人能阻止他。   借着从附近宅院里映出来的火光,我看到刘尚昂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额头上也暴出了青筋。   他的间歇性狂躁症已经很多年没有复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   我朝着刘尚昂大喊:“别开枪!”   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还瞄着我身后的人群。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刘尚昂身边的宅院里突然扑出来一个身影,刘尚昂没来得及反应,当场就被扑倒在地。   “嘡”的一声枪响,狙击枪的枪口处爆发出一道火光,接着我就听到身边的墙壁被击中,用来搭建墙体的石块顿时被崩碎了一大片。   当时我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冲过去按住刘尚昂,跑到他身边的时候我才看清楚,刚刚从院子里扑出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要找的假王大富。   他很吃力地压着刘尚昂,视线则越过了我,紧盯着从后面涌过来的人群。   我抓住刘尚昂的胳膊,梁厚载则夺了他的枪,刘尚昂现在像打了鸡血一样,很狂躁地扭着身子,想挣脱我和假王大富的压制。   当时我也是急了,对着刘尚昂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我用的力气不小,刘尚昂挨了打,先是懵了一下,接着就回过神来了:“道哥,你打我干什么?”   我冲着他吼:“你他娘的疯了!开什么枪!”   刘尚昂愣愣地看着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是……”   “别废话了,赶紧走啊!”仙儿在远处朝着我们几个大喊。我回头看了一眼,手持火把的人群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不行,看样子是走不了了。我朝梁厚载使了个眼色,梁厚载立即会意,起身就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我也松开刘尚昂,转身冲向了人群。   原本是不想伤害这群人的,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先将他们放倒,再考虑怎么处理他们。   可还没等梁厚载跑到他们跟前呢,这群人又一次停了下来,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假王大富身上,我就听王大富那边叹了口气:“坏了!”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有个人举起了拳头,狠狠砸向了身边的人,在这之后,他们一个个扔下了火把,在狭窄的巷子里互相缠斗起来。   这一下可把我看傻眼了,刚才出了什么事,这群人怎么开始互相攻击了。   刚开始,这些人还只是用拳头奋力地捶打对方,可在某一个瞬间,我发现他们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暴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有人拿起了地上的火把,将灼热的火焰用力顶向了自己同伴,还有人扑到了假王大富的傻儿子身上,张嘴咬住他的胳膊,他一边哀嚎,一边用另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狠狠地掐,似乎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快拦住他们!”假王大富在我身后大声喊着,我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再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肯定会死人!   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阻止这些人。   在这种时候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立即回过头冲着仙儿喊:“种梦魇,快!”   仙儿也不敢耽搁,立即取出了狐火灯笼,她身上的妖气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在过去,仙儿给人种梦魇的时候,从没像现在这样爆发出全身的妖气。   妖气所至,刚刚还在激烈厮杀的人纷纷倒地,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巷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火把上的火苗还在跳动着,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仙儿显得有些虚弱,身子软绵绵地晃了一下,罗菲伸手将她扶稳,我也赶紧跑过去搀着仙儿,防止她摔倒。   “有道,这些人的魂魄……不太正常。”仙儿在我和罗菲的搀扶下慢慢坐在地上,说话时的气息有些散乱。   我点了点头:“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们的魂魄超乎寻常的健壮。”   仙儿却摇了摇头:“不对,没这么简单。刚刚我种梦魇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身子里,好像……好像有两道魂魄,这两种魂魄完全糅杂在一起,非常奇怪。”   小时候,仙儿曾是我的伴生魂,那时候我体内也有两个魂魄。   我就问仙儿:“是伴生魂吗?”   仙儿还是摇头:“不是,伴生魂是两套魂魄互不交融,可他们的魂魄,确实完全混在一起的,根本分不出彼此。”   就在我和仙儿说话的时候,从附近的宅院里又冲出了一个人,我大体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她就是假王大富的儿媳妇。   她冲出来之后,先是看了眼假王大富,随后又看向了人群,顿时“啊啊”地叫了起来。   “王大富”赶紧伸手将她拉住:“哑姑,别过去,千万不要惊醒他们。”   我让罗菲先扶着仙儿坐下,随后来到了“王大富”面前,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又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我长吐一口气,先开口了:“王爷爷,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他过了好半天才回应我:“记得。你们刚进上寨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寄魂庄的人早晚会找到我的,我也知道,你们没有恶意。”   我蹲了下来,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们?” 六百九十六章 海市蜃楼   “我不是躲着你们,”他抬头看着我说:“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跟着他们一起来下寨,他们都会死。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叫左有道吧,柴师傅他还好吧?”   我叹了口气:“已经仙逝。”   他眼神中的光彩顿时暗淡了很多:“柴师傅是个好人啊。”   我没接话,就这么默默地站在他旁边。   过了一会,他扶着墙根站了起来,对我说:“有什么话进屋说吧,在这个时候,村里人是不能看到我的,他们只要一看到我,就会互相残杀。”   一看到他就会自相残杀?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也没再跟我说什么,只是叫了一声“哑姑”。   在这之后,他那个不能说话的儿媳妇就凑了过来,扶着他进了院子。   我朝刘尚昂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已经由梁厚载扶着站了起来,正一脸愧疚地看着我,看样子,他身上的火气已经消了。   而仙儿和罗菲也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进了院子,就见这间院子被打理得很干净,房顶修缮过,上面还有放着几个扁南瓜,“王大富”站在屋门那边朝我招手:“小师傅,进来喝口茶吧。”   我进屋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声:“巷子里的人该怎么处理?”   “王大富”坐在正冲门的一张竹椅上,叹了口气:“唉,没法处理。你不用管他们了,等会他们自己醒过来,就会回到角龙庙那边去的。”   这时候哑姑给我搬来了一张椅子,又用手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啊啊”地叫着,我看不懂手语,见她一脸焦急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   就听“王大富”对我说:“哑姑在求你,救救我那个憨儿,还有村里的人。”   我朝哑姑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哑姑默默地看着我,很长时间没再打手语,直到“王大富”朝她摆了摆手,让她去沏茶,她才点点头,去了里屋。   梁厚载他们也进来了,“王大富”让他们不要客气,随便坐,随后又对我说:“王大富上次来的时候说过,寄魂庄早晚会派人来的。唉,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真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啊。对了,刚才听你叫我王爷爷,其实我们搬过来的时候就改了姓,我现在姓白,这是王大富的建议,他说过,我们只有改成白姓,才能在黑水河附近生活。”   我说:“黑水河,就是寨子外面那条河吗?”   “王大富”……还是叫他老白头吧,老是在他的名字上加个引号,要么就在前面加一个“假”字,我心里总是很不舒服。   老白头对我说:“你说的是寨子外面的河,我说的是寨子里的河。这个寨子啊,分成上下两寨,中间横着一条峡谷,峡谷底下的那条河,就是黑水河。我听王大富说,这座山下原本有个古墓,河水流经墓穴,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黑色,如今古墓早就塌了,河道也清澈了,可每到春分的时候,河道里的水还是会变成黑色。”   我说:“之前来的时候,我们曾去过您的住处,后院外有一块石板被撬开了,从里面流出来的水确实是黑色的。”   老白头笑了笑:“那边的水一直都是黑的。说来也怪,上寨那边有几口井,井里头的水都是清的,唯独我住的那个地方,地底下老往外冒黑水。也是听王大富说,那是一个带着灵性的泉眼,得有人守着,我才将家安置在了那个地方……”   在他说话的时候,巷子里传来了散乱的脚步声,他停了下来,朝着巷子那边观望。我则看向了仙儿,仙儿朝我摊了摊手:“那些人的魂魄太强,梦魇撑不了太久的。”   我又回过头来问老白头:“王爷爷,之前我去找王大富的时候,他说,是你们找到隐居地之后又主动联络他的,可听您的意思,好像是他主动找到你们的?”   “你还是叫我老白吧,叫大爷也行,过去的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老白头说话的时候,神色出乎预料的淡然:“确实是我去找的他,我本来就是由他复制出来的,互相之间有感应,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哪,他也知道我在哪。”   我原本还想问,为什么当初他被复制出来的时候,没有对王大富下杀手呢,可话到了嘴边,我却不知道怎么脱口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就笑着对我说:“小师傅有什么话就说吧,柴师傅是我们的恩人,他的弟子,我也是当作自己人来看待的。”   我试着组织了一下措辞,小心地问:“当初,您被阴玉复制出来的时候,王大富也在场吧?”   老白头点头:“他就在我身边。说起来,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心里好像带着一股很难压住的躁气,看到王大富的第一眼,我就想杀了他,那股杀意特别强烈,根本压不住。”   我:“确实,我们之前做过实验,凡是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杀死本体,可您当时为什么没下手呢?”   老白头紧紧皱起了眉头:“因为那个声音,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朝他那边凑了凑身子:“什么声音?”   “当时我以为是幻觉,那个声音,好像不属于咱们这个世界,”老白头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向我描述:“那就像是,寺院里撞钟时发出的钟声,但又像是大捧大捧的水落在铁板上的声音,我形容不上来。那个声音一出现,我这心里头啊,一下就静下来了。说起来,当时王大富看到我的时候,也慌了,就愣在那里,半天没动作,而我的心思全都被那个声音吸引住了,等我和他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没了杀他的心思,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没有对我动手。”   听着他的话,我也仔细回想着当时见到王大富的情景,我记得,当初王大富的种种反应,好像都是在告诉我们,他并不知道复制体的存在,可听老白头的意思,事实正好是相反的。   带着疑惑,我又问老白头:“在这之后呢,你就离开龙王墓了?”   老白头摇头:“没有,我在墓里,和王大富待了整整一个月,那时候啊,我真的是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唉,好在王大富并不在意我的身份,在那一个月里,要不是他的开导,现在兴许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也没有那些生下来就遭罪的孩子了。造孽啊。”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十分别扭,但又说不好是什么地方别扭。   “后来,他就让我回到地面上去,顶替他的身份,”老白头继续说着:“王大富说,我听到那些声音,可能隐藏着一个很深的秘密,如果我是复制体的事情没有暴露的话,就将秘密埋在心里,永远不要告诉别人我曾听到过那些声音,可如果我暴露了,就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寄魂庄的人,王大富说过,只有寄魂庄的人能解开这个秘密。”   我:“可我们当初从二龙湾出来的时候,您已经带着村民离开了。”   老白头说:“是啊,那时候我是真的怕了,在王大富没出来之前,我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可我知道你们进了那个墓,一定会带着他出来的。那时候我就怕……就怕自己一看到他,这些年的日子就算是白过了,总觉得一看到他,我这辈子就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可脑子里全是这些事,压不住,压不住啊。”   他在说话的时候,反复说起了“压不住”这么一个词组,我总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于是就对他说:“白大爷,你看,我们既然来了,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您也敞开了说吧,别藏着掖着的。”   老白头说:“这是多年养成了习惯了,不好改,小师傅就多担待吧。”   我点了点头,说道:“听您的意,王大富似乎是希望我们来找你的,可当初在二龙湾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总是做出一副完全不认识您的样子,似乎是不想透露有关您的信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白头:“上次王大富来的时候,我也曾问过他,为什么寄魂庄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来,那时候他说,时机还不成熟,我还没有看到最关键的东西。当时我也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到半年前的那晚,村里人在一夜之间全都着了魔,也就在那天晚上,幻觉又出现了,上次是幻听,这一次是幻视,我看到了那七扇石门。”   他说,这样的幻觉其实远不止出现了两次,自从他出现在龙王墓的那天开始,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幻觉出现。   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认为那就是幻觉,直到上一次王大富到羌寨来找他的时候才告诉他,他看到的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太阳墓投射在他脑海中的影像。   单说那是影像其实也不确切,因为他最初只能听到一些解释不了的声音,先是水流击打铁板般的“当啷”声,后来又有杂乱的风声,以及类似于某种野兽在洞穴中吼叫的声音。   只不过后两种声音出现的时候,一定伴随着第一种声响,王大富上次来的时候向他解释过,这应该是太阳墓底的河流发出的声音。   而每当老白头在夜里入睡的时候,梦境中也总是出现同一个景象。   在梦中,他站在一座沙丘上,放眼望去,遍地黄沙,在苍穹之下再没有其他的颜色,那是一片干燥的沙漠。老白头站在阳光下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的水分都被蒸干了,就如同是矗立在黄沙之中的一具干尸。   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他看到了海市蜃楼,在几里开外的沙丘表面浮现出了一座绿洲的虚影子。   那时候的老白头并不知道那是蜃楼,强烈的脱水感驱使着他走向了那片绿洲,可走到那座山丘顶端的时候,绿洲消失,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硕大墓群。 六百九十七章 老白头的回忆   在这个墓群中,每座墓都是用粗矮的木桩一圈又一圈地围成了几个嵌套在一起圆圈,而在圆圈的外部,则是一条条用七棵一尺高的圆木摆成的直线,这些直线以圆圈为中心朝着外缘发散,就如同太阳的射线一般。   老白头是王大富的复制体,他也拥有王大富过去的记忆,所以他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太阳墓,在这个墓群于1979年被发现之前,王大富就曾按照古籍上记载的地址找到过这里。   可每次当老白头想要进入墓群一探究竟的时候,他都会突然从梦中惊醒,在无数个夜晚,他惊恐地坐在床上,浑身的冷汗浸透了衣服和被褥,接下来,强烈的干渴会困扰他整整一个白天。   他越来越害怕进入那个梦境,可每到睡着以后,同样的梦境就会再次出现。再后来,他进入梦境以后不敢再去接近太阳墓,他怕那样的话又会惊醒,可即便他不去接近,太阳墓在梦中也会自己移动到他的面前,只不过,只要他不朝着墓群深入就不会醒来,第二天也不会被极度的干渴所困扰。   渐渐地,他习惯了梦境中的感觉,他可以站在墓群附近对着天空和遍地黄沙发呆,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   几十年的时间里,老白头一直在梦中看着天上的流云,以及那映衬在烈日下的大片沙丘。日子久了,他渐渐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在墓群的下方,有一股力量在召唤着他。   一直到半年前的那个傍晚,夕阳奚落,哑姑做好了饭菜,唤老白头和他的傻儿子吃饭,可奇怪的是,他那个自从来到羌寨以后就不太愿意出门的时候傻儿子却在这时候不见了,在平时,他就算偶尔出门游荡,也一定会在吃饭的时候准时回到家里。   老白头隐隐有些不安,就带着哑姑出门寻人,可来到寨子里的大路上才发现,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了这条路上,排成了松散的队列,正朝着峡谷方向缓缓移动,他的傻儿子也在其中。   哑姑赶紧冲了过去,拉着老白头的傻儿子回家,可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力气大得出奇,任哑姑怎么拉就是拉不动他,老白头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他也像是失聪了一样,完全听不见。   当时老白头也有些急了,和哑姑一起去拉自己的傻儿子,就在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他们慢慢地转动目光,全都看向了老白头这边。   当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老白头身上的时候,老白头就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样,心口和胃部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   在这之后,街道上的村民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互相攻击。   老白头有心想阻止他们,可内脏的痉挛让他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内脏翻涌间,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老白头说,他当时可能是倒在了地上,因为胳膊和腿上都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但他也仅仅是能感觉到这阵痛处,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老白头的视线先是变得模糊,随后又逐渐清晰起来,可这时候的他已经看不到山寨里的民宅和石板铺成的路,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个空旷的洞穴。   怪异的“当啷”声又出现了,同时浮现在他心底的还有那份熟悉的感觉,那份由太阳墓带给他的感觉,他再次感受到了召唤,站起身,朝着洞穴深处走了过去。   老白头说,当初浮现在他眼前的景象都特别真实,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这样一个洞穴。   他朝着前方仅有的一团火光慢慢地走着,怪异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了,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条从洞穴顶端倾斜而下的小瀑布,水落在地上面的时候,发出了如同撞钟般的响声。   来自光团的奇异力量还在召唤着他,他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着。   老白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面前出现了那盏冒着白光的长明灯,这就是一直在召唤他的东西,他站在灯前,心里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看着。   白色的火光在不断地跳动,老白头只觉得内心深处好像受到了灼烧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之后,火团离开了灯头,朝着更深处慢慢飘去,老白头就跟着它一起前行。   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团白火突然消失了,可老白头依然能看清周围的景象,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七扇十米高的石门,门板上雕刻着他看不懂的奇怪图案,而那些图案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让老白头非常难受,那是一股强烈的腐朽气息,老白头感觉,他站在这七扇门前的时候,自己的骨头上仿佛都长出了霉斑。   如果依着他自己的性子,他是绝对不愿意靠近那些石门的,可当时有一股力量牵动着他,让他的心中浮现出一股难以压制的冲动,逼着他走到了其中一扇门前。   说到这里,老白头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接着对我说:“我想,我推开的那扇门,就是王大富口中的‘关键’,确切地说,那扇门也不是我推开的,我走到它跟前,它就自己敞开了,门里头的阴气很重,我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   我插嘴问了一句:“在您面前开启的,究竟是哪一扇门呢?”   老白头沉思片刻才对我说:“从右边往左数第二扇,对,就是它没错。”   我点了点头,没再发问。   老白头则接着说道:“过了石门,就是个很深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个大概有十来平米的墓室。我进了墓室以后,眼前看着的东西就又开始模糊了,我只看到,在墓室的正中央有个很大的石棺,棺材上刻有不知道是龙还是蛇的石雕,它们压在棺盖上,好像是要镇住里头的东西。我……走过去,想看看那个石棺,却没征兆地醒了,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峡谷那边。”   这时候,哑姑抱着茶盘过来,给我们沏上了茶。   老白头递了一个盛好茶水的杯子给我,又说道:“后来我问过哑姑,村里人怎么样了。她告诉我,在我失神的时候,村里头的人就停止了打斗,路径峡谷去了下寨。后来我仔细琢磨过,村里头人,好像是在看到我以后才会互相攻击的,所以打那以后,我就不敢在他们失神的时候现身了。”   在老白头说话的时候,哑姑很急躁地向他做了几个手势,老白头冲着她点点头,对她说:“放心吧,寄魂庄是不会不管他们的。”   我开口问他:“村里头的人……半年来一直是那个样子吗,他们怎么吃饭,怎么生存呢?”   老白头说:“在白天的时候,他们都是正常的,可一到晚上就变了样,丢了魂似地聚集在独龙庙前,一复一日,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三更天的时候,他们回到上寨,正常入睡,到了第二天白天,就忘了昨夜发生的事了。”   一旁的梁厚载插嘴道:“王……白大爷,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老白头说:“是我家的憨儿带着大伙来的,他梦见过这个地方。从小到大,他那个脑子都浑浑噩噩的,只清醒过一次,就是你们离开村子,去二龙湾的那个早晨。当天早上,憨小子突然跑到我屋子里来,说他梦到这地方有个羌寨,让我赶紧带着大家动身,迁到这里来。我看他说话的时候思维清晰,还以为他好了,着实高兴了了一阵子,可谁知道,没过两天,他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说到这里,老白头从桌子上拿起了烟锅和眼袋,正要点上,哑姑就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面前,把烟袋给夺了。   他看了看哑姑,又看了看手上烟锅,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问老白头:“记得上次在二龙湾那边见到您的时候,您的肺似乎不太好。”   他冲我笑了笑:“啊,是肺癌,当时医生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我活不过半年了,但也不知道为啥就活到了现在,病情也没有加重的迹象。”   梁厚载说:“大概是因为你的体质和常人不同吧,所有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不管是体能还是生命力、恢复力,都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对了,白大爷,你在这些年里,有没有发过痛病?”   老白头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梁厚载:“什么痛病?”   我就向他解释:“我们曾抓到过一些葬教的佣兵,现在他们都被关押在秘密监狱里,我也是听人说,他们每个月都会发一次痛病,那种病发作的时候,好像浑身的肌肉都被撕裂的一样,剧痛难忍。葬教正是因为有压制病情的药物,才得以控制那些佣兵的。”   “没有啊,从来没发过什么痛病,”说到这,老白头沉思了片刻,又问我:“你还记得李二蛋吧?”   我说当然记得,当初我们带着王大富回到二龙湾外的小村时,王大富还和他见过最后一面。   老白头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他也是阴玉复制出来的,不只是他,村里头和我一样下过墓的还有两三个人,刚才听你说起痛病我才想起来,他们每到月末的时候,都说浑身的骨头又酸又疼,根本下不了地。我估摸着,那应该就是痛病发作吧,可他们几个发病的时候也就是活动不太方便而已啊。”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村子里还有其他的复制体?他们都杀了自己的本体吗,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健在?”   老白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杀没杀过人,他们下墓的时间比我早,我也不知道他们进墓以后发生过什么。不过我们这些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互相之间都是有感应的,一看到对方,就知道我们是一路货。唉,如今还活着的,就剩下我自个儿了。”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梁厚载接着问道:“按说,复制体的寿命应该比正常人更长一些吧,他们是怎么死的?” 六百九十八章 血脉相连   老白头说:“和我一样,都是肺病,我这病啊,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加重,可他们自从肺出了问题以后啊,那病情就眼看着一天天地变差。像我们这些人,不敢到医院去就诊,就这么拖着,一天天地等死,没想到到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熬着。”   我不想就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继续深讨下去,索性将话题扯到了他的傻儿子身上:“说起来,您的儿子为什么会梦到这样一个羌寨呢?”   “我不说不清楚,”老白头摇头:“王大富也说不清楚,不过他说,也许是祖先的记忆被我们继承了,包括我看到太阳墓底的景象,也是从先人那里继承来的记忆。这些记忆没有被王大富完全发掘出来,反倒被我给发掘出来了。”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祖先的记忆?”   老白头点了点头:“啊,王大富说,在守墓人一脉的古籍里记载,我们的先人曾在五百年前找到过太阳墓的地干,他说,我看到的景象,应该就是先人们曾见证过的东西。”   从来没听说过,记忆还能随着血脉一代一代地传下来。   梁厚载也在旁边感慨:“真是奇了,记忆还能传给后代吗?对了,白大爷,你和王大富应该是共享记忆的吧,守墓人一脉的古籍,你没看过吗?”   老白头说:“王大富年轻的时候看过一些,那些古籍的内容也都留在我的脑子里。不过据他说,在三年前,他找到了守墓人一脉最后的据点,从那里又发现了一些古籍,太阳墓的事就记载在那些古籍上。”   说到这,老白头沉寂了片刻,随后喝了一口茶,又对我说:“该说的,我可都说了。王大富曾嘱咐过我,这些年我从幻想里看到的东西,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一个字,尤其不能透露给葬教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天都守着这些秘密,每天都提心吊胆,我怕葬教的人会找到我,怕他们用各种手段从我嘴里套走了这些秘密。今天你来了,我把心里头的这些话说完,就像是卸了个很大的包袱一样,不瞒你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像今天这么松快呢。”   我冲他笑了笑,这时梁厚载又在一旁问道:“村子里的人,都是你们的后代吗?”   我望向了梁厚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老白头点了点头:“是啊。唉,当初支建队的人大多都受到了尸气的侵袭,活下来的这些人,虽说有柴师傅和赵师傅帮着驱了尸气,但也只是堪堪活下来而已,经络已经被污染了。后来他们结婚、生子,生出来的孩子全都是疾病缠身,轻点的,就是天生的胃病,重的,就是先天残疾,甚至有些孩子一出生就夭了。像我们这些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生出来后代啊,也是各有各的毛病,像我那憨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我说:“我记得当初去二龙湾的时候见过一些小孩子,他们看起来似乎很健康啊?”   老白头笑了:“兴许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这些人,那些病啊灾的,只传到了下一代,他们再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正常的,哈哈,健健康康。”   原本还露着一张笑脸,可说到“健健康康”这几个字的时候,老白头的脸色却再次沉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来到这个羌寨,他们也许还好好的,可半年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有人都跟中了邪似的,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听憨儿的,不带着村里人来这个地方,也不至于出这些事。”   梁厚载看了哑姑一眼,问老白头:“您的儿媳妇,原本不是村里头的人吧?”   老白头:“哦,哑姑确实是从外地来的。她也是个可怜的娃,没亲没故的,就是嫁给了我那个憨儿,确实点委屈她了。”   听老白头这么一说,哑姑立即朝着老白头摆手,又双手比划着做了很多手势,我看不懂她要表达什么,可老白头看着她,却一直在笑。   同时我留意到,梁厚载看哑姑的时候,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警惕,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有说破。   过了一会,梁厚载又问老白头:“白大爷,你看我这么理解对吗,来到这里以后发生变化的,只有支建队的后代,其他人都没事。”   老白头愣了一下,朝哑姑那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你这么说的话,应该也没错。毕竟当年的支建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村里头的人,还真都是我们的后代,只有哑姑不是,你们今天晚上才来到这地方,不是也没事吗?”   说完,他又转向了我:“小师傅,你想想办法,救救我的那些乡亲吧。”   我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全力就他们的,不过目前来说,我还不清楚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   得到我的回应之后,老白头就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将后背软软地贴在了椅子背上,笑着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王大富说过,只要寄魂庄的人肯出马,什么事都能办成。那我就先替乡亲们谢谢你们了啊。”   我摆摆手:“没什么谢不谢的,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   由于只顾着说话,哑姑沏的那壶没还没喝多少就凉了,她原本想兑点热水让我们继续喝,老白头却让她换上新茶叶,重新沏一壶。   听老白头说,我们现在喝的茶叶,还是王大富在不久前托人给他带过来的,至于帮他们运送物资的人是谁,他却不肯说,还说王大富嘱咐过,那个人的身份是高度机密,就算是寄魂庄的人问他,他也是不能说的。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在这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闲话,由于聊天的内容十分琐碎,又没有什么重点,我已经很难回想起具体的内容了。   直到朝阳初升,老白头说村里人应该都回村子了,才带着我们离开宅院。   燃烧了一夜的火把已经熄灭,阳光被阴沉沉的天气挡住,无法照进这个位于深山中的老羌寨,让整个寨子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而从座座民宅中扬起的青烟,又让这一抹色彩加重了几分。   我们来到独龙庙前的空地上,村民们早就没了踪影,老白头问我们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回上寨,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只是说还要在下寨转转。他于是和我辞别,带着哑姑朝峡谷的方向走了。   直到老白头他们走远了,我才对刘尚昂说:“你悄悄跟上去,盯住那个哑姑。”   刘尚昂也没废话,点点头,立即奔着峡谷那边去了。   梁厚载问我:“你也怀疑哑姑有问题吗?”   我笑了笑:“我是觉得你怀疑她,才让瘦猴盯着她的。不过,既然葬教能在百乌山安插一个魏老头,为什么不能再老白头身边安插一个哑姑呢。”   梁厚载:“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琢磨着,葬教这么多年没找假王大富的麻烦,也许就是因为早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葬教根本不知道假王大富的存在。所以说,哑姑也不一定就是葬教的人。”   “多一分小心也没错。”我目送刘尚昂的身影消失了老寨的阴影里,一边说:“现在已经能确定,罗中行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太阳墓底的鬼门,假王大富在幻觉中看到的景象,说不定就是开启鬼门的关键。”   梁厚载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是道哥,你真的相信,记忆这种东西也能遗传吗?”   说起来,在头几年,我也曾不止一次感觉到脑海中好像存留着一道不属于我的记忆,包括当初看到罗菲时的那种熟悉感,似乎也是从这道记忆中衍生出来的。   但我一直以为,那个记忆也许是来自于一世祖或者黑水尸棺。   我撇了撇嘴:“谁知道呢,也许能吧。”   一边说着,我就朝着独龙庙那边走了过去。   之前我一直以为,村民突发变异,极可能和这个古怪的石庙有关系,可推开门之后我才意外地发现,庙里什么都没有,在这里也感知不到异常的炁场。   梁厚载看了看空旷的大堂,对我说:“这地方应该不是个庙啊,估计是寨子里比较有身份的人聚会的地方。”   我蹲下身子,用手指摸了摸地上的石砖,压在上面的灰尘已经被发潮。   我皱起了眉头,对梁厚载说:“如果引发村民变异的不是这座庙,那应该就是两寨之间的那条峡谷了。再不然,就是上寨那边的黑水。”   这时候仙儿开口了:“我在村民身上种下梦魇的时候就感觉到,在他们身上,好像有一种不属于他们的气息。后来见了老白头我才知道,那些气息,就是来源于他。”   我没听懂仙儿的意思:“什么气息?”   仙儿就像我解释:“老白头的气息。这么说吧,就是每个村民的身上,都有老白头的气息。他们体内的第二道魂魄,好像都来自于老白头。”   罗菲也插上了话:“可是白大爷的魂魄很完整啊,没看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仙儿也跟着点头:“这就是最说不通的地方了,如果说,村民身上的第二道魂魄全都来源于老白,他的魂魄就算不残缺,也多少有些发虚吧。哎,你们说,会不会是老白的魂魄被复制成了很多份,他自己身上留了一份,其他的全都跑到村民的身子里头去了?”   梁厚载一听就乐了:“你就扯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仙儿瞪着梁厚载:“怎么就不可能了,那些村民身上就是有老白的气息!”   我怕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就从中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仙儿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也是经她提醒我才想起来,每个人村民的身上,确实都有老白头的炁场。假设仙儿是对的,那么,又是谁复制了老白头的魂魄,将它们注入村民体内的呢?”   罗菲说:“这一带的环境非常特殊,也许是环境导致了白大爷和村民发生了异变,还有之前在上寨那边见到的鬼物也很怪异,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鬼物。” 六百九十九章 测魂   梁厚载点了点头,在我旁边说道:“你说,白大爷的傻儿子为什么会梦到这样一个地方呢,关键他梦到的地方还是实际存在的。”   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唉,这次来,本来就是想看看假王大富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秘密,没想到遇上这么多蹊跷。”   一边说着,我已经站直了身子,朝着庙门外看了看,现在是早上七点多钟,太阳应该完全升起来了,可寨子里依然阴沉沉的。   我们几个离开独龙庙,跨越峡谷回到了村子。   即便是在白天,我们依然看不清峡谷中的景象,晚上的时候,黑暗挡住了我们的视线,而在白天,则是浓郁的雾气将整个峡谷伪装了起来。   眼下这个峡谷似乎是故意隐藏了自己的真容,这让我非常好奇,在峡谷底端除了湍急的河道还隐藏着什么。   梁厚载过钢索的时候依旧非常紧张,好在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已经能靠自己的力量穿越峡谷了。   回到上寨之后,我们径直朝老白头的住所奔了过去,在他家门外的巷子口,刘尚昂从两栋房子之间的阴影处钻了出来。   “怎么样,哑姑有问题吗?”一见到刘尚昂,我就开口问道。   刘尚昂摇了摇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问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道哥,其实我刚才一直在琢磨梁子的事。”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我不由地皱起了眉:“琢磨梁子的事?”   刘尚昂说:“你说,二龙湾那边的阴玉,会不会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啊。老白头是被那块阴玉复制出来的,之前他提到的李二蛋也是,而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像葬教的佣兵那样爆发痛病,你说,梁子他……”   说到这,刘尚昂的话突然中断了,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我。   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我也想过,也许梁子和老白头他们一样,虽说是复制体,但没有和葬教的佣兵一样患上痛病。但我愿意相信梁子是清白的,老白头没得痛病,也许是因为王大富的体质和常人不同,李二蛋他们的身上其实也有发痛的症状,只不过这种症状比葬教的那些佣兵轻很多。”   梁厚载接上了我的话茬:“我倒是怀疑,葬教分发给佣兵的药物,根本就不是用来压制病症的。那种药,如果一直吃,痛病兴许真的不会发作,可一旦停药,疼痛的症状就会变得非常强烈。”   我赞同他的观点:“葬教为了控制那些佣兵,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行了,先不说这个,”刘尚昂插嘴道:“我跟着老白头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并不和村民住在一起,其他村民都住在村子西边,那里离峡谷比较近。东边这片房,只有老白头这一户,你们说,他为什么不和村民们住在一起呢?只是为了守护后院外面的那口泉眼吗?”   我沉思了片刻,发现没什么好的思路,于是摇了摇头:“这种事暂时还说不清楚,对了,老白头的傻儿子回来了吗?”   刘尚昂:“一早就回来了,老白头和哑姑回到家的时候,他正在睡觉,这会儿估计应该醒了。”   就在刘尚昂说话的时候,我听到老白头家的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也没敢继续讨论下去,朝大家招了招手,直接跨过了院门。   那阵轻快的脚步声来自于哑姑,她拿着一个木桶从院子里出来,正站在井口旁打水。   我仔细感应了一下,她身上丝毫没有一丁点念力的残留,看样子不是个有道行的人,村民异变的事情,和她应该没有直接关系。   哑姑看到我们几个进门,就冲着我们笑,我远远地问她:“白大爷睡下了吧?”   她笑着朝我们点头。   随着“吱呀——”一声长音,屋门被推开,老白头的傻儿子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的眼神中没有焦距,出门以后就跑到了哑姑跟前,晃着哑姑的胳膊大喊:“老婆,我饿了。”   哑姑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比划了几个手势,老白头的傻儿子“嘿嘿”一笑,就拿了一张矮凳,坐在院子中间发起了呆。   我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慢慢地将脸转向我,先是一阵憨笑,随后又问我:“你是谁啊?”   我笑着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在二龙湾的时候,咱们见过面。”   他“哦”了一声,又开始发呆,我就问他:“你叫什么呀?”   “阿贵。”他看着我的眼睛,闷闷地回应着。   看样子,他对我们这样的陌生人没有太多的排斥,我就笑着蹲在他面前,握起了他的手腕,指着上面的银镯子说:“这个镯子是谁给你的呀?”   阿贵一边憨憨地笑着,一边回应我:“是我娘留给我的。”   其实我对他手腕上的镯子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借机接触到他,我一边翻转着他的手腕,一边动用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一道炁场导入他的体内,试着让这股炁场接触他体内的两道魂魄。   黑水尸棺的炁场在他的体内游走,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刺骨的寒意,他的脑子转得慢,也不知道这股寒意就是从哪来的,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哑姑,说:“我冷。”   哑姑看到我正用力抓着阿贵的手腕,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梁厚载伸手将她拦住:“别慌,道哥在帮他做检查。”   哑姑愣了一下,随后就将木桶放在了地上,一脸担忧地望着阿贵。   黑水尸棺的炁场在阿贵全身上下游走了一遍,我也大体摸清了两道魂魄的情况,随后松开手,拍了拍阿贵的肩膀:“手镯不错,要好好保管啊。”   阿贵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他抬头望着哑姑,闷闷地说:“我又不冷了。”   我没再说什么,起身进了屋子,哑姑一阵风似地跟了进来,焦急地朝我比划着手势。   我虽然看不懂手语,但也大致理解她现在心境,于是对她说:“放心吧,你丈夫没有生命危险。”   哑姑像是松了口气似地点了点头,跑到院子里去取她的水桶了。   梁厚载走过来问我:“查出什么来了?”   我说:“阿贵身上确实有两道完整的魂魄,而且两道魂魄都非常健康。现在,不属于阿贵的那道魂魄正处于休眠状态,所以他的表现还算正常。不过目前我还不能确定,那道魂魄是不是来自老白头。”   在我说话的时候,哑姑提着水桶从我们身边走过。   看到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说真的,我现在真希望她不是葬教派来的眼线,可目前来说,她又确实很可疑。   哑姑去了厨房,我则推开了客厅东墙上的房门,进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东边屋子里有脚步声,猜到这是老白头的寝室,而老白头此时并没有入睡。   一进门,就见老白头正裹着毯子在屋里踱来踱去,他看到我进屋,才停下脚步,远远地问我:“在下寨那边有发现吗?”   我摇头:“没什么发现。来,白大爷,把手腕给我。”   老白头脸色有些疑惑,看还是伸出了手,一边问我:“你还会把脉?”   “不是把脉。”我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句,随后就捏住他的手腕,使出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上的一缕炁场注入他的体内。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老白头的身子快速颤了一下,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任由我抓着他的手腕。   黑水尸棺的炁场在他身上慢慢游走着,我的眉头也慢慢紧蹙起来。   仙儿之前的猜测恐怕是对的,阿贵他们体内的另一道魂魄,的确和老白头体内的这道魂魄非常相似,不对,不仅仅是相似,应该说,两者的炁场完全一致!   难道说,老白头的魂魄真的被复制成了很多份,又被注入到了包裹阿贵在内的村民身上?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先不说那道完整的魂魄是如何注入村民体内的,光是魂魄被复制这种事,我长这么大也是闻所未闻。   由于想这些事情想得入神,我一时间忘了收回炁场,直到老白头对我说一声:“小师傅,好了吗?”,我才回过神来,立即收起黑水尸棺的炁场。   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太好,老白头也变得担忧起来,他朝我这边凑了凑身子,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小师傅,我这身子骨,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说:“您一点问题也没有,有问题的是阿贵他们。白大爷,你今天能不能带着我在寨子里转转,我想看看其他村民的情况。”   老白头点了点头:“没问题。咱们吃了饭再去吧,你们折腾了一整夜,想想也该饿了。”   对于老白头的好意,我没有拒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我确实有点扛不住了。   哑姑简简单单做了两个炒菜,闷了整整一锅子米饭,我们几个草草地凑合了一顿,就随着老白头去了寨子。   他是村里头辈分最大的人,威望很高,来到寨子西边的一座宅院附近,老白头扯开嗓门喊一声:“在家的都到街上来,有事找你们商议。”   经他这么一招呼,就有很多村民走出了宅院,纷纷朝我们这边凑了过来。   有年轻人问老白头要商议什么事,老白头也不多言语,只是朝那人招手,让他到跟前来。   年轻人来到老白头面前的时候,老白头就朝他扬了扬下巴,对我说:“小师傅,请便吧。”   我也没犹豫,立刻抓住年轻人的手腕,将黑水尸棺上的一缕炁场注入他的体内,那人乍感觉到寒意,顿时变得惊慌起来,直问老白头是怎么回事。   老白头也不向他解释,只是让他别乱动。   这个人的情况和阿贵同出一辙,都是体内有两道健康的魂魄,其中一道和老白头身上的魂魄有着完全一样的气息。   在这之后,我又给几个人做了检查,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老白头最后一次招呼人过来的时候,我朝他摆了摆手:“不用了,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一样的。白大爷,让村民们回去吧。” 七百章 去请黄大仙   老白头带着些担忧问我:“能治好他们吗?”   我说:“先让他们回去吧。”   老白头这才直了直身子,朝着在场的村民们摆手:“没事了没事了,都回去吧。”   我发现,这些人被老白头随便找了个由头唤出家门,又被老白头毫无理由地解散,却一点也没有埋怨和不解,老白头让他们回去,他们就各自回了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想,他们大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状态吧,所有的事都是老白头一个人做主,老白头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他们从不发问,一直跟在老白头的身后,看似不离不弃。   没人知道他们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但我在见到这些村民的时候,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对某种东西的渴望,那个东西叫做生存。   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死死地跟上老白头的步伐,才能活下去。   我拉着老白头回到了寨子里的大路上,才开口说道:“事情比想象中麻烦。”   老白头大概没想到我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变得有些手足无措:“那……那他们还能救吗?”   “我救不了他们,”我对老白头说:“但我知道谁能救他们。”   说完,我转向了刘尚昂:“瘦猴,你回趟山东,把黄大仙接过来。”   刘尚昂稍稍琢磨了一下,问我:“哦,你说的是乱坟山上的那只黄皮子精啊?哟,好几年没和他联系了吧。”   我说:“你就是强拖也把他给我拖来,这里的事,只有他才能解决。对了,他来的时候别忘了让他带上引魂灯和勾魂锁。”   刘尚昂刚转头要走,没迈出两步又回来了,一脸苦大仇深地问我:“就我自己回去啊?”   我想了想,问他:“你来回要多长时间?”   他盘算了一下才回应我:“顺利的话四五天,不顺利也就一个星期左右。”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白蜡烛,这根蜡烛是我师父当年用尸蜡做的,这些年寄魂庄积攒的尸蜡吃紧,我也没弄新的,如今这样的蜡烛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将蜡烛交给梁厚载,对他说:“你和瘦猴一起走吧,路上做个伴。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点燃蜡烛,我就能知道你们来了。”   梁厚载接过蜡烛,一边问我:“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笑了笑:“放心吧。这不还有仙儿和罗菲嘛。”   在这之后,梁厚载也没再说什么,和刘尚昂一起走了。   之所以让梁厚载和刘尚昂一起走,我是担心有人会在半路上伏击刘尚昂,他身手厉害,枪法也准得很,可怕就怕碰上有道行的对手,让他一个人对付修行圈里的人,他还真不行,有梁厚载跟着,也算是多一重保障。   梁厚载和刘尚昂走后,我说要在寨子里转一转,让老白头自己回家,他临走前嘱咐我别逛得太久了,早点回去休息。   在上寨逛了一个多小时,我估摸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已经离开村子了,于是带着罗菲和仙儿来到村口,布下了封门阵。   我之前已经留意过了,上寨这边只能通过村口离开山地,而下寨那边四面环山,根本出不去。换句话说,要想进出寨子,村口是必经之路。   而之所以布下封门阵,就是防止村子里的人出去,尤其是防着哑姑悄然离开。成阵以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人也出不去,老羌寨就变成完全封闭的了。如果有人想要破阵,一旦他在封门阵中动了手脚,我第一时间就能感应到。   为了让阵法的威力足够强劲,我将番天印放在了阵眼那边,作为封门阵的镇物。   在确认阵成之后,我在村口附近找了一个废弃的民宅,从背包里取出睡袋,就地休息。   最近这段时间,我不打算到老白头家里落宿,也不打算和他有过多的接触,我要在寨子里转转,仔细了解一下这个老羌寨的情况。   仙儿和罗菲也取出各自的睡袋,到隔壁的房间去休息了。   虽说一整夜没有休息,可我还没有睡意,就躺在地上,望着积满灰尘的房梁出神。   屋子里还有一些粗糙的家具,它们在这些年中受到潮气的影响,散发出很刺鼻的霉味,就连粗壮的房梁也带着同样的味道。   我不停地在脑子里回想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事,先是老白头家的后院出现了黑泉眼,泉水中的炁场中正,接着我们就在小巷里见到了那只游魂,在它的指引下到了下寨,见到了怪异的村民,也找到了老白头。   思来想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只游魂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它为什么要带我们去下寨,为什么在它的身上,没有一丝阴气。   我隐隐预感,对于村民们的一边,那只游魂也许知道些什么,可它现在在哪呢?   我记得,它带着我们来到峡谷附近,就飘进了峡谷的黑暗中,从此再没有出现过,它会不会是进了峡谷……   想着想着,我的脑子就开始浑浊,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深,没有做梦。我是被胳膊上传来的压力给弄醒的,当时我迷迷糊糊的,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左侧的小臂上压了什么东西,三四十斤重。   睡意未消,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就看见仙儿正蹲在我旁边,歪着头看我,当时她的一只脚正好踩在我的手臂上。   我揉了揉眼睛:“你干什么呢?”   仙儿咂了咂嘴:“左有道,我咋越看你,就越觉得你丑呢?”   我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丑就丑吧,反正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现在几点了?”   仙儿站起来,一边说着:“中午头了,你赶紧起来,给我们找吃的去。”,一边离开了我所在的屋子。   我活动了一下肩膀,起身,走到窗前朝外面看了看。   天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晴朗起来,现在日上三竿,太阳悬挂在苍穹的正中央,阳光洒下来,让那些附着潮气的房屋、地面,都泛出一层油亮的光泽。   说起来,在晴空万里的时候,眼前这个老羌寨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别致的建筑、山林里的大片油绿色,再配上干净的阳光和空气,透出几分世外桃源般的清新和神秘。   这时仙儿又窜进了我所在的屋子,很不耐烦地催促我:“赶紧带着我们找吃的去!”   我转过头看着她:“背包里不是有压缩饼干吗?”   仙儿:“吃腻了。”   说真的,这些年在外行走,我也早就吃够了那些速食品,于是就打算到村民家里去蹭顿饭,顺便问一问当地的情况。   可仙儿突然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看到你的背包里有调味料。”   我看了眼自己的背包,确实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可仙儿显得没事翻我背包干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可过了老半天都没说话。   后来还是罗菲笑着走了进来,对我说:“仙儿是想吃你做的鱼了,想让你中午开火做饭。”   “这么回事啊,”我对仙儿说:“想吃鱼直说不就行了吗,还非得搞得这么麻烦,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仙儿白我一眼:“这种事我才不直说呢,搞得我好像多贪吃似的。”   你本来就很贪吃好吗?   我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没多言语,只是拿起背包来,看了看侧兜里的调味料。   背包里的东西是刘尚昂准备的,我事先也不知道他还放了调料进去,只不过他本身不会做饭,准备的调料种类也很有限。   我问仙儿:“吃烤鱼行吗?”   仙儿:“随便。”   我怎么感觉这家伙今天怪怪的呢,要是在过去,一说到吃,她应该比较兴奋才对啊,今天怎么这么冷淡了。   罗菲也问仙儿:“仙儿,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高兴呢?”   “我没事,”仙儿嘟嘟囔囔地说:“快点吧,我肚子快饿扁了。”   我也没再犹豫,立即背上背包,出了民宅,临去吃饭之前,我先到村口那边看了看,确认封门阵没有问题,才带着仙儿和罗菲去了峡谷那边。   我没打算进峡谷,只是因为这一带的居民比较多,想从他们手里买条鱼。   一路上,仙儿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有时候我转头去看她,她就会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奇了怪了,这孩子今天发的什么神经,我招她惹她了我。   快到村中央的大路上时,仙儿突然开口叫了我一声:“左有道。”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怎么了?”   仙儿:“没事。”   没事你叫我干什么!   我这边正纳闷,罗菲也开口了:“仙儿,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仙儿气闷闷地瞪了我一眼:“没事,我就是生气。”   罗菲就问她:“你生谁的气啊?”   仙儿一边说着“还能有谁”,一边看着我。   我当时就疑惑了:“不是……仙儿,我什么地方又惹到你了,你生我什么气啊?”   仙儿狠狠白了我一眼:“我刚才突然想起来,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从来没带着我出来玩过,也没怎么陪我逛过街,看过电影。”   我越发弄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了,可嘴上还是应付着:“我哪有那功夫啊,这些年一直东奔西走的,哪有时间干这些事?”   仙儿:“谁说的,前阵子你不还休息了好几天吗,那时候你没事,不也是整天泡在家里,一次都没带我们出去过。”   我说:“你别忘了我现在也是有徒弟的人,在渤海湾那几天,精力全都放在鬼娃身上了,什么叫泡在家里啊,我在家也是有正事的。不是,我说你今天是发的什么神经,怎么只要刘尚昂和梁厚载不在,你就和我过不去呢?”   我这么说其实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陈述了一个既定事实。   回想一下,每次我和仙儿闹矛盾,好像都是刘尚昂和梁厚载不在我跟前的时候。难道说,我人生中的两道生门,还有阻止仙儿冲我发火的功能?   仙儿先是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看了很久,之后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左有道,你还有三四个月就大学毕业了啊,有些事你可别忘了。” 七百零一章 烤鱼   她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两年前在鬼市的时候我曾承诺过,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必须在她和罗菲之间做出选择。   这两年光忙着调查罗中行的事,我竟然一个不小心将当初的承诺完全抛诸脑后,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还没好好考虑过感情上的事呢。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仙儿看着我,长长叹了口气:“唉,一说起这些你又变成闷葫芦了。赶紧给本姑娘找鱼去,本姑娘饿了!”   她总算是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我在心里松了口气,转过身,继续朝峡谷方向走。   没等走多远,仙儿又在我身后说:“左有道,我跟你说啊,我不管你最后怎么选择,反正这些年你欠我们的,都得补偿我们。该逛的街,该有的旅游,该看的电影,一样都不能少。”   我没回应她,就怕一旦回应,她又会没完没了。   刚才我和仙儿说话的时候,罗菲一直站在她旁边看着我,没有说话,可她越是沉默,我就越发觉得压力巨大,所以现在,我也不敢再回头去看她。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一个年纪在十五六岁的少年拎着木桶出了家门,就赶紧朝他招手:“小伙子,你知道谁家卖鱼吗?”   他立即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谁家有鱼啊。不过你要想弄到鱼的话,可以去老坝那边去抓。”   我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他跟前:“老坝是什么地方?”   就听他说:“是峡谷里的一个水坝,用石头垒起来的,因为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大家都叫它‘老坝’。”   我顿时来了兴趣:“你们经常到峡谷里面去吗?”   他摇了摇头:“哪能经常去啊,峡谷里头的路很难走,容易迷路,上次刘家的大哥进去就差点没出来。不过老坝那边没事,寨子里有条路可以直接通过去。”   说到这,他凑到我跟前,指着西北方向的一个巷子口对我说:“沿着这条巷子一直走就能看到那条路了,离得不远。”   我向他道了一声谢,就招呼仙儿和罗菲朝巷子那边走去。   这时候,少年又跑到了我跟前,笑着问我:“哎,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看着好面熟呢。”   我也冲他笑了笑:“我在很多年前去过二龙湾,那时候我好像才……十三四岁吧。”   “哦,我想起你来了,”他很兴奋地对我说道:“我记得你们当时是开车到了村口,我还给你们看过车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初去二龙湾的时候,确实有一群村里的小孩给帮忙照看过庄师兄的车。   这么多年过去,那帮小孩子也和我一样长大成人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村民会在晚上发生异变的事,也不知道每到夜晚,他自己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失去心智。   我笑了笑,随后回应道:“你的记性还真是不错呢,我都差点忘了当时的事了。那什么,你先忙,我们到老坝那边去了。”   说完我就要走,可他却再次凑了过来,有些扭捏地问我:“你这次来,是要带我们离开寨子吗?”   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离开大山的渴望,于是问他:“这种青山碧水的地方多好,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老宅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直想去外面看看,这地方太封闭了。”   说完,他就抱着木桶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几年前,我为了给师父守丧,也在寄魂庄过了一段封闭的日子,实话实话,那样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整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长久的沉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性格。   可我就算有心想带他们离开这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个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绝的老羌寨,才是他们最安全的居所。   到了外面,没人知道葬教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也没人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想,如果没有葬教,他也该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在学校中度过自己的青春年少吧。   对于这些老寨里的孩子来说,他们的人生有着无法弥补的缺失。   我心里想着这些,一时间出了神,直到罗菲碰了碰我的胳膊,对我说一声:“走吧”,我才叹了口气,继续朝巷子的尽头走去。   过了巷子,就是一条稍显泥泞的土路,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途径一道很长的山坡,最终来到了少年口中的“老坝”。   这是一个位于峡谷底部的旧石坝,石坝中间已经被河流冲垮,只剩下了坐落在河道上的两个石墩子,以及位于浅水带的一小节坝身。   今天早上,我站在峡谷边缘朝谷底观望的时候,还只能看到一团浓郁的迷雾,可到了谷底,视野却变得异常开阔,迷雾不知道什么散尽了,阳光照进峡谷,在数百米外的河道上都能看到一层亮白色的反光。   我凑到河床那边看了看,偶尔能看到从河中游过的鱼。   透过清澈的河水,能看到那些鱼的身子比较细长,游速度很快。我对鱼的了解,只限于不同的鱼有不同的烹饪方法,却没能力辨认出各种鱼的品种,不过一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鱼,烤制的方大多比较相近。   河道附近有一些断树枝,但因为附近的潮气重,这些树枝都无法直接当做柴火来烧,我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对仙儿说:“仙儿,你用狐火灯笼烤点干柴,顺便找一块比较平滑的石头过来。”   仙儿很不满地耸了耸鼻子:“那我到底是烤柴火啊,还是找石头啊?”   罗菲就在一旁笑着说:“我去找石头吧,你要多大的?”   我说:“我是想弄块石头来当切鱼的板子,你看着找吧。”   罗菲点了点头,就在河道上仔细寻觅起来,仙儿则捡了一些湿了的树枝,用狐火灯笼烤将它们慢慢地烤干。   想当初在乱坟山地宫,我和师父就曾用狐火灯笼烤过湿藤,效果还不错。仙儿摆弄了一会,就烤好了一把柴火,我又找了几块比较长的石头,在地上围了一个小圈,让她将烤好的柴火放在石圈里点燃。   仙儿闷闷地做着自己的事,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不理我,偶尔还瞪我两眼,好像跟我有多大仇似的。   在这种时候,我可不敢去招惹她,万一她突然暴发,我估计要连着几天没好日子过。   罗菲从上游的河道里找到了一块已经被水流磨滑的青石板,见她们两个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才挽起袖子,徒手从河水中抓了几条鱼。   对于从小就练手上功夫的我来说,从河道里抓鱼不是什么难事。   抓鱼的时候,我还特意试了试鱼身上的韧性,这些鱼很肥,但肉质很有韧性,估计口感应该会不错。   在我拿出匕首,在河道旁边清理鱼内脏的时候,罗菲走了过来,对我说:“这条峡谷,还是咱们之前见到的那条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意思?”   罗菲说:“昨晚穿越峡谷的时候,我听到峡谷底部的水流声音很湍急,水量也很大。可眼前这条河却不是这样啊。”   我笑了笑:“谁知道呢,这条峡谷怪异得很,也许咱们昨天晚上听到的流水声,并不是来自于地面上的河流呢?”   罗菲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在峡谷中,还有一条地下河。”   我将刚收拾好的一条路放在旁边,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听到的流水声,怎么说呢,很沉闷,而且空洞,不像是地表上的河流发出来的,倒像是流水穿过洞穴发出的声音。我认为地河应该就在地上河的正下方,这确实很不寻常,一般来说,就算河道下方有暗河,他们站在峡谷上方,也不可能听到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另外,昨天晚上路过峡谷的时候,我曾感应到一股很中正的炁场,那股炁场,应该也是从地河中散发出来的。”   罗菲:“中正的炁场?”   我点头:“起初见到峡谷中大雾不散,我也曾怀疑,谷中可能有邪物作祟,可邪物身上不可能有那样的炁场。在老白头家后的那口泉眼里,也带着同样的中正炁场。所以我认为,老羌寨所在的这片山地,绝对不是什么阴邪之地,它是一块宝地。你还记得吧,昨天晚上老白头曾说过,这里有一个倒塌的古墓。”   罗菲也点了点头:“记得。”   没等我再开口说话呢,仙儿就在远处嚷嚷起来:“你们聊完了没啊,什么时候吃饭?”   我和罗菲都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收拾好的鱼以后,我用石头和背包里的铁条搭了一个临时的烤架,将鱼穿上去,一边均匀地撒着调味料,一边慢慢地翻烤着。   仙儿就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火焰上方的鱼,我看到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你别着急啊,慢工出细活。”   仙儿白我一眼:“我才没着急呢。”   我对她说:“这种鱼我以前没见过,头一次做,也不能保证味道怎么样,如果等会鱼不好吃,你可别怪我。”   仙儿总算是露出了笑脸:“你这人虽然不怎么靠谱,可厨艺还是不错的嘛,肯定好吃。”   等鱼皮烤到发黄,我就用匕首避开了鱼身,在里面撒上调料,放在火上慢慢地烘烤着,这种鱼太肥,我怕味道进不去,又在鱼骨内侧划了几道口子。仙儿一直在旁边问我“好了没好了没”,我明明让她再等等,可她已经伸出了手,撕下一条鱼肉塞进了嘴里。   她被烫得一直嘘气,罗菲拿出了水,让她喝一点,降降温。   “行了行了,烤到这样最好,再烤肉就老了。”仙儿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鱼拆下了烤架。   我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你慢点,小心烫。”   仙儿白我一眼:“要你管。”   我笑着问她:“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仙儿很小心地将烤好的鱼凑到嘴前,敷衍一声:“还行。”   她说还行,那就说明味道很好,如果她说“相当凑合”,那就说明味道非常好了。 七百零二章 年轮   我笑着摇了摇头,又将剩下的几条鱼也穿在了烤架上。   罗菲和仙儿在旁边吃鱼,我则一边翻转着鱼身,一边时不时地朝河道上游观望。   我发现,身处在老坝这个位置,也不是完全看不到雾气,在四五百米开外的地方视线就稍微有些模糊了,说明那里有很淡的雾气笼罩,我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发现在五百米开外的地方景物有些飘忽,这应该是因为那里的雾气正在不断地飘动着。   记得昨天晚上跨越峡谷的时候,谷中的风是很强,我能理解为什么在这里看不到湍急的河流,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里感觉不到强风。按理来说,风只有在吹出峡谷之后,风力才会快速减弱、消失,可是现在,我们还在峡谷内部。   “你发什么呆啊。”仙儿在旁边戳了我一下,她嘴里嚼着鱼肉,说起话来不清不楚的。   我回了回神,对她和罗菲说:“吃完饭以后,咱们顺着河道朝上游走一走。我也想看看,峡谷里头到底有什么。”   仙儿“啊?”了一声,很不爽地说:“你又有事啊,这个寨子这么漂亮,我还想转转来着。”   我就冲着她笑:“等这次的事处理完了,我请你们看电影。”   仙儿撕了一条鱼肉塞进嘴里,白我一眼说:“得,看在鱼的份上,就依着你吧。”   我心里一直想着峡谷,根本没心思品尝鱼的味道,草草吃了一些,见罗菲和仙儿都饱了,就灭了火堆,带着她们朝河道上游摸了过去。   河道两侧的土壤十分泥泞,我们为了让速度快一点,就稍稍朝山林里靠了靠,这里的植被比较旺盛,脚踩在地上,只能踩到厚厚的草,脚掌不至于陷进泥巴里。   随着越来越靠近峡谷的中间区域,雾气渐渐变得浓郁起来,罗菲和仙儿显得很轻松,两一个人一路走一路聊,根本没有将眼前这道雾气放在眼里。   说起来,雾气中的炁场十分中正,也确实会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刚进入雾气笼罩的区域时,我仔细留意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发现在河道的左侧长着一棵三围粗的大树,树干上的椭圆形纹路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朝我们这边观望的眼睛。   罗菲看到那棵树的时候不由地皱了一下眉:“这棵树,看起来好眼熟啊。”   我就问她:“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罗菲沉思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想不起在哪见过了,可就是觉得它很眼熟。”   我又朝着那棵树看了眼,确实有点眼熟,但我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的树了。   我们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继续向前走着,我能感觉到,在雾气弥漫的同时,空气中的中正炁场也变得越来越精纯,看样子,我们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就指向了这股炁场的源头。   大概走了有十来分钟吧,雾气毫无征兆地变淡了一些,我朝着河对岸观望的时候,透过不算太浓的雾气,又一次看到了那棵树,一样是三个人才能抱过来的粗大树身,一样是布满了眼睛似的纹路。   我停下来的时候,罗菲和仙儿也停了下来。   罗菲看着那棵树,一直沉默着,仙儿则环抱起了双手,有些疑惑地问我:“这是鬼打墙吗,可咱们明明是顺着河道走的,按说不可能原地打转啊。”   仙儿说得没错,在笔直的河道附近,是不可能出现鬼打墙的。可如果不是鬼打墙,我们眼前的这棵树又该怎么解释,难道它是一路跟着我们过来了?   我抬起头来,望向炁场源头所在的方向,刚才走了这么一段路,炁场确实在一点点地变浓,我们也确实在不断地接近炁场的源头。   不对,我们没有碰上鬼打墙,眼前这棵树……   想到这,我立刻拿出了手机,给河道对岸的大树拍了一张照片,随后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情况。   在我的身后,雾气是十分浓郁的,能见度应该在五米以下,再看看前方,在距我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同样是雾气浓郁,唯独我们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的雾气非常淡,就像是刻意要让我们看到那棵树似的。   我看了看手里上的照片。拍得还算清晰,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树身上的纹路。   随后我就朝仙儿和罗菲招了招手:“继续走。”   仙儿在我身后嘟囔着:“这到底是不是鬼打墙啊?”   我一边走着,一边简短地应了声:“应该不是。”   又是十分钟过去,我们再次穿透浓雾,来到了一个雾气相对较淡的地方,站在这里朝对岸望去,我果然又看到了那棵树。   仙儿立即嚷嚷起来:“还说不是鬼打墙,咱们又回到老地方了。”   我没理她,直接拿出了手机,仔细对比着照片上的树和眼前这棵树的差别,和我预想中一样,它们根本不是同一棵树,只不过看起来很像而已。   罗菲凑到我跟前,看了看我手里的照片,又看看对岸的树,对仙儿说:“真的不是鬼打墙,两棵树其实是不一样的。”   仙儿也跑了过来,可她将两棵树做过对比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哪不一样了?”   我就向她解释:“两棵树上的纹路看起来确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你注意看这根树杈,就从下往上数第一根,照片上的树杈要粗壮一些,上面的纹路也稍微少一些,可你看眼前这棵树,树杈更新,纹路却多,而且生长的位置也比照片上的高一些。”   仙儿仔细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眼对面的树,点了点头:“还真是。”   罗菲在一旁对我说:“可这两棵树的纹路怎么这么像,难道是人为刻上去的吗?”   “确实有这种可能。”我说:“怪不得以前有人在河道上迷路,估计他也是看到了这样的树,以为自己碰上鬼打墙了。你们在这等着我,我到对岸看看。”   说话间我就脱了鞋子,挽起裤腿准备下河了,罗菲望了一眼河水,有些担忧地对我说:“你小心点啊,水挺急的。”   我回了句“放心吧”,就小心翼翼地下了河。   河流确实有些急,我脚踩在河底,膝盖整个没入水中,在河水的冲刷下,连保持平衡都有些吃力。   无奈之下,我只能将青钢剑当成了拐杖,用它支撑着河底,一点一点地朝对岸那边走。   好在河道不算太宽,十几分钟以后我就上了岸边,光着脚来到了那棵树跟前。   树干上的纹路不是人为刻上去的,那是实实在在树纹,和树皮长在一起的。   随后我又围着这棵树转了几圈,周围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罗菲远远地朝我这边喊:“是刻上去的吗?”   我先是朝她摆手摇头,随后又抽出青钢剑,一剑砍在了树身上,青钢剑虽然锋利,但树身的韧性很强,加上树干太粗,单靠这一剑根本无法将树齐腰斩断,我又连着砍了几剑,可剑锋越是靠近树的中心位置,受到的阻力就越大。   这时就听仙儿在对岸朝我这边喊:“左有道你干什么呢?”   “我看看年轮。”我这么应了一声,又是几剑下去,终于将这棵树砍断了。   按照我的设想,这些看起来样子差别很小的树木,就算上面的纹路不是人为刻出来的,也应该是人为将它们栽种到这里的。   在我看来,应该是有人为了防止外人进入峡谷中心,才弄来了这些树,目的就是为了让误入此地的人认为自己碰到了鬼打墙。   我大略地查了查树桩上的年轮,估摸在两千轮左右。   换句话说,峡谷中的特殊布置,也是两千年前的人搞出来的。   而就在我查看树的断面时,峡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紧密的“嗡嗡”声,那声音,就像是大群的蜜蜂在名叫,但音调更加尖锐,当这阵声音出现的时候,我感觉地面上都传来了隐约的震感。   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中间只持续了一秒钟左右。   罗菲凑到岸边,有些焦急地冲着我喊:“有道,快回来吧,我总觉得对岸不太对劲。”   仙儿也不停地朝我招手,吆喝着让我回去。   可我并不觉得刚才出现的声音是危险的征兆,它听起来虽然算不上悦耳,却能让人的心境变得十分安静。   而它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砍断了眼前这棵树吗?   我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却一直落在被砍断的树干上,隐约间,我看到树干的横截面上浮现出了一抹水亮的光泽,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正一点一点地渗出细密的水珠。   回想一下,好像在上寨那边,贯穿寨子的几条石板路也是这样,到处都渗着水珠。   刚开始,从树桩上渗出来的水还是透明的,可渐渐的,它们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最终成了黑色,像墨汁一样汇成一股一股的,顺着断了的树干慢慢流淌下来。   而在黑水出现之后,空气中的中正炁场立即变强了一些,就连源头那边的炁场也变得更加精纯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望向炁场源头的方向,看样子,这些树对于峡谷中的中正炁场,似乎有压制的作用。   “左有道,我们喊你,你怎么不回话啊?”仙儿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我耳边,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和罗菲都到这边来了。   仙儿提着狐火灯笼和我的鞋,正一脸不爽地看着我,罗菲站在她身后,也和我一样挽着裤腿、光着脚丫。   我看仙儿脚上还穿着干透的鞋子,就问她:“你怎么过来的?”   仙儿:“跳过来的。”   罗菲也在她后面说:“刚才出现怪声音以后,河水就没那么急了,我和仙儿朝着你喊话你也不回应,以为你着魔了,就泅过来看看。”   我说:“哦,听到你们喊我了,可刚才想事情太入神,忘了回应。罗菲,仙儿,你们现在还是感应不到任何炁场吗?”   仙儿摇了摇头,罗菲则说道:“不但感应不到,而且你砍树之后,我连鬼物的气息都感应不到了。”   我挑了挑眉毛:“这地方有鬼物?” 七百零三章 直觉   罗菲:“像这样的峡谷,肯定会有鬼物的。只不过它们大多在地下,身上的阴气和怨气被大地的气息挡住,是很难察觉到的。”   我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顺着树桩流下来的黑水,此时树桩的断口已经不再冒出水珠,挂在上面的黑水还是早前淌下来的那些。   随着水珠不再外溢,空气中的炁场浓度也维持在了一个十分稳定的状态。   我提起青钢剑,将剑鞘别在腰上,而后就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   仙儿问我:“不朝里面走了吗?”   我说:“得把这样的树都砍了,它们有可能是邪物。”   罗菲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我跟前来,有些担忧地说:“你这样随便砍树,不合规定吧?”   我笑了笑,说:“庄师兄说过,我们几个在组织里的身份是外编,也是特勤,有些事可以做完以后再上报。过去听庄师兄说过,因为我们行走在外,经常要在山林中动风水,所以各个县市区的砍伐证一早就备齐了。”   罗菲这才放心了一些:“那就好。”   我发现有些时候,罗菲比梁厚载还谨慎。   在我们之前走过的路上,纹路相同的树有两棵,我一不做二不休全给砍了,树一倒,断面上就冒出水珠,当这些密集的水珠变成黑色之后,峡谷中的中正炁场就会增强。   目前来说,我还不知道当初在这里种树的人为什么要压制这股中正炁场,但我知道,这股炁场顺着峡谷蔓延出去以后,对寨子里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随后我们又看着河道继续向上游走,我摇身一变成了伐木工,将那些三围粗的大树一棵一棵地伐倒。   倒下的树越来越多,峡谷中的炁场也渐渐出现了变化。   除了之前就一直存在的那股中正炁场之外,从峡谷深处还蔓延出了一道温和的阳气。   这里真的是一块宝地,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温和的炁场,它带给我一种如同云层般的绵意,让我的整个身子和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   仙儿和罗菲虽然感应不到这里的炁场,但依然受到影响,不再表现出紧张,我在前面走,她们两个走在后面,又变得有说有笑了。   我也忘了当时到底伐了多少树,大概是二十多棵,要么就是三十棵左右,前后花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中正炁场的源头。   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我脚下的土壤中,这股炁场正在慢慢地流动、摇晃,周围的雾气也随着它变换的频率,慢慢地来回飘动着。   罗菲在我身边说:“这真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虽然感觉不到炁场,可在峡谷中走了这么久,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变得平静下来了,好像所有的嘈杂都与我无关了似的。”   我点了点头:“嗯,确实,我也有这种感觉。眼前这个峡谷,包括老白头他们住的老羌寨,都算是罕见的宝地了吧。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指引他们来到这里的呢?”   仙儿插上了话:“不是说,是他那个傻儿子做了个梦,梦到这里了吗?老白头还说,可能是守陵人一脉先人的记忆沿着血脉传给了他们。”   我就笑着问她:“你真的相信记忆这种东西也能遗传吗?”   仙儿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你别说,这种事我还真不信。”   我点了点头:“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指引老白头他们。”   一边说着,我就从背包里拿出了工兵铲,找到炁场最精纯的一片区域,开始下铲挖掘。   仙儿又在一旁问我:“有道,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我哪怪了?”   说话的时候,我看了罗菲一眼,发现罗菲的表情也带着些担忧。   就听仙儿对我说:“从你要朝河道上游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说老白头他们是受到了什么指引才来到这个老羌寨,可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你似的,哎呀,我也说不上来了,反正就是觉得你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想弄明白中正炁场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了。   不过仙儿的话也不是全错,确实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我来到了这里,那股力量来自于我的直觉,当看到老坝上仅剩的半壁坝身和河道上的两座石墩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我觉得自己必须找到藏在峡谷中的东西,同时我的直觉告诉我,在这个峡谷中,有我要找的东西。   即便我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常年练习小推算术形成的那种直觉,至今为止还没有出过错。   我冲仙儿和罗菲笑了笑,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正常得很。你们啊,是因为感知不到炁场,心里头没有安全感了,呵呵。”   “呵呵你个头啊,”仙儿冲过来,一把攥住我手中的工兵铲:“不行,我就是觉得你不对劲,现在番天印你又没带在身上,邪气什么的说不定早就进了你的身。反正你不能再挖了,我不放心。”   我还是冲着她笑:“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没了番天印,我不是还有青钢剑和黑水尸棺嘛,再说了,就算我一件法器也没带也是很厉害的。好了,你和罗菲在旁边看着就行,不用你们上手。”   仙儿还是攥着工兵铲,很警惕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她的肩膀:“相信我。”   仙儿犹豫了一下,可终究还是松开了手,和罗菲一起凑在我身边,紧紧地盯着我。   看她们两个无比紧张的样子,就好像不这样盯着我,我就会突然爆炸似的。   说起来,峡谷里的炁场这么温和中正,她们应该很放松才对啊,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紧张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再理她们,默默地挖掘起来。   一铲子两铲子下去,掏出来全是湿漉漉的泥巴,我刚挖出一个小洞,周围的泥就慢慢滑过来,很快就将我的劳动成果给掩埋了。   “仙儿,狐火。”我朝仙儿扬了扬手。   仙儿很不爽地看着我说:“不是不用我上手吗?”   “回去请你吃冰激凌。”   仙儿立即拿出了狐火灯笼,我一边接过灯笼,一边问她:“你的狐火好像特别容易蒸干水份是吧?”   她没说话,只是俯下腰,朝着灯笼上猛吹了一口气,狐火呼的一下就变得旺了起来,可光照范围却一下缩小了到了直径只有一米左右。   我心里正纳闷,就看到被狐火照绿的泥瞬间干了,皲出一道一道的裂缝。   狐火灯笼还有这种用途,以前怎么没见仙儿这么用过呢?   这时候仙儿已经从我手中抽走了灯笼,一语不发地朝干裂的那块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动作快点。   我也没再废话,立即下铲。   泥巴干了以后,挖掘起来就容易多了,没费多少功夫,我就挖出了一个两尺深的洞穴,随后动作就慢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将干土清理出来,我总觉得,埋在地下的东西已经离我不远了。   几分钟以后,铲尖触碰到了一个很硬的东西,我放下工兵铲,开始用手慢慢地挖。   刚将手放进土洞,我就感觉到了一丝热度,类似于人的体温。   慢慢地将土蒯开之后,一个二十多公分长的黑色物体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那是一个光滑的黑色牛角,上面正散发出很强的中正炁场,在它的正下方,则有阳气挥发出来。   这时候罗菲说了一句:“这根牛角,怎么和土楼上的尖角石这么像?”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眼前这根牛角简直就是那块尖角石的缩小版。   当我伸手去抓牛角的时候,仙儿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肩膀:“还是别动它吧,我总觉得它怪怪的。”   我稍稍停顿了一下,可还是心一横,将黑牛角抓了出来。   没想到我刚一攥住它,那上面的温度就陡然升高,达到了五六十度的样子。我将它拿出土洞的时候,就看到在它的正下方还压着一个亮银色的东西,阳气就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 七百零四章 师父的声音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裸露在土层外的银锭,因为岁月和湿气的腐蚀,上面还呈现出一些坑坑洼洼的黑点。   我又一次伸手,想要将它拿出来,可仙儿却抱住了我的胳膊,一脸焦急地冲我喊:“别碰它!”   我有些纳闷地看着仙儿:“怎么了,为什么不能碰?”   仙儿就对我说:“不对劲,我觉得它很不对劲。有道,这次你得听我的,我活得比你长,见过的怪事也比你多,它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真的碰到它了,说不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从来没见过仙儿像今天这样,我都怀疑她有点魔怔了。   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吓我,一时间我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将洞底的东西拿出来。   也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脑海中同时传来了两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别犹豫。”,“快下手!”   确实是两个声音,其中一个是苍老的女声,另一个同样苍老,却是男人的声音。   “有道,不要犹豫!”   这是一世祖的声音。   “把它取出来,快!”   这个声音,是我师父的!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听到师父的声音,我先是一阵激动,但还没激动到忘了师父和一世祖的催促,也不顾仙儿的阻挠,立即伸手抓住了那个银锭似的东西,将它扯出土壤。   它应该就是一个银锭,不管是触感还是重量,亦或是外观,都和我曾经见过的银锭没有差别。   我将它拿在手中,周围的炁场没有变化,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   仙儿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随后长出了一口气。   我一样松了口气,笑着对仙儿说:“你看,没事……”   没等把话说完,一阵钻心的痛楚就毫无征兆地钻进了我的脑袋,就像是有人在我的天灵盖上打进了一枚钢钉。   这股痛处来得突然而猛烈,我就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身子了,连嘴巴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仙儿一看我的情况不对,立刻抓住了我的肩膀,焦急地喊着什么,罗菲也冲了过来,晃着我的脸,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可她们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一阵阵刺耳的轰鸣声,根本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仙儿将我手里的银锭和牛角抢过去,狠狠扔在了地上,牛角陷进了泥浆里,银锭落在粘软的地面上之后,竟然裂成了几瓣。   从银锭碎片上折射出的阳光是我能清晰看到的最后一丝景象,在此之后,我的视线先是开始模糊,随后就像是阳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   我的意识依然清醒,疼痛感消失了,可脑子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旋转,尖锐的轰鸣声不断刺激着我的耳膜。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感觉身体在不停地下沉,眼前的黑暗快速旋转着,我觉头昏目眩,可意识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说真的,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恐惧,内心反而非常平静,我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我很快就会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像是从几万米的高空坠落,即便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安全着陆。   坠落感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它毫无征兆地消失,我才隐约听到仙儿和罗菲在我身边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想告诉她们我没事,却张不开嘴,也无法醒过来。   “左有道,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在仙儿的呼喊声传来的同时,我还清晰地听到左脸附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接着又是“啪”的一声脆响。   不用想也知道,仙儿为了把我弄醒,正在用力扇我的脸。   可我真的没什么事。过了一会,我又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大姐,你差不多就行了吧,再来上几下,我这几天估计没法见人了。   就在这时候,脑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嗡鸣,在这之后,我就猛地睁开了眼。   胳膊上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我没忍住,顿时惨叫一声,从地上做了起来。就看见仙儿的一口白牙就卡在我的小臂上,她还转动眼珠,朝我脸上看。   不只是胳膊,我的脸上现在也是火辣辣地疼。   “你怎么又咬人啊!”我一边将仙儿推开,一边忍不住抱怨。   仙儿愣愣地看了我一会,才带着哭腔说:“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揉着自己的胳膊:“我就是醒不过来你也不能把我给吃了呀。”   啪!   在我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进了河岸的软泥里。   我转头一看,是罗菲昏过去了。   仙儿愣了一下,赶紧去搀扶罗菲,我也从地上爬起来,抓着罗菲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我试了一下,罗菲现在的呼吸很均匀,身体似乎没有大碍,她也许是刚才太紧张了,心弦猛地松弛下来,才在一瞬间昏了过去。   我和仙儿扶着罗菲来到泥地外缘,小心将她放在草丛上。   仙儿一脸紧张地问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先是你,现在又是罗菲,怎么回事啊?”   我摸了摸罗菲的额头,体温也很正常,叹了口气,对仙儿说:“罗菲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那什么,我背包里有毛巾,你去河边蘸点水给罗菲擦擦脸。”   刚才罗菲倒在地上,半张脸都陷进了泥巴里,现在脸上还粘着不少泥。   说话的时候,我看向了仙儿,她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小泥人,身上的裙子有大半截都是棕黑色的。   我就更不用说了,刚才直接躺在地上,现在整个后背都漆得难受。   仙儿也没心思理会自己身上的泥,赶紧从我的背包里拿了毛巾,到河道那边弄湿了,有跑回来给罗菲擦脸。   罗菲大概是感觉到了毛巾上的湿冷,慢慢醒了过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我,开口就问:“你没事吧?”   我叹了口气:“我没什么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仙儿白了我一眼:“还没事,你刚才倒在地上以后,整个身子都不停地颤,就跟犯了羊癫疯似的。可把我们俩给吓坏了。你也真是,说了不让你碰那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想了想,说:“刚才,我听到了师父和一世祖的声音。”   仙儿和罗菲同时瞪大了眼。   仙儿问我:“你听到了柴爷的声音?”   罗菲问得更简洁:“柴爷爷的声音?”   我冲着她们两个点头:“嗯,师父和一世祖的声音是同时出现的,那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可在一瞬间之后,他们的气息就消失了。”   仙儿:“柴爷对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和一世祖都催着我去拿那个银锭,所以我才下手的。仙儿,你说,我师父会不会没死?”   仙儿说:“可咱们是看着柴爷火化的呀。他会不会和你的一世祖一样,也在阳间留下了一缕残魂。”   我无奈地叹气:“不清楚啊,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了。”   这番话说完,我们三个都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我根本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说不上兴奋,也没有太多疑惑,心里只是乱糟糟的一团,五味杂陈。   过了很久,罗菲才问我:“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异样的感觉?   我站起身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没什么不对劲,又试着凝练了一下念力,就觉得自己的念力好像变得比过去精纯了一点,但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这之后,我才冲着罗菲摇了摇头:“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仙儿凑到我跟前,拿出狐火灯笼照了照我的脸,撇撇嘴说:“还说没什么不一样,你的魂魄变强了,强了不只一倍呢。”   我的魂魄变强了吗,可我自己怎么没有感觉呢?   一边疑惑着,我的视线就落在被摔碎的银锭上,此时,上面的阳气已经系数消散,在碎片的周围,也感觉不到阳气的残留。   也就是说,银锭上的阳气,全都注入了我的体内?   我顿时明白过来,所谓的魂魄变强,应该是说我的阳神变强了。   过去总听师父说,阳神越强,能从黑水尸棺上调动的炁场就越大。我立即使出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指尖上。   果然,这次我能从黑水尸棺上提炼出的炁场,至少是过去的十倍!   罗菲也显得十分惊讶:“我能感觉到你手指上的炁场,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我还是感应到了。”   这并不奇怪,现在聚集在我指尖上的黑水尸棺炁场,仅论炁量,就比整个峡谷中的中正炁场还要滂湃。   仙儿盯着地上的银锭碎块,也嚷嚷着:“我还以为是个邪物,闹了半天是个宝贝啊!早知道我就自己上手了。”   我散了手指上的炁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现在我能从黑水尸棺上提炼的炁场实在太过庞大,让我几乎无法很好地驾驭。   罗菲坐在地上,冲着我笑:“看样子,咱们能寻着老白头的足迹来到这里,也是你的一世祖早就安排好的。”   我长吐一口气:“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罗菲扶着身后的一棵树站了起来,对我说:“脑子乱就别想太多了,等梁厚载回来,和他聊一聊这里的事,他比咱们都聪明,说不定能猜到什么。哎呀,浑身都是湿泥,我要清理一下,河道里的水流好像没有那么急了。”   我的脑子还是很乱,虽说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听仙儿问罗菲:“你要在河里洗澡啊?”   罗菲:“不然呢?”   仙儿就笑了:“也是,很久没见到这么干净的河水了。有道,你都脏成这样了,也洗洗吧。”   我愣了一下,随后就瞪大眼睛看着仙儿,脑子里更乱了。   仙儿立即白我一眼:“你想什么呢?真下流!我是说,反正峡谷里的雾气这么浓,你离我们远一点,自己找个看不见人的地方清理一下。”   说到这,仙儿顿了一下,随即又瞪我一眼,威胁似地对我说:“别偷看!”   我回到河岸那边找到了黑牛角,心想反正衣服也要洗,干脆就脱下了上衣,将它擦干净,又小心将它塞进背包的侧兜里。 七百零五章 自制力   原本我是打算沿着上游再走走看,一来是看看对岸还有没有长满眼纹的怪树,另一方便也是想和仙儿她们拉开一点距离。   可仙儿一看我朝着上游走,就在后面叫我:“左有道,你要到哪去啊?”   我转过头看着她说:“我去上游看看。”   仙儿指了指身后的河道:“你去下游。”   我当时就纳闷了:“为什么呀?”   仙儿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在上游洗澡的话,流下来的水都是脏的,让我和罗菲怎么洗啊!”   我的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也没多想,就按照仙儿的意思去了下游。   峡谷中的雾很大,我走出不到十米就彻底看不到仙儿和罗菲了,于是就凑到河边,准备下水,这时候雾气中又传来了仙儿的声音:“左有道你在哪呢?”   我应了一声:“离你们十来米吧。”   “不行不行,太近了,你再离远点,怎么着也得二十米才够。”仙儿嚷嚷着。   我还听到罗菲在笑。   离远点就离远点吧,我也先下了水,又蹚着河流朝着下游走了十来米,才转过头冲仙儿那边喊:“二十米了!”   仙儿远远地“哦”了一声,随后我就听到上游传来了哗啦啦的扑水声音,看样子她们两个也下河了。   和我一样没脱衣服就下河了吗,还是说,我刚才朝着下游走的时候,她们就已经……   想到这我就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了,赶紧将脑袋沉进水里,用河水的凉气压住了脑子里蹿起的那股邪火。   “沉心静气,本心不灭,沉心静气,本心不灭。”   我反复这么念叨着,总算把心里那点邪念给驱走了,可当我从水中抬起头的时候,脑子里又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尽管修行了这么多年,可我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男人,她们两个在河道上游弄得水声不断,我心里难免会悸动。   我说不想偷看那绝对是假话,可我好歹也是修行了这么多年的人,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当时我反复告诉自己,偷看人大姑娘洗澡是件很恶心的事,可不管怎么暗示自己,我都不觉得这件事真的有多恶心。   后来我把三尸诀和定禅都用上了,才终于让心里平静下来。   刚刚脑子里还乱糟糟的,现在心里头静了,脑子里反而变得一片空白。   我将身上的脏衣服一件一件地洗干净,又在河岸上铺了一片鹅卵石,把衣服放在上面,随后就坐在河水中,望着眼前的雾气发起了呆。   牛角和银锭被我挖出来以后,河水的流速就缓了下来,我坐在河道中,任凭冰凉的河水从我的身边划过,从我身上一点一点地带走热量。   我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直到身上的寒意重了,才将我惊醒。   左右没什么事,我又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当时听到一世祖和师父的声音,并不是我的幻觉,他们确实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可我现在又确实捕捉不到他们的气息。   师父在去世以后,难道他的魂魄一直陪在我身边吗,可过去我为什么没有感知到,还有一世祖,师父总说她在黑水尸棺中留下了一缕残魂,可在平日里,我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啊。   我来到这里,真的是一世祖早就安排好的吗,老白头看到的那些景象,还有他那个傻儿子梦到的东西,说不定,也是一世祖的让他们看到、梦到的。   一边想着这些,我又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凝聚在了指尖上,这一次,我却感觉到手指尖上的炁场明显有些发虚。   我感觉,之前我一次性地提炼出平时的十倍炁场之后,黑水尸棺好像变得非常疲劳,当我再次从上面提炼炁场的时候,不但炁量小了很多,提炼起来也不像上一次那么流畅,磕磕绊绊的。   由于担心黑水尸棺承受不住过大的炁场消耗,我立即停手,将手指尖上的炁场还给了黑水尸棺。   过去我以为,黑水尸棺上的炁场是无限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很疑惑,一世祖和师父为什么要让我去触碰那块银锭,对于如今的我来说,不管是对付邪尸和其他的修行者对上手,几乎都很少用到黑水尸棺,番天印和青钢剑才是我的主要武器。   现如今,黑水尸棺对我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化解侵入体内的邪气,可那并不需要它消耗多少炁场。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上游那边传来了仙儿的声音:“左有道,你洗完了吗?”   我回了回神,应了一声:“差不多了。”   仙儿:“衣服洗了吗?”   我回应:“洗了。”   “你把衣服放在河边,然后闭上眼,我不让你睁你别睁开。”仙儿说话的时候,上游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反正衣服本来就在河边放着,我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心里在想仙儿要干什么。   过了没多久,我就听到河岸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当时也没多想,就睁眼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仙儿刚好走到我身边,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捡起我的衣服。   白色的狐尾像条浴巾一样裹在她身上,只露出了肩膀、手臂,和两条修长的腿。   见我朝她那边看,她立即瞪我一眼:“就知道你会偷看。”   没等我说话呢,她就抓起一大把泥,一下全糊我脸上了。   我把脸沉在水里,快速洗掉泥巴,再抬头的时候,仙儿已经抱着我的衣服走了。   我一看衣服被她抱走,立刻紧张起来:“你拿我衣服干什么?”   雾气中传来仙儿的回应声:“帮你烤干,湿漉漉的怎么穿啊!”   我一想也是,刚洗了冷水澡,再穿那些湿透的衣服,体质再好的也会感冒。   大约十来分钟以后吧,仙儿又把我的衣服送回来了,她过来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的,生怕看到我似的。   等仙儿走了,我才上岸、穿衣、将鞋子收拾干净,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就唤着仙儿和罗菲回寨子。   她们两个拖了很长时间才来我的跟前,仙儿一过来就问我:“你实话实说,刚才偷看了没啊?”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刚刚我确实有这种冲动,只是很装地说道:“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有什么好看的。”   仙儿不怀好意地笑:“那你脸红什么?”   我说:“我脸红是被你打的,没肿起来就不错了。”   仙儿愣了一下,随机又伸出手来,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我当时就不理解了:“不是,你今天是发的什么神经啊,怎么又动上手了?”   仙儿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嘴上却对罗菲说:“唉,我真是不想理这个榆木脑袋了,要不咱别要他了吧。”   罗菲就在一旁笑,也不说话。   我就问仙儿:“我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还巴不得我偷看呢?”   仙儿在我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做梦吧你,臭流氓!”   完了她就拉上罗菲,嘻嘻哈哈地朝下游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觉得莫名其妙的,一直到仙儿和罗菲眼看就要走到雾气里去了,我才赶紧追上他们。   我是打算离开峡谷之后直接回老白头家的,可仙儿却嚷嚷着老白头家的饭不好吃,非要再吃一顿烤鱼,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满足她。   吃过饭,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我带着她们两个回村口看了看,封门阵没有被动过的迹象,番天印也好好地放在阵眼那边。   我站在阵眼的位置,拿出了背包里的黑牛角,又朝着土楼那边观望。   罗菲当时就站在我旁边,她看看我手里的牛角,又看看土楼顶端的尖石,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走,去土楼那边看看。”   朝着土楼方向走的时候,我发现寨子里的潮气轻了很多,有几段石板路上已经完全看不到水珠。   一路爬上了山顶,才发现土楼的外围围了一圈近一米高的石墙,上面没有开缺口,也没有镶门,就是一圈光秃秃的墙。   罗菲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墙上不开门呢,当地人将土楼圈起来,似乎是不想让人上去啊。”   我仔细感应了一下土楼中的炁场,确认没有邪气了,才翻过石墙,带着仙儿和罗菲进了楼门。   先前我还以为土楼里会有很多层,可进来以后才发现,这座二十米高的土楼就像是一个封顶的烟囱,站在底部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黑漆漆的顶。   这样一座镂空结构的土楼竟然能扛得住山顶上的强风,好像有点不合常理啊。   我出了楼门,仔细看了看土楼的外墙,虽然被称作“土楼”,但整栋楼并不是用泥土搭建起来的,它的主要建筑材料还是切割成同样大小的青石砖,砖和砖之间的缝隙中抹了浆。   估计这些看起来和干泥浆差不多的东西,就是土楼屹立不倒的关键了吧。   我拿出匕首,试着在砖缝中划了几下,那些“泥浆”在凝结之后就变得非常坚硬,锋利的匕首用上面划过,只能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   罗菲仰头看了看楼顶,问我:“要上去吗?”   我一边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登山用的工具,一边回应着:“登山钉的数量有限,只够一个人上去。我上去看看,你们两个在底下等着我吧。”   仙儿也凑过头来,瞅一眼我的背包,有些担心地嘱咐道:“那你可小心点,我感觉这个楼不是那么好爬的。”   我将背包里的东西清空,只留下登山钉,又将钢索挎在肩上,冲着仙儿和罗菲笑了笑:“等会我要是掉下来了,你们俩可得接着我。”   仙儿:“我才不呢,你这么沉,要是真掉下来了,非把我们俩砸死不可。”   我没回话,走到土楼前,试着将登山钉打进转头间的缝隙里,可那些干浆实在太过坚硬,就连登山钉都无法将其打穿,那些青石砖也一样,坚硬到无法凿出钉孔。   无奈之下,我只能动用青钢剑,先在砖头上捅出一道缝隙,再将登山钉打进去。   刘尚昂给我准备的登山钉数量有限,我必须省着点用,钢索的长度也只有十米。每次我都要刚举着双手,将登山钉打在我能够到的最高点附近,然后抓着钉子做引体向上,小心翼翼地攀上去,直到我离地面十米以后,才用开始用钢索给自己加保护。 七百零六章 石铃   说真的,我这一路爬上来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那块砖因为长年风蚀变脆,以至于登山钉从上面脱落下来。   好在土楼的质量超乎我想象的好,半个小时以后,我顺利爬上了塔顶。   这里的风很大,我为了保持重心,只能俯低身,慢慢凑到了尖角石旁边。   和我在河道发现的那根牛角一样,这块石头也是通体黝黑,在月光的照耀下,上面还泛出一层金属似的光泽。   我将手掌放在石面上的时候,上面传来了类似于体温的热度。   无根石,这是无根石。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在保存阴玉的九大墓穴中,应该都有用这种石头打造的棺椁,在乱坟山下的地宫中,也曾出现过无根石打造的石像,如今这样的石头又出现在了眼前这个老羌寨。   难道说,眼前这个老羌寨也和一世祖有关?回想起在河道旁发现的那块银锭,我觉得这样的假设很有可能是成立的。   罗菲的之前的推测也有可能是对的,老白头的傻儿子能梦到这个地方,是受了一世祖的影响,而我们能来到这里,也是一世祖设计好的。   我越想越感到惊奇,一世祖到底布了怎样一个局,这些年我经历的所有事,和她似乎都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这时候,山顶上的风猛地变强,我立即将身子趴在地上,以防被风力给掀下去。   当时我的耳朵几乎完全贴在了地面上,就听到尖角石的后方传来一阵“哗沙哗沙”的摩擦声。   这阵风来势凶猛,可散得也快,我感觉风力明显小了一些,就快速凑到了尖角石后方,朝着摩擦声传来的地方一看,就看到在尖角石的底部有一个巴掌大的洞口,月光正对着那个洞口,里面有银光闪烁。   这一次我没敢直接下手,而是取出了手电,朝洞口中打了打光。   借着手电的光亮,我看到洞口放着一枚银白色的铃铛。   我确定过铃铛上没有任何炁场,才将它拿了出来,打着手电仔细看了看,这东西应该是纯银质地的,和我从河道那边找到的银锭一样,表层也有很多坑坑洼洼的蚀痕,当我将光线打进铃铛上的开口时,发现里面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那是铃铛的铃胆,上面也散发着类似于体温的热度。   又是无根石。   因为一时好奇,我晃动了手中的银铃,想试试看无根石和纯银碰撞的时候会发出怎样的声响。   可当无根石打造的铃胆在银铃中滚动的时候,没有发出我想象中的清脆铃声,而是一阵“哗沙哗沙”的摩擦声。   起风时我听到的声音,就是由这个铃铛发出来的。   左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我原本是想将银铃放回原处的,但就在这时候,我却感觉到背包上传来一丝震颤。   震颤的频率很高,但幅度不大,就像是手机来电时产生的微震,可我的手机就装在裤子口袋里,思来想去,我想不出背包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震颤。   带着疑惑,我取下了背包,就发现插在侧兜里的黑牛角正在快速地抖动着,我将它拿出来的时候,手掌都跟着它震动的频率微微发麻。   是刚才的铃响让黑牛角产生了共鸣吗?   我看了看另一只手中的铃,又试着晃了晃它,黑牛角震动的频率变得更加剧烈,不只是黑牛角,就连我面前的尖角石都开始轻微震荡起来,引得地面也在以极小的幅度发颤。   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好像也受到了影响,似乎要离开我的身体,不过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就消失了。   黑牛角、尖角石,在银铃的催动下同时产生了共鸣,我突然觉得这种情形好像有点眼熟。   沉思片刻之后我才想起来,何老鬼给我的那本秘籍上好像有一种秘术,也是用带有无根石的铃铛来催动的。   我立刻从背包中找出那本笔记,用手电打着光,一页一页地快速翻看着,很快就找到了一种名为“离魂阵”的术法,确切地说,它是一种小型的阵法。   笔记上说,离魂阵若想成阵,就是将带有中正炁场的圣物放在贪狼、破军对应的星位上,在圣物的对角线上放置两道魂器,再用银铃驱动圣物。   而催动阵法所用银铃,必须是用纯银打造铃壳,用无根石制成铃胆。   我不知道书上提到的“魂器”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从整个老羌寨的格局上来看,尖角石所在的位置正好对应了破军星位,而我手中的黑牛角相对于它来说,又恰好在贪狼星所在的方向。   那本笔记上还说,这种离魂阵其实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能驱赶俯在凡人身上的厉鬼。   整本秘籍上记载的秘术,绝大多数都是施展步骤繁复、威力强劲的大术,唯独这个离魂阵看起来好像没有多大用处。   我愣愣地看着笔记上的内容,任凭身后惊起的风吹乱了纸页,脑子里有些浑浊。   不管从那个角度看,我刚才晃铃的时候,都确确实实地催动了黑牛角和尖角石,回想黑牛角被挖掘出来的位置,也正应了贪狼星的星位。换句话说,有人曾在老羌寨布置过这个离魂阵。而笔记上提到的圣物,应该就是尖角石和黑牛角了。   我无法确认无当是否在几百年前来过这里,并布下了这样一个阵法,我只是隐隐感觉到,一世祖引导我来到这个老羌寨,似乎就是在提醒我,笔记上记载的这道阵法,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可这样一个不堪大用的小阵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思来想去没有任何头绪,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还是等梁厚载回来以后,和他商量一下,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我怕将银铃带走的话,可能会改变土楼一带的风水格局,还是将它放回了原位,随后就收好黑牛角,沿着我之前打好的登山钉爬下了土楼。   直到落地的时候,我脑子还是一锅粥,不停地回想笔记上的内容,以及这两天发生的事。   罗菲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对,就在一旁问我:“怎么感觉你魂不守舍的呢,出什么事了?”   我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在土楼的楼顶,有一些……解释不了的东西。”   仙儿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什么解释不了的东西,你倒是说清楚啊,搞得我都想上去看看了。”   我说:“你别上去了,上头风大,你又太轻,一个不小心就被吹下来了。唉,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等梁厚载回来再说吧,有些事我得跟他商量商量。”   一边说着,我就朝山下走了。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我又在老寨中勘查过几次,没有其他的发现。村民依然会在每天晚上失神,魔怔似地跑到下寨那边去,老白头似乎只在白天睡觉,到了晚上,他也会偷偷跟在他的傻儿子后面潜入下寨。   在这段时间里,我布置在村口的封门阵一直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看样子,哑姑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第五天的早晨,我很早就起来了,草草洗漱过后就在村口附近晨练,大概是六点多钟的时候,我刚刚练完养心功,封门阵那边传来了一股尸蜡融化时的味道。刘尚昂和梁厚载终于回来了。   我到阵眼那边收了番天印,又打开了生门,封门阵就算是破了。   刘尚昂和梁厚载回来了,黄大仙带着小六来了,让我没想到的是,陈道长竟然也来了   一段日子不见,黄大仙的化形功夫又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妖气的性质,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真身,在不开天眼的情况下,我极可能将他误认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不管是气质还是从他身上隐约散发出的生气,几乎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小六的情况也明显好转,黄大仙进村的时候,它就趴在黄大仙的肩上,非常安静。记得头几年的时候,黄大仙还要用链子拴着它,不然它就会到处搞破坏,我大舅家的沙发都不知道被它咬碎了多少个。   至于陈道长,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蛮不讲理的彪气。   之前我将阵眼布置在了临近村口的一座阁楼上,此时我就抱着番天印,靠在窗口旁看着他们进村。   陈道长一边走着,还一边和黄大仙说话:“小道布的这个封门阵比老柴的还厉害捏,估摸着是用了番天印。”   黄大仙在陈道长面前好像有些怯,配合似地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这时刘尚昂看到了我,就连忙朝我挥手:“道哥!”   经刘尚昂这么一喊,陈道长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他一眼看到我就嚷嚷起来:“你这是咋,长辈进村都不知道迎一下吗?”   我笑了笑,立即转身下了楼。   一路小跑地来到陈道长跟前的时候,他冲着我眨了眨眼,问我:“你小子,这两年都吃的些么,身上头的念力怎着这么强了呢?”   陈道长一开口就是浓浓的乡音,让我感觉无比亲切。   我只顾冲着他笑,一时间忘了说话,陈道长皱着眉头问我:“你是傻了还是咋的,怎着憨憨的呢?”   我依然笑着,对陈道长说:“您怎么也来了?”   “哦,反正观里头也没什么事,出来散散心。”陈道长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过了一会,又问刘尚昂他们:“我烟呢?”   刘尚昂:“下车的时候没看见你拿着烟袋啊,弄不好是忘车上了吧。”   陈道长愣了一下,很无奈地摇头:“唉,老了老了,脑子不中用了,我回去拿烟去,车钥匙给我。”   刘尚昂将车钥匙交给他,他就急匆匆地走了,眼看他快出村口的时候,刘尚昂远远地喊了一声:“道长,你别回头别忘了锁车门啊!”   陈道长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臂,算是回应了。   直到他走远了,黄大仙才开口说话:“这两天我一直找你呢,可一直没打通你的电话。”   我挑了挑眉毛:“找我?什么事?”   黄大仙说:“乱坟山下头不是有个古墓吗,老庄把邢伟派过去了,说是要动里面的风水。可那个墓本来就是个墓中墓,深层的墓穴他们不敢进去,就想着让我带路,我进去看了一下才知道,最深层的墓穴大概是上古年代就有了,里面的灵韵很怪异,我就琢磨着,那里头可能有些布置和古时候的巫术有关,也不敢贸然进去,就想联络你一下,想让你帮着拿个主意,可就是打不通你的电话。” 七百零七章 魂走天路   我先是说山里头收不到信号,随后又问黄大仙,我庄师兄他们怎么又想起乱坟山下的古墓来了。   就听黄大仙对我说:“就前阵子,老实小拆了,改成了沿街公园。这么一搞,长山街那边的炁场通路一下就被打开了,你冯师兄过去看了看,说是如果不****坟山下的风水,公园里早晚要出事。就因为这,老庄那边才派了人过去。”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我早些年也一直想重回乱坟山下的古墓看看来着,梁厚载曾推测,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可能和隐藏在古墓深处的巫术有关,只不过这些年一直忙活罗中行这边的事,一直没腾出功夫回去。   我点了点头,对黄大仙说:“乱坟山的事还是回头再说吧,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这边的情况是这样,当地的村民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每个人身上都有两道魂魄,一道是他们自己的,另一道却同属于同一个人,我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想让你用引魂灯将他们体内的第二道魂魄牵出来。”   黄大仙:“具体的情况刘尚昂和梁厚载都告诉我了。你确定,所有人身上的第二道魂魄都是那个老白头的吗?”   我说确定,几天前我还用黑水尸棺检测过村民和老白头身上的魂魄。   黄大仙顿时皱起了眉头,说要见见老白头。   我带着他们几个来到了老白头住的地方,当时老白头刚刚从下寨那边回来,哑姑在厨房里做饭,他一看到我带着这么多人进了院子,就从屋子迎了出来。   老白头的眉眼中都透着几分惊喜,他走过来握着我的手,松了口气似地对我说:“哎呀,你可来了,有两三天没见着你了吧。”   说话间,他看向了站在我身后的黄大仙,又问我:“这就是你请来的高人吧。”   黄大仙就笑了:“我可不是什么高人。论念力修为什么的,我跟他们几个比可差远了。”   听黄大仙这么一说,老白头又变得担忧起来,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中也多出了一份疑惑。   他好像要问我,为什么请一个人道行还不如自己的人来,连我都拿村民的事没办法,这个人能行吗?   我就冲老白头笑了笑:“术业有专攻,这位黄大仙肯定有办法治愈寨子里的人。”   老白头“哦”了一声,给了黄大仙一个笑脸,可他的眼神中依然带着几分忧虑。   我也没再说什么,拉着老白头进了屋,哑姑正好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她看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将碗放在桌子上之后,就朝着老白头比划了几个手势。   老白头问我:“早上还没吃吧?”   经我点了点头,老白头就对哑姑说:“再去弄点吃的,井里还存着些肉,都拿出来吧。”   “简单吃点就行,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觉得喝碗热面吃口咸菜就挺好。”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扶着老白头坐下,哑姑看了看老白头,又看看我,就回厨房忙活去了。   这边老白头刚刚落座,黄大仙就从胸口取出了引魂灯。   和过去一样,他从体内取出引魂灯的时候,额头上顿时窜出了冷汗,光是看他的样子我都觉得疼。   他手持引魂灯来到老白头跟前,对老白头说:“你闭上眼睛。接下来可能有点难受,忍着点。”   老白头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也没废话,立即闭上了眼睛。   黄大仙搬了张椅子坐在老白头身边,小心将引魂灯放在桌子上,又凝炼念力,从引魂灯上提取出一道灵韵,将它注入到了老白头的手腕上。   那股灵韵一入老白头的皮肉,老白头就皱起了眉头,肩膀也猛地颤了一下。黄大仙就在一旁嘱咐他:“别睁眼,三四分钟就完事。”   老白头点点头,将头靠在了椅背上。   黄大仙散了念力,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老白头。   我忍不住问他:“你现在还是把引魂灯存在身体里啊?”   黄大仙说:“引魂灯是可以用来养魂的,这些年我只修魂魄不修念力。头些年从罗刹那里得到了本古籍,上面记载的那些术法,以我的道行其实是不能练的。那时候也不懂这些,就一直强行修炼,导致三魂七魄都虚了。陈道长说,如果我不把魂魄养好,再强行修炼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要走火入魔。”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老白头的身子又急颤了两下,黄大仙连忙上前,伸手按住老白头的眉心,轻轻地揉搓着。   几分钟以后,老白头似乎是感觉轻松了些,长舒了一口气,黄大仙用大拇指压了一下他的天灵盖,对他说:“好了,睁眼吧。”   老白头睁开眼,一边揉着自己的左手腕,一边问黄大仙:“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咋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紧呢,还头疼。”   黄大仙没有回应他,而是拿起了引魂灯,将刚刚注入到老白头身上的灵韵收了回来。   引魂灯中的火光一直都是纯白色的,可当这道灵韵回归灯芯之后,火光就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发乌,几秒钟之后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黄大仙看了看摇摆不定的火光,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声:“这是魂走天路啊。”   我在一旁问他:“什么意思?”   黄大仙说:“之前你们不是一直怀疑,他身上的魂魄是被某种力量复制成了很多份吗?其实不是啊,他身上的魂魄……怎么说呢,就是……能够不断地自行分裂,分裂出去的那一部分魂魄也会自行发育完整,并附着在其他人身上。”   梁厚载抱起了胳膊,若有所思地说:“听你这意思,这就像是单细胞生物的分裂生殖一样啊。”   黄大仙一脸错愕:“什么殖?”   梁厚载朝他摆了摆手:“把我的话忽略了吧,你接着说。”   黄大仙沉思了一会,好像是在心里整理措辞,随后才接着说下去:“寨子里的人被第二道魂魄附身半年,已经很难分离了。我不是说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要用引魂灯将他们身上的第二道魂魄分离出来,至少要一年的时间。”   我问他:“白大爷的魂魄还在持续分裂吗?”   黄大仙点头道:“依然在分裂,不过速度很慢。听梁厚载说,当地的村民是在半年前的晚上突然发生异变的吧?”   我看向了老白头,老白头则冲着我点头。   黄大仙也看到了他的回应,当即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他的魂魄是在半年前的那一天突然加快了分裂速度,一下子衍生出了大量新魂,并在一天之内附着在了所有村民的身上。在这之后,魂魄分裂的速度就减缓了。”   梁厚载朝厨房那边扬了扬下巴:“厨房里的那个女人没有被附身。”   黄大仙:“正常,她的魂魄本来就不太完整,老头子的魂魄不会将她作为宿主。”   我疑惑道:“按理来说,魂魄不完整的人,不是更容易被附身吗?”   黄大仙:“魂走天路的意思就是,魂魄离开人体以后,不会正常地沉入地下。罗刹棺中秘籍上说,人死后,魂魄要先入九幽,被大地的坤气净化之后才重新回到地面上。自身炁场不强的魂魄在入地以后就消散了,而带着怨念、念力的魂魄,则会安全回到阳间。魂走天路中的这个‘天’字,其实是违背天理的,因为不入地的魂魄,本身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一直到他说完了,梁厚载才插上嘴:“可你还是没解释,白大爷的魂魄为什么没有附着在哑姑身上啊。”   黄大仙想了想,说:“正是因为这种魂魄违背天理,为了逃避天罚,它们会将那些魂魄完整的人选为宿主,我的是用宿主身上的魂魄将自己掩藏起来。”   我和梁厚载对望了一眼,梁厚载皱了皱眉头,我则回过头来对黄大仙说:“这也太玄乎了吧,天罚是什么东西?”   黄大仙很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天罚是什么,可秘籍上就是这么说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持续的注视好像让黄大仙感觉很不舒服,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吞口唾沫,还刻意避开了大家的眼神。   我想了想,对他说:“这一年,你就留在这吧,处理一下村民的事。”   相对于被大家盯着看,黄大仙好像更不愿意在这个老羌寨久留,他抬起眼来,重新望向了我:“其实,要想治好这些村民,还有一个办法。秘籍上记载了一种离魂阵,本来是用来驱赶附身灵的,不过我觉得吧,如果将它用在村民身上,应该也能奏效。可我手里头只有摆阵用的两道魂器,却没有相应的圣物。”   离魂阵,魂器?   一听到这两个词,我不禁惊愕:“离魂阵?”   说话间,我朝梁厚载投去了一道询问的目光,梁厚载和我视线对上之后,就变得疑惑起来:“道哥,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世上叫做‘离魂阵’的阵法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黄大仙说的是哪一个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来老白头家的时候,路上走得急,我还没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梁厚载。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问黄大仙:“你说的那个离魂阵,是不是要用银铃才催动。”   黄大仙立即点头:“对,就是用银铃催动,但铃胆必须是无根石打造的。我说恩人啊,你也知道这种离魂阵?难道说,罗刹棺里的古籍也是从你们寄魂庄传出来的,没记错的话,引魂灯和勾魂锁原本也是寄魂庄的东西来着。”   我没有回应他,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先是何老鬼将记载着“离魂阵”的笔记本送给我,在那之后没几天,我就来到了这个老羌寨,并发现寨子里布置了一个同样的阵法,现在黄大仙来了,他不但从另外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这个阵法,而且还带来了摆阵用的“魂器”。   这些事凑在一起,让我无法相信眼前的经历仅仅是出于巧合。   这是一世祖给我的提示吗,可这样一个阵法,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见我好半天没说话,仙儿走过来,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左有道,你没事吧?”   我回了回神,对在场的人说:“最近碰上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唉,等会你们跟着我到寨子里转转吧,有些东西,光是凭我一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 七百零八章 局中人   在我说话的时候,哑姑又端着两碗面出来了,我朝着碗里看了眼,清汤寡水,一点肉也没有。她果然还是“遵循”了我的意思,今天早上就打算让我们吃清汤面和咸菜了。   老白头看到桌子上的面,显得有些尴尬,我一边说着:“最近吃得有点油腻,正好换换口味,那什么,先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去寨子里。”   随后哑姑又陆陆续续地端来面条和咸菜,我们这一大群人围着巴掌大的桌子坐下,闷闷地吃了起来。   虽说面条没什么味道,可好在咸菜腌得还不错,鲜咸中带着一丝甜味,非常合我们的胃口。   吃过饭,我们暂别老白头,来到了上寨的大路上。   离老白头的住处稍微远一些之后,我才开口问黄大仙:“老白头的魂魄为什么会分裂,会不会是有人在他身上施展了什么术法?”   黄大仙想了想,摇头:“不像,他的魂魄比较特殊,看似平常,其实在每一缕魂韵上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气,墓穴里头的阴气。”   梁厚载在一旁接过了话头:“之前回乱坟山的时候没告诉你,这个老白头,其实是被阴玉复制出来的复制体,他的本体叫王大富,是守陵人一脉最后的传人。王大富曾经在一处墓穴中待了足足三十年,直到现在,他身上还带着一点墓中的阴气。”   黄大仙:“哦,这就说得通了。其实老头子身上的阴气还真不是在三十年里头就能成型的,他那股阴气经过了多次沉淀,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估计是从他的先祖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是复制体,也就是说,他的魂魄本来就是被复制出来的,像这样的魂魄,状态和性质都不太稳定,很容易发生异变。”   记忆不能随着血脉代代相传,可深入魂魄的阴邪炁场,的确可以从先代那里继承下来。   黄大仙的这番话,也打消了我对哑姑的顾虑。   过了一会,黄大仙又问我:“恩人啊,你刚才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离魂阵的。”   我朝山顶那边看了看,正好能看到土楼,于是将黄大仙拉到身边,指着土楼上的尖角石对他说:“看见那块石头了吗,它正好对应了破军星的星位,那上面有一个洞,里面放着一枚银铃,铃胆是用无根石打造的。”   黄大仙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在这老羌寨里,就有一个布置好的离魂阵?”   我先是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也不能算是布置好的,我在寨子里转了很多遍,都没有找到魂器,可是现在……你来了。”   黄大仙愣愣地看着我,好半天没说话。   正好梁厚载也在场,我就停下脚步,将这几天的经历尽量详细地说了一遍,当然,在峡谷中洗澡的经历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在我说话的时候,梁厚载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几年碰到的烦心事太多,一时无法解释的事太多,皱眉几乎成了我们的习惯,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和仉二爷他们的眉心纹格外深了。   直到我把话说完,梁厚载还是一副皱着眉头沉思的样子,反倒是黄大仙先开口说:“这么说,罗刹棺里的那本古籍,也是无当留下的了,可这个无当究竟是什么人?”   “你听说过罗中行这个人吗?”我问他。   黄大仙摇头:“没听说过。”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了,我想要说明白无当是什么人,恐怕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不过,你手里的那本古籍,的确有可能是无当留下的。记得我当年和罗刹交手的交手,它在临死的那一刻还叫着我们地师的名字,而无当则是地师的至交。”   黄大仙:“地师又是谁?”   我说:“他叫庄君平,算是我们寄魂庄的开山祖师吧。虽说建立寄魂庄这个门派的人是我们的一世祖李子府,可一世祖是庄君平的弟子,寄魂庄屯蒙、豫咸两脉的大部分传承,也都是从地师那里传承下来的。”   黄大仙还是一脸懵:“这就是说,老羌寨这边发生的事都和寄魂庄有关了?”   这一下可把我给问住了,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梁厚载开口了:“道哥,你不觉得,咱们这些年经历的事,好像都是你们的一世祖早就安排好的么?”   在他来之前我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即点了点头。   梁厚载接着说道:“我觉得,寄魂庄的先人们似乎在两千年前就预知到了如今发生的事,他们预知到了无当的变化,也预知到了你的出生。道哥,你可以想一想,如果,当初柴爷爷没有在乱坟山那边镇守尸魃,你还有可能成为守正一脉的门人吗?”   当然不可能,如果我师父没有留守山东,而是去了别的地方,我就不可能遇见师父,更不可能成为守正一脉的传人。   梁厚载没有等到我的回应,却自顾自地说着:“你的一世祖改建了乱坟山下的地宫,将尸魃镇在那里,最主要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守正一脉的后人在那里驻守。只有这样,才能在两千年以后确保你顺利进入寄魂庄。”   我挠了挠脖子:“太玄乎了吧?”   梁厚载若有所思地摇头:“确实很玄乎,可你仔细想一想,这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千多年来,只有你在二次种棺的时候阳神没有受损,为什么只有你能催动番天印?为什么罗中行沉寂多年,却在你执掌守正一脉前后的这段时间里活动频繁?我想,这一切,都有可能是李子府布下的局。应该说,这个局,是李子府和无当联手布置的。”   仙儿在一旁插嘴:“那我呢,寄魂庄的先祖也算到我了吗?”   “不至于吧,”梁厚载摇了摇头,接着对我说:“道哥,你回想一下无当的经历,再联想一下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李子府和无当留给了咱们很多东西,番天印就不说了,这是直接随着传承到你手上的。青钢剑剑柄上的卵石、罗有方手中的骨牌,还有九封山的石碑,这些都是无当刻意留给咱们的。罗有方经常说,罗中行最忌惮的就是守正一脉的门徒,可他为什么要忌惮?”   我说:“我一直认为,他真正忌惮的东西,很可能是番天印。”   梁厚载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子府和无当做了这么多事,看起来好像处处针对罗中行,但我想,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应对天地间将要出现的那场劫难。我们只是他们的棋子,罗中行也是。道哥,你再仔细想一想咱们这些年收集到的线索,其实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   说完这番话,梁厚载就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那双眼睛,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两千年前,一世祖和无当就意识到了后世会有一场大劫,也预测到了无当的意识会彻底被心魔占据,他们布下的这个局,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专门针对罗中行的。可如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罗中行这个人呢,事情又会是怎样的?   两千年前,地师庄君平和周烈就曾见证过无当被心魔控制时的情形,他们应该很清楚,无当的意识早晚要被心魔侵占,到了那个时候,他很可能四处作恶,在天地间引发一场灾难。如果换做是我的话,即便无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会在他彻底沦陷之前将他除掉。   当年的周烈是可以压制无当的,可他没有痛下杀手,是因为一时心软,还是有别的原因?   再回想一下,王大富曾说过,九星连珠、鬼门开启,都是必然的,这是天命,谁也无法阻止,他也说过,深藏在罗布泊的古墓凶险无比,当年青峰观的老观主带着很多行当中的好手进去都无法全身而退。换句话说,只有身怀大念力者才能进入墓穴深处,开启鬼门。   而罗中行,就是被一世祖选定的人,一世祖是要借他的手让鬼门开启,再借我们之手将罗中行除掉。而周烈没有在两千年前痛下杀手,也极可能是一世祖的意思。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合常理,但梁厚载说得没错,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一世祖为什么选定了罗中行,或者说选定了被心魔占据意识的无当,而不是其他人。这是因为,无当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当心魔彻底让他沉沦的那一天,他就不再是无当,甚至会忘记无当这个身份。   我想,无当大概在很早以前就进过太阳墓,他见识过墓中的凶险,同时也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能像他这样拥有数千年的寿命,因为寿命的限制,同样没有人能达到他那样的修为。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能够顺利进入太阳墓底的,也只有无当一人而已。   我不知道一世祖是从何处得知鬼门的存在,也许是通过风水、星象之类的东西推测出来的,也许是她曾跟随无当一起进过那个墓穴。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世祖当时就意识到,只要无当不死,在两千年后,他将成为唯一一个能打开鬼门的人!   不管无当能否活到现在,鬼门都将被开启,可如果开启它的人不是无当,又会是谁?没人知道,也许就连一世祖都无法推测出那个人的身份。   所以无当活了下来,在这两千年里,他费尽了心思寻找到自己的弱点,并给我们留下各种线索,告诉我们弱点的所在。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周烈为什么要放弃长生了,因为相对于他来说,无当更容易被我们战胜,如果他活到现在,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开启鬼门的人会不会是他,也没有人能保证,他不会和无当联手,一起开启鬼门。   还记得在北邙山上,不语道人能问我,凡人如果得到长生,是变成了神,还是变成了魔,当时我的回答是,凡人长生,必定成魔。 七百零九章 离魂阵   周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无法保证在两千年后,自己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周烈,也许他会像无当一样,被心魔亦或是内心的欲望侵蚀,变成另外一个罗中行。   光是一个罗中行,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几乎无法战胜的强敌,如果再加上一个周烈,我们就彻底没有胜算了,到时候鬼门大开,谁也无法中止那场劫难,天地突变,人间将变成真正的炼狱。   所以周烈选择自行了结,无当则在这两千年里艰难地活了下来,虽然他最终变成了罗中行,可他也将自己的弱点留给了后人。   都说天命难违,也许仅靠凡人的力量真的无法违抗天命,可一世祖做的这些事,却给这道天命投下了一颗种子。历时两千年,当年一世祖种下的种子将要开花结果,如今罗中行已经成了天命唯一的弱点。   我想,只要除掉罗中行,就能阻止天地间的这场劫难。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颤。   这是一个策划了两千年,无比庞大的局,而我们这些身在局中的人,全都是一世祖的棋子。   见我这边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仙儿戳了戳我的胳膊:“你又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我无奈叹了口气:“咱们这些人的命运,好像都掌握在别人手上啊。”   梁厚载笑了笑:“也不尽然吧,你的一世祖就是再怎么精通筮卜算命,也不可能完全掌握咱们的情况吧。”   我说:“我总觉得她就是什么都算到了,就连百乌山的事,我觉得也是她一手安排好的。要不然的,舒云杯也不会出现在那里吧。”   梁厚载说:“我说不尽然,指的是,你的一世祖大概也没算到,咱们到底能不能战胜罗中行。你看,要是咱们命中注定能战胜罗中行,无当就不用处心积虑地给咱们留下这么多东西了吧。如果咱们注定赢不了,周烈肯定不会让无当独活。”   “我现在心里头特别堵得慌,”我抱着手说:“折腾了这么多年,闹了半天都是别人一早安排好的。算了,不聊这个了,你说,无当在这里留下一个离魂阵,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梁厚载想了想,说:“你还记得吧,上次咱们见到王大富的时候,王大富曾透露过这样一个信息:无当的心魔其实就是夜魔的一缕残魂。如果这个离魂阵能将村民身上的第二道魂魄分离出来,是否就意味着,它也能将夜魔的魂魄从无当身上分离出来呢?”   我顿时瞪大了眼:“你是说,这个离魂阵,可能是战胜罗中行的关键?”   梁厚载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不一定准确。正好现在黄大仙也在,先试试离魂阵的威力吧。”   我点了点头:“黄大仙,你应该知道怎么布置离魂阵吧。”   黄大仙说:“知道归知道,可问题是,我只有魂器,没有圣物啊。”   我从背包里取出黑牛角,递给黄大仙,又指着土楼顶端的尖角石:“这根牛角,加上土楼上的那块石头,就是布阵用的两样圣物了,银铃就在石头后面的槽里。那个土楼是中空的,要想登顶只能顺着外墙向上爬,你能爬上去吗?”   黄大仙显得有些为难:“我是黄鼠狼,又不是壁虎。”   看样子,银铃还是需要我去取了。   我叹了口气,刚要朝土楼那边走,就听黄大仙在我身后说:“哦,另一个圣物也在那块石头里啊。”   我回头看着黄大仙:“什么意思?”   黄大仙说:“恩人啊,我听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先前用银铃催动的就是这枚角和那块石头?所以你才将那块石头当成了圣物。”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难道它不是?”   黄大仙“啊”了一声,说:“古籍上说,所谓的圣物,其实就是一对大小相同的天牛角,我也不知道天牛是什么牛,可古籍上就是这么说的。既然是一对角,大小应该差不多吧。听你说,那个石头后面有个凹槽,那里头就只有一个银铃吗?”   四天前的晚上,我从凹槽里掏出银铃以后,也没再仔细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长吐一口浊气:“反正还要上去一次,我再看看凹槽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吧。我最后再确认一次,你确实知道如何使用这个阵法,对吗?”   黄大仙丝毫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我就必须上土楼了。   虽说楼顶上的风总让我提心吊胆,但我也没再说什么废话,立即带着黄大仙他们来到土楼前,我让他们在楼底下等着,而后拿出青钢剑和登山用的器械,顺着外墙向上爬。   刘尚昂原本想替我来着,他确实比我更擅长攀爬,可这一次他却替不了我,楼顶上的风太大,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在那里稳住重心,另外,爬楼的时候必须动用青钢剑,自从青钢剑被重铸之后,它就变得非常沉重,刘尚昂的力气不小,但要正常挥动这把剑还是有难度的。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很顺利就登上了楼顶。   黄大仙是对的,在尖角石后面的凹槽里除了银铃,还有一枚漆黑的牛角。   这个牛角上也散发着极为滂湃的中正炁场,但在我将它取出来之前,却完全感知不到这股炁场。   这时我才明白,罗菲他们之所以感知不到炁场,和两寨之间的峡谷无关,是眼前这颗尖角石在作祟。   不过,如果没有它,土楼顶上的圣物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而峡谷中如果没有迷雾,藏在那里的黑牛角,同样会被人挖掘出来。   当我拿着银铃和黑牛角从土楼上下来的时候,黄大仙一直盯着我手里的东西,显得很兴奋。   我问他兴奋什么,他说,离魂阵是他从罗刹棺中得到那本古籍记载的唯一一种阵法,如今终于要成阵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回想起当初在河南朱家村加到他的时候,它曾在村子里做过布置,还将村外的小路做成了“黄泉路”,引周边的游魂朝朱家村靠拢。于是就问他,当初他做下的那些布置,难道不能算一个阵法么。   对于此,黄大仙的解释是,那个确实是一个阵法,但那个阵法是罗刹教给他的,并非来自于棺中的古籍。   当天中午一点左右,太阳刚刚偏离了天空中的正中央,黄大仙就找到了老白头,问他能不能将所有村民集中起来,最好能在三点之前集合完毕。   老白头要想让所有村民集中起来,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他跑到峡谷附近扯了一嗓子,寨子里的村民就一个个从宅院里出来。老白头点了点人数,发现人不够,寨子西头的老赵家,一家五口人全都没来,找人到他们家看,发现院门上了锁。   大家在路旁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老赵的孙子抱着一筐鱼回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是去老坝那边捞鱼了。   老白头让人将老赵他们找回来,等人齐了,黄大仙才招呼着村民朝土楼那边走。   到达土楼的时候,刘尚昂看了一下手表,当时正好是下午三点整。   整个寨子里也就是百十来号人,黄大仙让所有人按年龄大小排成一列,年纪最大的站在最前方,面朝土楼的方向,年纪最小的站在队伍的末尾,背对峡谷所在的方向。   当所有人在山坡上占城一条斜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正好站在破军、贪狼两个星位的对角线上。   黄大仙先让他们这么站了几分钟,随后就在山坡上踱起了步子,下午的阳光斜照在山顶上,正好将所有村民都笼罩在炁场。   这天的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阳光是也比较柔和,也许是受到这种好天气的影响,大家站在山顶上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轻松。   四点一刻,黄大仙一路小跑地来到山顶,他先是将一根黑牛角放在土楼中,如果把整个村子的风水大势比作星空,土楼所在的位置,就是破军星位。随后他又跑到队伍的末尾,将第二根黑牛角插在地上,这根牛角所对的位置,正指向了贪狼星的星位。   在这之后,又是长时间的等待,直到下午六点多,阳光夕斜,村民们的脸上都在夕阳照射下泛出一抹圆润的金边时,黄大仙再次来到的山顶。   他先是将引魂灯放在地上,随后又忍着剧痛,从体内掏出了勾魂锁。   我看到他的表情过于严肃和紧张,忍不住问他:“没问题吧?”   黄大仙轻叹一声,冲我点了点头:“催动大阵是没问题的,不过我的念力有限,如果等一会我昏过去了,你得想办法熄灭引魂灯。”   我皱了一下眉头:“怎么熄灭。”   黄大仙笑了笑:“吹灭就行了,你的念力这么强,轻而易举就能吹灭它。”   说到这,黄大仙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开始吧!”   我担心会打扰到黄大仙,就特意后退了两步,和他稍稍拉开距离。   黄大仙深吸一口,而后凝练念力,催动的引魂灯。   引魂灯的灯火越烧越旺,眼看火焰几乎要破灯而出的时候,黄大仙用力晃动了银铃。   我看到位于贪狼星星位的黑牛角快速震颤起来,而在土楼内部,也传来了牛角震动时的嗡嗡声。   在它们震动的同时,我感觉自己的魂魄也跟着颤了一下,但这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梁厚载他们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我留意到他们在那一刻的表情都不是很自然。   黄大仙拿起了引魂灯,不停地在摇晃着它,他的念力先是流入了灯火中,又和灯火上的灵韵一起飘散到空气中,一丝一缕地慢慢流淌,最终钻进了每一个村民的眉心。   引魂灯的灵韵一进入印堂,那些村民眼中的光彩就立刻消散了,他们的眼神变得没有焦距,就像是失神,可所有人又齐刷刷地看向了黄大仙手中的引魂灯,有些人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看起来,意识似乎又很清醒。   当时哑姑也在场,她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有一颗玲珑心,很快就察觉到村民有些不对劲,她一脸紧张地看了老白头一眼,却发现老白头也正望着引魂灯出神,于是又带着满脸的询问和担忧看向了我。 七百一十章 圣灵   我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冲她笑了笑,并做出一个口型:“放心。”   哑姑依然放心不下,她的脸带着深深的担忧。   几秒钟之后,我感觉到引魂灯的灵韵正一点一点地从村民身上挣脱出来,在它们离开村民身体的时候,还带出了附着在村民体内的第二道魂魄。   这时的黄大仙已经满头虚汗了,他有些吃力地抓起勾魂锁,看准时机,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将长锁甩了过去,锁钩就那么长,可附着在锁钩上的灵韵却在一瞬间突然延伸出去,随着勾魂锁在空中摆动,这道被拉长了的灵韵也快速从每一个村民的头顶上掠过,将那些从村民身上脱离出来的魂魄全部扯进了引魂灯。   直到最后一个魂魄在灯火的炙烤下消散,黄大仙从鼻子里吭了一声,呼哧一下就瘫软在了地上。   我本想上去扶他,可他却朝我摆了摆手,又有些吃力地指了指引魂灯。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凝练念力,朝着引魂灯的灯火猛吹一口气。以前我一直认为,要熄灭引魂灯的灯火大概需要某种特殊的手段,可没想到,单单是这么一吹,那道白色的火光就瞬间熄了。   黄大仙看到灯火熄灭,松了口气似地对我说:“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不要叫醒他们。”   不要叫醒谁?   我心里正疑惑,就听身后传来呼呼啦啦的一阵响声,转头一看,几乎所有的村民竟然全都摊到在了地上,除了老白头和哑姑。   黄大仙仰头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白头和哑姑见村民们全都昏了过去,变得非常紧张。老白头远远地冲我喊:“小师傅,他们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全都倒下了呢?”   在他说话的时候,哑姑也冲我比划着一些看不懂的手势。   我就朝老白头摆了摆手:“放心吧,他们没又大碍。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后再叫醒他们,但在十二点之前,千万不别把他们弄醒了。”   老白头:“这山上头怪凉的,我给他们拿几床被祿盖一盖,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看向了黄大仙,黄大仙猛喘了几口气,才朝我摆摆手,对我说:“别动他们。”   这次他说的话老白头也听到了,老白头询问似地看着我,我朝他摊了摊手:“就按黄大仙的意思办吧。”   老白头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他那倒在地上的傻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之后过了很久,黄大仙才吃力地爬了起来,夕阳已经快要完全落下,天穹的西方像是着了墨一样,正以很快的速度暗了下来。   虽说黄大仙现在看上去是一副轻松的模样,但我依然不确定山顶上的村民是否安全,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他们,生怕出什么问题。   刘尚昂拿来了压缩饼干和水,让我垫垫肚子,即便是吃饭的时候,我也没有离开山顶半步。   晚上十二点刚过,黄大仙站在山坡上奋力地朝我挥手,让我将所有村民唤醒,我依着他的意思叫醒了村民。   所有村民醒过来之后,都是一脸懵懵的表情,眼神里一点光泽也没有,神智似乎还是没有恢复。   这时候黄大仙匆匆忙来到了山顶,我指了指村民,问他怎么回事。   他也没回应我,只是用勾魂锁勾住了队伍最前方的老人,拉着他朝山下走去,那个老人一动,队伍中的其他人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们依旧排成一排,十分有次序地下了山。   我也跟着这些人一起下了山,顺便也想看看黄大仙到底要干什么。   当黄大仙牵着第一个人走下山坡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接着就听他开口说:“咦?我咋跑到山下头来了,怎么天都黑了?”   一听到那个人说话,我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他已经恢复正常了。   黄大仙也不理会那人,很粗鲁地让他靠边站,然后又引着后面的人一个一个走下山脚。   每个人离开山脚的时候,都是突然间回过神来,随后就开始惊叹于天色的变化,以及自己不知不觉下了山。   直到最后一个人下山以后,我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是彻底落下了。   早在十一点钟的时候老白头和哑姑就回家了,他们也是看村民们在山上待了一整天,怕大家着凉,跑回家熬姜汤去了。   此时所有村民都已经下山,老白头和哑姑也抱着一口大锅和一叠碗过来了,老白头先是看到自己的傻儿子没事了,我看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哑姑见自家男人没事,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他们几个在一旁忙碌着,黄大仙就将勾魂锁挎在肩上,默默擦着头上的汗。   我走到黄大仙跟前,递给他一包纸巾,一边问他:“都解决了?”   黄大仙点了点头:“第二道魂魄已经从他们身上分离出来了,被圣物的灵韵滋养了整整一天,现在他们身上的魂都壮得很,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对了恩人,之前催动大阵的时候我就留意到,在寨子西边好像还有大量的游魂,至少两三百只吧,我催动引魂灯的时候,它们还有骚动的迹象。”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起初来到寨子的时候,我们确实见过一只游魂来着,当时还是它引着我们去了下寨那边。   罗菲也对我说:“有道,那么多游魂,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将它们度了吧。”   度了这些游魂么?说实话我对超度亡灵这种事一点也不在行,可留着这么多游魂在寨子里,也确实不是个办法。   我看向了黄大仙,问他:“引魂灯应该也能超度亡灵吧?”   黄大仙想了想,说:“算不上超度吧,不过能让它们没有痛苦地消散。罗刹棺里的古籍上说,魂魄消散,其实就是进入轮回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超度。”   “算。”我点了一下头,招呼大家朝下寨那边走了。黄大仙在临走之前还回了一趟山顶,将两枚黑牛角收了起来,他原本要将黑牛角给我,可我就寻思着,这种东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让他留着布阵了。   要到下寨那边去,还要走一次滑索,考虑到梁厚载恐高,我就没让他跟着。   说起来,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刚来寨子的那天晚上,游魂为什么要给我们引路,难道那么弱的游魂也有自己的意识,它之所以引我们来下寨,就是要拜托我们救那些村民?   进了下寨,罗菲说靠近峡谷的地方有大量的魂韵,游魂应该就藏在那里,有黄大仙在场,我们也不用多此一举地到峡谷那边查看。他拿出了引魂灯,撩起灯火,随着引魂灯的灵韵外泄,没多久,藏在下寨的游魂就聚集了过来。   在这些游魂身上,完全感知不到阴气和怨气,它们就是一朵朵半透明的灵体,纯洁、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黄大仙见到这些游魂的时候也不禁惊叹:“这些简直都是圣灵啊,连一丝邪气都没有。”   罗菲也说道:“这些游魂,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按说鬼物这东西在凡间滞留的时候,都会遭受阴风洗涤,每天承受着皮开肉绽似的痛苦,存在的时间越长,怨气就越重。可这些游魂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在它们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一丝怨气呢?”   我说:“你现在能感应到炁场了?”   罗菲:“你从土楼上将第二根黑牛角取下来的时候,我就能感应到炁场了。”   也就是说,罗菲对炁场的感知能力被封闭,罪魁祸首是土楼上的特殊布置了?之前我还以为是峡谷在作祟来着。   这时候,我有试着感应了峡谷那边的炁场,里面的中正炁场已经消失,而上下两寨中的炁场,也不再朝着峡谷中流动。   黄大仙问我:“现在就驱散它们吗?”   我摇了摇头,随后就试着和游魂沟通,我凝练了念力,然后在心里询问它们:“你们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   没有任何回应。   我又试着问:“为什么要救村民?”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后,我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身上为什么没有阴气和怨气呢?”   我能感觉到所有游魂都在盯着我看,可它们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黄大仙说:“超度它们吧。”   黄大仙立刻凝练念力,引魂灯的火光快速抖动了几下,而在这之后,聚集在附近的游魂就一个一个地钻进了引魂灯中。   “我们不是游魂。”   近一半游魂都随着引魂灯灯火的温度消散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回荡起了一个十分空灵的声音。   我朝着那一个个正要钻进灯火中的游魂看了过去,它们还是闷闷地飘飘向灯火,注意力不在我这边。   我以为刚才可能是出现幻听了,可这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们是这里的土地,滋养万物,在一千年的时间里守卫着两个圣物。”   我试图和声音的主人进行交流:“你说的圣物是黑牛角吗?”   它没有回应我的问我,只是说着:“你们来了,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现在,我们要随着风去往另一个世界。谢谢你们救了村民。”   它似乎和一般的鬼物不一样,无法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于是我直接开口问:“你们要去哪?”   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好半天,那个声音才再次出现:“去找李子府。”   话音刚落,最后一道游魂已经钻进了引魂灯的火光中,并随着火焰上的温度快速消散了。   而在这之后,那个空灵的声音也没再出现。   我看着黄大仙手中的引魂灯,一时间出了神,罗菲过来拍一下我的胳膊,问我:“有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我说:“跟那些游魂。刚才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它告诉我,他们不是游魂,而是这里的土地,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罗菲:“在它们消散的那一刹那,我就有一种感觉,它们好像真的不是游魂,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嗯,它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七百一十一章 解脱   罗菲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觉得,它们和这个世界好像格格不入。唉,你别问我了,真的解释不清楚。”   不只是她,在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挖空了心思,也无法解释那些游魂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对于我来说,它们至今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而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它们也和我的一世祖有着莫大的关联。   村民恢复了正常,藏在下寨的这些“游魂”也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老羌寨这边事眼看解决地差不多了,我和梁厚载商量了一下,打算再留下来观察一个星期,如果村民没有出现别的问题,我们就启程回山东。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回到上寨的时候,已经是临晨三点了,我们刚走到寨子里的大路上,陈道长才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进了村口,由于当天晚上的月光很亮,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也看见了我们。   就这样,我们和陈道长顺利汇合了,他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嘴上说都忙得差不多了,心里却在想,陈道长这次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忙里忙外一整天,他就跑出寨子拿了趟烟,一点正事没干。   在这之后,我们就在村口附近找了一间宅子,简单修葺了一下,所有人都住在这里,刘尚昂和陈道长负责每天去寨子里收集食材,我负责做饭,梁厚载和罗菲负责打理卫生,仙儿负责给我们添乱。   在寨子里待了几天,我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青山碧水、与世无争。   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也许我这辈子都和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缘分,一个星期以后,我们还要回乱坟山,看看地宫深处到底有什么,而在那之后,我们要去小天山找敏度。   我师父常说,因为我的命理比较特殊,注定这一生都要波折坎坷。我爸也常说,生活这东西,就是一个事叠着一个事,永远没有处理完的时候。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对于老羌寨中的这份安然与平静,我心中却有种挥之不去的向往。   梁厚载他们回到老羌寨的第五天,村子里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天上午,我和梁厚载正在院子里拆招,突然有人叩响了院门。   罗菲开了门,我就看到哑姑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   “师傅们快来一下吧!”中年人一看到罗菲,就焦急地喊了起来。   我伸长了脖子问他:“出什么事了?”   就听他说:“村长昏倒了,你们快过去看看吧。”   听到他这番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村长是谁?   可这时我又看到哑姑那一脸焦急的表情,加上回想起老白头在村民面前的威信,立即回过味来:老白头出事了!   想到这,我也没敢犹豫,立即冲出了院门,中年人和哑姑见我出来,一路小跑地引着我朝老白头住的地方赶,在我身后,罗菲和梁厚载也跟了出来。   到老白头家的时候,我发现附近已经聚集了很多村民,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个,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期盼。   但我隐隐有种预感,老白头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进屋的时候,老白头的傻儿子正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里屋,他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两只拳头都紧紧地攥着,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紧张。   这时候,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粗壮汉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对我说:“村长让你们进去。”   我点了点头,正要朝里屋走,那人又拉住我的胳膊,小声说:“一定要救救村长啊。”   这一次,我没敢给他任何回应,直接进了屋门。   屋子里只有老白头一个人,此时他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阳光越过窗沿,落在他的脸上。几天前,他的头发还是黑中带着几缕白丝,可是现在,他的头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白了,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一些。   我走到床边的时候,他才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这一天总算是来了。”   我坐在床沿上,轻声轻气地对老白头说:“白大爷,我们带着您去省城吧,找个好点的大夫给您看看。”   老白头还是笑:“看啥呀,我这是肺癌晚期,没得制,就别再耽误功夫了,呵呵。”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就在他和我说话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我感觉……他好像又老了一些。   正这么想着,黄大仙也跑来了,他冲进了屋子,又快去走到老白头身边,搭了一下老白头的脉搏。   我很紧张地看着黄大仙的侧脸,黄大仙的手指在老白头的脉搏上放了一会,随后他就转向了我,叹了口气说:“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村民身上的魂魄一除,老头子的魂魄就开始衰败了。”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   老白头有些吃力地朝我扬了扬手:“是我不让他说的。呵呵,其实几天前,在我集结村民的时候啊,黄大仙就把这事告诉我了。你看,我活了这么些年,也活够了,可村里头的人不该遭这些罪啊,用我这条老命换他们下半辈子健健康康,挺值的。”   我有些埋怨地看了黄大仙一眼,黄大仙刻意避开我的眼神,望向了老白头。   我问黄大仙:“白大爷还有多久?”   黄大仙看了看老白头的脸色,说:“最多半天。”   只剩下半天的寿命了?这也……这也太突然了吧,昨天我见老白头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怎么今天就……   老白头听到黄大仙的话,顿时笑了:“还有这么久呢,哟,够我在寨子里再转一转,看一看了。对了,小师傅,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您说。”   老白头的视线透过窗户,看了看那些聚在院子里的村民,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他们都是苦命人啊,随着我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个头了。小师傅,我知道你人脉广,手里头资源也多,你看,能不能把我这些乡亲带出山去?”   我长吐了一口气:“可以,我离开以后,会着手安排这件事的。”   听到我的答复,来白头将目光慢慢转了过来,对我说一声:“那就谢谢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当初在二龙湾支建的人,大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就连老白头这样的复制体也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五十年沧桑巨变,王大富成了最后一个活着的见证者。   在自己的请求得到满足之后,老白头已经没有牵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将自己的傻儿子和哑姑唤了进来,让他们扶他下床,带着他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寨子里再走一走、看一看。   老白头在寨子里走动的时候,所有村民都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起走上山坡,一起走上田间的坎道……   自从师父过世以后,一见到这种生死离别的场景,我就会下意识地避开。黄大仙和我完全不同,他很想看看,像老白头这样复制体,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会有怎样的表现,于是也跟着老白头一起在村子转了起来,而我则带着罗菲和梁厚载回了村口那边的老宅子。   中午的时候,黄大仙皱着眉头回来了,他说,老白头死的时候很奇怪,一点也没有不舍和痛苦,就是突然倒在了地上,面带微笑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老白头明明要死了,脸上却带着笑容。   陈道长点上了旱烟,长吐一口云雾,对黄大仙说:“因为他解脱了。”   黄大仙疑惑:“他的儿子是个傻子,村民还没有离开大山,难道他不挂念他们吗,如何能解脱呢?”   陈道长说:“有挂念,也未必不能解脱,只有执念才会让人无法解脱。”   黄大仙皱起了眉头:“我不懂。”   陈道长:“慢慢就懂了。”   一边说着,陈道长就站了起来,又对我说:“有道,咱们走吧。”   我说:“不参加老白头的葬礼吗?”   陈道长摇头:“不参加了,咱们毕竟是外人,就这么胡乱掺和进去,挺不好的。还是走吧。”   我点了点头,叫上刘尚昂和梁厚载,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   而当我们拖着行李箱离开宅院,准备离开村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去,就看见哑姑带着老白头的傻儿子阿贵跑了过来。   他们两个在离我们四五十米的地方停下,哑姑抬起手,奋力地朝我们挥了挥,阿贵也学着哑姑的样子,和我们挥手告别。   此时老白头住的地方又聚满了人,所有人都望向了大路这边,我不知道他们是望着哑姑和阿贵,还是望着我们。   我冲哑姑笑了笑,又朝她挥挥手:“回去吧,处理好老白头的后事,我会让人来接你们出山。回去吧!”   说完我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口。   在我们离开老寨的时候,寨子里的中正炁场也彻底散尽了。   等到走远一些,梁厚载才回过头,朝着羌寨的方向看了一眼,长吐一口气,说:“那座土楼被山上的潮气侵蚀了几十年却不肯倒下,也是特意等着咱们么?”   我没说话,闷闷地走在河道上。   我们花了四个小时回到山路上,并在路旁的杂草堆中找到了刘尚昂车,陈道长从车上拿走烟杆的时候竟然忘了关车门,还好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发现这辆车,要知道刘尚昂的狙击枪还放在后备箱里。   对于此,刘尚昂好一阵的唠叨,可陈道长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硬是说他走的时候明明锁好了车门,而车门之所以开着,要么就是被人撬开的,要么就是刘尚昂的车锁坏了,反正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刘尚昂检查过车锁,没坏,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陈道长就说,可能是他锁车的时候坏了,现在又好了。   明明做错了事还死不认账,刘尚昂被他气得够呛,一直到车子开出山区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唠叨着,陈道长一开始还回嘴,后来干脆就装作听不见。 七百一十二章 难以选择   离开山区以后,手机终于收到了信号,我先给夏师伯打了一通电话,问他我什么时候去找敏度比较好,夏师伯说现在去也可以,不过最好是再等两个月。   得到夏师伯的回答,我才决定先回山东,把乱坟山那边的事情处理一下。   在这之后,我又拨通了庄师兄的电话,向他详细说了一下老白头这边的情况,并问他能不能将村民接出大山。   当时庄师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另一头的噪音很大,直到噪音小一些了,他才回应我:“接出来是没问题,可我现在腾不出功夫安置他们。乱坟山这边的事比较麻烦,我得等这里的事折腾完了才有机会干别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手头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大概再有一个星期我们就回去了。”   庄师兄:“你是再过一个星期才开始往回走啊,还是一个星期以后就回到老家啊?”   我:“一个星期以后到。”   “行,那我等着你。”   说完庄师兄那边就挂了电话。   刘尚昂一边开着车,一边问我:“接下来不直接回老家吗?”   我抱着手靠在座位上,很简短地应了声:“直接回去。”   刘尚昂:“你不是跟庄大哥说要一个星期才到老家吗,可从这到山东老家,顶了天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   我长吐一口气:“最近这两年一直是连轴转,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你把车开到地级市,咱们在那玩两天再回去。”   刘尚昂显得不太放心:“这么干没问题吧,庄大哥不是说,乱坟山那边的事挺麻烦的吗?”   我说:“他和冯师兄都在那里,大伟也在,只要不贸然进墓就出不了大事。”   刘尚昂转过头来朝我一笑:“那就听你的,正好我也想好好歇歇了。”   我给了他一个笑脸,没再说话。   刘尚昂将车子开出了县城的小路,上了省道,后来又辗转到了高速上,其间刘尚昂和罗菲轮了几次班,回到山东以后,开车的人就一直是刘尚昂了。   在这一路上,车里的气氛一直很沉闷,极少有人说话,就算是说话,大多也是没说一两句就中止了。   回到地级市的时候,陈道长原本是想在寄魂庄开的小旅店里落宿,可我担心如果住在那样的地方,庄师兄很快就知道我们已经到地级市了,我接下来的计划也就无法顺利实施。   后来我狠了狠心,带大家住进了当地最好的一家宾馆,算是对大伙旅途劳顿的弥补了。   可事实证明,即便我做好了一切先行准备,却依然无法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原本我想趁着这几天的闲暇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给仙儿和罗菲一个交代,可是我失败了。   我们在地级市待了四天,第一天,我带着仙儿和罗菲去看了场电影,第二天带着她们去娱乐城玩了一天,第三天逛街,第四天,我意识到自己根本下不了决心,干脆就拉着她们上了一天网。   在那几天里,我好几次试着在罗菲和仙儿面前开口,可每次开口之前,我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在第三天的晚上,眼看离和庄师兄约定的时间还剩最后一天了,我找到了梁厚载,问他该怎么办。   当时梁厚载对我说:“你这事没法办,你现在做不了决定,是因为两个你都想要。”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中午吃完饭,我就拉着所有人到网吧里逃避现实去了,仙儿和罗菲好像早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上网上到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她们大概也意识到了我不会给出任何答案,再看我的时候,眼神中都透着几分失望。   但在失望之外,我还看到了几分释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们又像是松了口气。   九点多钟的时候我们从网吧里出来,本来我是打算直接回旅店的,可仙儿却强行将我拉到了网吧附近的一个游戏机厅,将我推到一个抓娃娃的机器前,让我必须抓出两个娃娃来,她和罗菲一人一个,不然的话她和罗菲从此与我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那天晚上,我花了一百块钱愣是一个娃娃都没抓上来。   说真的,即便到了现在,我会想起那几天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可我也说不好那几天的经历到底带给了我什么。尤其是仙儿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刚吃了一大把盐,齁得半死,结果又有人往我嘴里塞了一大把糖。   真的,真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仙儿和罗菲当然不会不理我,第二天一早,她们两个看起来比平时还有精神,五点多就敲响了我的房门将我叫醒,还买来了早餐,一直到上车的时候,她们也是有说有笑的,还时不时调侃我笨,笑话我花了那么多钱连一个娃娃都抓不上来。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以我的智商,好像真的猜不透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总算是回到了老家,在这之前我并没有告诉庄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可当刘尚昂将车开出一级路的时候,大伟已经在路口那边等着我们了。   刘尚昂将车开到他跟前,我摇下了车窗:“你在等我们嘛?”   大伟笑了笑:“不然呢?呵呵,庄队在几天前就知道你们到达地级市了,他知道你累,所以这些天也没打扰你们。咱们先去你大舅家吃饭,庄队可能要跟你聊一聊乱坟山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上了车。   这是我的老家,当然不用大伟带路,刘尚昂先将车子开到长山街那边,看了看老实小的情况。   想当初,我们都在这座学校里读过书,九七九八年那会南实小建成,九九年的时候全校师生全部搬入新校区,北实小就变成了体校,如今体校拆了,老校址也被改建成了沿街公园。   说起来,公园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可我看到它的时候,总是有种很别扭的感觉。   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别扭,就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黄大仙说过,老实小被拆了以后,长山街的炁场被完全打开,导致当地风水大变,我想,我之所以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似乎也是因为风水不协调的缘故。   可我对风水方面的东西了解不多,左右也看不出太多问题来,就催着刘尚昂回了王庄。   大舅的家又变样了,他还是住在村子的最外围,可在过去,这一带只有大舅一户,现在村里人多了,新房子也蔓延到了大舅家附近。   似乎是要和周围的新房争一个高低,大舅家的院墙又翻新了,院门也变成了两扇开的花雕铁门,看起来十分气派。   我敲响了门,大舅很快就将门打开了,他一看到我,脸上就是收不住的笑。   我留意到,挂在门后的那把锁,还是过去那把锁,在院子的中央,还是有一口井,井口旁的辘轳也一如过去的样子。   大舅伸出两只手,捏了捏我的胳膊,笑着说:“又结实了。”   我就冲着大舅笑。   这时我爸打开了屋门,笑着朝我们招手:“都进来都进来,一块吃中饭了。”   每次看到家里人,不管在外面有什么烦恼,好像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我看着我爸,不自觉地笑。   我爸又朝我挥了挥手:“在那傻笑么呢,赶紧洗手吃饭!”   我在院子里洗了手,和大舅一起进屋,却发现不只是我爸妈,冯师兄一家三口也来了,庄师兄也在,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和冯师兄坐在客厅的茶几那边下象棋。   冯师兄的儿子冯宵昱就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还会指手画脚。   每当他说冯师兄走的棋路不对时,冯师兄都会白他一眼:“别闹,观棋不语真君子。”   冯宵昱就白他爹一眼:“你自己下得烂还不让人说了。”   看到他们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我才突然晃过神来:冯师兄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记得当初冯宵昱刚刚出生时,我和师父还特地去医院看过,没想到一眨眼间,十几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我妈是今天这顿午饭的掌勺,虽说做得都是些家常便饭,但每一道菜中都透着几分家里才有的温和,也比外面那些红油赤酱的炒菜多了一些亲切和干净。   开饭之前庄师兄就说了,今天中午是家宴,嘱咐大家都好好吃饭,勿谈公事。   其实我本来也没有谈公事的打算,一边吃着饭,一边和我爸妈还有大舅他们聊着这几年发生的事。和大多数很少回家的人一样,我说起这两年的事,也是报喜不报忧,偶尔会说一些这些年碰上的奇闻调一调他们的胃口,至于平日里我经历的那些凶险,则是一个字都不会多提的。   庄师兄一直在和梁厚载讨论夜郎古文字的事,这不算是公事,只能算庄师兄的兴趣。冯师兄和刘尚昂聊的,则大多是一些与枪械有关的事情,我对枪械算不上熟悉,但他们两个都是玩枪的老手,聊得热火朝天,似乎完全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整张座子上,只有大伟一个人默默地吃饭,我留意到他有几次想和我说话,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他只要开口,肯定要聊公事的,所以就故意装作没看见。   原本大家还是各聊各的,直到我妈突然问了句:“阳阳啊,你在大学里谈对象了吗?”   她问的是“在大学里谈对象了吗”,可一双眼睛却下意识地看着仙儿和罗菲,话外之音就是问我做出选择了没有。   我妈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这话一脱口,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嚼着嘴里的饭,好半天没回应,心想着就用沉默来蒙混过关得了。   可过了一会,我妈又问了一次:“啥时候结婚?”   结婚?结什么婚?跟谁结?   我心里这么想着,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我妈,冲我妈笑了笑:“哎哟妈,你急得啥,我这不是还没毕业呢么。” 七百一十三章 李良回来了   我妈又看了看罗菲和仙儿,给了我一个很无奈的眼神,又叹了口气,随后就继续吃饭了。   看到她的举动,我心里隐隐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深究,不然的话,我今天可就麻烦了。   这时候我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我碗里,小声对我说:“你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我点点头,敷衍似地笑了笑,但没敢多说话。   吃过饭,仙儿和罗菲收拾碗筷,庄师兄则叫着我来到了院子里,大伟从屋里搬了几张椅子出来,说是要和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从头到尾,大伟都是一副很心急的样子,等我和庄师兄都落座以后,他就坐在庄师兄对面,不停地对庄师兄使眼色,可庄师兄权当看不见他,就靠在椅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闭目养神。   我看大伟快憋不住了,就对庄师兄说:“说说乱坟山的事吧。”   庄师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我:“你休息够了?”   我笑了:“歇够了。其实我之所以在地级市待了这么几天,本来是要办件大事。”   庄师兄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朝我这边凑了凑,小声问我:“你选了罗菲还是仙儿?”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本来吧,我是想趁着手头的事不多,好好做一个决心,也算给她们俩一个交代,可我扭捏了好几天,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选。”   庄师兄:“你不会是两个都喜欢吧?”   我咂了咂舌,没说话,庄师兄立即瞪大了眼睛:“还真是两个都……有道,你这样不行了,这是一脚踏两船,早晚要出事的。”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一脚踏两船,我现在是哪条船都不敢踏。只要踏上其中一条,另一条肯定会翻,她们两个,我都不想伤害。”   庄师兄突然笑了:“也不知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的,两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怎么就同时喜欢上你了呢,我说你……”   没等庄师兄把话说完,大伟就忍不住插嘴了:“庄队,说正事吧。”   庄师兄愣了一下,看了看大伟,又看向我,我也朝他点了点头:“咱们说正事吧。”   庄师兄这才点了点头,对我说:“乱坟山那边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你来王庄的时候,走得应该是长山街吧,老实小那边情况你应该也看见了。”   我说:“确实看到了,虽说我不懂风水,但老校区改成的那个公园,总给我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但我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协调。”   “不协调就对了,”庄师兄说:“如果不是乱坟山下有个地宫,老校区改公园,原本能改善长山街那边的风水。老实小那边不是对着中医院的太平间吗,拆了教学楼,疏通炁场,本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坏就坏在乱坟山下的地宫这里,长山街炁场一通,地宫中的邪气也跟着流窜出去了。这是邪由地升,由北向南走,加上长山街的地势又是南高北低,这种风水是典型的坤气走乾,刑上刑。”   我朝庄师兄摆了摆手:“风水的东西我是真不懂,你就说这事怎么处理吧。”   庄师兄显得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都是你冯师兄说的。唉,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了。前阵子,我们以打机井的名义在沿街公园里头挖了一个洞口,直通乱坟山地宫的后半段。”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乱坟山地宫的后半段……就在老实小的正下方?”   庄师兄点头:“嗯,当初将老实小改建成公园的提议,还是你冯师兄提出来的,本来是想化解一下中医院那边的死气,可他也没想到,校区一拆,邪气竟然出来了。我们也是挖穿地面以后才发现,乱坟山地宫的后半段,就在公园的正下方。”   我问庄师兄:“你说的‘后半段’,指的是……乱坟山地宫中最古老的那一段吧?”   庄师兄点头:“就是说的那一段,里面的布置,恐怕很多都和古巫术有关。哦,对了,说到古巫术……”   说到这里,庄师兄站起身来,悄悄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随后又凑到我跟前,很小心地对我说:“为了这事,我们把李良找回来了。”   梁厚载的师父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快速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见梁厚载正和刘尚昂专心致志地下象棋,才小声问庄师兄:“你们在哪找到他的,他现在在哪呢?”   庄师兄:“我们是在新疆石河子找到他的,他现在还待在公园那边,和我们的战士在一起。”   我再次回头看了梁厚载一眼,他还是下着棋,应该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不只是他,就连刘尚昂好像也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自十几年前一别,李良可以说消失得非常彻底,除了在两千年左右的时候曾给我寄过一次书信,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梁厚载如今怎么看待当初那场离别,李良逃难,逃得只是情债,我总觉得情债这东西,也不是非逃不可,但他就是逃了,不但逃了,还扔下了梁厚载,这一扔,就是十几年。   如今的梁厚载会怎样看待李良,他再次见到李良的时候又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是未知数。   我现在不敢将李良的事告诉梁厚载,就是怕事情弄不好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庄师兄看着我,悄悄对我说:“他们师徒二人,早晚还是要见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吐一口浊气:“这事先等等吧。对了,既然你们把李爷爷请来了……乱坟山那边的事还是解决不了吗?”   庄师兄摇头:“不知道李良在这些年里都遭遇了什么,一身修为全废了,而且很多和传承有关的东西他都忘得差不多了。李良说,光凭他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地宫里的复杂情况,必须把你和梁厚载召回来。唉,我看得出来,李良好像并不太想见到厚载啊。”   我的眉头皱着更紧了:“为什么不想见厚载?”   庄师兄:“他不想让厚载看到他现在的落魄样子。”   如果是我师父的话,变成这个样子,大概也不想让我看到吧。可李良在这些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一身的本事,怎么说废就废了?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庄师兄又朝我扬了扬下巴:“现在怎么弄啊,到底让不让厚载见李良。”   我想了想,说:“先别急着让他们见面了,李爷爷现在就在沿街公园那边对吧?”   庄师兄点头:“在那。”   我最后朝屋里看了眼,确定梁厚载没有留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才小声对庄师兄说:“我先去李爷爷那边看看情况吧。”   庄师兄叹了口气:“也好。”   大伟凑在庄师兄耳边,带着焦急嘱咐道:“庄队,墓里的事……”   没等他说完,庄师兄就将他打断道:“你别心急,等李良的事办妥了再说别的。”   大伟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可庄师兄那一脸烦躁的样子,就像是生怕我听到了大伟刚才的话似的。   怕有个什么用,他说话声音那么大,我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我隐隐感觉到,庄师兄和大伟的表现好像都怪怪的,他们两个,好像在正在我眼皮子底下演一出戏。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咱们现在就去找李爷爷吧,在路上顺便聊一聊地宫里的情况。”   一边说着话,我就朝门外走了,也没管庄师兄和大伟是什么样的反应,推开院门的时候,我特意转头,又朝着屋里看了一眼,梁厚载和刘尚昂还在专心致志地下棋。   刚一上大伟的车,庄师兄就问我:“你们上次进乱坟山地宫,已经镇住尸魃了对吧?”   我不由地皱起眉:“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庄师兄抿了一下嘴唇,没说话,似乎是在整理措辞。   说话前抿嘴,这个小动作是说谎的征兆,庄师兄不是在整理措辞,而是再捉摸着怎么骗我。我不得不提请庄师兄:“师兄,咱们有话直说吧,别藏着掖着的。”   庄师兄愣了一下,又露出一道略显尴尬的笑容,过了片刻才对我说:“李良说,在墓穴的深处,有一股非常强悍的尸气,其间还混杂着很醇厚的阴气和阳气,他推测,在墓穴深处,很可能还有一具尸魃。”   我感觉庄师兄好像没有把话说完,就问他:“就这些吗?”   庄师兄犹豫了一下才回应我:“虽说,李良没敢进到墓穴的最深处,可他也算是在那个墓里逛了一圈,听他说,那个墓,很可能和守正一脉的传承有关。”   我看着庄师兄眼睛,说:“李爷爷应该是说,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大多是来自于那个墓穴吧?”   庄师兄的眼神中快速闪过一抹惊奇的光泽:“你怎么……”   怪不得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闪烁其词呢,我明白,对于我们寄魂庄三脉门人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传承,我们守正一脉一向对外宣称,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体系,是先辈们通过几代人的钻研和实践,取百家经典、集百家之长,自行摸索和建立起来的。   如今李良说,守正一脉的传承大多源自乱坟山下的古墓,就相当于改变了守正一脉传承的根源。对于我们这些后人来说,这样的说法无异于埋没先人功绩,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不过我并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什么不好,更不认为它是对守正一脉先祖的不敬。   记得在七八年前的时候,乱坟山那边的地河上涨,冲走了尸魃。那时候的我还无法很好的催动番天印,必须从师父和师伯摆出的阴阳大阵上借力,可师伯又不知去向,无奈之下,师父让我将艮字幡交给罗菲,以便于她代替师伯的位置,和师父一起摆出阴阳大阵。   我很清楚地记得,当初师父让我将艮字幡交给罗菲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抵触的,毕竟艮字幡代表了守正一脉阴支的传承,而罗菲却不是我们这一脉的门徒。将艮字幡交给罗菲,无异将守正一脉的传承给了外人。 七百一十四章 向西三十里   那时候,师父曾对我说,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是用来救人的。嗯,传承是用来救人的,这些年,我越来越理解师父当年的意思了。   其实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指的不是那些术法,而是千年来形成的一种传统和责任。就拿和我鬼娃来说,我在向鬼娃传道授业的时候,其实授业的机会很少,因为我本身对于阴支的术法就了解得不多,每次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传道。   一遍一遍地教他养心功,是为了告诉他修炼是一件很严谨的事,半点都马虎不得。让他一遍一遍地背诵道德经、三尸诀,是为了沉练他的心性,让他有朝一日能站在这个世界的浮华之外,用最理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身边的人,身边发生的事。   现在我只教了他天罡锁,以后师伯也许还会教导他阴支的术法,那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肩负起守正门人都应承担的那份责任。   守正一脉代代沿袭下来的传统,总结起来也不过四个字:本心不灭。而我们这一脉中每个门徒都要肩负的责任,同样是四个字:红尘证道。   本心不灭,红尘证道。这就是守正一脉的传承。至于我们这一脉有多少术法,这些术法又源自何处,不重要。   可庄师兄显然不明白这一点,他见我很长时间没有做出回应,就一直面带担忧地盯着我。   看到他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和师父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我们这一脉的各种术法,尤其是大术,很可能都是从乱坟山的古墓里流传出来的。梁厚载也推测,一世祖应该是到过墓穴深处的。”   庄师兄“哦”了一声,又说:“原来是这样。”,在这之后就像是卡住了一样,望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直到我问他一句:“墓穴里到底什么情况?”,他才晃了一下神,随后整理了一下语言,对我说:“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们还是要自己下去看看才行。”   我问庄师兄:“墓里的机关多吗?”   “多,非常多。”庄师兄几乎先不要花时间来思考,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又问他:“都是什么样的机关。”   这一次,庄师兄沉思了一阵子,才开口道:“就是像一些铡刀啊,阵法啊,还有迷宫一类的东西。那些迷宫都非常怪异,就算是精通风水的冯师兄进去也走不出来啊。大概是一周前吧,我们和李良一起下去过,就碰到了一个迷宫,要不是李良曾仔细研究过封魂符,我们险些走不出来。”   我挑了一下眉毛:“封魂符?”   庄师兄点头:“嗯,那个迷宫的形状,就是三四个封魂符的符印叠在一起时的样子。”   这就有点意思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将头靠在了窗户上,看着从车旁快速走过的景物发起了呆,庄师兄在这之后也没再说话。   我们那个小县城本来也没有多大的面积,大伟开着车从王庄到沿街公园,也就是用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下车的时候,庄师兄指了指靠河的一座铁皮房,说:“李良就在那,我就不跟着你过去了。”   我有些疑惑地望向庄师兄:“师兄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庄师兄朝我摆了摆手:“没有。唉,李良也不知道这些年都经历些什么,不但失了修为,就连性格都变了,他现在……特别易怒,我可不想平白无故跑过去挨他一顿骂。”   合着我就想平白无故地被人骂一顿了,我招谁惹谁了我!   但我也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废话,径直朝铁皮房那边走了过去,来到门口的时候,我就听到屋子里人有人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我朝着门前凑了凑,想听听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可他说的好像不是汉语,我只能听到“呜啦呱哇”的一阵,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的嘟噜声停了下来,接着我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谁在外头!”   一别十几年,我已经忘了李良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了,只是觉得说话人的嗓音有一点耳熟。   我深吸一口气,开来了屋门,就看到屋子里站着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他身上穿着迷彩服,由于衣襟过去宽大,反倒显得他更加瘦小了。   我不会认错的,眼前这个老人就是李良,记得十几年前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很老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沙漠里的干尸一样,衰老、干枯,好像他的生命早已经摇摇欲坠,嗓子眼里的最后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咽下去。   他站在那里,愣愣地看了我一会,问我:“你是谁啊?”   我关了屋门,找了一个马扎坐在他的面前:“李爷爷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左有道啊。”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左有道?哦,哦,我想起你来了,2000年左后,我还给你寄过东西呢……”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里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股怒气,随后他就快步冲到我跟前,推着我的肩膀朝我吼:“出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狠狠地瞪着我,从表面上,他仿佛真的发怒了,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火气,可是在他的眼睛里,我却看到了几分心虚。   如今的李良,不只修为退化,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了,他根本推不动我,可还是很努力地推着。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李良说:“还是见一面吧。”   听到我的话,李良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刻意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什么见一面?”   我长吐一口浊气,说:“梁厚载就在王庄那边,李爷爷,厚载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和他见上一面吧。”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曾想过,见到李良的时候,我应该问一问他在这些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为什么道行尽失,也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厚载。我打算弄清楚了这些问题之后,才决定是否让他和厚载见面。   可到了这里,看到李良的样子,我却改变了主意,他必须和厚载见一面,马上就见。我觉得,如果厚载这一次见不到李良,以后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刚才李良用手推我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的魂魄非常不稳定,如今他就像是狂风里的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李良盯着我看了一会,随后找了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再见他还有什么用呢,他看到我这样,还要挂念我。”   我说:“厚载很聪明,就算我不告诉他您来了,以后他也会猜到的,到时候,他一样会知道您的状况,一样会挂念您。所以……还是见一面吧,再说了,如果不是为了见厚载,当初庄师兄他们请您来的时候,您大概也会拒绝吧。”   李良摇了摇头:“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见厚载的,是为了见你。”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见我?可是李爷爷,你刚才还要把我推出去呢。”   李良没说话,而是指了指我的上衣口袋。   我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依然没说话,还是朝我的口袋指了指。   我摸一下口袋,就发现里面多了一张叠好的纸条,拿出来一看,就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向西三十里。”,而在落款的地方则是一个地名:罗布泊太阳墓。   这张字条是什么进了我的口袋的,还有,这上面文字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疑惑着,一边仔细回想了一下李良刚才的动作,他在推我的时候,左手好像短暂地碰了一下我的胸口,纸条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塞进我的口袋的。   这时李良开口说道:“其实邢伟那小子把车开到公园附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车上了,唉,你身上这道炁场,和老柴实在是太像了。”   我问:“这张字条上的字,是什么意思,您也知道太阳墓?”   李良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是想多写点的,可你来得急啊,我只来得及写下这几个字了。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们,太阳墓的入口其实不在太阳墓附近,而是绕过太阳墓,再向西走三十里,你掘开沙土,就找到一棵中间空心、干枯却没有彻底死掉的树桩,从那个树桩下去,就能找到太阳墓的入口了。”   说到这里李良就沉默了,我等了好半天也没能等到他的下文。   于是我又将刚才的问题换了一种方式重新问:“您这些年一直没有音讯,难道就是在悄悄地调查太阳墓吗,可是……为什么要调查那个墓呢?”   李良:“我离开厚载这么多年,名义上是为了躲情债,实际上是受你师父的嘱托,暗中调查十全道人的下落。当初和我一起受到委托的还有沙鬼帮,为了让沙鬼帮顺理成章地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和你师父就在行当里散播了消息,说我轻薄了沙鬼帮的大当家,他们正到处追我呢。呵呵,这种馊主意,也就是老柴能想得出来了。”   我一时间有点回不过味来了,怎么李良当年失踪也成了受我师父的嘱托。可我记得在那个时候,十全道人好像还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吧。   不,不对,那时候我师父应该已经断定出,葬教的幕后黑手就是十全道人,别忘了,我师父可是在三十多年就将罗有方这条内线埋在了葬教。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惊愕起来,为了对付葬教,师父当初究竟做了多少安排,先是罗有方,然后是李良,后来我师父和师伯在二龙湾见了一面以后,师伯也受师父的嘱托进了葬教。   李良似乎能看穿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冲我笑了笑,说:“你师父的手笔可大着呢。前些年,葬教忌惮他,就是因为他总是会在敌人想象不到的地方下手。哦,我听说了,老柴去世以后,葬教又把你当成了头号公敌。可他们忌惮你,还是因为你能催动番天印,轮心智,你和老柴还是有差距的。” 七百一十五章 相见不如怀念   我咂了咂舌:“我师父可是老江湖,别说是心智,就拿江湖经验来说,我和师父也差了好几条街了。对了李爷爷,庄师兄说你的修为……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半天,李良又开口道:“两年前,我用七星灯续了十二年寿命,这可是逆天改命啊,而作为代价,我这一身道行全都废了。不过这样也挺好,嘿嘿,自从没了道行,我反倒觉得日子过得轻松了。”   续了十二年寿命,为什么要续命?   我看着李良,不由地皱起了眉,作为一个修行者,他应该很清楚,做了这种违背天理的事,可不是丢失一身道行那么简单,他续了十二年的命,死后就要多受十二年的苦,每日被阴风洗地,经历骨头被撕裂搬的痛苦,最终也无法进入轮回,只能随风消散,永世不得超生。   虽说我也无法证明这个世界上是否有轮回,魂魄是否能够超生,但我知道在十二年期满的时候,李良将会死得非常惨,在他死亡的那四五个小时里,他要将这十二年承受的所有痛苦再重新承受一遍,而且在那个时候,这些痛苦将会放大十倍、百倍。   李良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决绝,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他:“为什么要续命?”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我见过十全道人了。”   这句话一出,我心里顿时紧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盯着李良。   过了片刻,李良又说道:“真是不能想,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将道行提升到那样的境界。起初碰上他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碰上了神魔,可他终究是个凡人啊,呵呵,他也是有弱点的。”   我立即问李良:“十全道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良眯起了眼睛,恨恨地说:“他是个疯子,我只能这么说。对于咱们这些人来说,那个人几乎不可战胜,但他也有弱点,我不知道那个弱点到底在哪,但我知道他一定有弱点,不然的话,我不可能活下来。”   听李良这意思,他好像还和十全道人交过手啊。   我朝他跟前凑了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良眯着眼睛,好像陷入了回忆,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说:“我们是在罗布泊见到他的,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旅人,直到他突然向我们出手……太强悍了,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强悍,仅一个照面,沙鬼帮三十多个教众就全部毙命,我经络被堵住了,念力也散了。他要杀我,可没等动手大漠里就起了风沙,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他对着风沙发了一会呆,然后就逃命似地跑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有弱点的,而且他的弱点,可能和大漠里的风沙有关。”   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李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等他把话说完了,我又接着问:“李爷爷,您是怎么知道,在沙漠里对你们出手的那个老人就是十全道人呢?”   李良想了想,说:“因为他用的那些术法,都是一些非常古老的巫术,古老到我都叫不出名字来。那些术,至少有三四千年的历史吧。除非他是从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不然的话绝对不可能施展出那样的大术。如今这个世界和三四千年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人口繁多,天地间灵韵消蚀殆尽,这个年代的人,已经无法练成那样的术法。加上这些年我们做了很多针对十全道人的调查,早就得知他是三千年前的古人,因此我才断定,在大漠中向我们出手的那个人,就是十全道人。”   “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调查十全道人,但他藏得深,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罗布泊呢?”我这么问着。   按照梁厚载之前的推测,罗中行在最近几年里应该不会开启鬼门,他还在等待最好的时机。既然他不打算开启鬼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罗布泊呢?   李良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鬼沙帮接到了组织上的命令,说十全道人很可能会在罗布泊现身,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潜伏在罗布泊那边,在碰上十全道人之前,我们还处理了几伙佣兵,那些人进入沙漠,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记得,在得知罗中行要进入罗布泊开启鬼门的时候,我就曾建议庄师兄往罗布泊那边调兵,防止葬教在那边搞小动作,现在看来,李良和他口中的“沙鬼帮”,就是庄师兄调过去的。   不过李良说,是沙鬼帮接到了前往罗布泊的命令,而不是他接到了这个命令,可以理解为,那时候庄师兄也不知道他和沙鬼帮的人在一起。   话说这个沙鬼帮到底是干什么的,过去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呢。   我一边听着李良的话,一边思考着这些,李良也没管我,自顾自地说着:“我因为经络被堵,本来是活不了的。可沙鬼帮的人全都死了,如果我也这么死了,就没有人将十全道人的事告诉你了,我没得选,才做了七星灯局,给自己续了命。”   我无奈地点头,完了问他:“李爷爷,你这次来,就是想告诉我太阳墓的入口在哪么?”   李良笑了笑:“嗯。其实在几天前,我还不知道那个埋在沙里的枯树桩就是太阳墓的入口,只知道那底下肯定有个墓,我能感觉到从地底下蹿上来的阴气。这些年,我也是听有学说了一些事情,才知道十全道人要进太阳墓,加上他现身的地方离太阳墓又不远。所以我就估摸着,那个树桩底下,十有八九就是太阳墓入口。当初我们见到十全道人的时候,他刚刚把那截树桩给挖出来,我看到那里有个通道。”   我挑了一下眉:“哪里有个通道?”   李良:“树洞里,呵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等哪天你把那个树桩挖出来了,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我点了点头,李良也点了点头,在这之后,我们两个就同时陷入了沉默。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了,我清了清嗓子,问:“沙鬼帮是干什么呢,怎么过去从来没听说过呢。”   李良:“哦,他们是新疆一带的隐修门派,是修萨满教巫术的,听说在百十年前,沙鬼帮还在大漠里做过沙匪,打劫商队什么的。大概是刚建国那会吧,他们被组织上收编,打那之后就一直驻扎在新疆那边,算是组织在新疆的一个分局。”   又是隐修门派,又是沙匪,又是组织上的分局,我听得有点糊涂,但也没再多问。李良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杯子抱在怀里出起了神,屋子里的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这么傻愣愣地坐着。   其实,我心里是有一些话想说的,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李良似乎也有话说,他那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好像就是在盘算着怎么开口。   可过了很久,我们两个都没能张开嘴,我心里非常尴尬,李良心里的感受应该和我差不多。   在这之后,我也不知道又经过了多长时间,李良突然问我:“厚载他……还好吧?”   我点了点头:“他挺好了,就是碰到生人的时候比较腼腆。不过这两年他谈了个女朋友,算是个女中豪杰吧,和厚载的性子正好能互补。”   李良无奈地笑了笑:“呵呵,他从小就比别人腼腆,厚载这孩子,怕生。”   说完这几句话,我和李良又一次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还是我忍不住开口了:“李爷爷,我觉得,你还是见一见厚载吧。”   李良的脸色变得有些苦闷:“唉,不是我不想见他,可我现在这样子,他看到了,肯定要揪心的。再说,我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怪我……当初我抛下他,就那么走了,而且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唉,这些年,多亏你和老柴照顾他了。”   我有些愧疚地说:“李爷爷,你千万别这么说。您当初离开,不也是受了我师父的嘱托吗,说起来,这件事还是……”   没等我说完,李良就快速摆了摆手,将我打断道:“什么嘱托不嘱托的,就算当初老柴不托我调查那个十全道人,我自己也会调查他。呵呵,除魔卫道,这可不只是时你们守正一脉的责任。”   说到这里,李良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吧,这些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和厚载团聚。前阵子,有学他们在石河子找到我,说要带着我到乱坟山那边来,我心里特别激动,心想着总算能见到厚载了,可来了以后,我这心里头啊,又特别害怕,我怕厚载记恨我,不肯认我这个师父了,又怕他看到我现在这样,心里头不舒服。”   我说:“以我这么多年对厚载的了解,他肯定不会不认您这个师父,至于记恨嘛……毕竟您走了这么久,他心里多少会有点怨气。要不……我先回去给厚载透个信,就说您来了,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吧?”   力量赶紧朝我摆了摆手:“别了别了,还是别了,那什么,我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你先出去吧,等我想好了,我给你个信。”   我闷闷地点了一下头:“那行吧,那我先出去。”   李良“诶”了一声,又猛灌了一大口水。   看着他进退两难的样子,我也不忍心再催着他和梁厚载见面,只能站起身来,先行离开的屋子。   刚一出屋门,我就看见庄师兄和大伟站在离我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双双瞪大眼睛看着我。   一开始我也没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大伟朝窗口下方指了指,我转头一看,就看见窗台下面正坐着一个人。   是梁厚载。   此时他正坐在窗户下方,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七百一十六章 别多嘴   看样子,他已经来了很久了,刚才我和李良的对话,他应该全都听到了。   除了梁厚载,刘尚昂也来了,他站在梁厚载身边,给了我一个愧疚的眼神。   一看他那眼神我就明白了,肯定是我和庄师兄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他和梁厚载表面上装作专心下棋,其实那心思,全都在我和庄师兄的对话上。   一定是刘尚昂告诉梁厚载,李良现在就在山东,在这之后,他架不住梁厚载的恳求或者是威胁,带着梁厚载来到了这里,还偷听了我和李良的谈话。   我走到梁厚载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他依然没有抬头,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招呼了刘尚昂,带着他离开了李良所在的小屋子,梁厚载依然坐在窗沿下,低头不语。   走到庄师兄身边的时候,庄师兄有些担忧地问我:“厚载和李良的事,怎么办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梁厚载,叹口气,对庄师兄说:“这件事,还是让厚载自己拿主意吧。咱们都别在这待着,给他们师徒俩留点空间。庄师兄,你先带我到墓里看看吧。”   庄师兄又看了看厚载,问我:“不带上厚载吗?”   我说:“要下那个墓,梁厚载必须同行。这一次咱们就在墓口附近溜达溜达,等厚载把他自己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再那什么吧,再进行深入探索吧。”   “行啊。”庄师兄一边应着,一边又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就招呼了大伟,让大伟带我们去挖掘点,他则去了公园斜对面的超市,说是要买水。   当我们拐到一条用鹅卵石和白石砖铺成的小路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梁厚载拉开了小屋的房门,闷闷地走了进去。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来,小声地问我:“道哥,你说,载哥不会和他师父闹翻吧。”   我摇了摇头:“梁厚载如果真的生气了,反而不会吵架,如果他真的和他师父冷战,那才真是麻烦了。”   刘尚昂“啊?”了一声,有点焦躁地说:“那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载哥好不容易才和他师父见面,两个人可别闹僵了啊。”   我还是摇头:“以厚载的性子,咱们不过去,他应该能谅解李良,可如果咱们在他身边,他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实他现在也不想让咱们掺合这件事。”   刘尚昂:“为什么啊?”   我说:“厚载就是那个性子。总之他和李良的事你就别管了,等会咱们见到他,如果他不主动说李良的事,咱们也别多问。”   刘尚昂盯着我看了一会,又问我:“如果载哥不主动说,是不是就说明,他和那个叫李良的老头闹翻了?”   我说:“不一定,总之你就别操心了,见到梁厚载以后也别多嘴。记住啊,别多嘴。”   刘尚昂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行了,我不问就是了。”   我没再理他,跟在大伟身后默默地走着。   快到小路尽头的时候,我看到路旁的草坪里堆着一个很高的土堆,那些泥土上还没有干透,显现出带着潮气的棕黑色,一看就是刚刚挖出来不久。   而在土堆的后方,还不时传来铁镐和地面撞击的声音。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两个工人打扮的人正举着镐子奋力地掘土,可在他们旁边,明明就有一个挖好的洞口。   这两个人动工的时候,周围还有人围观。   我觉得,那两个人好像在进行某种竞赛,他们下镐的时候都非常用力,时不时抬头看看对方,两个人的眼神中都是坚定中带着一点挑衅。   而那些看着他们动镐的人,却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大伟一看到他们的举动,顿时皱起了眉头,朝着那两个动土的人喊:“刘大喜、毛小希,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被大伟这么一喊,那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把身子挺得直直得,面朝我们这边站起了军姿。   我心里就奇怪了,怎么大伟一开口这两个人就集体站军姿呢,部队里头有上级一开口下级就必须站军姿的规矩吗?   我这不是反问,是真的不知道部队里什么规矩。   大伟朝其中一个人扬了扬下巴:“刘大喜,你们两个又干什么这是!”   “报告首长,我们正在……”其中一个身材略为魁梧的人朝大伟敬了个军礼,先是用很洪亮的声音说了这么几个字,接着又像是有点怂了,声音弱了下来,脸上还浮出了怯怯的笑:“我们就是想把这个入口再扩一扩。”   大伟瞪了他一眼:“胡扯,一天到晚满嘴放炮。毛小希,你说。”   就见另一个人挺了挺胸膛,说:“刘大喜他说我个头小,没劲,我就跟他比比,一人挖个洞,看看十分钟里头谁挖得深,挖得大。”   这孩子够实在的,刚才我看到他们两个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在较劲呢。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行为大伟怎么看,会不会处罚他们。   对于大伟怎么管教自己手底下的兵,我真的没什么兴趣,趁着他训话的时候,我就拉着刘尚昂到了洞口那边。   刘尚昂拿出探照手电,朝着洞口中照了照,就见洞口正下方连着一条用木梁支撑的土道,由于隧道是横向延伸的,我站在洞口也看不清深处的情况,就打算进去瞅一眼。   可我这边还没等跳进去了,大伟就远远地冲我喊:“你现在就进去啊?”   我说:“在外围转一转,看看什么情况。底下的空气质量怎么样?”   “还行,我跟你们一块下去,”大伟一边说着,一边跑到了我跟前,临下洞之前,他又转过身冲着刘大喜和毛小希喊:“你们俩,俯卧撑!我们什么时候出来,你们什么时候停。”   他朝着那两个人喊话的时候,我已经跳进了隧道,道底和洞口见也就是三米左右的距离,我落地的时候快速蜷了一下膝盖就化解了下坠带来的冲击力。   刘尚昂紧跟在后面下来,大伟最后一个落地,随后他就开了手电,快速来到我身边。   我朝着隧道深处瞅了一眼,这条隧道还是很长的,一直延伸到了两百米开外。   大伟在旁边对我说:“过了这条隧道,连着一条软梯,从那向下爬一百多米才进墓穴。”   我笑了笑,说:“大伟你可以啊,这才几年就变成‘首长’了。”   大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笑了:“啥首长啊,其实我手底下就这么几个兵,只不过我们是特勤部队,我的级别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哈哈。”   我出于好奇地问:“刚才那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好像不错啊。”   大伟朝我竖了竖大拇指:“要么说你们这些人厉害呢,他们两个确实是最好的兄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只不过就是经常互相不服气,爱较个劲。个头高一点的那个叫刘大喜,个头矮点的那个叫毛小希,这两个人名字里都带着个‘喜’字,加上关系又特别好,就有人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他们‘双喜’。这两个家伙虽然混了点,不过真论起来,算是我手底下最好的兵,等到哪一天我退伍以后,这支队伍估计就由他们俩来带了。”   我说:“哟,那我可得跟他们认识认识,指不定哪天就变成同僚了。”   大伟:“这次下墓,也带着他们两个吧?”   我看向了大伟:“他们两个有下墓的经验吗?”   大伟摇了摇头:“没有,可经验这东西,不也是慢慢积攒出来的吗。说实话,我倒是真想让他们下下墓,见见世面。唉,想想几年前,我跟着你下青铜墓的时候,就是因为没经验,还差点坏了大事。”   我点了点头:“行啊,你想带着就带着吧,不过先说好,一旦到了墓穴深处,那可就是生死有命了,我可不保证能护他们周全。”   大伟就冲着我乐:“我懂。”   我没再说什么,快步来到了隧道的尽头。   出了隧道,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一条金属结构的软梯被六颗铁钉固定在隧道边缘的土壁上,一直向下延伸到了黑暗深处。   我问大伟:“你们弄得这个软梯,结实吗?”   大伟笑了笑:“放心吧,能承住你的重量。”   我也没废话,直接上了软梯。   眼前这条软梯看样子是加固过的,踩上去没有发飘的感觉,而且挡管摸起来也很厚实。   我向下爬了一段距离,又抬头看看固定在土壁上的铁钉,尽管梯子上的人在移动,可铁钉丝毫没有晃动,确实被楔得非常结实。   一百米深的深渊,乍一听“一百米”这个数字,好像不觉得它特别深。其实一百米,就相当于三十层楼的高度了。   我一边朝着下方爬,一边担心梁厚载的恐高症,加上又是要爬软梯,越是向下走,梯子晃动得就越厉害,我担心他会像在云南老羌寨时一样,走到一半就吓得睁不开眼了,上次在老寨子里滑钢索的时候,他就被吓得闭上了眼,还是罗菲拖着他到对岸的。   来到深渊底部的时候,我从软梯上跳下来,就感觉地面上有很多不规则的凸起物,踩在上面有些硌脚的感觉。   借着从大伟和刘尚昂那边传过来的灯光,我看到地面上有大片大片的浮雕,这地方的潮气是很重的,按说,那些浮雕经过长时间的潮气腐蚀,应该变得很模糊了才对,可眼前这些浮雕却异常的清晰。   所有浮雕所刻画的东西基本都是一致的,那是一种外形介于蛇和蚯蚓之间的动物,它的身子也和蛇、蚯蚓一样,是长长的一条,但它不像蛇那样有明显的头部,也不像蚯蚓那样头尾难以区分。   它的身子是中间宽、两端窄,身上没有蚯蚓那样的“节”,头部也不像蛇类那样,离得很远就能很容易地辨认出来,它好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头颅,只是在身体之的一端长了一张怪异的脸:一对狭长的眼睛和一张长满利齿的嘴。那些尖锐的牙齿非常长,以至于它根本无法完全将嘴巴闭合。   刘尚昂看了眼地上的浮雕,随后问我:“这是什么玩意儿啊,长得这瘆人。” 七百一十七章 邪气混杂   我说:“可能是一种很古老的动物。大伟,你们在墓穴里遇到过什么邪物吗?”   大伟在一旁回应道:“邪物?你是说浮雕上的这种东西吗?没有,我们上次进来的时候,没碰到活着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电光打向了被黑暗笼罩的正前方:“朝这个方向走,但别走太深了。”   我朝着灯柱指向的地方望去,除了被光线照亮了一缕地面之外,四周全是大片的黑暗。   我留意到,那些黑暗就像是雾气一样,正在慢慢地起伏和流动,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于是问大伟:“我怎么觉得,那些黑漆漆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大伟说:“听李良说,这是建墓者搞出来的障眼法,不用理会,你还要朝深处走走吗?”   我点了点头,朝着灯光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大伟和刘尚昂一左一右地跟着我,两条灯光一直照着前方。   大约走了有五六百米吧,我发现在前方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地上的浮雕消失,出现了平整的石砖,大伟就在旁边对我说:“越过这些浮雕,才算是真正地进入墓穴,李良是这么说的。”   我没说话,继续向前走,当我跨过最后一片浮雕,来到平整的地面上时,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浮现出一股强烈的尸气。   这股尸气和当年从尸魃身上散发出的尸气非常相似,但我能感觉到,这一道尸气虽然强烈,但滞和不凝,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这是一股没有源头的炁场,换句话说就是,尸气的主人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墓穴。   大伟在我旁边开口道:“上一次我们来到这的时候,李良就说,里头的尸气很浓,说不定在更深的地方,还有一具厉害的尸魃。”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守阳糖,分别递给刘尚昂和大伟,一边说着:“放心吧,里面没有尸魃。”   他们两个接过守阳糖,纷纷扒开糖衣,将糖块塞进了嘴里,我从刘尚昂手中接过手电,继续深入。   “前面是个很大的石壁,上面有个暗门,已经被我们打开了。”大伟一边跟上我的步伐,一边说着。   走了没多远,果然看到的大面积的反光,说明光线在前方被完全挡住了。   刘尚昂的视力比我强得多,他看了看前方传来的反光,对我说:“有很多文字。”   我挑了一下眉毛:“什么字?”   刘尚昂摇了摇头:“不知道,看不懂内容。”   大伟就在一旁说:“据李良说,那些都是些很古老的文字,他虽然能解读,却没告诉我们上面是什么内容。他说,就算我们知道了内容也没用,不过看上头的文字就知道,我们不能走得太深了,要处理这里的事,还得把你找来。”   说真的,我很好奇石壁上的文字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没想到李良竟然在大伟他们面前卖起了关子,没解释那些文字的含义。   来到石壁前,我抬头忘了一眼,果然看到壁面上刻着大量的象形文字,我当然无法解读这些问题的含义,破译古文字这种事,还得让李良或者梁厚载来干。   大伟在石壁上打了打光,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门洞对我说:“暗门在那边。”   门洞非常矮,也就是一米左右的高度,我刚才只顾着看石壁上的字刻,竟然忽略了它的存在。   我随着大伟一起来到门洞旁,刚刚弯下腰,将脑袋伸了进去,接着就感觉空气中有一股非常庞杂的炁场。   阴气、阳气、尸气、煞气、戾气,几种乱七八糟的炁场几乎是以同等的比例混合在一起,而且这道复合炁场似乎非常活跃,不断地快速流转、不断跳动。   大伟在后面问我:“你怎么不进去了?”   我从门洞里退出来,立刻就感觉不到刚才的炁场了,顿时皱起了眉头,对大伟说:“不能再往里走了,里面的情况复杂,我现在也没带番天印,就怕进去以后会有危险。”   说话间,我又看了看石壁上的文字,虽说我不知道这些文字想表达什么样的内容,但大概能猜到,这可能是……某种说明,或者说,是对门洞中那股庞杂炁场的某种解释。   我想,如果李良完全不了解门洞另一侧的情况,光是感应到那股炁场,他就不会带着大伟他们进门,毕竟他已经没有修为了,如果在深入的过程中碰到麻烦,以他现在状态,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他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山东,首要任务是见到我,将太阳墓入口的位置告诉我。所以,不管做什么,他都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大伟问我:“咱们现在出去吗?”   我点头:“出去吧。呵呵,本来我还寻思着,如果墓穴深处的情况不是特别麻烦,我这次下来,顺手解决了拉倒,也不用梁厚载再过来折腾一次,现在看来,他这次是非下墓不可了。”   大伟:“唉,也不知道他和李良谈得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我这么应了一句,就转身朝往回走了。   进入浮雕覆盖的区域以后,我就无法感知到尸气了,看样子,这些浮雕和刚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石壁一样,也有隔绝炁场的作用。   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刘大喜和毛小希还在做俯卧撑。   大伟临走前说过,他不回来,刘大喜和毛小希就不能停下,下墓的时候我就在想,在大伟走后,这两个人应该会磨一磨洋工,故意少做几个,毕竟谁也不知道大伟什么回来,如果大伟这一走就是两个小时,刘大喜和毛小希就算是超人体质也得累趴下。   可没想到他们俩做个俯卧撑也能较上劲,和我来的时候一样,他们面对面,互相用坚定而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对方,即便手臂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还是咬牙坚持着,每做一个俯卧撑,还会很大声地报数。   大伟看到他们两个样子,当场就皱起了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停下,又罚他们去招待所那边给大家打饭。   看着刘大喜和毛小希赛跑似地朝招待所方向疾奔,我心里就直犯嘀咕,带着这么两个人下墓,靠谱吗?   大伟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也是直皱眉头。   沿着公园里的小路往回走的时候,我看到庄师兄正坐在石头长椅上,面朝不远处的一处花坛出神,在他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装满矿泉水的塑料袋。   我上去拍了庄师兄一下:“师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庄师兄朝着花坛那边扬了扬下巴:“厚载和李良都在那边。”   我朝花坛那边看了一眼,就见紧邻花坛的地方有一个很密的林子,估计梁厚载和李良应该是到林子里去了。   我问庄师兄:“厚载的状态怎么样?”   庄师兄皱起了眉头:“说不上来呢,刚才,他是扶着李良从小屋那边出来的,可看他们两个的表情,好像都带着一点怒气。”   带着怒气?那就说明,梁厚载和李良吵了一架。   那我就放心了,只要梁厚载不是一脸冷漠,就说明他没有和李良闹僵。   这时庄师兄问我:“当初李良走的时候,是怎么跟厚载说的呀?”   我说:“他走得时候说一年以后就回来,不过那时候梁厚载就知道,李良短期内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庄师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今天的太阳比较烈,我觉得有点干渴,就从庄师兄那拿了一瓶水,刚打开瓶盖要喝,就看到梁厚载扶着李良,从林子那边出来了。   现在,梁厚载脸上没有表情,而李良的表情却很复杂,欣喜、愧疚,还带着一点解脱的味道,我无法想象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看到梁厚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我又开始担心起来,他不会是打算冷处理了吧,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可就麻烦了。   梁厚载将李良送回了铁皮房,又默默地来到了我们这边。   看到他走路的时候胳膊也不甩一下,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我心里就不由地发紧。   他来到我面前,长叹了一口气,问我:“道哥,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弄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他能这么说,就意味着还没有和李良闹僵。   我就对他说:“其实你师父这些年特别不容易。他应该对你说了吧,当初他之所以离开你,也是受了我师父的嘱托。说起来,你不该怨你师父的,要怨,也是怨我们守正一脉。”   梁厚载叹了口气,说:“我确实怨你们,但也怨师父,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呢?道哥,我这话不是针对你,对于这些事,你也是不知情的。”   “那你就是针对我师父咯?”我冲着厚载笑:“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就连罗有方在葬教做了几十年卧底的事,我师父不也一直没有挑明吗?唉,你啊,别想太多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李爷爷能回来就挺好。”   梁厚载还是叹气:“你说的我都想过了,我也知道师父这些年很不容易,可我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个疙瘩。总觉得,好像没办法原谅他。”   这时候庄师兄开口了:“厚载,你师父毕竟走了这么多年,这一次突然回来,怎么说呢,也许他没有挑最好的时机出现在你面前,也许是因为他当初的走,对你的伤害太大,可不管怎么说,他走,确实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再看看他这些年做出的牺牲……”   梁厚载将庄师兄打断:“庄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我就是觉得心里好像有个疙瘩解不开。唉,师父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可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反正就是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想冲上去,狠狠给他一拳。”   我顿时乐了:“徒弟打师父,这可是欺师灭祖的行为啊,不过我想,李爷爷应该不会责怪你的。”   梁厚载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看样子,聪明绝顶的梁厚载也会有脑子变浑浊的时候啊。   我朝着李良所在的小屋子扬了扬下巴,又对梁厚载说:“你现在就去找你师父,见到他的时候别废话,给他一拳再说。不过出拳的力道你可把握好了,现在你师父的身子骨可没有过去那么强了。你别这么看我,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照着我说的做。” 七百一十八章 城郊银饰店   梁厚载的脑子有些发浑,但我现在可是清醒得很,我知道,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发泄,他需要将这十几年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思念、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去吧,有什么话跟你师父说开了,别憋在心里。”我推了梁厚载一把,又朝着小屋那边扬了扬头,示意他现在就过去。   梁厚载愣愣地看了我好半天,最终还是转过身,朝小屋那边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眼看着厚载进了屋门,刘尚昂就在一旁问我:“哥,你说厚载他不会真的和李良动手吧。”   我笑了笑:“应该不会,他们爷俩最少会吵一架。”   刘尚昂瞪大了眼睛:“吵架?万一吵出事来怎么办!”   我说:“如果不吵才真的会出事呢,看梁厚载和李良的样子,刚才他们见面的时候,肯定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说,两个人心里头都有疙瘩,要是现在解不开,这个疙瘩就会越结越大。”   刘尚昂看了看小屋那边,挠了挠头:“我咋不明白你是啥意思呢?”   我笑得有些无奈:“李良走了这么多年,厚载心里一直压着些东西,可能是怨气,也有可能是委屈,平时他跟咱们在一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忘了李良的事,可现在李良回来了,厚载这些年压在心里的那些东西,一下子全都窜了出来。他现在必须将心里的东西发出来,如果老是强压着,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庄师兄点了点头:“让他发发也好。唉,要说李良也是,走了这么多年,就寄过那么一封信,除此之外一点音讯没有,厚载能不挂念他,能不怨他吗?”   在庄师兄说话的时候,小屋那边传来了不算太响的吵闹声,我望着那座小屋,叹了口气:“他应该也有自己的苦吧。”   自梁厚载进屋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吵闹声还在继续,我有些坐不住了,就让刘尚昂开着大伟的车在老家转一转,前几年冯师兄在市里给我弄了一个银饰店,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看。   冯师兄帮我盘的那家店,在地级市和我老家的交界处上,三年前,那里新起了一个经济开发区。听冯师兄说,市里原本是想在这发展一些和IT有关的行业,可在我们那种小地方,就算有人愿意投资做IT,最多也就是卖个电脑什么的,如果换成做科研、做技术开发,根本招不到相关的技术人员。   当初市里还在开发区那边建了一栋很高的楼,号称那是什么高新技术孵化器,只要你有好的项目,就可以免租金入驻。结果折腾了两年多,市里发现那些所谓的好项目,一半是忽悠人的,剩下的一半根本干不起来。   为什么说是忽悠呢,不是说他们没有产品,而是他们的产品,压根就不是自己的,是窃来的。从国外找一款比较有市场潜力的软件,破解或者是直接买人家的源代码,然后把界面换了,以新产品的姿态发布,有些连界面都懒得重新设计,直接换个商标拉倒。说什么自主研发,其实核心的东西全是人家的。   在这些公司里头,有一些在注册版权的时候就被版权局干掉了,还有一些在注册版权的时候只提交一些没有太大意义的代码,不涉及核心内容,或者干脆就随便凑一堆代码提交上去,你别说,还真有人侥幸通过审核。可产品发布之后,又因为公司自身的技术不足以维持后续的更新和维护,最后还是以破产告终。   当然我说的这些只涉及软件业,其他行业我了解不多,但听冯师兄说,其它行业的状况也差不了太多。发起这些项目的人,其实很多从一开始就是骗补贴、骗贷款的。这也导致了在那段时间,市里的经济案件发案率飙升。   至于那些干不起来的项目,项目发起人大多是一些刚毕业的大学生,社会阅历不足,也不知道做这样的一个项目、经营一个公司都需要什么样的资源,又该如何分配资源。很多人在项目刚刚启动的阶段就放弃了,有些人坚持到了项目研发的中期,又因为人才缺失而不得已中断研发。   据我说知,当年在孵化器淘金的人,好像只有一个做起来了,不过那个公司在业绩初现光明的时候就迁到北京去了。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人家为什么要走,在老家这边招不到合适的人,再好的项目没人研发、没人维护,还有什么用?   一直想不明白市里为什么要搞这样一个孵化器,记得又一次我和冯师兄聊起这事,冯师兄还反问我:“这不是挺好的想法吗,发展第三产业不是以后的主流趋势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才明白,当初带头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人应该和我冯师兄一个毛病——完全不懂行。   最后没办法了,市就把那栋楼卖给了一个地产公司,现在那栋楼的上半截是星级酒店,下半截是普通的商务楼,底层的沿街房则是一些小商铺,而我的银饰店就是其中之一。   刘尚昂将车开到了楼下,我远远看着自己的银饰店,就见远算不上气派的门派下站着几个十六七岁的毛孩子,这帮人一个个面露凶光,紧盯着店里的伙计。   从我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在店里当班的伙计,他正不断用手比划着什么,脸色十分焦急,好像在和聚集在门口的人争吵。   我就琢磨着,我这运气还真是够背的,头一次到银饰店这边来,没想到就碰上事了。   看到那些满眼凶光的毛孩子,我就一阵心烦,说真的,我不怕那种在社会上混了很久的老油子,最怕的就是这些没成年的小孩,往往越是这样的孩子,闹腾起来越是不知道轻重。   刘尚昂打开窗户,听了听银饰店那边的动静,转过头来对我说:“聚在门口的这几个小子,说是在你店里买了假货。”   我立即皱起了眉头:“店里的伙计怎么说?”   刘尚昂说:“他说这几天压根没卖过东西,说那几个小子肯定是找错地方了。哎,一条银项链在市面上能卖多少钱啊?”   我想了想,说:“不值几个钱吧,撑死也就几百块钱。”   刘尚昂指了指聚在店门口的那几个人:“这帮孩子,开口就让店里陪五千。有个小子手里头还拿着钢管呢。看见没,那边还有个放哨的。”   我顺着刘尚昂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在靠近马路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年,他时不时地看看银饰店门口,又时不时地看看马路上的情况,在我看他的时候,他也瞥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开了,我看到他从口袋里摸了一个烟盒出来,点上了烟。   刘尚昂转过头来问我:“怎么着,咱们是自己处理啊,还是让冯大哥过来处理啊?”   “槽,一帮熊孩子,讹到我头上来了。”我无奈地骂了一句,开门下车。   刘尚昂好像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似的,也赶紧下了车,笑呵呵地跟在我身边。   我快走到银饰店门口的时候,有个孩子就跑上来拦我,我心里正烦,他过来的时候,我撒了身上的炁场,斜着眼睛瞪了他一下,他顿时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又退到人堆里去了。   我和刘尚昂进门的,聚在门口的人自动给我们让出了一条路。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除了那个拿着一条假银链和店员争吵的少年。   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身材纤瘦,胳膊上的肌肉一看就是练过的,很结实,他身上穿着一件紧身背心,裸露的脖子和胳膊上纹着色彩过于鲜艳的纹身,左侧肩膀上还有一条很长的疤痕。   那个店员看到了我,却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大概是觉得我面色不善,还稍稍后退了两部。   拿着银链的少年和店员僵持了一段时间里,看到店员向后缩,他却来了劲,伸出手,直把银链子往店员脸上戳,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你看看,是不是你卖的,是不是你卖的?”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这小子还在长身体,我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只是将他扯到我跟前,又搓开他的手掌,将他手中的链子夺了过来。   估计是因为我出现得太突然,他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过了两三分钟,他才开口问我:“你是干么的?”   我没理他,只是仔细观察着手里的链子,那就是一条塑料的链子上度了层银色的漆,质地、手感、重量,都和真正的银相差太多了。   这时候他又冲着我嚷嚷:“你谁啊?”   说话的时候,这孩子的态度非常恶劣,说真的,我要不是看他是祖国的花朵,早就揍他了。   我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很嫩,一看就是个孩子。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你成年了吗?”   就听他很牛气地说:“老子今年二十一了!”   他这边正冲着我吆五喝六,刘尚昂就悄悄从他口袋里拿出了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身份证,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字,接着就乐了:“赵大柱,我勒个大叉,好牛的名字啊,哈哈哈哈。”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起这样的名字。   赵大柱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着刘尚昂,刘尚昂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哥们,你刚才说,你多大来着,会算数吗?”   一边说着,路上昂就将赵大柱的身份证扔给了我,我打眼一看,这家伙是九三年生人,到一零年五月份也才十七岁出头。   赵大柱受到刘尚昂的嘲弄,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我这边正拿着他的身份证看,他竟然抬脚就朝我踹了过来。   唉,傻孩子,怎么能不声不响就动手呢?   刘尚昂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就抱着手站在一边,乐呵呵地朝我这边看。   对面是祖国的花朵,虽然看起来好像长残了,但我也不能下手太重。赵大柱踹向我的时候,我稍稍侧了一下身子就避开了,随后用手指顶住他的丹田,将黑水尸棺的炁场灌进了他的经络中。   黑水尸棺的炁场对人体是没有危害的,但第一次领略到这股炁场的人,往往承受不住它带来的强烈寒意,那股寒意能让人在几秒钟之内失去行动能力。   赵大柱被我这么一点,身子立即缩了一下,然后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了。 七百一十九章 什么鬼   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人一看他四肢发僵地站在原地,都不敢上前,我听到人群里还有人来了句:“卧槽,点穴!”   我从刘尚昂手里接过赵大柱的钱包,打开看了看,里面就三四张毛票,加起来也就是不到一块钱。   “这根链子多少钱买的?”我晃了晃手里的假银梁,朝门口那边问。   接着就有人回答我了:“五块钱。”   “在哪买的?”   “小商品……”   站在人群最末尾的少年刚说出这三个字,接着就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赶紧堵上了嘴巴。   估计刚才说链子值五块钱的人也是他。   我拍了赵大柱一下:“行了,别缩着了,活动活动手脚,很快就暖过来了。”   赵大柱依然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后来他试探似地动了动手腕和脚腕,发现手脚都能动,才放开胆子活动。   他一边晃着胳膊和腿,一边用十分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刚才着了我的道,这家伙不但没有怯,眼神里头还带着几分强硬。   这就有点意思了,看样子,眼前这个叫赵大柱的少年,心性也不一般啊。   我朝赵大柱扬了扬下巴:“小子,你瞪我干什么?”   结果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跟着谁混的?”   听到这句话,刘尚昂又乐了:“这小子怎么比我小时候还傻呢?”   他这么一说我也才想起来,上初中那会,刘尚昂也和赵大柱一样,彪呼呼的,经常说一些尴尬的话,干一些特别尴尬的事,也好在他后来被我包师兄给忽悠走了,不然的话,指不定等他到了十七岁,也会变成赵大柱这样。   看着赵大柱憨憨的样子,我就起了玩心,笑着问他:“那你又是跟着谁混的?”   他很牛气地问我:“朋哥,听过吗?”   我说:“哪个朋啊?”   赵大柱:“城西一条龙,铁拳无双王大朋。朋哥你都没听说过,你在这跟我斗,你知道我和朋哥是什么关系吗?”   我实在没忍住,最终还是笑了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哥,你今天都十七了,别老说这种幼稚的话,让人家笑话。我的个天,你还一套一套的。你说的那个王大朋,就是永安路上开网吧的那个吧?”   被我这么说了,赵大柱可能是觉得没面子,气呼呼地回应我:“我说的就是他,怎么着吧。”   刘尚昂就问他:“怎么还‘城西一条龙’,还‘铁拳无双’,王大朋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赵大柱用一种很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们,不说话。   看到他的样子,刘尚昂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哥,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联系一下王大朋。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他了,他该不会搞起帮派来了吧,折腾这种事可是违法的。”   我看了看赵大柱和他身后的人,对他们说:“你们都别走了,留下吃晚饭。”   在场的人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完全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其实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包括赵大柱在内,有好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虚,这一看就是饿了好几顿没正经吃饭了,既然他们碰到了我,我就得管他们。   这时候,站在柜台后面的店员不乐意了,我刚刚找到王大朋的电话,准备拨过去,他就从后面拍了我一下,说:“哥们,说话,你和你这帮小哥们演得是哪一出啊?你要是方便的话,就把他们带走吧,我这还做生意呢。”   我转过头去问他:“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叫左康?”   他愣了一下,又点点头:“是啊,你认识他?”   我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放在柜台上,一边对他说:“基本上,我每天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都能从镜子里看见他。”   他拿起我的身份证来看了一眼,但接下来,他却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毕恭毕敬,反倒扯开嗓门朝着我喊:“大哥,你可来了,欠我仨月的工钱什么时候给?”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嘴上说着:“欠你多少钱?”   店员伸出了五个手指:“本来是五千二,昨天我不小心把吊灯打坏了,你就给我五千吧。”   他说话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眼房顶上的玻璃吊顶,果然破了一个口子。那么高的灯,他到底是怎么打破的?   我心里正疑惑,就看见刘尚昂在一边捂着嘴直乐。   我对店员说一句:“等会给你转账。”,然后就拨通了王大朋的电话。   很快,电话另一端就传来了王大朋的声音:“你咋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也不打算废话,直接问他:“你认识赵大柱吗?”   王大朋在电话那边稍稍顿了一下才回应我:“当然认识啊,他是我小舅子。”   小舅子?   我问王大朋:“你结婚了?”   王大朋:“啊,去年结的。本来想让你们来喝喜酒来着,可那段时间一直打不通你电话。哎,你怎么突然提起赵大柱来了,他犯事了?”   我说:“他没钱吃饭,跑到我店里讹钱来了。”   王大朋:“不是,大柱子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怎么回事到底是?”   我说:“你过来再说吧,我现在就在孵化器这边,楼门口向右二十来米有个银饰店,这个店是我的。”   王大朋:“不是,你怎么卖起首饰来了?我咋回不过味来呢。”   我叹了口气,说:“别废话了,来了再说。”   王大朋赶紧应一声“好”,随后就挂了电话。   刚才我和王大朋的对话,赵大柱多少也听到了一些,他见我将手机放进了口袋,就凑过来问我:“你认识我朋哥?”   我说:“王大朋应该是你姐夫吧?”   赵大柱点了点头:“啊,是啊。”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刚才说的什么城西一条龙之类的话,是你自己编的吧?”   赵大柱当场就不乐意了:“怎么能是我瞎编的呢?我朋哥不是这地方的大哥大吗,都说他混得可场面了。”   “他场面个屁啊,”刘尚昂在旁边说道:“小哥,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赵大柱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听王倩说的,王倩你们总听说过吧,大名鼎鼎的华东二姐……”   “小哥,你打住,”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将赵大柱打断,对他说:“你不要张口闭口都是这些不着调的东西,弄得自己像个三流混混一样。你以为,你这样说话,别人就会觉得你很牛气,觉得你很场面吗?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傻子?”   这番话我说得好像有些重了,赵大柱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看看我,又看看那些和他一起来的人,好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尚昂凑在我旁边,叹了口气,对我说:“这也不能怪他们,现在的孩子啊,网络小说看多了,中毒太深。就跟我当年看武侠小说似的,记得那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李寻欢的多少多少代传人来着。”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笑,记得在几年前,老刘好像特别看不上像网络小说这样的文学载体,可当初怂恿我把这些年的经历整理成书的人,也是他。   不过在一零年的时候,我还没有写书的打算,对于刘尚昂这番话,算不上认可,但也谈不上反对,而且我也没打算在这种问题上深究,只是问他:“王倩这个人,你熟吗?”   刘尚昂想了想,说:“我就知道她是王大朋的姐姐,哎,忘了是听谁说的了,王倩和载哥的关系,好像挺特殊的啊。”   我看了他一眼,说:“他们两个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刘尚昂显得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事啊,嗨,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想了想,问他:“我记得,当初好像还是你告诉我的吧?”   刘尚昂挠了挠头皮:“是吗?哎呦,没印象了。说起来,最近这两年一直是连轴转,忙得焦头烂额的,弄得我忘了好多以前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   在这之后,我和刘尚昂都没再说话,赵大柱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一直沉默着。都是连着几天没有正经吃饭的人,我刚才说了要请他们,他们就是站在店门口干等着也愿意。   在所有人中,只有赵大柱还是不肯消停,他明知道自己干不过我,可还是有点不服气似的,经常会站在远处瞪我,一开始我不想理他,可我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来劲,看着我的时候,还刻意把眼神弄得凶狠一点,后来我也是烦了,两眼一眯缝,和他对视一眼。   四目相对,赵大柱接着就怂了,赶紧将视线转到一边去。   我本以为他这下总该消停了吧,可过不了多久,他又朝我这边瞪过来了。   这小子,脑子被狗啃过么?   我真的不想再搭理他了,干脆无视他的目光,在心里盘算起了王倩的事。   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王倩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我觉得,等乱坟山的事处理完了,我还是有必要见见她的,见见赵大柱口中这位“华东二姐”。   华东二姐,唉,这种称号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   半个小时以后,王大朋来了,他一到门口,那些少年就齐刷刷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还有人大声地喊他“朋哥。”,赵大柱看到他也很激动,赶紧跑到门口那边去迎接。   王大朋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见我,当时我正朝着他直皱眉头,他则是一脸的尴尬,用力朝周围的人摆手:“什么朋哥,你们别乱叫,我和你们不熟。”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走到了赵大柱跟前,问赵大柱:“大柱子,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跑这来了?”   就听赵大柱说:“哦,我本来是想回老家来着,后来听说这附近有个挺不错的吧,就想进去试试手气,没想到赌运不佳,输光了路费。不过朋哥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很快就能弄到钱。”   “你怎么弄钱,靠坑蒙拐骗啊?”我指了指柜台上的假银链,问赵大柱:“拿条假银链子到我店里来讹钱,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七百二十章 事出有因   王大朋显得有点懵,他看了看我,又看向赵大柱,过了半天才问:“不是,大柱子,听你这意思,你还赌~博了?”   赵大柱还笑:“像咱们这些混江湖的,有几个没赌过?”   这孩子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王大朋大概是觉得和他说不通,又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心里正烦,也没给他好脸,王大朋一看我脸色不好,说话的语气就变得很小心了:“道哥,到底咋回事啊,这条银链子哪来的啊?我靠,这一摸就是塑料的啊。”   他拿起了柜台上的链子,一边还抓了一张吧台椅过来,撅着屁股就想坐下。   面对赵大柱他们这些半大孩子的时候,我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现在王大朋来了,我压在心里头的火,就全都撒在他身上了。   他刚要坐,我就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拎到了一边。   王大朋十分惊恐地看着我,好像是担心我会和他动手。   我心里气大,但还不至于打人,我将王大朋拎到了一边,气冲冲地甩给他一句:“你搬什么椅子,谁让你坐下了?”   王大朋有些发慌:“不是,道哥,你说这事……它跟我没什么关系啊,你和我发的哪门子火啊?”   我说:“王大朋,我问你啊,你现在是不是又开始拉帮结派,搞那些……小社会什么的?你脑子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上高中的时候你折腾折腾也就算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可你现在是成年人了,还有家有业的,你知不知道干这种事是违法的?”   王大朋:“我没有啊。道哥,这事你真冤枉我了,我可没拉帮结派啊,现在我手里好几个产业,从去年开始我就忙得前后不着店了,哪还有那闲心啊。”   说起来,2009年的时候,王大富命理中的晦气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我夏师伯说过,王大富二十五岁以后,运势会峰回路转,朝着大富大贵的方向发展。他是八四年生人,零九年正好二十五岁。   所以说,王大朋说自己从去年就开始变得特别忙,应该是实话。可我当时火大,也没考虑这么多,只是问他:“什么城西一条龙,铁拳无敌王大朋,说的是你吗?天呐还铁拳无敌,太不害臊了。”   王大朋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有些为难地对我说:“你听我解释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朝他扬了一下下巴:“你解释吧,我听着呢。”   我这么一说,王大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刘尚昂,然后再看看我,再看看刘尚昂。   刘尚昂叹了口气,说:“你看我干什么,你还指望我帮你解释吗?”   王大朋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扭扭捏捏好半天,最后朝我摊了摊手:“这事一句话两句话还真是……说不清楚,它是……这么回事……”   他一边说着,又要朝吧台椅那边凑,我瞪他一眼:“你干什么?站好了!”   王大朋后退了一步,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他咂了咂嘴,讨饶似地对我说:“道哥,你别这样,你一这样我心里就特别紧张,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我说:“我也没把你怎么着吧,我也没不让你说话吧?对了,还有个事没问你呢,王倩现在是干什么的,她怎么就变成……变成那什么……华东二姐了?哎哟,这四个字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王大朋一脸非常为难的表情,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对赵大柱说了句:“大柱子,你先带着你的小朋友们出去。”   王大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正望着我出神,好像没听到王大朋说的话。直到王大朋在他眼晃了晃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大柱子,你们先出去。”王大朋又说了一遍。   赵大柱这才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出去了,而王大朋则快速关了店门,又重新凑到我跟前。   我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像不打算让其他人听见,于是就对我身后的店员说:“不早了,你下班吧。”   他转头走了两步,突然又回来,对我说:“工钱怎么办?”   我说:“你把卡号留下,我回头打给你。”   对于我的回答,他显然不太满意:“今天下午就打给我吗?”   我实在是懒得跟他啰嗦,就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塞给了刘尚昂:“瘦猴,你带着他取钱去,密码你知道。”   刘尚昂拿了我的卡,就带着店员出去了。   碍事的人都走了,店里只剩下我和王大朋,王大朋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凑到门口那边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凑在外头偷听才松了口气。   我从柜台后面找了两个纸杯,又找到饮水机,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王大朋:“就剩咱们俩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大朋长吐了一口气,问我:“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去哪了?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就是打不通。”   我皱了皱眉头:“你别扯开话题,先说说赵大柱是怎么回事。”   王大朋还是向我抛出问题:“你觉得大柱子正常吗?”   我感觉他好像话里有话,转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说:“相当不正常,我觉得这孩子好像这有点问题。”   一边说着,我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王大朋说:“他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这有问题。”   他说话的时候也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心脏有问题?   我不明白王大朋是什么意思,很疑惑地看着他。   王大朋接着说道:“道哥,你还记得头几年在店子村出的那档子事吧?”   我说当然记得。   王大朋:“我能认识大柱子他姐,也多亏店子村出了那些事。当初小梁哥去店子村的时候,给了我三十多张辟邪符,本来是让我拿来防身的,可我也没怎么用。去年年初的时候,我觉得这些符放着也是放着,就拿到网上挂售……”   我不得不将他打断:“你在网上挂买灵符?王大朋你脑子没事吧?”   王大朋很尴尬地笑了笑,说:“我那时候真是穷得没办法了,眼看着都到了变卖网吧的境地了。小梁哥留给我的那些符箓,就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像这样的符箓,如果被心术不正的人买走,说不好要出大事的。”   王大朋:“我知道,所以我在卖符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的,当时我挂了二十张灵符,来问的人不少,但最后卖出去的,只有一张。那张辟邪符,我卖给了赵大柱的姐姐,嘿嘿,而且是我说:“然后你就和自己的买主勾搭上了?”   “那时候还没,”王大朋说:“就是那段时间,我一直想联系你来着,可怎么都联系不上。”   我问他:“你找我干什么?”   王大朋说:“你知道我媳妇儿那会为什么要买灵符吗?”   我想了想,说:“难不成是赵大柱中邪了?”   王大朋顿时笑了:“要么说你厉害么,一猜就猜中了。确实是赵大柱中邪了,你别看大柱子现在浑浑噩噩的,当初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可是挺精神一小伙子,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性。”   我就问王大朋:“你不会是自己给他驱的邪吧?”   王大朋抱怨道:“我又联系不上你,不自己给她驱还能怎么办啊?”   我又问他:“你怎么给他驱的邪?”   王大朋想了想才回答我:“我记得以前村里的神汉给人做法,都是跳一通大神,然后把灵符烧成灰,拌到水里给中邪的人喝下去。我不会跳大神,就把辟邪符烧成了水,让大柱子把符水喝了。”   怪不得赵大柱神神叨叨的,梁厚载的辟邪符上带着那么强的灵魂,直接兑成符水,那水根本就不能喝!   我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呢?赵大柱是不是从此变得神经兮兮的?”   王大朋很无奈地点头:“是啊,打那以后他就整天神神叨叨的,他姐以为他得了神经病,送他去精神病院检查,可人家大夫说了,赵大柱没病,他这属于青春期综合症,找个心理医生梳理梳理就好了。”   我不禁疑惑:“精神病院里头没有心理医生吗?”   王大朋摇头:“这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后来吧,我媳妇就又想起我来了,她带着大柱子来了山东,让我帮忙看看他的情况,然后……然后我就把他给治好了,你看他现在生龙活虎的……”   我摆手将王大朋打断:“王大朋你这跟我说相声呢,什么叫然后你就把他给治好了,他现在明明还没好吧!”   王大朋显得有点犹豫,我让他有话直接说,这么犹犹豫豫的怪急人,结果王大朋就给我来了一句:“这事,可不能怪我姐啊?”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又扯上王倩了?”   沉默片刻之后,王大朋才说:“大柱子刚才的那段时间吧,他整天就跟喝醉了似的,五迷三道的。我试着帮他调理心态来着,可调来调去,他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我姐向来比我聪明,当时我也是没了办法,就去找我姐商量。后来大柱子还是我姐给治好的,我姐说了,大柱子就是精力太旺盛,又不知道怎么发泄,才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像这样的心病,只有一个办法能治好,就是让他专注于做某件事,当成毕生的事业来做,这样一来,他就用极高的热情将多余的精力消耗掉,病也就好了。”   我说:“王倩所说的‘毕生的事业’,就是混社会啊?她是怎么忽悠赵大柱的,又是什么城西一条龙,又是华东二姐的。”   王大朋的表情有点尴尬了,可嘴上还是说着:“其实这事吧,也不能怪我姐,她试过了,唯一能让大柱子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东西,一听到这些东西啊,大柱子就特别来劲,我姐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你是不知道,为了治好他,我姐先是让他到饭店里帮工,又带着他去道观,去朋友的家具厂,总想找到一个他喜欢的行当,可找来找去,大柱子就是喜欢混社会。”   我说:“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媳妇为什么把自己的弟弟推给你呢?你又不是大夫。再说你和王倩也是啊,明明不知道怎么给人治病,怎么还胡搞一通呢?” 七百二十一章 怪力乱神   “这事确实怪我,”王大朋喝了一口水,说:“我这人你也知道,爱吹个牛皮,当初我给大柱子驱邪的时候就跟我媳妇吹了,说以后大柱子要有个什么后遗症,找我就行,肯定给他治好。这不……这不就……那个啥了嘛。”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不得不说,王倩确实挺聪明的,赵大柱之所以精神状况不稳定,还真是因为精力太过旺盛。整张辟邪符上的灵韵全混着水融到他身子里去了,那就像是一个本来就精神充足的人喝了大量咖啡,不对,不是咖啡,应该说服用了大量兴奋~剂,精力不过剩才有鬼了。   王大朋的话还没说完:“当初我媳妇说要把大柱子交给我的时候吧,我寻思着给他找个心理医生算了,可我媳妇说了,只要能治好他,他们老赵家会给我一笔不菲的治疗费,我也是贪财,就……就把大柱子收下了。大柱子好了以后,他们老赵家还真给了我不少钱,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开始发达的。”   我好奇道:“老赵家给了你多少钱啊?”   王大朋伸出三根手指,报了一个数字,一个对我来说都很大的数字。   我顿时瞪大了眼:“这么多钱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出得起的,你媳妇的家庭应该算是大富之家了吧。不过王大朋,你为了钱,就黑着心给赵大柱胡乱治疗一通,你知道这事是什么性质吗?”   说出“赵大柱”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在这个年代,到底是什么人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种名,何况还是那样的大富之家。   王大朋变得有点害羞,他很扭捏地笑了笑,说:“其实……其实也不是完全为了钱,那时候,我媳妇是陪着大柱子一起来的,我那时候不是……不是看上她了吗。再说,我本来也是想,要是我和我姐都治不好大柱子,就给他找大夫来着,钱我也不要了,可没想到我姐真的把他给治好了。”   你姐那是把人给治好了吗,她那是越治越糟糕了!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只是问王大朋:“你刚才不还说,你那时候还没看上你媳妇吗?”   王大朋纠正道:“我说的是,我卖灵符的时候还没看上我媳妇,他带着大柱子来山东找我的时候,我就看上他了。”   我坐在高脚椅上,盯着王大朋看了一会,说:“按说,在你媳妇的家里人眼中,你顶多就是个江湖神棍吧。你跟你媳妇在一块,她家里没给你们什么阻力吗?”   王大朋:“没给阻力,真的。”   我再次皱起了眉头:“没给阻力?王大朋,你说这话我真不信,就你这形象,你这气质,要不是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绝对没办法把你当成一个好人。难道你岳父岳母都瞎了,才把自己姑娘托付给你的?”   “道哥,咱说话不带这么难听的啊,”王大朋显然有些不乐意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再说了,我老丈人也没瞎啊。他对我还是很满意的,再加上那时候我媳妇……我媳妇也怀上了,他就没怎么反对。”   我问王大朋:“你是说,当初赵大柱在你这治疗的时候,你媳妇儿就怀上了。”   王大朋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非常怀疑王大朋到底是看上了他媳妇的人,还是看上了人家的家业,这么猴急就让人家怀上了,换谁都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我喝着杯子里的水,一直没说话,王大朋在沉寂了几分钟之后,又朝我这边凑了凑,问我:“大柱子的病还能治好吗,他以后不会一直这样吧?”   我放下水杯:“他的事好说,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帮他消一消那些不属于他的灵韵。对了王大朋,我想见见你姐,她今天晚上有空吗?”   王大朋就问我:“怎么突然想见我姐了?你不会找她麻烦吧?”   “你想哪去了,”我说:“她和厚载好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机会接触她一下,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另外,最近有个事,我也想请王倩帮个忙。”   王大朋显得有些不爽:“怎么小梁哥找老婆,你还要给他把把关?嗨,怪不得小梁哥不让我把他和我姐谈恋爱的事告诉你呢,你不会是想……”   我又一次将他打断了:“你别瞎捉摸,厚载和王倩的事我不搀和,我就是想看看王倩现在是什么状态。”   王大朋先是“哦”了一声,转而又问我:“你有什么事还得我姐帮忙啊,你这么神通广大的人,还用的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帮忙了?”   我沉了沉起,说道:“本来这次回来,我是打算下墓的,可厚载碰上了一些事,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性,墓底危机重重,就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是不适合下去的。我想,厚载的事,别人帮不上忙,但王倩说不定有办法。”   王大朋显得有些担心:“小梁哥怎么了,他没事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师父回来了。”   “哦,我听小梁哥说过,”王大朋朝我这边凑了凑,接着说:“他师父在十几年前就没有音讯了。这么说,小梁哥的师父回来,他应该高兴才对吧,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他……不希望他师父回来?”   说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王大朋的语气就变得十分不确定了。   我说:“自己的师父能回来,厚载肯定是高兴的,可现在吧……怎么说呢,情况比较复杂。唉,你就别多问了,今天晚上我能见见王倩吗?”   王大朋点头:“能啊,我姐是个大忙人,不过要是为了小梁哥的事,她一准能抽出空来。”   我点了点头:“那就行,你联系一下王倩吧。今天晚上我做东,请你和外头那帮孩子吃顿饭。”   王大朋大概是觉得我的态度好点了,就勾上了我的肩膀,笑呵呵地对我说着:“怎么能让你请客呢,还是我请吧啊。”   我摆了摆手:“我听大舅说了,这几年你没少给他帮忙,这顿饭,算是我替大舅谢你的。”   王大朋:“我帮忙还不是应该的嘛,咱也是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们了,你大舅就是我大舅,我尽一尽孝心,那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谢的。”   我冲他笑了笑:“行了,你别跟我这瞎白活了,今天晚上这顿饭我请,就这么定了。”   王大朋大概是觉得拧不过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啊,你是老大,你怎么说就怎么办,行了吧?我去联系我姐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电话去了储藏间,好像和王倩通电话对他来说,是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王大朋打完电话出来,刘尚昂还没回来,我们俩左右也没什么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王大朋对我这个行当里的事特别感兴趣,加上他也不算外人,我就聊聊这些年发生的事,王大朋听得特别带劲。   其实想一想,如果不是我身边总有王大朋这样的人,让我将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些许在动笔写这本书的时候,早年发生的那些事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我说了很多,王大朋就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好像是生怕占用了我说话的时间似的。   后来我说得口干舌燥,一边拿起杯子来喝水,一边将话题扔给了王大朋:“赵大柱身边的那些小跟班是怎么回事?听他们说话的口音,都不像本地人啊。”   王大朋说:“都是我老丈人派来的,你别看那些小子一个个长得跟未成年人似的,其实都有功夫在身,听小惠说,这些人是我老丈人从几个比较大的安保公司里挑出来的,明面上他们是大柱子的跟班,实际上是保镖。我老丈人也是怕大柱子这么闹腾下去,早晚要搞出事端。”   原来是这么回事,回想我之前用黑水尸棺炁场“定住”赵大柱的时候,凑在门口的这些人竟然一个都没有被吓跑,如果换成是普通的高中生,大概不会这么镇定吧。毕竟当我将黑水尸棺的炁场激发出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能感觉到寒意的。   这样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是可以扰人心智的。   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问王大朋:“小惠是谁?”   王大朋:“哦,就是我媳妇儿。”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刘尚昂拉开了店门,冲着我们两个喊:“你们俩聊完了吗?”   我发现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店员却不知道去哪了,就问他:“跟你一块去领钱的家伙呢?”   刘尚昂当场就冲着我咧嘴笑:“我帮你把他辞退了。哈哈,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回头再招一个吧。”   我看着刘尚昂,过了一会才问他:“你把钥匙拿回来了吗?”   刘尚昂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么钥匙?”   我:“店门钥匙啊,他跟着你出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钥匙呢!”   刘尚昂一拍脑门:“完蛋,我给忘了!”   我在心里叹口气,又看了看店里头的那些首饰,粗略估算一下的,差不多能值个几万块钱吧,这些钱够我在新赋海住好几年的了。   这时候刘尚昂还舔着个大脸问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除了换锁还能怎么办!   我朝王大朋招了招手:“时间还早,咱们换个地儿坐坐吧,老待在这儿怪无聊的。”   王大朋点了点头:“行啊,正好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茶馆。”   我和王大朋一起走出店门口的时候,刘尚昂也想跟着我们一起走,我伸手挡住了他,让他今天下午把店门上的锁全都换了,完了再带着我的卡到茶馆来找我们。   王大朋是开着车来的,可他的车一次也只能坐四五个人,最后没办了,王大朋只能给了赵大柱的保镖们十来块钱,让他们坐公交车去茶馆,而我和赵大柱则乘坐他的车。   在赵大柱上车的时候,有个人拉住了王大朋,有些不放心地对王大朋说:“我也坐你的车。”   王大朋朝他摇了摇头:“你还是别介了,你要是上了车,大柱子指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呢。行,你就放心吧,有我道哥跟着呢,大柱子出不了什么事。”   那人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当时我就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举动。   他又问王大朋:“你那哥们到底是干什么,看起来不像个善茬啊?” 七百二十二章 灵根   “人家怎么就不像个善茬了?”王大朋显得有些不乐意了:“道哥是我们老王家的恩人,也是我兄弟,他可不止一次救过我和我姐的命呢。要说他是干什么的,这事还真是不好说,反正总而言之,我道哥就是个特别有本事的人,就你们这群人就是攒到一块,在他跟前也走不了几个回合。哎呀,我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就不用担心大柱子了,坐公交去吧。记住啊,坐4路车。”   说话间,王大朋就快速来到车前,开门上车。   我也没多说话,刚才王大朋和赵大柱保镖的那番对话,我也权当没听见。   可我当做没没听见,赵大柱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伸着脖子,凑到了我的椅背上,莫名其妙的问我:“你是我朋哥的大哥吗?”   我看了看他,又朝王大朋那边看了眼,王大朋冲我笑了笑,然后对赵大柱说:“对,这就是咱老大,以后你有什么事得听老大的。”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那道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明白他想干什么,他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赵大柱这个烫手山芋塞到我手里。   这时候赵大柱又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我说:“那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你别看我这样,我什么都敢干,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了啊,行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随你便吧。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给你答复,等过了今天晚上,如果你还有这个想法,再来找我吧,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我真会收你这个小弟呢。”   赵大柱非常郑重地嚷嚷一声:“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我没理他,将视线转移到了车窗外。   王大朋推荐的那件茶馆也在开发区,离孵化器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   我下车的时候,一个长相有点面熟的女人迎了上来,很热情地对我说:“多少年没见了?”   刚开始我以为她认错人了,就没回应,直到王大朋跑到我跟前来,指了指那个女人,对我说:“我姐。”   王倩?   我心里一惊,朝她看了过去,记得我上次在店子村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现在她身上的最后一点肥腻已经彻底褪去,清瘦的身材,加上一身黑白搭配的衣服,浑身上下透着几分干练。   不得不说,王倩很漂亮,我真是没法想象她和王大朋是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我一直这么盯着她看,反倒让她有点不自然了,虽说她的眼神里有几分犹豫,可嘴上还说着:“高人就是高人,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想我这些年也跟各种人打过交道,可光是看眼神就让我紧张的,您是头一个。”   她是个很会说话的人,明明自己心里紧张,可这些话说出来,却让人觉得非常顺耳。   我不由地笑了:“你和厚载的性格还真是正好相反的,他一见到生人就腼腆得不会说话。”   王倩也笑了:“互补嘛。”   我站在门口,看了看店里的装修,和王倩的穿着打扮一样,也是十分简练,但又不失舒适和随和。   我就问王倩:“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茶馆就是你开的吧?”   王倩笑着冲我点头:“要么说您是高人呢,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朝她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你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客气,我不太习惯。”   王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有意客气,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看到你下车,我心里就特别紧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说到这王倩稍微顿了顿,又舒展开笑容,对我说:“我感觉,你这次好像是要审判我似的。”   我很无奈地摇头:“审判?我哪敢审判你啊,其实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王倩说:“听大朋说,厚载的师父回来了?过去常听他念叨自己的师父,可毕竟是一走十多年,我能看得出来,厚载对于他,是有一点怨气的。”   我点了点头:“确实有点怨气,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我知道你在外头混迹得久了,比我们这些人更熟悉人情世故,加上你又是厚载的女朋友,所以我琢磨着吧,他这事的,还得你来出面说项。”   在我说完的时候,王倩看了眼赵大柱,等我把话说完了,她就拉开了茶馆大门,邀我们进去。   所谓茶馆,其实就是一个既卖茶、瓜子也卖咖啡和各种西点的地方,我进门的时候还闻到了烤牛排的味道——五成熟,但味道冲了点,这应该是因为起锅的时候黄油用得太少,而黑胡椒却放多了。   王倩看见我在耸鼻子,就冲着我笑:“厚载来我这吃过一顿饭,他说,我们这的西餐只能说还凑合,比起你的手艺可是差远了。”   她这么说,我也不得不谦虚一下:“我其实很少弄西餐,国内的各系菜系倒是多少都会一些。”   王倩:“那改天我要尝尝你的手艺了。”   她说话的时候,口气中还是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道,如果换成是别人和她打交道,说不定很容易将这样的客道当成礼貌。可对于我们这些守正一脉的门人来说,这样的客道,则更像是一种防备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她:“你现在还紧张吗?”   王倩笑了:“还是有点,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太客气了。”   我说:“也不能说是客气吧,总觉得,你好像对我特别提防似的。”   王倩:“这些年天天在外面跑生意,日子久了,就习惯于提防别人了。说起来,这些年能让我完全放下戒心的,大概也只有厚载了吧,大朋都不行。”   她习惯于提防别人,究其原委,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生意的缘故。想当初,她可是目睹过张小攀被练成活尸,又险些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杀,这些事肯定会对她造成一些心理上的影响,甚至是创伤。   我想,王倩习惯于提防别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唉,这也算是罗有方做下的孽吧,就是不知道,如果我现在告诉王倩,罗有方现在成了我和厚载的朋友,她会作何感想。   王倩带着我们到了二楼的雅间,又嘱咐当天的值班经理,告诉他过阵子会有十来个半大孩子到店里来,让值班经理好好招待他们,他们想吃什么就给他们上,都是免费的。   本来说好了我请客,有王倩在,我这顿饭钱也免了。   不过我也没再拒绝王大朋和王倩的好意,我来都来了,如果再拒绝人家的好意,那就真有点不识抬举了。   嗯,其实说了这么多,我的主要目的还是为寄魂庄省点钱。   雅间里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从窗帘的缝隙里我就看到,正对窗口的地方就是一条清澈的河流,风景相当不错。   可王倩进来以后,就快速拉了拉窗帘,让那道缝隙完全闭合起来,随后又打开了屋里的灯。   她的这种举动也在侧面上说明了,她是一个对外界很没安全感的人,其实厚载之所以腼腆,也是因为他在心里的某个地方缺失安全感,从这个角度上说,厚载和王倩也算是同病相怜吧。   也许这就是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的原因也说不定。   不一会,就有人拿来了茶壶和咖啡锅,王倩问我喝茶还是喝咖啡,我说既然都拿来了,那就都尝尝吧。   王倩正摆弄着那个咖啡锅,王大朋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给什么人发信息。   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就对赵大柱说:“把手腕给我。”   赵大柱朝我眨了眨眼:“老大,你要干什么?”   我朝他伸出了手:“我不是你老大,手腕给我。”   在我说话的时候,赵大柱就伸出了手,我将食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一边将黑水尸棺的炁场注入他的体内,一边对他说:“过程不会太好受,你忍着点。”   虽说赵大柱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操纵着黑水尸棺的炁场在他身上慢慢地游走,一边问王大朋:“赵大柱当初是怎么中邪的?”   王大朋放下手机,沉思片刻之后才对我说:“听小惠说,他是有天中午睡觉起来,突然就变得不正常了,家里人全都认不出来了,而且还摔东西,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都被他摔了个遍。哦,对了,当时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站在床上唱大戏呢,说自己是什么……京城名角,一台戏值千金呢!”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的戏唱得怎么样?”   王大朋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似的,“啊?”了一声,却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又问他一遍:“他唱得怎么样?”   王大朋想了想,说:“好,特别好。我懂一点戏曲,就是……特别好。”   我说:“在中邪之前,赵大柱会唱戏吗?”   这次王大朋没犹豫,很快回答我:“小惠说过,大柱子以前别说是唱戏了,根本就没听过戏。”   听王大朋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赵大柱这不是普通的中邪,是有厉鬼要借他的阳身还魂啊,而且他既然能唱出一台好戏,就说明厉鬼当时几乎和他的魂魄完全融合。   辟邪符当然能驱除赵大柱身上的厉鬼,但王大朋根本发挥不出符箓上的威力,单单是将它烧成符水,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治好赵大柱的。   可我仔细检查过赵大柱的魂魄,非常健康,被辟邪符的灵韵滋养过以后,可以称得上是“茁壮”了,而且在他的魂魄中,没有掺杂一丝一毫厉鬼的气息。   也就是说,当初王大朋只靠一碗符水,就彻底驱走了附在他身上的厉鬼。但这并不符合常理。   除非这孩子和吴相松一样,也是天生就带着灵根。   吴相松,这个人我很久没提到过了,估计很多人已经把他给忘了,他是陈道长的关门弟子,平时比较马虎,经常犯一些很低级的错误,但是在几年前,我和陈道长在抓捕刘文辉的时候曾遭遇过一只金甲尸,陈道长为了压制金甲尸,曾召出过一具金色的法身,那具法身,其实就是吴相松体内的灵根。   我也是听陈道长说,吴相松的体质异于常人,天生就带着灵根,这玩意和我的天眼一样,很多人修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 七百二十三章 多疑   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就算不去可以修行,也能吸收日月精华,甚至于所有的法器、灵符,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非常好的补药,他们可以吸收上面的灵韵为己所用。   只不过,虽然体内藏有灵根,但肉体还是凡人的肉体,虽说每天吸收适量的灵韵,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可灵韵吸收得太多,消化不了,就会出现一些后遗症。像吴相松,因为吸收的灵韵太多,整天浑浑噩噩,赵大柱一次性吸收了整张辟邪符上的灵韵,就变成了神经病。   更何况他是直接将辟邪符喝下去的,就算是体内没有灵根的人喝了这东西都会变得神智恍惚,更不用说他是这样的体质了。   但也正是因为他彻底吸收了辟邪符上的灵韵,才能将体内的厉鬼彻底镇杀。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很长时间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赵大柱。   王大朋戳了戳我的肩膀,有些担忧地问我:“道哥,大柱子还能治好吗?”   我这才回了回神,冲王大朋笑了笑,说:“想治好他,其实也很简单。我现在有两个办法,你选一个。第一个办法呢,就是我将他体内多余的灵韵强行逼出来,这样一来,他确实不会遭罪,可从中邪至今的这段记忆,也会随之被消除。也就是说,等我治好了赵大柱以后,他就不认识你了,也不会记得你和他姐的关系。”   王大朋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记忆还会被消除啊,这代价也太大了吧,要是大柱子一下醒过来,发现自己白活了两三年,他心里肯定接受不了。不行不行,道哥,你还是说说第二个办法吧。”   我说:“要是用第二个法子吗,赵大柱就得受点皮肉上的苦了。第二种办法,很简单,放血,他现在就是体内的灵魂太多,放出一点来就好了。”   王大朋看看赵大柱,又看着我:“那得放多少血啊。”   我说:“这可没准,他什么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什么时候停。”   王大朋立即变得紧张起来:“还得昏过去……这更不靠谱了,那万一大柱子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我拍了拍王大朋的后背,笑着对他说:“你放心吧,这小子的体质异于常人,流点血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而且……我现在也需要他身上的血。”   王大朋问我:“你要大柱子的血有啥用?”   我说:“那你就不用管了,两个办法,选一个,你拿主意吧。”   突然让王大朋拿主意,一下就把他给难住了,他看了看我,又看向了赵大柱:“大柱子,你是想失忆啊,还是放血啊?”   结果赵大柱就回了一句:“没听明白你们俩在说什么。”   王大朋犹豫了好半天也没拿出个主意来,最后说这事他一个人做不了主,得让小惠来定夺,然后就跑出去打电话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王大朋的老婆大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叫“小惠”,这确实有些失礼。加上王大朋的老婆本来就比我还小一岁,后来我和她混熟了,也是小惠小惠这么叫,似乎是否知道她的大名也没那么重要了。   王大朋离开雅间以后,王倩给我倒了一杯咖啡,没头没尾地问我:“厚载他……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啊?”   当时我还在琢磨赵大柱的事,也没特别去留意王倩说话时的表情,草草地回应道:“说不准呢,现在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处理。”   说完这番话,我喝了一口咖啡,又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虽说我的味蕾比较发达,但对于茶、咖啡这样的东西是没有什么辨识能力,主要是因为我很少喝这些东西,也不好这口,之所以这么说,也是看王倩忙碌好一阵子了,我怎么着也得说点赞美的话吧。   可我的赞美却没有得到王倩的回应,我心里奇怪,就朝她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正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有点沉闷。   又会想起刚才她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立刻反应过来:“哦,等乱坟山这边的事处理完了,他应该能在山东待一阵子。”   王倩抬起头来看着我,满怀期待地问:“待多久?”   我叹了口气,说:“不确定,最多两三个星期吧。嗨,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时间上没准,说不定我们刚从乱坟山的地宫里出来,就要去青海那边了。”   王倩又问我:“去青海干什么?”   “去一个叫小天山的地方找……”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尴尬地笑了笑:“办正事。”   王倩“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感觉她心里肯定有事,就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刚开始,王倩像是没听到我说话似的,一门心思地摆弄着她的咖啡壶,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似地对我说:“上一次厚载回来的时候,没来找我,但我看见他了。”   说到这,王倩就一直用很郑重的眼神盯着我,我心里不由地犯起了嘀咕,她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呢?   又过了一会,王倩才接着说:“我看到……厚载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他们有说有笑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我就是想问,那个女人是谁?我看到梁厚载的时候,你也在场。”   很漂亮的女人?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我无奈地笑了笑,问她:“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   王倩看着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就忍不住笑了:“那是仙儿,她和我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厚载压根就没拿她当女人,你想多了。”   王倩皱起了眉头:“可那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男人就会动心吧,更何况她和厚载看上去……还那么亲密。”   “你的真的想多了,”我无奈地摆了摆手:“厚载和仙儿是天敌,他们两个只要说上话,必然吵架。我可以用人格担保,厚载和仙儿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倩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她专心捯饬着咖啡壶,没有说话。   她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现在对厚载起了疑心,加上和我又不是特别熟,更谈不上信任我,我的这番解释,她不信也是正常的。   这时候王大朋推门进来了,他听到了我和王倩刚才的谈话,一进门就对王倩说:“仙儿和小梁哥就是单纯的发小关系,嘿嘿,她是道哥的马子,小梁哥可不会惦记。”   王倩显然是非常信任王大朋的,她抬头看王大朋的时候,眼神中的狐疑和不安已经消失了,嘴上还问王大朋:“你也认识那个女的?”   王大朋咧嘴笑了:“道哥身边的人我都熟着呢,其实你也见过仙儿,头几年店子村出事的时候,她也去了。哦,对,那时候你的心思全放在小梁哥身上了,估计是没留意到她。”   这么说,上次店子村出事的时候,王倩和厚载就有交集了?   王倩给了王大朋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又转移了话题:“哎,你之前不是说,那个罗菲才是……”   王大朋立刻打断王倩:“罗菲是道哥的未婚妻,仙儿是道哥的老相好,不是一回事。”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你也打住吧,什么未婚妻老相好的,别瞎解释。”   王大朋:“可是刘尚昂就是这么说的呀。”   我摆了摆手:“他的话你也能信。行了,别聊我的事了,你刚才给你媳妇儿打电话了吧,你媳妇儿怎么说?”   王大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回应道:“她正赶过来呢,估计十分钟就到。”   不管王大朋的老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要提前做好放血的准备了,我给刘尚昂打了电话,让他来的时候弄点抽血用的医疗设备,刘尚昂说他的背包里就有。   刘尚昂的背包确实是个百宝箱,我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东西,里面全都有,可我想不明白,他什么要随身带着抽血用的东西呢?   王大朋说他老婆十分钟就到,可二十分钟以后,刘尚昂来了,他老婆还没来,又等了二十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十分讲究的年轻女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这是我老婆,小惠,”王大朋赶紧起身,帮我介绍着:“这位就是道哥,那个是刘尚昂。”   小惠快步走到我对面,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说:“大朋经常说起你们的事呢,今天一见啊,果然不是一般人,气质就和我们不一样。”   她一点也不认生,说话时中气十足。   我冲她笑了笑,问她:“大柱子的事,王大朋都跟你说过了吧。”   听我这么一说,小惠当场就皱起了眉:“大朋说,要么失忆,要么放血,真的没有第三种办法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了,就这两种。”   小惠沉思了一会,抬头看了看赵大柱,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而赵大柱在看到她的时候,则是一脸的嫌弃,从她进来至今,赵大柱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最后,小惠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放血吧。大柱这两年遭了不少难,要是连记忆都没了,那就太可怜了。嗯,放血吧。”   我点了点头:“行啊。”   一边说着,我就拍了刘尚昂一下,示意他将医疗设备拿出来,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针头和皮管,又问王倩要了一个两升的玻璃壶,用来盛血,我看到那个壶上面还是带着刻度的。   刘尚昂找好了赵大柱的血管,准备下针的时候,小惠又变得不安起来,十分焦虑地问我:“要放多少血啊,大柱不会有事吧?”   我说:“估计要放很多血,不过赵大柱的体质特殊,只要放血量不超过一千五,应该没有问题。”   小惠:“一千五?一千五是什么意思?”   我简单地回了一句:“毫升。”   一千五百毫升,正常人如果丢失这么多血液,肯定会休克,我估计,就算是体质特意的赵大柱,也经不住这么大的耗血量。   “我要开始了啊。”刘尚昂手里拿着针头,看着小惠说。   小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七百二十四章 一千五百毫升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意外的发现小惠竟然是个做事很果断的人,他很果断地相信了我和刘尚昂,又很果断地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对我和刘尚昂的信任,应该来源于王大朋对我们两个的信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夫唱妇随”吧,虽然在我的印象中,小惠才是那个在家里说了算的人。   刘尚昂给赵大柱放血的时候,王大朋问小惠:“咱家离得这么近,你怎么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这?”   小惠:“我得化妆啊。”   他们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当初我一边盯着玻璃壶中的血,时不时还要留意一下赵大柱的情况,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别的事。   眼看着玻璃壶里的血越来越多,赵大柱已经变得很虚弱,靠在沙发上,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还不够,必须等到他昏迷过去的时候,才能停止放血。   我眼睛盯着赵大柱,同时朝王倩那边招了招手:“王倩,上饭。”   王倩好像没能理解我的意思,非常疑惑地问:“上饭?”   我朝她点了点头:“对,上饭。多弄点半生肉,五成熟的牛排就行。另外红枣、阿胶这一类能补血的东西也弄一点,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附近有个买羊汤的店,你让人去问问有没有羊血,有的话就买一点,没有就算了。”   王倩站了起来,但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她站在原地,用非常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就催促道:“快去快回,等会这小子该饿了。”   王倩:“要准备很多吃的吗?”   我在屋子里扫了一眼,算上我,总共是六个人,于是对王倩说:“准备十人份的饭。”   虽说表情还带着点狐疑,可王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包间。   赵大柱的样子看上去越来越虚弱,这可把小惠给吓坏了,她坐到赵大柱身边,一边给赵大柱擦着虚汗,一边又不停地问我还要放多少血。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快好了,快好了。   眼看着玻璃壶里的血液就快要一千五百毫升了,赵大柱的体重也就是六十公斤左右,1500毫升对他来说是个坎,如果他是一般人体质,失血1500毫升的时候就该休克了,可即便是他的体质异于常人,当玻璃壶里的血液达到一升半的时候,刘尚昂也必须停止放血。   再放下去,我就不能保证赵大柱会不会有危险了。   当玻璃壶里的血液还差一点点就到一千五百毫升的时候,赵大柱突然脖子一歪,昏过去了。   我赶紧拍了一下刘尚昂的肩膀,让他停下,他也很麻利地拔了针,用医用棉球给赵大柱止了血,而我则快速摸出一张封魂符,贴在了盛血的玻璃壶上,又用一张没有用过的符纸封住瓶口。   刘尚昂检查了一下赵大柱的状况,咂了咂舌,对我说:“失血这么多,这家伙也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他这哪还是体质特意,根本就是非人类啊。话说你拿他的血到底有啥用?”   “赵大柱的血可是宝贝啊,这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对仙儿来说,却是大有裨益的。”我在说话的时候,就留意到小惠朝我投来一道带着埋怨的目光。   我就冲她笑了笑:“我也是看这些血扔了怪可惜,就收集起来了,正好我有个朋友能用得着。”   小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我心里清楚,我把赵大柱弄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对我还是有些埋怨了,如果等一会赵大柱醒不过来,我可就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想着这些,我心里就有点无奈。   没过多久,王倩就端着两盘红枣回来了,说其他的还在做,她已经让人去买羊血和阿胶了。   赵大柱很会赶时候,店员刚把几份牛排端上来,他就睁开眼了。   他还是有些发虚,睁开眼睛以后,就这么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   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从他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精神、心智,就算是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了,可又回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在这些年里做过的荒唐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可能会非常困惑。   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小惠见赵大柱一脸呆滞,变得更加紧张了,她试图和赵大柱说话,我伸手拦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尽管非常担心赵大柱的情况,可小惠还是忍住没开口,就这么一脸担忧地看着赵大柱。   过了好长时间,赵大柱才转动眼珠,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冲他笑了笑,问他:“饿了吧?”   赵大柱的反应有点慢,他沉默了小片刻,才点了点头。   我扶着他坐起来,先把一盘子红枣端到他跟前,让他先吃着,然后又将一份牛排切成小块,给他刀叉,让他自己吃。   刚开始,赵大柱因为身子太虚,好像拿不动刀叉似的,动作非常慢,吃东西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可渐渐的,他吃东西的速度就快了起来,到最后就变成了狼吞虎咽的样子。   小惠看到赵大柱没事,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又变得担忧起来。   我知道,她是担心赵大柱的心智没有恢复,毕竟赵大柱现在吃饭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大柱的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他一个人吃了五人份的食物,却还是不见饱,王倩只能不断地催厨房给这边上吃的。   他现在这么能吃,不是因为胃大,而是在他一边吃下东西的同时,食物中的能量和养分就已经被他吸收,现在他内脏全都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   天生灵根,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天赋。   经历了一个小时的狼吞虎咽,赵大柱终于将手里的餐具一扔,长吐一口气:“吃饱了。”   我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小口,然后对赵大柱说:“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你依然会觉得很虚弱,多吃点就补回来了。”   说完我又问王倩:“厕所在哪?”   王倩指了指门口:“出门左转,走到头就是。”   我拍了赵大柱一下:“你现在去厕所还来得及。”   赵大柱:“什么意思?”   我说:“你听我的没错,现在就往厕所那边走,等会就来不及了。”   赵大柱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推门出去了。   门外的楼廊上传来了他脚步声,他刚出门的时候,这阵脚步声还很缓慢,可没走两部就变成了疾奔。   屋里的人全都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王大朋朝门外看了眼,又回过头来问我:“大柱子这是咋了?”   我说:“赵大柱虽说体质特异,但终究还是个凡人啊,他刚才吃的那些东西,都在肠胃的高速运转中被消化吸收了。可正常人的肠胃,是承受不住那样的高速运转的。所以,接下来这两天,他会一直拉肚子。”   听我这么一说,刘尚昂就乐了:“怪不得你说他还会虚弱一个星期呢,原来是肠胃出问题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这意思,赵大柱失血过多,他要想把丢失的血补回来,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小惠插嘴问我:“大柱的病,真的治好了吗?”   我说:“你觉得呢?”   小惠愣了愣,随后脸上就绽出了笑容。   其实从赵大柱大口吃饭开始,他眼神中的那股混沌就已经消失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我笑了笑,对王倩说:“那咱们也吃饭吧,我有点饿了。还有就是……厚载和他师父的事,就拜托你了。”   王倩笑着点头:“我尽力吧。”   没过多久,赵大柱就捂着肚子,吱吱歪歪地回来了,小惠没吃东西就带着他去了医院。   不用猜也知道,赵大柱现在是急性肠胃炎,虽说刘尚昂的背包里带着药,可他的情况确实比较严重,去医院打点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王大朋也想跟着小惠一起走的,可小惠却执意要让王大朋留下来陪我吃饭,王大朋也没怎么推辞就留下来了。   最近这两三年我一直在外面跑,和王大朋的这次相聚也着实难得。   王倩开的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饭菜的味道差了点。王倩比较推崇他们家厨师做的牛排,可在我看来,这间店的厨师,做其他东西做得还算凑合,唯独牛排做得特别差。   我吃排肉一般吃得比较生,对我来说三成最好,五成也还凑合,超过五成就太老了,可厨师根本就不知道三成熟的肉排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问他要五成熟的,他做出来就是将近六成熟。可毕竟这顿饭是免费的,我也没说什么,就是闷头吃。   吃过饭,刘尚昂将我送回王庄,然后就去准备下墓要用的东西了,王倩说她晚上会联系梁厚载,也不知道由她出面,能不能搞定厚载和李良。   可不管怎么说,李良看到梁厚载有了女朋友,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回到大舅家的时候,冯师兄和冯宵昱还在下象棋,陈道长就坐在他们旁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指点我冯师兄下棋。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陈道长本来也没打算当君子,冯师兄被他烦得不行,怎奈陈道长又是长辈,冯师兄脸上烦,嘴上却没说一句话,只有冯宵昱时不时堵陈道长两句,陈道长权当听不见,继续在我冯师兄旁边指点江山。   大舅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黄大仙坐他旁边,却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呼呼大睡,口水溢出了嘴角,拉出了好长一条银线。   这时候,仙儿牵着小六从里屋走了出来,然后就绕着客厅一圈一圈地转。   我看她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就远远地问她:“仙儿,你干什么呢,罗菲呢?”   仙儿抬了抬眼皮,瞄了我一眼:“我在遛狗……不对,遛黄鼠狼啊。罗菲在屋里玩电脑呢。唉,无聊死了。”   忙碌的时候总想着休息,可真正闲暇了,又开始觉得日子无聊,这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通病。   她一边和我说话,还一点牵着小六在屋子里转,小六一脸懵懵然的样子,好像也无法理解仙儿在干什么。   我拿起了装着玻璃壶的帆布袋子,在仙儿面前晃了晃:“咱们回屋,给你看样好东西。”   仙儿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东西啊?袋子里怎么有股血腥味呢?”   我没回答她,径直进了屋,仙儿赶紧跟了过来。 七百二十五章 牵挂   一进屋,我就看到罗菲靠在椅子上,长长吐了口气,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两个硕大的英文单词:“QuestFailed”。   我不由地挑了挑眉毛:“你怎么把这个游戏找出来了?”   “反正没什么玩的,正好这个我玩过,”罗菲转过头来对我说:“恐暴龙太难打了,我打了一下午都没过。”   我看了看她的人物,说:“新手不建议用长枪,你还是改大剑吧。村里的网速不行,这个游戏没有国服,连外网老是卡。”   罗菲:“大剑走路太慢了,我又不喜欢收刀。你手里拿得什么,怎么一股血腥味?”   “给仙儿准备的好东西。”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帆布包放在了写字台上。   仙儿立即凑过来,解开了带子,将玻璃壶拿了出来。   一看到那个玻璃壶,仙儿和罗菲同时皱起了眉头。   仙儿一脸不爽地问我:“这就是你送我的东西啊,什么玩意儿啊?”   罗菲则问我:“这里面,为什么会有梁厚载的念力呢,还有辟邪符特有的那种灵韵。”   我说:“这些血可是好东西啊,里头不只有厚载的念力和辟邪符的灵韵,还有赵大柱历经十七年吸收的日月精华。”   仙儿问我:“赵大柱是谁啊?”   我说:“说来话长,行了,你把这些血喝了吧。”   仙儿瞪大眼睛,看白痴似地盯着我说:“本姑娘从两百年前就不吃生的东西了好吧。”   我忍不住乐:“那你想怎么着,合着我还得把这一大缸血熬熟了你再喝?我跟你说,这东西对你的好处,可不比养魂玉差。”   听我这么说,仙儿好像有点动心了,可一看到玻璃壶中的血,她又吐了吐舌头,问我:“真的要喝啊,看着就怪恶心的。”   我说:“你还别嫌它恶心,我跟你说啊,这东西可是精贵得很,可遇不可求。要说起来,这个世界上天生就有灵根的人本来就很罕见,而灵根又被外来的念力强行滋养过的,估计全天下也就是赵大柱一个了。”   仙儿撇了撇嘴,又看了看玻璃壶,还是一脸嫌弃的表情。   见她这么抵触,我只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前阵子你总是用狐鞭,消耗过大,连三魂都跟着虚了。这些血啊,不但能养你的三魂,还能提升你的修为,所以嘛,你是非喝不可的。”   仙儿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将玻璃壶抱在了怀里,她看看里面的血,又是不停地皱眉头。   我劝仙儿:“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   仙儿白了我一眼:“一升多呢,怎么一口灌下去?你当我是猪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仙儿还是抱起了玻璃壶,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我和罗菲准备好了毛巾,等着仙儿喝完以后好擦嘴。   玻璃壶里的东西毕竟是血,虽说对仙儿大有裨益,但味道实在是说不过去,仙儿一边喝着,一边大皱眉头。   前后花了很长时间,她终于将一壶血全都喝干净了,然后我就看她晕晕乎乎的,就像是喝醉了一样。   这是正常现象,被血液中的各种灵气滋养,仙儿会因为魂魄太过饱满而产生困意,我立即凑上前,给仙儿擦了擦嘴,催促她去休息一会。   仙儿迷迷瞪瞪地看我一眼,“嗯”了一声,就晃着脚步,歪歪扭扭地走到床铺那边去了。   罗菲目送着仙儿四仰八叉地躺下,随后才问我:“你拿来的这个壶,是装咖啡用的吧?”   我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去王倩开的咖啡厅吃了顿饭,这个壶也是从她那拿来的。”   罗菲眯着眼睛看我:“你们下午出去吃饭了?”   我觉得她的语气稍微带着些埋怨,似乎是怨我出去玩没带她,心里也是一阵无奈,即便罗菲再怎么通情达理,在这种时候,还是会有一些怨言啊。   我冲着罗菲笑了笑,说:“之所以去王倩那,主要目的还真不是为了吃饭,我是想请她帮忙。”   罗菲:“帮忙?”   我沉了沉气,将吃完午饭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当罗菲听说李良回来了的时候,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等我把话说完,罗菲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若有所思地说:“以厚载现在的状态,确实没办法下墓啊。”   我不禁叹了口气:“唉,主要是李良走了这么多年,期间根本没有和厚载联系过,如果他时不时和厚载通个电话,或者写写信,事情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罗菲:“我想,李良大概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点头:“他肯定有苦衷,就看厚载能不能理解他的苦衷了。”   在这之后,我和罗菲都陷入了沉默,好半天没有交流。   后来还是她先松了口气,对我说:“反正厚载的事咱们也使不上力气,就别想那么多了。你帮我把恐暴龙过了吧。”   “我也不太会用长枪,你是回枪还是防枪?”我一边说着,一边和罗菲换了位置,开始操作电脑。   当时罗菲还特意将椅子朝我这边靠了靠,她坐得离我很近,肩膀几乎靠在我背上,刚开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当仙儿的轻鼾声响起,我又想起自己到现在也没给她们一个交代,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吧,我妈叫我们三个出去吃饭,仙儿睡得熟,我们就没叫醒她。   由于提前吃过饭了,我坐在饭桌上,也没动筷子,就这么听其他人聊天。   陈道长还在和冯师兄讨论棋艺的事,我爸妈则和大舅商量,要不要在市里买套房子,大家一起住进去。   顺带一提,当时我爸妈已经搬回了老家那边住,这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民智半开的时代了,对于我克死爷爷这件事,老家的乡亲们不再信,也不再提,也正是因为这,我爸才下定决心搬了回去。   不过听我妈说,我爸和家里的几个叔伯相处得不怎么样,听我妈的意思,那些很少来往的叔伯是看我们家过得好了,妒忌心作祟,经常给我爸使点小绊子。   我毕竟是很少回家,平时叔叔伯伯见了我也还算待见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平时和我爸妈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所以也不好说我妈说的话有多少真假。不过我爸确实是想从老家搬出来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好住的地方。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刘尚昂背着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回来。   一直被陈道长烦得愁眉苦脸的冯师兄撇开了陈道长,问刘尚昂:“东西都准备好了?”   刘尚昂顺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嗯,现在就等载哥了。”   冯师兄似乎知道李良回来的事,听刘尚昂这么说,也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   我看了看刘尚昂的大背包,对他说:“哎,瘦猴,其实我从今天下午就一直想问你,你的背包里怎么还有针管和皮管呢?”   刘尚昂吃了一口菜,回应道:“输血用的。我是怕咱们这边万一有人受了重伤,可以随时采血输血。我、载哥,还有你,咱们仨的血型都是一样的。”   听他这么回应,我就后悔问他这个问题了。当时我妈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时不时地朝我这边瞄上两眼,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我现在最怕的事,就是我离家的时候,我爸妈在家里头担惊受怕,尤其是他们听说了这个行当里的凶险之后,那份牵挂和担忧,每天都在不断地加剧着。   我刻意避开我妈的目光,做出一副专心吃饭的样子,一直到吃完饭,我妈都没有说什么。   吃过饭,冯师兄让师嫂先带着冯宵昱回家,他则留在大舅家等着我们。   晚上十二点,仙儿一醒,我就脚上了罗菲、刘尚昂,以及冯师兄,打算到长山街那边守着,盯着地宫入口的情况。   当时我爸妈原本都已经睡下了,大舅还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们离开的时候,大舅冲我们无声地笑了笑,又冲着我们点头,我也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想吵醒熟睡中的爸妈。   可就在我们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我妈却从屋门那边伸出了头,远远朝我这边喊:“阳阳!”   我心里紧了一下,转过身,给了我妈一个笑脸。   我妈站在门口,沉默了一小会,后来抬起手来朝我挥了挥:“在外头……可得注意安全啊。”   我站在门口,给了我妈一个安慰似的笑容:“放心吧。”   我妈肯定还是放心不下的,可她还是退回了屋里,轻轻合上了房门。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院门。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罗菲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脸庞上最柔和的轮廓完整衬了出来,仙儿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罗菲你想啥呢?”   罗菲冲着仙儿笑了笑,说:“我就是挺羡慕有道的,能有家人惦念着,真的挺好。”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罗菲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虽说这些年罗老汉待她视如己出,可两人间毕竟没有太深的血缘关系。   仙儿和罗菲认识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罗菲家里的情况,还问罗菲:“你的父母呢?”   罗菲脸上带着笑,可语气却有些寂落:“他们走了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仙儿愣了一下,随即又拍了拍罗菲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说:“唉,你算不错的了。你看我,我虽然知道自己爹妈长什么样,可一点都不愿意想起它们来。”   刘尚昂很好奇地问她:“为啥?”   “我刚成年那会,我妈就出轨了,”仙儿恨恨地说:“后来有一年山上闹饥荒,要不是我师父发现了我,我爹差点把我当口粮给吃了。”   刚成年,遇到师父之前……换句话说,那时候的仙儿还是一只老林子里的小狐狸啊,它的父母也是在林间野道上窜行的野兽。   刘尚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就听他问仙儿:“在动物的世界里也有出轨这一说吗?”   仙儿白他一眼:“你懂个腿子,我们狐狸可是一夫一妻,只要有了配偶就要白头偕老的。哼,所以说那只母狐狸很讨人厌,竟然抛下我和那只公狐狸,跟着别的公狐狸跑了。” 七百二十六章 九天四象死气居正 ???????????? 七百二十七章 七人两队   刘尚昂立即从口袋里拿了一串钥匙给我:“换了,这是新锁的钥匙。”   我将那套钥匙交给仙儿,将银饰店的具体位置详细告诉她,她本来就对这些亮晶晶的小物件很喜欢,现在把整个银饰店都交给她,她顿时就变得兴奋起来。   我告诉仙儿,以前的店员刚刚被我们辞退,我现在需要招一个新人,让她看着办,这下她更来劲了,一直嚷嚷着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让她招人,那肯定是错不了的。   眼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困得浑身难受,就没再跟她聊,庄师兄走了以后,我就抓紧时间睡了。   梁厚载和李良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回来的,当时我还在睡觉,听见门外传来嘻嘻哈哈的一阵笑声,才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过了几秒钟,房门被打开,梁厚载和李良就站在门外,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毫不做作的笑容。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们会住在这里,梁厚载侧着身和李良说了句话,我脑子还没完全醒过来,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他回过身来朝屋里看的时候,我才被他那一句“你们怎么在这?”给彻底唤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冲厚载笑了笑:“你现在怎么样?今天能下墓吗?”   梁厚载显得有点尴尬:“能啊,这两天……浪费大家时间了。”   这时李良也进了门,他看到我,给了我一个略带感激的眼神。   我刻意忽略了他眼神中的感激,只是很礼貌地冲他笑了笑,恭敬地叫一声“李爷爷”。   李良也冲我笑了笑,说:“你们这次下墓,我也不掺合了,我现在道行不行了,跟着进去也是添乱。”   我胡乱穿着两件衣服,从睡袋里爬起来,李良和厚载则匆匆离开了屋子,关上了门。   为什么要匆匆离开?因为仙儿和罗菲也醒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家,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给她们腾出收拾打扮的空间来。   当我拿着牙刷和毛巾离开房间的时候,刘尚昂也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   梁厚载和李良就在外面等着我们,我的视线从他们两个中间掠过去,还看到了正拎着两大包油条朝我们这边走的冯师兄。   冯师兄一看见我,就笑着冲我喊:“油条在我车上放了一个小时,不酥了,好在豆浆还是热的。”   我看到冯师兄穿着大裤衩、人字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说起来,自从冯师兄调到地级市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上一次和他一起行动,还是多年前在乱坟山底镇压尸魃的那次。   冯师兄来到我跟前,看了看周围的人,说:“咱们这些人,就是这次行动的所有成员了吧?”   李良说:“我不跟着去了,邢伟和你们一起下去,估计他还得再带两个帮手。”   在李良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就接过了豆浆和油条。   正好在铁皮房旁边有个水池,我和刘尚昂就靠着水池洗刷,一边洗刷,一边听李良讲解墓里的情况。   其实他们上次下墓的时候走得也不深,李良说,他现在也不太清楚那个墓穴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构,只知道这个墓穴距今至少有三千年的历史,至于墓穴里的那些文字,也来自于一个在三千年前就已经灭绝的古老氏族——女鹳。   乍一听到“女鹳”这两个字,我先是觉得耳熟,迟钝了一两秒钟之后,我立即回头望向了梁厚载,梁厚载也用十分吃惊的眼神看着我。   在淮河青铜墓,我们就发现过一种刻着虎足兽头鸟的铜牌,那种倒立的怪鸟,就是女鹳氏族的图腾。   这个最早出现在昆仑山中的古老部落,先是在淮河流域中段出现了他们的足迹,如今他们的足迹又出现在了山东。   那样一个落后的氏族是如何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出现在了这两个地方。   梁厚载问李良:“师父,你以前听说过女鹳这个氏族吗?”   “当然听说过,”李良说:“这个氏族虽说神秘,但他们在巫术方面的造诣是很高的,咱们夜郎国的古巫术,可以说,有很大一部分是承袭自女鹳氏。据说,这个氏族的祖先,来自于上古时代的两个大部族:女娲、巫咸,但没人知道这两个大部族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亲,也不知道和亲产生的后代为什么要脱离原本的部族,到昆仑山中隐居。”   梁厚载:“可是师父,你当初给我的那两本书上,没有关于女鹳氏的记载啊,既然咱们这一脉的巫术大多承袭自他们……”   没等梁厚载说完,李良就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嘴上说着:“其实我本来准备了三本很厚的书,打算一起邮寄给你来着。可是这三本书都太厚、太重,我寄包裹的时候钱不够了,就挑了两本比较重要的寄给你了。你也知道,后来我遇上了那些事,也没办法和你联系,剩下的那本书,就一直没机会寄。”   因为李良寄包裹的时候没带够钱,以至于梁厚载丢失了一小部分传承。   我不知道这样理解对不对,可如果因为这种原因丢了传承,那绝对是一件很蛋疼的事。   可惜、悲催、无奈、尴尬,我觉得这些词汇都不足以给这件事定性,还是“蛋疼”这个词最为贴切。   梁厚载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李良则继续对梁厚载说:“女鹳氏的文字和古夜郎国的文字很像,你一看就能看懂,下墓以后,一定要仔细看那些文字,上面的内容很重要。还有就是,要留意墓道里的石砖,有些砖头是中空的,像那样的砖千万别用力去按,那极可能是机关的触发器。”   梁厚载挠了挠头皮:“里面的机关很多吗?”   李良:“应该不少吧,不过在那个墓穴里,最麻烦的不是机关,而是洞神。我反正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们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我简单地洗漱过之后,就拎走了梁厚载手上的早餐,正好仙儿和罗菲已经从屋子里出来,我就拿着油条和豆浆到屋里去吃。   厚载和李良早在回来的时候就吃过了早饭,他们两个随便找了马扎坐在附近,冯师兄则凑在我旁边,将这次下墓的目的已经一些注意事项向我一一陈述了一下。   对于他口中的那些“注意事项”,我实在提不起兴趣来,下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知道该注意些什么,可冯师兄还拿我当个孩子,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我也忘了他嘱咐我要注意什么了,只记住了这次下墓的目的。   冯师兄说,他前段时间仔细查看过长山街这边的风水格局,能确定出墓穴中有一个非常庞大的“风洞”,我们这次下墓,就是要找到风洞,将里面的东西镇住,这样一来,长山街那边的风水局就恢复正常了。同时冯师兄也说,一旦风洞里的东西被镇,墓穴就很有可能崩塌。   我问冯师兄风洞是什么,冯师兄说,有可能是一个很深的洞窟,也有可能是一条很长的隧道,总是就是一个走风的通道,而且风势特别强。   除了风洞,冯师兄推测墓穴中应该还有大量的干沙,也就是干透的沙子。   之前我曾和大伟一起下墓看过一次,里面的潮气是很重的,哪来的干沙呢?   冯师兄只是说,如果墓穴里没有大量干沙,长山街这边的风水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至于潮湿的墓穴里为什么有干沙,他就说不清楚了。   我这边刚吃完饭,大伟就带着刘大喜和毛小希过来了,他们早就吃过东西,这次过来,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行动。   “收拾收拾东西,这就下墓吧。”我擦了擦嘴,这么对大伟说。   大伟也麻利,立刻带着刘大喜和毛小希朝墓口那边去了,我和刘尚昂快速清点了一下物资,叫上梁厚载和冯师兄,在墓穴入口和大伟他们集合。   冯师兄、梁厚载、刘尚昂、大伟,加上刘大喜、毛小希和我,总共七个人下墓,冯师兄跟着进去主要是为了勘察墓穴中的风水格局,我和梁厚载还是干我们的老本行,刘尚昂和大伟他们四个则全部都是带枪下墓。   我们这边准备进墓的时候,仙儿和罗菲才刚刚洗漱完,朝小屋那边走。   罗菲会时不时地朝我们这边看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仙儿则没事人似的,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墓里头的情况。   其实我知道,罗菲之所以担心,主要是担心冯师兄他们。这一次,我和梁厚载、刘尚昂一起下墓,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危险,至少我们三个都能活着出来,只要我们不出事,其他人的死活就和仙儿没关系了。   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仙儿和罗菲会跟在我们后头偷偷下墓,为此,我还特地嘱咐庄师兄看好她们,千万别让她们跟下来。   庄师兄掐着手指头推算了一会,笑着对我说:“你放心吧,她们两个不会下去。”   这句话也算是打消了我心里的疑虑。   十点钟,烈日让这个小城市再次变得灼热起来,刘尚昂最后一次清点了物资,我们分成两队,依次下墓。   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一队,剩下的人一队。   我们走在前面,主要职责是打前站、蹚雷、排除危险,而大伟和他带来的两个精兵,主要任务则是保护冯师兄。   这是庄师兄的提议,他说,如果像这样分成两队,探墓的过程会顺利一点。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屯蒙那一脉的传承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做出的一些决定,在我看来真的完全无法理解。   虽说是分成了两队,可我们之间间隔的距离不超过五米。冯师兄他们走路的时候,我能很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沿着软梯向下爬的时候,我一直留意着梁厚载的情况,还好,他没有像当初滑索的时候那样昏过去,虽说整个过程稍显吃力,但他还是顺利地到达了地面。   下了软梯,就是那一大片浮雕,梁厚载说,他也不知道浮雕上的动物是什么,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没有了仙儿的狐火灯笼,我们只能打着手电前行,跨过大片浮雕,又穿过了近百米长的黑暗区域之后,我们再一次回到了那面刻满古文字的巨大石壁前。   我拿手电光在石壁上晃了晃,问厚载:“这些文字,你能看懂吗?” 七百二十八章 潮气弥漫   “是女鹳文,”梁厚载走到我身边,用手电照亮了石壁上的文字,一边说着:“昨天晚上,我师父就对我说过,女鹳文和夜郎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夜郎文的词汇更加丰富,文字的数量也比女鹳文更多。”   换句话说,他要想读懂石壁上的文字,没有任何困难。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上面的内容,我看到他慢慢皱起了眉头,但没敢打扰他。   过了很长时间,梁厚载才开口对我说:“这上面……也提到了夜魔。”   我:“具体是怎么说的?”   梁厚载:“女鹳人的语言习惯和现代人差别非常大,我需要整理一下措辞。”   在这之后,又是好一阵的沉默,梁厚载反复将石壁上的文字看了几遍,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上面说,在这个墓穴的最深层有一个洞神,它和夜魔一样,也是天地阴气所化。另外还说了一些洞神曾犯下的罪孽,从它做过的那些事来看,它的破坏力,远没有夜魔那么惊人。”   我问厚载:“它都做了什么事?”   梁厚载说:“就是吃人啊、扰乱夏朝的宫廷啊、或者是盗取良家妇女一类的,看它做过的这些事迹,我倒觉得,它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妖。可问题在于,石壁上说,洞神是非常危险的,不幸见到它真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洞神……和湘西那边所说的洞神,是一个意思吗?”   梁厚载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是一个意思。而且在这个墓穴里,不只有洞神,还有落洞女。”   都说湘西有三邪:赶尸、放蛊、落洞女。   赶尸和蛊术都好说,所谓的落洞女,也叫落花洞女。   在当地的一些老部落里,有些眉清目秀的漂亮女人一旦年过芳华,就会得一种类似于失心症的怪病。她们面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上散发着一股馨人的芳香。这些呢人每天不停地抹桌擦椅洒扫厅堂,把一个原本破败的家收拾得纤尘不染。进入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   按照当地的说法,这些女子的已经将自己嫁给了不食人间烟火却救人于水火的洞神,从此不再为世俗的男子动心,只需小心地保护好自己的美丽娴静,等着她的神选好了吉祥的日子来迎娶她。   当那个日子到来的时候,幸福中的女子含笑而逝,但她们始终不渝地保持了自己的姣好容颜。.   以上是百度百科上对于“落花洞女”的解释,而这样一个解释,基本上是贴合实情的。   落洞女将自己嫁给洞神,等到洞神去迎娶她们的时候,她们的魂魄就会被洞神收走,只剩下一具没有知觉的躯壳。   其实有一些所谓的落洞女只是患了妄想症或者被人下了蛊,真正的落洞女在丢魂之后,尸体可以万年不腐,村民不能随意处置她们的尸体,必须小心地埋在河流交会的地方,等到大山崩塌、河流干枯,她们的肉体才会和洞神一起消逝。   有些人将落花洞女看成是贞洁和美好的象征,但我从来不这么想,我觉得,如果洞神真的是救人于水火的善神,就不会让这些正直芳华的女人如此悲惨,更不会勾走她们的魂魄。   而且从石壁上的文字来看,眼下这个潜藏在墓穴深处的洞神,就不怎么善良。   我问梁厚载:“你见过洞神吗?”   梁厚载:“我十岁就离开湘西了,哪有机会见洞神啊,别说是洞神了,我连落洞女都没见过。”   我:“真的有落洞女啊?”   梁厚载:“不知道,不过既然这些文字中提到了洞神,落洞女应该也是存在的吧。”   我咂了咂舌:“还有其他信息吗?”   梁厚载又看了一遍石壁上的文字,对我说:“最后那段文字,好像不是建墓者刻上去的,上面说,只要走到彼岸花开的地方,就离洞神不远了,到了那里,就不要回头。”   我顺着灯光看到了石壁上的最后一段文字,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梁厚载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对我说:“这些文字的措辞方式和语言表达方式,都和古代的中原人一模一样,就像‘彼岸花’这个词,用了三个字来表示,如果依照女鹳族的习惯,这样的词汇最多由两个字构成,一个字代表‘彼岸’,一个字代表‘花’。再说了,三千多年前的人,知道彼岸花是什么东西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对于看不懂这些古文字的我来说,石壁上的文字至少在表面看来是没有区别的。   我的意思是,这些文字不管是大小、刻痕的深度,还是刻字的工艺,就是一模一样的。   这好像是刻下最后这段文字的人所做的掩饰,她大概不想让人知道她来过,并给后人留下了提示。   不用猜也知道,刻下最后这段文字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一世祖了。   梁厚载对我说:“从这里到彼岸花生长的地方,要走很长一段距离。”   我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点了点头:“既然路很长,那咱们就别耽搁了,动身吧。”   说话间,我回过头去朝大伟他们那边看了一眼,他们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我望向他们的时候,冯师兄朝我这边挥了挥手,似乎是在示意我不用担心他们。   我也没再废话,在石壁上打了打光,找到了被李良他们打开的那扇石门,缩着身子钻了进去。   进门的时候,我给梁厚载使了一个眼色,又指了指冯师兄他们,示意厚载时刻留意他们的情况。梁厚载读懂了我的意思,冲我点了点头。   一进石门,立刻就能感觉到一股非常混乱的炁场,阴气、阳气、尸气、煞气、戾气,几种炁场胡乱混在一起,让人心生烦躁。   梁厚载也感应到了这股炁场,就听他在后面对我说:“再往前走,应该会遇到机关,小心点吧。”   我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随着我们渐渐深入,地上又出现了蛇形浮雕,同时我也发现,有些用来铺地的石砖是空心的,脚踩在上面的时候,会传来非常空洞的声音。   由于担心这些空心砖是某些机关的触发器,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拿出青钢剑,每次迈步之前,都要敲一敲前方的地面,确认是实心的以后才敢踩上去。   刚开始,空气中夹杂着很重的潮气,就像是有大量细密的水珠漂浮在空中,我们进来以后,那些水珠又粘在了我们的皮肤上。   皮肤上敷了潮气以后,总有一种很粘腻的感觉,而且脖子还微微发痒。   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刘大喜和毛小希正用手背去蹭自己喉咙上的皮,光线很暗,我只能隐约看清他们的动作,同时也能听到毛小希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这两个人的情况不太对劲。   我立刻停了下来,将手电光打向了刘大喜和毛小希那边,一边冲他们喊:“刘大喜,毛小希,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被我这么一喊,他们两个立即停了下来,大伟和冯师兄也停下脚步,纷纷转头朝他们那边看。   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大伟就让刘大喜和毛小希走在最后面,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他们两个要第一时间为前面的人提供火力掩护,另外,毛小希要兼顾着警戒后方的情况。   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个走在两支队伍的最后方,除了我,离他们更近的冯师兄和大伟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   这时候刘大伟还在用手臂去蹭脖子上的皮,我离得远,只看到被他蹭过的地方立即变得十分粗糙,就像是皮肤上出现了锈迹一样,大伟则快速走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别蹭了!”   刘大喜露出一副很难受的表情:“痒啊,抓心挠肝地痒!”   我也赶紧跑到刘大喜跟前,就看见他的脖子上起了厚厚一层疹子,毛小希脖子上也起了一些小疙瘩,情况远没有刘大喜这么严重。   就在我查看刘大喜情况的时候,刘大喜又抬起了手,要去挠自己的脖子,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又凑到他脖子上仔细看了看,有些疹子已经被他挠破了,有少量血液从破口中渗出来。   我问刘大喜:“你是过敏体质吗?”   刘大喜忍着痒,很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吧,可就是皮肤容易过敏,别的没事。”   “厚载,辟邪符!”我转过身,冲梁厚载喊了一声。   梁厚载立即立即跑过来,将一张叠成三角形的辟邪符放在了刘大喜口袋里,刘尚昂也拿着一个手指粗细的小药瓶过来,将瓶里的药粉分别撒在了刘大喜和毛小希的脖子上。   我问毛小希:“你应该不是过敏体质吧,你怎么还蹭脖子啊?”   毛小希说:“进来以后就觉得脖子上就像是用小肉针扎似的那么痒,我看大喜用手蹭了一下脖子,就觉得自己也痒得不行,所以我也蹭了两下。”   要么我不愿意带着这些新兵蛋子出任务呢,你一个不留神,他们就会做出一些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其实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无奈地皱起了眉,对他们两个说:“我知道你们痒,我的脖子也痒,可这时候你再痒也得忍着。这地方的邪气这么重,你蹭一下起疹子,蹭两下疹子就破了,再蹭、再抓、再挠,你们脖子上的破口就越来越大。到时候邪气就会顺着你们的伤口进入血液,再由血液进入经络,一旦你们的经络被邪气污染,运气好了,弄个终生残疾,运气不好,那就是当场毙命,谁也救不了你们。”   刘尚昂来到毛小希跟前,在他脖子上撒了药粉,问他和刘大喜:“不那么痒了吧?”   刘大喜和毛小希纷纷点头,但没说话。   大伟见自己带来的兵出了差池,面子上好像有点过不去,带着很大的火气冲刘大喜和毛小希吼:“你们两个长点心!”   他这么一喊,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打算继续朝墓穴深处进发。   走过冯师兄身边的时候,冯师兄冲我笑了笑:“你的脾气比柴师叔当年好多了,这要是搁到柴师叔身上,这两个小子估计要挨巴掌。”   我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来到大伟身边的时候,我又对大伟说:“大伟啊,你带进来的人,你可得照看好了。” 七百二十九章 地面崩塌   大伟先是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又对我说:“上一次我们和李良进来的时候,这里头的潮气虽说也很重,可没想今天这样,一沾到身上就让人浑身发痒啊。”   我问大伟:“你们上次是什么时候进墓的?”   大伟想了想,说:“大概是下午两三点钟吧。”   我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一刻,就在十五分钟之前,天地间的阴阳大气出现过一次剧烈的波动。一天中的阳气达到顶峰,而一天中最为精纯和活跃的阴气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之后,阳气开始转弱,阴气慢慢占据主场。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大炁变化,让墓穴中发现了一些异变。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墓穴中的炁场,此时,醇厚的阳气正有慢慢衰弱的趋势,而原本最弱的阴气,正在渐渐变强。   看样子,这个墓穴中的炁场变化,似乎和天地间的阴阳大炁有着相同的规律。   在天地间出现强阴的时候,墓穴中的阴气应该也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狂躁,虽说它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可光是那一瞬间的狂躁,就能让整个墓穴发生巨大的变化。   想到这,我就对梁厚载说:“分一分辟邪符吧。”   梁厚载也没二话,立即为除了我和他之外的所有人分发了辟邪符,一人三张,一张贴在背上,一张叠成三角放在口袋里,剩下一张留着备用。   等他分完了符箓,我才招呼大家继续向前走。   大约前行了一百多米以后,地面上已经看不见浮雕,地板换成了粗糙的大块石砖,我用青钢剑探路的时候,地面上也已见不到空心砖。   同时我也能感觉到,随着越来越深入,潮气正变得越来越弱。   大伟在后面晃了晃手电,将天顶照亮,一边喊着:“前头有一些机关,因为年头太久已经不能用了,不过李良说,还是要小心点,走路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些机关。”   借着惨白色的手电灯光,我就看到天顶和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一些石刀,那就是用几千斤重的扁石打造成的巨大刀扇,我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但我知道,这些石刀虽然看起来不算锋利,但重量惊人,如果天顶上的石刀突然砸下来,以人类的身体硬度,肯定被当场砸成肉泥。   我大体估测了一下天顶上那些石刀的数量,至少在三位数以上,而且分布密集,两两之间的间距很小。如果偶尔有一两扇石刀落下来还好说,我们至要稍微警惕一点就能躲开,但如果它们同时落下来……那就麻烦了。关键是这地方年久失修,天顶上已经出现了大量裂痕,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崩塌。   这时大伟又在后面说:“上一次我们就走到这里,李良说前面的情况很复杂,就没让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刚想问问他上次深入到什么位置来着,没想到他倒是先开口了。如果李良他们走得更深一点就好了,这样一来,大伟至少知道天顶上的那些石刀结实不结实。   刘尚昂看了眼破裂的天顶,不由地咂了咂舌:“都碎成这样了,弄不好要塌呀。”   我说:“塌不塌咱们都得过去。”   说完,我又转过头,对大伟他们说:“等会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能开枪。”   枪声容易引发石壁震荡。   大伟和冯师兄同时冲着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对大伟和冯师兄还是比较放心的,我担心的是刘大喜和毛小希。   但我也没再多说什么,给刘尚昂和梁厚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两个跟上,随后就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石刀遍布的那片区域。   这个墓穴里的炁场好像是分段式的,刚进墓时,什么邪气都没有,初见浮雕的时候,空气中突然出现极为浓郁的尸气,而过了石壁之后,又是几种不同炁场混杂在一起,当我第一只脚踏入石刀覆盖的区域时,周围就只剩下阳气了。   不仅如此,就连潮气也快速消退,代之以极度的干燥。   我也是这时候才察觉到,天顶上的那些裂痕,明明就是被干裂的。   在如此干燥的环境里,确实有可能存在冯师兄所说的“干沙”,在这里我不得不佩服冯师兄在风水堪舆上的造诣,在下墓之前,他竟然就能确定,在这样一个原本因为靠着河道而潮湿无比的墓穴中,一定存在干燥的沙子。   不过眼下也不是感慨的时候,我落脚的时候,就发现地面已经变得很脆了,以我的重量,地面随时都有可能被踩塌。   毕竟谁也不知道在这些石板下方有什么,所以在走动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   我稍稍压低了身子,一步一步,每一步踏出去的时候都是极度谨慎,刘尚昂他们跟在我身后,我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每个人的脚步都非常轻、非常慢。   七个人,七只手电,在大家移动的时候,七道光柱就在墓道中胡乱晃动着,它们时不时会落在黑暗中那些不易察觉的小角落。   我发现墓道的角落里立着一些大概半米多高的小石碑,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梁厚载当然也看到了那些石碑,但他没有停下来查看,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刘尚昂后面,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横着一张石刀,它是从天顶上掉下来的,落地以后就砸穿了地上的石板,直接陷入了地面。   我停下了脚步,朝前方的天顶上打了打光,就看见那里的石刀有不少都已经脱落了,它们落地以后,全都砸穿了地砖,直直地切进土层中。另外,我留意到每一个落地的石刀附近,都有一块砖是深深陷入地面的。   那些砖没有被石刀砸中,就是整个陷进了地面。   看样子,当初一世祖来到这里的时候,曾踩中的地上的机关,才导致了石刀落地,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以一世祖的能耐,我不相信她会在这么简单的机关面前栽跟头。   刘尚昂在后面拍了我一下,然后他就将手电光打在了其中一个落地的石刀上,我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他,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那个石刀。   他是让我仔细看一看那个石刀。   带着疑惑,我将视线重新转到了那个石刀上,就发现在石刀的边缘刻着一行古代文字。   其他的石刀上都是光秃秃的,唯独这一个刻了文字,但我根本看不懂这些文字的含义。   这时梁厚载小心翼翼地来到我跟前,他也朝那个石刀上打了打光,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刚开始,他还是一副沉浸在思索中的表情,可过了几秒钟,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惊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梁厚载就抓住我的刘尚昂的手,又转身大喊一声:“快跑!”,随后他就突然迈开了脚步,开始朝着墓道深处狂奔。   他跑得急,我先是被他带得趔趄了一下,之后也迈开步子疾奔,这时候身后也传来了大伟他们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我也不清楚梁厚载刚才发现了什么,要突然催着大家前进,但我现在也没别得选择,只能无条件地相信他。   那些镶嵌在地面上的石刀成了我们奔跑中的障碍,梁厚载大概是觉得要绕过它们太费时间,每次都是劈着腿跳过去,我挣开了他的手,也学着他的样子跨过一道道石刀。   每次我落地的时候,脚掌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本来就快要裂开的地面顿时就是一阵轻颤,可天顶却比我想象中要结实,七个人散碎而激烈的脚步声没有引发它的崩塌。   我心里就在想,看样子,这个墓道比我想象中要结实得多啊,可为什么梁厚载跑得这么急,就好像不快点离开这里,我们都会送命似的,石刀上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让他这么紧张。   大约奔跑了一分钟左右,我们的速度已经没有刚开始疾奔时那么快了,也就在这时候,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扇被打开的石门。   不对,不是被打开,而是被破坏,在黑漆漆的门洞周围,散落着一些门板的残骸。   “先别进去!”梁厚载大喊一声,人已经到了门口,他用最快的速度停下、转身,又伸出手,快速将我拉了他跟前。   我刚一停下,他就快速对我说:“贴墙站!”   我没敢犹豫,立刻将后背紧贴着墙壁站立,刘尚昂跑过来以后,也做了和我同样的动作。   在刘尚昂之后,大伟和冯师兄也冲了过来,刘大喜和毛小希跑在最后,就在他们两个眼前就要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听到头顶上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墓道中原本只有喘息声和脚步声,那声音出现得非常突兀,当时我的直觉就告诉我:要出事!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我快速伸出手,一把扯住了刘大喜和毛小希的领口,猛地发力,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拉到了跟前。   他们两个刚刚贴到我跟前,天顶上又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大捧大捧的黄沙就沿着天顶上的裂痕落了下来,我几乎没办法睁开眼睛,只是隐约看到刘大喜和毛小希身后落下了一个硕大的影子,我知道,那是天顶上的石刀掉下来了。   落沙越来越多,我闭上了眼睛,就感觉到两只手上突然一沉,刘大喜和毛小希好像失去了立足点,悬在了空中,我不敢泄力,用力将他们拎住。在这时候,我又感觉到脚下有风力扬上来,似乎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条路真的崩塌了,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深渊。   过了好一阵子,头顶上不再落沙,我才晃了晃头,将脑袋上的沙子晃下来,随后睁开了眼。   眼前的情形和我想象中一样,地面果然已经崩塌了,只有我们脚下站立的这块砖还是完好的,从这里向前延伸近百米,是一个长方形的深渊,手电的灯光根本照不透里面的黑暗。刘大喜和毛小希现在双脚悬空,要不是我拎着他们,他们已经坠入深渊了。 七百三十章 地下沙漠   太险了,我们只要稍慢一步,现在都已经没命了。   梁厚载长吐了一口气,他恐高,不敢注视脚下那片黑暗,两眼一直看着头顶上方,快速沿着墙壁挪动两步之后,就钻进了墙上的门洞。   刚才梁厚载还说不着急进去,现在他自己都已经钻进去了,我也打消了顾虑,拖着刘大喜和毛小希进了那个门洞。   虽说我从小就练手上功夫,胳膊上的力气还算不错,可刘大喜和毛小希毕竟是两个大活人,我将他们两个放下以后,两条胳膊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酸。   此时梁厚载正用手电照亮周围的情形,我就看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两人高的硕大石碑,上面也刻满了文字。   我走到梁厚载身边,也拿着手电扫了扫周围。   这似乎是一个大型的墓室,不管手电朝着哪个方向照,光束都无法穿透黑暗。空气异常干燥,我感觉脸上的皮肤都快被干裂了似的,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还堆积着大量的沙子。   梁厚载仔细看了看石碑上的内容,对我说:“这是一个沙漠。”   沙漠?在地下?   我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梁厚载,刘尚昂就拍着头上的沙走了过来,一边问梁厚载:“那个石刀上到底写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就开始跑了?”   梁厚载说:“那段文字是道哥的一世祖留下的,她说,那片石刀遍布的区域是墓穴中的第一个死地,入者必死,唯一的活路,就是死地尽头的最后一小节路面。”   我环抱着双臂站在梁厚载身边,慢慢皱起了眉头。   梁厚载笑得有些尴尬:“我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也不清楚‘最后一小节路面’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我看到了那扇被破坏的石门才知道,你一世祖的意思就是让咱们贴墙站。”   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些,我是在想,如果说被石刀覆盖的区域是一片死地,入者必死,为什么一世祖在进入那里以后,还有功夫在石刀上刻字,而且可以确定,一世祖在刻完那些文字以后,是安安全全离开的。   大概是见我长时间没说话,刘尚昂就在一旁问我:“想什么呢?”   我稍稍回神,将心里的另一个问题问了出来:“既然庄师兄说,这个墓穴对于女人来说是大凶大恶的,但凡是个女人进来,都无法活着离开。那我一世祖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冯师兄听到了我的话,他凑了上来,问我:“听你这意思,咱们的一世祖是女的?”   他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在寄魂庄,知道一世祖是女儿身的,只有守正一脉的历代掌门。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冯师兄,冯师兄盯着我看了一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装模作样地咳嗽两下,说一声“你们聊”,然后就快速走开了。   我目送冯师兄走远,就看到刘大喜和毛小希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什么。   我知道,他们大概是想谢谢我刚才救了他们的命,但我不打算接受这份感激,救他们是我的责任,他们跟着我下墓,是打算为我提供助力,而我则需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虽然就目前来说,我还不能确定刘大喜和毛小希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这时梁厚载开口对我说:“我想,咱们也不能用看待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你的一世祖吧,她身上有太多秘密,不是咱们可以推敲的。其实我刚才就在想,为什么你的一世祖说,唯一的生路就是最后一小节路面呢,既然石门已经被破坏,咱们只要钻过门洞,不是一样可以逃过一劫吗?还是说……如果咱们在地面塌陷的时候进了这个地方,一样会死?”   我调侃似地笑了笑:“也许一世祖在刻下那些文字的时候,还没有破拆那道门。也许,咱们根本就不该进来,不管咱们刚才能不能找到生路,只要进了这里,依然会死。”   刘尚昂忍不住戳了我一下:“我靠,你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还打算活到明年,和萧壬雅结婚呢?”   我问他:“你和壬雅明年就结婚啊?我们俩好像都没到优生优育的年龄吧。不是,话说你们俩怎么突然就决定要结婚了呢?”   刘尚昂赶紧转移了话题:“我刚才听后再说,这地方是个沙漠?地底下怎么会有沙漠呢?”   刘尚昂成功了,他这么一说,我和梁厚载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身旁的石碑上。   梁厚载重新看了看石碑上的文字,我也照了照那块石碑,由于这里的空气过于干燥,石碑上也出现了大量裂痕,有一段裂痕比较宽,以至于刻在那片区域的文字都变得无法辨认了。   过了一阵子,梁厚载才对我说:“后半部分文字也是你一世祖刻上去的。前半部分文字主要说了这片沙漠的成因,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阴阳失衡,导致了这里的泥土干枯,变成黄沙。而后半段文字则说沙漠中埋着很多有意思的石碑,并提到了‘血咒’,上面说血咒是一种非常厉害的诅咒,但也是进入‘花池’的关键。有一部分内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估计那些文字应该是对血咒和花池的解释。嗯,我估计,所谓的花池,应该就是开满彼岸花的地方。哦,对了,你的一世祖还着重强调了一下,这里确实有一个沙漠。”   我想了想,说:“一世祖不是生活在东西汉交接的那个年代吗,那时候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土,一世祖不太可能知道‘彼岸花’是什么东西吧。”   梁厚载:“应该说,佛教传入中原,正好就是在你们一世祖生活的那个年代,既然她在石碑上刻下了彼岸花这样的词汇,就说明你们一世祖要么和佛家的人有过接触,要么就是研究过佛家的经典。”   冯师兄虽然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可他应该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听我们三个谈话,这时他也凑了过来,对我们说:“一世祖一直活到了汉明帝时期,当年从天竺流入中原的第一本佛经,就存放在咱们寄魂庄的外阁中。”   我说:“哦,师兄你说的是那本写满梵文的古籍吧?”   冯师兄立即点头:“对,就是那本古卷。如果一世祖说墓穴里有个开满彼岸花的地方,那里一定就是开满了彼岸花。只要是提到风水,一世祖从来都是非常严谨的,从她留给我们豫咸一脉的那些传承上就能看得出来。而她说这里是一片沙漠,呢这里就一定有片沙漠。”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随后厚载又看了看石碑上的文字,说:“她不只一次强调了这里确实有个沙漠,还有一词看上去像是……流沙,那个词汇被裂痕拆开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流沙。”   冯师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流沙……确实有可能啊,我之前推演过这一代的风水,地表以下的干沙,的确是在流动的。之前我还觉得奇怪,既然是干沙,就不应该沾水,既然沙子不在水中,又怎么流动呢?如果沙漠之中存在流沙,那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唉,沙漠中有流沙,岂不是非常危险,可冯师兄现在好像完全沉浸在了他的风水学说上,他看起来挺兴奋的,好像是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推演没错而感到兴奋。   他们豫咸一脉的人好像都是这样,一提到和风水有关的东西就容易着迷,李壬风是这样,包师兄是这样,现在冯师兄也是这样。   我不得不打断冯师兄的思路:“师兄,如果这个地下沙漠中存在流沙,咱们该如何判断流沙所在的区域,又如何避开它呢?”   冯师兄想了想,说:“嗯,沙漠最大的特点,其实就是难以预测,它的地形是多变的,流沙也未必会出现在某个特定的区域。先进去再说吧,我得看到沙漠的样子才能下定论。”   我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刘大喜和毛小希,刚才两脚踏空,确实让他们两个紧张了一阵子,可他们也是在战斗中磨砺过的心性的,受力远超常人,这会我看他们的时候,他们眼神中的那份紧张已经退去,反倒是本性里的那股子坚毅又在举手投足间流露了出来。   大伟全程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一直抱着手站在旁边,等待我们做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冯师兄拿出了风水罗盘,他先是用手电照了照前方的黑暗,又看了看手中的罗盘,过了一会才抬起了左手,指了指正前偏左的方向,对我说:“沿着这个方向走,应该能找到一条活路,不过这条路有点凶险,算是一条险路。”   说完,他又指了指正中偏右的方向:“这条路走起来比较顺,不过不一定能找到活路。可就算找不到活路,咱们也一样能平安地退回来。”   我问冯师兄:“活路是什么意思?”   冯师兄说:“就是正确的路,能一直通到墓底的路。你庄师兄给咱们算过了,咱们这次进墓,只有深入墓底,才能找到出去的路,不然的话,咱们有可能被困死在这里。好了,你选一条路吧,是走险路还是走坦途?我再强调一次啊,虽然顺着右边的路走,找到活路的几率小一些,但咱们就算走错了,也能平安退回来。”   我想都不用想,就对冯师兄说:“险中求富贵。”   冯师兄无奈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我冲冯师兄咧嘴一笑,就要朝着他刚才指出来的险路那边走,可刘尚昂却一把拉住了我:“我听到前面的风声很急,如果那里是沙漠的话,风沙应该非常大,咱们就这么进去,很容易走散。”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出了钢索,将索勾套在了每一个人的腰带上,这样一来,我们几个人就连成了一串,在这之后,刘尚昂又让大家带上护目镜和过滤面罩,说风沙太大,如果不这么做,等我们走到沙漠深处,眼睛睁不开,也无法正常呼吸。 七百三十一章 风沙肆虐   等刘尚昂收拾好了,我也没再啰嗦,继续朝着墓穴深处进发,走过石碑以后,地上的沙子就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而随着不断深入,沙层越来越厚,周围的风也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墓穴里本来就暗,加上被风卷起来的沙子又挡住了手电的光束,我们的可视距离变得非常短。   走得越深,风就越大,飞沙也变得更为密集,我拼命稳住重心,转身望向后面的人,沙尘暴挡住了光和视线,我只能看到刘尚昂和梁厚载,再后面的人,就完全被风沙挡住了。   风力很大,被撩起来的沙子也带着一股狠劲,砸在脸上的时候会有一种很闷的痛感。   好在刘尚昂一早将大家捆在了一起,不然的话,在这样的环境中队伍肯定要失散。   刘尚昂朝我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我继续前进,这次他准备的面罩上没带对讲机,只能用这种方式交流。   大约在沙地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风力维持在了一个还算稳定的强度上,我们必须压低身子,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风卷走。   我感觉腰上的锁链被后面的人扽了一下,转身去看,就见刘尚昂正四肢着地,朝着梁厚载那边爬。   由于飞沙的密度太大,我现在已经无法看清梁厚载了,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轮廓,此时他也趴在地上,一动一动的。刘尚昂感觉到我没有和他一起后退,又扽了两下锁链,我于是也转过身,朝着梁厚载那边爬了过去。   我和刘尚昂向后爬,大伟和冯师兄他们向前爬,没多久,大家都集中在了梁厚载周围。   梁厚载这会将整个身子都缩在地上,不断用手掏着地上的沙子,大伟好像喊了一句什么话,但他带着面罩,加上周围的风太大,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将大捧大捧的沙子掏开之后,梁厚载的身子似乎顿了一下,随后我就看到他将两只手臂全都插进沙子里,十分费力地从砂层中拉出了一块石板。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和我胸口差不多大的石碑,上面刻满了我看不懂的古文字。   梁厚载拿出了手电,仔细查看了那些文字,随后他抬起头来,透过他的护目镜,我看到他正用非常惊愕的眼神看着我。   无法用语言交流,我就摊了摊手,给了梁厚载一个询问的眼神。   梁厚载仿佛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也摊了摊手,又指指前方,示意我们继续前进。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在说,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将石碑上的内容告诉我,还是先向前走走看,穿过风沙地带再说。   我们也没再耽搁,快速找好自己的位置,重新排成一长列,逆着风沙继续前进。   没等走多远,梁厚载再次停了下来,这一次,他又从砂层中挖出了一块石板,看过上面的内容之后,梁厚载的皱起了眉头,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依然无法交流,他依然无法告诉我石板上写了什么,我们只能重新排好队,继续向前走。   风沙带的面积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我们走了很久,可风沙还是没有衰退的趋势,其间冯师兄一直没有让大家停下来,这就说明,我们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对的。   在这之后,梁厚载又发现了第三、第四块石碑,每次看到石碑上的文字,他都是一副惊愕中混杂着疑惑的表情。我心里觉得奇,梁厚载是怎么知道沙层下面有石碑的,我们都是俯着身子在沙层上爬行,每个人都能看清地面,可为什么只有他能发现那些石碑。   正想着这些,我就看到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现了平滑的反光,可是很快,这样的反光就被沙子给埋住了。   是石碑么?   一边这么想着,我也蜷在地上,三两下掏开沙子,从沙层中拉出了一道石碑。   刘尚昂很快来到了我跟前,他看到我手中的石碑,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又转头看向身后的梁厚载。   几秒钟之后,梁厚载也到了为跟前,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石碑,摇了摇头,还朝我摆了摆手。   这一次我没理解梁厚载的意思,我用眼神询问他,他指了指我手里的石碑,又做了一个双手交叉的手势。   他的意思好像是,这些石碑没什么用。   我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只是放下了石碑,继续向前走。   在这以后,我又看到了几个被浅埋沙层中的石碑,但没再去管,梁厚载也没再停下来。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原本还比较稳定的风势突然变强,狂躁的飞沙让我的能见度降低到了一米左右,我必须将整个身子匐在地上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风吹走,刘尚昂匍匐着爬到了我身边,他半侧着身子,拿出了手机。   他那个特质手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正常使用,我看到屏幕亮着,上面有一条冯师兄发来的短信:“小心流沙。”   换句话说,这一代应该就是流沙的覆盖范围了。   话说冯师兄是用什么设备发短信的,现在是在地下,环境又这样,普通的手机不可能收到信号。   片刻,刘尚昂的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冯师兄发来了新的信息:“方向没错,前面就是活路。”   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示意他小心点,随后压了压身子,继续匍匐前进。   我没有在沙漠中执行任务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避开流沙,只能尽可能地小心,每次做出动作的时候,我都要试一试身前的沙层是否足够稳定。   什么样的沙层是稳定的,我不知道,我只能靠着长练小推算术形成的直觉去判断。   爬着爬着,风向在我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刚开始我们是逆风而行,现在则变成了顺风。   风力改变之后,我们在前进时也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开始忐忑,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   在风向改变以后,我又爬行了大概百米左右,就在这时候,我感觉腰上的锁链突然向后扯了一下。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刘尚昂在扥它,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对劲了,刘尚昂扽锁的时候,是一下一下地发力,可这股向后的力却是持续的。   我心说不好,刘尚昂不会是被风卷飞了吧,立即后回头去看,可风沙太大,根本看不见刘尚昂。   钢索上的拉扯力还在持续,就在我打算爬到刘尚昂那边打算看看情况的时候,这股力量突然变强,竟然拖着我的身子滑动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心里顿一紧,刘尚昂没有这么大的力气,有其他东西正在拉扯钢索。   这时候,牵扯力又猛地增强,我再次被拖着在地上滑动起来,我拿出了青钢剑,将它插进了沙层中,想借此稳住身形,可那些沙子实在太过松软了,根本无法让剑身固定。   哗啦啦、哗啦啦——   在我的身子在地上滑动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类似于沙子穿流的声音,即便在这样的大风中,那个声音依然非常清晰。   我立即反应过来,是流沙!我们遇到了流沙!   可来自锁链上的拉扯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被扯着后退,一边调整重心,双腿慢慢跪起来,上半身也微微挺起,拉扯力是向后的,巨大的风力则是向前吹,两股力量相斥,借着风力,我快速发力,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展开身子,增大身体的受风面积。   风力很强,我向后滑动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我转过身,抓住锁链,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到了刘尚昂跟前。   我能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打算从地上站起来,于是搭了把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让他顺利地站直了身子,和我一样,刘尚昂站起来以后,也是快速展开身子,而我则用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我们两个并肩站,借住风力和从后方传来的那股拉扯里抗衡,刚开始,我和刘尚昂依然被牵动,慢慢地在沙地上滑动,在调整了几次姿势之后,总算是稳在了原地。   刘尚昂看了我一眼,又朝梁厚载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朝梁厚载那边靠拢。   刘尚昂也没废话,立刻拉着铁链,一点一点地朝梁厚载那边靠拢。   当时,我和刘尚昂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体重和肌肉密度远不如我,这里的风虽然大,但还不至于让我的身子浮空,因为我体重大,肌肉密度也大,就像是一个铁砣子,可以承受住的上浮的风力,可刘尚昂就不行了,他的身子太轻,刚走出几步,就因为没控制好重心,被风撩到了半空中。   还好我当时就抓着他的腰带,他刚飞起来,我赶紧使了一招千斤坠,将他拉回了地面。   在拉他回来的时候,我为了防止自己也被风吹起来,只能紧收了一下身子,减小受风面,可也正式因为受风面突然减小,那股牵扯的力量就像是突然兴奋起来似的,只一个瞬间就将我和刘尚昂重新拖倒在地上,并拖着我们快速在地上滑行。   刘尚昂倒在了我身上,他捆在腰上的锁链顿时我和腰上的锁链搅在了一起,我们再想像刚才那样站起来,几乎不可能了。   那股拉扯力好像变得越来越猛了,我们在地上滑动的时候不停地加速,而且加速度正变得越来越快。   风沙逆着我们滑动的方向猛扑过来,我能清晰地听到沙子打在护目镜上的声音,我的脸,还有护目镜,都像是要在这些狂沙的击打下碎裂似的。   于此同时,刚才出现的流沙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我和刘尚昂试图解开缠在一起的锁链,可在这样的风沙中,我们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快速的移动也让我们俩无法准确地抓住那两条锁链。   在滑动的过程中,我感觉我们已经偏离了之前的方向,那股巨大的牵引力正将我们带入暗黑区域的中央。   在风沙肆虐的空隙里,我看到刘尚昂将手探到了他自己的腰带上,似乎要摸向挂在上面的索勾。   我立刻就明白刘尚昂想干什么了,趁着还能看到他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他解开了锁扣,就会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到了那时候,他一定会被狂风吹走,但我却能像刚才那样站起来。 七百三十二章 流沙 ???????????? 七百三十三章 沙鬼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吓自己,此时的刘大喜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我怕他的腿脚会发软,就凑过去,抓住了他的腰带。   刘大喜却冲我摆了摆手:“小毛在我背上呢,我不会掉下去的。”   我给了他一个笑脸,对他说:“等会我让你跳,你就后跳,别用太大力气,只要确保在下落的时候不被钢钉碰到就行。”   刘大喜很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后……”   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低头看向了刘尚昂和梁厚载,刘尚昂朝我伸了一下大拇指,梁厚载则冲着我点了一下头。   在这之后,我就全神贯注地去感知那股尸气,此时它正加快了速度朝我们这边靠近,沉闷的突突声已经消失,代之以一连串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快速朝我们这边爬行。   十米、七米、四米……当尸气和刘大喜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左右的时候,我立即冲刘大喜喊:“跳!”   刘大喜蹬住脚下的钢钉,奋力一跳,竟然跳出去一米多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而且他的身子此时还随着惯性,一边下落,一边继续拉开与石壁之间的距离。   这样一来,刘尚昂和梁厚载有可能接不住他,真的让他坠入深渊。   可当时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照刘大喜,只能寄希望于刘尚昂和梁厚载了。   也就在刘大喜刚开始下落的时候,那股尸气已经来到了我的脸前,下一个瞬间,石壁对面传来“突突突”一阵闷响,那声音的频率非常高,引得石壁也跟着快速颤动起来。   我立刻从背包中拉出最长的一条钢索,一头挂在嵌入石壁的登山钉上,另一头扣在我的腰带上。   我这边刚准备妥当,石壁上就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一条手指宽的裂缝顺着石壁快速朝着斜上方蔓延,我特意看了看固定钢索的那枚登山钉,它离裂缝还有一段距离,应该不会脱落。   仅仅不到一秒钟的功夫,在我正对面的石壁上出现了大量裂缝,里面的东西眼看就要破壁而出。   可就在石壁眼看就要被冲破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却突然没了动静,我攥紧了青钢剑,死死盯着石壁上像蜘蛛网一样相互交织的裂痕。   我知道那东西没有离开,它身上尸气就停在这些裂缝的后面。   这时候,我听到脚下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碎响声,应该是刘尚昂和梁厚载接住了刘大喜。   我说过了,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照刘大喜,也没功夫去关注刘尚昂他们那边的情况,就是紧盯着石壁上的那些裂缝。   就在这时候,石壁后方的尸气突然发生异动,我心中一紧,立刻侧过身子,避开正对裂纹的位置,与此同时,一股很强的力量猛地撞在了石壁上,连同石壁上的钢钉都跟着颤动起来。   嘭的一声闷响,石壁被顶开了,我带着护目镜,在碎石横飞的情况下依然能看清眼前的情形,就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随着崩飞的碎石从石壁中快速钻了出来。   我也没废话,看准那个影子移动的方向,反手就是一剑。   不确定这一剑斩中了它身上的什么部位,我先是感觉到剑锋上传来一阵又轻又软的触感,青钢剑切断肉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但在这之后,我就感觉一股十分燥烈的阴气混杂着强悍的尸气从那个影子上迸发出来。   当时我就立即反应过来:是尸毒!   我身上有黑水尸棺,邪尸身上的毒素对我是不起作用的,可其他人却承受不了这样的毒。   在被我砍中之后,那个影子在控制滞了一下,借着灯光,我大体能辨认出那是一具身子细长的干尸,它的脑袋很长、很尖,就像是一个锥。   它的胸口上好像有一道很长的口子,阴气和强烈的尸气就是从那里迸发出来的。   我猛地蹬了一下石壁,一手攥着青钢剑,一手抓住那只邪尸,将它从石壁上的破洞中完全扯了出来。   确实是干尸,我抓住它的时候,手上的触感就像是攥住了一节很粗的鱿鱼干似的。   它的身子很轻,可力气却非常大,我将它拉出来之后,它只是晃了一个胳膊就让我的虎口有些发麻。   在我松开它的同时,它在半空中转过身,朝我的脖子咬了过来。   为了避开它,我只能奋力后跳,同时取出一张封魂符,朝着它的脑袋贴了过去,它的反应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我投出封魂符的时候,它竟然猛地一偏身子,避开了。   当时我已经飞离了石壁,整个身子处在半空中,它伸出手臂,一把抓向了我的脖子,我快速挥动青钢剑,剑锋触碰到他的肩膀,顿时将它的手臂齐肩斩落。   可它就像是打定主意要黏住我似的,断了一臂,又伸出另外一条手臂,抓住我紧握青钢剑的手腕。   它的力气很大,我的手腕被它攥紧,顿时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就在这时候,我从余光里看到石壁那边又钻出了一个影子,直朝着我这边飞扑过来。   还有另外一具干尸!   来不及想太多,我立刻使出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部分炁场牵引到了手腕上。   对于这些邪尸来说,黑水尸棺的炁场无异于灼热的火焰,它立刻松开了我的手腕,我快速朝石壁那边看了一眼,目测我和刘尚昂他们的距离已经在四米左右,而那只飞扑过来的干尸,离我只有半米左右的距离了。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我反手一剑,直接斩断了眼前那具干尸的脖子,灯光照在它的脸上,我才发现它只有一个鼻孔和嘴唇暴烈、外翻的嘴巴,原该长着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一块光秃秃的肉瘤。   在我看到它的长相时,它的头颅已经和身体分离,并在坠落的过程中里离身子越来越远,我用脚蹬住它的腹部,猛一发力,稍稍减缓了落势。   这时候,第二具干尸已经到了我身后,刚才我从余光看到它的时候,就见它朝我这边伸直了手臂。借着那一瞬间的预判,我快速挪了一下姿势,避开它的手,同时用后背顶住了它的胸口。   黑水石棺的炁场在一瞬间侵入它体内,又在下一个瞬间将它身上的尸气完全化解。   趁着它的尸身还没有完全腐化,我转过身,用尽全力在它身上推了一下,并借助反作用力朝石壁那边荡了过去。   说真的,当时我真的有点后悔小时候那么贪吃了,因为身板太重,我荡在半空中的时候,感觉腰都快被腰带给勒断了,尤其是刚刚被钢索扽住的那一下,我觉得自己差点断成两截。   好在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几秒钟以后,我就到了石壁跟前,伸手抓住一根嵌在壁面上的登山钉,蜷起身子,双脚蹬在了石壁上。   腰被勒了那么一下,我现在还觉得大腿外侧一阵阵地发麻。   梁厚载大概是听到了我蹬住石壁的声音,就在上方冲我这边喊:“道哥,你怎么样?”   我抬头看,只能看见直着向上延伸的光束和穿不透的黑暗,相信梁厚载现在也看不到我,但我还是朝着他伸了伸大拇指:“我没事,刘大喜和毛小希怎么样了?”   上方立即传来了刘尚昂的喊声:“两个人都好好的,你赶紧上来吧。”   趁着上面的人都看不见我,我赶紧揉了揉被腰带勒到的地方,等疼痛缓解一点了,我才沿着石壁上登山钉向上爬。   在我一次次伸手去抓登山钉的时候,总觉得左手的小臂上传来隐约的痛感,可刚才邪尸抓住的是我的右手腕,左手为什么会疼呢?   也许是刚才的战况太混乱,我在不经意间伤到了左手吧。   一边这么想着,我已经能看到处于队伍末尾的冯师兄了,他正撸起左臂上的袖子,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我看到他正紧紧皱着眉头。   我来到冯师兄身边的时候,冯师兄还对我说:“怪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胳膊凑到了我的面前,我打眼一看,就看到他左侧小臂的正中位置有一个六边形的图案,那好像是某种非常特殊的符文,上面没有灵韵和念力。   这时候我的小臂上又传来了痛感,我心里一惊,也挽起了袖子,就看到小臂正中的位置也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图案。它看上去就像是用几条树枝围成的一个正六边形,在图形的中央部分,还有一些类似于人体脉络的纹路。   冯师兄看到我手上的图案,立即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抬头看刘尚昂和梁厚载,发现他们两个都挽起了袖子,不只是他们,大伟、刘大喜,都挽着袖子,看着自己的左臂出神。   每个人身上的图案,都出现在了左侧小臂上。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图案上,每个人都是双手离开登山钉,只用两只脚控制中心,我担心有人失足,就朝着上面的人喊:“先别管手上的东西了,继续往上爬!”   我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了冯师兄,朝着上方爬了过去。   当我从梁厚载身边爬过的时候,梁厚载小声对我说:“可能是某种诅咒。”   我点了一下头:“不管它是什么,先上去再说。”   超过梁厚载之后,我来到刘大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样,还能爬得动吗,毛小希没事吧?”   刘大喜用一种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惊讶,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回应我:“我们都没事。”   我说:“你跟紧刘尚昂,我到前面去。”   经历过刚才的事,我也看明白了,在这个地方,最危险的不是意外失足,而是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石壁里钻出来的东西。   刘大喜稍稍侧了侧身子,给我让出了向上走的路,我临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趴在他背上的毛小希,对刘尚昂说声:“你背着毛小希。”   刘尚昂立即上手去解将刘大小和毛小希捆在一起的钢索,大概是见刘大喜有些抗拒,刘尚昂还对他说了句:“跟着我安全。”   然后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钢索滑动的声音,刘大喜终究还是将毛小希交给了刘尚昂。   我爬到了干尸刚才钻出来的地方,这里的壁面上多了一个不到两尺宽的洞,在洞口上方,则是被我挂上钢索的登山钉。 七百三十四章 咒印   说起来,如果干尸的体型再大一点,这个洞口的宽度再扩大一尺左右,那枚登山钉就会从石壁上脱落,我现在也就已经坠入深渊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先是一阵紧张,随后又不由地松了口气,转身朝后面的人招招手,继续向上爬。   那两具干尸被我除掉以后,在石壁的另一侧已经感应不到尸气的,运气好的话,石壁中应该只有两具邪尸。   我想,之前我们遭遇到了那股拉扯力,应该就来自这两具邪尸,刘大喜也说,当他开始沿着地面滑动的时候,曾在风沙中看到一个细长的人影。   所以我推测,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只邪尸发现了我们,因为我和梁厚载身上都带着念力,刘尚昂、大伟和冯师兄因为有过下墓的经历,心态都比价平稳,唯独跟在队伍最末尾的刘大喜和毛小希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了身上的炁场紊乱,于是才被邪尸选作偷袭的目标。   像这样的邪物,就是喜欢对中气不够正的人下手。   只有一只邪尸在后面拉扯我们的时候,我和刘尚昂还能借助风力和它抗衡一下,后来我和刘尚昂跌倒,拉扯力也突然增强,这时候,两只邪尸估计是在合力拉动毛小希了。   这两个邪物的力气太大,不但扯得我们快速向后滑动,还扯断了毛小希的腿。   毛小希也是运气好,邪尸的力量我刚才见识过了,如果这股拉扯力再持续一段时间,毛小希的腿恐怕就保不住了。   沿着石壁爬行了半个小时左右,我感觉到空气中好像出现了一些干燥的小颗粒,我在呼吸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有东西往鼻腔和喉咙里钻,同时还能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那是沙子流动的声音。   “停一下!”   冯师兄的声音从下方传了过来。   我立刻停下来,朝着下方观望。冯师兄就在我左下方四五米的位置,他见我转身,又冲着我喊:“现在上不去。”   我问冯师兄:“上面是流沙?”   冯师兄点头:“上面的沙子是以涡流的形式落进这个深渊的,在它停止流动之前,咱们上不去。”   这时梁厚载也回过头去问冯师兄:“这个墓穴里到底有多少沙子?”   冯师兄说:“毕竟不是真正的沙漠,沙量也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坠入深渊的这些沙子,应该会以某种途径重新回到墓室中。”   说到这,冯师兄又看向了我,接着说道:“在我们豫咸一脉,有一种风水布置,和这个处处干沙的墓穴很像,我甚至在想,一世祖能设计出那样的风水,也许就是从这座墓穴中得到了启示。”   我点头道:“很有可能,守正一脉早期的术法,大多也是衍生自这个墓穴。先不说这些,咱们怎么出去?”   冯师兄看了看手表,一边说着:“如果这里的布置和残沙局一样的话,再过十分钟,流沙应该会停止流动,这一次的停顿将持续半个小时。”   我抬起头,朝着被黑暗笼罩的正上方看了看,问冯师兄:“咱们离深渊的入口还有多远?”   冯师兄耸了耸鼻子,接着就是一阵咳嗽,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对我说:“咱们已经在入口处了。”   我拿出手机,本想看看时间,没想到手机已经自己关机了,屏幕上还摔裂了很大一块。   完蛋,看样子这次出去以后,我还得换一个手机。   在这个只有无边黑暗和几条手电光束的深邃空间中,五分钟给人的感觉极其漫长,我带上了面罩,一直抬头望着头顶上方,流沙窜动时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是时间流逝时产生的噪音一样。   我能感觉到,沙子流动的声音正在慢慢减缓,从上方落下来的沙粒也在慢慢减少。   直到冯师兄喊了一声:“趁现在!”,我立即抖擞精神,快速向上攀爬。   冯师兄说得没错,我刚才确实已经到了深渊的入口,当我攀上头顶上方的登山钉,打算将新的登山钉打入石壁的时候,才发现此时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石壁,而是厚厚的沙层,这些沙子被压得非常结实,就像是打了胶一样,我砸了两锤才将登山钉打进去。   当我顺着打进沙层的钢钉向上爬了最后一段距离后,我的整个上半身已经到了地面上,在灯光能照亮的区域内,出现了一个不算太陡峭的沙坡,此时还有少量的沙子顺着长坡慢慢滑落下来。   眼前这个由软沙形成的坡的确很长,手电的探照光束刚好能照亮它的顶端。   我心里有点疑惑,按说,沙子从顺着这样的坡道陷入深渊之后,应该像瀑布那样,形成一条很长的沙帘,可刚才我在出口附近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落沙,只感觉空气中飘着一些粉尘似的东西。   我用双手支撑着沙地,试着回到地面上,可是那些沙太散了,我刚一用力,它们就快速朝着深渊中滚落。   不行,这样上不去,就算上去了,我也会顺着长坡重新滑下来。   刘尚昂大概是见我一直没动,就在下面冲着我喊:“怎么了,上面什么情况?”   我侧着头回应着:“上面是个沙坡,沙子很散。瘦猴,你检查一下所有人的腰带,确保钢索捆结实了。你把毛小希绑在你身上。”   过了一阵子,刘尚昂才回应一声:“好了!”   我抬起头,朝着头顶上方打了打光,从刚才开始,我就听到头上有很强的风声,但在沙坡的底部,我却感觉不到风力。   “上面什么情况?”刘尚昂又问了一声。   我没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没开封的牛肉罐头,用力扔到了空中。   在此期间我一直打着手电,就看见罐头先是直直地向上飞行了一段距离,在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突然受到了一股横向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远处。   还好,风力够大。   在这之后,我从背包里拿出了刘尚昂事先准备的一大块帆布。   每次有行动的时候,刘尚昂都会在背包里准备这样一块防水帆布,据说可以用来包裹一些容易受潮的东西,在野外碰上阴雨天气,还能用这东西制作一个简易的临时帐篷。以前他总是说这种布多好多好,可我们从来没用到过。   今天这玩意儿总算能派上用场了,不是因为它防水,而是因为它够大,而且够结实。   我朝刘尚昂伸了伸手:“你包里应该还有一根很长的钢索吧?”   刘尚昂先是将那条钢索递给我,又问我:“你要干什么呀?”   “你别多问了,”我说:“等我听到我喊‘起’,你们就抓找捆腰的钢索。”   说完,我又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条刚刚救了我一命的钢索,将两条长钢索的两端分别和帆布的四个角系在一起,然后在帆布里包了一盒牛肉罐头,沉了沉气,而后用上全身的力气,将团成一团的帆布扔到了空中。   我的左右两只手分别抓着两条钢索的中间位置,视线则一直停留在不断上升的帆布上,只等着它被风吹动的那一刹那。   两三秒钟过后,帆布突然斜了一下,我立即抖动钢索,就听十米开外的上空中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帆布被整个展开了。   它变成了一张硕大的帆,我抓紧了钢索,整个身子都被压在帆上的风力拉了起来,借着这股力,我蹬着沙壁,一点一点地爬出了深渊,在我之后,刘尚昂、梁厚载他们也依次出来。   地上的沙很散,我们踩在上面的时候,就有大股大股的沙子滑落深渊。   这时候,我听到冯师兄在后面喊:“还有十分钟!”   离沙坡顶端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我又抖了抖钢索,试图让帆布的受力面更大一些,可强风带来的助力也就这么大了,我们只能一边稳住重心,一边慢慢地向上挪动。   为了能走得快一点,我每次迈步的时候,都刻意将脚尖插进沙子里,这样我至少能用上一些力气。   我没法看时间,也不知道走完这段路究竟用了多久,我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第一个登山沙坡度的顶端。   刚一登顶,我就能感觉非常强的风力了,沙尘也再一次挡住了我的视线。   刘尚昂和梁厚载上来以后,就快速跑到我身边来,一人一边地抱着我的胳膊,加上刘尚昂背上还背着一个毛小希,四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防止了我被风帆上的力量带走。   刘大喜和大伟登顶以后,还没等我舒一口气,就听到沙坡上传来了哗啦啦的声响,沙子又开始流动了!   好在大伟的反应很快,在流沙声出现的一刹那,他就一把拉住了冯师兄的腰带,将冯师兄拽了上来。   一见冯师兄上来,我立刻松开了手中的钢索,风帆就带着钢索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刚才我包在里面的牛肉罐头也不知道掉没掉出来。   冯师兄坐在地上,望着脚下的这段沙坡,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因为预先知道上来以后会遭遇沙尘,大家都带上了面罩和护目镜,现在,大家都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进行非常含糊的交流,我看到刘大喜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现在轻松还为时过早,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呢。   刚从生死边缘上走了一遭,刘大喜他们需要稍作休息,而我则打着手电,朝周围照了照。   在强烈的风沙中,我只能看到身周一两米距离的光景,意外地发现我梁厚载脚边的沙子里露着半截罐头盒。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扔上来的罐头。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过去捡那个罐头,在我弯腰的时候,左臂上突然疼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我看到梁厚载脚边的东西变成了一颗人头骨。   但这样的错觉只出现了那一瞬,在洗一个瞬间,手臂上的疼感消失,梁厚载脚边的东西又变成了罐头。   我愣了一下,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子。   在我的视线中,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罐头,竟然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与此同时,我的左臂上又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痛感。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看向了梁厚载,而梁厚载此时也正看着我,他还指了指自己的左臂。   目前我和梁厚载都不能确定手臂上的图案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那,那种图案,应该是某种咒印,我们不是中了建墓者的术,就是中了什么诅咒。 七百三十五章 毒肉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眼前这个地方太危险,再不赶紧离开,大家都有可能命葬黄沙。   我拍了拍冯师兄的肩膀,又朝着其他人用力招了一下手,示意大家停止休息,起来赶路。   冯师兄从怀里摸出了风水罗盘,我给他挡住风,并用手电帮他打光,冯师兄仔细看了看罗盘,随后抬起手,指了指我的右后方。   我不敢耽搁,立即带着大家朝那个方向走。   沿着这个方向走,一直是顺风而行。   在遭遇过流沙和干尸之后,后面的路竟然变得超乎预估的顺利,这一路上,除了风沙之外,我们再没有碰到其他阻碍。   但由于风力太强,我们依然只能匍匐在地上前进。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之后,风终于小了下来,我们也得以起身行走,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   又走了不算太远的距离,风力终于消失,而我借着手电的光束,也总算看到了没有被沙子掩埋的石铺地面。   来到石地上,我们立刻摘下面罩,解下腰带上的钢索,刘尚昂将毛小希小心放在地上,又快速脱了毛小希的军靴,挽起他的裤腿。   也是在刘尚昂去脱他的军靴时,我才发现毛小希的鞋底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而他的脚掌上也出现了一条裂口,从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了。   从离开深渊至今,毛小希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刘尚昂给他处理腿上的伤,而我则试了试他身上的炁场。   他身上带着一点尸气,应该是中了尸毒。   由于毛小希现在很虚弱,无法直接用黑水尸棺来给他化解尸毒,我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块守阳糖,用蓍草的药力慢慢化解他体内的毒素。   毛小希含住糖块以后,还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可好歹没把糖吐出来。   刘尚昂给毛小希包扎好了伤口,叹了口气,对我说:“这家伙也算运气好,骨头没断,就是脱臼而已,我已经给他接上了。”   我说:“都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两个小时以后再继续深入。”   一下休息两个小时,时间确实太长了,不过我有我的打算。我是想看看,在这两个小时里,印在我们手臂上的咒印会不会发作,如果它再次发作,在这样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们也有足够的精力来应对。   没有人对我的提议提出异议,我和刘尚昂简单分发了一下食物,所有人就地休息。   我一边喝着水,一边嚼着压缩饼干,刘尚昂在旁边抱怨着:“我就带了两个牛肉罐头,全被你给扔了。”   我说:“你包里不是还有肉脯吗?拿来我吃点,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不吃点荤的怎么能行。”   刘尚昂:“肉脯留着下顿吃的,你那个压缩饼干就是荤的,牛肉味的。”   一旁的梁厚载叹了口气:“总吃压缩饼干,我现在吃什么口味的全都是一个样。”   我很赞同地点头:“我也是。”   在我们三个说话的时候,刘大喜凑了过来,我看他手里只有干食没有水,就将自己的半瓶子水递给了他。   他一边接过瓶子,一边问我:“小毛他没事吧?”   我说:“问题不大,他身上的尸毒估计再有半个小时就化干净了,不过那条腿要过段时间才能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刘大喜先是松了口气似地点点头,随后又问我:“你……不害怕吗?”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害怕什么?”   刘大喜整理了一下措辞,重新发问:“刚才在那个洞里,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呢,墙上钻出东西来的时候,你就像是早就想好了怎么办似的,就是坠到深渊之前,你还能想好退路。我知道你们是艺高人胆大,可我听团长说了,出这种任务的时候,你们也会紧张,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   我吞下嘴里的食物,冲他笑了笑:“我怎么不怕?和邪尸一起掉下去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肯定完蛋了,主要是它钻出来的时候我也没功夫去留意钢钉是不是被它顶下来了,好在我运气还行,捡了一条命。”   刘大喜靠着我身边坐下:“你怎么在一瞬间就能干掉那两个东西呢,我都看不清你的动作。”   “因为深渊里太暗了,所以看不清。”我还是冲着他笑。   刘大喜看着我,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过了一会又对他说:“大伟说得没错,执行这种任务的时候,我们也会紧张。说实话,从入行到现在,我都记不清自己干掉了多少邪尸,从生死线上溜达过几回了,可一碰上突发事件,我依然会紧张。这么跟你说吧,碰到这种事还不紧张的人,那绝对是心理有毛病,可仅仅是紧张,可保不了命啊。”   大伟也拿着水和饼干走了过来,嘴上一边说着:“等你什么时候能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仍然能正常思考问题了,你就算是合格了。”   听他这么说……就好像他自己合格了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跟着我们去淮河青铜墓的时候,和李壬风一前一后地给我们捅娄子。   大伟过来以后,刘大喜就和大伟聊了起来。   我无意参与他们的对话,转过头问梁厚载:“之前不是在沙漠里挖出来一些石碑吗,上面都写了什么?”   梁厚载想了想,说:“我猜,那上面的内容,全都涉及到守正一脉最早的术法传承。我看到的第一块石碑上,就记载了大禹创出来的那套罡步,我听师父说过,你们守正一脉的罡步,在经历代门人改良之前,是最接近禹步的,所以我猜测,守正一脉的罡步,说不定就脱胎于我之前看到的那块石板。”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嗨,想不到下了个墓,守正一脉的传承就被你给瞧光了。”   梁厚载顿时乐了:“所以后面的石板我都没看嘛,再看下去,你们守正一脉的老传承全都流到我这来了。”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被黑暗淹没的沙场陷入了沉思。   看样子,守正一脉最初的术法传承,就是得自于这个墓穴了。我现在很想知道,如果当年的一世祖没有术法傍身,她是如何深入墓穴,又在墓穴中为我们留下了种种线索呢?   她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这个墓穴也关系到两千年后的这场大劫吗?   淮河墓和这个古墓中都出现了和女鹳氏族有关的东西,上次是图腾,这次是文字。一世祖和女鹳氏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懂得女鹳的文字?   我感觉,一世祖本身就是个很大的谜团,在她身上,有太多解释不了的东西。   我想,当初地师愿意破例将她这样一个女子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似乎也有特殊的意图。   脑子里反复想着这些事,时间经变得出奇得快,两个小时在不知不觉间过去,我这边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刘尚昂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咱们已经歇了两个小时了,现在动身吗?”   我站起身来,到毛小希跟前看了看,他已经醒了,但我刚才想事想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睁眼的。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稍微有些发烫,这是中了尸毒以后的正常反应,好在温度不算高,说明他身上的毒素已基本清理干净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朝他扬了扬下巴,问他。   毛小希很坚定地回答我:“我没事。”   我笑了笑,拍拍毛小希的肩膀,又直了直腰,对周围的人说:“继续深入。刘尚昂和厚载和我在前面探路,大伟照顾好冯师兄,刘大喜照顾好毛小希。两分钟以后行动。”   这两分钟,我是特意为刘大喜留出来的,他走到毛小希跟前,小心将毛小希背起来,又拿出钢索,将他和毛小希捆在了一起。   刘大喜的做法是正确的,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碰到什么事,如果再遇上室内的沙漠,遇上流沙和深渊,只有将毛小希捆在身上,才能保证他不会脱离队伍。   刚才吃饭的时候,刘尚昂就已经将狙击枪清理干净,似乎是为防再遇上风沙,他在狙击枪外面包了一层布,只露出了一个枪头,我看大伟和刘大喜也是这么干的。   见刘大喜那边准备好了,我才朝着和沙场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行。   如今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宽达二三十米的大型墓道,我用手电的光束扫了扫,发现墓道的天顶距我们至少有三十米的高度,而这也说明我们已经入地很深了。   梁厚载一直留意着墓道两侧的石壁,似乎是预感一世祖可能会在上面留下重要线索。说实话,我也觉得一世祖还会为我们留下一些线索,但我看不懂那些女鹳文字,只能将精力放在探路上。   在墓道中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空气渐渐变得湿润了一点,我不由地松了口气,前方应该没有沙场了。   这时候,梁厚载突然拍了我一下,我转头去看他,就见他用手电照亮了不远处的一块石砖,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不太清晰的字体。   看到那两个字,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问梁厚载:“什么意思?”   梁厚载露出一副十分疑惑的表情,过了好半天才对我说:“毒肉。那两个字翻译成汉语,就是毒肉的意思。”   我问:“毒肉是什么东西?”   梁厚载先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完了又说道:“这两个字看起来,刻得很匆忙啊。不知道你们一世祖在这个墓道里经历过什么。不对,应该说,让她阵脚大乱的,是从墓穴外面来的什么东西。”   我挑了一下眉毛:“墓穴外面?”   梁厚载点了点头,转向了我:“在沙漠前面的那块石碑上,你一世祖刻下了文字,告诉咱们前方确实有一个沙漠,还告诉咱们,在沙漠中,咱们可能会中血咒。”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沙场前的石碑上确实出现过血咒这个词,也就是说,我们左臂上的图案就是血咒的咒印了,可血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梁厚载的话还没说完:“也就是说,你一世祖是进入沙漠以后又回过头来找到了那个石碑,并在石碑上刻下了线索。那时候,她应该是很从容的,而且你的一世祖也说了,血咒是见到彼岸花的关键,也就是说,她中了血咒,见到了彼岸花,甚至见到了墓底的洞神。所以我一直认为,你的一世祖在这个墓穴里行动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应该是很随意、很轻松的。可这两个字为什么刻得如此仓促呢?” 七百三十六章 肉葵   说到这,梁厚载竟然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问他:“为什么?”   梁厚载沉思了一会才开口:“也许,让你一世祖乱了阵脚的东西,并非来自于这个墓穴。是外面的东西……跑到这个墓穴里来了。”   我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墙壁上的文字,对梁厚载说:“再往前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其他线索。”   梁厚载也冲我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我们就放慢了深入的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留意着石壁上的线索。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梁厚载在另一块是转上发现了一行模糊不清的文字。   他凑到石壁前仔细辨认了一阵,随后就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问他怎么了,他蹙眉沉思了好一阵,才对我说:“这段话的意思是……风道无肉。我不知道怎么用白话来翻译这段文字,但如果翻译成文言文,就是‘风道无肉’,或者‘肉不走风’。”   我问梁厚载:“什么意思?”   梁厚载摇头:“你一世祖的意思可能是,毒肉不会在风大的地方出现。好像也不太对,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中的意思。”   说到“风”,我又想起了冯师兄之前说过,在墓穴中会有一个很大的风洞,这里的风道和冯师兄口中的风洞,会不会是一个意思?   我回过头去问冯师兄:“师兄,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见到你说的那个‘风洞’了吗?”   冯师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之后才回应我:“应该没有。”   我看向梁厚载,梁厚载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风道就是风洞的意思?”   我点头:“有可能。”   梁厚载沉思了一会,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   而我也没再啰嗦,继续打着手电深入,梁厚载还是时不时地朝石壁上看看,但这一路走下来,他也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在墓道尽头的石壁上又出现了那些怪异的浮雕,这面墙使用半米宽的正方形石砖垒砌起来的,只在墙角的位置加了一扇不足一米高的小门。   那扇门同样有被打开过的痕迹,锈迹斑斑的门板间有一道很窄的缝隙,似乎是当初一世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没有将这扇门完全关上。   我走到那扇门前,试着拉了一下门板,由于常年锈蚀,门底的锈迹已经和地面粘在了一起,我猛加了三次力,才听到咔的一声脆响,门板在剧烈的摇晃中被我完全拉开。   在这之后,我又靠着几次猛力将另一扇门板拉开。   刘尚昂第一个凑上来,朝着门洞中打了打光,随后对我说:“里头好像有动静。”   我皱了一下眉头:“什么动静?”   刘尚昂侧着耳朵聆听了一阵子,又冲着我摇了摇头:“不确定,声音太小了,时有时无,不过我感觉,那好像是……一个很厚的肉垫正一下一下地砸墙。”   “我走前头,你和刘大喜一起照顾毛小希。”   我一边说着,一边俯着身子钻进了门洞。   刘尚昂为了照顾毛小希,退到队伍后面去了,跟在我身后的是梁厚载,随后是大伟和冯师兄。   里面的空间非常狭窄,加上空气中带着温热,给人一种很闷很燥的感觉,好在连接门洞的通道很短,几分钟以后,我就从通道的另一端爬了出来。   眼下又是一条宽敞的墓道,这里的潮气很重,温度大概有四十度左右,进来没多久,我就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像被堵住了一样,明明浑身都在不停地冒汗,却又觉得汗水根本发不出来似的。   梁厚载朝着周围打了打光,也抱怨一声:“这么闷,跟个烤炉似的。”   我说:“穿着衣服蒸桑拿,大概就这个感觉。得赶紧找到出去的路,毛小希身体太虚,不能在这种地方待得太久。”   正说着话,我就感觉左臂上再次传来了痛觉,这阵疼痛来得又急又烈,疼入骨髓,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当时梁厚载也护住了自己的胳膊,用力挤了一下眼,通道里还传来了冯师兄的一声苦叫。   疼感来得急,退得也很快,仅仅一两秒钟的功夫就消失了。   梁厚载揉着自己的左臂,一边对我说:“也不知道咱们离彼岸花开的地方还有多远。”   我摇头:“谁知道呢,一世祖有没有说,怎么破除咱们身上的血咒?”   梁厚载摇头:“她只说血咒是见到彼岸花的关键,没说怎么破除它。”   在我们两个说话的档口,其他人也一一钻出来了,冯师兄进来的时候猛地皱了几下眉头,嘴上嘟囔着:“不应该啊。”   我就问冯师兄:“什么不应该?”   冯师兄说:“我之前看过风水,按说过了沙漠,应该是个风道,可这地方怎么这么闷呢,而且听不到风声。”   刘尚昂将毛小希交给刘大喜,一边朝我这边走,一边说:“我听到的那个怪声音,应该不是风声吧?”   冯师兄问他:“你说的那声音,到底什么样?”   刘尚昂想了想才回应:“就是,嘭、嘭、嘭,有点像心脏跳动时的动静,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拍打墙壁。”   冯师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那不是风声。   我朝着墓道深处打了打光,光束打在潮湿的墙壁上,反射出一抹油腻的水光。   “走走看吧,说不定还有岔路。”说话的时候,我朝刘大喜那边看了一眼,他已经将毛小希背在背上,并用钢索将毛小希和自己捆在一起了。   在这之后,我也没再迟疑,一边用手电探着光,一边继续前进,刘尚昂回到了我身后,大伟他们则和我们拉开了五六米的距离。   所有人分成两队,虽说这是庄师兄推算出的结论,可我总觉得这样分队不太靠谱,万一后面出了什么状况,我们相距五六米的距离,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支援大伟他们。   不过大伟他们好像十分赞成庄师兄的提议,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和我们拉开一点距离,对于此,我也没多说什么,只能经常留意一下大伟他们那边的情况,确保不出问题。   随着不断地深入,空气中的潮气变得越来越重了,温度也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提升。   我越发觉得喘不过气了,可前方却又不早不晚地飘来一股十分怪异的味道。   那味道给人一种很闷的感觉,它闻上去就像是酱油掺着黄连水的味道,又像是一种很重的糊味。   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刘尚昂口中的怪声音。   他说得没错,那动静就像是心脏的起搏,一快一慢,但给人一种很厚、很沉的感觉,我也觉得,前方好像有一个很厚的肉垫正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墓道两侧的石壁。   不管是黑暗的环境带给我的视觉体验,还是潮气带来的触感以及怪异的声音、味道,这里似乎没有一样东西是正常的,除了炁场。   在这条墓道中,我感应不到任何邪气。而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邪气?   刘尚昂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变得紧张起来,默默拿出狙击枪,将常规弹换成了穿甲弹,又从背包里拿了两颗手雷挂在胸前。   他的举动让我心里也是一阵突突,但我还要刻意做出无比镇定的样子,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种硬着头皮逞强的感觉了,似乎眼前的这个墓穴,又唤起了我幽闭空间最本能的恐惧,入行这么多年,我以为这样的恐惧早就已经从我的人格中彻底消失了。   “慢点!”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突然凑到我跟前,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看向他,他却没看我,只是端起了手电,朝着正前方打了打光:“反光不对。”   我顺着他的光束望过去,就看到距我十几米的地方有一片不稳定的光泽,那就像是波光一样,正慢慢地变换着形状。   “警戒。”我对刘尚昂这么说了一句,随后拔出青钢剑,朝着那片反光慢慢摸了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刘尚昂则端起了狙击枪,并给我打着光。   随着不断靠近,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在完全没有自然光的环境中,单单借住手电的光,我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颜色的,只觉得它好像是一坨硕大肉,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以某种固定的频率膨胀、缩小,就像跳动的心脏一样。   刘尚昂将手电的光向上方挪了挪,就看到在这一大块“肉”上,还长了大量半透明的触须,那些触须很长,大概有我的小拇指那么粗,数量不计其数。   远远看去,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海葵,肉坨上的触须正慢慢地晃动着,在肉坨膨胀的时候,它们会触碰到天顶,发出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刘尚昂凑到我跟前,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这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照一下后边,好像有条路。”   这时候,梁厚载在后面说了句:“这应该就是毒肉。”   这东西就是一世祖说的“毒肉”吗,可它的样子虽然有点骇人,但上面并没有邪气,更何况,像这样的东西,但靠刘尚昂带来的手雷和枪械应该就能对付,对我们的威胁似乎不大。   刘尚昂将手电光打向了毒肉的右侧,在那一侧的墙壁上,确实有条很窄的岔路,路口周围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狭长的植被,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干枯了的水草。   “过去吗?那边好像有风声。”刘尚昂一边说着,转头望向了冯师兄。   我也朝冯师兄那边望去,就见冯师兄冲着我点了点头。我又看看不远处的“毒肉”,它还是保持着刚才的样子,似乎没有留意到我们的存在。   “走。”我朝着后方极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声,就朝着岔路那边走了。   由于毒肉的体积太大,几乎挡住了整个墓道,我们从它旁边走过的时候,只能侧着身子,踮脚、收腹,尽量不碰到它。   我由于身子厚,在移动的过程中不小心蹭了它一下,可它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下我就安心了很多,动作的幅度也稍微大了一些,就在我眼看就要钻机那条岔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嗖”的一声急响声,接着又听见嘭嗤一声,我身侧的石壁剧烈地震颤了两下。   突如其来的异响让我愣了一下神,等我转身朝身后看的时候,就看到梁厚载身后横着大量触须,那些触须死死地压在墙上,将墙壁上的石砖都压碎了大片,梁厚载侧着身子倒在地上,刘尚昂则拉住了他的手,试图让他站起来。 七百三十七章 精神控制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的脑袋又开始发木,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身子都跟着僵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帮忙。   两三秒钟之后,刘尚昂已经将梁厚载拉起来了,这时候我才缓过神来,先是朝毒肉那边看了一眼,接着朝梁厚载身后大喊:“冯师兄!”   远处传来了冯师兄的回应:“我们没事。”   现在我才明白庄师兄为什么让我们分成两队了,如果不是大伟刻意和我们拉开的距离,方才那些触须突然袭击的时候,大伟恐怕已经遇难了。   刘尚昂拉着梁厚载来到我身边,我让他们两个先进岔路,随后又快步走到了那些压碎石壁的触须跟前。   这时候,毒肉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它又开始慢慢地膨胀和收缩着,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我觉得,刚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些触须好像本来就是压在石壁上的。   与此同时,我心中还产生了一种非常安宁的错觉,似乎站在这样一大坨怪肉旁边,是件让人非常舒服的事。   我长吐了一口气,朝着刘尚昂他们那边看了过去,就看到他和梁厚载一起走出了岔路口,一起朝着毒肉靠了过来,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脸,我发现他们两个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一看到他们两个的神态,我头顶上就像被人泼了一大盆冷水,整个人都顿时清醒过来。   “瘦猴,厚载!”我朝着刘尚昂他们两个大喊一声。   他们俩同时顿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神态也恢复了正常。   就在刚刚,我们的精神同时受到了麻痹。   这一清醒过来,毒肉给我的感觉就只剩下恶心了,什么安宁,什么舒适,都比不上从上面散发出来的那股恶臭。   之前那股类似于焦糊味的怪异味道消失了,代之以纯粹的恶臭。   毒肉似乎感觉到我恢复了神智,它的触须再一次快速扭动起来,我知道它接下来要干什么,横下一条心,决定先下手为强。   的确,趁着它还没有向我们发动攻势,我们其实可以直接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不放心冯师兄他们,虽说他刚才说,他们几个都没事,但没人能保证,他那番话不是在思想被麻痹的情况下说出来。   我踩着肉坨,一个箭步来到了长满触须的地方,横扫青钢剑,锋利的剑锋一触到那些触手的根部,立即将它们齐根斩断。   至少上千根触手被斩断,可剑锋上几乎没有传来任何触感,这些触须看上去像是由半透明的软肉构成的,但它们的坚韧程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   连同那些压在石壁上的也被斩断,我转头看去,就看到冯师兄他们几个正站在原地,望着毒肉出神。   刚才我带着刘尚昂他们朝岔路这边走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没跟过来。   “冯师兄!”我站在肉坨上,朝着冯师兄大喊一声。   冯师兄听到我的声音,机械似地应了一句:“我们都没事。”   就在这时候,刚刚被我斩断了触须又快速冒出了头,并以几块的速度生长着,不出几秒钟,它们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毒肉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情急之下,一剑劈在了肉坨上,可我刚刚在上面划开一道口子,就有大量触须从那个口子中长了出来,我只能一遍一遍地斩断那些触须,一边冲着冯师兄大喊:“冯师兄,默背三尸诀!”   冯师兄好像没听懂我的话,又回了一句:“我们都没事。”   我心里一着急,也不管大伟他们不是寄魂庄的人,直接将三尸诀念了出来,一口气念了大半,冯师兄他们才回过神来了似的,慢慢将视线转向了我这边。   我又冲着冯师兄大喊一声:“别被它迷惑!”   这一次,我的叫喊声终于起了作用,冯师兄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在大伟和刘大喜身上推了一把:“快走,到岔路那边去。”   被冯师兄这么一推,大伟和刘大喜也缓过神来了,赶紧朝着侧着身子,朝岔路那边走,我不断地斩断毒肉上新生的触须,为他们争取时间。   刘大喜进入岔路口的时候惊叫了一声:“手!”   手怎么了?我只顾着对付毒肉,也不知道岔路里发生了什么,直到冯师兄喊了一声:“快进来!”   我才跳下毒肉,钻进那条岔路。   这条路很窄,左右宽度也就是半米多一点,我钻进来以后只能侧着身子朝冯师兄他们那边退。   其实刚才对付毒肉的时候我就有点纳闷,刘尚昂和梁厚载怎么进了岔路以后就没音了,也不出来给我帮帮忙。   直到进了这条窄路我才知道,他们是被那些干枯的手臂给拖住了。   两侧的墙壁上,还有隧道顶部的裂缝中,一支支干枯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有些手臂已经被砍断,手掌落在地上,周围没有血迹,只有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我也是看到这些手臂才明白,刘大喜为什么一进隧道就喊了一声“手!”。   没人知道这些枯手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能从那些断掌上感觉到轻微的尸气,但从伸出手掌的墙缝中,我却感应不到任何邪气。   怪异,这地方太特么怪异了,我发现自己竟解释不了此刻发生的事。   如果说墙壁中藏着大量的邪尸,这些手臂就是它们透过墙上的缝隙伸出来的,那为什么缝隙中没有尸气,如果墙壁的另一侧没有邪尸,这些手臂又是从哪来的?   我用嘴叼着手电,朝墙缝中打了打光,却只能看到一团照不透的黑色。   当我从那些手臂附近走过的时候,它们一齐朝我抓了过来,我被其中一只手抓住,它的力气出奇得大,我挣脱不开,只能用青钢剑将它斩断。   这边刚刚斩断了那只手臂,毒肉上新生出来的触须又朝我卷了过来,我只能不断地挥动青钢剑将它们斩断。   一边要抵挡触须,一边又要提防那些从各个方向伸过来的手臂,我一时间疲于应付,完全没有精力去顾忌其他人的情况。   这时候我听到刘尚昂大喊:“道哥,弯腰!大伟、冯大哥,你们趴下!”   来不及多想,我立即弯下了腰,就感觉到头顶上蹿过一道热流。   刘尚昂在我身后开枪了,穿甲弹瞬间击中了那些扑向我的触须,在穿甲弹的强大破坏力面前,这些肉条似的东西显得不堪一击,顿时支离破碎。   仅靠这一发穿甲弹,所有窜进这条路的触须就全部被清理干净了,我刚要抬头,又听刘尚昂喊一声:“卧倒!”   我连忙趴在地上,就感觉又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飞了过去。   两秒钟之后,路口那边传来“嘭”的一声炸响,我将头埋在臂弯里,就感觉有很多碎石砸在了我的手臂上,地面也在轻微地震荡。   不用想也知道,刚才从我头上飞过去的东西是颗手雷。   我立刻抬起头来,朝毒肉那边看,就见它已被手雷炸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无数根触须正沿着这个缺口快速发芽。   “不好!”,这两个字刚出现在我脑海里,刘尚昂又朝着毒肉那边扔了一颗手雷。   顺着第二次炸响,毒肉上出现了更大的缺口,可从它的伤口中生出来的触须也增加了一倍。   “瘦猴,别用手雷,快撤!”我大喊一声,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刘尚昂开枪的时候,让我、大伟和冯师兄趴下,却遗漏了刘大喜,我起身以后,立刻转头看了眼身后,就看到刘大喜身上缠着十几只手臂,被狠狠压在了地上。   我连忙将青钢剑换到左手上,后退两步,将那些缠在刘大喜身上的枯手斩断,当我再次将青钢剑换到右手上来的时候,毒肉的触须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我手起剑落,斩断了大部分朝我扑过来的触须,但因为出手过于匆忙,还是让其中的两三条漏网了。   这东西虽然脆弱,但附带的力量很大,我不但怠慢,立即弯腰躲闪,在窝腰的同时,我又反手向上挑了一剑,剑锋如我预想中那样斩断了最后几根触须。   其中一条断须正好落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就感觉后颈的皮好像没锯齿摩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在疼痛之余,还有一股非常燥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进了我的血管,直冲我的心脉。好在黑水尸棺及时发力,快速它化解干净。   我能感觉到黑水尸棺发动了,却反觉不到往日的那股寒意,仔细一想,刚才钻入我体内的,好像就是一股很烈的尸毒啊。   不对劲,尸毒上为什么没有尸气?黑水尸棺在发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寒意?   就在我心中错愕的时候,更多触须朝着我这边卷了过来,就连我刚才斩断的那些也长出新的须芽。   被斩断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快速失去了生命力一样,一缕一缕地垂落在地上,可刚一长出新芽,又像过电了一样,瞬间恢复活力。   我一边挥动青钢剑抵挡不断涌过来的触须,一边慢慢地后退。   地面上、两侧的墙壁和天顶上,都不断有干枯的手臂钻出来,它们似乎受到了毒肉的指使似的,不断阻挠着我们的脚步。   刘大喜几次被绊倒,又几次爬起来,无比闷热的环境让毛小希变得更加虚弱了,我隔着他一段距离,都能听到他在不停地喘粗气。   大量触须被砍断,我趁着它们还没有再次扑上来,快速转头朝刘大喜那边看了一眼,当时毛小希也拔出了匕首,斩断了那些抓住刘大喜的枯手。   他手中挥动的就是部队里常见的那种匕首,本算不上特别锋利,可匕刃划过那些干枯的手臂时,就像是切草一样将它们轻易切断。   我刚才被这些干枯的手掌攥住脚踝的时候,明明感觉到那手掌很硬、很有韧性,加上它的力气非常大,虽然干枯,但肌肉和筋骨都应该非常坚韧才对,为什么只是被匕首轻轻一划就断了呢。   还有那些触须,明明非常脆弱,却能压碎隧道两旁的石壁,这好像也不合常理啊。   我正想着这些,刚才被我斩断的触须就长出新芽,再次向我涌了过来。   之前我的脖子被断落的触尖碰到,黑水尸棺明明已经化解了我体内的尸毒,可后颈上还是传来一阵阵不正常的酸麻感,而且这种感觉还在慢慢扩散,没多大功夫,我的肩膀都有些麻木了。   毒肉的触须上不仅有尸毒,一定还有别的毒素,酸麻之后,我的后颈就渐渐失去了直觉,就跟做手术的时候被麻醉了一样。 七百三十八章 风道无肉   我担心体内的毒素会致使我的心智也出现问题,于是在心中默背《三尸诀》,提前做好防备。   当我背过三遍三尸诀以后,确实感觉头脑清晰了一些,虽然脖子和肩膀上还是有些麻,可手上的感觉却清晰了一些,这时候我才发现,刚才我在握着青钢剑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青钢剑的重量,除此之外,我也没有感觉到周围的高温和潮气。   仿佛在刚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对于重量和温度的感知能力全部消失了一样。   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左手臂上又传来了一阵阵痛感,我挥剑将扑向我的触须扫落,又下意识地朝左臂上看了一眼。   有微亮的红光透过袖子照了出来,出现在我手臂上的咒印竟然在发光。   当时我的视线掠过了这道光芒,看到左侧的墙壁上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摇动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些干枯的草,它们有半米多长,随着我们走动时引起的微风慢慢晃悠着。   除了这些从裂痕中生出来的干草,那面墙上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又仔细看看了对面的石壁,一样,那些从裂痕中钻出来的手臂不见了,只剩下一簇簇干草,地面和天顶的裂缝里同样长满了这样的干枯植被,当我从它们旁边走过的时候,它们经常会附在我的腿上、胳膊上,乍一看,就像是一条条细长的手臂将我给缠住了。   幻象,刚才看到的全都是幻象!记得左臂上第一次传来痛感的时候,我就将罐头盒看成了人头骨。这一次,又将枯草看成了一根根细长的手臂。   我本来想把头转向梁厚载他们那边,可脖子上一阵阵的酸麻,已经无法转动了,看样子,这种打了麻药似的感觉,并不是幻觉啊。   无奈之下,我只能扯着嗓门大喊:“是幻觉!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那些手,都是长在墙上的枯草!”   后方传来了梁厚载的回应:“我知道,可是我醒不过来。”   我面朝着不断涌过来的触须,也不知道身后的人此时都在干什么。但我知道,就连当初我和一起在地藏墓特训过的厚载都无法拜托幻觉,其他人只会陷得更深。   也是没办法了,我只能再一次高声念起了《三尸诀》,在念出每一个字的时候,我都会将念力注入声音里。   念诵三遍三尸诀,我就能明显感觉刘大喜他们的速度变快了,而冯师兄这时也喊了一声:“走左边的岔路!”   后方又出现了岔路口?我无法转头,但已记住了冯师兄的嘱咐。   隧道中大量出现的枯手是假的,但从路口那边不断涌过来的触须却是真的,队伍移动的速度虽然快了很多,可我们依然无法摆脱这些触手。   从进入岔路口至今,我们至少移动了上百米的距离,那些触须却好像能无限伸长一样,不管我们走得多远,它们都能追上来。   我不断用青钢剑斩断那些触须,此时酸麻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我的手臂上,加上长时间挥动几十斤重的长剑,我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哗啦啦——   在后退的过程中,我听到自己的斜上方传来一阵琐碎的声音,抬头看去,就看到大量枯草从墙顶的缝隙中掉落下来,在这之后,一些看起来软绵绵的东西从那道缝隙中“蠕”了出来。   它就像是一只非常胖硕的蛆虫一样,不断蠕动着身子,想要从那个缝隙里挤出来,与此同时,我看到那团肉头头的东西上生出了半透明的枝桠。   一看到这情形我就反应过来,从墙缝里挤出来的东西,就是毒肉!此刻,几根新的触须正在慢慢形成。   很快,整个洞穴里都出现了哗啦啦的碎响声。   毒肉正顺着墙壁的缝隙不断蔓延,它似乎是想将我们包围起来,我能对付一个方向过来的触须,却顾忌不了四面八方,那些触须上带着尸毒,还有类似于麻药的毒素,一旦大家被触碰到……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扯着嗓子大喊:“快跑,加快速度,跑!”   刘尚昂回应:“前头有东西挡着我们,跑不快啊!”   我:“别管是什么,直接冲!”   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孤注一掷地想,刘尚昂所谓的阻碍,也是他看到的幻象,即便我念了十几次三尸诀,可他还是没有完全从幻象中脱离出来。   可如果我的判断是错的,真的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们,我让大家冲锋,很可能就意味着将所有人拖入了更凶险的境地。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冲!   过了片刻,我就感觉刘大喜突然加快了速度,刘尚昂他们那边也传来了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大家都开始奔跑了,我也加快了速度。   不断有一团团毒肉从墙缝中挤出来,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大面积蔓延的过程中消耗了大量的能量,触须生长的速度慢了很多。   这时候冯师兄又喊了一声:“走左边!”   我感觉有一股力量扯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朝着斜后方拖,当时我的左手几乎完全失去运动能力,腰部也开始渐渐发麻。   我只是希望拉扯我的是毛小希或者刘大喜,千万别是从墙上钻出来的触须。   很快,我就感觉自己被拖进了一条更窄的隧道中,这里没有枯草,但环境要比刚才更暗。我的手电也不知道掉在那里了,没有光,我就只能隐约看见从前方涌过来的触须。   拖拽我的那股力量变得越来越急,我后退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也不知道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多久,我先是听到呼呼的风声,紧接着,周围的空间就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温度也降下来不少。   拖拽我的那股力量猛地增强了一下,我的腰已经彻底麻木,没稳住中心,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倒地的时候,还听到身后传来扑腾一声,好像还有其他人摔倒了。   在我身后,有人晃了晃手电,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非常宽阔的墓室,在我的正对面,就是刚刚走过的那条窄路,大量触须蜂拥而出,但一接触到风,就像是水分被抽干了似的,迅速干瘪下去。   我留意到,那些触须干瘪以后的样子,和我在窄路中看到的那些枯草几乎一模一样。   风从我的脖子上掠过,我顿时感觉后颈上的皮肤一阵清凉,遍布在整个上半身的酸麻干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梁厚载端着手电来到我身边,他朝着那些塌缩在地上的触须打了打光,说:“风道无肉,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我长吐一口浊气,仰面躺在地上,却发现地面是软的。   毛小希的声音在我身子底下响起:“大哥,能不能别压着我了,你好重啊!”   我赶紧挪了一下身子,由于身上乏力,当场摔在冰凉的地面上,毛小希趴在我旁边,冲我笑了笑。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和刘大喜已经分开了,他趴在我的右侧,而刘大喜则躺在他身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毛小希脚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刘尚昂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让我慢慢坐了起来,在他拉动我的左臂时,我手臂上的红光变得更亮了,我看到刘尚昂的袖子中也有红色的光晕透出来。   梁厚载则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我就看到他左臂上的咒印上正一晃一晃地闪烁红光,那团光晕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大块烧红的铁。   刘尚昂看着梁厚载手上的咒印,皱着眉头问:“这玩意儿怎么回事啊,我手上的也亮了。”   梁厚载先是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思地说:“血咒,就是找到彼岸花的关键,道哥的一世祖是怎么说的。”   说话间,梁厚载望向了冯师兄,而冯师兄正低头看着风水罗盘。   我最后朝刚才走过的窄路看了一眼,又是长吐一口气,随后就闭上了眼,恢复精神和体力。   这是我第一次将念力注入到自己的声音里,这就好比每次说话的时候,将全身的精、气、神全都集中在嘴巴上,这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事情。   我这边正闭目养神,就听梁厚载问我冯师兄:“冯大哥,接下来咱们该朝那个方向走?”   冯师兄过了好半天才回应:“不知道……我推算过几次,都算不出正确的方向。可是……可是这不应该啊。”   梁厚载:“冯大哥,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风洞,是这个地方吗?”   的确,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风力也比较强。   冯师兄又是过了一阵子才回应:“不是,这里的风还不够大。风洞应该是一个阴气十足的地方,可你能在这里感应到阴气吗?”   梁厚载:“这里确实有阴气,可并不太重,飘荡在这附近的炁场,主要是尸气。对了,大家先把守阳糖吃了。”   接着我就听到一片剥糖纸的声音。   我一直闭着眼,又慢慢封闭了听觉和嗅觉,这样一来,精神恢复的速度要快很多。   这也是我第一次刻意封闭自己的感官,而我也只是在过去听师父说过,五感全封之后,可以快速让我的精力得到恢复。   至于恢复速度到底有多快,我也不知道。   甚至在感官全部被封闭的情况下,我根本无法判断时间是以怎样的速度流逝的。   在我看来,恢复精力似乎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当我感觉自己的身心都恢复到正常状态的时候,好像度过了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梁厚载站在冯师兄身边,刘大喜和毛小希依旧躺在地上,冯师兄端着风水盘,刘尚昂和大伟坐在一起清理枪械。   刘尚昂和梁厚载分别打着一只手电筒,惨白的光照亮了大部分区域,我发现大家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在我的正对面,依然是狭窄的路口和大堆落在地上的干枯触须。   似乎我这一闭眼一睁眼,只过了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   我朝刘尚昂扬了扬下巴:“我休息了多长时间?”   刘尚昂愣了一下,很惊愕地看着我:“这不才刚开始休整吗,你别说你现在就要继续动身啊,我们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封住五感以后,精力恢复的速度这么快,仅仅几秒钟我就满蓝复活了? 七百三十九章 一花断尘   可回头一想又不对,在见到毒肉之前,我们明明已经休息了两个小时,从见到毒肉到现在,前后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虽说这半个小时中一直险情不断,可刘尚昂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子吧,看他耷拉着一张脸,好像整个人都虚脱了似了。   我站起身来,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肩膀上的酸麻已经被风带走了,后颈上还是有点麻麻涨涨的,但已不影响正常活动。   见过刘尚昂那副虚脱的样子之后,我又仔细看了看梁厚载和冯师兄,他们两个也是一脸疲态,不对,那不是疲态,而是一种老态,两个人盯着罗盘的时候都佝偻着腰,双手无力地垂着,看上去老态龙钟。   不只是他们,大伟现在也是那副样子,躺在地上的刘大喜和毛小希也是一样,他们两个就像是粘在了地上,脸上透着极度的疲惫,好像从此不想起来了似的。   我立即走上去,抓着刘大喜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刘大喜被我这么扯动,显得特别不耐烦,他用非常反感的眼神看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他是懒得说话了。   我也不跟他废话,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刘大喜冷不丁挨了我这一下,先是一愣,接着就清醒过来了。我将他推开,又拉起了毛小希,照样一巴掌打醒。   我这边的巴掌声同样惊醒了其他人,刘尚昂愣愣地看着我这边,一脸疑惑地问我:“道哥,你干嘛呢这是,怎么突然打人啊?”   我说:“你刚才是不是觉得特别累?”   刘尚昂:“你这么一说……我刚才还真是特别累呢,好像什么都不想干了,就想躺下来睡一会。”   我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是想睡一会吗,我看你刚才的样子,明明就是想永远睡过去,最好再也不用起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刘尚昂指了指毛小希和刘大喜:“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见你给了他们两巴掌,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劲了。”   我又看了看梁厚载,梁厚载也看着我,他和冯师兄也都恢复了正常,两个人的腰背像平时一样挺了起来。   我对梁厚载:“咱们身上还带着血咒,小心点。”   梁厚载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快速走到我刚才躺过的地方,站在那里发起了呆。   之前我还以为这里是一个很宽阔的墓室,我错了,这里不是什么墓室,而是一个布满浮雕的狭长墓道,而我之所以觉得它宽阔,也只不过是呼呼风声带给我的错觉。   梁厚载望着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会,转头问我:“为什么只有你是清醒的呢?”   我说:“刚才我为了恢复精力,封住了五感。”   梁厚载摇了摇头:“不对,不是这个原因。”   说话间,他又挽起了袖子,将小臂上的咒印朝向了下风口,我就看到咒印上的光明显变暗了很多,随后,梁厚载又将咒印朝向了上风口,咒印就像是被风吹过的薪火,上面的光芒立刻变亮。   梁厚载转向我,用手指着风吹过来的方向:“刚才,只有你身上的咒印是面朝这个方向的,其他人的咒印都是冲着相反的方向。我懂了,怪不得你一世祖说,血咒是找到彼岸花的关键,逆着风走,应该就能找到那些花了。”   冯师兄端起罗盘,朝着逆风向张望了一会,带着疑虑问厚载:“可是从风水盘上看,那个方向应该是非常凶险的。”   我点了点头,对冯师兄说:“既然在墓穴的底部藏着那样一个恶神,凶险似乎也是正常的。嗯,我相信厚载的判断。”   冯师兄收起了罗盘:“那就继续向前走吧,我觉得,这不是久待的地方。”   等他把话说完,我就开始招呼大家继续前进,刚才刘大喜和毛小希为了方便行动解除了身上的钢索,刘尚昂只能再给他们一根新的,又帮着毛小希处理了伤口。   他们那边折腾完,我就觉得毛小希的脸色又开始颓,当下不敢再耽搁,赶紧催着所有人动身。   墓道中的风虽大,但还远远没有达到沙场那边的强度,我们顶着风一路前行,梁厚载时不时嘱咐身后的人,要让手上的咒印正冲着风。   刚开始,我们还能看到墓道的道壁上有少量的枯草,那根本不是什么草,而是毒肉干枯之后的触须,这些干掉的触须都是从墙上的裂缝中钻出来的,可随着越走越深,墙上的缝隙渐渐减少了,直到裂缝消失,干枯的触须也没再出现过。   风道无肉,一世祖留下的信息也是够简练的,要不是进了这条风道,谁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我看到墓道深处泛出了一层隐约的红光,随着红光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股清冽的阴气。   我没打错词,不是强烈,就是清冽,那股阴气虽然非常浓郁,但又十分平和,就像是一滩清冽冰凉的湖水,水中没有波纹,安静的如同一个熟睡的少女,让人不忍心去吵醒她。   在我身后传来了梁厚载的声音:“好奇怪的阴炁场。”   我知道他在对我说话,于是回了句:“彼岸花可能就在前方,小心点,留意周围的情况。”   梁厚载没再说话,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我们越是靠近墓道深处的红光,手臂上的咒印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发出的光芒也越发灿烂,奇怪的是,之前它变亮的时候,胳膊上的痛感也会随着亮度的增强变得越来越重,可是现在,咒印上的光芒明亮异常,可胳膊上的痛感却消失了。   不但痛感消失,还有一种凉爽而舒适的感觉。   又是十几分钟的跋涉,我们终于跨越了被风力覆盖的区域,来到了一个狭长的花廊。   到处都是鲜红色的花,那些花的花瓣上散发着妖艳的红色光芒,让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就连手电的光束都被映成了大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芳香,那就像是被粉饰过的血腥味,我明明知道那是血腥,可当它钻进我的鼻息时,却有一种茉莉般的清淡。   梁厚载对我说:“这是真正的彼岸花。”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真正的彼岸花?”   难道彼岸花还有假的吗?   厚载点了点头,说道:“还记得黄大仙在河南朱家村布置的那条黄泉路吗,路边也长满了彼岸花,可那彼岸花和咱们现在看到这些花,其实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的确,虽然黄大仙的彼岸花和这里的花朵在形状上几乎完全一样,但那些花不会发光,也没有带着血腥的芳香。   梁厚载看了看胳膊上的咒印,又皱了一下眉头,带着些不确定对我说:“不过咱们现在也不能确定,现在看到的、闻到的,是不是幻觉。”   胳膊上的痛感还在持续,应该不是幻觉。   保险起见,我还是默背了几遍三尸诀,没觉得头脑变得更清晰,周围的情形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回头朝冯师兄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冯师兄此时一手托着风水盘,一手拿着匕首,非常安静地站在花丛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朝着冯师兄喊了一声:“师兄?”   冯师兄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我,他朝我招了招手:“先停一停。”   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又对着那些血红色的发起了呆,我见他的眼神没有涣散,也就没再多问。   梁厚载走到我跟前:“道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咱们身上的咒印,能和彼岸花发生共鸣呢?”   我说:“因为花蕊上的气息和咒印上的气息是相同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沙场那边的黄沙,有一些应该是用彼岸花的汁液浸泡过的,咱们就是因为触碰到了那些泡过花汁的沙子,身上才有了咒印。”   梁厚载瞪大眼睛看着我:“是这样?我只是觉得这些咒印和彼岸花之间联系密切,但没想这么细致。”   我看了他一眼,说:“不是我想得细。在守正一脉里,有一道和封门阵相似的阵法,叫大掩夺心阵,布置这个阵法的时候,就是在阵中摆三十四罐冥池水,用这种水来浸泡黄泥,待泥晾干以后,将它们平均分成八份,用茴香叶包好,放在对应八卦卦象的八个方向。误入大掩阵的人会出现幻觉,永远走不出去。这个阵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根本无法破解,冥池水是阵眼,用茴香叶包裹的干泥是阵脚,可不管是破坏了阵眼还是阵脚,大阵都依然有效,而且,如果不小心沾到了那些干泥,幻境会变得更难破除。”   梁厚载:“也就是说,那个阵法,也是你们一世祖在见识过这个墓穴的布置之后才创出来的。”   “肯定是这样,”我点了点头:“说起来,我本来是不该将大掩阵的布置方法说出来的,可这个阵已经有上千年没人布置过了,因为布阵必须的冥池水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现在怀疑,所谓的冥池水,也许就是彼岸花的汁液。”   这时候刘尚昂插嘴了:“那你还不赶紧收集一点?”   我和梁厚载同时摇了摇头,梁厚载叹了口气,我则对刘尚昂说:“来不及了,这些彼岸花正在枯萎。”   刘尚昂看了看四周的血红,一副很疑惑的样子:“我咋没看出来呢?”   我说:“上面的炁场正在变弱,你看看你胳膊上的咒印,也在变暗。”   刘尚昂立即挽起了袖子,梁厚载则接上了我的话茬:“佛经上说,彼岸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一次凋零之后,要再过一千年,这些花才会开放。”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其实从梁厚载说起这些花都是真正的彼岸花时,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庄师兄说,女性不能进入这个墓穴,很可能是骗我的。   一世祖进来过,不但进来了,还能全身而退,更是将这里的巫术带了出去,这才有了守正一脉最初的术法传承。   一世祖是女人,她可以进来,但仙儿和罗菲不行,如果她们两个进来,我就必须在外面等着。换句话说,我和她们两个不能同行。   在寄魂庄的典籍中,彼岸花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断尘花”,意思就是断了尘缘,据说游魂闻到它的花香,能忘记生前的一切,坠入黄泉。活人闻到这股花香,本来没什么,可如果闻到花香的人如果互有情缘,也会断情断缘,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七百四十章 一千年花开,一千年叶落   虽然这样的记载看上去更像是神话传说,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   庄师兄不让罗菲和仙儿下墓,应该也是算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古籍上的记载,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我记得那本古籍上还说,如果一个人有前世,当他闻到这股花香的时候,就会想起前世的事。   进入这个墓道也有几分钟时间了,我脑子没有出现任何不属于我的记忆。   我记得刚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候,有几次,我的脑海中曾浮现出一些我从没见过的景象,第一次将罡步走到极致的时候,我还看到过很多古时候的人,在第一次见到罗菲的时候,我也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她。   所以我一直以为,可能是在一些特殊的环境下,我前世的记忆会不经意地浮现出来。头些年我偶尔对着墙壁发呆的时候,还会设想自己的前世是什么样子,设想前世的罗菲是什么样子的。   可现在看来,我好像没有前世啊,要么就是古籍上的记载有误,彼岸花的花香根本无法让人想起前世的事情。   我一边这么想着,又将视线转向了冯师兄,他依旧盯着那些花,脸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想到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心里顿时惊了一下,难不成冯师兄是闻到了花香以后,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我不由地担心起来,慢慢凑到冯师兄身边,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后背。   冯师兄看到了我,他转过头来,冲着我皱了一下眉头:“怎么了?”   我垂下了手臂,朝冯师兄扬了扬下巴:“师兄,你想什么呢。”   冯师兄沉默了一会,随后看了看左手中的风水盘,又看了看右手上攥着的匕首,他先是将罗盘放进了口袋,又用匕首割断了额前的一小缕头发,将它们扔进了花丛。   冯师兄的这番举动很不寻常,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收起了匕首,我才开口问:“这是干什么?”   他目送那些断发全部飘进花丛,才叹了口气,随后又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没什么。”   看到他一脸轻松的样子,我反倒更加担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眼前的冯师兄和平时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冯师兄大概是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他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真的没事。那什么,再往前走估计就要到风洞了,那地方凶险无比,要小心啊。”   我最后看了冯师兄一眼,他安慰似地冲我笑了笑,又推了我一把,示意我继续前进。   虽说还是有点不放心,可现在毕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我点了点头,就朝着更深的地方走了。   当我从梁厚载身边走过的时候,梁厚载看着冯师兄,也猛皱了两下眉头。   这条墓道,或者说花廊其实很短,前后也就百余米的距离,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我们就来到了墓道的尽头。   墙上的铜门已经破碎,长在门顶的彼岸花正快速枯萎着。   因为不放心冯师兄,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拉着他走在我旁边,他来到门前的时候,抬头望着石壁上最后一朵红花,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正想催促冯师兄,冯师兄却朝我摆了摆手:“让我送它最后一程。”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朵花上的光芒已经彻底暗袋下去,随后,花瓣掉落,墙壁上只剩下了一条光秃秃的花杆。   冯师兄叹了口气,突然问我:“有道,你说,如果我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遇到师父,会不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这个问题给我的感觉很怪异,我想了想,没有直接回应冯师兄,而是将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了他:“冯师兄,那你说,如果我不是在十岁那年入了师门,到现在,会不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冯师兄盯着我,沉默很久之后才开口:“我不知道。”   我说:“如果没有遇到师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可正是因为遇到了师父,我才是现在的左有道,师兄也正是因为遇到了赵师伯,也变成现在的冯有义,不是吗?”   冯师兄愣了愣,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还在我肩膀上擂了一拳:“你这小子,嘴巴上毛还没长齐就学会教训人了!”   这才是冯师兄平时的样子。   我就冲着他笑:“我都二十好几了,你别老把我当小孩行不行。”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冯师兄先是笑了笑,接着又叹了口气:“嗯,你说得没错,活在当下最重要。”   什么活在当下,我刚才的话明明没有这层意思啊。   说完这些话之后,冯师兄好像放下了很大的包袱似的,舒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随后对我说:“走吧,出去以后我请你喝大酒。”   一边说着,冯师兄就撤到后面去了。   看他走路的姿势还有说话时的样子,全都恢复了正常,我也就松了一口气。   冯师兄刚才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又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这件事至今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不过厚载曾推测,冯师兄很可能是在闻到彼岸花的花香之后,唤醒了前世的记忆。   我不知道厚载的推测到底对不对,但我知道,从那天以后,冯师兄确实有了一些变化,他比过去更重视家庭,为人也比过去稍微圆滑了一点。   可除了冯师兄之外,那天进入花廊的人都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似乎只有冯师兄一人受到了影响。   之前看到有人在评论里猜测我冯师兄可能是葬教的内奸,这会我也不怕剧透了,索性就帮他和庄师兄正个名吧,在我们寄魂庄,是不存在内奸的。   我这人就是这样,扯着扯着,一不小心就扯远了。   思绪回到我站在花廊尽头的那个时刻,梁厚载和我一起看着冯师兄回到大伟和刘大喜之间,随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一千年过去了。”   起初我也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几秒钟以后,墓道里的彼岸花大量凋零,几乎是在眨眼间的功夫,血红的花瓣全部飘落,整个墓道都被这些飘动的纤细花瓣给占据了。   即便是从花杆上落下来,那些花瓣上还带着一丝微光,这样的光围绕着它们,形成了一道道血色的残芒,竟让这个冰冷的墓道显现出一份动人心魄的美感。   一千年过去了,彼岸花开的一千年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千年落叶。   我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我今天能到达这里,见证彼岸花的凋零,也是一世祖早就安排好的。它开了一千年,我却不曾见到它,直到它凋零的最后一刹那,我才见证了它在这一千年中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开了一千年的花系数凋零,我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特别难受。   随着那些飞舞在半空中的花瓣渐渐暗淡下去,从手臂上传来的痛感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到最后,整个墓道陷入黑暗,而我们手臂上的咒印也彻底失去了光芒。   我在心里长吐了一口气,转向了那扇破碎的铜门。   当时刘尚昂他们还望着花丛的方向,手电的光束也没有打过来,我就看到在门另一侧黑暗中,有一抹非常淡的蓝色。   那是一团很暗的蓝光,如果不是我面朝的方向完全么有其他光源的扰乱,我想我不太可能发现了。   就连刚才从墓道中透出去的红光,都不能将它彻底掩藏起来。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他们转过头来了,手电的光束也穿透门框,照进了对面的黑暗。   这样一来,那团蓝光就彻底被新的光束压住,完全看不见了。   我连忙抬了抬手:“关灯!”   刘尚昂他们也没多问,立即关了灯。   我的眼睛先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稍稍适应了前方的黑暗,随后才看到正前方的那抹蓝色。   刘尚昂也看到那团光了,我就听到他在后面问:“那是什么东西?”   我没开口,是梁厚载回应他:“是提示。”   刘尚昂:“什么提示?”   梁厚载:“彼岸花还在发光的时候,咱们根本看不见那团蓝光,它太淡了,极难察觉。咱们再次下墓,恐怕也在一世祖计划之内,她料到了咱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彼岸花正好凋零,花身上的光一小时,咱们就能看到她留下的提示,我想,朝着蓝光的方向走,应该就能找到风洞。”   又是一世祖计划好的。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世祖手中的的棋子,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   刘尚昂在后面问:“现在怎么着,朝着那片光走吗?可不开手电,咱们根本看不清路况啊。”   我说:“走路的时候开灯,确认方向的时候把灯关上就行了。”   话音刚落,刘尚昂就立刻打开了手电。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冲我笑笑:“还是开着灯心里舒坦点,黑乎乎的总让人没底。”   我对他说:“我抬手你就关灯。”   刘尚昂点了点头。   走进铜门,又是一条非常宽阔的隧道,这条隧道和之前我们走过的路有着很大的差别。   我们走了这么久,包括那个绝对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沙场在内,到处都是人工建造的痕迹,而眼前这个隧道,则是一个纯天然的地下隧道,完整的石钟乳和地面上或深或浅的水洼,都证明这里没有任何人工改建的痕迹,只不过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堆积着建材。   那些东西应该就是建材,我看到其中有一些像是用来铺地的石板,只不过在长达数千年的潮气腐蚀下,已经看不出它们过去的样子了。   当初建造这个墓穴人,似乎是想要在这里施工的,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放弃了继续动工的念头,而且从隧道中存有大量废弃建材的情况来看,造墓的人应该是走得很匆忙,以至于连这些珍贵的材料都没有运出去。   要知道在三千年前,要打造一块四四方方的板材并不容易,这些建材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就算不能说弥足珍贵,也是非常宝贵的,至少不应该将它们随意舍弃。   走了大约五十多米,我抬了抬手,刘尚昂立即关掉了手电。   强光消失以后,我花了一点时间重新适应黑暗,随后就再次看到了那团蓝光。 七百四十一章 萤石   这一次我才留意到,它的高度是脱离地面的,由于光线暗淡,那团光看上去忽明忽暗,就好像是一对飘在隧道里的鬼火。   梁厚载在我身后说:“记得在乱坟山地宫里,也有这样一片发着蓝光的石头来着,就在老河脉那边。”   对,第一次跟着师父进地宫的时候,土房下的暗道里就有那样一面墙,从有光的地方朝暗道里看,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当你完全置身于黑暗中了,却能发现墙壁上散发着很淡很淡的幽光,就像前方的那团蓝光一样。   我说一声:“开灯。”,手电筒的光束就从我身后掠过来,再次照亮了前方的路。   刘尚昂也发现那团光晕和地面之间有一段距离,他打光的时候,特意朝蓝光刚才出现的位置照了照。   可在我的视野中,手电光束没能穿透黑暗,加上这道光现在没有落点,以至于除了这道惨白的光柱之外,隧道里全都被黑暗笼罩着。”   梁厚载在后面问我:“道哥,你觉得,那团蓝光离咱们多远?”   我想了想,说:“不超过一百米。”   梁厚载:“特探照光为什么照不过去呢,难道这个地方,和沙场那边的深渊是同一种特殊构造的?”   听到梁厚载的话,我回头朝冯师兄那边望了望,冯师兄朝我摊了摊手,又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深渊里是什么样的构造。   我舔了舔快要干裂的下嘴唇,对大家说:“原地休息半小时。”   刘尚昂:“怎么现在休息,不是说咱们离那团光只有一百米了吗?”   我说:“谁知道那团光是什么,说不定找到它,就意味着危险找上门。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还能全力战斗吗?”   刘尚昂笑了笑:“战斗没问题,全力战斗……估计没戏。”   刚刚和毒肉交锋的时候,我们就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加上毒肉所在的那片区域温度太高,大量出汗也让我们丢失了很多水份,现在所有人必须重新调整状态,补充足够的能量和水份。   梁厚载从背包里拿出了水递给我,我很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水给我,直到伸手探向背包的时候,才发现我的背包底部露了好大一个破洞,水壶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冲梁厚载笑了笑,拧开军用水壶的壶盖子,喝了一小口水,将水含在口中,慢慢滋润着刚开始干裂的嘴唇。   按说,这个隧道中并不算干燥啊,地面上还有水洼,可为什么进入这个地方以后,我就觉得表皮上的水份都快要被抽干了似的呢,这种感觉,甚至比在沙场的时候更强烈。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蓝光出现的地方瞄了一眼。   刚才看到它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种很别扭的感觉,那就像是,我明知道危险正从我的前后左右向我扑过来,可我又无法躲避,只能愣愣地站着。   刘尚昂虽然在说话的时候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当我转回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此时他也望着蓝光出现的位置,眉头紧蹙。   对于危险的预感,刘尚昂向来比我敏锐,他也察觉到光簇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了。   刘尚昂发现我在看他,就凑到我身边来,小声对我说:“那团光到底是什么东西,为啥我看到它的时候心里就直突突呢?”   我也压低声音说:“不是那团光不正常,就是光后面有不正常的东西。你别声张,刘大喜他们快扛不住了。”   刘尚昂朝刘大喜那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按说,像刘大喜和毛小希这样的新兵,第一次进入邪墓的时候挨不了多久就有可能精神崩溃,可他们两个坚持到了现在还能保持正常,已经非常难得了。   我也渐渐明白了,大伟为什么将他们两个选作了自己的接班人。   说起来,在外面,刘大喜和毛小希也都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可下了墓,他们就是新人。在这样的地方,让人心里最难受的不是你经历到的那些危险,而是无处不在的邪气。   阴气、煞气、尸气,像这样的炁场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刘大喜他们没有专门修行过,却能靠着身上的一股子正气和火气硬抗到现在,在寻常人看来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我们坐在隧道里,吃了刘尚昂预备下的肉脯,又喝了足够的水,我问毛小希感觉怎么样,他有些勉强地冲我笑,说现在感觉浑身都是力气。   毛小希的笑容虽然勉强,可他的状态确实是不错的,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这家伙体质非常好,流了那么多血,又经历了那么多事,他身上的烧竟然还退了。   我笑着拍了拍毛小希的肩膀,又朝着大家挥挥手:“继续前进吧,瘦猴,关灯。”   刘尚昂立即关了手电,我又朝着蓝光那边看了一眼,再次估算了一下我们和它之间的距离,错不了,就是一百米左右。   “开灯。”   我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声,待刘尚昂打开手电,就继续朝着蓝光那边走。   这次动身,我尽可能地小心,开了天眼,备好了封魂符,抽出青钢剑,一边慢慢地迈步,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我感觉,越是靠近那团蓝光,干渴的感觉就越强烈,我试着舔了舔嘴唇,刚喝过水,唇口还是湿润的,嘴巴里也不算干燥。   这种干渴,似乎是我潜意识里的,其实我的身体并不缺少水份。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估摸着走出一百米了,再次抬了抬手,刘尚昂立即关上了手电。   此时,那团淡淡的蓝光几乎就贴在我面前,我抬头看着它,它就贴在隧道黑暗的顶上,光晕正慢慢地膨胀、收缩,让我觉得它好像是个活物。   梁厚载在后面对我说:“刚才,毒肉也是这样一胀一收的。”   不对,毒肉给我的感觉,和这团光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回想一下,当初见到毒肉的时候,其实我也曾感觉到危险,只不过眼前很快就出现了幻象,让我将这份危险给遗忘了。   可毒肉的危险是很明确的,我能意识到,当我靠近它的时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可从蓝光上散发出来的危险却十分模糊,所谓模糊,就是说我不知道进入那团光之后会发生什么,是危及到我们的生命,还是危及到别的什么东西。   我朝梁厚载点了点头,可周围太黑了,他应该看不见我的回应。   随后我又朝刘尚昂那边喊了一声:“开灯。”   刘尚昂立即打开手电,让光束投向了蓝光刚刚出现的位置。   当手电光束落在隧道顶端的时候,我才发现在我斜上方的隧道顶端有一个将近一米宽的洞口,洞口边缘就像是粘了一层层的玻璃碎,光照在上面,出现了一粒一粒的闪烁。   “再关灯看看。”   刘尚昂关了灯,蓝光确实就出现在洞口所在的位置。   这一次,没等我说话刘尚昂就开了灯,他和梁厚载一左一右地跑到那个洞口正下方,帮我搭了人梯。   我收起青钢剑,借着刘尚昂和梁厚载的力量蹿进了洞口。   洞口另一侧,是个倾斜着向上延伸的隧道,它的形状近似于规则的圆形,直径大概一米左右,我蹿进来之后就用手脚撑住了两侧的石壁,虽然避免上坑坑洼洼,但上面的潮气重,有些湿滑,我要保持身体不落到洞外,还是需要花些力气的。   刘尚昂在下面问我:“里头什么情况?”   “我再走走看。”我这么应了一声,接着就手脚同时发力,让自己的身体向上挪动了一段距离。   入洞三四米,隧道是以比较大的坡度向上延伸的,过了这段距离以后,它就变了方向,朝着水平方向延伸了。   蓝光就是从这条水平的通道中照出来的,在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类似于蓝宝石的颗粒,它们就像是萤火虫一样,正安静地发着光,光芒忽明忽暗。   朝着这条隧道的尽头望去,只能看到石壁上更为密集的光芒,远处的光混成一片,阻挡了我的视线,让我无法看到隧道的出口。   附着在石壁上的这些萤石,是一世祖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吗?   可我怎么觉得,这些石头像是天然形成的呢。   一边这么想着,我又慢慢地向前爬了一段,在右侧的石壁上发现了一行看不懂的文字,我也不知道这些文字是造墓者刻下来的还是一世祖刻下的,只能让梁厚载过来看看。   我拿出登山锤子,在石壁上打了一根登山钉,又在钉上挂了钢索,并将钢索的另一头扔到了洞口外。   说来也是怪了,我背包上破了一个洞,主包几乎所有东西都漏了出去,只有这些登山设备特别齐全。   我将头凑到斜向延伸的隧道里,朝着洞口外喊一声:“厚载,你先进来。”   外面没有人回应,可地上的钢索却立刻被绷直,并以很小的幅度摇晃起来。   用了不到一分钟,梁厚载就来到我身边,他朝着隧道中的萤石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些石头是天然形成的吧?”   我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只是对他说:“我在前面看到了文字。”   说完,我就向前爬了一段距离,梁厚载跟在我身后来到了文字出现的地方。   我指了指刻字的区域,因为萤石的光线不太稳定,梁厚载打开手电,照亮了那些文字,仔细地看了起来。   在我看来刻在石壁上的女鹳文字也就是二十来个,可梁厚载却用了很长时间才看完,随后他环抱着双手,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没敢打扰他,等着他组织措辞。   可过了很久,梁厚载也没说话,我有些等不及了,就问他:“写的什么?”   梁厚载又沉思了一会,才对我说:“这些文字,肯定是你一世祖留下来的,可我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什么?”   梁厚载说:“你一世祖说,前方就是洞神的领域,还说……洞非洞,神非神,女尸在下,精魄在上,还说什么……夜魔在中央。”   说完这番话,梁厚载又一脸疑惑地看向了我:“这段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和他一样皱起了眉:“不知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对的吗?”   梁厚载:“是对的。可你一世祖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想告诉咱们,如何对付墓底的东西吗?可这样一番话,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七百四十二章 风洞   我叹了口气:“按说到了这种时候,一世祖不应该跟咱们打哑谜吧。我想,只要见到了洞神,咱们就能知道一世祖是什么意思了。”   梁厚载显得有些犹豫:“大概吧……”   我说:“反正都到了这了,咱们也不能因为看不懂一世祖的提示就撤回去。”   梁厚载无奈地笑了笑:“也是。”   我转过头,喊道:“都进来吧,刘大喜和毛小希跟在刘尚昂后面,大伟殿后。大伟你的枪现在能用吧。”   外面传来了大伟的声音:“没问题。”   我喊一声:“快进来!”   身后的钢索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晃动,刘尚昂很快就到了梁厚载身后,刘大喜因为要照顾毛小希,速度慢一些,过了将近十分钟才进来,在他之后,才是冯师兄和大伟。   我一直看着身后,直到大伟背着微冲到了冯师兄身后,我才继续向前爬。   在大多数时候,负责在队伍里殿后的人通常是梁厚载,但根据实际情况,我们有时候也会对队形进行一些调整。   而为了契合庄师兄让我们分成两队的提议,在我、梁厚载、刘尚昂动身以后,刘大喜还等了一小会,直到和刘尚昂拉开四五米的距离了,他才开始爬动。   爬得越深,附着在石壁上的萤石就越密集,上面发出的蓝光也变得越明亮。   刚刚进入这个隧道的时候,我还能感知到梁厚载身上的念力残留,可到了现在,我的感知能力好像完全失灵,不但感觉到不到任何炁场,也无法感应到梁厚载身上的念力。   梁厚载也察觉到了问题,就在后面问我:“道哥,你现在还能感应到炁场吗?”   我说:“感应不到了,这些萤石好像能阻断我对炁场的感知,现在就连天眼都没办法开启了。”   从进入这个隧道至今,视线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萤石的密度,所以我认为,炁场的感知被封住,也是因为这些萤石在作怪。   其实最麻烦的不是感应不到炁场,而是感应不到念力,我试着凝练了一下念力,才发现由于失去了对念力的感知,它已经无法在我体内凝聚起来,这样一来,我和梁厚载都无法施展任何术法了。   这时候,刘尚昂也在后面说:“不知道咋回事,我总觉得心里特别烦躁,载哥,我现在想拿枪崩你怎么办?”   梁厚载:“你默背道德经,这地方确实很怪异,我进来以后,心里头也是一阵一阵燥,看什么都不顺眼似的。”   我说:“应该是阴气,这里应该有非常强的阴气,才导致大家的情绪出现了问题。瘦猴,你跟后面的人说,每人在嘴里含一颗守阳糖,会背道德经的背道德经,没看过道德经的随便背点什么。”   很快,后面就传来了刘尚昂的嚷嚷声,他让所有人服用守阳糖、随便背点什么,可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差,大伟似乎是被他的口气给激怒了,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我怕刘尚昂和大伟怼上了,就侧了测身子,朝后面喊:“都冷静点,这地方的炁场不正常,别**控了心智。”   我侧着头看向刘尚昂的时候,刘尚昂正一脸苦相地转回头来,看样子他已经吃了守阳糖,里面的蓍草发挥作用了。   刘大喜和毛小希恐怕是以前也没尝试过守阳糖的那股苦腥味,我怕他们两个会私自把糖给吐了,又喊了一声:“在苦味消失之前,大家含好嘴里的糖,千万别吐。”   萤石上的蓝光投在刘尚昂身上,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很重的影子,这道影子又正好挡住了他身后的刘大喜。   我没看清刘大喜当时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抓了一把自己的耳朵,想必是守阳糖的苦味让他不受控制地抓耳挠腮了吧。   随后我就转过身,继续向前爬。   这时地面上出现了一些坑洼,里面还有积水。   当我的手掌触碰到那些积水的时候,就感觉它们特别粘稠,就像是半干的胶水似的,而且当我触碰到它们之后,手上的水分仿佛在一瞬间被吸干了,非常燥,只想将整个掌面都浸泡在冰凉的水里。   我甚至以为自己的手会在几秒钟以彻底枯槁,手皮上还会出现大量的裂痕。   可当我将那些粘液甩掉以后,手掌上的触觉又恢复了正常,也不再觉得特别干燥,借着隧道中的蓝光,我还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皮肤没有干裂,肌肉也没有枯槁。   大概是见我在原地停留的太久了,梁厚载在后面问我怎么了。   我侧过身对后方的所有人说:“如果不小心沾到了地上了积液,不用慌,把它们甩掉就行了。”   完了我又接着深入,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刚才触碰了那些积液还是怎么的,此时我竟然觉得异常干渴,就像是好长时间没喝过水似的,可喉咙里并不发干。   我心里很清楚,刚刚才补充过水份,现在的我根本不可能渴成这个样子。   而这种干渴的感觉,似乎也并非来自于我自身,是外界的什么东西强加给我的。   除了我以外,身后的人似乎也都有相同的感觉,我不时听到梁厚载和大伟他们咳嗽几声,清清嗓子。   后来,地面上也开始出现萤石,我用手掌触碰到它们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萤石的触感非常柔和、圆润,就像是抛光过的小颗鹅卵石,可每次触碰到它们以后,我就感觉天眼闭得更死了,应该就是这些萤石封住了我的天眼。   渐渐地,我还听到了从隧道另一侧传来的风声,那声音很长、很连贯,中间几乎没有间断。再向前走,又听到风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尖锐的“呜呜”声音,那好像是长风吹进了洞穴而引起的风鸣。   历经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隧道的出口,我伸出头去看了看,发现出口和地面之间还有三四米的距离,为了照顾毛小希,我在石壁上打了登山钉,又将钢索套上,才一跃而出,落在了地面上。   随后,梁厚载、刘尚昂也以很快的速度跟了出来。   在我身后,是一面镶满萤石的石壁,隧道的出口就开在上面,而在我的正前方,则是三面高墙。   这些墙壁大约有五六米的高度,宽度也在五米左右,墙顶带着弧度,形成一个隆起的圆,而墙壁的两侧都是笔直的。   三面墙紧紧地连在一起,中间没有任何缝隙。在这些高墙的上方和后方,我能听到非常连贯的风声,可站在这个位置却感觉不到风力,只是在站了片刻之后,我发现这里的温度和隧道中相比低了很多。   刘尚昂打开手电,朝着我们的正上方照了照,随后又咂了咂舌:“好高啊。”   在我身后的石壁上,只有距离地面五六米的距离内有萤石覆盖,再向上就是光秃秃的石头了,手电的光束越过了蓝光照亮的区域,一直没入了我们头顶上方的那片黑暗。   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至少有百米以上的纵高。   梁厚载也抬头看了看,可他很快就眉头不展地低下了头,据说有恐高症的人仰头观察很高的地方也会头昏目眩,看梁厚载现在的样子,这种说法八成是真的了。   随后,刘尚昂又朝着左边打了打光,我就看到七八米开外的地方还连着一堵石墙。   萤石的蓝光只能让我们看清身周八米左右的景物,超过了这个距离,能看到的东西都在蓝光的照耀下变得非常不真实,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你大概知道在纱的另一侧好像有东西,但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好在手电的光束可以穿透这些蓝光,照亮远处的情景。   刘尚昂不断晃动着手电,变换着光束的落点,我也是这才发现,夹在布满萤石的石壁和五米高墙之间的道路,不是笔直的。   借着手电的光芒,能发现这条路有一个很大的弧度。   我推想,正对面的那些高墙也许围成了一个直径巨大的圆圈,而我们身处的这个大空间,从正上方向下俯视的话,也应该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圆形。   这时候,冯师兄来到了我面前,他拿出罗盘,就见盘表上的指针正以极快的速度转个不停。   冯师兄皱了皱眉头,对我说:“这些墙的后面就是风洞了。”   我抬头看看带着圆弧的墙顶,聆听着上方的风声,这里的风比沙场那边还要强得多,而且风力更为连贯,这么猛的风势,单靠我们这些肉体凡胎是根本扛不住的,只要进入风力覆盖的领域,瞬间就会被卷走。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风太大了,咱们恐怕是进不了风洞。”   冯师兄用手摸了摸那些墙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对我说:“这些墙壁,好像是金属打造的。”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放在了墙壁上,墙面的触感给人一种非常厚重和光滑的感觉,我试着用手指在上面敲打了两下,非常坚硬。   仔细看看墙面,还能发现上面有一些很浅的斑驳,就像是钢铁被少量酸液腐蚀后留下的蚀痕。   冯师兄嘴上嘀咕着:“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墙体都没有被风化呢,原来是用玄铁打的。嗯,这些应该是专门用来挡风的风壁,在风壁的另一侧,肯定有特殊的结构,引导风洞里的风朝着一个方向吹。不然的话,这里的风一散,当地的风水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问冯师兄:“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冯师兄想了想,说:“如果不是风壁统一了风的走向,咱们这地方恐怕根本不会有人定居,它将会是一片大泽大山,不会变成这样一个城市。其实,咱们也没有必要进入风洞,只要能将风洞里的邪气镇住就行了。”   在冯师兄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还在墙面上扫视了一下,发现墙体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刻痕,有手指那么长,刻痕延伸的方向和地面几乎水平,而且很直,乍一看就像是数字“一”。   我一边蹲下身子去查看那道刻痕,一边回应冯师兄:“从刚才开始我就感应不到任何炁场了,也无法凝练念力,施展不了术法。”   在我说话的时候,右侧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呜呜”声,那声音离我们很近,它持续了一段时间就消失了。   我快速起身,朝着风鸣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没走几米,就看见有两道风壁没有完全贴合在一起,风壁与风壁之间隔着一道进两米宽的空隙,强风从这个空气中流窜出来,直直吹向了不远处的一个洞穴里。 七百四十三章 满心燥气   刘尚昂也跟了过来,还打开手电朝洞穴中照了照,那个洞并不算深,光线穿过洞口之后,落在了距离洞口二三十米一处石壁上,我仔细看了看被光照亮的那片区域,上面有些硬币大小的窟窿,风就是吹进了那些窟窿里,才引发了那一阵急促的呜呜声。   刘尚昂在旁边问我:“你说这风到底有多大?”   我哪知道这阵风有多大,可光是站在风口旁边,我就觉得自己快要被风力卷走了,随着这阵风的快速流动,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被抽空了似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可奇怪的是,除了连接风口和洞口的这条直线,其他区域几乎没有受到风力的影响,只有在那条直线上,才能看到随着风快速飞动的尘土和沙子。这些尘粒都是从风口中吹出来的。   这时候冯师兄也凑过来了,他也朝着洞口那边看了眼,随后皱起了眉头:“这么强的风,为什么站在风口附近,却无法直接感受到风力呢?真是怪了。”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根钢钉,甩手就扔进了被风力覆盖的区域。   如此沉重的钢钉,一经风力驱动,立刻像子弹一样朝着洞口疾驰过去,我几乎看不清它在空中移动的轨迹。   风力太强了,如果我们几个进入风道中,瞬间就会被卷走。   冯师兄望着被风吹走的钢钉,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过了一会,他又问我:“你现在真的不能施法了吗?”   我点头:“不能。”   冯师兄显得有些犯难了:“如果你和厚载都不能施法,那咱们就只能到风洞深处去,可风力这么强,根本进不去啊。”   “冯师兄,你嘴里还有苦味吗?”我一边说着,一边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蹲下来仔细查看风壁的底部。   冯师兄回了句:“味道很淡了。”   我:“再吃一颗。”   刚才冯师兄说话时的那种表情,为难中还带着几分火燥,一看他那样子我就知道,他的心智又收到了阴气的影响。   没想到守阳糖的效力这么快就被耗光了,这才过了多久?   冯师兄一边拿出守阳糖,一边还冲着其他人吆喝:“再吃颗糖,刘大喜、毛小希,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冯师兄喊话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去留意刘大喜和毛小希那边的情况,依旧在仔细地查看着风壁的底座。   没多久,我就在风壁的底部找到了一个稍显模糊的文字,我让刘尚昂给我打了打光,就看到在风壁和地面相交的地方赫然刻着一个大篆体的“零”字。   这里的文字是“零”,那么,我之前从相邻的那面风壁上看到的刻痕,就是“一”了。   女鹳族的文字显然和先秦时期流通的大篆体汉子有着极大的区别,可以推测,这些数字不是造墓者刻下来的,它们极可能也是一世祖留给我们的线索。   一边这么想着,我又快速起身,接过刘尚昂的手电,顺着风壁仔细查看起来。   零、一、二、三、四、五,每一道风壁上都刻了大篆体的文字,在我发现这些文字的时候,梁厚载也留意到了它们。   他一路跟着我查看了五道风壁,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才开口问我:“又是你一世祖留下的线索?”   我点头:“应该是。但目前还不知道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含义。”   梁厚载也点点头,说:“这些数字不是女鹳文,嗯,我想,你一世祖放弃使用女鹳文字,说不定也有深意。”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世祖也是,既然留下线索,却又不把事情说清楚,还要咱们一环一环地猜,包括她之前刻在花廊里的那番话,什么洞非洞,神非神,女尸在下……后面是什么来着?”   梁厚载:“精魄在上,夜魔在中央。”   我接着说道:“这么怪异的话,谁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梁厚载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你一世祖也许不是故意留下这些谜题的。也许她当初进来的时候,时间是比较紧迫的,而在墙壁上刻字本身又是一件非常消耗时间的事。她大概是为了尽量节省一些时间,才故意将所有的线索都简化了。”   这边梁厚载刚把话说完,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冯师兄的一声怒喝:“刘大喜,把枪放下!”   我抬眼朝冯师兄那边看去,就看到他和大伟正一左一右地抱着毛小希,刘尚昂则用力抱着刘大喜的腰,刘大喜手里攥着枪,一脸愤怒地瞪着毛小希,由于毛小希当时背对着我,我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这是?”我问梁厚载。   梁厚载:“不知道,刚才我的注意力都在风壁上了。”   这时候,我远远看见刘大喜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毛小希,一看情况不妙,我和梁厚载也赶紧冲了过去。   我跑到刘大喜身边的时候,刘大喜冲着毛小希大吼:“你该死!”   毛小希也是一脸怒气地瞪着刘大喜,他伸长了脖子,也冲着刘大喜喊:“该死的是你!”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两个家伙怎么就怼上了呢?   我一把攥住刘大喜的手腕,他吃不住疼,枪顿时脱手,刘尚昂怕落枪走火,探手接住了那把枪,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刘大喜将脸转向我的时候,看我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敌意,就好像我和他有血海深仇似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问刘大喜:“守阳糖你吃了吗?”   刘大喜狠狠蹬着我,大吼:“谁会吃你给的鬼东西,那玩意儿有毒,有毒!”   后面半句话,他是冲着大伟和冯师兄那边喊的。   我估计这家伙不但没按照冯师兄的嘱咐吃下第二块守阳糖,在隧道里的时候,他应该也没听我的话,中途就因为受不了蓍草的苦腥味,把嘴里的糖给吐了。   不只是刘大喜,毛小希现在也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肯定和刘大喜一样,走到半截就把守阳糖给吐了。   我当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守正一脉剩下的守阳糖就不多了,你们还这么浪费,知道那一块糖要耗费我多少心血才能做出来吗!   心里头有气,加上刘大喜又扭着身子想从我手中挣脱出来,我也懒得跟他废话了,单手抓住他的后颈,用力一扣,他当场就昏了过去。   毛小希刚才还在和刘大喜互怼,这会见刘大喜被我弄昏过去,竟然更加恼怒,别看他伤了一条腿,可力气却出奇的大,大伟、冯师兄、刘尚昂、梁厚载四个人都眼看要压不住他。   我也没废话,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毛小希的脖子,一掰、一扣,毛小希和刘大喜一个下场,当场昏了过去。   我拎着毛小希,将他和刘大喜放在一起,趁着他们还没醒过来,强行给他们两个一人喂了一颗守阳糖。   站在一旁的大伟这时还舔着个大脸问我:“他们俩这是怎么了呀?”   “怎么了?”我狠狠白了大伟一眼,说:“还没出隧道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把我的守阳糖给吐了。我说大伟,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次下墓会有多凶险,带着这么两个新兵蛋子进来,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难受吗?没经验也就罢了,还自作主张地吐了我的守阳糖,你知道那些糖有多难弄吗?”   我说话的时候口气很差,大伟眼看着也有点毛了,可他压着怒气没发,一直做出一副很愧疚的样子,我这边说着话,他那边就不停地点头。   见大伟这样,我心里的火气又发不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大伟说:“以后不要再带着他们两个下墓了,像他们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这么危险的事。”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大伟顿时就不乐意了:“怎么不适合了,刘大喜和毛小希可是在云南边境打过毒贩的,不是说没经历过危险,论胆大心细,团里头也没几个人能比上他们。你不能因为他们没经验,就否定他们的人品吧?再说了,当初李壬风跟着你下墓的时候,不也是不停地捅娄子,那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不待见他呢。”   我盯着大伟的眼睛,皱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否定他们的人品了?大伟,今天我把话给你撂这,你要带人下墓,可以,但我不要他们这种自作主张的人。再说李壬风的事,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他下墓吗,你问问冯师兄,李壬风在风水堪舆上的造诣,比他差吗?”   冯师兄大概是怕我和大伟闹翻了,赶紧凑上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有道,你别这么大的火气,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性子还是这么燥呢。大伟你也是,有道就是这么一说,你咋还当真了呢。”   我看了看冯师兄,又看了眼大伟,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就招呼了刘尚昂和梁厚载,继续沿着风壁查看。   实话实说,自听说大伟要带着刘大喜和毛小希下墓的时候,我心里就是特别不情愿的,毕竟是两个完全没有下墓经验的人,又没有足以在危机中保命的本事,他们跟着下墓,谁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不是怕他们拖累我,我是怕保护不了他们。   顺着风壁走了一段距离,我们又看到了一些大篆体的文字,从零号到十号,每一道风壁的底部都有一个数字。   由于担心和冯师兄他们拉开太远的距离,我们没有继续向前走。   梁厚载和我探讨着这些数字的含义,刘尚昂就晃着手电,查看前方的情况。   具体的探讨过程我记不起来了,当时心里还有点火气,有些事记忆不是那么深刻,我只记得梁厚载最后推断说,风壁上的数字,也许是一世祖在提醒我们要一直向前走。   这是最容易得出的一个结论,毕竟风壁上的数字都是按照大小进行升幂排列,但让我不解的是,靠近风口的第一个风壁上刻了一个“零”。   古代人计数,通常不会从零开始计,大多从一而始,所以我觉得,一世祖留下的这些数字,应该还有其他的含义。   我和梁厚载讨论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其中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只是粗略地决定继续向前走走看,不过要等到刘大喜和毛小希醒过来之后,再继续往前走。   就在我和梁厚载探究零号风壁的特殊意义时,刘尚昂突然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胳膊。 七百四十四章 活人还是邪尸   我转头去看他,就见他指了指前方,还给了我一个警惕的眼神。   我意识到他可能发现了异常,朝他指出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手电的光束落在其中一面石壁上,映出了一个泛白的淡蓝色光圈。   刘尚昂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仔细看,随后就将手电上的光调成了暗光。   我就一直盯着灯光的落点,视线渐渐适应了风壁上反射来的微光,连同光圈附近的阴影区域也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   在光圈外围的暗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颤动着。   那东西的体积很大,我眯着眼睛看过去,隐约看出那好像是一个趴在风壁上的人,但它实在是太过模糊,看得很不真切。   我扬了扬手,示意刘尚昂将光打过去。   刘尚昂似乎有些迟疑,等了几秒钟,他才突然晃动手电,将光束打在了那个影子上。   周围是阴郁的蓝色反光,只有被灯光照亮的圆形区域泛着一点白色,当刘尚昂晃动手电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那个影子快速后退,但它移动的速度还是比不上快速晃动的灯光。   有那么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一个长发遮面的人像蜥蜴一样趴在风壁上,可下一个瞬间,它又像蜥蜴一样猛地一窜,离开了灯光照亮的区域。   虽然它只出现了一瞬间,可我们三个都清楚地看到它了。   刘尚昂的手颤了一下,灯光在风壁上快速抖了两抖,随后就停留在什么都没有的空墙上,而那个影子,也远离了我们的视野,不知道到哪去了。   我看了刘尚昂一眼,他一手握着手电,另一只手摸向了背后的狙击枪,脸色异常紧张。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我参加各种各样的行动,早年对于邪祟的那份恐惧按说早就克服了,最近的几年前,我从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不管刚才那个东西是什么,它身上一定有非比寻常的邪气,以至于刘尚昂的心性都受到了影响。   梁厚载看看刘尚昂,又看向我,一脸担忧的神色。   我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手电,一边朝风壁上打着光,一边拉着他和梁厚载小心后退。   在我触碰到刘尚昂的手臂时,竟发现他在微微地发抖。   后退了大约十来米,刘尚昂的状态总算是稳定下来了,看样子那东西已经走远了。   他花了片刻时间沉了沉气,又小声地问我:“道哥,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说:“你的视力比我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吗?”   刘尚昂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那好像……是个趴在风壁上的女人,又好像……是个外形很像女人的壁虎,它的指甲有我的手指这么长。”   他的视力确实比我好很多,至少我没看清楚那东西的指甲什么样。   我捋着刘尚昂的后背,一边试图让他放松一点,一边又提醒他:“瘦猴,你刚才特别紧张。”   刘尚昂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咋回事,我看到它的那一刹那,后背上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唉,我都忘了多少年没有这感觉了。”   我点了点头:“先去找冯师兄他们。”   往回走的时候,梁厚载对我说:“道哥,你还记得张小攀那个案子吧?”   我说:“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初罗有方让她喝了阴河里的水,将她变成了活尸,虽说张小攀是出于自愿,可这样的事情,毕竟算不上光彩。你是不是想说,当初张小攀尸变以后,也曾像壁虎一样在宿舍楼的墙壁上爬行?”   梁厚载:“嗯,可张小攀尸变以后,行为就像一个正常的邪尸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梁厚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意思是说,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不是邪尸,而是像当初在宿舍楼上攀爬的张小攀一样,是个即将尸变的“活人”?   我理解了他意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梁厚载则接着对我说:“我怀疑,刚才咱们看到的东西,就是落洞女。”   我疑惑:“落洞女?不对吧,寄魂庄的古籍上说,落洞女是肉体和魂魄分离,肉体万年不腐,但也没有行动能力,魂魄被洞神引走。如果这里有洞神的话,风洞附近应该只有落洞女的游魂才对,她们的肉体不会进入洞神的领域。”   梁厚载:“可你一世祖留下的线索上说,洞非洞,神非神,咱们能不能这样理解,风洞里的‘洞神’,根本不是真正的洞神,而这里的落洞女,也不是咱们熟知的落洞女。”   我说:“咱们刚进墓穴的时候不是也有一道石碑吗,上面不是说,墓底有一个洞神吗?”   梁厚载:“如果石碑上的内容是正确的,你一世祖为什么还要留下‘洞非洞,神非神’这样的线索呢。虽然暂时还不确定这条线索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可以猜到,你一世祖这么说,就是想告诉咱们,这里头的洞神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两位大哥,你们怎么这么有闲心呢,”刘尚昂突然插嘴,打断了我和厚载的谈话:“你们这么镇定,搞得我更紧张了。”   镇定?开玩笑呢,我和厚载现在也很紧张,但再怎么紧张,也要尽可能地沉下心来,先搞清楚一世祖留下的那些线索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和厚载心里都清楚,一世祖留下的那些线索,就是我们能否活着出去的关键。   在这之后,我们三个都没说话。   来到三号风壁附近的时候,冯师兄正给毛小希喂水,毛小希靠坐在布满萤石的石壁那边,看起来很虚弱,刘大喜也醒了,我回来的时候,他刻意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我。   冯师兄抬头望向我,问我前方什么情况。   我扫视了一下其他人,对冯师兄说:“这里头有邪祟,我们刚才碰到了一只,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它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咱们不能待太久了,这里的邪气太重,我带的守阳糖不够多。邪祟身上的炁场似乎也很强,大家再遇上它的时候千万不要紧张,严格按指令行动。”   大伟凑了上来,递给我一瓶水,还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我接过水瓶,还了他一个笑脸。   刚才的事,就算是过去了,其实我也知道,大伟刚才跟我吵,主要还是因为他护自己的犊子,他们这些经常带兵的人都这样。   冯师兄问我:“你能感应到炁场了?”   我摇了摇头。   冯师兄沉默了一秒钟,又问我:“你们找到进风洞的办法了?”   我还是摇头,冯师兄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看到刘大喜正扶着毛小希站起来,远远地问:“毛小希是不是发烧了?”   刘大喜摸了摸毛小希的额头,转过头来回应我:“特别烫。”   看来这地方真的是不能久留了,这里的邪气过重,如果四五个小时之内出不去,以毛小希现在的身体状况,说不定要出大问题。   刘大喜一直盯着我,生怕我将他和毛小希赶走似的,我也没再多说什么,招呼大家沿着风壁前进。   我在前面打着手电,刘尚昂端着狙击枪走在我后面,梁厚载则尽量朝冯师兄他们那边靠,以便于在危机时刻为他们提供必要的保护。   来到九号风壁附近,我特意停了下来,朝着十米外的风壁上打了打光,上一次,邪物就是在那面风壁上出现的,当光束打在远处的风壁上时,一个模糊的影子快速从被光照亮地方蹿了过去。   我隐约能看清那是一个人影,他好像没有头发,光线打在他身上的时候,反射出一层十分油腻的光泽。   可以确定,这次从墙上窜过去的东西,和我们之前看到的不是同一个。   梁厚载小声对我说了三个字:“落洞女。”   那种似人非人的东西真的是落洞女吗,对于此,我持怀疑态度。   我们能看到从墙壁上蹿过去的影子,其他人也能看到,我听到身后有调整枪械的声音,那声音离我很远,应该是从大伟他们那边传过来的。   我也抽出了青钢剑,放慢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刘尚昂离我大概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份紧张,也许是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尽管他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我知道,他很紧张。   我每迈出一步,都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刚才那东西从墙上蹿过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我怕它会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而我的脚步声又遮盖了它行动时发出的声音。   刘尚昂一直伸着脖子,视线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睛却微微眯着,通常他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说明他现在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耳朵上,那双眼睛也在时刻等待着,一旦出现异响,刘尚昂会在第一时间睁大眼睛,似乎要将全身的力气从听觉转移到视力上来。   他很少会用这种方式控制自己的知觉,我记得上次见他这个样子,还是在淮河青铜墓的时候。   只有在他认为极度危险的时候,才会这样。   悉悉索索,远处的风壁上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刘尚昂顿时停下了脚步,侧着耳朵努力倾听着。   我也能听到那阵声响,但并不真切,我只是觉得,它好像一直位于前方十来米的地方,没有走远,也没有靠近,就是在同样的距离上一下一下地传过来。   刘尚昂一直保持着侧耳聆听的姿势,我看到他慢慢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疑惑。   我快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打了打光,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反射着蓝光的风壁,我又试着改变光束的指向,我们前方十米到二十米之间的区域内什么都没有,不管是风壁、布满萤石的石壁还是地面,都没有任何异常。   可那阵悉索声还在持续。   刘尚昂紧紧皱着眉头,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块粘土炸药,对我说:“我要看看前面有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是询问的口气,我犹豫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   刘尚昂甩动手臂,奋力将半个拳头大小的粘土炸药扔了出去,趁着它还没落地之前,又快速端起狙击枪,随着“嘡”的一声枪响,炸药在十多米开外的半空中爆炸。 七百四十五章 落洞女   炸药上爆发出了一阵白光,这东西应该是刘尚昂特制的闪光弹,在引爆的时候不像普通的闪光弹那样,会爆发出异常耀眼的光芒,这阵光比较柔和,但覆盖面积很广。   在那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大量的“人影”。   我不也确定那些东西生前到底是不是人,它们就像壁虎一样趴在风壁和地面上,有些看起来像女人,有些看起来像男人,它们的数量很大,粗略计算大约有百余只。在光芒出现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受到惊扰的鱼类一样,快速朝着更远的地方逃散。   炸药上爆发出来的光芒很快就消失了。   而在它彻底消失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一具人首蛇身的东西正从风壁的另一侧钻出来,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它,还是说,那一刹那看到的东西仅仅是我的错觉。   刘尚昂揉了揉眼睛,用很快的语速对我说:“它们怕光。”   我点头:“它们怕光,但光好像并不能伤到它们。瘦猴,你刚才看到那条蛇了吗?”   刘尚昂:“什么蛇?”   梁厚载也用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我没有就这件事深究下去,只是说一句“小心点”,就端着手电继续向前走。   临迈步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大伟他们,包括冯师兄和大伟在内,后面那支队伍里的人都显得非常紧张,他们紧紧地凑在了一起,互相为对方警戒着周围的情况。   无法感知到炁场,无法使用术法,我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知道这一次,我还能不能保护好冯师兄他们。   可既然到这里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保持步伐的轻盈,小心翼翼地前进。   没走多远,从手电中照出来的光束突然闪烁了两下,可我根本没有进行任何操作。   在这之后,它又闪烁了两下,随后就慢慢地熄灭了。   我看向梁厚载,梁厚载快速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按下开关之后,手电却没有照出灯光。   冯师兄在我后面喊:“手电怎么都熄了,怎么回事?”   我回头望向冯师兄,萤石上发出的蓝色光芒太暗,在这个距离下,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朝他招手:“咱们别分队了,聚在一起吧,互相之间能够照应。”   我想,庄师兄让我们几个人分两队行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毒肉那边,分队行动的方案已经取得了它唯一能取得的成效,现在大家再分成两队,只能平添危险。   冯师兄没有拒绝,立刻带着大伟他们凑到我身后。   他们刚来到我跟前,刘尚昂突然抓了一下我的手腕,我看向他,他则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动静?   我寻着刘尚昂目光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阴森森的蓝光,以及光芒外的大片阴影。   刘尚昂端起了狙击枪,将脸凑在枪托上,眼睛却闭了起来。   片刻,在蓝光外围的阴影中传来了轻微的悉索声,刘尚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眼睛依然闭着。   直到我感觉悉索声快到蓝光照亮的范围内时,刘尚昂突然睁眼,朝着黑暗中开了三枪。   开完第一枪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打出了第二发、第三发子弹。   当第三次枪声响起之后,阴影和蓝光交界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了地上。   刘尚昂眯眼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对我说:“听觉是错的。”   我也盯着那个方向,问:“什么意思?”   刘尚昂:“在这个空间里,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好像被某种力量扭曲了,咱们听到的声音都是错的。”   说到这,刘尚昂快速改变了话题:“它们的速度很快,我的前两发子弹都被避开了。”   我一边解开火蚕丝布,一边问刘尚昂:“你能看到阴影里的情形吗?”   刘尚昂:“看不见,只能靠听力判断它们的位置,但声音是错的,我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辨别出正确的声源。”   稍微顿了顿,刘尚昂又补充一句:“咱们听到的声音,比声源所在的位置要近一倍。它们在四十米外移动,但那声音听上去,却像是在二十米左右的位置传过来的。”   我已经解开了火蚕丝布,一手环抱番天印,一手倒持青钢剑,和端着狙击枪的刘尚昂以同样的速度前进,梁厚载稍稍迟我们两个身位,他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冯师兄他们。   即便是对炁场的感应能力被封住了,可番天印一脱离了火蚕丝的束缚,我心里依然会变得十分烦躁。   刘尚昂也是一样,他看了眼我手中的番天印,又很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对我说:“有时候我就觉得,你那个印才是最邪性的东西。”   我瞄了他一眼:“最起码你现在不紧张了。沉住心性,也别太躁了。”   刘尚昂没再说话,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了前面的路上。   番天印一出,我身周十米范围内的邪气肯定散了,由这股邪气带来的紧张自然也随之消散,可代替紧张的这份烦躁,却也会造成一些问题。   冯师兄和大伟都知道番天印的特性,也知道他们此刻烦躁的原因,可刘大喜和毛小希恐怕根本不知番天印是什么东西。我先是听到队伍后方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接着又听大伟嚷了一声:“你们两个,收心!”   大伟那边话音刚落,刘尚昂就快速转身,将狙击枪的枪口对准了大伟身后的那片阴影。   于此同时,在我们正前方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两三秒钟之后,大伟身后的那片阴影中也传来了一样的声音。   我端了端青钢剑,紧紧盯着正前方,一边攥紧了番天印。   我问刘尚昂:“咱们是不是被包围了?”   刘尚昂:“只能算前后夹击,大伟身后凑过来一只,还有一只正冲着咱们过来了。道哥,你对面过来的那只速度很快……它还在加速,离咱们只剩二十米了!”   我攥紧了青钢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前面的动静,一阵急促的悉索声似乎就是在我耳边响起了,它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不知道刘尚昂是用什么方法判断出它和我之间的距离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快速移动的人影出现在了五六米开外的风壁上,它就像只壁虎一样,顺着风壁一闪而过。   本来我以为它会朝我冲过来,没想到眼看就要到我面前的时候,那个影子却突然向上一掠,先是窜上了风壁的顶端,又快速翻到了风壁的另一侧。   刘尚昂那边也说:“跑到墙那边去了!”   一边说着,他端着狙击枪,将枪口指向了风壁的顶端,见他没有继续警戒冯师兄他们身后,我就知道从后面过来的那一只也蹿到风壁对面去了。   风壁的另一侧不断传来连续不断的风声,我望着风壁顶端,能看到有尘埃被风卷起,朝着我们头顶上方的黑暗飞了过去。   梁厚载和我望着相同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果然是落洞女。”   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探讨落洞女应该是什么样子,他说是,那就是吧。   我问刘尚昂:“对面的风声正常吗?”   刘尚昂:“风声本身是正常的,这些高墙的后面确实有很大的风在吹。可就是因为这些风声的存在,才让咱们对声音的感觉出现了差错,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风壁后确实有大风席卷,落洞女如果能扛住那样的风力,至少说明它们的身体异常强悍。   我朝着大家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向后退一退,和风壁拉开一点距离。   在后退的时候,我看到风壁底端刻着一个大篆体的“零”,而我们刚才走过的那道风壁上则有一个大篆体的“九”。   从零到九,正好十道风壁,而在九号风壁之后,又出现了第二个零号风壁,换句话说,一世祖刻在风壁上数字,应该是每隔十道风壁就出现一次循环。   她这么做,究竟要向我们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呢?   刘尚昂调整了一下枪口的位置:“它们在动!”   除了风声,我听不到风壁另一侧的任何声音,视线只能随着枪口移动的幅度在风壁上游离着。   刘尚昂突然定住了枪口,紧盯着两道风壁顶端的连接处。   我也盯着那个位置,刻意放慢了呼吸。   嗖!   枪口指向的位置传来一声急响,还没等我看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刘尚昂就扣下了扳机。   随着“嘡、嘡”两声枪响,风壁上方飘起了一阵雾气,那应该是血雾气,在这之后,一个刚刚窜上风壁顶端的落洞女被强风卷到了空中,盘旋着飞向我们头顶上方的黑暗。   刘尚昂的枪口依然指着两道风壁的连顶处,他咽了口唾沫,很烦躁地对我说:“这玩意儿反应太快了,第一发子弹打不中他们,不过它们在避开第一发子弹之后,身体会有零点几秒的停顿。”   梁厚载则在一旁说:“我觉得,它们好像进不了番天印炁场的覆盖区域。”   我问梁厚载:“怎么看出来的?”   梁厚载:“落洞女刚才冲过来的时候,快到番天印炁场的覆盖区域时,就快速改变了方向,躲到风壁另一侧去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身体周围十米范围内,就是番天印天然炁场最强的一片区域。”   就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影子突然蹿上了风壁,刘尚昂连开两枪,又是一阵血雾飞溅。   但在血雾扬起的时候,刘尚昂迟疑一下,又开了一枪。   我耳边响起“嘡”的一声枪响,与此同时,一个反着蓝光的影子从血雾中快速冲了出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它就跳下了风壁,直冲着我们扑了过来。   通过它在空中移动的轨迹,我大体判断出它是直奔刘尚昂去的。   刘尚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没第一时间躲闪,我立刻一个闪身到他旁边,朝着那个扑过来的东西反手挑出一剑。   没想到它竟然在半空中改变移动方向,我出剑的同时,它的身影就在空中划一道弯,我这一下斩空了,它则落在了我左侧一米左右的地方。 七百四十六章 蛇女   这一下,我总算看清了这东西的样子。   从外形上看,它就是一个浑身上下长满鳞的女人,面容姣好,除了鼻子、额头、眼睛,其他地方都被鳞片覆盖,在它的胳膊上还长着肉质的鳍,形状和鱼鳍差不多,它的手指宽大,上面似乎有吸盘一类的东西。   刚才,它就是靠身上的鳍在半空中改变移动方向的。   在我打量它的那两三秒钟时间里,它一直在慢慢地后退,似乎特别不愿意接近我,可好像有一种力量在限制着它,让它无法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刘尚昂转动狙击枪的枪口,一枪打中了它的心口,它被子弹的冲击力打翻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我发现它的腿上还有一处枪伤,应该是从风壁上窜出来的时候被刘尚昂打中的。   刘尚昂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对我说:“这东西真特么邪性,我一看到它头皮就发麻。”   我们几个都没说话,梁厚载一直眉头紧皱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嘟囔了一声:“真的是落洞女。”   每次他说出“落洞女”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都不一样,刚开始是不太确信,后来是言之凿凿,到了现在,当他再次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就变成极度的惊讶了。   我想,对于落洞女这样的存在,梁厚载掌握的信息可能比我要多,他虽然主修巫术,但毕竟是湘西赶尸人一脉的门人,对于湘西那边的事,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我看着远处的大片阴影,问刘尚昂:“你带了多少闪光弹?”   刘尚昂:“你说带镁粉的粘土炸药啊,我就带了三四颗,你要干啥?”   我说:“全都引爆了,把那些落洞女全都引出来。”   刘尚昂顿时瞪大了眼睛:“全都引出来,道哥,你想什么呢?一两只咱们都不一定能对付,要是全都过来了……”   我摆摆手,将刘尚昂打断:“有人在控制这些落洞女。听我的,把落洞女都引过来。你从现在开始默背道德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停下。”   刚才那只落洞女的举动,说明她并不想靠近我,但到底是什么驱使它到了我的面前,又阻止它离开呢?   我想到了那个人首蛇身的影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它在控制落洞女。   刚才那两只落洞女,极可能是它用来试探我们的,试试看我们能一次性和多少被控制的落洞女抗衡,试试看我们的弱点在哪。   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可以确信,它的智商非常高,如果让它摸清了我们的底细,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同时我也推想,它刚才之所以没有让所有落洞女一齐扑上来,应该是由于它根本无法一次性控制那么多落洞女。   在番天印的作用下,即便刚才那只落洞女被它控制了,但依然做出了逃走的举动。   换句话说,虽然我们看似置身于险地,可番天印在手,优势其实在我们这边,不过番天印毕竟会扰人心智,拖得时间久了,情况反倒会对我们不利。   刘尚昂的脑袋瓜转得慢一些,他大概没有想到这么多,可还是从背包里拿出了粘土炸药,将它们一字排开,放在地上。在将这些炸药投出去之前,他又问了我一遍:“真的要全部引过来啊?”   没等我说话,梁厚载就开口了:“别犹豫,道哥的决定是对的。”   刘尚昂看了看梁厚载,又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我朝他点了点头,又冲着蓝光外的那片阴影扬了扬下巴。   刘尚昂长吐一口气,先换了弹夹,又从地上拿起一块炸药,用力扔了出。   随着一声枪响和接踵而至的爆炸声,一团还算柔和的白光在远处爆发。   借着这阵光明,我看到几十只落洞女受到了惊扰,快速后退,这一次,我没有看到那个人头蛇身的影子。   刘尚昂又拿起了一块炸药,我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稍等一下。   直到前方的光芒散去,那个影子依然没有出现。   我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跟着我走。”,随后又对刘尚昂说:“把你的炸药带上。”   刘尚昂捡起了地上的三块炸药,我则端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前进。   随着不断深入,我能感觉到刘尚昂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看样子,我们离那些落洞女越来越近了,刚才的光芒并不足以将它们赶走。   直到前方又传来的轻微的悉索声,我才拍了刘尚昂一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刘尚昂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将一块粘土炸弹扔到空中,又快速举枪、开枪。   在粘土炸药爆出白光的一刹那,我再次看到了那个蛇一样的身影,但这一次我只看到了一条狭长的蛇尾,下一个瞬间,它就快速离开了光照范围,消失在了阴影中。   现在可以证明了,它确实是存在的,上一次我也没有看走眼。   刘尚昂也看到了那个影子,他转头看向了我,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光芒消失以后,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环境的阴暗,此时也只能看到离我最近的刘尚昂了。   我说:“那应该是女魃的族人,但不知道是活的还是邪尸。”   梁厚载:“十有八九是邪尸,在这个世界上,能活三千年以上的生物,除了罗中行就只有一些虫子和水母了。”   我没心思和他们开玩笑,虽然我现在感知不到炁场,但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头蛇身的东西非常危险。   我对刘尚昂说:“它一出现,你就朝它开枪。”   刘尚昂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等眼睛适应了阴暗的环境,我又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前进,临行前,我又回头朝大伟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刘大喜和毛小希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火燥,但当刘大喜的目光和我碰上的时候,他却做出一个十分坚定的表情,还冲着我点了点头。   他似乎是想告诉我,他的状态很好,让我不用担心他。   我又朝大伟那边瞄过去一眼,当时大伟正用非常不安的眼神看着刘大喜和毛小希。   梁厚载从旁边戳了我一下,我看向他,就见他冲我做了一个口型:“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接下来,我很可能就顾不上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冲梁厚载点点头,随后便压低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   自从刚才的白光消失以后,整个大空间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我依然能听到风壁另一侧搅动的风声,但也能听到风声。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落洞女弄出来的悉索声,整个空间好像就剩下了我自己一个人。   它们就在不算太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得到。   可它们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和我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我们前进,它们后退,周围只有风声。   刘尚昂时不时地晃动一下枪口,我才知道他还在我旁边。   “瘦猴,开一枪。”我被这样的安静弄得心里十分烦躁,就对刘尚昂说了这么一声。   话音刚落,刘尚昂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按下了扳机,枪口的鸣响打破了整个大环境的安静,我感觉到身侧有热流快速滑过,在下一个瞬间,前方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爆出一股炸裂的火光,它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我感觉,那好像是子弹打在金属上蹭出来的火星。   刘尚昂愣了一下,接着对我说:“我打到它了,我打到那条蛇了!”   我问刘尚昂:“看清它的样子了吗?”   刘尚昂:“只看到了一条蛇尾。”   我蹙了一下眉头:“上炸药。”   刘尚昂立即扔出一颗粘土炸药,开枪引爆,当这颗粘土炸药上再次闪出白光的时候,光照区域内的落洞女依然成群结队地后退。   它们移动的时候,就像是四肢行走的狼群一样,俯着身子朝远处快速移动,而在这些俯低身子的落洞女中间,一个笔直站立的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白光只出现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大体看清了她的样子。   光看上半身的话,那确实是一个穿着草皮群的女人,她的头发蓬松,五官精致。那条粗糙的草皮群很长,好像一直垂到了地上,从裙口的位置延伸出了一条狭长的尾巴,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条蛇尾。   而女人在望向我们的时候,下半身还如同蛇一样慢慢扭动着。   白光消失以后,整个空间中只剩下了风声和落洞女移动时传来的大片悉索声。   自从看到那个蛇女的正脸之后,我心里就开始一阵阵地发毛,它的长相,和曾经压在乱坟山地宫中的那只尸魃……一模一样,就连头发的长短都是一样的!   难道说,当初我在地宫里镇压的那具尸魃是假的?可回想一下,我上次镇住的那具尸魃,和此时在远处盯着我们的蛇女,长相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就是说,我上次镇住的,应该就是真正的尸魃,而此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梁厚载嘀咕了一句:“她这一次为什么没逃走?”   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这一次,她为什么没有逃走。   我立刻问刘尚昂:“你还能记住那个蛇女出现在什么位置吗?”   刘尚昂:“记得。”   “开枪!”   刘尚昂立刻调转枪口、按下了扳机,子弹击中了前方的什么东西,爆出一阵短暂的火光,借着者团火光,我又一次看到了站立在我们正对面的蛇女。   不对……不是蛇女,这一次,她好像变成一个双腿站立的少女,她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也变成了一件短衣。   由于火光只出现了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也许是看走眼了,但刘尚昂也在一旁说:“它怎么长出腿来了?”   蛇尾真的不见了?   我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刘尚昂一直端枪瞄着前方。   当我们走到蛇女站立的位置时,才发现那是一尊立着地上的金属雕像。 七百四十七章 试探   那是一尊古代女性的全身像,两米高,身体的每个细节都被刻画的非常细致,她身上穿着一件兽皮短衣,没有一垂到地的裙摆。   这个墓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以当时的工艺,能铸造出这样的金属雕像吗?   此时,落洞女移动时的悉索声已经消失了,冯师兄似乎也因此变得大胆了一点,他凑过来,用手摸了摸雕像,对我说:“和风壁一样,是玄铁打的。”   我朝着落洞女撤走的方向看了看,问冯师兄:“玄铁到底是什么东西?”   冯师兄说:“过去我们叫它乌铁。这东西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陨石,延展性好、可塑性强,一旦被低温冷却以后,质地会改变,变得非常坚硬。后来一些武侠小说上经常出现玄铁这个词,我师父比较好这口,就把乌铁改名为玄铁了。”   一直等冯师兄说完,梁厚载才插上话:“第一次看到这尊雕像的时候,明明是有蛇尾的。而且……雕像的下半身好像还在摆动啊。明明是雕像,身体为什么会摆动呢?道哥,我觉得,咱们第一次看到的,应该就是蛇女,她的长相和这尊雕像,是一模一样的。”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啪嗒”一声脆响,立即转身去看,大伟已经带着刘大喜和毛小希来到了我跟前,可刚才的声音,却不是从他们站立的地方传过来的。   虽说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们的听觉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扭曲,可从这么近的距离传来声音,我是不可能听错的。   就好比我和梁厚载、刘尚昂说话的时候,就不觉得他们声音很近或者很远。   啪嗒!   身后的阴影中再次传来了异声响,于此同时,风壁上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悉索声,有落洞女正朝着我们这边快速爬动。   刘尚昂立刻举枪,我拍了他一下,指了指异响传来的那片阴影,刘尚昂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快速转身,将枪口对准了身后那片阴影。   而我则倒持青钢剑,站在了雕像旁边。   最后一次白光出现的时候,蛇女为什么没有离开?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不是不想逃离被光照亮的那片区域,是不能离开,似乎有某种使命驱使着她守住这里,不让我们过去。   在我和刘尚昂都做好了战斗准备的时候,我发现冯师兄还是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的。   我小声对冯师兄说一句:“默背三尸诀。”,又对大伟他们说:“准备战斗。”   大伟和刘大喜这才缓过神来,连忙端起了枪械,而此刻,靠在刘大喜背上的毛小希已经陷入昏迷,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透着极度的虚弱。   一旁的梁厚载对我说:“道哥,别分心。”   这一路走来,我一直都在为刘大喜和毛小希的安危,为了他们分心走神几乎成了常态,这就是我不愿意带着新兵下墓的原因。   经梁厚载这么一提醒,我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风壁上,落洞女爬动时发出的碎响还在以几块的速度朝我们这边靠近。   后面传来了刘尚昂的叫喊声:“道哥,还剩十米。”   我眯起眼睛,紧盯着前方的风壁,就在这时候,后方又传来“啪嗒”一声脆响,刘尚昂在那一瞬间判断出了发声位置,快速按下了扳机,枪声盖过了落洞女移动时发出的声音,而在同一时间,两个壁虎般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蹿进了我的视野中。   它们在刚出现的一瞬间,速度之快几乎达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程度,可这种速度只持续了一个瞬间,紧接着它们就明显慢了下来。   沿着风壁爬过来的两个落洞女好像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不只速度变慢,移动轨迹也开始偏离直线,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就好像喝醉了一样。   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啪嗒声,那听起来越发像是长鞭甩动时发出的声音,鞭声急促,照面过来的两个落洞女突然加快了速度。   即便加了速,它们的移动速度和刚刚出现在我视线中的那一瞬间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这时候,大伟那边开枪了。   他的枪法和刘尚昂一样好,可刘尚昂带的是狙,大伟却只有一把微冲,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响,雨点般的子弹落在了风壁上,肯定有一些子弹击中了落洞女,可微冲的威力和刘尚昂的穿甲弹相比差了不只两三个等级。   落洞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保持着均匀的高速度朝我这边移动。   等它们和我的距离缩短到两三米的时候,大伟他们停止开火,我向前迈出一步,快速定了定神,看准其中一个落洞女的移动轨迹,一剑斩了过去。   按照我的估算,当剑身随着我的动作完全挥出去的时候,剑刃正好能砍中那个落洞女。   让我没想到的是,它们以那么快的速度朝我靠近,临到我面前的那一刹那,竟还能急停。   这一剑出于意料地没有砍中目标,在剑锋随着我的动作伸展到最远处的时候,落洞女竟然在离我一米多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们就是突然停下来的,那么快的速度,竟然没有给它们带来向前滑动的惯性。   我也没犹豫,手腕上猛地加力,稳住剑身,又快速向前挺了一步,用青钢剑的剑锋刺向落洞女。   和剑锋相对的那个落洞女好像愣了神一样,竟然没有闪避,这一剑正好穿破了它的胸膛。   被剑刃刺穿的位置没有流出任何血迹,落洞女的身子微微一僵硬,就像片落叶一样从风壁上滑落下去。   同伴被杀,趴在风壁上的另一个落洞女还是没有任何举动,它盯着我手中的青钢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也看不出任何光彩。   现在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我也没迟疑,手起剑落,送它到阎王老爷家喝早茶去了。   这时候我身后先是传来了啪嗒啪嗒的鞭响,接着又听刘尚昂在喊:“卧槽,身子是金刚石打的吗,穿甲弹都伤不了它。”   他正说着话,就有两个影子贴着墙壁快速朝我这边扑了过来。   不用想我也知道那是蛇女引来的落洞女,那一阵阵鞭响,好像就是用来操纵落洞女的信号,她控制着落洞女来到我面前,却又不让落洞女攻击我,似乎还是为了摸清我的底细,它大概是想看看,我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些身体比我坚硬、力量也比我大很多的生物。   那只蛇女好像有点过分谨慎了,我感觉,她应该在忌惮什。   在我身后传来“嘡、嘡”两声枪响的同时,落洞女已经到了我跟前。   我发现,落洞女离番天印越近,速度就越慢,之前扑向我的落洞女是一个特例,它在爬动的时候速度就比其他落洞女要快很多,好像受到了某种加持。   当落洞女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刹那,我一脚后撤,同时刺出青钢剑。   剑锋穿透其中一个落洞女的胸口时,另一个落洞女从风壁上一跃而起,朝我扑了过了。   她的身子到了半空中,那双指尖宽大如吸盘的手掌抓向了我的点。   这时候,落洞女离番天印已经很近了,它的速度也变得和正常人差不多,我一个闪身避开它的攻击,然后抬起一只脚,先顶住她的腹部,让她的身子在半空中停滞一下,借着这次短暂的停滞,我快速挥动青钢剑,从她的左肋刺进去,直穿心脏。   看见两个落洞女纷纷落地,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从落洞女第一次前后包夹我们到现在,每次都只有两到三个落洞女同时行动。   第一次,蛇女控制了三个落洞女靠近我们,有两个在接近我们之前就被刘尚昂干掉了,剩下的一个到了我面前,却受到番天印的影响,作出了逃跑的举动。   第二次,她控制两个落洞女靠近我,并成功让两个落洞女进入了我的攻击范围,在这个范围中,我能攻击落洞女,落洞女也能攻击我,可它们过来以后就没有作出其他举动,蛇女似乎是想看看,我们还会用什么样的手法对付外表坚如钢铁的落洞女。   第三次,又有两个落洞女在蛇女的控制下来到我面前,并对我发起了攻击,它似乎是想看看,主动进攻的落洞女能否对我造成伤害。   它在一点一点地测验我们的能力,我隐隐有种感觉,那只蛇女似乎并不想轻易地杀死我们,她两番三次地试探我们,似乎有别的目的。   “瘦猴,你守着这边。”我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退到了刘尚昂身边。   刘尚昂调转了枪口,对准了落洞女过来的方向,趁着鞭声还没响起,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我打中了它三次,可是穿甲弹根本伤不了它。”   我说:“我用青钢剑试试,等鞭声响起,最多会有三个落洞女从对面过来,你能应付吧?”   刘尚昂:“问题不大。”   我:“两分钟之内没有出现鞭响,你就过来帮我们。”   刘尚昂刚点了一下头,啪嗒啪嗒的鞭声就响了起来,他没再啰嗦,立即端起了狙击枪,紧盯着蓝光外的那片阴影。   我朝梁厚载招一下手,随后就朝着鞭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如果让它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们,我们的底细早晚被它摸清楚,虽然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我们在它面前露出的底牌越多,处境就越是危险。   我和梁厚载一边快速奔跑,一边仔细聆听着鞭声,确认它没有离我们更远,在奔跑中,梁厚载从背包里抽出了他的金包骨。   我之前的推测应该是对的,蛇女确实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而必须挡住我们,我们离它越来越近,鞭声离我们也越来越近,它一直没有试图和我们拉开距离。   在前方阴影和蓝光交接的位置,我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但也就是刚看到它的一刹那,它却突然闪动了一下,在这时候,人影,连同刚才一直持续的鞭声都消失了。   我和梁厚载立即停了脚步,我侧着耳朵,很努力地倾听前方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呼呼风声。   梁厚载从口袋里掏出了辟邪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七百四十八章 风声鹤唳   呼——呜——   在我身边的那道风壁后方,风声出现了异常,听那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风道给挡住了,以至于风的流动出现了阻滞。   我和梁厚载基本上是同时朝风壁那边望了过去,在转头的那一刹那,我从余光里看到了他的动作,如果印象没出差错的话,他应该是抬头望向了风壁的顶端。   而我的视线则落在了风壁和地面相交的位置,我先是看到风壁上刻着一个大篆体的数字“五”,接着就看到地面快速颤了一下,紧接着,坚硬的地表就被地下的什么东西给顶起来了,呈现出一个几厘米高的石包,在石包的重心和外围全是一条条被撑裂的缝隙。   蛇女在地下!   当时风壁后面的风声突然变强,梁厚载根本没听到地面被撑裂的声音,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快速后退了两步。   也就在我们两个刚推出不到半米的时候,就听“嘭”一声闷响,地面爆裂出一个三尺宽的洞,碎石横飞间,一道狭长的影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梁厚载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朝着那个影子投出了三张辟邪符。   虽说梁厚载无法很好地催动这些符箓,但符中本来就有灵韵,他只是习惯性地一扔,就将上面的灵韵激发出来了。   三张辟邪符快速飞动了一段距离,然后就呼一声着起了火。   在它快速燃成灰烬之前,我借着火光看到了蛇女的样子。没错,它的上半身和刚才我们见到的雕像就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雕像长着两条腿,它的下半身却是长长的蛇尾。   它的当年的尸魃也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此刻我离它这么近,却可以基本确定它不是尸魃了。尽管感应不到炁场,但我还是能判断出,它给我的感觉,和当初尸魃给我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尸魃带给我的是一种非常强悍的压迫感,让我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紧、喘不上气来,而它给我的感觉,却是一种纯粹的危机感,当我遇上从未听说过的邪物时候,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辟邪符燃烧时候爆发出的强烈火光让蛇女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我和梁厚载立即一左一右地冲过去,我挥剑斩向了蛇女的脖子,梁厚载将金包骨抡向了它的腹部。   眼看青钢剑就要触碰到它的时候,它的身体却以极快的速度晃动了一下,剑锋没能砍中它,梁厚载的包金骨也被它避开了。   这时候,我听到脚下传来“嗖”的一声急响,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快速从我身下扫过。   那应该是蛇女的尾巴,它的力量极大,从地面上蹭过的时候激起了大量飞石,溅到我的腿上,打得我生疼。   梁厚载一个后跳躲开了蛇女的摆尾,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大把辟邪符。   我立刻意识到梁厚载要做什么了,刚一落地,我就朝蛇女揉身扑了过去。   它的反应速度比我快,在我移动的瞬间,它就甩动蛇尾,朝我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比速度、比反应,我和蛇女之间都有着无法弥补的差距,在这种时候,只能孤注一掷,用命搏命了。   在蛇女提起尾巴的一刹那,我也挥动青钢剑,朝它的尾巴剁了下去。   我相信以它的智商,一定会躲。   果然,当我挥动青钢剑的时候,它那条原本已经挂在空中的粗壮蛇尾快速收了回去,避开了青钢剑的剑锋。   我身边爆发出了明亮的火光,是梁厚载看准时机扔出了辟邪符,而且符箓在靠近蛇女的过程中顺利被阴气点燃了。   和那些落洞女一样,蛇女一见到光芒,第一反应也是躲避。   它不怕番天印上的炁场,却比那些落洞女更加惧怕强光,火光一出,我就感觉到它躲闪的速度都比刚才慢了一拍。   趁着它身体稍微停顿的机会,我已经来到了它跟前,一剑斩向了它的脖子。   它一边躲避辟邪符上暴出的火焰,一边又要躲避剑锋,可它只避开了火焰,却没能完全避开我的剑。   剑锋蹭到了它的脖子,立刻传来一阵十分生涩的触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拿菜刀去切在冰箱里冻了一天一夜的生肉,虽然刀刃锋利,但要想将半尺厚的冻肉切断,依然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蛇女一触到剑锋就快速后退,削铁如泥的青钢剑最终只能在它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有些类似于血液的液体从它的伤口中流了出来。   很可惜,我这一剑没有砍中它的咽喉。   蛇女快速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我和梁厚载都没有追过去,梁厚载抖了抖手里的辟邪符,对我说:“还有三十张。”   我看了看青钢剑的剑刃,还好,即便是砍在了蛇女那坚如金刚的皮肉上,剑刃依然坚挺,没有卷刃,更没有裂口。   看样子,重铸之后的青钢剑还是能轻易克制住蛇女的,只可惜我作为一个凡人,在身体机能上和蛇女的差距实在太大,就连青钢剑也无法完全弥补这道鸿沟。   好在我现在不只有青钢剑,还有梁厚载的辟邪符,应该可以搏一搏。   蛇女后退了一段距离就停下了,随后就慢慢地朝我们这边凑了过来。   我早就知道它不会离开这里。   我对梁厚载说:“它的力量集中在蛇尾,上半身虽然坚硬,但力量不见得大。我要集中力量斩断蛇尾。”   梁厚载盯着不断向我们靠近的蛇女,点了点头:“了解。”   蛇女再次放慢了速度,它一点一点地朝我们这边挪动,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我给梁厚载使了一个眼色,摆摆手,示意他后退。   蛇女看到厚载朝着后方退去,稍稍加快了速度,我能感觉到,它似乎不想让我们进入更深的地方。   想到这,我也快步后退了一段距离。   这么做原本是想引诱蛇女扑向我们,她离我们越近,离刘尚昂的枪口也越近,对付这样一个怪物,少不了刘尚昂的火力支援。   从我们和蛇女对上到现在,应该有两分钟没有出现鞭响了。   可出乎我预料的是,蛇女在距我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再后退,它也没有继续跟进的意思,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意图。   不对,如果它看出我的意图,应该后退,而不是停在原地。   我心里刚有这种想法,就感觉脚下的地面猛地颤了一下,我不敢多想,立刻朝着一边闪。刚离开之前站立的位置,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地面上在一瞬间炸开了花,大量碎石横飞,一条比我的腰也细不了多少的蛇尾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如果不是我闪得快,这一下肯定被顶飞了。   梁厚载立即朝蛇女那边掷出辟邪符,符箓快要飞到蛇女面前的时候猛然暴出了火光,蛇女忙着躲开火焰和火光,动作又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而在辟邪符燃起火焰之前,那条破石而出的蛇尾已经朝我这边甩了过来,趁着蛇女的动作停顿,我反手一剑斩在了它的尾巴上。   这一下我用了猛力,蛇尾上顿时被斩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当剑刃从蛇尾上划过的时候,六分之一个剑身都陷进了蛇女的血肉里,估计这一道口子至少有半尺深。   剧烈的疼痛让蛇女发出了“吱——”一声惨叫。   它的声音穿破耳膜,直达脑海深处,我的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后脊梁也像是被人砸进冰锥一样,从头顶一直凉到后脚跟。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嘡”一声枪响,穿甲弹打在了蛇女的牙齿上,爆出一朵火星,接着我又听到远处传来了石头被崩裂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好像有大片萤石从石壁上散落。   刘尚昂在我身后喊:“子弹打在它身上以后,如果弹着角度不合适,有时候会被弹飞出去,你们小心点。”   梁厚载:“你能控制弹道改变的方向吗?”   梁厚载和刘尚昂还在说话,被激怒了的蛇女就已经朝我这边扑过来了。   梁厚载快速扔出一张辟邪符,用火焰的亮光暂时减缓了蛇女的冲势头,我朝着蛇女奔过去的时候,刘尚昂在后面喊了一声:“听到枪响的时候身体尽量不要有太大的位移,容易被子弹误伤。”   火光一灭,蛇女又加快了速度,梁厚载再次甩出一道辟邪符。   我听到辟邪符飞动时发出的风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立刻俯下身子,头顶上火光暴起,我快速挥动青钢剑,再次斩向了蛇女的尾部。   上一次着了我们的道,这一会它也学聪明了,火光出现之前,它依旧快速朝着一侧闪身,和我拉开了一点距离,当青钢剑接触到蛇尾上的鳞时,它已经回过神来,立刻摆动长尾扫向了我的腰。   嘡!   刘尚昂在这时候开枪了,接踵而至的辟邪符也在这时候暴发出了火焰。   蛇女的身体又是一滞,我砍中了它的尾巴,从刘尚昂那边飞过来的穿甲弹则击中了青钢剑之前在蛇尾上留下的伤口。   我没能像上次一样在蛇尾上留下第二道伤口,蛇女在火焰出现的前一刻就避开我的剑,刘尚昂这一枪虽然打中了蛇女身上的伤口,但没什么用,只是爆出一团火星,根本没能让伤口扩大。   梁厚载又扔出一张辟邪符,短暂地挡住了蛇女的冲势,我快速后撤,一边撤一边喊:“只能拼一下了!”   当时我已经意识到了,在我和梁厚载不能施法的情况下,以我们三个的能耐根本耗不过眼前这只蛇女,它的皮肉太硬,力量太大,速度也太快,我们要碰到它都需要消耗大量体力,更不用说给它造成足够的伤害。   与其被它一点一点地耗死,不如全力拼一把,也许还能有转机。   梁厚载和刘尚昂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用我再说什么,刘尚昂直接将最后一块粘土炸药扔向了蛇女。   随着一声枪响,炸药被击中,四处崩散的混镁炸药绽放出了如同从炽光灯中发出来的大面积白光。   蛇女一遇到这阵白光,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双手和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原地。   我立即冲上去,挥动青钢剑,本想斩向它的脖子,可它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竟然硬顶着强光,快速蜷了一下身子,又迅速低下头,用手臂将脖子和面门死死护住,它的手肘同样挡住了它的心口。 七百四十九章 十号风壁   它很聪明,一下就护住了所有的要害。   我出剑直取要害的成功率很小,所以在它将自己保护起来的同时,我将视线挪到了它的主要凶器——那条粗壮的蛇尾。   来到蛇女跟前,我卯足了浑身力气,一剑劈在了它的蛇尾上。   接着就是“吱——”的一声惨叫。   那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实在不堪入耳,我的整个身子就像是过电了一样,可手上的力气丝毫不敢减弱,硬压着青钢剑,让剑刃快速陷入蛇尾。   炸药带来的白光已经快速消退,梁厚载扔出了十几张辟邪符,所有辟邪符在同一时间暴出火光,蛇女的惨叫在持续,它硬扛着火光来的不适扭动蛇尾,想要将我甩开。   我就跟着蛇尾摆动的幅度快速移动,拼尽全力压着青钢剑。   在火光开始减弱的时候,梁厚载扔出了最后十几张辟邪符,待这一道火光在风壁上投下光影之前,青钢剑终于从蛇尾的另一侧划出,蛇尾终于被斩断了。   蛇尾一断,蛇女顿时失去的重心,仰面倒在地上。   在倒地的一瞬,蛇女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似的,哀嚎声顿时弱了很多,我一感觉到脑海中的回鸣没有那么强了,就立即端着剑朝蛇女的脖子砍了过去。   可就在我看到蛇女那张脸的时候,心中却突然窜出了一种极不好的感觉。   蛇女稍显呆滞的眼神竟让我心底猛地颤了几颤,我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但在那一刻,我的直觉的确告诉我,最危险的时刻要来了。   同时我的经验也告诉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我用最快的速度收了青钢剑,又用最快的速度后撤,一边冲梁厚载和刘尚昂喊:“快撤,离她远点!”   我刚退到梁厚载身边,蛇女突然伸长的脖子,发出一阵比之前都要难听的嚎叫声。   之前它的叫声一直非常尖锐,可这一次,尖锐之中还带着几分嗓门被撕裂时才有的粗糙,它彻底被我们激怒了。   现在梁厚载手上已经没有辟邪符,刘尚昂的闪光炸药也用完了。   蛇女一边尖叫着,一边试图站起来,可它已经无法靠剩下的半截尾巴来支撑身体,只能匍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朝我们这边爬。   它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我就觉得自己整个脑壳都要炸开了似的,鼻腔深处好像都在震。   我一边后退,一边摸出封魂符,朝着蛇女掷了过去。   梁厚载扔出辟邪符的时候,符箓总是会在蛇女的一米范围内燃起火焰,可我刚刚扔出封魂符,眼看着符箓离蛇女还很远却蹭的一下燃了起来。   这一次从封魂符上燃起来的,是一捧淡绿色的光焰,非常明亮。可蛇女好像没有受到这种火光的影响,依旧在地上奋力地爬行着。   没等封魂符完全烧成灰烬,带着火光的符纸就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   绿火落地之后,接着就以很快的速度朝着周围蔓延开来,火苗不高,就像是地面上长出了大片大片的发光苔藓一样。   这些怪异的火焰也快速附着到了蛇女的身上,它的身子瞬间就被点燃了,可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再它朝着我们这边移动的时候,火焰也开始保持相同的速度朝我们这边蔓延过来。   看着蛇女的眼窝和张开的嘴巴被绿火覆盖之后,立刻喷射出了绿色的强光,我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阴火!   蛇女在愤怒之后,身上发散出了无比精纯的阴气,这些阴气改变了整个大环境的物质平衡,它会点燃一切进入它覆盖范围的东西。   我听师父说过,万物皆有灵韵,只不过有一些强,有一些弱,如果大环境中的某种炁场太过精纯,就会像火焰一样将所有进入这道炁场中的灵韵焚烧殆尽,在极暗的环境下,甚至能看到不同颜色的火光。   连石头和玄铁都被阴气点燃了,如果我们几个靠近蛇女,一样会被吞噬,恐怕连我的黑水尸棺也扛不住这么强悍的阴气。   没有心思再去管蛇女了,我和梁厚载转头就开始疯跑,刘尚昂即便不知道那些火焰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一点没迟疑,撒开腿飞奔。   一边跑,我还没忘了收起青钢剑,将番天印重新系在腰带上。   刘尚昂则一边跑,一边朝着冯师兄他们喊:“快跑!”   冯师兄他们也看到追在我们身后的蛇女和不断朝他们那边蔓延的火苗了,我喊了一声:“吃糖,有多少吃多少!”,冯师兄他们几个一边拿出守阳糖往嘴里塞,一边开始奔跑。   刘大喜的身子骨之前就被阴气侵蚀过,加上他现在还背着毛小希,在疯跑了十来米之后,眼看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我立刻扔了背包,猛一阵加速跑到了刘大喜身边,梁厚载也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胳膊,扯着他向前跑,我则在奔跑中解开了刘大喜捆在腰上的钢索。   钢索一开,毛小希就从刘大喜的背上滑下来了,我拎着毛小希的领子快速将他放在我背上。   由于周围的阴气过重,毛小希此时已经昏迷了,梁厚载强行掰开他的嘴,从我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守阳糖,糖纸也不扒,直接塞进了毛小希嘴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蛇女失去了下半身,移动的速度算不上快,此时我们已经和它拉开了距离。   之前我们听到的鞭响,也应该是蛇女甩尾时发出的声音,现在没有那条蛇尾,它已经无法控制落洞女了。   奔跑中,我们又碰到了一座同样的雕像,而在雕像的附近,则盘踞着大量落洞女。   它们或是趴在地上,或是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我们过来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受到惊扰的蚁群,快速朝着两侧散开。   这些落洞女本身似乎没有攻击性。   不过我发现,落洞女也大致分为两种,其中有极少的一部分落洞女长着很长的头发,而绝大多数则是光头。当我们从落洞女身边跑过的时候,那些头顶上光秃秃的落洞女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可那些长着头发的,却无一例外地仰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对于当时的我们几个来说,只要落洞女不主动袭击我们,我们也犯不着特地拿它们当回事。   身后的火光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但我们还是不停地奔跑着。   冯师兄这些年很少亲自出任务了,体能严重下滑,现在已经是粗气连连,腿脚在移动的时候似乎也格外沉重。   我将毛小希扔给了梁厚载,又冲到冯师兄跟前,不由分说将他扛在肩上。   也不知道冯师兄这几年都吃了什么,身子骨至少被以前重了五十斤,我立即感觉压力巨大,奔跑速度也跟着慢了一些。   冯师兄冲着我嚷嚷:“有道,你放我下来!”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稳住气息,简短地回应:“我扛一段,你自己跑一段,别停下!”   冯师兄没再多说什么,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像是想为我减轻一点负担,可他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在我肩膀上,调一调姿势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我也不知道就这样扛着冯师兄跑了多远,直到我感觉撑不住了,才弯腰将他放下来。   这边我刚把冯师兄放在地上,就看到前方的刘尚昂快速转身,紧接着就是两声枪响,以及身后那阵重物落地时发出的闷响。   落洞女追过来了!   我抬头看向刘尚昂,刘尚昂则十分焦急地朝我这边大喊:“没路了!”   没路了?   我的视线掠过刘尚昂,望向了他的背后,却只能看到一片蓝光和蓝光外那片幽深的阴影。   刘尚昂又重复了一次:“前面没路了。”   我:“接着跑,跑到底再说。”   在我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又端起了狙击枪,两声枪响过后,在我身后又传来了落洞女砸在地上时发出的闷响。   落洞女追上来了,刘尚昂很自觉地担负起掩护大家的职责,他放慢了速度,并排和我跑在一起。我和刘尚昂一样,也要凭借青钢剑掩护其他人。   梁厚载将毛小希交给了大伟,也退了回来。   我看了梁厚载一眼,梁厚载则冲我笑了笑:“反正快到头了,先保证他们几个的安全。”   我也冲他笑了笑。   没过多久,前方就传来了大伟的声音:“真的没路了!”   与此同时,刘尚昂回过身,连续开了六枪,身后传来一串重物落地的闷响。   当刘尚昂将手伸进背包的侧兜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声:“槽,只剩下常规弹了。”   我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我也忘了是我推刘尚昂之前,还是在他转身朝着深处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异的寒意。   那样的寒意,并非是来自低温,而是来自于温度之外的某种力场。   在这种感觉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捕捉到它,只是一心要朝着更深处进发。   可没等我跑出几步,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种感觉……是阴气!在那一刹那,我又感知到阴气了。   最近这些年,我总是理所当然地去感知所有的炁场,却几乎忘记了每一种炁场带给我的感觉,那种避开了感觉神经末梢,直接传入大脑的感觉。   在天眼没有完全被关闭的时候,我是不会类似的感觉的。   我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我刚才跑过的地方,刘尚昂也停了下来,问我怎么了,我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五米开外的那面风壁。   这时候梁厚载也停下脚步,随着我一起来到了风壁前。   一到这里,我立刻就感应到了空气中那股极其精纯的阴炁场,梁厚载能感应到炁场了,他用带着惊喜和惊奇的声音叫了我一声:“道哥……”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当时我的视线还落在眼前这道风壁上。和我之前见到的其他风壁不同,它很窄,只有两米左右的宽度,而在风壁和地面相连的地方,则刻着一个特殊的数字:“十”。 七百五十章 随身术   其他风壁上的数字都是从零到九,唯独这里的数字是一个清晰的“十”。   “你们看那是什么?”刘尚昂在旁边嚷嚷一句,又抬手指向了风壁上方。   我顺着他手指尖点向的方位看过去,就看到在风壁上方那片巨大的黑暗中,吊着一口淡蓝色的棺材,由于棺材上的光晕很重,只能看出一个棺材的轮廓,却不知道它是怎么吊在半空中的。   梁厚载看到那口悬棺之后就开始一个人在旁边嘟囔起来,我仔细一听才听清,他正反复念叨着一世祖给我们留下的线索:“洞非洞,神非神,女尸在下精魄在上,夜魔在中央。”   女尸在下,精魄在上。   女尸,说的就是落洞女和刚才那条蛇女吗?可在这个地方,我只能感觉到精纯无比的阴气,却感应不到尸气。   过了一会,梁厚载对我说:“夜魔在中央,我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道哥,咱们在行当里混了这么久,好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精纯的阴气吧?”   我愣了一下,旋即仔细思考了片刻,冲着梁厚载点头:“好像还真是头一次。”   梁厚载:“夜魔不也是天地间最精纯的一股阴气所化吗?我觉得,你一世祖口中的夜魔,就是指弥漫在这里的阴气,而所谓的精魄,就是它。”   说话间,梁厚载指了指悬吊在上方的棺材。   我问:“那女尸呢,指得是落洞女和蛇女吗?”   梁厚载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因为在这里根本感觉不到尸气,我倒是觉得,落洞女、蛇女,都是阴气的携带者,或者说,它们也是一世祖口中过的‘夜魔’。嗯,我在想,你一世祖口中的女尸,应该不是邪尸,就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的确,如果这里有邪尸的话,我肯定能感应到尸气。可问题是,如果落洞女和蛇女都不是邪尸,它们又是什么呢,真的是活……人吗?如果他们是活的,在这样一个阴气浓郁的地方,它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就算没有阴气,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它们如何进食,又如何摄取水分?   我沉思了片刻,对梁厚载说:“不对,落洞女和蛇女就是邪尸,它们是阴尸,尸气在几千年的岁月里已经被阴气代替,如今的它们,是一群身上只有阴气,没有尸气的邪尸。”   对于这样的阴尸,寄魂庄内阁中的文献上也有记载的,不过所有关于它们的记载都十分模糊,如果不是今天碰上了,我也不确定这样的邪尸是否真的存在。   梁厚载撇了撇嘴,好像并不太赞同我的推断,随后又对我说:“这里的阴气虽然纯粹,但并不稳定,如果能将外界的大炁引进来,应该能破了这里的炁局。”   结构单一的炁场,不管再怎么纯粹,由于背离了阴阳调和的基本规律,也会变得非常不稳定。梁厚载说得没错,如果能将外界的大炁引进来,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冲破这里的阴气格局,但要完全破除这里的阴气场,光靠引入外界大炁是远远不够的。   站在这里,我能感觉到整个空间的阴气有一个极为精粹的源头,此刻,那个源头还在朝着我们这边移动。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所谓的源头,就是被我斩断半个身子的蛇女了。   刘尚昂端起了狙击枪,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落洞女又过来了,数量还不少。”   穿甲弹已经用光了,刘尚昂身上的常规弹似乎很难挡住那些落洞女,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也是满满的忧虑。   我长吐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冯师兄他们所在的方向喊:“冯师兄,怎么才能让长山街那边的风水恢复正常?”   冯师兄回应:“只要风洞里不再吹风!”   风壁后面之所以大风不止,主要还是因为这里的阴气在不停地躁动、流窜,只要破了阴气,大风自然会停。   我点了点头,对刘尚昂说:“给我争取两分钟时间。等会我一冲出去,你就对着棺材开枪,打烂它为止。”   完了我又对梁厚载说:“有办法引入外界大炁吗?”   梁厚载:“应该没问题,不过……”   我将他打断:“等我一冲出去,你就施术。”   梁厚载皱起了眉头:“你要干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我要破了风眼。”   说完,我就快速开启天眼,取出番天印,思存九天,踩出罡步。   以我的修为,就算用上大空术,也无法用罡步压住这里的阴气,就算催动番天印,我也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以上才能在这道阴气场中打开缺口,可我根本没有能力在那么长的时间内一直催动番天印。   所以我打算直接干掉蛇女,只要破了源头,这里的阴气就会变得非常散乱,到时候梁厚载引入外界大炁,就能将这里的阴气彻底扑灭。   蛇女身上的阴气太重,所有接近它的东西都会被焚烧殆尽,事已至此,我决定用一种自己从未用过的术法。   这一道术法也是脱胎自师父留给我的秘籍,名字起得很草率,叫什么“随身术”,秘籍上说,守正一脉得到番天印这么多年,从来没人用过这道术法,因为它不但不实用,而且会对施术者造成很大的伤害。   这门术法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星力附身,也就是我可以让罡步引来的星力附着到我的身上,抵制邪气入体,之所以说它不实用,是因为守正一脉已经有了可以驱散天下一切邪气的黑水尸棺。   可在如今这种形势下,随身术已经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我快速踩出的罡步,并让番天印达到“祭”的状态,当番天印刚刚开始吸收我身上的念力和罡步引来的星力时,我强行将“祭”的状态打断,快速用火蚕丝布将番天印包起来的同时,放空了心思,凝练在我体内的念力也跟着散了。   在这之后,磅礴的星力就像是破坝而出的洪水一样涌入了我的体内,它们从我的天灵盖流变我的全身,在涌泉穴打一个转,慢慢回流到我的丹田处。   当时我就觉得血管里像被人打了气一样,而且这股气越打越多,我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快速膨胀,几乎炸裂,耳膜都跟着鼓了起来。   好在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不长,大约一分钟以后,我身体突然一阵轻松,星力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体内。   我又一次凝练念力,靠念力将一小部分星力注入到了青钢剑上。   我的听觉又恢复了正常,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下一下的枪响,刘尚昂端着狙击枪,一脸凝重地望着前方。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浪费子弹了,把棺材打烂。”   梁厚载在一旁问我:“道哥,你身上的炁场怎么这么强,罡步引来的星力呢?”   我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说:“我记得巫术施展起来都很耗时间,你现在就开始施法吧。”   说完,我朝着冯师兄他们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就猛吸一口气,朝着阴气最精粹的地方冲了过去。   身上有星力加持,我感觉这个世界好像都在一瞬间变得轻盈了,奔跑中,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就连身上的疲惫感也完全消失了。   秘籍上说,随身术这种术法有会对施术者造成伤害,还有一个非常麻烦的副作用,虽然书上没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副作用,我现在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但我知道,光是中断“祭”,就会对我造成很强的反噬,更别说是将那么躁烈的星力直接灌入五脏六腑了。   爱怎样怎样吧,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冲出二三十米,我就和几个顺着风壁爬过来的落洞女照上面了。   星力和番天印的炁场一样,也有驱赶这些阴物的作用,我快到它们跟前的时候,它们立刻调转了方向,想要逃走。   但受到星力的压制,它们的速度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只能趴在风壁上,像蜗牛一样缓缓地移动。   我提着青钢剑来到它们身边的时候,手起剑落,结束了它们被阴气缠身的命运,给它们应有的解脱。   另外我也留意到,朝这边靠过来的落洞女,无一例外地长着一头长发,而当剑刃将它们刺穿的时候,它的头发都会以很快的速度全部脱落。   其实回过头去想想当时发生的事,我也越发无法断定它们到底是不是邪尸,如果是邪尸,为什么只要用剑刺穿心脏它们就会死亡,如果不是邪尸,它们又是什么?   后面我又陆陆续续碰到了一些落洞女,它们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走,我依然是在它们转身的时候三步急冲,一剑一个。   星力带给了我的充沛的体力,连续奔行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绿色的火苗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蛇女的尖啸声传入我的耳朵,但在灵力的压制下,这阵噪音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我沉下一口气,放空大脑,尽全力释放了所有的紧张,随后收心,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蛇女身上。   它一看到我,立刻变得狂躁起来,疯了一样扭动身子,钢条一样的手指抓入了地上的岩层,靠着手臂的牵引力,蛇女一步一步朝我靠了过来。   阴火眼看就要到我脚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我又快速将心性沉了下来。   沉心静气,不动如山。   绿色火苗围绕着我的脚掌将我包围起来,但它们没能将我点燃。   以我为中心向外延伸一尺左右的距离,成了阴火无法接近的真空区。   这样的情形似乎完全超出了蛇女的预料,它的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由于从它的嘴、眼中喷射出了过于耀眼的火光,我无法清楚地看到它的表情,但我觉得,在那个瞬间,蛇女应该是非常错愕的。   我端起了青钢剑,将天罡剑的剑路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随后就朝着蛇女踏出了脚步。   还记得当初在鬼市,师父传我这套天罡剑的时候曾开玩笑似地说,如果碰到的东西不是活人也不是邪尸,就别管那么多,直接用剑攮死拉倒。   其实师父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意思是,彻底忘记套路,出剑全凭本能,之所以说天罡剑是一套随着不断实战,造诣也会逐渐精进的剑法,就是因为在不断的实践中,战斗的本能会越来越锐利。 七百五十一章 绝地逢生   忘记套路,但每次出剑,却都带着天罡剑的精髓。我们守正一脉不能算是武家,对于各类武术我了解也很有限,但我觉得,周烈在几千年创出来的这套剑法,也算是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吧。   战场搏杀,要的就是返璞归真。   当我使出八步神行的步法快速冲到蛇女跟前的时候,它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我伸出了手。   钢锥一样的五指闪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大概是因为星力改变了我的感官,我竟然能看到它的动作。   我的本能告诉我,不能和它拼速度,我拼不过它。   在它朝我身手的同时,我稍稍侧了一下脸,同时出剑,用剑锋顶住了它的腋下。   它的出手的速度虽然快,可没有的蛇尾,身子移动的速度却慢了很多,青钢剑的长度加上我的臂长,它被顶住腋窝以后,任凭它伸出了五指,却根本碰不到我。   青钢剑和我的心意是想通的,这一次,它收起了自己的锋芒,剑锋是钝的。   如果剑锋向往常一样锐利,在我刺中蛇女的腋窝时,青钢剑会刺进它的身体,因此缩短它和我之间的距离,这样一来,蛇女的手指还是会戳中我的眼。   被我顶住腋窝以后,蛇女在第一时间后退,似乎想暂且和我拉开一点距离,我侧了一下身子,迈出一步,青钢剑的剑锋瞬间变得锐利无比,随着我的前进刺穿了蛇女的皮肉。   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青钢剑划过蛇女的脖子,我已经没有功夫去注意它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留意着它肢体上的动作。   一被刺中,它就扭动着身子快速后撤,这一次即便没有蛇尾,它的速度也比我前进的速度快。   青钢剑离开了它的身体,我看到它腋窝上的伤口中冒出了颜色极为鲜艳的绿火。   这时候蛇女的身体出现了既短暂的停滞,我脚趾叩地,快速上前一步,扎实了腰马,甩动长剑,一剑斩向了它的脖子。   蛇女先是快速晃动身子躲避,又伸手去抓青钢剑。   我手上速度不如它快,青钢剑被它抓了个正着,它很聪明,用手指捏着剑身,防止剑刃割伤它的手掌。   青钢剑平坦的剑身上瞬间长出了大量倒刺,蛇女手被刺伤,就稍稍松了一点力,这时候青钢剑的表面又变得异常光滑,我用力顶了一下剑柄,剑身顺着蛇女的手指滑过,刺中了它的脖子。   蛇女的反应非常快,眼看青钢剑就要刺中它的喉咙时,它又快速闪动了一下身子,最终青钢剑只在它的颈侧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我感觉蛇女应该会在下一刻反击,就扬起了腿,朝它的腹部踹了过去。   果然,我刚蹬住它的腹部,它的另一只手就朝我抓过来了。   当时我的腰马是实的,这一脚用上了十成力,蛇女虽然力气大,但身子并不算太重,没等她碰到我,就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它刚一倒地,我又疾走三步,在它面前挥动了青钢剑,蛇女猛侧了一下身子,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这一次我没能躲开,它抓住我以后,就猛力一攥。   那一下我感觉自己的脚踝都快碎了,一边喊疼一边挥剑,在它发力的时候就一剑砍中了它的手臂。   剑刃上又传来了那种异常生涩、坚硬的触感,我压了一下肩,手腕和肘部同时发力,用力扭动剑柄。   就听嗤啦啦一阵细响声,青钢剑划穿了蛇女的手臂。   先是蛇尾被砍断,现在又断了一臂,第一次蛇女暴怒,这一次它却转过身,想要逃了。   它移动的速度比我慢,刚刚爬出两三米我就追了过去。   蛇女很聪明,我不相信它会这样毫无防备的逃走,所以在追上它的时候,我还是很小心。   果然,当我的脚步声到达它身后的时候,它突然转身,用仅剩的一只手抓向了我,在它转身的时候,我就已经向后仰了一下身子。   它伸直手臂,我用剑锋点住了它的腋窝,它收回手臂的时候,我又快速向前挪步,剑锋刺进它的血肉。   趁它慌忙躲闪的时候,我快速挪动了几步,一边用青钢剑在它身上划出一道伤口,一边闪身到了它的左侧。   蛇女的左臂已经断了,这个位置,是它无法防御的死角。   当时蛇女大概只顾着躲避青钢剑了,没有察觉到我的意图,当它扭动着身子,让大半个后颈都露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机会来了,快速收回青钢剑,又用最快的速度出剑。   用尽力气,一剑斩向了蛇女的脖子。   剑刃上先是传来生硬的触感,接着我就听到一阵嗤嗤啦啦的摩擦声,剑刃深深陷入了它脖子上的血肉。   这时候蛇女伸手抓住了青钢剑,奋力阻止着剑身从它的脖子上整个划过。   它无法转头,我看不到它的表情,只看到它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我长吐了一口气,对它说:“解脱吧。”   说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可在那一刻,蛇女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下一刻,它松开了手,剑身终于从它的脖子上划过。   我没有看到蛇女头颅滚落的景象。   被青钢剑斩首以后,蛇女的头、颈依然是连在一起的,从它的背上猛然升起了一股火光,瞬间覆盖了它的全身。   那团火很纯粹,很亮,在光的映衬下,我根本无法看到被火包裹的躯体。   渐渐地,火光中出现了其他颜色的火星,好像是白色,也像是一种很淡的蓝色。   我走到风壁旁,将青钢剑收回剑鞘,又靠着风壁坐下,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脏正以很快的频率跳动着。   受到蛇女身上的阴气影响,我还是紧张了,只不过在交手的时候,我刻意忘掉了自己的紧张。   嘶——   火光中出现了一阵非常微弱的声音,在这时候,原本在蛇女身上燃起的火焰开始朝着四周扩散。   它们散得越来越远,颜色和光泽也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失。   连同地面上那一簇簇绿色的火焰,也随着一起消散。   终于解脱了。   我将头靠在风壁上,除了风壁后面接连不断的风声,我还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轻微碰撞声,那应该是子弹崩在棺材上的动静。   身上附着了星力之后,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听觉提升了一大截,即便在强烈的风声中,我也能听到其他细微的声响。   随身术的副作用很快就出现了,我的手脚开始发麻,后舌根也在一阵一阵地发颤。   趁着身体还没有完全麻痹,我拿出番天印,将它抱在怀里,这样一来,就不会有落洞女接近我了。除此之外,我开了天眼。   没过几分钟,我的身子就彻底麻了。   天眼开着,刚开始我感觉不到任何炁场,在身体麻木的二十分钟以后,我终于隐约察觉到了那股精纯的阴气。   对炁场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清晰,阴气不再那么精纯,外界的阳气从我们进来的方向涌入了这里,风声弱了,在风壁后的高处,传来了一阵阵石头崩裂的东西。   吊在高处的那口棺材终于被刘尚昂打碎了。   在这之后,我又感觉到远处有很多炁量不算太大的阴炁场。   随着阳气不断涌入这里,那些阴炁场也一个个被吞噬、消散。   我知道,那些阴炁场应该是落洞女身上的,随着这些阴气的消散,它们也从几千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风声最后完全消失了,然后我就感觉身后的风壁猛地摇晃了一下,还听到梁厚载他们那边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当时我就预感要出问题,可身上完全没有知觉,我根本站不起来,舌头和嘴唇也是麻的无法说话。   远处原来的刘尚昂的声音:“道哥,快走,这地方要塌了。”   他刚说完话,地面就开始震颤起来,几秒钟以后,我的头顶上落下来了尘粒和很小的碎石头,它们应该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虽然轻,却打得人头皮生疼。   我有心想告诉刘尚昂我动不了了,可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在没过多久,刘尚昂和梁厚载就一前一后地跑过来了,梁厚载用火蚕丝布裹了番天印,又捡起我的青钢剑,和刘尚昂一起将我架了起来,连拖带背地带着我朝深处走。   我心里很疑惑,前面不是没路了吗,怎么还往那边走呢。   直到见到了大伟他们,我才发现他们身后的石壁上崩开了一个直径两米多宽的大口子,洞口周围还有散落的石块。   冯师兄大声地问厚载:“走这条路没问题吗?”   梁厚载也大声地回应:“从一世祖留下的线索来看,应该没问题。”   冯师兄显得有些犹豫:“可……唉,算了,如今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和梁厚载已经一前一后扶着我进了那个洞口,随后冯师兄他们也快速跟了上来。   洞口另一侧又是一条很长的天然隧道,我身子太重,梁厚载和刘尚昂两个人带着我跑,不一会就气喘吁吁的了,后来大伟也凑了过来,和他们一起抬着我跑。   其实在场的这些人,除了久疏战阵的冯师兄,每个人都能担得了我这样的体重,但那是在他们状态好的时候,在墓穴里折腾了这么久,每个人都是精疲力尽,再拖着一坨二两多斤的肉疯跑,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们了。   在隧道中奔跑了一段时间以后就感觉不到震感了,而且走得越深,隧道就越是宽阔。后来我感觉我们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很大的空旷地带,但因为手电一直照着前方,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地面上出现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水洼,由于光线太暗,谁也不知道那些大洼里的水有多深,大家在奔跑的时候,也要刻意避开它们。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伟气喘吁吁地问我冯师兄:“我怎么觉得这地方这么眼熟呢,过去我好像跟着庄队进来过。”   冯师兄没说话,只顾喘粗气了。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一脚没踩稳,先是身子猛晃一下,接着就扑倒在地上了,手电筒落在地上,滚了很远。   大伟去扶刘尚昂,梁厚载则扛着我,他停了下来,朝着灯光照亮的地方看过去,自言自语地说:“这里不是……乱坟山地宫吗?”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个地方,不就是我们当年和尸魃交手的地方吗?   想当初,尸魃就藏身在其中一个水洼里。 七百五十二章 护犊不易   大伟已经将刘尚昂扶起来了,刘尚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着:“我……靠,呼……地上太滑了。”   刚才梁厚载说话的时候,冯师兄应该也听到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风水盘,仔细看了看,又朝灯光照亮的地方望了一眼,转过头来对我说:“确实是乱坟山地宫。”   我现在连脸都是僵的,想冲冯师兄做一个微笑的表情,却根本咧不动嘴,只有眼珠还能转一转。   冯师兄见我面无表情,立即皱起了眉头,问梁厚载:“有道没事吧?”   梁厚载的语气也透着担忧:“不知道,道哥把罡步引来的星力都吸收到自己身上了,我过去从来没见他用过这样的术。冯大哥,咱们还是休息一下吧,以道哥现在的情况,确实经不起颠簸了。”   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身子暂时僵了而已,如果随身术使用以后会导致施术者身体瘫痪,那它压根就不会流传下来。   大伟和刘尚昂凑过来,和梁厚载一起小心将我放在地上,又湿了毛巾,给我镇着额头。   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这样。   在这之后,他们就在我旁边坐下休息了,每个人都是一副沉重的表情,他们草草吃了些东西之后,就集体陷入了沉默,刘尚昂和梁厚载时不时会看我一眼,每次他们看到我,眼神中都带着焦虑和……悲伤,搞得我好像快死了一样!   这时候,隧道深处传来了咣啷啷一阵杂响,还有一阵风带着尘土从隧道中扬了出来,看样子,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个墓穴彻底崩塌了,也不知道地面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噪音过后,刘大喜突然狠狠在自己大腿上砸了一锤,面对着我,哭丧着脸说:“要是我们不跟着,小道哥也不会变成这样!”   大伟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   刘大喜又要说什么,冯师兄冲他和大伟摆了摆手:“都收声,让有道好好休息。”   我也懒得再去观察其他人看我时的表情,索性就让自己放松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我隐约记得,那次睡着以后,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可刚才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梦具体内容了,只是隐约记得那个梦好像和高考有关。   大学都快毕业了却梦到高考,听起来好像挺怪异的,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那段时间经常做和高考有关的梦,听罗菲说她也是那样。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到了大学毕业季,将要告别十几年读书生涯的人共有的一种病。   我醒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能动了,只不过浑身上下还是觉得虚脱。   我用手支撑着地面坐起来的时候,刘尚昂就在一旁冲着我笑:“你醒了,是现在就上路还是先吃点东西喝点水。”   在睡着之前,我记得刘尚昂还用那种临别似的眼神看我来着,怎么现在听他的口气,好像一早就知道我能醒过来似的。   这时梁厚载在一旁说:“你是不知道,刚把你弄到这来的时候,我们都担心你醒不过来了,后来听到你打起了呼噜,我们才放下心来。”   刘尚昂也附和着说:“对啊,刚开始你一直瞪着眼朝着周围看,跟快死的人回光返照似的。后来你突然闭上眼,我还以为你背过气去了呢,试了试鼻息,才发现你还活着。”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递了瓶水给我,大伟则拿来了食物。   我草草吃了点东西,感觉体力恢复了一点,才招呼大家撤。   身子还是有些虚,腿脚不便,所以接下来的路,还是得有人扶着我。   乱坟山的地宫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不算轻车熟路,但至少知道没有危险。   一路走来,大家还是比较轻松的,几年前庄师兄带队重新下墓的时候,曾按照冯师兄的建议修改了地宫里的风水,有几条路的走向也变了,我不认新路,冯师兄就打起了头阵,带着我们朝仙一观那边走。   顺带一提,当初我们在乱坟山下镇住尸魃以后,从乱坟山通向河脉的那条路就被庄师兄他们填死了,后来他们又重新挖了一条路,直通仙一观后院的一处暗井。   遥想当年,在乱坟山守墓的人就是陈道长,几经波折,如今他和他的仙一观门人再次担负起了守卫这座古墓的责任。   即便尸魃被除,在乱坟山下的地宫中,还是有很多值得去保护的东西,比如女魃族人留下的古老建筑,比如那些存放在地宫深处的无根石。   我们从暗井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头,阳光很烈,在黑暗中待久了,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外面的环境。   本来我还捉摸着要不要和陈道长打个招呼,我估摸着,他现在应该回来了。   没想到我刚有这些想法,陈道长就来了,他还是老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那股蛮不讲情理的彪悍劲。   小时候见到陈道长,我总觉得他有点吓人,还有点惹人厌,总觉得我只要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他就会借机讹我师父。   可长大一些以后,我每次看到陈道长心里都特别亲,这会见他朝我们这边走,我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陈道长看到我的时候也是收不住的笑,可等他快走到我跟前的时候,又突然拉下了脸,气冲冲地问我冯师兄:“恁干么来(你们在干什么),怎着不走正门呢?你看看你看看,一个个贼眉鼠眼的,跑我观里干么来啦?”   冯师兄赶紧赔笑:“我们这不刚在乱坟山的地宫里走了一遭吗,哦,我们是从长山街公园那边下去的。”   陈道长白他一眼:“那边还有个入口啊?”   冯师兄:“对,公园下边就连着乱坟山地宫的后半段,最近体校改公园,冲了风水,我们才下去看看的。”   陈道长先是“哼”了一声,又质问冯师兄:“下去的时候,为么不叫上我呢?觉得我老了,变成你们的累赘了?”   我感觉冯师兄好像特别烦陈道长,可陈道长毕竟是长辈,冯师兄他们那一脉又极为注重礼数方面的东西,被陈道长这么一问,他脸上就露出了一副特别不自然的表情。   带着点躁气,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我替冯师兄开了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墓穴里的很多东西涉及到寄魂庄的传承。道长,您是行当里的老前辈的,肯定能理解我们的苦衷。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厚载能看懂女鹳族的古语,这一次下墓,我们也不可能带上他的。”   等我把话说完,梁厚载立即朝陈道长点了点头。   陈道长看了看我们几个,又指了指刘尚昂他们:“那他们呢,为么带他们进去啊?”   梁厚载说:“反正他们也不是修行圈的人,即便见到了守正一脉的传承,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用。”   陈道长好像有气没处发似的,他的眼里带着火性,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要是我没猜错,他现在正处心积虑地选择一个合适的出气筒。   可惜陈道长失败了,他扫视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对我说:“去客房那边吧,两个丫头等着你们呢。”   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们俩怎么也来了?”   陈道长白我一眼:“有学怕她俩偷偷跟着下墓,就弄到我这来了,让我看着她们。我还有事,不跟你扯了。”   说完,陈道长就气呼呼地走了。   直到他走得远了些,冯师兄才长嘘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这时大伟就在一旁说:“冯大哥,你说……陈道长是不是会读心术啊?”   冯师兄:“可不是嘛。在他跟前,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只要在心里打个转,他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起来,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心里想什么,陈道长都能一眼看穿。可随着我年纪越来越大,修为越发精进,陈道长的读心术好像对我不起作用了,不只是我,梁厚载也是这样。   只不过刘尚昂还是有些怕陈道长,他身上没有修为,陈道长只要朝他那边一打眼,就能知道他心里正在琢磨的事。   记得当初仙儿还寄宿在我身上的时候,有段时间也能轻易知道我的想法,不过后来我的修为提升,她就看不到我的内心了。   冯师兄和大伟说完话以后,又转过头来问我:“你现在感觉怎样,需要去医院吗?”   我摆了摆手:“我没事,现在就是手脚还有点麻,没别的问题了。”   “行吧,那这样,”冯师兄叹了口气,对我说:“你们最近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我和大伟回公园那边看看,地底下塌了墓,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其实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回公园,而是毛小希的身体状况很不理想,虽然他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但一直在发烧,我之前试了一下他的额头,很烫,必须尽快去医院治疗。   不知道冯师兄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在我面前提起毛小希的事。   我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让冯师兄他们尽快回去。   本来冯师兄他们已经走远了,可刘尚昂和梁厚载扛着我朝客房那边走的时候,大伟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忘了什么东西,刘尚昂还问他:“怎么跑得这么慌啊,忘啥了?”   大伟先是冲刘尚昂笑了笑,接着又问我:“你在墓里头说的话,不是当真的吧?”   我有点纳闷:“我说过什么话?”   大伟犹豫了一下,又问我:“以后再有这种任务,刘大喜和毛小希还能参加吗?”   原来是他是为了这事回来的。   我想了想,说:“在他们积攒了足够的经验之前,如果是特别危险的墓,肯定不会带着他们下去了。还有一件事,这两个人如果还是喜欢自作主张,不管他们有没有经验,我也肯定不会带的。你先别跟我瞪眼,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他们还是现在这个状态,你带着他们下墓,那就是要他们的命,明白吗?”   大伟显得很不爽:“可要是没有相关的历练,他们怎么积攒经验?刘大喜和毛小希可是难得的好苗子,以后都不一定能碰上这样的……”   我将大伟打断:“我说邢伟,护犊子也没你这个护法的。我再说一遍,就他们两个这样的心态,你带着他们下墓,就是要他们的命。我也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要不是这一次我带了守阳糖,这两个人绝对出不来,他们就是死在里头,你都没法给他们收尸。” 七百五十三章 没玩够   大伟顿时语塞,他站在我面前,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就转身走了。   目送大伟的背影越走越远,梁厚载也叹了口气,对我说:“看样子,大伟马上就要退伍了。要不然他不能这么急着找接班的。”   我说:“这种事可不能心急啊。”   梁厚载点了点头,继续扶着我朝客房那边走了。   快到客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仙儿和罗菲在屋子里唱歌,具体唱的哪一首歌我也忘了,只记得仙儿的声音很清脆,罗菲则比较轻柔,两种不同的声线混在一起……还挺好听的。   刘尚昂推开门,仙儿就忙不迭地跑到了门口,她一看我被梁厚载架着,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又受伤了?”   我冲她笑了笑:“没受伤,这是施术之后的副作用,手脚麻痹,估计过一会就好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仙儿也跑上来扶我,后来罗菲也出来了,梁厚载干脆就放了手,让仙儿和罗菲把我弄进了屋里。   整个仙一观里只有这么一个客房,这地方原本是陈道长预留出来,专门用来接待行当里的老朋友们的地方,里面设施比较齐全,有一张很大的床铺和一个很宽敞的沙发,除此之外还有雕花木的桌椅,桌子上还摆着一套茶具,沙发旁边的柜子里有茶。   我们几个也不是头一次来了,刘尚昂拿出了茶叶,梁厚载烧上热水,然后他们两个就一左一右地趴在了沙发上,强烈的疲惫让他们一刻也不想站着了。   仙儿和罗菲将我扔在床沿上,然后就去收拾茶具了。   仙儿一边摆弄着那些茶具,一边问我:“你得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我说:“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吧。”   仙儿先是“哦”了一声,接着又问我:“墓里头凶险吗?”   我说:“还行吧,不如咱们以前下的那些古墓凶险,墓底虽然有一只厉害的蛇女,还有大量的落洞女,不过它们都不算是特别厉害的邪物。”   说到这里,我顿时觉得不太对劲了。   对啊,虽说这一次下墓也遇到了不少惊险,也不管怎么说,没有碰上特别难对付的东西。   可师父之前不是说,乱坟山地宫的后半段要比前半段凶险得多,还嘱咐我轻易不要进去吗。   和尸魃相比,不管是蛇女还是落洞女,都显得微不足道。   这时梁厚载开口了:“道哥,我有种感觉,好像咱们在墓底遇到的蛇女,也是一世祖留给咱们的提示。”   过去他提到我们寄魂庄的一世祖时,都会说“你一世祖”或者“你们一世祖”,现在说得多了,称呼也变得简洁起来,直接叫“一世祖”了。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梁厚载说:“一世祖为什么说,夜魔在中央呢?她为什么一定要将墓底的情况和夜魔牵扯起来呢?”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梁厚载,等他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梁厚载才接着说:“我想,在一世祖进入这个墓穴之前,这座由女鹳族建造的古墓,应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即便墓穴的结构没变,在一些具体的布置上,肯定也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刚才才说道夜魔的事,怎么突然又扯到墓穴布置上来了?梁厚载的思维跳跃性很大,我有点跟不上节奏:“厚载,你一个事一个事地说,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梁厚载:“我说的这两个事,其实是一个事。我是想说,一世祖肯定在墓穴里做了一些手脚,咱们才能在见到罗中行之前,进行这一次的模拟考试。”   我看着梁厚载,依然没说话。   梁厚载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说:“咱们在墓底对上的那个蛇女,就是一个削弱版的罗中行。罗中行身上附着夜魔的魂魄,而夜魔则是精粹阴气的一种具象话,也就是说,罗中行和蛇女一样,身上也有着无比精粹的阴气。一世祖说‘夜魔在中央’,其实就是告诉我们,这是在对阵罗中行之前的一场演练。”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意思就是,咱们这次进墓,又是一世祖算计好的呗?”   梁厚载:“就是这个意思啊。我觉得,柴爷爷之所以觉得地宫后半段凶险无比,肯定是一世祖故意告诉守正一脉的后人,地宫的后半段不能轻易进去,她是怕在咱们进入那里之前,有人提前把蛇女给镇了。”   “算了,我已经习惯了。”我环抱起了双手,很无奈地对梁厚载说:“从我出生到现在经历的大部分事,都是一世祖算好的吧,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是假的。”   梁厚载:“也不能这么说吧,还是有一些事情是一世祖算不到的,比如说墓穴里的毒肉。而且她煞费苦心地做了这么多的布置,似乎也说明了,她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战胜罗中行。你想,如果咱们命中注定能战胜罗中行,一世祖根本不用做这么多准备。”   我说:“也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咱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打败罗中行,一世祖算出了咱们的命数,却又不想让咱们应命,才做了这么多布置。说到底,她有可能只是借咱们的力量,和老天搏一搏。”   梁厚载点了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我笑了笑,朝他摆摆手:“行了,别琢磨这些了,好好休息,我打算尽快去一趟小天山,把敏度接出来。”   我这边话音刚落下,仙儿就贼兮兮地凑过来了:“什么时候走啊?”   我说:“最起码得半个月以后吧,正好趁着这段时间陪陪我爸妈和我大舅,瘦猴也很久没和家里人在一起了,厚载也是,李爷爷刚回来,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仙儿好像对我的回答特别满意,她给我端来一杯水,又坐在床边问我:“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家伙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呢。   我就对仙儿说:“除了王大朋的网吧,我也不知道哪好玩。而且我最近也没时间带着你到处玩,该准备毕业论文了。”   仙儿立刻就拉脸子了:“你就会拿这种事来搪塞我,不行,这次你好容易能休息一下,怎么也要好好玩一玩。”   “我就这半个月有时间准备论文,”我说:“再说了,回来之前咱们不是在地级市待了好几天吗,你还没玩够啊?”   仙儿很干脆地甩给我两个字:“没有。”   我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就仰着头,打算稍微睡一会。   可过了没多久,仙儿又朝我这边凑了凑,商量似地对我说:“那这样吧,你上午弄论文,下午和晚上出去玩呗。”   我挠了挠头皮:“上午我要练功啊,前阵子何老鬼给了我一本笔记,里面记载了不少大术,我得趁着这段时间演练一下。这样吧,上午我练功,下午做论文,晚上带你出去玩。”   这番话真的就是在应付她了,何老鬼给我的那些秘术,光靠我一个人力量很难施展出来,还演练个屁啊!   仙儿想了想,最终还是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听她这么说,我就在心里窃喜。在我们那地方,晚上过了六点以后依然营业的,除了饭店就是网吧,她要么跟着我出去吃饭,要么跟我去王大朋那边上网,反正在网吧里,我一样可以将精力放在毕业论文上。   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老家长待过了,老家这些年发生了哪些变化我也不太清楚。   这时候仙儿又在问我:“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我叹了口气:“今天晚上肯定没事啊,在墓里折腾了那么久,我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仙儿:“那你要休息多长时间?”   看她那副猴急猴急的样子,我就有点纳闷了:“你想干嘛呀?”   仙儿当场就乐了:“咱们K歌去吧,庄有学送我们来的时候,我看到向阳路那边开了一个KTV,规模好像还不小呢。”   我说大姐你别折腾了,就我这破锣嗓子唱歌比杀猪还难听,梁厚载和我一样没有音乐细胞,刘尚昂因为听觉太敏锐,根本受不了那么嘈杂的地方。   仙儿在我肩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说着:“你们不唱,我和罗菲唱呀。刘尚昂听不得那里的声音,可以不去嘛。”   刘尚昂朝仙儿抱了抱拳:“谢谢狐仙奶奶抬爱。”   仙儿狠狠白他一眼:“叫谁奶奶呢,滚!”   刘尚昂也没理她,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闭上眼假装小睡。   仙儿又晃了晃我的肩膀:“去不去啊。”   我将头靠在枕头上,用力翻了翻白眼:“随你便。”   仙儿说一声“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正好热水烧开,她就跑去泡茶了。   在仙儿背对我的时候,我偷偷朝罗菲那边瞄了一眼,罗菲只是低头收拾着茶具,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珠微微晃了一下,我知道她发现我在看她了,但她又特意装作全不知情。   看样子晚上出去唱歌的事,是罗菲和仙儿一早商量好的了。   没多久罗菲就将沏好的茶放在了我旁边,可那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的了,也没喝茶,就这么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六点钟,梁厚载和刘尚昂还在沙发上打着呼噜,罗菲和仙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扶着床沿坐起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麻痹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可关节还稍微有点酸软,好在不影响正常活动。   本来我是打算出门活动一下的,可刚起来,仙儿和罗菲就带着饭回来了。   吃过饭,梁厚载就嚷嚷着肚子不舒服,刘尚昂根本去不得那样的嘈杂场所,只有我一个人满心不情愿地跟着仙儿和罗菲去了一趟向阳路,那天正好是周末,又正赶上我们当地一个比较大的公司包场做庆功会,那个KTV看起来挺大的,其实包间并不多,我们去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订满了。   一听没有包间,仙儿的眼神里都快冒火了,差点和KTV的大堂经理吵起来,我和罗菲赶紧把她拉走。   我提议去其他地方转转,看看还有没有能唱歌的地方,可仙儿却很沮丧地说不用了。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样子。   后来我还是打算去长街那边看看情况,地底的墓塌了以后,也不知道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我心里还真有些挂念。   由于两条街之间离得不远,我们找了一条连接了几个老家属院的小路,徒步朝沿街公园那边走。 七百五十四章 一夜长谈   走到一半的时候,仙儿突然对我说:“今天上午,我让庄有学帮忙算了一卦。”   我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来让庄师兄帮你算卦了,你算的什么?”   仙儿撇了撇嘴,又看了看罗菲,对我说:“算的咱们三个人的事。”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低沉,我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着又听仙儿说:“庄有学说,以后咱们三个还能像这样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了。”   我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仙儿:“什么意思?”   仙儿也看着我,她摇了摇头:“庄有学说,他只能算出来咱们以后很少能聚在一起了,可我问他为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我也有些着急了:“什么叫说不出来啊?”   仙儿:“他只是说,前方迷雾重重,有些东西他看不透。我和罗菲的命数,还有你的命数,现在都是飘忽不定的,庄有学说,他给人算命算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有人的命数能像咱们这样……根本没办法精确地推算。”   命数飘忽,无法精确推算?   这样的话我是不信的,如果我的命数无法推算,一世祖又是如何将我一步步引进了她的局里?   仙儿说话的时候,罗菲站在她身边,也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眼神给我一种异常沉重的感觉,那双眸子就像是一潭漆黑的水,表明平静,而在平静之下,则是五味陈杂。   “我去找庄师兄问个明白。”我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仙儿和罗菲跟在我身后,也渐渐加快了步伐。   来到老体校改建的沿街公园时,庄师兄正和冯师兄商量什么,见我来了,庄师兄还朝我招了招手:“正好,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直接开口问庄师兄:“师兄,你今天是不是给仙儿算了一卦?”   庄师兄先是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跟在我身后的仙儿,随后朝着我点头:“嗯,我给你们三个算了一卦。”   说到这,庄师兄顿了一下,随后接着说:“可你们三个的命数……很奇怪,应该说是飘荡不定,根本没办法进行精确的推算。不过,以我粗算出来的结果,三年之内,你们三个都有可能会……”   我皱起了眉头:“会什么?”   庄师兄:“死,三年内你们都有丧命的可能,但你身边有两到生门,应该不会出意外。但罗菲和仙儿就比较危险了。不过也不一定,也有可能谁都不会死。唉,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很飘忽,我也不确定你们会怎样。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你们三个能一直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我追问庄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庄师兄想了想,说:“意思就是……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这么说吧,不是仙儿会离开你,就是罗菲会离开你,又或者,她们两个都不会离开,但又不会同时出现。反正我推算的结果就是这样,你要是非让我解释,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作解。”   完了庄师兄又安慰似地对我说:“不过算命这东西,你也是知道的,有时候你越是拿它当回事,事情确实容易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所以你们也不用对我推算出来的东西太上心了。”   大概是见我们几个还是愁眉不展的,庄师兄又说道:“你们别看着推算的结果好像不算好,可卦象却是吉卦,所以我认为,事情应该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对于庄师兄说的这些话,我也是将信将疑,总觉得他好像在劝慰我们。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件事庄师兄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应该过分在意卜卦的结构,那样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   这时候冯师兄开口对我说:“行了有道,你们也别琢磨太多了。我还是说说现在的情况吧,地底下的墓塌了以后啊,长山街那边的风水是恢复正常了,可河道那边却出了点问题,我们现在考虑,是不是能深挖河道,清理一下淤泥。不过,如果施工队挖得太深,有可能直接挖到地宫里面去,虽说咱们找的施工人员肯定都是系统内的,可地宫里的一些东西毕竟涉及到守正一脉的传承,所以我和你庄师兄就觉得,这事还是得你来拿主意。”   冯师兄口中的“河道”,指的是从东西方向横穿整个市区的那条河,沿街公园的北首就临着河岸。   我点了点头:“无所谓了,反正那些女鹳族的文字,估计也就厚载一个人能看懂。不过说起来,那个墓穴除了和守正一脉的传承有牵连,冯师兄你不也说,豫咸一脉中有个风水局,也和墓穴中的布置有相通的地方吗?”   冯师兄冲着我笑:“无所谓,反正别人也看不懂。”   我问冯师兄:“墓穴塌了以后,只是河道那边的风水出了点问题吗?”   冯师兄点头:“嗯,其实说明白点,就是河道有一段下陷了,好在下陷面积不大。我估计,当时墓穴坍塌,也只是塌了一小部分而已,弄不好沙场还在,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处理起来也是相当麻烦。”   麻烦不麻烦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好意思这么说,只是和庄师兄、冯师兄辞别,随后就带着仙儿和罗菲回王庄了。   在我们走后不久,梁厚载和刘尚昂又跑到公园那边去找过庄师兄,他们两个跑过去,其实也是想看看墓穴坍塌有没有对地表造成影响。   我后来也是听刘尚昂说,庄师兄在当天晚上就已经联络组织,着手往我们市里调施工队了,但不知道是被什么原因耽搁,施工队在将近一个月后才到,并在入冬以后才开始动工。   冬天下水挖淤泥,想想都是一件非常冷的事,可施工队确实是在冬天才开动工的。   而且这一挖,就断断续续地挖了三年多,第一次开工是在冬天,之后两年开工,都是在夏、秋交际的时候,因为这个施工队时断时续的施工,河道上游一直没敢放水,以至于在那三年里,市里的唯一一条河一直处于干涸状态。   那两年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我们老家水位下降,河道是自然干涸的;也有人说市里请来施工队以后付不起钱,工程才一年一年地后延;更离奇的是,竟然还有人说是城建的人拐走了工头的老婆,工人们气不过,屡次罢工,我还专门找到那个帖子看了看,说得有板有眼的,跟真的似的。   有时候我真的特别佩服这些造谣的人,明明很有才气,却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盯着电脑屏幕各种发牢骚各种编瞎话,甚至将其当成了自己毕生的事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地下墓穴坍塌以后,乱坟山后面的那片百年沼地竟然出现了生机,王庄那边的地段本来就很好,沼地的状况好转以后,就有人承包下来,做成了一个比较大的墓园,黄大仙也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就是给墓园当巡墓人。不过那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不管怎么说,乱坟山的事终于过去了,小天山的行程也被我提上了日程表,我联系了夏师伯,夏师伯说,我最好在朔月的时候离开山东。   而朔月到来的那一天,距离乱坟山的古墓崩塌,正好是半个月的时间。   在那半个月中,实在没有特别值得说的事了,庄师兄之前的一席话彻底耗光了我的所有心性,仙儿和罗菲也一样提不起任何兴致。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沉浸在深深担忧中,我怕突然有一天,仙儿和罗菲突然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平生第一次,我因为过度担忧而变得非常烦躁,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失去理性的烦躁。   也就是那段时间,周围的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了瘟神一样,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大发脾气。   当我第一次听不语道人说天命不可违的时候,心中只是反感,我反感那种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当我知道自己作为一世祖的棋子,一次次被一世祖“利用”的时候,我心里也只是觉得闷,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我背后打了闷棍一样,而且这个人还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人。   即便我也知道,一世祖这么做,也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但我还是第一次憎恨命运这东西,如果它是有实体的,我恨不得一拳把它打碎,让它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直到我们准备离开老家,前往小天山的那天晚上,近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和我说话的罗菲突然找到了我,和我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第一次见面,到她在山东见到仙儿,再到她和仙儿在相处的过程中渐渐接纳对方,再到我师父过世,她们一起担心着我。   但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在这次长谈快结束的时候,罗菲突然对我说:“有道,我和仙儿都指望你了,你要振作起来啊。”   我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我怎么了?”   罗菲低着头,她用手攥了攥自己的衣脚,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对我说:“你最近变得……有点不像你了。我知道你心烦,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却让人害怕。看到你这样,我总是想起另外一个人。”   我问罗菲:“想起了谁?”   罗菲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三个字:“罗中行。”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有些游离,好像要避开我的视线,但又不想将眼睛从我的脸上移开。   看到罗菲这样的眼神我才意识到,我最近表现,确实吓到她了。她似乎是怕说出这样一个名字会激怒我,但她心里又很清楚,这些事,她又不得不提醒我。   我明白罗菲的意思,她是想说,这些天,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太深的执念,这股执念在我身上种下的那团怒火,才让她想起了罗中行。   我们都不确定罗中行是不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怒气的人,但我们都知道,罗中行之所以变成罗中行,说白了,是因为天地间的一道怨念。   那道充满怨气的执念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夜魔。   执念太深,必定成魔。这是我刚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可没想到,因为庄师兄的一番话,我心中也有了这样的执念。   我深吸了一口气,冲罗菲笑了笑:“对不起。” 七百五十五章 让我魂牵梦绕的草原   罗菲也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口长气:“已经半个月没见你笑过了。”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等我放下水杯的时候,罗菲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我送她到屋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说:“有道,我和仙儿都指望着你呢。”   我点了点头,给了罗菲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天晚上罗菲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我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可越是想要安静,脑子里就越乱。   忘了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只记得我最后一次看表,已经是临晨两点多了,后来我又熬了一段时间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想平常一样早起,在走出卧室之前,我调整了几次呼吸,强行让自己的状态好起来。   我必须振作起来,罗中行的事还没有解决,预言中的劫难还是会来,敏度还等着我去救,仙儿和罗菲还指望着我。   这么多责任需要我扛起来,我没有时间去堕落。   来到院子的时候,梁厚载和刘尚昂都在晨练,当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和昨晚的罗菲一样,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照常晨练,照常吃早饭,照常和大家谈笑风生。   早上九点半,我们清点了行礼,由刘尚昂开着车,再次踏上了前往青海的旅途。   在刘尚昂发动车子之前,我先给刘师叔和柯师叔打了电话,他们这会就在青海牧场那边,听说我们要去,说好了要给我们接风洗尘。   上一次离开青海以后,我就被各种事情牵扯着精力,很少有时间去回忆那时候的生活,可当我挂了电话以后,当初在牧场发生的一幕幕又开始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才发现自己对那里是如此的魂牵梦绕。   我怀念平时很少能见面的刘师叔和柯师叔,怀念那里的马儿和牧群,还念旺堆族长和多吉,而最让我怀念的,还是草原上的恬静和自然,那里的风都带着清澈干净的味道,它们似乎能吹进人的骨头里,让人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洗涤了一般。   从十几岁开始,我们就习惯了在路上奔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常常只记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但没人去在意路边的景色,我们只是机械似地赶路,沿途的风景好坏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可是这一次,我却需要借助那些快速从车窗外闪过的景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有些迫不及待,一心想着赶紧到达刘师叔的牧场,我觉得只有到了那里,最近一直浮躁不安的心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越是心急赶路,就觉得时间越发的漫长,刚开始,从车窗外晃过的一棵棵小树还能稍稍抚平我心里的急切。可随着我们进入高速公路以后,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空旷的农田。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到这种过于空旷的景象,我心里就空落落的,特别没底。   我收回了视线,用双手抱着头靠在椅子上,试图睡一会,可一闭上眼,脑子里又回想起庄师兄说过的那些话。   刘尚昂拉开了手扶箱,从里面拿了一小瓶水递给我:“喝点吧,这东西比三尸诀还管用。”   我接过那个瓶子看了看,皱着眉头问刘尚昂:“苏打水?”   刘尚昂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应我:“特制的,我一次跟着老包出任务的时候,全靠这东西才能睡着觉。喝吧,专门为你准备的。”   我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感觉味道和普通的苏打水没有什么区别,但就在我刚拧上瓶盖,想将它放回扶手箱的时候,浓浓的困意却涌了上来,我都忘了自己最后有没有成功地拉开扶手箱了,只记得这股困意涌上来以后,我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一觉无梦,但在朦胧中,我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也正是因为在睡梦中听到了这些声音,我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等我醒来的时候,开车的人已经换成了罗菲,车窗外阳光明媚,画在马路中间的白色线段正以很快的速度闪过。   罗菲冲我露了一个笑脸:“快到了。”   快到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朝着侧窗望去,我才发现马路旁边就是连绵不断的草场了,这时候有一道风从广阔的草场上吹过,在阳光的照耀下,稍带着些凹凸弧度的巨大草坪也浮了一道道移动的金线。   “我睡了多长时间?”我问罗菲。   罗菲笑着叹了口气:“很长时间。”   我笑了笑,又朝后视镜那边看了一眼,借着镜子的反光,就看到梁厚载、刘尚昂和仙儿三个人都躺在后座上呼呼大睡。   我问罗菲:“一直没睡吗?”   罗菲脸上依然带着春风似的笑容:“因为要替换刘尚昂开车,我一早就睡过了。”   我又将视线移到了窗外,将头靠在玻璃上,看着安静的草场,心里也终于平静下来了。   不久罗菲打开了车窗,还算温和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吹乱了罗菲的长发,也吹走了梁厚载他们的睡意。   他们醒过来以后,谁也没有说话,似乎是生怕自己的声音打破了这久违的安宁。   刘师叔和柯师叔早就算到了我们达到牧场的时间,柯师叔还是和过去一样,眼睛虽然看不到了,但又总是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事。   他从未见过我们车,可当我们离他还有一百米的时候,他却已经驾马来到了公路旁,笑着朝我们招手。   刘师叔是赶着羊群过来的,同来的还有多吉。   我们刚看到柯师叔的时候,多吉就从路旁冒出了头,摇着尾巴朝我们欢叫。   罗菲将车开上草场的时候,车子经历了短暂的减速,多吉猛地一蹿就跳上了机动车盖子,它用力摇着尾巴,整个身子都跟着扭来扭去的,还不时朝着罗菲“呜呜嗷嗷”地叫。   罗菲笑着朝多吉挥手:“多吉,你挡在前面我没法开车了。”   多吉听懂了罗菲的话,一跃跳上了车顶。   在这之后,罗菲一直没有提速,大概是怕车子突然加速,多吉会从车顶上滑下来。而多吉则时不时将头凑到车窗那边,朝着罗菲欢快地叫。   刘师叔驾马来到车旁,逆着风声冲我这边喊:“多吉有孩子了,生了两只,族长说,你们回去的时候带一只走吧。只有把格桑交给你们,多吉才能放心。”   在刘师叔说话的时候,多吉一跃跳下了车顶,落在了刘师叔的马背上。   马儿在奔跑,多吉却能在颠簸的马背上稳稳地坐着,它默默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对刘师叔说:“我现在没有时间养狗。”   我这么说,没有推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话,说完,我给了多吉一个歉意的眼神,多吉歪头看着我,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刘师叔也问题:“你们最近很忙吗?”   风又大了一些,我朝着刘师叔喊:“在罗中行的事处理完之前,我可能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四处走动,确实没有时间照顾宠物。”   刘师叔点了点头:“也是。那等你们闲下来了,再把格桑带走吧。”   我问刘师叔:“一定要将其中一只送出去吗?”   刘师叔还是点头:“这是多吉那一族的族规。”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面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此时已经能远远看到牧民们的毡房了。   刘师叔和柯师叔将我们领到了最大的一个毡房前,旺堆族长就掀开了厚实的帘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多年不见,旺堆族长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不过那双眼睛里却依然透着几分矍铄。   我一下车,旺堆族长就走上来给了我一个熊抱,我也不知道拥抱是不是他们的礼仪。   他很快松开了我,朝我竖了竖大拇指,说:“恩人。”   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突然变成恩人了。”   他脸上顿时绽开了笑:“要不是那年你们镇住了地藏墓里的夜魔,这片牧场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说完,他又拍了拍我的后背,拉着我进了毡房。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我们此番到来,又受到了族长的盛情款待,酥油茶、糌粑、曲拉、奶酪,还有干净的牛羊肉和肉干,每一样食物都能让我胃口大开。   不久以后,我们就要去小天山了,虽然大家都意识到这一次的小天山之旅注定不会轻松,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性质。   那天晚上,刘师叔弄来了一大缸青稞酒,仙儿喝得不亦乐乎,还和我柯师叔划起了拳,毡房里顿时变得吵吵闹闹,大家说话的声音又陡然提高了一些。   其间罗菲一直和刘师叔说着什么,仙儿太吵了,旺堆族长又一直在跟我说话,我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仙儿快把青稞酒喝完了,罗菲才叫上了仙儿,离开了族长的毡房。   我最近一直有点担心她们两个,见她们一起出去了,我也立即起身跟了过去。   我刚一揭开毡帘,罗菲就听到了动静,她转过头来问我:“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笑了笑:“你们干嘛去啊?”   一边说着,我已经走出了毡房,又小心将帘子放下,仙儿摇摇晃晃地跑到我跟前,挽着我的手说:“我们去看看格桑和尼玛。”   之前我曾听刘师叔提到过“格桑”,稍微一想就知道,尼玛应该是多吉的另一个儿子。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句,在看到尼玛这个词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想歪。尼玛在藏语中是个非常神圣的词汇,有光明神圣的意思,也有太阳的意思。就拿拉萨来说,又被称为“尼玛拉萨”,意为“被太阳照耀的圣地”。   仙儿说话的时候满嘴的酒气,神智好像也不太清楚了。   我打趣地问她:“你也有喝醉的时候啊?”   仙儿“唉”了一声,将脸贴在我的胳膊上:“你刘师叔弄来酒都带着灵韵呢,我一下消化不了,就喝醉了呢。完了完了,我现在看见罗菲有两个。”   罗菲笑呵呵地走过来,和我一起将仙儿搀稳,她笑着问仙儿:“那你还喝这么多?” 七百五十六章 生命的延续   仙儿从鼻子吭了吭气,很不爽地说:“因为我不服气啊,那个柯老头,他怎么比我还能喝呢,太气人了!我跟你们说,要不是酒里头加了灵韵,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哼哼!”   “是是是,谁能喝得过你啊,你天生就是个大酒罐子。”我笑着敷衍她。   仙儿冲我“嘿嘿”一笑,问我:“你说谁是天生酒罐子呢?”   没等我做出回应呢,她那对小虎牙就嵌在我的胳膊上了,我顿时就“啊——”地惨叫起来。   身后的毡帘被掀开,刘尚昂快速冒了一下头,又快速缩回去了。   仙儿松了口,又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我捂着胳膊:“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狠了呢。”   仙儿先是咧着嘴冲我笑,接着又转过头去对罗菲说:“走吧,咱们看小獒子去。”   罗菲无奈地笑了笑,就和我一起扶着仙儿朝东边的毡房走了。   罗菲说,多吉的配偶叫达瓦,是草原上最健壮的母獒,她是多吉从一个野生的獒群里选来的,为了将达瓦带回来,多吉还和獒群的首领打了一架,面对连山鬼都能制服的多吉,獒王当然没有胜算,所以多吉这次选偶还算顺利。   只不过达瓦虽然跟着多吉回到了牧场,却因为思念自己的獒群,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进食,是多吉用自己的耐心和温暖让达瓦一点点地好起来。   这些事罗菲都是从刘师叔那里听来的。   虽说罗菲口口声声说到了“选偶”,可在我看来,多吉其实是把獒王的老婆拐回来了。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罗菲却对我说,达瓦其实是獒王的女儿,多吉如果成为獒群的首领,达瓦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它,可它要守护地藏墓,注定不能带领獒群,所以獒王才对它出手的。   我问罗菲:“多吉要想成为獒群的头领,应该也要和獒王比个高下吧。”   罗菲说:“听你刘师叔说,草原上的獒从生下来就知道多吉的存在,对于它们来说,多吉是獒中的神灵。所以,不管多吉到了哪个獒群中,都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獒群的首领。獒王对多吉亮出爪牙,只是因为它不信任人类,而多吉要带着达瓦到人类的地盘上去。你刘师叔也说了,多吉是个懂得慈悲的神灵,虽然獒王对它亮出了爪子,但它并没有责怪獒王。”   在罗菲说话的时候,我旁边的帐篷里传来了小奶狗“哼哼唧唧”的叫声。   多吉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它用头盯着毡帘,从毡房里露出了头,朝我们这边发出了欢快的“呜噜”声。   我们跟着多吉进了毡房,就看到扎西次仁也在。   他是整个牧场里马术最好的人,也是管理马群的人。   扎西次仁看到我们,立即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笑着坐在他身边,对他说:“刚回来,厚载和瘦猴也来了,现在在大帐那边吃饭呢。”   扎西次仁朝毡房的角落扬了扬下巴:“看。”   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在毡房的角落里,铺着一张陈白色的毛褥子,一只纯白色的大獒就趴在那里,多吉小心翼翼地凑到它身边,舔了舔它的耳朵,它晃了一下脑袋,慢慢醒了过来。   扎西次仁对我说:“它是达瓦,多吉的妻子。你看它那身雪白的长毛,它是最纯的雪獒,现在已经很罕见了。”   多吉在达瓦的耳边轻声“呜噜”了几下,达瓦慢慢抬起头来,朝我们这边偷来了非常温和的目光。   这时候多吉踏着小碎步来到了我跟前,用头拱了拱我的手肘,嘴里发出轻柔的“呜噜”声。   仙儿就在旁边小声对我说:“它让你过去看看格桑。”   我站了起来,在多吉的带领下来到了达瓦身边,仙儿和罗菲也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达瓦慢慢挪开了雪白的爪,我才看到在它的臂弯里蜷着两只小奶狗,它们身上长着嫩嫩的柔毛,达瓦一挪开爪子,它们就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好像在向达瓦表示抗议。   仙儿朝达瓦凑了凑,很惊奇地对我说:“你看,它们还没睁开眼呢!哎呀,脸上怎么还有一点皱纹呢。”   罗菲就在旁边对仙儿说:“刚出生不久的小狗都这样。咱们来得好巧啊。”   我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触摸其中一只小狗,我的手碰到了它的脸,它立即扭着身子转过头来,一下就用嘴含住了我的指尖。凑在我旁边的仙儿和罗菲都忍不住发笑。   多吉走过来,用头拱了我一下,嘴里发出一阵呜噜声。   仙儿就帮我翻译:“多吉说,它就是格桑,以后会长成一只漂亮的雪獒。”   我揉了揉多吉的脑袋,对它说:“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带它走。”   多吉听懂了我的话,点了点头。   不只是多吉,我感觉连达瓦也听懂我的话了,它叹了口气,如释重负。   现在就把刚出生的桑格带走,对于达瓦来说,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吧。   好在多吉是灵犬,如果是普通的獒,在得知刘师叔将它刚出生的孩子送给我时,估计就要和我拼命了。   达瓦应该也是有灵性的,当我稍微退开一点的时候,它又用爪子护起了自己的孩子,说来也奇,被它这么一护,两只小奶狗立即安静下来。   看着多吉和达瓦,我心里就有种很奇特的温暖感觉,在它们身上,我再一次看到了生命的延续。   我坐在扎西次仁旁边,问他:“你要一直在这守着吗?”   扎西次仁很认真地点头:“我要一直守到格桑和尼玛睁开眼睛,你真的会把格桑带走吗?”   我说:“现在还不行,但以后肯定要带走的。”   扎西次仁点了点头:“桑格跟着你,我就放心了,你是好人。”   我还想和他聊点什么,可他说达瓦要休息了,小小的毡房里人不能太多,我们只能和扎西次仁告别,离开了这个温暖的小毡房。   走在毡房和毡房之间的绿草上,罗菲突然问我:“有道,你以前养过狗吗?”   我愣了一下,接着摇头:“从来没养过。”   罗菲无奈地笑了笑:“那你以后怎么照顾格桑啊,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说:“我怎么照顾不好自己了,我自理能力挺强的啊。不过说起来,当初在淮河老林那边,你不是还捡了一只小野猪吗。”   罗菲:“后来不是因为带在身边不方便,就交给大伟了吗?听大伟说,已经把它放回山林了,其实我觉得这样反而好一些,它本来就是属于山林的。”   我想了想,说:“也许,桑格也是属于草原的。”   仙儿就在我旁边醉醺醺地嚷嚷起来:“那你在这边弄个牧场啊,一来呢,算是给守正一脉弄个新产业,二来呢,也能让桑格在草原上生活,还能让它多回来看看多吉和达瓦。”   不得不说,仙儿话还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弄什么牧场,最起码在罗中行的事结束之前,我没有这样的精力。   仙儿见我半天没回应,又开始嚷嚷起来,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弄牧场,什么时候把格桑接走。   我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问她:“我怎么觉得,这次多吉见到你,没有过去那么排斥你了呢?”   仙儿“切”了一声,说:“我喂了它这么多次,它当然……哈——困死了。”   她一边说着话,眼睛就快闭上了,我让罗菲先扶着她,然后就冲到大帐那边,问刘师叔给罗菲和仙儿安排住处了没,刘师叔说一早安排好了,紧邻大帐左边的那个毡房就是。我这才将罗菲和仙儿领到了那个毡房。   仙儿一躺下就睡着了,罗菲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小说,打算留下来陪着仙儿,不回大帐那边了。   这顿午饭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才结束,我从马群里领了一匹斑点马,一个人策马,顺着溪流一路奔腾,直到夕阳西落,天边泛出橘色的时候,我才回到牧场。   这一夜出奇的平静,连草原上的风声都停了下来,我躺在毡房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为了强迫自己入睡,我在躺下之前默念了十几遍三尸诀,好在效果还不错,在躺下之后的半个小时内,我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我们简单地吃了一些曲拉,喝了些羊奶。在天色还没有大亮的时候刘师叔就牵来了马,将我们送出了牧场。   多吉和我们同行,只有它才能找到与世隔绝的小天山。   刘师叔将事先为我们准备好的口粮挂在了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对我说:“如果碰到危险,千万不能硬拼啊。”   我望着刘师叔,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师叔也没打算解释,只是朝我挥了挥手:“去吧,早去早回。”   说完,刘师叔就翻身跨上了他的枣红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吉一直目送刘师叔的背影消失在山头的另一边,才转过身,开始朝着小天山所在的方向疾奔。   在马儿撒开四蹄的时候,我心中有些不安,刘师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为了能在七天之内赶到小天山,我们从牧场牵出来的马全都是刘师叔从土库曼斯坦买来的汗血马。   几年不见,多吉也算是一条老狗了,可它的速度和耐力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它跑在前面,我们座下的马匹也只是能跟上它的步伐而已。   我们带了睡袋,每到入夜,大家就停下来,找一个干净干爽的地方就地休息,而多吉则会在月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离开我们,独自到旷野上觅食。   而每天早上我被阳光唤醒的时候,多吉都趴在罗菲身边睡着,在它的嘴角上,还挂着干涸的血液。   离开牧场的多吉,每到月夜来临,都会变成一只真正的野兽。   离开牧场的第三天,天上飘起了雨点,我们没有带制作帐篷的工具,多吉将我们带到了山丘下的一个土洞里,让我们和马躲雨。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是一个狼洞穴。眼看月亮已经升到了夜穹的顶端,多吉却迟迟没有离开我们,就在这时候,草原狼的嚎叫声在原野上回荡起来,多吉冲到洞口,朝着月亮的方向狂吠。 七百五十七章 哑铃   那一夜,草原狼的叫声没再出现过,多吉照样独自出去觅食,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多吉趴在离罗菲一米左右的地方,它身上毛发处于半干半湿的状态。   我也是后来听仙儿说,那一晚,是多吉喝退了朝山丘这边过来的狼群,也是她告诉我,我们栖身的那个土洞,是狼王的巢穴。   那是我第一次在草原上遭遇雨天,也是头一回听到草原狼的叫声,而且还和狼群距离如此之近。   我感觉到这一次的路程可能不会像上一次那么顺利,大雨和狼群,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离开狼洞的那天下午,我们进入了大雾弥漫的区域。   这些雾气不是水雾,在雾中行走的时候感觉不到潮湿,我记得上一次进入雾区的时候,我没有特别不适的感觉,可是这一次走在大雾中,我的视线被浓浓的雾气遮挡,心中也不受控制地烦躁起来。   我试着默背三尸诀,试图让自己平静,可三尸诀竟然也不起作用了,我感觉,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影响我们的心智,不只是我,同行的其他人也受到的影响,就连我们的马儿好像也没有平时乖巧了。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多吉。   在大雾中行进了两天以后,在我的视线中出现了用鹅卵石搭起来的小石堆,上面还是像过去一样插着风车。   只不过,如今这些风车只剩下了骨架,偶尔能看到木条编成细架上还有残留的彩纸,正随着风剧烈地颤抖着,谁也不知道它们会在哪一个瞬间从骨架上脱落,被风带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   这些风车的出现,让我感觉到了一份十分浓重的死气。   可这样的感觉,还在持续。   快到达小天山的时候,我又一次听到夹在了风声中的铃响,记得上一次听到这道铃声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一种祥和的平静,可这一次,铃声不再清脆,给人一种十分沙哑的感觉,让我的内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直觉告诉我,小天山上一定出事了。   多吉似乎也感觉到了如今的小天山非同寻常,后面的路途中,它加快了脚步,带着我们毫不停歇地飞驰。   当小天山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座上上下下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山体,让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如今的草场上到处都是一片片新绿,可是原本葱翠的小天山上此时却被枯草覆盖,山上那些用鹅卵石搭建的房子看上去也像是蒙了一层灰,脏乎乎的。   在小天山的脚下,那棵从中间裂开的古树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树皮看上去很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散落,上一次我们见到它的时候,树杈上还有新绿的叶子,可是现在,树杈已经干枯,上面光秃秃的。   挂在树枝上的风铃也布满了锈迹,在风力的催动下,风铃的声音不再清脆,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声音,就好像是嗓子被撕裂的乌鸦在哀嚎一样。   我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多吉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小天山顶部的那座房子,口中发出警惕的呜呜声。   仙儿对我说:“多吉说,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又快速抽出的青钢剑。   在几分钟以前我就感觉到了,在敏度用于藏书的那间大房子里,盘踞着一股淡淡的尸气。   这时多吉转向了我,喉咙中发出一阵很长的“呜噜”声。   我看向了仙儿,仙儿有些疑惑了看了看多吉,随后对我说:“多吉说,它不能跟着咱们一起进去。”   我问多吉:“为什么?”   仙儿就在旁边向我解释:“地藏墓里的降魔杵只要没有异动,它是不能跑来打扰敏度的,这也是它们那个族群里的规矩。多吉说,它会在这里看着马儿,等着咱们回来。”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多吉说:“我们可能要很久才回来。”   多吉看着我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噜声。   仙儿帮它翻译着:“它会在这里等半年,如果那时候咱们还没出来,它会找其他人来。”   半年?时间确实够长了。   我没再说什么,沉了沉气,就倒提着青钢剑,朝小天山的山顶摸了过去。   我将天眼完全开启,仔细感应着周围的炁场了,除了屋子里的那股尸气,在距离这里一两公里外的地方,还有另外一股更为庞大的尸气。   这两道炁场的有着相同的特点,那就是精纯度很低,而且比较散乱,很难完全凝聚在一起。   即便是白毛僵和紫僵身上的尸气,也比眼前这些稳固一些,屋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边这么想着,我已经来到了房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了一下,门板就随着“吱——呀——”一阵长音,慢慢滑开了。   刘尚昂第一时间端起手枪,枪口对着灯光闪烁的室内。   我快速朝里面看了一眼,感觉没有什么异常,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间房子的窗户已经碎了,风从外面吹进来,将悬在屋顶上的吊灯拨动起来。   灯泡是亮着的,墙角的灯绳已经断了,在一下一下晃动的灯光照耀下,屋子里的几个角落时明时暗,我看到有一个书架彻底倾塌,各种各样的书籍散落了一地,位于屋子正中央的书桌也断了一条腿,歪歪扭扭地倾斜在地上。   吱呀、吱呀……   吊灯在晃动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噪音,我迈过地上的书籍,朝着里屋的方向凑了凑,尸气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刘尚昂指了指里屋的门,小声对我说:“有声音。”   我点点头,凑在门上,用青钢剑顶住门板,试图将它推开。   可这扇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我加了一下力也没将它推开。   就在我试着推门的时候,门的另一侧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走动。   我基本上可以肯定,门另一侧的东西就是邪尸,可它难道感应不到我们身上的阳气吗,怎么这么平静?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举起青钢剑,在门板上轻轻敲打了两下。   门板上立刻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对面的邪尸听到声音,立刻变得狂躁起来,我听到它快速走到了门前,然后对面就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撞门声,随着门被撞击,对面还传来了金属晃动的声音,那应该是门锁在晃动。   “瘦猴,破门!”我冲刘尚昂喊了一声,刘尚昂立即端墙,一枪打中了门板。   子弹穿透木制的门板以后,又传来了金属撞击的声音,它打中了门口的锁。   在这之后,我看到门板晃动的幅度突然变得十分剧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锁被打开了,于是,抬起脚,一脚踹在了门上。   我能感觉到正有什么东西顶在门上,在我踹劈门板的同时,它也从门板上飞出去了。   裂成两半的门板轰然落地,一个形态怪异的邪尸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它脸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中没有眼白,只有一片黑气,干枯的头发像一根根硬草一样贴在头皮上,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水泥墙的青灰色。   不是白毛僵,不是紫僵,这样的邪尸,就连《行尸考录》上也没有相关的记载。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我。   它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朝我扑了过来,我也没客气,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导入青钢剑,随后挥动剑身,一剑拍在了它的天灵盖上。   只消一个瞬间,它浑身上下的尸体就被拍散了。   但它没想像我想象中那样快速腐烂,而是倒在地上,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   我也是这时候才想起这具邪尸生前的身份,它是瓦阿,一直潜伏在敏度身边的那个杀手。   足足一分钟之后,它才停止抽搐,僵硬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腐臭味在这个小屋子里渐渐弥散开来。   梁厚载皱着眉头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这只邪尸是什么品种的,以前没见过呢。”   “尸气很淡,比白毛僵和紫僵还要弱一些……如果没猜错的,这是一具活尸。”我一边说这话,一边朝落在地上的门板瞟了一眼。   门板裂成了两半,有一半在落地的时候翻了过来,正对屋子的那一面朝上。   我看到那半门板上有很多抓痕,再看看瓦阿的所手,手指尖上的肉已经破烂,指骨露了出来,指甲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刚才我敲响门的时候,瓦阿一直在用身体撞门,所以我推测,门上的那些抓痕,是他彻底变成邪尸之间留下来的,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他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梁厚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人将瓦阿练成了邪尸。”   我点头:“暂时只有这一种解释。山上已经没有尸气了,咱们分头查看一下,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敏度的踪迹。”   一边说着,我就快速离开了这间房子,朝着紧靠山脚的一座鹅卵石房走了过去。   我自己一组,刘尚昂和梁厚载一组,仙儿和罗菲一组,五个人分成了三组,在这个小山包上寻觅起来。   看瓦阿的情形,他应该是不久前才变成邪尸的。   我心里非常自责,如果处理完乱坟山的事以后,我不去弄什么狗屁论文,而是尽快赶到这里,也许敏度还在这里,但是现在,我知道,敏度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和山顶上的那座房子一样,每座鹅卵石房里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我连着查看了三座房子,里面全都布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从第三座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刘尚昂的叫喊声:“道哥,有情况。”   当时他就在位于左侧山腰的房子里,他站在窗前,一边呼喊,一边朝我挥手,我赶紧冲了过去,一进门,刘尚昂就将一张纸条塞给了我:“是敏度留下的。”   就见那条纸条上写着:“过了暗道就是山门。——敏度”   梁厚载在一旁对我说:“这张纸条,应该是敏度专门留给咱们的暗号。不过他的小动作看样子是被发现了,这张字条不完整。” 七百五十八章 遍地邪尸   的确,字条的上方有很不整齐的撕痕,似乎是有人刻意撕掉了字条的上半部分。   这时候仙儿和罗菲也进来了,我就转过头去对大家说:“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暗道。”   一边说着,我就将纸条递给了罗菲,她和仙儿一起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然后就快速离开了屋子。   我们依然是分成三组,分头寻找暗道,这样能稍微快一些。   起初我还担心敏度口中的暗道很可能根本不在这座山上,可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们在山上搜了个遍,最后在瓦阿陈尸的那个小屋里找到了暗道。   在房角的角落里陈放着一口很大的红木箱子,里面堆满了敏度和瓦阿的衣物,刘尚昂和梁厚载将箱子拖开以后,被箱子压住的地面上赫然显现出一个圆形的洞口,足够一个人钻行。   刘尚昂朝里面打了打光,说洞口下方连着一个笔直延伸的人工隧道,两米高、两米宽,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我感应了一下,洞口中也有尸气传来,那股气息,和瓦阿身上的气息同出一辙。   这应该就是敏度口中的暗道了。   就在我和刘尚昂在洞口周围折腾的时候,梁厚载在瓦阿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被撕走的半张字条。   上面的内容和我猜的的一样:“我必须离开了,如果你们来的时候这张纸条还在,那(后面是一些模糊不清的文字),在大屋的最里面有个红木箱子,搬开那个箱子就能看到一条暗道。”   看不清的那段文字,是因为纸张被汗液浸透以后,融开了那一小片区域的墨水。   刘尚昂看了看梁厚载手中的字条,疑惑道:“这半张字条为什么在瓦阿手上?”   对啊,为什么这班半字条在瓦阿手上,而瓦阿又被炼成了活尸?   如果敏度在留下字条的时候被瓦阿发现,而瓦阿又打算阻止他留下这张字条,那他什么不干脆将整张字条毁掉,非要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留在那个布满灰尘的屋子里,将另外一半带在自己身上?   如果瓦阿没有阻止敏度的打算,为什么这半张字条在他身上,又是谁将敏度的纸条撕成了两半?   是谁将瓦阿炼成了邪尸?敏度?可能性不大。如果不是敏度,又会是谁?在字条上,敏度为什么说他必须要离开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事,梁厚载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进暗道吗?”   “进!”   我应了一声,接着就跳进了洞口,刘尚昂紧跟着我下来,然后是仙儿和罗菲,梁厚载殿后。   刘尚昂下来的时候,在隧道里打了打光。   他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个人工建造的四方形隧道,用来搭建道顶的石板已经很有年头了,石砖的缝隙里长出了大量植被,以至于这个原本有两米宽的空间变得十分狭窄,我走在里面,必须侧着身子并稍稍弯腰。   仙儿很快拿出了狐火灯笼,在狐火的辉映下,我才看清这些“植被”其实都是一些粗壮的根系,可我没记错的话,在这个隧道的正上方,好像就是长满草的小天山山顶,并没有特别高大的树木啊。   前方不断有尸气传过来,我侧了侧脸,对后面的人说一声“小心”,随后就继续向前走了。   隧道里很安静,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没有其他杂音,尸气很淡,就算刘尚昂身上没有辟邪符护身,这样的尸气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估测整条隧道的长度应该在两公里左右,我们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出口。   敏度留下的那张字条上说,过了暗道就能找到山门,而和隧道尽头相连的,就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两块两米高的石质门板之间有一道两指宽的缝隙,应该是上一拨途径这里的人没有将它完全关闭。   门的另一侧有亮光,透过缝隙,我还能看到有一些人影在对面晃来晃去,尸气就是从他们身上传过来的。   如果每一具邪尸身上的炁量都和瓦阿相当,按照门外传来的炁量来推算,邪尸的数量应该在十个左右。   “瘦猴,换穿甲弹。”我看向刘尚昂,简短地说道。   刘尚昂丝毫没有迟疑,立即收起了手枪,拿出大狙,仙儿则在他身后问我:“不能走罡镇尸么?”   我摆了摆手:“没必要,走罡引来的星力场太强,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仙儿:“狙击枪的声音不是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么?”   刘尚昂替我回应她:“穿甲弹是保护措施,除非道哥对付不了外面的东西,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开枪的。”   我冲仙儿点了点头,仙儿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朝我抿了抿嘴唇。   我凑到石门前,单手压住一扇门板,用力按了一下,门板稍稍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发出生涩的“咯咯”声。   这阵不算太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邪尸,透过门缝,我就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地涌了过来。   如果等它们全都凑过来,我就推不开这扇门了,趁着它们离石门还有一段距离,我踏出了弓步,左脚在前,右脚蹬在后面,腿、腰、背、肩、手同时发力,同时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压在了门板上。   随着一阵急促的“咯咯”声,门板被我完全推开了。   第一只邪尸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引到了青钢剑上,翻转剑身,一剑拍在了它的天灵盖上。   和瓦阿对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些邪尸身上的尸气主要就集中在百会穴附近,用带有黑水尸棺炁场的青钢剑去击打它们的天灵盖,可以让它们的尸气在最短时间内被化解干净。   天灵盖被拍中以后,那只邪尸也和瓦阿一样,瞬间倒地,随后整个身躯都像筛子一样剧烈颤抖起来。   有了两次成功的经验,接下来的战斗就变得容易多了。   自从在老羌寨触摸了那块怪异的银锭以后,我对黑水尸棺炁场的调动可以说完全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我先将黑水尸棺的小部分炁场集中在手腕上,然后让它们慢慢流向青钢剑。   这些邪尸的炁场很弱,动作也非常缓慢,每当它们靠近我的时候,我就挥动青钢剑,让沉重的剑身精准地落在它们的天灵盖上。   和青钢剑接触的那一瞬间,黑水尸棺的炁场就完全消化了尸气,下一个瞬间,它们就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地抽搐。   我留意到,离开隧道以后,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普通的民宅,在左侧墙壁上挂着一些毛皮织成的衣帽,地上摆着几双草鞋和皮靴。   房间里有深黄色的灯光,但我暂时还不知道光源在什么地方。   和我预估的一样,这里一共有十只邪尸,当最后一具邪尸倒下的时候,狭窄的玄关里充满了浓烈的腐臭味。   刘尚昂朝着楼梯那边看了一眼,对我说:“房子里好像没有其他人。”   我点了点头。   这栋房子是纯木制的,在我们右手边的位置有一条通往二层的楼梯,目光所及的地方看不到任何家具,只是在楼梯旁边立着一座石像,它的做工非常粗糙,就像是土著人随便用凿子雕出来的东西,所刻的好像是一个很胖的男人,他的肚子很大,手臂却非常纤细。   木制的墙壁和地面上有大量干涸的脏血,石像周围也有血迹,但石像本身却非常干净。   刘尚昂指了指楼梯,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朝楼梯上方看了一眼,二楼似乎没有灯光,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大片黑乎乎的影子。   我又仔细看了看一楼的情况,整个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镶嵌在东墙顶端的一个黄色灯泡。   这里有电、有灯,似乎也证明了,这个地方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完全与世隔绝。   刘尚昂收起狙击枪,拔出手枪,装好了消声器。   从尸气上判断,我基本可以肯定,这里应该没有特别难对付的邪尸,刘尚昂的狙击枪确实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我最后在房子里扫视了一眼,发现除了连接隧道的那座石门之外,四面墙壁都是实心的,根本没有其他出口。   我朝楼梯的顶端扬了扬下巴,随后就迈着小心的步伐,登上了那段只有二十多级的木质阶梯。   眼下这栋房子应该也有年头了,用来搭建楼梯的木头已经老化,我的脚踩在上面,梯面立刻被我压住了一道弧度,并发出吱吱呀呀的挤压声。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二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是邪尸。   我感觉到,撞击声出现的地方有一股尸气,同时还有另外一道尸炁场快速朝我们这边靠近。   黑水尸棺的炁场还盘踞在我的手腕上,我将其中一缕炁场注入到青钢剑上,停下了脚步。   一分钟以后,一个身材纤瘦的邪尸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和之前我处理的邪尸一样,它的眼中也没有眼白,脸上青筋暴起,皮肤呈现出水泥一样的灰色,头发蓬松,像一根根硬草似的贴在脑门上。   因为脸上被青筋覆盖,我也无法很好地辨认出它的五官,只能认出它生前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   它从楼梯顶端冲了下来,嘴里还发出一阵干哑的叫声,它就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气息出不来,叫喊声几乎轻不可闻。   等它快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抬起了青钢剑,用剑身拍在了它的天灵盖上,在它倒下的时候,我单手将它抓住,拖着它一起向上走。   我担心它从楼梯上跌落的声音会将更多邪尸引过来。   房子里的尸气不算太强,但我能感觉到,出了这栋房子以后,尸气的炁量就变得非常庞大,说明这个地方聚集了数量超乎想象的尸群。   一只邪尸好对付,十只二十只我们也能轻易应付过来,可如果邪尸的数目太大,我除了走罡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可我一旦走罡,就会暴露行踪。   如今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将瓦阿和这里人炼成了活尸,同样不知道那个人藏在什么地方。   我拖着邪尸走出楼道口的时候,它已经停止了颤抖,尸体开始腐烂。   刘尚昂和梁厚载上来以后,就立刻找到了碰撞声的源头——那个陈放在角落里的小柜子。   梁厚载快速打开了柜门,就看到柜子里蜷缩着一只邪尸,此时它正扭动着身子,想从柜子里出来,可那个柜子实在太狭窄了,完全将它束缚在了里面,任凭它怎样扭动也出不来。 七百五十九章 行尸走肉   在这之后,梁厚载就拿出了辟邪符,将柜子里的邪尸镇了。   刚才我们身处的那一层其实是个地下室,沿着楼梯上来,才到了地上一层,这个房间里散乱地摆放着一些木制家具,家具的样式都十分朴素,像是这家的主人自己做出来的。   在正对我的那面墙上有一扇反锁的门,门左侧的窗户好像受到过重击,已经完全破碎,窗架也散了,风从破碎的窗户里滋进来,给这个破败的老房子平添了几分寒意,右侧的窗户上蒙了一层皮革,看上去应该是牛皮。   悬在房顶正中央的灯泡已经碎了,房顶的西南角开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墙边立着木梯,洞口上方还盖着一个木头做的盖子。   梁厚载走过来,小声对我说:“这个地方,好像是个小型的避难所啊。”   我挑了挑眉毛:“避难所?”   梁厚载点了点头:“窗户上蒙着皮革,似乎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不想让外面的东西发现自己。”   就在它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股尸气正朝着这边快速靠近,立刻拉着大家退到了阴影里,避开了从那扇破了的窗户里照进来的光,梁厚载也没再说话,所有人都盯着那扇破窗户。   几分钟以后,三四只邪尸从窗外经过,它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还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   不过它们的视力似乎并不太好,没有发现躲在阴影里的我们。   等邪尸的脚步声离远了,仙儿才问我:“为什么要躲着它们啊,这么弱的邪尸,用不着躲吧?”   我说:“从炁场上判断,盘踞在这附近的邪尸非常多,尽量不要和它们发生冲突。”   刘尚昂在一旁说:“外头那些邪尸,好像在巡逻啊?”   “它们的行动应该是没有固定规律的,尸气移动的路线很散乱。”说完,我又对梁厚载说:“你接着说。”   梁厚载:“我感觉,住进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是为了躲避外面那些邪尸的。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们被发现了,所有人都变成了邪尸。”   说到这,梁厚载顿了一下,问我:“这些邪尸的身上有尸毒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回应道:“如果邪尸身上的尸毒很烈的话,它们咬伤活人以后,伤者也有一定几率变成同样的邪尸,可这些邪尸虽然也带着尸毒,但毒性非常弱,远不足以让活人尸变。”   梁厚载:“那这些尸毒,能让死人尸变吗?”   我摇头:“也不行,毒性太弱了。”   听我这么一说,梁厚载皱起了眉头:“照这么说的话,所有盘踞在这里的邪尸,都是人为炼制出来的了,到底要有多么高深的修为,才能将这么多人全部炼成邪尸呢?”   刚进入隧道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听厚载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也只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就听梁厚载继续说道:“也许,那个人是分了几次,才炼化出了那么多活尸。对,一定是这样,这栋房子里的人,一定是在当地出现危险以后才躲进来的,这也就说明了,当地人不是在同一时间遭遇不测的。”   说话间,梁厚载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先是朝被砸破的窗户看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在地上仔细寻觅起来。   没过多大功夫,梁厚载就从一堆碎木头里翻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这应该就是将窗户杂碎的东西了,而在石头的表面,还用红漆纹着一个怪异的符印,上面散发着不易察觉的阴气。   即便那道阴气已经非常淡,但无比精纯。   这道炁场,和阴玉上的炁场非常相似,但又有略微的差别,阴玉上的阴气相对平和一些,而石块上散发出的阴气则带着几分躁气。   梁厚载问我:“这上面有炁场?”   由于上面的阴气几乎消散殆尽,他已经无法感知到它们了,别说是梁厚载,即便我开着天眼,在外面那些尸气的干扰下,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块石头。   我冲梁厚载点了点头:“阴气,非常精纯的阴气。”   梁厚载用手揉了揉下巴:“我想,应该就是这块石头,将屋子里的人炼成了活尸。”   我正要说话,这时候窗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我立即朝周围的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没过多久,又有两只邪尸从窗外经过,和上次路过这里的那些邪尸一样,它们走到窗前的时候,会习惯似地朝着屋子里看一眼。   等它们走远,我已经忘了刚才想对梁厚载说什么了,只是朝屋顶上的方洞指了指,对刘尚昂说:“上去看看。”   刘尚昂没废话,一个箭步窜上了梯子,他的手脚又轻又快,几乎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上了屋顶,随后就轻轻将压住方洞的木头盖顶了起来,快速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他缩回头来,压低声音冲着我喊:“出去就是天台,安全。”   我朝着其他人招了招手:“上天台,厚载殿后。”   刘尚昂立刻将盖子整个挪开,快速沿着屋顶上的洞口钻了出去。   我感应了一下,朝我们这边靠近的尸气一共有三股,其中离我们最近的一股大概在东南方向五百米的地方。   那些邪尸要走完五百米的距离大概需要三分钟所有的时间。   这时候刘尚昂从洞口那边冒出了头,朝我招了招手,又说了一遍“安全”。   我也没再犹豫,将手中的石块小心放在地上,又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天台,在我之后,仙儿和罗菲依次上来,过了半分钟,梁厚载也钻上来了。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么久?”   梁厚载摊开手,我就看到他手掌中托着那块带阴气的石头,刚才他是半路又返回头去捡石头了。   “你捡它干什么?”   “说不定有用。”   梁厚载一边说着,一边将石头塞进了背包里。   天台上积着一层很厚的灰尘,不远处堆积着一些谷物,散发出一阵阵的霉味。   在天台的四周,是用石头和粘土垒砌起来的矮墙,在墙垛下方还散落着一些外形有点像长矛的武器,以及几把做工粗糙的弓弩。   刘尚昂拿起一把弓弩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还能用。”   谷物上传来的霉味,说明那些谷子已经存放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同时也说明这个潮湿的天台并不适合存放这些东西。   应该是屋子里的那些避难者将谷物储存在这里的,他们应该是在邪尸出现以后开始储存粮食的,在这之前,天台上应该没有存放粮食的先例。   而堆放在天台上武器,似乎也说明了,它们曾在这里进行过某种抵抗。   梁厚载在天台上扫视了一番,对我说:“也许,这个地方并不是避难所。”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梁厚载。   过了一会,梁厚载又说道:“这里有武器,所以我想……屋子里的人,也许是想防止这里的邪尸通过地底隧道前往小天山。所以,这里不是避难所,而是一个用来守护小天山的堡垒。”   不管这座房子里最后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聚集在一起的,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们进入这个地方,只有两个目的,一是确认敏度的生死,二是将炼活尸的人找出来。   我仔细观察那些被我镇住的邪尸,在尸气散尽以后,它们脸上的青筋会褪去,五官基本恢复到了生前的样子。   在那些邪尸中,应该没有敏度。   虽说已经几年没见,但我还记得敏度当年的样子,希望在这些年里他的样子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此时的刘尚昂正凑在矮墙那边,朝着外面观望。我和梁厚载也俯下身子,快速朝刘尚昂那边凑了过去。   刘尚昂简短地对我说了一声:“数量上万。”   说话间,他就将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没有用望远镜,将它塞给了仙儿。   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位于山腹之中的巨大村落,所有的房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但我们所在的这个房子是唯一一个带天台的平顶房子,其他的民宅都是木制的尖顶。   村子里烟雾缭绕,在雾气和一幢幢房屋的间隙里,有大量人影在快速移动着,我知道,那些全部都是邪尸。   这些邪尸的行为应该全都是没有目的和章法的,刚才朝着我们接近的尸气又转向了其他方向,而原本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几团尸气则又凑了过来。   尸气、死气在村落中毫无顾忌地四处弥漫,这个被行尸走肉占据的大村落,完全就是一个雾气弥漫的人间地狱。   刘尚昂朝着正北方向扬了扬下巴:“那里有个雕像,顶上还站着一个人。”   仙儿将望远镜对准了正北方,随后又将望远镜递给了我。   在望远镜的圆形视野中,我确实看到雾气中有一个体积庞大的雕像,雕像的形态很抽象,只能大致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像,在石像的左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看形状有点像降魔杵。   我顿时反应过来,那个雕像刻画的,就是三千年前来到这里的那个番人。   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敏度曾说起过,在三千年来,这里曾来过一个番人,他自称是悉达多的弟子,是他在这里传播佛法,并选出了第一代敏度,后来当地人为了纪念他,为他立了一座石像。   当时敏度还说过,这个番人对于他们来说,地位等同神灵。   心里正想着这些,我就留意到石像顶端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才看出来,那是一个站在石像上的人,他好像在用力挥手,我是说好像,雾气太大了,看不出他到底在干什么。   但我能确定那是一个真正的活人,因为石像顶端没有出现尸气。   我转动着镜框上的齿轮,试图放大视野中的影像,还没等我调好焦距,隐约间就看到两个影子快速爬上了石像。   紧接着,刚刚还在“挥手”的人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扯动,顿时跌倒,虽然雾气很重,但我依然能看得出来,那个人是被新出现在石像顶端的两个影子拖了下去。   而在那两个影子出现的时候,石像顶部也出现了淡淡的尸气,而在它们消失以后,石像上方的尸气也跟着消失了。   从尸气的特征上来看,刚刚爬到石像顶上的,应该不是我们之前碰到的那种邪尸,它们身上的尸气要更醇厚一些。 七百六十章 石墙高筑   我们遇到的邪尸,行动迟缓,手脚似乎都没有什么力气,根本不可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更何况速度还那么快。   看样子,应该有一小部分邪尸出现了二次尸变,身体机能出现了比较大的变化。   刘尚昂咂了咂舌:“太惨了。”   我问他:“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尚昂:“有两只邪尸窜到了石像顶上,把那个人拖倒以后,直接撕成了两半。”   将活人撕成了两半?这样的力道,比仉二爷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时候刘尚昂又对我说:“我觉得,那两具邪尸好像不是活人变成的,它们的体态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非常魁伟的猿类。”   听到刘尚昂的话,我和梁厚载几乎是同时说了一声:“山神!”   山神,也就是西藏雪人,上一次来这里特训的时候我就听孙先生说过,在附近流传的很多传说中,都将西藏雪人当成了山神,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就是雪人经常出没的喜马拉雅山脉。   这里的温度已经比我启程的地方低了很多,估计再走上十几公里就能见到雪山了。   如果那些雪人真的变成了邪尸,那可就不好对付了,孙先生也说过,那些雪人的力气可以和二爷相当的。   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如果敏度还活着,我们多等一分钟,他就会多一分危险。   “瘦猴,如果咱们现在进村,该走那条路?”我问刘尚昂。   刘尚昂稍稍直起身来,仔细看了看村子里的情况,指着东北方向对我说:“东北方向上有一条路,好像比较安全。”   我皱了皱眉:“什么叫好像很安全?”   刘尚昂说:“在那条路上,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邪尸。但……那条路上为什么没有邪尸呢,好像所有邪尸都特意避开它了似的。”   经过极短暂的思考,我对刘尚昂说:“朝着东北方向走,你打头阵,注意留意周围的动静,我跟在你后面,还是厚载殿后。”   刘尚昂点了一下头,接着就单手撑着矮墙,纵身跳下了天台。   刘尚昂落地以后,仙儿和罗菲跟着在他后面跳下天台,然后是梁厚载,最后才是我。   因为我的身体太重,落地的时候弄出了不小的声响,这阵声音足以将附近的邪尸吸引过来了。   我快速跑到刘尚昂身边,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尽快转移位置。   我们五个全都压低了声音,随着刘尚昂在民宅间的小路上快速移动,大概是因为潮气太重的缘故,地面上的泥很软,我们行动起来并不方便。   刘尚昂一边快速向前走,一边留意着道路两旁的情况,我也在仔细感知着周边的炁场。   来到一座有尸气外溢的民宅前,刘尚昂快速推开了屋门,我一个箭步冲进屋,甩动青钢剑,干掉了潜伏在里面的邪尸,跟在我身后的仙儿、罗菲、梁厚载也快速跟了进来,梁厚载在进门以后,又快速关上了屋门。   被青钢剑拍中天灵盖的邪尸刚刚停止颤抖,窗外的道路上就传来了一长串脚步声,大量邪尸出现在了门外,它们全都奔向了我们最早栖身过的那座房子,是我落地时发出的声响将它们引过去的。   等尸群走远,刘尚昂快速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又快速打开门,窜到了屋外的小路上,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刘尚昂的步伐。   出门的时候,我朝西边看了一眼,尸群还在向“堡垒”那边聚拢,完全没有留意到我们几个的存在。   我们快速穿过了几条街道,途中也碰上过三五成群的邪尸,如果邪尸的数量比较少,我就直接用黑水尸棺炁场加持过的青钢剑镇了,如果数量比较多,我们就闪进路边的房子里避一下。   这些邪尸的视力远不及刘尚昂,在很远的地方刘尚昂就能发现它们,但它们却根本无法看到我们。   很快,我们就来到朝东北方向延伸的那条大路。   其实在让刘尚昂找路之前,我就发现东北方向上有一片区域完全没有尸气,当时我也在想,为什么方圆几十里范围内都有尸气覆盖,唯独这里没有呢,这极不正常。我预感这片区域可能有问题,想让刘尚昂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可刘尚昂扫视一圈之后,也说只有东北方向上的这条路能走。   我想,肯定有人在这条路上做了一些布置,导致邪尸不敢靠近,那也就是说,在这条路上,应该是有活人的。   目前还不能确定藏在这条路上的人是谁,我们到达路口以后就刻意放轻了脚步,刘尚昂全神戒备,每路过一座民宅,他都要直起身来,朝窗户里快速扫一眼。   我们俯着身子,沿着路边快速摸进,这样一来,附近就算有人也不容易在雾气中发现我们。   走了没多久,最前方的刘尚昂突然停了下来。   他侧过身来,压低声音对我说:“一堵墙。”   我朝前方看了看,除了雾气和街道两侧的民居,我单靠一双肉眼什么都看不到,无奈之下只能拿出望远镜。   在望远镜提供的视野中,我的确看到雾气深处有一面若隐若现的高墙,因为不确定它和我的真实距离,我很难判断它的高度,但我能感觉到,它应该比我身旁的民宅高很多。   道路两旁的这些民宅,高度大约都在三米到四米之间。   我放下望远镜,又感应了石墙对面的炁场,没有出现尸气,但有一股隐约的阴气。   好像有人在那道阴气上做了掩饰,导致它极难被察觉到。   刘尚昂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前进。   走完整条长街,我们一直没有碰到任何人,直到那面高墙慢慢在雾气中浮现出来,距我们还有不到二十米的时候,刘尚昂再次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悄声对我说:“墙上有人。”   我小声问:“什么人?”   刘尚昂又朝着墙上望了一眼:“穿着黑衣服的人,服装的样式和几年前的敏度差不多,他们好像在墙上巡逻。”   我朝着高墙那边看去,那是一堵三层楼高的灰色石墙,整个墙体是用青灰色的石头混合着一些类似于粘土的东西搭建起来的,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中,还露出了一些干枯的草,远看应该是芦苇杆。   这些干草,应该是用来筑墙的辅料。   墙体似乎很宽,我看不出它的两边延伸到了什么地方。   刘尚昂:“正对道路的地方,竟然没有门。”   我问他:“还有别的路能通到石墙这边来吗?”   刘尚昂想了想,摇头:“应该没有了。”   在这之后,我们都不敢再多言,刘尚昂好快速摸进了一幢房门大敞的民宅,我们也尾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这一户民宅的主人似乎在灾难开始之间就提前离开了自己的居所,他们走得很着急,柜子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没来得及装进行囊的零散物品,家具没有受到破坏,只是在靠门的位置,有一个箱子倾斜着放在地上。应该是屋主人出门时走得太急,不小心将它蹭歪了。   梁厚载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小声对我说:“这里的家具,论制作工艺,比‘堡垒’中的那些好很多。”   刘尚昂也附和道:“我觉得,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是当地的一些富裕人家,他们家的家具,种类也比其他地方的齐全。”   而且,这户人家的房顶上还有两盏电灯,靠门的地方一盏,屋子正中央还有一盏。   在来时的路上我也曾留意过,除了我们最初进入的那个“堡垒”,另外一条街道上的几座民宅中都没有电灯。   我靠在窗户旁,朝着高墙顶端观望,却只能看到墙体上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来回晃动。   像这种情况,就算我拿出望远镜来看也是没用的,望远镜只能放大远处的东西,但不能穿透迷雾。   刘尚昂也凑到窗前,他先是朝着高墙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小声对我说:“等到晚上再行动吧。”   说话间,他从背包里拿出了水和压缩饼干递给了我。   我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问他:“你怎么知道墙上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雾气这么浓?”   刘尚昂笑了笑:“通过轮廓来判断的。在烟雾缭绕的环境中判断出烟雾后方的具体景象,这种技能是老包交给我的。”   我吃了一口饼干,又朝着石墙顶上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那道高耸的石墙让我感觉非常不安。   等天色暗下来以后,我们才快速离开民宅,俯身摸到了石墙脚下,刘尚昂先是朝墙上观望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手脚轻盈地攀着墙壁上凸起的石头,快速登上了墙顶。   我们在墙下等了不到一分钟,刘尚昂就把钢索放下来了。   我们几个沿着钢索爬上墙顶的时候,刘尚昂正踮着脚朝远处张望,我快速朝石墙的两侧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大雾中有没有藏着人。   这时刘尚昂说了一声:“墙上没人。”   我来到他身边,就看到墙壁的另一侧也有大量木制结构的民宅,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还有火把闪动,似乎是有人在集会。   我问刘尚昂:“前边什么情况?”   刘尚昂咂了咂嘴唇:“有一群人聚在那里,人数在三百左右吧,道哥,我好像看到敏度了。”   我立刻拿出了望远镜,在人群中找了好半天也没有找到敏度的影子。   那些人应该都是敏度的族人,所有人都是一副宽襟大裳的打扮,他们身上的服装和藏服有些相似,但好像又不太一样,那种样式,有点像藏袄和袈裟的混合体。   我问刘尚昂:“怎么没看到敏度?”   刘尚昂说:“他刚才就被人带进房子了,就是老头身后那间大房子,上下分成两层的那个。带他进屋的人,好像是从外面来的。”   他口中的“老头”,应该就是那个站在人群前挥动手臂的老者,即便火光驱散了雾气和黑暗,但我还是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头上那个宽大的斗篷在火光中投下了很大一片阴影,正好挡住了他的脸。这个老人在整个族群中似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好像在发表演说,而在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七百六十一章 又见敏度   而在老人的身后,则是一座有着木制尖顶的双层楼房。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老人,又回过身来问刘尚昂:“从外面来的人?”   刘尚昂点了点头:“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人,应该是个练家子,估计功夫很深,身上还带着武器。”   刘尚昂的回答让我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知道他功夫很深?”   “就是……感觉,”刘尚昂一边思考,一边回应我:“你要是见到那个人,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像仉二爷,但他没有二爷那么魁梧,唉,我也描述不出来。”   有点像仉二爷?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刘尚昂刚才看到的人不会是仉若非吧。但一想又不对,刘尚昂是认识仉若非的,如果那个人是仉若非的话,他一定能认出来。   远处的火光很快就散了,刘尚昂说有几个人以很快的速度朝石墙这边走过来了。   我也没敢多待,立刻催着大家顺着沿墙的阶梯离开。   刘尚昂藏身在紧邻路口的一座民宅里,却发现门已经上了锁,大概是担心没有足够的时间开锁,刘尚昂没有像往常一样取出撬锁用的器械,而是带着我们绕过那栋房子,躲进了民宅旁边的干草垛。   我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给其他人让出足够的空间,刘尚昂则凑在草垛的缝隙上,小心地朝外面观望。   我先是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附近的道路上穿过,又是几分钟过后,道路上传来了更为散乱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没那么急,但十分滂沱,应该是有更多人从那条路上走了过去。   视线完全被黑暗遮蔽,直到刘尚昂拍了我一下,小声说:“可以行动了”,在这之后,他掀开了盖在我们身上的干草,我才重新见到了光亮。   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干草垛里出来,刘尚昂则带着我们绕进了一条小路,所谓的小路,其实就是两排民宅之间的夹缝,很窄,行动起来并不方便,但好在够隐蔽,没有人会留意这样的地方。   这里的民宅排布复杂,除了我们之前走过的一条大路,大片民宅之间都是用一些盘根错节的小道连接起来的,但刘尚昂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适应了这里的错杂环境,他每次选路的时候都非常果断,看不出半点犹豫。   同时我也能察觉到,在刘尚昂的带领下,我们一直朝着大路尽头的双层楼房方向前进。   我们在崎岖的巷道里辗转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间偶尔能看到行人,他们都穿着和敏度一样的服饰,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们肯定会抓一个人来问问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现在就算我们抓来一个人,也未必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因为语言不通。   上一次去小天山找敏度的时候,我就记得瓦阿的汉语算不上流利,我怀疑,居住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会说汉语。   终于来到了那座双层小楼附近,刘尚昂放慢脚步,仔细聆听了一下附近几座民宅里的动静,随后对我说:“现在进去吗?”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不远处的小楼指了指。   我沉思了片刻,问刘尚昂:“你确定之前看见的是敏度吗?那些人对敏度的态度怎么样?你觉得敏度现在有没有危险?”   为了节省时间,我一次性将所有问题全都问出来了。   刘尚昂的回答也很干脆:“确定是敏度,他应该没有危险。”   我朝小楼那边看了一眼,说:“找个地方隐蔽起来。”   刘尚昂快速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带着我们钻进了小楼和一座民宅之间的夹缝里。   在这个夹缝的两端,分别是楼门口正对的一条大路,以及一面高耸的土墙,刘尚昂最早的计划应该是让所有人栖身在这个狭窄的过道里,但他看到那面土墙以后又有了别的主意。   他快速回过身来问我:“翻墙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夹道外的那条路上传来了脚步声,所有人同时压低了身子,将整个身体蜷在阴影中。   没多久,我就看到几个举着火把的人从路上一闪而过。   不行,躲在这里太不安全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我给刘尚昂使了个眼色:“翻上去看看。”   刘尚昂像只矫捷的猫一样,手脚并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就爬上了土墙,他先是趴在墙头上观望了一会,又快速回身,朝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在这之后,他就快速翻入了墙壁另一侧。   等了不超过十秒钟,一条钢索就撩过了墙头,被刘尚昂慢慢续了过来。   借着这根钢索,所有人都压低声音翻过了墙头,在土墙的另一侧,是个类似于道场的地方,地面上铺着石砖,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大约一米高的台子,那好像是个祭台,上面用粗壮的木头搭成了几个形状怪异的图腾。   大概是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我只能隐约看到木头上涂抹了一些彩漆,但无法辨认出它们绘制成了怎样的图案。   刘尚昂带着我们穿过道场,进入了毗邻道场的一片杉树林。   站在林子这边朝小楼那边观望,正好能看到二楼的两扇窗户,我问刘尚昂能不能听到楼里的声音,刘尚昂听得一清二楚,但现在小楼里非常安静,只能偶尔听到一些杂乱的脚步声。   其实我并不在乎小楼里现在有没有异常的动静,我只在乎刘尚昂的听觉是否足以对里面的情况进行有效的监听。   只要他的听觉足够灵敏,我就能在敏度的生命受到威胁时第一时间过去救他。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我在等待一个接近敏度的时机,但没有人知道这个时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天色暗下来以后,二楼的窗户里渗出了明亮的白光。   在村子里走了这么久,我见到的灯泡全都是最原始的那种钨丝灯,灯泡点亮后散发出来的也是稍显昏暗的黄色灯光,可唯独小楼上的灯光是干净的白色。   一直住在这里的人,在整个族群中一定有着至高的身份,我有理由怀疑,这里就是土司的住所。   在很多年前,敏度的土司让瓦阿潜伏在敏度身边,是为了防止敏度离开小天山,到我们的世界去。可现如今,香格里拉已经被尸潮占据,如今土司对待敏度的态度,想必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   我们就这么默默地等着,一直到月光试图穿透道场上的雾气时,二楼窗户那边终于有人影闪过。   刘尚昂立即直起了身子:“是敏度。”   我没说话,紧盯着显现出人影的那扇窗户。   过了一会,刘尚昂又补充道:“还有一个老头,就是白天现身的那个。”   我依然没说话。   这时候,我看到敏度好像在不停地点头,过了一会,他又开始晃动双手,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无法听清他具体说了些什么,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另外一个苍老的嗓音。   我感觉,敏度好像在和那个老人争吵。   我看向了刘尚昂,就见他紧皱着眉头,他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就对我简短地说了一句:“敏度在说你的事,他要被赶出去了。”   在说我的事?   我感觉有些疑惑,正想问刘尚昂,刘尚昂却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扰他。   他侧着耳朵,一直很用心地倾听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敏度的身影从窗前离开,而二楼上传来的争吵声也消失了。   我迫不及待地戳了刘尚昂一下,刘尚昂慢慢转过头来,对我说:“敏度想到外面去求援,他说,既然你能镇住夜魔,也一定能镇压这里的邪尸。但他的提议遭到了祭司的强烈反对,正因为此,两人才吵了起来。”   梁厚载叹了口气:“敏度果然还记得我们。”   刘尚昂说:“但他没有提约定的事,我想,在这几年里,敏度应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和咱们的十年之约。对了,那个祭司说,敏度不能离开村子,但他再待在这里,会让土司分心,所以他决定将敏度赶到石墙外面去。听敏度说,在石墙外面还有一伙幸存者,我估计,上次在石像顶端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幸存者中的一个。”   我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幸存者已经遭到了山神的袭击?”   刘尚昂摇了摇头:“没听敏度和那个祭司提到山神的事。”   这时候梁厚载在一旁问:“敏度和祭司说得都是汉语吗?”   刘尚昂:“只有敏度在说汉语,另一人说的话我听不懂,我是从敏度的回话中推断出了他的意思。我觉得,敏度之所以用汉语和他交流,应该是为了照顾另外一个人。”   梁厚载:“另外一个人?”   刘尚昂:“嗯,刚才我听到三个脚步声来到了窗口附近,敏度和祭司穿得都是软鞋,脚步声比较闷,也比较轻,而另外一个脚步声听起来特别脆,好像是打了铁掌的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我推测,那个人,应该就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外来者。”   我接上了话茬:“就是功夫很深的那个?”   刘尚昂点了点头。   我摸了摸下巴,又问刘尚昂:“敏度什么时候动身,那个外来者会跟着他吗?”   刘尚昂:“敏度现在要着手准备必要的食物和水了,他离开这里估计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跟着他。”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梁厚载脸色沉了一下,随后开口道:“敏度毕竟不是修行圈的人,离开石墙以后,他又很大的几率会遇害,咱们得设法保护他。”   我明白梁厚载说这番话的意思,他其实是在问我,要不要现在就去找敏度。   “那个祭司……可能是个很麻烦的人物,”我想了想,说:“这样,咱们还是在石墙外面等着敏度吧,只要能和他汇合,就能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可仙儿却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她很不耐烦地吐了一口长气,对我说:“怎么这么麻烦啊,直接冲进去,把敏度带出来不就得了么?” 七百六十二章 怎么是你们   我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仙儿额头:“别这么没耐性,现在还不是现身的时候。你别看外面那些邪尸好对付,就认为炼尸的人修为不高,别忘了,连山神也被炼化成了邪尸。那些山神身上可是带着灵性的,体质也比人类强悍很多,能将它们炼化成活尸的人,绝对不是等闲。加上小楼里还有一个高手,目前咱们还不确定他和炼尸者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确定他是敌是友。”   我这边说完,梁厚载那边又补充道:“总之就是情况比你想象中复杂得多,不能贸然行动。”   仙儿狠狠白了梁厚载一眼,不说话了。   刘尚昂又转向了我,提醒道:“敏度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走,出去。”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推了刘尚昂一下,示意他带路。   在这样一个道路错综复杂的地方,让刘尚昂打头阵是最明智的选择。   借着夜色和雾气,我们很快穿过了幽僻的民宿区,仙儿给石墙上的巡守人员种了梦魇,让他们进入短暂的睡眠,趁着这个机会,所有人快速翻过了石墙。   我们刚出来没多久,敏度就在一个护卫的陪伴下跃下了墙头,这个时间卡得刚刚好,他走上墙头的时候,那些被梦魇放倒的人刚站起来不到一分钟。   刘尚昂是第一个发现敏度从石墙上下来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就带着我们潜入了路旁的一座民宅中。   我躲在房间的隐形里,悄悄望着窗外。   几年没见,敏度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带着一份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以及一份本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他的眉头紧蹙,快速走在街道上,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那个人手里握着一把斧子,神色紧张。   也许离开这条大路以后,他们很快就会碰上邪尸,但在敏度的脸上却只有担忧,没有紧张,我能感觉出来,他不是在为自己担忧,是为那些没有进入高墙的幸存者。   我本来想第一时间出去和敏度见面,可我刚朝着屋门那边走了一步,刘尚昂就拉住了我,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这之后,他就凑在了窗前,朝着高墙那边观望。   与此同时,刘尚昂悄悄给手枪上了膛。   一看他那副警惕的样子我就立即反应过来,有其他人从高墙那边下来了。   我也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朝高墙方向观望。   片刻之后,我就看到迷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但他只是出现了一瞬间,接着就消失了。   我看向刘尚昂,刘尚昂依旧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又无声无息地摸出了狙击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尚昂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在努力地调整呼吸,他在紧张。   过了很长时间,刘尚昂才松了口气,对我说:“回去了。”   我小声问他:“刚才是什么人?”   刘尚昂长吐一口气,他一边收起手枪,一边回应我:“就是那个穿夹克的人,他好像发现咱们了,刚才,他一直藏在雾气里,好像是在等着咱们现身呢。呼……这家伙身上的气息非常危险,我刚才和他对峙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人拿刀顶在我后腰上似的。”   梁厚载也问刘尚昂:“听你这意思,咱们已经暴露了?”   刘尚昂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发现这间屋子里有人,但雾气太大,咱们藏得又深,他不可能看清咱们的样子。我估计,他不是将咱们当成了其他幸存者,就是将咱们当成了邪尸。”   “他走远了吗?”我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刘尚昂朝窗外瞄了一眼,说:“走远了,已经上了石墙。”   我立即朝大家招了招手,刘尚昂快速开门,闪身冲了出去。   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敏度早就离开了东北方向的这条路,跑到被邪尸占据的地方去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敏度和那个护卫身上都没有念力残留,我无法靠天眼确定他们的位置,就让刘尚昂仔细留意他们的动静。   梁厚载也提醒刘尚昂,让他注意聆听前方的嘈杂声,以及正常的脚步声。   刘尚昂一语不发,带着我们直奔巨型石雕所在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担心敏度的安危,而梁厚载刚才的那番提醒,又让我多了一份担忧,他让刘尚昂注意聆听前方的嘈杂声,只有在敏度受到攻击的时候,在这个地方,才会出现区别于尸群脚步声的嘈杂。   刘尚昂一边快速行走,一边还要不时地朝两侧的房屋里张望,以确定敏度和他的护卫没有躲在这些屋子里。   连着走了很久,我们都没有看到邪尸,我越发担忧了,这么时间没有看到邪尸,也许就说明,整条路的邪尸都被引走了。   是什么吸引了它们?很可能是从这里经过的敏度。   刘尚昂突然停了下来,他挺直了身子,皱着眉头朝自己的右前方张望,可他视线正对的地方,只有一片寂静的民宅。   两秒钟之后,刘尚昂喊一声“这边!”,然后他就动了起来,开始朝着前方飞奔。   我们几个也跟在他身后奋力奔跑,大约跑了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吧,我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呼喝声。   “嘿!嘿!嘿!”   那声音闷闷的,但可以确定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   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前,刘尚昂再次停了下来,下一个瞬间,他就冲进了那条巷子。   进了巷子,我才发现上百只邪尸聚集在这里,从旁边的岔路口中,还有更多的邪尸朝这边汇聚。   那一阵阵急促的闷喊就是从尸群里发出来的。   同时我还感觉到尸群里的尸气又减少的迹象,但减退的速度很慢。   我怀疑敏度已经被这些邪尸围起来了,当下也不敢再犹豫,立刻掏出了三张封魂符,甩手将它们扔向了尸群。   等封魂符飞到尸群上空的时候,我快速凝练念力,引导封魂符中的灵韵外散,灵韵散尽,三张封魂符上立即燃起了火焰,并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而那些被我引出来的灵韵则快速在邪尸之间游走,尸气碰到封魂符的灵韵以后,就开始快速消散,但消散的速度还不够快,那些邪尸还是不断地朝一个方向靠拢。   我又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引了出来,并将这些炁场注入到了在空气中不断飘散的封魂符灵韵中。   黑水尸棺的炁场一遇到四处发散的封魂符灵韵,就像是入水的墨汁,快速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邪尸身上的尸气一触碰到黑水尸棺的炁场,就以极快的速度被耗光。   大量邪尸倒地,这时候我才看到那个身材魁伟的护卫正挥动着手中的黑斧子,不断将涌过去的邪尸砍翻在地,每挥一下斧子,他嘴里就会闷闷地喊一声:“嘿!”   他的力气很大,每次挥动斧子都能砍倒一具邪尸,而且我能感觉到,那把黑漆漆的斧子上还有少量的灵韵加持,这些灵韵虽然可以化解邪尸身上的尸气,但它是在太淡了,面对这么多邪尸,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这个壮硕的汉子挪动身体的时候,我才发现敏度就倒在他的脚下,他不断地挥击斧子,似乎也只是为了保护敏度。   黑水尸棺的炁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在整个空间中弥散开来,我们几个快速上前,帮汉子镇尸。   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正好有一具邪尸爬上了他的肩膀,张嘴就朝他的脖子咬了过去,我一把将那只邪尸拖下来,将它扔到了黑水尸棺炁场就浓密的那片区域。   汉子转过头来,愣愣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竟然举起斧子,朝我劈了过来。   我闪身避开他的攻击,单手伸出,抓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攥,他没来得及反抗就昏了过去。   敏度大概是感觉到身后的汉子倒了,这才抬起头来,他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愣,接着就惊喜地叫了出来:“怎么是你们?”   我发现他的脖子和手臂上都有伤口,而且伤口周围已经发乌,这是尸毒入体的征兆,不只是他,刚才那个汉子也是一样,而且他身上的伤口要比敏度多得多。   我简短地应了句“等会再说。”,然后就一手抓住敏度,一手抓着汉子,用力拖着他们后退。   刘尚昂一直端着狙击枪,梁厚载、仙儿还有罗菲也不敢施法,只是用工兵铲和登山镐阻挡着邪尸,为我争取时间。   我将敏度和汉子拖到黑水尸棺的覆盖范围内,侵入他们体内的尸毒很快就被消解了。   也还好这些尸毒中没有糅杂其他的炁场,主要还是靠尸气来害人,尸气一散,它们就无害了。   但这个祛毒的过程并不好受,敏度捂着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口,疼得直咧嘴,那个汉子也被疼得醒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太多、太深,我怕他叫出声,就一直堵着他的嘴。   刚开始,他挣扎了一下,但敏度皱起了眉头,用我听不懂的话对他说了些什么,汉子顿时变得十分安静。   黑水尸棺的炁场很快在附近的几条巷子里弥漫开来,进入巷子的邪尸全部被镇,刘尚昂跑到路口那边看了一眼,又快速回来,对我说:“干净了,没有其他邪尸过来。”   我咂了咂嘴,没说话。   要对付这些邪尸,其实非常容易,他们的能力甚至还比不上紫僵和白毛僵,可问题在于,刚才我施法的时候,先是使用了封魂符,又从黑水尸棺上调动了太多炁场,不管是封魂符的灵韵还是黑水尸棺的炁场,都很有可能让我们暴露。   这时敏度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用很惊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会,似乎不能相信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我。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地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他的语气中依然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味道。   我本来想给他一个微笑,可在这样的情景下,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于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敏度说:“我们是来接你的,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邪尸?” 七百六十三章 邪尸和恶魔   敏度一边揉搓着胳膊上的伤口,一边站了起来,他皱起了眉头,朝着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腐臭味的遍地邪尸扫了几眼,嘴上说着:“他们果然是邪尸,次旦大巫一直以为它们是恶魔。”   梁厚载捡起了地上的黑斧子,仔细看了看纹刻在上面的符文,问敏度:“这是你弄的吗?”   敏度点了点头:“我一直怀疑村民变成了邪尸,上面的法印是大乘恩师留下来的,据说可以震慑邪尸,可惜我没有念力,刻下的法印几乎没什么威力。”   我问他:“大乘恩师是谁?”   敏度说:“就是三千年前来到这里的圣僧。”   在敏度说话的档口,那个身材魁伟的汉子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盯着遍地都是的尸体,眼神中透着几分错愕,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总是闷闷的。   敏度指了指那个人,对我说:“仓央嘉措,他是这一代的圣者,天生有大慈悲心,但一遇到和尘世有关的事情就变得浑浑噩噩,有人说他是个傻子,可事实上,在这个地方,他是除了敏度以外最聪明的人。这次我离开宝顶,他是自愿跟着我一起出来的。”   敏度的这番话并不是很好理解,专有名词太多,有些我能听懂,有些听不懂。   他说的宝顶,应该就是被高墙围起来的那片区域,那个地方的地势确实比其他地方高一些。但我不明白圣者是什么意思,以及眼前这个汉子取名仓央嘉措,其中有没有特殊的含义。   在西藏历史上,还有一名为“仓央嘉措”的人,他是一个极具才华又饱受争议的人,他和康熙处于同一个历史时期,两者之间还有一些交隔。   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人,但你一定知道一首名为《见与不见》的诗:“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这首诗还有另一个一个名字:《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作者是广东的女诗人扎西拉姆多多,但有一次她将这首诗发表在某档杂志上时,却用了“仓央嘉措”这样一个笔名。以至于很多人误以为,这首诗就是历史上那个仓央嘉措的作品。   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解,是因为历史上的仓央嘉措也是一个诗人,没错,世人对于仓央嘉措的认知,更多的是诗人这样一个身份,却很容易忘记他在藏传佛教中的另一重身份——六世****。   仓央嘉措,汉语意为“梵音海”、“音律之海”,一个非常美的名字。   可看到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的那个魁梧身躯,以及他稍显粗糙的长相,我实在无法将他和这样一个名字联系起来。   我试着转移话题:“次旦大巫是谁?”   说话的时候,我的视线一直落在仓央嘉措身上。   没等敏度说话,刘尚昂就开口了:“就是出现在二楼的那个祭司,和敏度吵架的那个人。”   敏度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们也进了宝顶?”   刘尚昂笑了笑,对敏度简单说了说我们从达到小天山至今的经历,他们两个说话时,我依然盯着仓央嘉措。   他身上的尸毒没有完全被化解干净,我觉得他体内好像有某种力量,阻止了黑水尸棺的炁场遍布他的全身,同时也阻止了尸毒流入他的经络。   那好像是一种念力,或者一种灵韵,我也说不上来,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原始而纯粹,那应该不是后天修行得来的,是先天的。   仓央嘉措站了起来,又转过头来,他看到了敏度,又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冲我露出了一道开心的笑容,他的笑容憨憨的,但给人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   受到他的影响,我也跟着笑了笑。   我越发觉得,仓央嘉措身上好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力量,能够让人心境沉敛。   见他没有大碍,我就打断了敏度和刘尚昂的对话,我问敏度:“其他幸存者在什么地方?”   敏度再次皱起了眉头:“听说他们聚集在犀牛泉,我担心现在邪尸已经攻进去了。”   我用很快的语速问敏度:“犀牛泉那边,是不是有一尊很高的石像?”   敏度点头:“那是大乘恩师的塑像,过了石像一直朝着正北方向走五六百米,才是犀牛泉。”   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对敏度说一声:“带路。”   敏度一刻也没有犹豫,立刻动身,带着我们朝正北方向移动。   路上的邪尸不少,有我们几个在,当然不可能让敏度再遭遇险情,路上,如果是遇到数量比较少的邪尸,我们还是就地镇杀,如果遇到大型的尸群,我们就想办法将它们引开。   我终于知道敏度和仓央嘉措刚才为什么被围攻了,仓央嘉措一见到那些邪尸,就会变得非常急躁,嘴里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呼喊声。   之所以说莫名其妙,不是因为我听不懂他的语言,而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有时候是类似于野兽的吼叫,有时候是一种怪异的悲鸣,总之那绝对不是说话时该有的声音。   敏度说,仓央嘉措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是一个有大慈悲心的人。他悲鸣,是怜悯那些变成邪尸的人,他怒吼,是对这些人悲惨的命运感到愤怒。   我认为敏度的解释不全对,也许,仓央嘉措早就知道他的乡亲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有人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他心中的愤怒,就是针对那个将所有人变成邪尸的人。   我让敏度告诉仓央嘉措,如果他不想让剩下的人也变成邪尸,就绝对不能再发出类似的声音。   敏度成了我和仓央嘉措沟通的桥梁,他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仓央嘉措的时候,脸上有几分担忧,似乎在担心仓央嘉措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仓央嘉措却转过头来,很坚定地朝我点了点头。在他点头的一刹那,我发现他的目光变得非常明亮,心智好像也在一瞬间明亮起来,可很快,他又变成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眼神和动作都给人一种闷闷的感觉。   途中,我也从敏度口中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他刚才提到了“大巫”和“圣者”这两个词眼。所谓的大巫,其实就是村子里的祭司,他是土司身边的得力助手,也是村子里的医生,在村子里有着仅次于土司的威望。而圣者就是将要成为大巫的人,他们是大巫的助手,也是大巫的学生。   敏度说,村子里刚开始有人变成邪尸的时候,次旦大巫就声称,这是山神带来的瘟疫,而就在不久前,驻守小天山的瓦阿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杀了一个山神。   我告诉敏度,我们在小天山见到了瓦阿,他也变成了邪尸。   敏度显得非常震惊,他说瓦阿在杀死山神之后就逃出小天山了,自那以后再也没回来过,山神死后的第二个月,灾难才开始显现,他也是听说村子里有人变成了“恶魔”,并认定那些所谓的恶魔应该是古籍上提到的邪尸,才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临走前,他留下了那张字条。   他是担心灾难会持续好多年,而我们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小天山,又找不到他,才特地将密道的位置提前写在了纸条上。   这就怪了,既然瓦阿已经逃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他是怎么变成邪尸的,那半张字条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我的脑子里栾城了一团,回头看了梁厚载一眼,梁厚载的目光正好和我对上,他朝我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他现在也没有头绪。   我问敏度:“你们的土司呢,他也住在那座小楼上吗?”   敏度点头:“土司一直都在里面。我回来以后,就告诉土司村民很可能是变成了邪尸,并告诉土司大乘恩师的法印可以用来对付邪尸,可土司却一口咬定,村民就是变成了恶魔,还说只要等山神的怒火消下去了,村子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嘱咐大家千万不要对变成恶魔的村民动手。”   我说:“宝顶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为什么村子里还有其他幸存者?”   敏度叹了口气:“大部分是土司的家人,其他的都是在村子里比较有身份的人。宝顶那里储存的食物并不多,无法在长时间内养活所有人。次旦大巫虽然也认为村民变成了恶魔,但他对于土司的做法也十分无奈,他曾力劝土司去营救外面的幸存者,却激怒了土司,险些被赶出宝顶。唉,次旦大巫的年纪太大了,他现在走路都有点艰难,不然的话,这一次他也会和我一起出来的。”   刘尚昂又问起那个外来者:“那个穿夹克的人是干什么的?”   敏度说:“他叫吴林,是个工程师,几个月前,发电站里的设备出现了故障,土司就请他来维修设备。次旦大巫说,吴林是土司在外面的世界里结交的朋友。”   刘尚昂:“灾难是在吴林来了以后才开始的吧?”   敏度摇了摇头:“不是,丹增变成邪尸的时候,吴林还没来。”   刘尚昂又问他:“丹增是谁?”   敏度皱了一下眉头,回应道:“他是村子里的绝户,人品很差,村里人都很讨厌他。他变成邪尸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病,就把他一个人关了起来,每天都有人给他送饭。当时我还在小天山,也是回来以后才听人说起来他的一些情况。”   谈话间,我们已经穿过了四五条路口,仓央嘉措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串猩红色的珠链,将它戴在了敏度的脖子上。   敏度看了仓央嘉措一眼,仓央嘉措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依然十分干净,但仓嘉的眼神却也依然浑浊。   仓央嘉措这个名字,按照藏族的习惯,也可以叫做“仓嘉”。   刚拐入一条小路,刘尚昂突然停了下来,并朝后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停下来。   我感应了一下,前方的尸气炁量不大,应该没有大规模的尸群,于是小声问刘尚昂:“怎么回事?”   刘尚昂皱紧眉头,压低声音回应道:“动静不对。” 七百六十四章 山神   片刻,刘尚昂又快速指了指离我们最近的民宅。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所有人藏了进去,大家都进来以后,刘尚昂又在街道上观望了一会,随后才钻进房门,将脑袋贴在窗棂上,继续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我和梁厚载原本也想到窗户那边看看,刘尚昂却朝我们摆了摆手:“别过来,藏好!”   太阳眼看就要西落,屋子里投下了大片阴影,只有窗户附近透进来一星半点的阳光,我拉着仓嘉和敏度藏在阴影里,梁厚载他们也各自藏在了不易被发现的位置。   这时候我看见刘尚昂猛地缩了一下身子,他整个人都蜷在窗户下方,并悄悄换了狙击枪的弹夹。   在不久前,刘尚昂就已经将常规弹换成了穿甲弹,此时他从背包里拿出的弹夹一看就不是常规弹的弹夹,它更厚、更短,里面装的应该是一种我没见过的子弹。   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刘尚昂的紧张,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的汗珠在残阳照耀下泛起一抹橘红色。   街道上到底有什么,刘尚昂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又感应了一下外面的炁场,有两团尸气正朝着那边靠近。   尸气很淡,炁量很小,那就是两只普通的邪尸。   可没过多久,我也察觉到异常了。   从不远处传来的那阵脚步声不像是人类的,那声音非常厚重,而且很闷,好像是厚厚的肉垫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听到这阵脚步声,我心里立刻浮现出了两个字:山神。   那阵脚步声离我们所在的民宅越来越近了,我慢慢抽出了青钢剑,又朝敏度和仓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向退后。我是怕等会万一打起来,我在挥动青钢剑的时候可能会砸伤他们。   敏度拉着仓嘉后退了一段距离,我见他们两个停下来,才重新将视线移到窗外。   厚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房前,刘尚昂整个身子都躺在了地上,他一手抓着枪托,一手放在扳机附近,随时准备开枪。   几秒钟之后,两个硕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我的视线越过了光秃秃的窗口,正好能看到他们的胯部和小腹。它们的后背和腿上都长着钢针一样的白色长毛,腹部则是袒露的,露出了一片乌黑色的皮肤,以及一根根坚实的肌肉。   如果外面的东西有着和人类相似的身材比例,那它们的身高应该在四米以上。   我现在还不想和这些尸变后的山神交手,要对付它们,拼体力肯定不行,必须施法,它们生前的体质和人类不同,尸变以后,也和其他的邪尸有着质的区别,单靠黑水尸棺和青钢剑未必能镇得住它们,可如果我施法时动用的念力太多,暴露行踪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就目前来说,我还不想冒这个险。   可就在这时候,山神在窗外停下了脚步,我的心里顿时跟着紧了一下。   接下来,有一个山神俯下了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在它弯腰的时候,我看到了它的脑袋。   过去我曾多次幻象过山神的样子,在我的想象中,它们大多数时候是一群身材极为魁伟的猿人,身材比例、长相,都和北京猿人差不多,也有些时候,我认为它们应该是猩猩的远亲,相貌特征也和猩猩差不多,只不过身子更庞大一些。   可当它的脸从窗前闪过的一刹那,我才发现它的长相和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五官的排布、比例都没有区别,只不过它的额头和脸颊上长了白毛,脸上的肤色是乌黑色的。   它的动作十分流畅,一点也不像我们之前碰上的那些邪尸。   说真的,如果不是它们身上也带着淡淡的尸气,我极可能将它们当成活物。   活物的身上确实有可能带着尸气,远的不说,在长年寄宿在墓穴里的王大富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尸气。可如果它们是活物,身上就不可能只有尸气,而没有其他的炁场。   这时候,其中一个山神突然俯下身子,朝着屋子里观望。   之前我们遇到的邪尸,眼睛完全是黑色的,根本看不见眼白,可山神的眼睛则呈现出了一种淡淡的灰色,在这层灰色中,依然能分辨出瞳孔和眼白。   瞳孔的颜色是灰中带着一点紫,而眼白则是纯粹的灰。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没人知道这些邪尸的视力究竟怎样,也许在下一刻,它们就会发现屋子的阴影里藏着一些人。   万幸的是,山神的眼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它只是稍稍观望了一会,随后就直起了身,和另外一只山神一起离开了。   我听到敏度在我后面吐了口长气,立即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说起来,即便是被阴影覆盖的地方,也不是一片漆黑,正相反,我和敏度相距两三米,也能看清对方的手势和动作。   山神没有发现我们,只能说明它们的视力和外面的其他邪尸一样糟糕。   敏度看到我的手势,立即将呼吸声放轻,我则侧着头,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声音。   山神的脚步声先是越来越远,可它们大概走了十来米,那脚步声就突然消失了,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过了一会,我就听到外面又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在快速接近,三秒钟以后,山神的怪脸再次出现在了窗外,他俯着身子,又朝屋子里观望了一会才离开。   这一次,它们是真的离开了,我听到它们的脚步声一直到了很远的地方才消失。   没想到它们竟然这么聪明,竟然还杀了个回马枪。   刘尚昂大概是确认危险解除了,才快速爬起来,朝外面望了两眼。   我凑到刘尚昂跟前,问他:“山神走远了?”   刘尚昂先是点了点头,又对我说:“上一次爬到雕像顶端的,不是这两个家伙。那两个山神的体型更大。”   也就是说,在这个地方,至少有四只被炼成活尸的山神。   “尽量避开它们,现在还不能和它们有任何冲突。”我对刘尚昂说。   刘尚昂快速点点头,随后就带着我们离开了民宅。   敏度指路,刘尚昂带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们有遭遇了七八只邪尸,但幸运的是一直没有再碰到山神。   太阳几乎完全沉到地平线下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条稍显狭窄的巷子口,从巷子这边向外望去,就能看到那尊巨大的石雕。   刘尚昂先是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他将头伸到巷子外仔细观察了一会,又回过身来对我说:“石像附近有一些游逛的邪尸,它们三五成群,总数在五十只左右。”   我问敏度:“还有别的路吗?”   敏度摇头:“要想到达犀牛泉,必须经过这个广场。”   麻烦了,面对五十只邪尸,单靠青钢剑和黑水尸棺镇起来会非常麻烦,另外,邪尸的数量太大,我也无法保证敏度和仓嘉的安全。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一颗手雷,问我:“要不我弄点声音出来,把邪尸引开吧。反正咱们离犀牛泉已经很近了,就算扔颗手雷出去,也没人知道是谁弄出的动静。”   的确,犀牛泉那边还有其他幸存者,而且之前也有人在广场这边出现过,我们可以弄出声响,那些幸存者也可以。   换句话说,就算在这里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我们的行踪也不至于因此暴露。   只不过,手雷一炸,就怕整个村子的邪尸全都被引过来了。   我沉思了一会,才朝着刘尚昂点了点头。   刘尚昂指着正北方向,问敏度:“犀牛泉是在那个方向吧?”   这边敏度刚点了一下头,刘尚昂就快速蹿上了房顶,我看到他抡圆了胳膊,奋力将手雷扔向了正南方向。   眼看着手雷飞远了,刘尚昂立即从屋顶上跳下来。   他刚一落地,手雷就炸了。   刘尚昂转过头来对我说:“冲?”   我点头:“冲!”   刘尚昂瞬间从巷子口冲了出去,我招了一下手,带着其他人跟上刘尚昂的步伐。   敏度和仓嘉显然不适应这样的疾奔,没跑多远他们两个就开始喘粗气了,在后面殿后的梁厚载立即冲过来,一把抓起敏度,将他扛在背上,而我则快速背起了仓嘉。   仓嘉的体型和我差不多,体重也和我差不多,我背着他,相当于同时背了两个刘尚昂,顿感压力巨大。   无奈之下,我只能像仙儿求救:“仙儿,你力气大,来,背着仓嘉。”   仙儿看了仓嘉一眼,闷闷地回了一声:“我不。”   说完她就退到后面去了。   我心里特别无语,但又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背着仓嘉一路奔跑,很快就开始喘粗气了。   刘尚昂不断调整着方向,我知道,他在奔跑的过程中,一直在留意邪尸的动静,跟着他走,雾气中的邪尸根本看不到我们。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突然开口:“快到了,前面有邪尸!”   我问他:“几只?”   “一只。”   我立即放下仓嘉,抽出青钢剑,一个箭步到了刘尚昂身边,两秒钟之后,一只邪尸出现在我们正前方十米左右的位置,我看到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我,我就发现它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好像被突然出现的我们吓了一跳,同时我也能察觉到,在它身上没有尸气。   这只邪尸,是活人假扮的! 七百六十五章 防御工事   谁啊这是,脑子进水了么,以为他假扮成邪尸,邪尸就能拿他当同类,就不攻击他了么?   我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将他扛在肩上,这家伙比仓嘉轻多了,我扛着他奔跑,感觉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也就没去理会。   片刻之后,一道用各种家具、箱子堆砌起来的“墙”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应该是幸存者们为了阻挡邪尸制作的简易防御工事。   在防御工事的两侧,则是两座用石头搭建的建筑,那是两座高度在五米左右的石屋,房顶是平的。   我目测了一下防御工事的高度,掂了掂肩上的人,又扫了眼不远处的石屋。   刘尚昂问我:“敏度和仓央嘉措怎么过去?”   我指了指石屋:“你爬上去,用钢索拉他们上去。”   刘尚昂咧了咧嘴:“就仓央嘉措那体型,我可拉不动他。”   “等我上去帮你。”我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声,然后猛地加速,使出了八步神行的步法,接着急冲锋带来的惯性冲上了石墙。   如果不是肩上还扛着一个人,我靠着惯性就能蹿上房顶了,可我和他加起来三百多斤的重量,胶底的鞋子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摩擦力,在我的身子上升到四米左右的时候,就开始向下落了。   我用手拖住肩上的人,用尽全力一掌推了出去,他立刻飞了出去,身体越过了防御工事的顶端。   那个防御工事的高度也在四米左右,他越过去以后很可能跌落在地上,希望他的运气足够好,别一下子给摔残了。   我将他抛起来的时候,自己也受到了很强的反作用力,落势顿时变猛了一些。在落地的一刹那,我只能快速蜷起身子,就地一滚,化解了腿上传来的冲击力。   刘尚昂从我身边跑过,蹬着防御工事冲上了房顶,我稍稍后退一段距离,也跟着蹿了上去。   仙儿很容易就能跳到房顶上来,罗菲稍微有点吃力,在她奔上墙壁的时候,我伸手拉了她一把,梁厚载听到了我和刘尚昂的谈话,他快跑到石屋前的时候放下了敏度,随后才靠着一个冲锋蹿上来。   在这之后,刘尚昂拿出了钢索,大家合力将敏度和仓嘉拉了上来。   见所有人都上来了,我和刘尚昂同时指了指屋檐,刘尚昂说:“赶紧下去吧。”   确实得快点下去了,我还记得那个在石像顶上挥动双手的人,山神看见了,立即将他扯了下去。   我怀疑,那些山神可能只有在看到猎物的时候才会发起攻击,虽然视力偏弱,但他们的主要感官还是视觉。而那些由村民变成的邪尸,主要感官则是听觉。   幸存者构建的防御工事可以抵挡普通的邪尸,却挡不住山神,他们能活到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山神从来没有对这里的防御工事产生过兴趣。   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那个打扮成邪尸的人正揉着自己的后背,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我也是这才有闲心仔细观察他,虽然他在自己脸上涂了很多灰色的粉末,但依然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年纪和敏度相仿的少年,大概是经常干农活的缘故,他的身子很结实,刚才从四米高的地方跌落,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一边咧着嘴,一边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直到敏度来到我身边,他的注意力才转移到敏度那边,他开始说话,一边说话,一边挥动着两只手臂,显得非常焦躁。   敏度没有开口,一直到少年把话说完了,他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他叫马钦次松,是土司身边的厨子,原本他是可以进入宝顶的,可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这里,所以他也来了。马次说,因为犀牛泉的食越来越少,两个大头人已经开始内斗了。”   我:“大头人是干什么的?”   敏度:“是土司的住手,负责管理村子里的平民,我们这一共有两个头人,分别是巴杂和夏过,巴杂负责管理西村的村民,夏过则管理东村。幸存者来到这里以后,就以两个头人为轴心分成了两拨。刚开始大家相处还算和睦,可随着食物越来越少,两拨人开始冲突,马次的妻子和儿子都在上一次的冲突中死去了。所以他才偷偷离开了犀牛泉,想要到宝顶那边去。”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幸存者为了得到足够的食物,确实有可能自相残杀。   如果所有的食物都被吃光,那些死了的人,很可能会变成新食物……   想到这,我不愿再想下去了,转头问刘尚昂:“瘦猴,你带着多少口粮?”   刘尚昂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带着多少口粮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到底有多少幸存者。”   敏度和马次交谈了一会,对刘尚昂说:“还有三百多人。”   刘尚昂冲我摇了摇头:“光靠咱们的口粮救不了他们,我准备的食物,只够二十个人吃一顿的量。”   我问敏度:“什么地方能找到食物?”   敏度说:“土司在退入宝顶的时候,搜刮了村子里所有的粮食,宝顶那边还有羊群和牛群。”   我问:“宝顶那边储存了多少粮食?”   敏度:“足够一千个人吃一年。宝顶那边还有土地,可以种新的粮食,粮食的桔壳可以当做牛羊的饲料,而牛羊的粪便可以作为土地的肥料。”   也就是说,只要牛羊正常繁殖,土地正常出产粮食,宝顶那边的人永远也不会挨饿。既然宝顶上的粮食够吃,为什么不把所有幸存者都带过去?   说真的,我现在突然有一种冲动,我想把那个劳什子土司拖出来活刮了。   敏度一直盯着我看,过了好一阵子,他突然开口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长吐一口浊气:“咱们得将所有幸存者都带进宝顶。”   没想到我的话却引来的敏度的反对:“不行,土司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没有人能违背土司的命令。”   我说:“土司?他在你眼里是土司,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坨狗~屎。”   “哈哈哈哈……”   我的话刚说完,仓嘉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异常的爽朗。   敏度看着仓嘉,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可仓嘉只顾着笑,没有理会敏度的意思。   后来敏度又转向了我,对我说:“要将所有人都带进宝顶……也不是不行,但必须经过土司的同意。”   我挠了挠头:“可是我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敏度有些着急了:“土司的意志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如果违背了他的意志,所有人都会受到佛祖的惩罚。”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是谁告诉你的?”   敏度说:“是古籍上说的,村子里的法典上也这么说。这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无奈地笑了笑:“怪不得你们的土司不敢让敏度离开小天山,呵呵,但凡有一个敏度进入我们那个世界,历代土司的谎言也一定会被揭穿。”   敏度用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过去也有其他敏度离开过小天山啊,土司并没有制止先代敏度离开,只不过那些离开小天山的敏度,都没再回来。”   我看着敏度的眼睛:“那你告诉我,如果你离开小天山,去了我们那个世界,你会不会回来?”   敏度几乎不用多想,很干脆地回应道:“我会!”   “那你认为,你前面那一代敏度会不会回来?”   “会,他一定会回来的。”   “嗯,你说得很对,他一定会回来的,可他不可能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在离开小天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敏度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他怎么……”   我打断了敏度:“是瓦阿杀了他。每一代在你们这些敏度身边侍奉的瓦阿,都是土司的杀手,如果敏度离开了小天山,他就会杀了敏度。”   敏度好像有点转不过弯来了:“可是……为什么?”   我沉了沉气,说道:“因为你们只要离开了小天山,就会接触到正统的佛教,到了那时候,土司的谎言必然被揭穿。敏度,我问你,你和瓦阿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有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寒意吗,那是杀手特有的气息。”   敏度愣愣地看了我一会,随即摇摇头:“没……没有,瓦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   他一边说话,一边思考,渐渐地,我感觉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事,他扶着墙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上一次见敏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智商非常高的人,虽然他几乎没有机会和外界接触,人生观也仅仅是依靠不断钻研小天山上的那些古籍慢慢形成的,但我相信,有些事,只要我给了他提示,他自己就一定能想通。   他一定能想通,为什么那些离开小天山的敏度一个都没有回来,他一定能想通,我为什么说瓦阿是杀手。   敏度抬起双手,抱住了自己的额头:“原来是这样,所以瓦阿才杀了山神,所以卓玛的尸体才出现在那里,他想杀我,他一直都想杀了我,可是他下不了手……”   我留意到敏度的眼神变得游离起来,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对于他来说,我透露给他的这些信息,无异于要在一瞬间将他心中十几年构筑的东西全部推翻,由此带来的,将是精神世界的彻底崩塌。   我蹲下来,拍了拍敏度的肩膀,敏度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我。   我对敏度说:“敏度,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并不孤独。   就在这时,一直浑浑噩噩的仓央嘉措也走了过来,将一只手放在了敏度的头上。   敏度转身去看仓嘉,仓嘉侧朝他露出了一道干净的笑容。   我看到仓嘉的眼神此时也变得非常清澈,那股清澈,仿佛能直插人的心底,将你心中所想一举看穿。   敏度对仓嘉说:“土司是凶手,是他杀了瓦阿的侄女,山神也是他带来的。”   这次敏度用的是汉语,仓嘉可能听不懂,但他还是露着一张笑脸,用清澈而慈蔼的眼神看着敏度。 七百六十六章 以佛之名   也许正是仓嘉的眼神让敏度平静了下来,敏度再次转向了我,又问了一次:“可是,为什么?”   他是想问,被村民敬爱的土司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告诉敏度:“为了权利,皇权神授,你们的土司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如果大家知道,他的权利完全来自于延续了几年前的谎言,他就会跌落神坛,也许还会失去所有的权利。”   敏度:“可是村民都那么爱戴他,他为什么还要……”   我说:“他要的不是爱戴,是控制和服从。就像现在,他让这些幸存者留在这里,夺走他们的食物,他们只能服从。”   敏度:“可是……可是……可是土司以前是很好的,对所有人都很好。”   我说:“嗯,这也算是他的优点吧,最起码在日子好过的时候,他还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好人。可是现在呢,那个人拿走了所有的粮食,剩下的人只能等死。敏度,你觉得,住在宝顶的那些人比这里的人更高贵吗,不是,我换一种说法,你觉得那些人的命,比这些人的命更值钱吗?”   我这么说,是担心土司的阶级制度已经在敏度的心中根深蒂固,他有可能就是认为土司的家族比村子里其他的氏族更高贵。但他们毕竟是佛教徒,所有的佛教徒对生命的理解应该都是一样的。   前提是他们的土司没有篡改佛教的教义。   敏度沉默了一会,给了我我想要的答案:“佛祖说,众生平等。”   我点了点头:“那你怎么想,你也觉得众生平等吗?”   敏度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我拍了拍敏度的肩膀:“我要将所有人都带进宝顶,但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你要帮我。”   敏度问我:“怎么帮?”   我说:“告诉那些人,土司召集他们去宝顶。”   敏度又一次瞪大了眼:“可土司并没有召集他们呀,这是欺骗。”   “算不上欺骗,”我冲敏度笑了笑:“宝顶那边的粮食那么多,这里的人都快饿死了,如果你们土司也知道众生平等的道理,他一定会召集这里的幸存者。这么说吧,如果你们的土司真的是佛祖选定的人,他就必须让所有人都进入宝顶。”   敏度确实很聪明,他沉思了一会,问我:“你是说,咱们替土司做这个决定?”   我摇了摇手指:“不是咱们替他做这个决定,是佛祖需要他做这样的决定。”   敏度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我懂了。”   我扯了这么多,一步步地引导敏度,就是要让敏度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当地人的眼中,佛祖的地位远远比土司高得多。我们假传土司的命令,不是要和土司对抗,而是要以佛祖的名义代理土司的权利。   毕竟村民们已经习惯了服从,他们即便选择互相残杀,也不愿意强行攻入宝顶。所以,我们现在就和土司起冲突是非常不明智的,那样一来可能会引发所有村民的仇视。   这么做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要用这种方法来架空土司,敏度很聪明,加上他对这里的情况又无比了解,所以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做。   我相信以他的智商能参透我话语中的所有含义,而之所以不将这些话说得太明白,也是想让敏度自己去思考一些事情,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   如果我们搬倒了土司,就必须有另一个人带领这里的村民,那个人不是年老体衰的次旦大巫,不是经常神智不清的仓嘉,也不是那两个带着村民互相残杀的头人,那个人,只能是敏度。所以他必须尽快成长,就算是揠苗助长,也要让他的心智成熟起来。   过了一会,敏度又问我:“可是,我能行吗?”   他能这么说,就表明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用意。   我给了敏度一个坚定的眼神:“现在不是你能不能行的问题,是你必须做到。”   敏度看着我,最后也点了点头。   其实我当时也没想到敏度能这么快和我达成共识,如今他已经决定对抗土司,而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对自己的土司无比崇敬和维护。而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他的思想之所以能转变的这么快,是因为那个和他情同手足的人——瓦阿。   敏度慢慢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但请你不要伤害土司。”   我点了点头:“我尽量。”   在这之后,敏度对马次说了些什么,刚才马次还盯着心绪不断起伏的敏度出神,敏度刚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疑惑,可过了没多久,马次的脸上就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开始手舞足蹈,用力拥抱了敏度,又冲着我们几个笑。   我知道,敏度已经告诉他,土司要召集所有人进入宝顶了。   敏度指了指右手边的方向,马次嘴里吐出了简短的几个字节,然后就朝着那个方向欢快地飞奔。   眼看马次已经跑出去十几米,敏度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以马次的能力,可能无法阻止村民的厮杀。”   我朝马次那边扬了扬下巴:“走,一起去看看。”   马次在前面跑得急,我们这些人就在后头跟着,我问敏度,马次今年才多大,怎么就有老婆孩子了呢。   和我先前推测的一样,马次的年龄和敏度相当,今年刚过十五。敏度说,因为马次是土司的伙夫,理论上来说他是不能结婚的,不过他十三岁那年因为救了土司一命,得土司开恩才得了一个老婆,他老婆是村子里的寡妇,丈夫死的时候,还怀着遗腹子,她是怀着身孕和马次结的婚,所以孩子并不是马次亲生的。   我问敏度,为什么土司的伙夫不能结婚,敏度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只是说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   不只伙夫不能结婚,土司身边的人,包括大巫、头人、敏度,都不能结婚,甚至在这些人死去的时候,也不能有自己的墓冢,这也是他们的祖先定下的规矩。   快速的奔跑让马次很快耗光了体力,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被我们追上,敏度依然让他走在前面,我们几个跟在后面。   我不知道敏度让马次走在前面的意图是什么,但他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渐渐地,我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也隐约听到了从前方传来的打斗声和虚弱的嘶喊声。   刘尚昂嘀咕了一声:“好重的杀气。”,随后将狙击枪背在身后,拿出手枪,换了弹夹。   他见我一直在看他,就晃了晃手里的枪,对我说:“空包弹。”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我心焦,我不想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几分以后,我看到雾气中有人影攒动,马次一看到那些影子,立刻挥动着双手呼喊起来,我知道,他应该是想让那些人停下,可雾气中的人影依然快速窜动着,似乎没有听到马次的声音。   马次看起来有些着急了,他快速向前跑了一段距离,又大喊一声,可迷雾里的影子依然没有停下来。   我感觉到情况不对,立即问敏度:“为什么让马次走在前面?”   敏度说:“他和两个头人的关系很好,由他出面,应该能让争斗停下来,可那些人为什么没停下呢?”   走在我后面的刘尚昂说:“已经杀红眼了。”   这时候马次已经和我们拉开的距离,我和刘尚昂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甩开步子,朝马次那边奔了过去。   马次一边喊着什么,一边卯足了力气奔跑着,可他是在太虚弱了,速度很慢。   我和刘尚昂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仓嘉也跟了过来,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当我冲到马次背后的时候,仓嘉拍了我一下,我刚刚顿足去看他,他就快跑两步到了马次跟前,将马次抱了起来。   我本来也是想控制住马次,防止他陷入两派村民的争斗而受伤。   这时候梁厚载、仙儿、罗菲也过来了,我对他们说:“设法制止争斗,仙儿,不要种梦魇。”   仙儿朝我眨了眨眼:“为什么?”   我说:“敏度需要在这些人面前建立威信。”   完了我又对罗菲说:“敌人很多,你和仙儿配合好,一定要注意安全。”   罗菲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自信的笑容。   情况比较紧急,我也没再废话,快速冲向了在迷雾中闪动的人影。   两伙村民各自拿着烧火棍、铲子、锄头这一类的武器捉对厮杀,有些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有些人还在战斗,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口勃勃流动的泉水,此时它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在泉水附近还躺着浑身是血的人,那可能是尸体,也可能是重伤的人。   刘尚昂说得没错,这些村民已经杀红眼了,我刚冲进人堆里,就有人朝我扑了过来。   那人满脸都是血,他手里拿着一把锄头,看见我照头就砸。   我猛地一个闪身避开了朝我砸过来的锄头,然后一拳捣在了他的腋窝上。   人在杀红眼的时候,除非是手脚被砍断、身体被刺穿,否则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的,我只能找他的穴位下手。   腋窝受到重击,他的胳膊当场就软了,手上跟着脱力,锄头也飞了出去,紧接着,我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他的下颌上,他身子一扭,呼哧一声倒在地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刘尚昂在后面朝我喊:“你怎么不用天罡锁啊?”   “没时间用。”我刚应了这么一声,又有两个人朝我扑过来了,我也不跟他们客气,一拳一个直接放倒。   我这边刚放倒几个人,就有更多村民朝我这边围了过来,刘尚昂和梁厚载也是左右开工,各自处理奔向他们的人群。   我留意到,两拨村民是靠缠在胳膊上的布条来区分敌我的,有一部分人胳膊上绑着白布,另一群人则是绑黑布,而我们这些胳膊上什么都没有的人,则受到了两拨村民的无差别攻击。   我粗略地数了一下,现在还有战斗力的村民也就是五六十个,而在战局的不远处,有个人正远远地站着,朝这边翘首观望,那应该是其中一个头人。   在我观察战局的时候,有两个人越过了刘尚昂和梁厚载,朝我这边扑了过来,刘尚昂俯身冲了过来,一记低扫将其中一人扫倒,我快速侧了一下身,同时出拳,打中了另一个人下巴,他仰头倒地,也是当场昏迷过去。 七百六十七章 头人   也许是长时间的饥饿让他们变得十分虚弱,刚才那一拳我并没有用全力,正常人不会这么容易昏厥过去。   击倒他以后,我有些担心地朝罗菲和仙儿那边看了一眼,其实我不担心仙儿,这些人根本伤不到她,我担心的是罗菲,虽然我常在晨练的时候见她练习柔拳,但我也不知道那样的拳法在实战中到底有没有用。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罗菲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出手,她每次出手的时候似乎都没用太大的力气,可每次出手,都有一两个人摔倒在地,没等这些人爬起来,仙儿就会跑上去踹一脚,然后那人就彻底爬不起来了。   随着倒在我们脚边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还能站立的村民都朝我们奔了过来。   我们几个快速移动,并在移动中变换队形,防止被这些人围住,一边各施所能,解除他们的战斗力。   我看到站在远处的头人打算转身逃走了,正想让刘尚昂将他放倒,就听到刘尚昂那边传来一阵很闷的枪声,正要逃走的头人没有摔倒,反倒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嘭”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人从高处掉了下来,摔在了土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那个刚刚转过身的头人曲了一下膝盖,接着就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村民见所有同伴都倒下了,眼神中的戾气终于消失,他呆立在远离看了我们一会,也动了逃跑的心思。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的拇指已经顶在了他的后颈上,用力一按,***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地。   我迈过了那些倒在地上的人,朝正捂着腿惨叫的头人走了过去。   村民在厮杀,他却躲在旁边看热闹,其他人都被饿得面黄肌瘦,他却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说真的,我心里有火,而且火很大。   我走到他跟前,他朝我投来了惊恐的目光,我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挥起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根本没来的反抗,刚被我拎起来又被我狠狠砸在了地上,这一下我故意避开了要害,他没有昏过去,但肯定非常疼。   刘尚昂远远地冲我喊:“那边还有一个,要不要我再补一枪?”   我回头朝他那边看,就见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木屋,在屋墙下也有一个身材肥腻的人,此时他正挪着厚厚的脂肪,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我对刘尚昂说:“别弄出人命来。”   刘尚昂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橡皮球,那东西只有外面一层是橡胶,里面包的是活性炭,重量足有三四斤。   当刘尚昂将碳球扔向那个头人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朝着刘尚昂这边望了过来,但也就是一打眼的功夫,碳球就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小腹上,在这之后,他就双手护着小腹,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   这时候敏度和仓嘉也过来了,敏度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个头人,皱了一下眉头,一句话也没说。   仓嘉将一个村民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敏度则走到那个人跟前,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在敏度说话的时候,我就看到那个人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最后张开双臂欢呼起来。   在他的欢呼声中,原本重伤倒地的人也一个个来了精神,他们中有的直接忍着伤痛站了起来,大声呼喊着什么,有些人已经无法站立,但还是举着拳头,竭尽所能地呼喊着。   看着那些重伤员,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么多伤号,我们该如何将他们带到宝顶那边去呢?   敏度走到了其中一个头人身边,将那个人扶了起来。   头人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但他还是站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对敏度的恭敬。可敏度好像不太适应这样的眼神,他故意将脸扭到一边,装作没有看见。   之前听敏度说,头人是只受土司调遣的,和他之间并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此时头人眼神中的恭敬就说明我们的行动成功了,他已经意识到敏度拥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就来自于我们这些外来者。   他能看出来,我们是敏度这边的人,他也知道,很快就会有更多人加入敏度,因为敏度是土司的传信人,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敏度就代表了土司。所以在进入宝顶之前,他必须在敏度面前表现出足够的顺从。   也许敏度是个善良的人,但在头人眼里,我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他不时朝我们这边瞟过来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惊讶和一丝丝恐惧。   敏度又走到木屋那边,扶起了另外一个头人,他一样表现出了足够的顺从。   仓嘉的视线不断在两个头人身上切换,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敏度回到我的身边的时候,我指了指附近的伤员,对他说:“咱们无法一次性带走这么多人。”   敏度也是一副苦闷的表情:“我知道。可是……咱们又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会饿死的。”   说话间,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目光中发掘什么。   我挑了挑眉毛:“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敏度稍作沉默,随后才试探性地问:“你们既然能压制夜魔,应该也有办法对付村子里的邪尸吧?”   我点了点头:“嗯,我只要在山头那边布一个阵法,就能将所有邪尸全都镇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不能使用威力太大的术法。”   敏度眉头紧锁:“为什么?”   我说:“村子里的邪尸都是活尸,所谓活尸,就是活人炼尸。换句话说,是有人将他们强行炼成了邪尸,而这个炼尸人很可能还藏在村子里。如果我施展大术,他要么会在我施术的时候袭击我,要么会被大术震慑,偷偷离开村子。我必须找到这个孽主,让他付出代价,这是守正一脉的职责。”   敏度又回头看了看那些倒在泉水边的人,他咬了咬下嘴唇,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他们怎么办,咱们无法将所有人都带出去。”   这时梁厚载凑了过来,对我和敏度说:“咱们把所有的食物留下,让他们尽量多支撑一段时间。伤员太多,咱们只能多往返几次,分批次地将他们运到宝顶那边去。另外,道哥,咱们得想办法控制住那个土司。”   我点了点头:“等到了高墙那边再说。土司必须控制住,但他身边那个叫吴林的人一顶要格外小心。”   梁厚载:“村民变成邪尸,那个吴林脱不了干系。”   “现在还不好下结论,”我先是应了梁厚载这么一句,随后又对敏度说:“把所有健康的人集中一下,咱们准备动身。”   在我说话的时候,刘尚昂已经开始清点背包里的食物了。   敏度虽然聪明,但他好像还没有适应当下的环境,我这边正从背包里翻找食物,他又凑到了我跟前,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如果那些伤员也要跟着咱们走呢。”   我看了敏度一眼,然后又低着头将包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一边对他说:“告诉他们咱们的计划,并声明这是土司的命令。还有,告诉他们,我们留下来的食物必须省着点吃,告诉他们这是土司的命令,只要服从命令就能活命。”   敏度点了点头,就跑去和马次说话了。   在我们集中食物的时候,两个膘肥体胖的头人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他们盯着我们手中的食物,一副十分期待的表情。   我看到他们两个就心烦,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吼一声:“滚!”   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但能感受到我的情绪,立即退到一边去了。   等我们这边将所有食物集中起来以后,被我们放倒的那些村民也都醒了过来,我又让敏度询问他们犀牛泉这里还有没有其他食物,得到的回答和我想象中一样——所有食物在今天上午已经全部被吃完,在那以后,两个头人就发起了决战。   罗菲和仙儿清点了伤员的数量,重伤员五十多个,轻伤三十多个,算上之前被我们放倒的那些人,犀牛泉这边还剩下一百五十个活人。   敏度说过,这里的幸存者原本有三百个,如今却只有一半的人活了下来。   至于那些已经死亡的人,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我当时就有种要把两个头人活刮了的冲动,但我还是忍住了,留着他们两个以后还有用。   这一次我们一共集中了七十个人,其中包括之前还在战斗的那些人、两个头人,以及一些只受了轻伤的伤员。   在防御工事左侧的房子里有个暗门,犀牛泉这边的人可以通过这道暗门到广场那边去,马次说,之前有十个人曾试图离开过,但他也不知道这些人最后怎么了。   联想到被山神撕成两节的那个可怜人,我估计所有离开犀牛泉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他们要么变成了邪尸,要么成了山神的猎物。   我和梁厚载站在广场上,看着一个个幸存者从暗门中出来,都是一副眉头紧皱的表情。   最后一个幸存者从暗门出来以后,刘尚昂快速跑到了我跟前,对我说:“队伍太大了,如果所有人一起走,路上肯定会遭遇邪尸。”   我点了点头,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厚载,你带着他们去宝顶那边。瘦猴,咱们两个去引开尸群。”   梁厚载:“我们在东北大路那边等着你们。”   仙儿和罗菲也凑了过来,仙儿一过来就说:“我跟你一起。”   我朝她摇了摇头:“不行,队伍太长了,厚载一个人看不过来,你和罗菲得帮着厚载照顾那些人。我和刘尚昂只能引开普通的邪尸,如果遭遇山神,厚载一个人应付起来也会比较吃力。”   仙儿嘟起了嘴:“你就是不想带着我。”   我无奈地笑了笑:“行了,别闹了,趁着尸群还没有回到广场上,抓紧时间行动。罗菲,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用招魂幡。”   罗菲冲我笑了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点了点头:“我和瘦猴先走,五分钟以后,你们带着队伍开拔,敏度知道路。好,行动。” 七百六十八章 引开尸群   说完,我就和刘尚昂一起撒开腿奔跑起来,刘尚昂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对这里的地形比较了解,知道如何给敏度他们的队伍营造出一条通往高墙的干净通道,而我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掩护刘尚昂。   刘尚昂的速度很快,我必须使用八步神行的步法才能勉强跟上他,进入一条巷子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十几只邪尸,刘尚昂立即放慢速度,我则保持高速冲上去,调动黑水尸棺的炁场,挥动青钢剑,用最短的时间将堵路的邪尸清理干净,道路通畅以后,刘尚昂先保持比较慢的速度跑了一段距离,我也放慢速度,渐渐落在了他身后,以此来恢复体力。   一分钟以后,刘尚昂再次加速,我也使出了八步神行,继续朝着巷子深处飞奔。   通过不断调整位置和改变体力分配的方式,我们尽量在长距离上保持最合理的速度,快速冲过了几条巷子,每次碰到邪尸,刘尚昂都不会动手,他不能开枪,贸然动手只会将拉低清理邪尸的效率。   奔跑中,我和刘尚昂都要时不时地看一下表,眼看着我们从开拔到现在已经将近四分三十秒了,刘尚昂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前方还有七八只邪尸挡道,刘尚昂完全不理会他们,他仔细看了看附近的几条岔路,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枚手雷,奋力朝着西南方向的岔路扔了过去。   手雷爆炸的时候,炸碎了道路旁边的一座墙壁,崩飞的碎木片猛烈击打着地面和附近的屋檐,引起了一连串响声。   真正的爆炸可不像电影里那样,动静没有那么声势浩大,只是发出“嘭”的一声,沉闷而急促,即便是炸碎的墙壁引发了更多的声音,但这样的音量也不足以将大范围的邪尸全都引过来。   有邪尸跑到了刘尚昂面前,我立刻挥动青钢剑将它们镇住。   刘尚昂看着被手雷炸碎的墙壁,皱了两下眉头,对我说:“我带了音爆弹,现在能用吗?”   音爆弹?那东西爆炸的时候确实能发出足够大的声响,可我担心那样的声响很可能引起炼尸者的警觉。   不过在沉思片刻之后,我还是冲刘尚昂点了点头:“用吧,再碰到麻烦的情况,该开枪就开枪。”   反正我们带着这么多村民前往宝顶,炼尸者发现我们是早晚的事,既然这样,不如放手搏一搏。   我想,只要我不施展大术,那个炼尸人应该不会提前逃离这个地方。   大部分修行这种邪门术法的人都是比较自负的,尤其是他们认为自己的对手是普通人的时候。   刘尚昂立即从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了两对软胶耳塞,自己带上一对,又将另一对递给了我。   在我带上耳塞之前,刘尚昂对我说:“堵住鼻孔和嘴。”   我快速带上耳塞,就见到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它的外形和手雷比较相似,但上面安装了很多零件,乍一看就像个鸡蛋大小的电子仪器,而且做工十分粗糙。   不用猜也知道,这枚音爆弹肯定是刘尚昂自己做的。   刘尚昂深吸一口气,奋力将音爆弹扔向了西南方向的巷子,随后快速堵住鼻孔,站直,将身子侧对着西南方向的巷子。   我有样学样,也侧过了身子。   不得不说,刘尚昂带来的软胶耳塞的阻音效果特别好,我带上以后,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可在两三秒钟之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嗡——”的一声锐响,即便是隔着耳塞我也能清晰地听到它。   我知道,刘尚昂的音爆弹炸了。   巨大的音波让我脚下的地面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不只是地面,我觉得自己的皮肤都在跟着颤。   那声音持续了足足三四秒钟,它消失以后,我的脑袋还有些懵懵的。   我摘下了耳塞,就看到刘尚昂在我旁边晃脑袋。   我不知道如果不带耳塞,刚才那阵锐响传到耳朵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看到西南巷子里的木墙壁都被震塌了一大片,如果不是我和刘尚昂做了足够的保护措施,估计就不是被震聋这么简单了,很可能会丧命。   刘尚昂摘了耳塞,朝着巷子那边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我擦,威力怎么这么大,老包设计的东西果然不能轻易拿出来用。”   我问他:“村民不会受到影响吧?”   刘尚昂:“肯定会有影响,不过影响不大,毕竟距离够远了。咱们赶紧撤吧,尸潮很快就过来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听到旁侧的几条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尸群已经围过来了。   我指了指路旁的房子:“上去躲一躲。”   路上昂一句废话没用,直接蹿上房顶,我也一个箭步翻了上去。   坐在倾斜的屋顶上,我的头依然懵懵的,眼珠也有点疼,我揉着太阳穴,有点埋怨地问刘尚昂:“你刚才用的是音爆弹吗,怎么这么猛?”   刘尚昂的情况不比我好,他一边捏着自己的后颈,一边回应我:“唉,老包就是喜欢重火力,他设计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大杀器。”   我说:“包师兄还会设计武器?”   刘尚昂:“你怎么这么问?我以前没说过吗,老包是爆炸力学方面的专家。”   我想了想,刘尚昂以前确实没提过这事,确切地说,他平时就很少聊我包师兄的事。   等到眼睛没那么难受了,我才站起身来,朝着附近的几条巷子观望。   难以计数的邪尸正朝着音爆弹爆炸的地方移动,它们就像是在巷子间穿行的蚁群一样,密密麻麻。   刘尚昂也站了起来,他跑到了房顶的制高点,朝着东北方向眺望了一会,随后又快速退回来,有些焦急地对我说:“四个山神守住了东北大路的路口。”   梁厚载和敏度要带着那些幸存者进入宝顶,东北方向的大路是必经之路。   我顿时皱起了眉:“守住?”   刘尚昂点头:“四个山神站成一排,就像站岗一样守住了路口。”   我知道这些山神的智商很高,可它们为什么要守住路口呢?难道说,炼尸人已经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是他让山神守在那里,防止幸存者过去?   炼尸人能控制山神守着路口,说明他已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计划,也就是说,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混在幸存者中,两个头人的嫌疑最大。   我的大脑飞快运转着,一点一点地推演着炼尸人的身份。   但很快,我又觉得他不太可能是幸存者中的某一个,如果他是头人或者其他的幸存者,就能知道敏度他们的位置,那样的话,他完全可以让山神主动袭击那支逃亡小队。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吴林,之前他在东北大路上发现了我们,虽然他身上没有念力,但他极有可能和炼尸人是一伙,如果他将东北大路的异常告诉炼尸人,那个炼尸人会怎么做?   想到这,我对刘尚昂说:“上一次咱们经过东北大路的时候,附近的民宅里没有藏人吧?”   刘尚昂很肯定地点头:“没有。”   这么说,炼尸人现在就藏在宝顶中了,吴林和土司的嫌疑非常大。   刘尚昂又朝着东北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焦虑地问我:“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咱们两个得把山神引走,如果引不走的,你就杀了那些山神。”   刘尚昂先是点了一下头,接着又很疑惑地看着我:“什么叫我就杀了那些山神,这种事你不是更在行吗?”   我说:“四个山神应该是炼尸人的杀手锏,如果我用术法镇住它们,他有极大的可能会龟缩不出,到了那时候再想找到他就麻烦了。”   刘尚昂花了一分钟才回过味来:“啊,这么回事啊。你是怕,炼尸人得知你的修为比他高,就不敢现身了。我用热兵器干掉那些山神,他反而不会忌惮我。”   “我的修为可不一定比人家高,走吧,还是你带路。”我一边说着,轻轻推了刘尚昂一把。   刘尚昂先是后退几步,然后一个急冲,跑到屋檐附近的时候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了对面的一座屋子上方。   他双脚着地以后,又试了试屋顶的结实程度,随后朝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也快速后退、急冲、起跳,落在对面的屋顶上以后,我快速缩身子,在屋顶上滚出了两米左右的距离,以此将动静限制在最小的范围。   刘尚昂在前面帮我踩点,确认前方的屋顶足够结实以后,我才会伴随着一个及冲锋跳过去。   在这个村子里有很多狭窄的小巷子,巷子两侧房屋也就相隔三四米的距离,我也数不清自己到底越过了多少条这样的巷子,眼看离东北大路还有十几米距离的时候,我已经能看到守在路口的四个山神了。   刘尚昂一边换上弹夹,一边朝旁侧的小路扬了扬下巴:“敏度他们会从这边过来,这条路上应该没有邪尸了。”   带着那些幸存者,梁厚载和敏度的速度注定会很慢,我估计他们现在也就是刚离开广场,我和刘尚昂有足够的时间将山神引开。   我们看到了山神,山神也看到了我们,但它们只是朝我们这边张望,没有任何举措。   刘尚昂上好了弹夹,一边在房顶上奔跑一边说:“先弄死一只还是怎么着?”   我说:“你看着办。”   刘尚昂立刻蹲下来,用肩膀顶住枪托,端起狙击枪,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他根本不需要瞄准似的,端墙的刹那就扣下了扳机。   透!   枪声听起来比以往要空洞得多,而且十分短促。   我不知道刘尚昂这次用的是什么子弹,只是看到站在最左侧的山神脑袋上崩出了血花,可它没有倒下,身子还是笔直地站在原地,而另外三个山神也没有特别去留意它的情况。   刘尚昂站了起来,不由地惊叹道:“好猛的穿透力。”   “换穿甲弹!”我朝刘尚昂喊了一嗓子,接着就跳下房顶,冲向了山神。   刚才我就察觉到了,山神的颅骨虽然被击穿,可它身上的尸气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它根本没“死”。   我快速向前冲的时候,那只颅骨被打穿的山神还转动眼珠朝我看了过来。 七百六十九章 开眼符   邪尸的体质虽然完全异于活物,但它们之所以能行动,还是靠神经中枢来控制机体的活动,尤其是这种低级的邪尸,大脑被打穿,应该第一时间倒地,很快,它们身上的尸气也会随着精气的衰败渐渐散去,可那只山神竟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太不正常了。   在我和山神只剩五六米距离的时候,有两个山神突然动了,它们快速朝我走了过来,我见它们已经开始留意我,就改变的方向,朝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跑去,希望用这种方式将它们带离路口。   可它们见我跑远了,竟然停止追逐,又退回了大路的路口。   这时我再去看它们,竟发现它们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嘲弄的味道,而且四只山神是在同一时间露出了完全一致的表情。   我顿时反应过来,它们不是智商高,而是炼尸人将自己的神智投射到了它们身上,它们的感官和炼尸人是相连的,现在我看着它们,炼尸人也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我。   过去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能将自己的意识加诸在其他东西上的人,从理论上来说修为虽然不一定非常高,但其对念力控制能力绝对是百年甚至三百年一出。   换句话说,这个潜伏在村子里的炼尸人是个极其罕见的天才,他在术法方面的天分不是我和梁厚载能比得了的。   我相信,拥有这种天分的人,只要不是刚刚进入修行圈的新人,修为一定不会差。   既然已经暴露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端起青钢剑,朝着其中一个山神挺身刺了过去。   在我行动的时候,四个山神同时看向了我,这也正是我期望中的效果,当炼尸人将所有注意力投注在我身上的时候,刘尚昂就被他忽略了。   嘡!   在我后方传来一阵熟悉的枪响,离我最近的山神直接被穿甲弹爆头。   这种穿甲弹的极限穿透力应该没有刘尚昂之前用的那种子弹强,但它除了能穿甲,还拥有非常可观的爆炸力。   我没特意去看被被击中的山神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枪声响起的一刹那,我就闪身冲到了另一个山神面前,一剑拍中了它的胸膛。   同时在四个山神身上投注意识,对于炼尸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山神的反应速度明显不够迅速,直到青钢剑拍中了它,它才侧过身子躲避,反应整整慢了一拍。   要想在活人身上加诸自己的意识,需要将念力注入玉堂穴,再让念力由玉堂进天突,再由天突穴进入天灵盖上的百汇穴。   我不知道在邪尸身上加诸意识与在活人身上加诸意识的方法是不是一样,也不知道山神的经络图和人类是否一致,我只知道,人类的玉堂穴就在胸口的中央位置。   幸运的是我蒙对了,山神被青钢剑砸中以后,身子猛地一晃,接着就倒在了地上,被刘尚昂爆头的另一个山神就被压在他身下。   仅仅一个照面就解决了两个山神,我以为接下来的战斗也会很顺利。   可我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当初我在望远镜里看到那两个山神爬上石像的时候,它们的身手非常灵敏,而我们最早遭遇到的山神也是两只,那一次见到的山神可以各自行动,就好像各自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我正准备动手解决剩下的两个山神,还没等有所行动,我就从余光里看到左侧的山神突然弯下了腰。   当时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它的动作非常快,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迟钝。   我心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刚迈出脚,右侧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   嘡!   后方传来了枪声,右侧的风声顿了一下,我抓住机会,立刻弯下腰,就地一滚,快速退到了刘尚昂身边。   刘尚昂一语不发地端着狙击枪,枪口却指着路旁的民居,我朝着大路路口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两只倒在地上的山神,另外两只则不见了。   这时候我听到隔壁的巷子里传来哗啦啦一阵碎响,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快速移动。   刘尚昂调转枪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开了一枪,穿甲弹直接打穿了民宅的木制墙,隔壁巷子里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不对,刘尚昂这一枪没有击中山神,山神身上的尸气很稳定,丝毫没有被扰动的迹象。   一看情况不对,我立即将天眼完全开启,就发现那道尸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很淡的念力,如果不是天眼全开,加上我提前就知道有人在山神上下加诸了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可能感应到它。   那股念力猛地变强,我立刻抓住刘尚昂,一把将他扯倒在地。   就在我和刘尚昂倒地的时候,民宅那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我就看到碎石和木屑横飞,一个硕大的身影撞碎了民宅的墙壁,从漫天崩飞的碎屑中扑了出来,它举着沉重的双臂,直接朝我和刘尚昂冲了过来。   刘尚昂的反应非常迅速,他在看到山神的那一瞬间就端起了狙击枪,连开三枪。   嘡!嘡!嘡!   山神巨大的拳头没有落下来,他从我们上空掠过,狠狠撞上了道路另一侧的民宅,直接将木制的墙壁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我看到它落地,但没看到它站起来。   在它飞过的时候,一些类似于血浆的东西撒在了我的身上,刘尚昂身上也沾了一些。   我们两个快速爬起来,刘尚昂依旧举着枪,仔细寻找着另外一个山神的踪迹,我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守阳糖,拨开糖纸,将糖块塞进刘尚昂嘴里。   刚才撒在我们身上的血汁就是尸血,上面带着尸毒。   刘尚昂晃动着脚步和枪口,用很快的速度问我:“道哥,它在哪?”   “四点钟方向。”   听到我的话,刘尚昂直接调转枪口,朝着四点钟方向连开三枪。   这三枪打穿了对角位置的民宅,但没有击中山神,它身上的尸气很稳定,加持在它身上的念力也没有动荡的迹象。   刘尚昂的弹夹里有十发子弹,从他射出第一颗子弹到现在,弹夹里只剩最后三发穿甲弹了,如果他最后三发子弹也没有命中,等他换弹夹的时候,就是山神行动的时候。   可山神应该无法看到我们才对,刚才那个山神是如何判断我们的具体位置的?   靠听觉?如果它们有这么好听觉,上次我们和它们遭遇的时候,光是敏度那急促的呼吸声就足以让我们暴露了。   我一边留意着最后一个山神身上的炁场和念力,一边快速扫视了周围的环境。   一条路,路旁全都是民宅,在黑夜里,民宅内部只有黑漆漆的阴影,月光根本照不进去,如果有人潜藏在里面的话,就算是刘尚昂也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想到这,我立即提醒刘尚昂:“炼尸人极可能就在附近。”   刘尚昂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没说话,他的枪口一直对着尸气盘生的位置。   我沉下心,慢慢缩小天眼的感知范围,感知的范围越小,感知到的信息就越具体,这是我常年使用天眼得出的经验。   很快,我就察觉到五六米外的一座民宅中有异常的炁场涌动,立即指着那个方向对刘尚昂说:“在那!”   刘尚昂丝毫没有由于,第一时间调转枪口,朝着我手指的方向开枪。   子弹打中了什么东西,那股炁场先是变得散乱,接着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山神身上的念力也跟着波动了一下,立即转身朝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刘尚昂察觉到我细微的动作,转身朝着山神藏身的地方开了一枪。   这一次,隔壁的巷子里飘来了带着尸臭的血腥味,但山神身上的尸气依然稳固。   刘尚昂也察觉到了刚才那一发子弹没有对山神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顿了一下,随后快速调整枪口的指向,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枪声响起,山神身上的念力猛地波动了一下,随后那条巷子里就传来了飞快的脚步声,那阵脚步声不是冲着我们过来的,它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炼尸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个山神攻击我们,他一直等到刘尚昂打出最后一颗子弹,借着刘尚昂换弹夹的功夫让山神逃走了。   等刘尚昂换好了弹夹,山神已经离开了有效射击距离。   “跑了?”刘尚昂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说。   我狠狠皱了一下眉头:“跑了。”   刘尚昂:“那个炼尸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让山神逃走呢?”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那家伙是修行圈罕见的天才,而且心思也很难琢磨。”   一边说着话,我就走到东墙被撞破的民宅里看了看,趴在地上的那只山神已经死透了,它的头颅和胸口都被穿甲弹打中,身上的尸气已经快散尽了。   随后我又到怪异炁场出现的地方看了看,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被子弹打中的生铁罐子,因为生铁比较脆,受到子弹冲击以后已经碎裂,我和刘尚昂将所有碎片搜集起来,才拼成了一个中间有些凹陷的罐子,一尺多高,罐口的直径在十厘米左右,而在罐身上,还清晰地浮刻着一道特殊的符印。   这种符印的形态就像是很多人眼按照八卦的卦象均匀地排布在罐身上,在寄魂庄的一些古籍上将它称之为“开眼符”或者“种眼符”,古往今来,会使用这种符印的人非常少,因为要使用它,必须拥有将自己的意识加诸在器皿上的天赋。   这种符印的作用就是让本身没有生命的东西得到视觉能力,这就好像在器皿上安装了一只眼睛,施术者可以通过这只“眼睛”看到千里之外的实物。   刚才,那个炼尸人就是靠着这个符印得知我和刘尚昂的位置的。   谁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他种下的眼,也许在我们进入这个村子的时候,行踪就已经暴露了。   刘尚昂拍了拍我袖子上的尘土,一边问:“现在怎么整,咱们是先找到山神还是怎么着?”   此时山神身上的尸气已经离我们很远了,很容易判断出,它是朝着音爆弹爆炸的方向去了。 七百七十章 高手   炼尸人很聪明,他知道,只要山神和其他邪尸混在一起,我就很难找到属于它的那道炁场了。   我摇了摇头:“先配合梁厚载他们转移幸存者,山神的事先放一放吧。”   刘尚昂点了点头,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忧虑。   那个炼化活尸的人,比我们想象中要难缠得多。   我和刘尚昂在路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敏度和梁厚载才带着幸存者过来。   我向梁厚载询问他们这一路的情况时,梁厚载说,他们过来的时候只碰到了几个规模很小的尸群,除此之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随后我们又说起了刚才遇到山神的事,我问敏度,在宝顶那边有没有他觉得可疑的人,敏度说他也没有特别去留意过大家的表现,不过他说,他觉得自从土司进入宝顶以后,就时常做出一些怪异的事。   可当我问敏度,土司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时,敏度却什么都不肯说。   他不说自然有他的苦衷,我也不好多问,随后我和梁厚载商量了一下后面的行动步骤,决定由我和刘尚昂先一步潜入宝顶,设法将土司控制住,梁厚载则带着仙儿和罗菲在外面保护敏度和其他村民。   梁厚载先将村民们安置在路口附近,敏度则负责安抚他们焦躁的情绪,而我和刘尚昂则在夜色和雾气的掩护下快速摸到了高墙下方。   刘尚昂快速朝墙顶上张望一下,随后凑到我跟前,伸出两只手,一只手伸展出四根手指,另一只手则指了指高墙的左侧。   墙顶上有四个人巡逻,左侧有一个突破口。   我点了点头,快速翻上了紧挨石墙的一座民房,上房以后,我就尽量将身子俯底,同时仰着头朝高墙顶端观望。   墙上的人没有发现我们,他们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警觉。   刘尚昂也无声无息地上了房顶,我立即示意他上墙。他快跑两步来到我跟前,我踏出弓步,将双手垫在大腿上,刘尚昂踩在我的手上,我用力一托,将他送上了高墙。   在冲上墙顶以后,刘尚昂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那些守卫,现在已经确定炼尸人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加上我们准备从土司手里夺权,很多事已经不必像之前那么小心。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墙顶上就传来了刘尚昂的口哨声,我立即后退两步,接着一个猛冲,使出八步神行的步法登上了墙头。   刘尚昂正用钢索将四个昏迷的守卫捆起来,他一边小声折腾着,一边对我说:“等会得格外留意那个叫吴林的人,那家伙绝对不是善茬。”   我问刘尚昂:“你带枪了吗?”   “我带了,可保不齐那家伙身上也有枪。”刘尚昂将四个人捆好,拍了拍手,来到我身边。   我舔了舔嘴角:“见机行事吧。”   刘尚昂没再废话,一跃下了高墙,我在墙头上拉起了钢索,顺着钢索滑落地面。刘尚昂将身子匍匐在地上,侧着耳朵倾听了一阵子,然后朝我招招手,带着我钻进了民宅之间的夹缝。   我们这次走的路,和第一次进入宝顶的时候应该是相通的,我还记得其中几个小巷子里的摆设。   快到小木楼的时候,从小道外传来了火光,我和刘尚昂立即停下脚步。   没过几秒钟,就有几个举着火把的人从外面走过,我和刘尚昂立即压低身子,将自己完全藏匿在阴影中。   等脚步声走远,刘尚昂伸出头去看了看,又回过神来,小声对我说:“吴林已经发现咱们了。”   我朝外面瞄了一眼:“他在什么位置?”   刘尚昂:“在楼上,我刚才露头的时候,他就站在窗户那边看着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行踪都暴露了还能怎么办?冲呗。   我推了刘尚昂一把,直接将他推出了巷子,刘尚昂稍微愣了一下神,接着就冲向了楼门口。   快到门前的时候,他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门把手,我跑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扯开,同时抬起腿,一脚踹开了屋门。   在屋门受到重击的时候,木头打造的墙壁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屋里灯光明亮,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人正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我。   他身上穿的也是和敏度他们一样服饰,但敏度和其他人的衣服大多是麻布或者棉布织成的,在灯光的照耀下没有任何光泽,可眼前这个人的衣服却在灯光下显现出了一抹油腻的柔亮,他的衣服应该是用昂贵的真丝做成的,另外,在他的手臂上还带着金灿灿的镯子,脖子上带着一条粗重的宝石珠链。   错不了了,这个人一定是土司。   我一个箭步凑上去,抓住土司的脖子用力一捏,他没有任何反抗就昏迷过去。   刘尚昂则守在门口,帮我警戒着外面的情况。   就在我蹲下身子,准备将土司捆起来的时候,旁边的楼梯口传来了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非常轻盈,就像是脚踩在棉花上一样。   我先是听到了这阵短暂的脚步声,接着就从余光里看到一个人影落在了我的身侧,并隐约感觉到了他的肩膀朝我这边快速倾斜。   这是出拳时的前置动作,我不用想也知道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谁,丝毫不敢怠慢,立即闪身。   嗖的一声急响,吴林的拳头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我面前掠了过去,我能感觉到拳头上的惊人力量,虽然比不上仉二爷那么强悍,可这一下如果打实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得尽快去医院做颌骨矫正手术。   一击不中,他又朝着我的下盘扫来一记鞭腿,以我当时的姿势,这一下根本避不开,所以在他拧动腰部的时候,我已经探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没等他的脚扫中我,我已经将他甩到半空中。   本来我是打算靠着一次拼尽全力的过肩摔将他的身子摔散,以解除他那惊人的战斗力。   这才刚一交手我就感觉到,如果硬拼,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的速度非常快,被他缠住,我根本没有时间施术。   眼看他的后背就要落在地上的时候,他突然在半空中弓起了腰。   他在背部几乎和地面水平的情况下双脚落地,同时伸出手,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   这家伙手上力气很大,我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了很强的压感觉,立即憋住一口气,双手猛力一攥,吴林的肩膀上顿时被我捏得“咔咔”作响,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双肩被钳制,他手上的力气也散了,可还没等他的五指松开,我就感觉到他的腰腹部又传来一股很强劲的拉扯力。   他猛地蜷了一下腹部就让我失去了重心,当场一个踉跄,紧接着,他就扬起了腿,朝着我的面门踹了过来,我只能松开他的肩膀,用双臂护住面门。   以他当时的姿势,按理来说这一脚最多能发挥出两三成的力量,可当我的小臂被踹中的那一刻,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小型汽车撞到了似的,骨头都快断了,人也被他踹出了两米多的距离,我用力挺直腰腹,一脚向后踏出,用力蹬住了地面,这才止住了退势。   我揉搓着生疼不已的手臂,吴林远远盯着我,一边不断揉搓着自己的肩膀。   现在他已经不能轻举妄动了,因为刘尚昂的狙击枪已经瞄准了他。   吴林快速朝刘尚昂那边看了一眼,淡淡说了一句:“你身上的气息和我很像。”   刘尚昂依然用枪指着他,但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随后,吴林又看向了我,开口问我:“你是什么人?”   我甩了甩手臂:“你是什么人?”   吴林皱起了眉头,不再说话,就这么和我对峙着。   我能感觉到,他这是在等待时机,虽然刘尚昂的枪口指着他,但他似乎并不认为我们能限制住他,只要我和刘尚昂稍有分神,他就能扭转局势。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快速走了下来,我留意到他那件衣服上有一个很大的兜帽,此时就垂落在老人的肩膀上。   看到这件衣服,我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今天下午在小楼外面演讲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敏度口中的次旦大巫。   老人的出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在我晃动眼珠去看他的一瞬间,吴林突然动了,我从余光里看到了他的动作,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青钢剑。刘尚昂的那边也响起了枪声,但这一枪不可能打中吴林,只能算是一种震慑。   不是因为刘尚昂的枪法不准或者吴林的速度已经快过的子弹,是因为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吴林是敌是友,刘尚昂不可能朝他开枪。   吴林根本没有顾忌刘尚昂,一个闪身就到了我面前,而我也甩动青钢剑,朝着他的肩膀拍了过去。   在他动身之前,在我挥剑之前,在刘尚昂开枪之前,楼梯上的次旦大巫喊了一声,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我们的动作要比他说话的速度快得多。   没等话音落地,吴林那铁桩一样的小腿就落在了我的大腿外侧,而青钢剑也狠狠拍中了他的肩膀。   他没想到我会在踏步的同时出剑,我也没想到,借着臂展加青钢剑的长度,我还是没等挡住他这一腿。   吴林被我拍翻在地,我的大腿一软,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次旦大巫又喊了一句什么,吴林就地一滚,和我拉开了距离。   他还能随意活动,我的腿现在一点知觉都没有了,站起来都很困难,于是就盘腿坐在原地,盯着吴林。   吴林看着次旦大巫,和大巫交谈了几句,接着又问我:“次旦大巫问你,你是不是敏度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吴林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又问我:“你是大圣祖的后人?”   我一边点头,一边留意着吴林脸上的表情。   他似乎是个很冷漠的人,从刚才见到他到现在,他一直都摆着一张扑克脸,没有表情上的变化,眼神也一直非常漠然。   吴林和次旦大巫进行了简短的交流,随后对我说:“大巫问你,你能结束这里的瘟疫吗?”   我望向了次旦大巫,他正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期待。 七百七十一章 是敌是友?   我沉默了一会,才对吴林说:“这不是一场瘟疫,是人祸。”   吴林的脸上总算浮出了一点表情,他皱起了眉头,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有人将这里的村民炼成了邪尸,而且那个炼尸人现在还潜藏在宝顶这边。”   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吴林和土司都不是炼尸人,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念力残留,不是修行圈的人,次旦大巫身上虽然有一点念力,但非常薄弱,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操控山神。   在炼尸这件事上,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清白的。   吴林又问我:“你是个术士?”   我点头:“算是吧。”   吴林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次旦大巫坚信这是一场瘟疫,他认为是瓦阿杀死山神的举动引发了山神的报复,才让整个村子里的都遭了殃。如果你告诉他这是一场人祸,他有可能将你赶出村子。”   我盯着吴林的眼睛,过了一会才对他说:“那你就告诉他,我能结束这场瘟疫。”   吴林和次旦大巫简短地交流了一下,对我说:“大巫问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结束瘟疫,那些生病的人能恢复吗?”   说到这里,吴林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道:“那些被恶魔附身的人能恢复正常吗?”   我说:“最多半个月,已经变成邪尸的人无法恢复,但不会有更多人变成邪尸。”   吴林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转向了次旦大巫,经过了简短的交流之后,他才对我说:“大巫说,他希望你们能拯救这个村子,事成之后,土司和村子里的人都会报答你们的。”   说完这些话,他就揉着肩膀,朝次旦大巫走了过去。   刚才次旦大巫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土司,是因为吴林就站在他和土司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现在吴林离开的原来的位置,次旦大巫一眼就看到了土司,顿时惊叫起来。   虽然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也大概能猜到他在喊什么。   次旦大巫一边叫喊,一边快速跑到了土司跟前,他蹲下身子,试了试土司的鼻息,又一脸焦急地对吴林说着什么。   吴林走到土司跟前,用一只手试探着土司的鼻息,另一只手则扶着土司的头,食指和大拇指就按在土司头顶正中央的百位穴上。   趁着大巫和他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他的手腕快速抖动了一下,手背上的筋也跟着快速一颤。   我从小练手上功夫,光是看他发力的层次,我就知道他这是在土司的百位穴用力压了一下,以他的力道,这一下压上去,土司没有一个小时根本别想醒过来。   他在帮我们。   这时他又对次旦大巫说了些什么,次旦大巫不再喊叫,只是用一双眼睛看着土司,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担忧。   过了一会,吴林又问我:“是敏度请你们来的吗?你们为什么袭击土司?”   这番话肯定不是在传达次旦大巫的意思,吴林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说:“不是敏度请我们来的,前段时间,我的一个长辈算出小天山那边将会有一场劫难,我是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林点了点头,又问我:“你们为什么要袭击土司?”   我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希望他醒过来?”   吴林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睛非常明亮,好像要透过我的眼睛看穿我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惜他不是陈道长,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很容易就能被人一眼看穿的懵懂少年,我和他就这么对视着,他看不透我的想法,但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对于土司的看法和我应该是很相近的,他不想让土司醒来,也是受够了土司对权利的执着,以及他对无辜生命的漠视。   我冲着他笑了笑,说:“我把犀牛泉那边的幸存者带过来了,如果土司还醒着的话,他们无法顺利进入宝顶。”   吴林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彩,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可就算土司昏迷不醒,他们也无法进来。早在一个月前土司就下了死命令,任何不能将犀牛泉的幸存者放进宝顶,他认为,那些幸存者身上都是带瘟疫的。在这个地方,没人会违抗土司的命令。”   我说:“就是土司下令,让敏度将那里的幸存者带回宝顶的。”   吴林看了看土司:“他的命令?不可能,在他眼里,那些平民身上的血是脏的,他不可能发这样的善心。”   我说:“他不会发善心,但佛祖会。难道你没有发现,土司之所以高贵,是因为村民们认为,他就是佛祖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吴林摇了摇头:“他们这个村子里流传的佛教,教义早就被历代土司篡改了。我身边这个老人就是村子里的大巫,如果这里的佛教是正宗传承,为什么土司身边会有大巫呢?他们将佛教和传统的萨满教混合起来,目的就是为了控制那些平民,让他们以为土司的权利是上天赋予的。”   我说:“好在村民们都知道‘众生平等’这四个字。以土司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顾及村子里的事了,敏度会以他的名义暂时带领村民。”   我这么说也是想看看吴林的反应,如果他不支持敏度,事情可能会有点麻烦。   可吴林的反应却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了一眼次旦大巫,然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土司身上,似乎是有意忽略了我刚才说的话。   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在敏度进来以后,次旦大巫不同意他带领村民,会从他手中夺权。   也许次旦大巫是个好人,但他太老了,思想也太老了,无法担负起带领村民的责任。   就在这时候,次旦大巫对吴林说了几句话,随后又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吴林也对我说:“次旦大巫问你,能不能设法将敏度找回来,现在土司已经无法行使他的权利,只有博学多才的敏度才能带领村民。”   事情好像出乎想象的顺利。   我对吴林说:“你告诉大巫,敏度已经带着几十个村民朝宝顶那边来了,他是奉土司的命令将村民带回来的。”   吴林将我的话转述给了次旦大巫,大巫顿时皱起了眉头,看我时的眼神也变得疑虑重重。   他大概也不会相信,土司会让敏度将平民带入宝顶。   我默默地等待大巫给出他的态度,现在土司已经被控制,次旦大巫依然有可能是村民进入宝顶的一大障碍,必要的话,我也会设法将他控制住,但吴林显然和他的关系不错,如果我对他出手,吴林也许不会坐视不管。   次旦大巫似乎想通了什么,我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狡黠,在这之后,他又对吴林说了一些话。   吴林又看了土司一眼,随后才对我说:“次旦大巫说宝顶的人会遵从土司的命令,幸存者都可以进入高墙。”   转达完次旦大巫的意思,吴林又问我:“你打算怎么处理土司?”   我说:“软禁起来吧。”   吴林沉默了一会,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他的短暂交流中,我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即便知道他现在站在我们这边,可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这个人让人琢磨不透,同时我又隐隐预感,他之所以帮助我们,似乎有其他的目的。   我对吴林说:“我们留下来安置土司,麻烦你和次旦大巫出去迎接敏度和那些幸存者吧。没有次旦大巫出面,他们进来的时候可能会受到阻碍。”   吴林先是点了点头,又问我:“你们两个是怎么越过高墙的,守卫没有发现你们吗?”   刘尚昂在我身后回应道:“我们也是觉得那四个守卫日夜守着墙头怪累的,就让他们美美睡了一觉,现在估计快醒了。”   吴林皱了一下眉头,又快速对次旦大巫说了些话,次旦大巫立刻上了楼梯,不一会又下来,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面铜锣,兜帽也重新戴在了头上。   吴林一见他下来,就立刻推门出去了,次旦大巫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   透过窗户,我看到吴林出门以后就朝着高墙的方向一路飞奔,他的速度比刘尚昂还要快,而且步伐轻盈,几乎没有脚步声。   这个人不管是功夫还是身体素质都远远超过我,我推想,就算仉二爷和他对上手,也未必能沾到多少便宜。   吴林走后,次旦大巫在街道上敲响了铜锣,一扇扇民宅的大门被打开,村民从屋子里出来以后,就快速朝次旦大巫那边靠拢。   刘尚昂凑在窗户上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问我:“这个次旦大巫不会背叛咱们吧,他一下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如果他让这些人将咱俩围住,估计咱俩今天就逃不掉了。”   外面的街道总共聚集了三百多号人,大多数都是身材健硕的青壮年,如果次旦大巫要围攻我们,就算这些人身上没有功夫,我和刘尚昂两个人也应付不过来。   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三百个壮年男人,而是次旦大巫和敏度之间的关系。目前来说,谁也不能保证资历更老的次旦大巫不会从敏度手中夺权,即便他刚才主动提出让敏度暂时代理土司的权利。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吴林和眼前这个次旦大巫,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他们。   次旦大巫将村民聚集起来之后,就开始了他的演讲,在次旦大巫演说的时候,我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愤怒,也没有过度的兴奋,这就足以说明次旦大巫没有鼓动他们来攻击我和刘尚昂,甚至都没有提起我和刘尚昂的事。   在这之后,我和刘尚昂就将精力放在了土司身上,我们两个先把他捆起来,又将他运上了二楼,在我找出炼尸人之前,土司不能离开二楼,而敏度他们也不能到二楼上来,包括次旦大巫也不能上来。   如今,土司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被我扣押的犯罪嫌疑人,也许他和炼活尸的事无关,但他作为一个经常和外界有交集的人,却施展各种手段防止村民离开村子,这已经属于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而且他篡改教义,以迷信邪说蛊惑、蒙骗村民,以此获取个人利益,另外他还将自己神格化,被他扭曲过的这套宗教体系,完全符合刑法中对于“邪教组织”的定义。 七百七十二章 尸变   除此之外,土司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罪名,我懒得帮他一一列举了。   等到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将他送上法庭。另外,那两个发动村民互斗的头人也得做好被判决的准备了,至于那些参与了互斗并有可能伤人、杀人情节的村民,不知道法院会怎么判。   不过这些事也不我该考虑的,我们只负责处理当前的问题,收尾的人是庄师兄他们。   小楼的二层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很大的客厅,其中一个卧室里竟然还带着独立的卫生间,在这个封闭的小村子里,最让我惊奇的事情莫过于这个卫生间里竟然还有抽水马桶,说明当地人不但拥有自己的发电厂,极可能还拥有比较成熟的排污系统和供水系统。   不用猜,这个带着独立卫生间的卧室就是土司的寝室了,我们索性就将他关在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等到他醒过来以后,刘尚昂自然会好好招待他一下。   我回到一楼的时候,次旦大巫正好进门,他摘下了头上的兜帽,脸上露出了极度疲惫的神态,刚才的演讲似乎耗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   他原本想上楼,我就挡在楼梯口上冲他摇了摇头,次旦大巫张了张嘴,似乎想和我交流,可他很快又想起来我们的语言不通,他有些担忧地朝倾斜向上的楼梯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坐在了一张小杌子上,闷闷地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次旦大巫的长相和我师伯有点相似,他鼻梁很高,鼻子大而坚挺,眼睛很小,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纯白色的,胡子一直垂落到胸前。之所以说他和我师伯相似,是因为他那张脸看上去也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师伯的外表看上去有点像睁大眼睛的猫头鹰,而老人给我的感觉,则像是一只眯着眼睛的白头鹰。   他很少与人对视,似乎是在刻意隐藏着眼神中的锐气。   我靠在楼道口,默默地打量着他,他没有留意到我的目光,就是一直盯着地面。   没过多久,有人敲响了房门,次旦大巫赶紧起身开门,外面的人是吴林,他先是简短地和次旦大巫交流了一下,接着又转向了我:“敏度说,犀牛泉那边还有一些伤员,你打算怎么把他们运过来?”   我说:“伤员的数量不少,有一些还是重伤,必须将宝顶这边的人派出去,分批次将伤员运过来。对了,这里有医生吗?”   吴林又和次旦大巫说了些什么,应该是将我刚才的话翻译给了次旦大巫。   次旦大巫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有几次将视线转向了我这边,嘴上一直没有停止说话,我感觉他有一些话可能是直接对我说的,但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良久,吴林才对我说:“大巫说,敏度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我和他跟着你们去犀牛泉,之前我看到队伍里有两个女人,她们都是你的朋友吧?次旦大巫刚才对你说,像这样的救援行动,是不能带女眷的。”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她们不是女眷,是我的帮手。”   吴林摇头:“帮手也不行,如果参与救援的人发现队伍里有女人一定会出问题。”   我问他:“出什么问题?”   吴林说:“在这地方,男尊女卑的问题非常突出,甚至于有些人认为女人是污秽的,而救助犀牛泉的伤员则是一件很高尚的事。他们无法接受在高尚的行为中混入污秽的东西,轻则拒绝跟随行动,拒绝服从命令,重则……他们可能会暴动。”   我擦,这都什么混蛋逻辑,让这样一帮村民进入正常社会,他们搞不好会变成社会的毒瘤啊。   我问吴林:“如果转移伤员是土司的命令呢,他们也会因为队伍里多了两个女性暴动吗?”   吴林冲我摇了摇头:“你没搞清楚问题的关键。关键就是,土司根本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他确实有可能让那些四肢健全的人进入宝顶,但目的也只能让王族的成员得到更好的服侍,但他绝对不会大发慈悲去转移那些伤员。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土司的族人,他们比其他村民更了解土司的为人,他们很清楚,土司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慈爱和温和,都是在村民面前作秀而已。”   “照你这么说,在这些人的眼里,土司的权利并不是不可违逆的。”   “在他们眼里,土司的权利依然不可违逆。土司很聪明,他用不同的手段控制村民和贵族。这里的情况远比你想象中复杂,所以你最好别自作聪明,如果想拯救犀牛泉的伤员,是绝对不能带女人的。另外,次旦大巫问你,能不能去一趟发电厂。”   我看了看次旦大巫,问吴林:“去发电厂干什么?”   吴林说:“那里有一个非常麻烦的东西,次旦大巫怀疑,它很可能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之一。”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到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朝窗户那边瞄了一眼,就看到敏度正带着幸存者朝这边走。   而后我又问吴林:“罪魁祸首之一是什么意思?”   吴林:“另外一个祸首是山神,我建议你最好过去看看发电厂里面的东西,确实有可能是瘟疫的源头。啊,必须先将所有伤员都转移出来再去发电厂,因为发电厂就在犀牛泉那边,如果你贸然将工厂大门打开,那些伤员受到影响,很可能也变得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等到伤员转移完毕,我和次旦大巫也和你们一起进去。”   我稍作沉思,朝着吴林点了点头:“可以。”   吴林在次旦大巫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次旦大巫眼中立刻闪过一道精光,他看着我,双手合十,朝着我做了一个恭敬的合十礼。   没等次旦大巫直起腰来,屋门就被推开,敏度和梁厚载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梁厚载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朝吴林那边看了一眼,敏度则用极快的语速和次旦大巫进行了短暂的交谈,我看到次旦大巫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大声地嚷嚷着什么,吴林似乎被他的叫嚷声吵到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有人在城墙下变成了邪尸。”梁厚载一边朝我这边走,一边很懊恼地说着:“我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念力出现,也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炁场。可那两个头人还是变成了邪尸。”   头人变成了邪尸,换句话说,有人在梁厚载和罗菲的眼皮子下炼活尸。   他们对于炁场和念力的感知能力虽然不如我强,但附近有人施术,他们肯定还是能感觉到的。   “带我去看看。”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推着梁厚载往外走,可我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次旦大巫突然伸手将我们拦住,嘴上还说着听不懂的话。   吴林就在一旁翻译:“次旦大巫说,那些幸存者很可能已经感染了瘟疫,必须将他们隔离起来。”   注意,吴林说的是“将他们隔离起来”,而不是将他们赶出去,说明次旦大巫的心肠还是不错的。   我对吴林说:“你告诉次旦大巫,我能让瘟疫停止蔓延。”   吴林对次旦大巫说了一些话,次旦大巫看着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从门前让开了。   梁厚载立即带着我来到了小楼外的石板路上,所有幸存者的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恐惧,只有仓嘉皱着眉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罗菲快步走出了人群,嘴上说着:“两个头人在登墙之前突然尸变,我和梁厚载都没有察觉到附近的炁场有什么异常,也没有察觉到念力。”   我说:“仙儿呢,她也没察觉到吗?”   这时仙儿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我说:“我对炁场的感应能力可比不上你们几个。”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头人的尸体呢?”   罗菲立刻将我带到了队伍的末尾,两个头人的尸体就并排放在地上。   他们两个还没有完全尸变就被梁厚载镇住了,两个人身上都贴着辟邪符。   也正是因为没有完全尸变,所有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人类,只不过面色发灰,眼白很少,瞳孔明显放大。   “他们尸变的时候是什么状态?”说话间,我就一只手放在了其中一个头人的心口中,并将黑水尸棺的炁场注了进去。   梁厚载:“突然像疯了一样袭击周围的人,瞳孔快速放大,同时眼白上长出黑点,随着黑点的面积不断放大,他们身上的尸气也越来越强,我怕它们伤到其他村民,就立即镇住了他们。”   在梁厚载说话的时候,黑水尸棺的炁场已经在头人的身上走了一遍。   我发现头人的胃部早就有尸变的痕迹了,他应该是在一个月前就中了尸毒,毒素存留在胃中,却一直没有发作,直到登墙的时候,尸毒素发作,他们两个才发生了尸变。   换句话说,他们之所以尸变不是因为附近有人施术,而是因为他们身上原本就有残存的尸毒。   而且这些尸毒,并非来自于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些邪尸,邪尸身上的尸毒毒性太弱,不可能引发尸变。   我又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导入了另外一个头人的心脏,虽然他的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但炁场还是沿着血管在他全身上下走了一遍,和刚才那个头人一样,他的胃部也早有尸化的迹象。两个头人同时尸变,说明他们两个是同一时间中毒的。   我将这些发现告诉了梁厚载,梁厚载顿时皱了眉:“怎么这么巧,刚一登墙就发生尸变了,还有就是……那是什么样的尸毒,能在体内滞留一个月而不发作?”   我摇了摇头:“应该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尸毒。”   这时候,次旦大巫也和敏度一起过来了,敏度一道我跟前就焦急地问我:“到底是怎么了,头人为什么会突然尸变?”   我说:“胃部存有尸毒,今天正好发作了,但不知道这些尸毒是怎么进入他们胃里的。敏度,你告诉村民,我要给他们做一个检查。”   敏度扬起了双手,朝着在场的村民们呼喊了一阵,这些村民立刻调整队形,一个个地面朝着我。   看样子,敏度已经找到技巧了,这些村民这么听他的话,就说明他已经开始以土司的名义发布命令了。 七百七十三章 互不信任   在村民将脸朝向我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次旦大巫的表情,他的脸上只有焦急,似乎只担心村民的状况,对于敏度的举动并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我将黑水尸棺的炁场一次次地导入村民体内,并让这股炁场在他们身上游走,每个人都是健康的,只有头人的胃里有残存了尸毒。   随后我又让敏度询问那些村民,头人平时吃什么,他们平时吃什么。   村民说,他们聚集在犀牛泉以后,每天吃的东西就是一些糙米和少量肉脯,很快肉脯也没有了,他们就只能吃糙米和一些植物的根茎,泉眼附近为数不多的几条鱼也被他们吃掉了,再后来,就是吃自己皮带和靴子,而头人的伙食很丰富,他们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肉,还能喝上羊奶、吃上奶酪。   其间有一个村民透露,当头人将所有的鲜肉和奶制品吃光以后,就开始发动村民互斗了。   听到村民的话,我不由地松了口气,头人的胃囊里之所以有尸毒,问题应该就出在他们吃的肉和奶上,肉奶被消耗光以后才发起争斗,就说明留给伤员的那些食物都是安全的。   在村民说话的时候,次旦大巫一直表现得非常安静,直到敏度将村民的话翻译成汉语的时候,次旦大巫开始焦躁地踱起了步子,敏度那边刚把村民的话陈述完,次旦大巫就嚷嚷起来,他语气急促地对敏度说了些什么,在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一些村民在插嘴。   敏度全程皱着眉头将次旦大巫和村民的话听完,随后才对我说:“次旦大巫说,一定是发电厂里的东西让两个头人得了瘟疫,其他人也说,头人曾带着人去过发电厂,原本是想寻找一些物资,可他们好像在发电厂里遇到了一些麻烦,跟着他们去的人都没能从那里出来,而头人出来以后就性情大变,内斗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挑了一下眉毛:“刚才不是说,他们是因为食物吃完了才开始内斗的吗?”   敏度说:“有些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等等,马次有话要说。”   说完,敏度就望向了马次,冲着马次说了些什么,马次也给出了回应。   敏度点了点头,旋即告诉我:“马次说,两个头人将所有的鲜肉和奶制品吃完以后,就带人去了发电厂,他是伙夫,每天负责给头人做饭,头人的事他知道得也比别人多一些。他也是听头人说,发电厂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储藏室,土司带着亲族撤离的时候名没有动里面的物资,因为那时候发电厂就已经被占据了。马次没有跟着一起去,但他说头人从发电厂回来以后,就变得非常暴躁,争斗也就是从那天下午开始的。”   我问敏度:“你问问他,发电厂被什么占据了?”   敏度和马次交流的时候,次旦大巫也插上了嘴。   三个人叽里呱啦地聊了一阵子,敏度才再次转向了我:“马次听头人说,发电厂里面有一个很可怕的恶魔,所有被它们触碰到的人也会变成恶魔。头人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那不是人,也不是野兽和山神。次旦大巫印证了马次的说法,大巫说他曾见过那东西,在梦里。”   我记得敏度说过,村子里当初是为了维修发电厂,才将吴林请来的,于是将视线投向了吴林:“你也见过那东西吗?”   吴林点了点头:“我应该是第一个发现它的。”   我问:“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邪尸吗?”   吴林思考片刻,摇了摇头:“我描述不上来,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村子里出事很可能那东西有关联,就算没有关联也不能放任不管。发电厂里的煤早晚会被它吃完,到时候它就会跑到外面来,它的攻击性很强,但凡是和它遭遇的人都很难活下来。”   换句话说,如今在犀牛泉的那些伤员依然身处在危险中,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少量的食物,但发电厂里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出来伤人。   头人突然尸变的事必须先放一放了,我们得赶紧转移伤员。   我看了看那些刚刚进入宝顶的幸存者,每个人都是面黄肌肉,他们应该没有更多的力气参与接下来的救援行动。   无奈之下,我只能让次旦大巫从一直住在宝顶的人中挑选了四十多个壮丁,带着这些人前往犀牛泉。   次旦大巫是对的,当这些人发现我们的队伍里有女人的时候,都表露了极大的反感和不屑。为了保证救援行动正常进行,我只能将仙儿和罗菲留下,一方面让他们盯住被软禁的土司,另一方面,她们留下来,也能帮敏度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参与救援的人有梁厚载、吴林、仓嘉、次旦大巫,刘尚昂留在宝顶,有他和罗菲在,潜伏在宝顶的炼尸人应该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其实我现在也不太确定炼尸人是不是还藏在宝顶那边,刚才我仔细感应过,宝顶中并没有出现陌生的念力。   刘尚昂的一颗音爆弹已经清空了宝顶到犀牛泉通路上的所有邪尸,这一路我们走得很顺,那只逃走的山神也没来找我们的麻烦。   再次回到犀牛泉,聚集在这里的伤员见我们就像是见到了他们的救世主一样,有些伤病不是特别的严重的人开始欢呼。   这一次我们总共带来了五十个人,以两个人护送一个伤员来看,我们一次最多只能运送二十五个人。   滞留在这里的伤员一共有八十人,其中有二十个人属于重伤,我决定先将他们运走,另外,在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必须带上一些粮食,救援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我担心着这段时间里,有些人会因为精神太过放松而丧命。   为什么精神太放松也会有丧命的危险?我不知道这件事如何用相关的专业知识来解释,但我想,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你为了某个目标而奋斗的过程中,不管多么疲惫、身体透支到什么程度,你都能保持最基本的健康,可当目标达成,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的时候,身体立刻就会出现问题。   而相对充足的营养供给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这种事的发生。   吴林说,次旦大巫一到犀牛泉,就立刻询问了这里曾发生的事,在那之后,他的脸就一直阴着,吴林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愤怒。   上次来的时候太匆忙,这一次,我趁着其他人安置伤员的功夫四下里转了转,在被雾气笼罩的西南方向,我发现了一根高耸的烟囱,那里应该就是吴林口中的发电厂了,如今发电厂已经停止运作,烟囱里也没有烟雾冒出来。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西南方向的炁场,那里盘踞着一道炁量不算太大的尸气。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不解,既然发电厂已经停运,为什么村子的灯依然能够点亮。   在返回宝顶的时候,我向吴林询问这件事,吴林的回答出乎我预料的简单:“因为那个东西。”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口中的“那个东西”,就是潜藏在发电厂,靠吃煤维生的怪物。   八十个伤员,我们往返了四次才将他们全部转移到宝顶那边去。   但在我们第三次撤回宝顶的途中,我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三个伤员在刚刚离开犀牛泉的时候就开始出状况,有一个人身子抽搐,有一个人昏迷,剩下的一个则不停地流鼻血,三个人都死在了半路上。   他们熬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生命却在即将被拯救的时候逝去,我一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当三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慢慢死去的时候,我心里依然很难受。   一向面无表情的吴林面对着三个人的尸体,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物竞天择。”   我不知道他说出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游离,三个生命的失去,似乎刺激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   将最后一批伤员送回宝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次旦大巫上了年纪,整整一夜的操劳已经让他有些扛不住了,可他依然在所有伤员都得到安置以后才回去休息。   说真的,折腾了一整夜,我和梁厚载也累了,唯独吴林,他好像是个根本不知道疲倦的人,料理完伤员以后,他就点了一支烟,一个人去了高墙那边,说是去那边看看情况。   我不太信任吴林,担心他到高墙那边去,说不定是想和炼尸人联络,在他走后不久,我也悄悄跟了过去。   可还没等我走到高墙下,吴林突然从我身旁的一条小路里闪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快,我心中一紧,立刻将手按在了青钢剑的剑柄上。   吴林看了看我手中的剑,又看了看我:“你在跟踪我?”   我也没打算骗他:“嗯,我想看看你要干什么。”   “高墙那边风大,我去吹吹风,”吴林转过身,一边朝着高墙那边继续走,一边问我:“你不信任我?”   我说:“我怀疑你和炼尸人是一伙的。”   我看不透吴林这个人,但我觉得他能看透我,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藏着掖着可能让事情更麻烦。   吴林走在我前面,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耸了耸肩,好像在笑:“正常,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次旦大巫根本没人信任我。”   我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吴林停下脚步,将身子转向了我:“我……算是个佣兵吧,也有人管我们这样的人叫做杀手,嗯,我也比较喜欢这个称谓,因为我喜欢在躲在阴影里杀人,不太喜欢正面交锋,虽然正面交锋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听到吴林的回应,我顿时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是个杀手,我就必须抓住他,将他交给庄师兄了。   另外,他隐藏在冷漠之下的那一份自大也有点让人反感,什么叫正面交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他的对手是二爷,我觉得他的胜算很小。   吴林顿了顿,接着对我说:“我知道你是体制内的人,不过你没有必要将我当成一个威胁。我没有国籍,也没在中国杀过人。”   说完,他又点上一颗烟,朝着高墙那边走了过去。 七百七十四章 又是一座大墓   我不打算再跟踪他了,此时的我已经意识到,不管我如何小心,他都能发现我在后面跟着,在这方面他和刘尚昂一样,都是专业人士。   回到小楼上,我先去二层看了看土司,他已经醒了,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吃东西,在他的眼角上有很大一片淤青,显然是刘尚昂打的。   一见我回来,刘尚昂就有些愤懑地对我说:“这家伙刚才想逃走来着,被我狠狠修理了一顿,我靠,他竟然还想夺我的枪。”   我坐在土司旁边,土司先是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就悄悄挪动了一段距离,离我远一点。   我斜眼看着他,对他说:“老实在这待着,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也算是有立功表现,判刑的时候能判得轻点。”   土司缩在沙发的一角,没有任何回应,好像没听懂我说了什么似的。   我不得不提醒他:“我知道你经常到外面去,敏度都会说汉语,你没有理由不会。我告诉你,别跟我玩花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次土司转过头来了,经过短暂了犹豫之后,他开口说起了汉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跟你有关系吗?别吃了,回你自己房间待着去!”   土司又要开口,刘尚昂直接将狙击枪的枪口对准了他,他没敢吱声,灰溜溜地去了卧室。   等土司关上了门,刘尚昂才凑到我跟前来说:“原来这家伙会说汉语啊,我靠,上次他醒过来的时候一直跟我这装呢,我跟他说话他一句也没回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仙儿和罗菲呢?”   刘尚昂指了指其中一个卧室:“休息呢,这会还没起来。”   我脱了鞋,躺在沙发上,简短地对刘尚昂说一句:“我在这睡会,有人来找的话再叫我起来吧。”   说完我就将头枕在沙发扶手上,没多大功夫就睡着了。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我才醒过来,没人叫我,是我自己醒过来的,当时仙儿就靠在窗户那边朝着外面张望,我坐起身来的时候发出的动静被她听到,她转过头来冲我乐:“醒了呀,你现在打呼噜越来越响了,差点把房顶都震塌。”   我伸了一个懒腰,问她:“你看什么呢?”   仙儿指了指窗外,皱着眉头说:“每次看到那个祭台,我心里就闷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凑到窗前看了看,夜色已深,一小撮月光穿透了迷雾,落在小楼后方的那片空地上,地面上的反光和不远处被阴影笼罩的祭台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视野中,给人一种阴阳交割的感觉。   仙儿说的没错,那个光秃秃的祭台确实会给人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有人在你的心口上堵了一个塞子,使得浑身的血液都无法正常流动了。   罗菲端着一口香气四散的钢锅上了楼,我转身看向她手里的锅子,她则冲仙儿和我笑了笑,说:“听那个叫吴林的人说你们后半夜还要回一趟犀牛泉,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给你弄了点肉汤,先吃点吧。”   我耸了耸鼻子,用力将空气中的香味吸进了鼻腔里,那股香气十分清淡,但又蕴含着一股醇厚的鲜味,有点像鱼鲜,又有点像膻气不重的羊肉味。   “锅里是什么?”我一边说这话,一边快速凑到了桌子那边。   罗菲说:“是当地特产的一种鱼,据说只有土司才能吃。”   她掀开了锅盖,浓浓的香气立刻扑在了我的脸上,让我顿时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感。   仙儿用力嗅了嗅香味,又快速从背包里拿出了金属饭盒,坐在我对面:“我也想吃呢,怎么办?”   我说:“你饭盒都拿出来了,还问我怎么办?这么一大锅我也吃不完,罗菲,你也一起吃点吧。”   罗菲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了四双筷子,这时刘尚昂也从土司的卧房里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了桌子跟前。   他也闻到香味了。   我问罗菲:“这锅汤是谁做的,用料相当讲究啊。”   罗菲:“是那个叫吴林的人做的,我和厚载试过了,没毒。”   这么说,不只是我,罗菲和厚载也无法信任吴林啊。   我接过筷子,从锅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一尝到这醇厚的香味,感受到鱼肉上弹滑的口感,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刘尚昂和仙儿的注意力全都在那锅汤上,只有罗菲察觉到了我的表情变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点了点头:“这是布衣鱼的肉。”   刘尚昂仔细嚼了嚼嘴里的肉片,也附和道:“还真是布衣鱼,你还真不愧是厨子,一口就尝出来了。可老黄家的人不是说,这种鱼只能在水墓里生存吗,怎么出现在深山里了?”   我说:“这就说明村子里有一个水下墓穴,那个墓极有可能也是九大墓之一。”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楼梯那边传来了琐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吴林和次旦大巫就来到了楼上。   看到他们两个我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转移伤员的时候我就对吴林说过,这段时间绝对不能让次旦大巫和敏度到二楼上来,可他怎么还是带着次旦大巫来了?   吴林看到了我,就朝着我扬了扬下巴:“鱼汤的味道什么样?”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这些鱼肉你是从哪弄来的?”   吴林说:“宝顶这边有个冷库,我是从冷酷里找到这些鱼肉的,它们早就被处理过,切成一块一块存放在那了。怎么,这些肉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打算将这里有墓穴的事告诉他,索性换了话题:“你们怎么来了?”   吴林转过身去,对次旦大巫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次旦大巫点了点头,也开口说了些什么。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土司的房门就“呼——”的一声被推开,紧接着我就看到土司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刘尚昂立即起身,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妄动。   如今次旦大巫已经见到土司了,就算我们将土司重新塞回卧室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土司一路疯跑地来到次旦大巫面前,大声嚷嚷起来,次旦大巫看到他之后,先是一阵惊讶,但很快,大巫的脸色就变得非常平静了。   不对,那不是平静,而是冷漠。   看到次旦大巫是这样的表现,我就放心了。   看样子,他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尊崇土司,我想,他作为这里的大巫,极有可能早已察觉到自己接触的那些佛教教义,有很多都是有问题的。   等到土司嚷嚷完了,次旦大巫快速说了一些话,然后就转身下了楼,土司愣愣地看着次旦大巫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朝着土司那边指了指,给了刘尚昂一个眼神,刘尚昂立即会意,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土司的领子,将土司扯回了卧室。   直到被刘尚昂扔进屋里的时候,土司的脸上依然带着错愕的表情。   我问吴林:“刚才次旦大巫对他说了什么?”   吴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土司告诉次旦大巫,说你们是外面来的恶人,还质问次旦大巫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只拘禁了他,却没有拘禁次旦大巫。次旦大巫只是让土司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   说完,吴林又话锋一转:“赶紧吃吧,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你吃饱了就去发电厂。另外,次旦大巫让我嘱咐你,不要带女眷。”   仙儿显得有些不乐意了:“什么叫不能带女眷!”   吴林:“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朝仙儿摆了摆手:“这是当地的风俗,咱们既然到了这,有些事还是得入乡随俗。你和罗菲留下来帮瘦猴,炼尸人有可能还藏在附近,瘦猴没有修为,他一个人应付不了。”   完了我又问吴林:“还有谁参与这次的行动?”   吴林:“我、你,还有次旦大巫,就咱们三个。”   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吴林的眼睛问:“我的另一个同伴也不能去?”   吴林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宝顶这边出了状况,那个姓梁的小子得留下来盯着。其实这次的行动,有你,有我,就完全足够了,可次旦大巫执意要跟着,我只能带上他,没有他我进不了发电厂。”   听他的意思,他进入发电厂,并不是受次旦大巫的委托,而且我有种感觉,他这次回发电厂,其目的也不是要除掉那里的怪物。   我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回发电厂,有什么目的?”   吴林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回答我:“我带来的黑铜盉落在那了,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必须取回来。”   我点了点头,又问他:“宝顶这边出了什么事?”   没等吴林开口,罗菲就在一旁说道:“今天下午又有人尸变,梁厚载怀疑是炼尸人下的手。现在他已经在宝顶做了大阵,用来阻挡外面的尸气越过高墙。”   我说:“有多少人尸变,怎么尸变的?”   罗菲:“有一个重伤员尸变,尸变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之前吸入了太多尸气。厚载说,即便这个人的尸变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依然不能排除是炼尸人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我点了点头,心里头却叹了口气。   这么说,梁厚载确实不能跟着我去发电厂了。 七百七十五章 有人跟踪   吴林简短地说了句:“我和次旦大巫在楼下等你。”,就转身下了楼。   我一直听着小楼中的动静,吴林下了楼梯以后就停在了一楼,没有出去。   鉴于他拥有非常强的侦查能力和反侦察能力,我有理由怀疑他也和刘尚昂一样,有着远超常人的听觉和视力。   有些话我不方便口述,就快速拿出了手机,试了试还有电,就将一行文字打在了屏幕上:“瘦猴,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想办法弄清楚土司是从什么地方搞到布衣鱼的。”   刘尚昂看到屏幕上的文字,冲我点点头,而我则立刻将这条没有发出去的信息删除了。   我快速填饱肚子,刘尚昂将一些压缩饼干和肉干塞进我的背包里,这是有备无患,目前没人知道我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必须储备一定量的食物。   随后我就背着背包下了楼,此时吴林身边也多了一个很大的硬帆背包,他见我下来,立刻将背包背在身上,并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把狙击枪。   看到他手中的枪械,我又一次皱起了眉头:“枪?”   刘尚昂也跟着我一起下来了,他也看到了那支枪,有些惊讶地说:“你这把AS50也是改装过的吧?”   吴林先是对刘尚昂说了句:“看来你也是行家。”,随后又掂了掂手中的枪械,对我说:“你别忘了我的身份,这家伙就是我吃饭的本钱。”   我看了看那边枪,对吴林说:“你这属于非法持枪。”   吴林没说话,将狙击枪背好以后,就转过身去和次旦大巫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又回过头来对我说:“现在就动身吧,次旦大巫说,再过一两个小时那东西就该睡觉了,咱们可以趁着它熟睡的时候将它处理掉。”   在他说胡的时候,次旦大巫就急不可耐地打开了了屋门。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吴林的狙击枪,随后就快速出了门。   似乎是出于某种习惯,吴林的脚步很快,一直走在我和次旦大巫前面,每次我稍稍加快脚步,他就像是有种危机感似的,立即用身子挡住我的去路,几乎是强制性地让我跟在我后面。   他愿意走前面就走前面吧,这种事没有争抢的意义,次旦大巫上了年纪,加上之前已奔波了一整天,行走的速度并不快,我和吴林为了照顾他,只能放慢速度。   离开宝顶没多久,吴林突然将次旦大巫背起来,快速行进了一段距离,在冲进一条小巷子之后,他又十分警惕地躲进了一栋民宅中,凑在窗前朝着外面观望。   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有次旦大巫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吴林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又小声对我说:“有人跟踪。”   果然是这样!   我小声问他:“对方在什么位置?”   吴林摇了摇头:“可能被我甩掉了,等等再说。”   几分钟过去,吴林大概是确定对方没有跟上来,才稍微提高的音量,对我说:“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很怪异,和你有点像。”   我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气息?”   吴林:“你们这些术士身上都有那种气息。”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他所谓的气息,在这里专指念力。不过气息这个词对于吴林来说似乎有着很多不同的含义,他第一次见到刘尚昂的时候,也说刘尚昂的气息和他很像。   我对吴林说:“可能是炼尸人跟过来了。”   吴林皱起了眉头:“你能斗得过他吗?”   我摇头说现在不好说,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了守阳糖,分给了吴林和次旦大巫,并告诉吴林:“如果被邪尸抓伤、咬伤,就把糖含在嘴里。”   吴林将我的话翻译给了次旦大巫,并将次旦大巫的疑问告诉了我:“这是什么?”   我的回答很简单:“糖。”   在这之后,吴林又凑在窗户上聆听了一会,直到确认没有问题了,他才快速推开房门,一个闪身冲了出去。   我带着次旦大巫一起出来的时候,吴林朝着后方指了指:“又跟上来了。”   我说:“只要他现身你就开枪。”   吴林:“还用你说。”   我感应了一下前方的炁场,整条路上都没有尸气,于是催着次旦大巫和吴林快走。   以次旦大巫的身体状况完全无法胜任这样的行动,他没走两步又累了,我只能将背包挎在胸前,又将他背起来,和吴林一路飞奔地来到了靠近犀牛泉的巷子附近。   前几次运送伤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小心,没想到现在的我却要时刻提心吊胆,我不担心吴林,他的身手足够好,我担心是次旦大巫,他的身子骨太弱了,就怕还没等到达犀牛泉就给颠簸散架了。   炼尸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跟踪我们,只能说明发电厂里的东西对他来说也非常重要,而且他也知道,只要跟紧次旦大巫就能进入发电厂。   我问吴林:“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次旦大巫?”   吴林:“我说过了,没有他咱们进不了发电厂。”   我说:“说具体点。”   吴林一边奔跑,一边稳住气息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也维持着比较快的速度,回应他:“没功夫给你解释。”   吴林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发电厂任何人都能进去,但地下室只有次旦大巫能进去,怪物就在那里面。我一直怀疑,那个怪物是人为圈养在那里的。”   我挑了挑眉毛:“人为圈养?”   吴林:“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走到巷子口,我就感觉到有大股尸气正从四面八方朝着犀牛泉那边聚拢,可尸气眼看就要到达广场上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就在广场附近游荡着。   吴林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前方的异常,他虽然感应不到炁场,但还是对我说:“前方有危险。”   我说:“大量邪尸在广场那边聚拢,可问题是它们为什么要朝那个方向聚拢,广场那边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吗?”   吴林:“有一阵很低沉的嗡嗡声,好像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手机震动?是什么人将手机放在了广场上?   我心里正疑惑,就感觉有一条路上的尸气又开始朝着雕像那边移动了。我立即抽出了青钢剑,一早察觉到危险的吴林也端起了狙击枪。   当我们冲出巷子来到广场上的时候,一股来自西北方向的尸气快速朝我们这边移动。   吴林举起狙击枪,将枪口对准了尸气传来的方向,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这么大的雾气,邪尸根本看不见我们,它们是朝着声源的方向移动的,我现在也能听到一阵类似于手机震动的嗡嗡声了。   可走了一段距离以后,我发现尸气依然在朝着我们这边前进,于此同时,正东方向的尸气也开始朝我们这边移动了。   一直跑到防御工事所在位置,我才发现那道用各种家具堆积起来的屏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清理了,大量木制的家具似乎被种碾压过,变成了一对对碎木头,原本四米高的障碍墙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米的高度。   这样一个高度,邪尸是很容易跨越的。   我和吴林对视了一眼,吴林先是看向我,又将视线挪到了次旦大巫身上,随后他就皱起了眉头,将手探向了次旦大巫,嘴上说着:“昏过去了。”   我立即将次旦大巫放下,此时他的身子是软的,眼睛紧闭着,确实昏过去了。   吴林在次旦大巫身上快速摸索了一下,从次旦大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正在震动的手机,手机震动时发出的声音非常微弱,但频率很高,我也是这才明白,我进入广场以后听到的那阵嗡嗡声,就是从次旦大巫身上发出来的。只不过音量太小,我以为声源离我很远。   随后吴林又翻了一下次旦大巫的脖子,就见他的后颈上有一个非常纤细的指印。   这个指印不属于我,不属于吴林,当然也不属于次旦大巫。   有人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袭击了次旦大巫,并将那枚手机放在了次旦大巫身上。   我问吴林:“你也没察觉到?”   吴林的脸色很差:“这下麻烦了。”   我立即扔了手机,吴林在前,我在后,我们两个一起护着次旦大巫跨过了倒塌的障碍墙。   伤员被转移以后,犀牛泉这边变得异常寂静,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还在,吴林的嗅觉好像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他进来以后就捂住了鼻口,眉头紧锁。   不对,我记得前几次他跟着我们来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   快到发电厂的烟囱附近时,吴林松开了鼻口,我就看到他的手掌心有一团乌黑的东西,就像是涂了一层铅。   此时的吴林还是一脸凝重的表情,我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怎么了?”   吴林:“中毒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胳膊上的衣服,抓住肩膀用力一攥,我就看到一根银针从他的肩头慢慢挤了出来。   他伸手拔出了银针,面色沉重地说:“这次碰上高手了。”   我问他:“你怎么样?”   吴林:“放心吧,我的身体机能和正常人不一样,毒已经解了。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无声无息地让我受伤。”   完了他又对我说:“别进发电厂了,里面太暗,咱们进去以后更容易被伏击。”   我问他:“你确定,只有次旦大巫能进入地下室?”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发电厂门前,吴林快速将后背贴在门上,端起狙击枪,枪口对准我们来时走的那条路,一边回应我:“只有次旦大巫能打开那扇门。” 七百七十六章 发电厂   我说:“地下室的环境怎么样?”   吴林:“光线暗、幽闭、狭窄,纵深距离很长。”   我:“你是怎么进去的?”   吴林:“我说过了,除了次旦大巫没人能打开那扇门,我是跟着他一起进去的。”   我说:“除了你和次旦大巫以外,还有其他人进去过吗?”   吴林依然警戒着,嘴上回应我:“土司进去过,除此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我最后问他:“依你判断,袭击你的人是村子里的人还是外来者?”   吴林:“不确定。”   我点了点头:“进发电厂。”   吴林顿时皱起了眉头:“进发电厂?我已经说过了,发电厂里环境复杂,如果对方也追了进去,怎么会很麻烦。”   我说:“但地下室的情况并不复杂,既然很少有人进去,对手极可能对地下室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你进去过,所以,进了地下室,咱们才能占据地利。你不要因为着了对方的道就认为对方厉害,看到被压毁的防御工事了吧,对方一定提前得到消息,知道咱们要来,所以提前做了一些布置。”   吴林依然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过了片刻才问我:“你有什么计划?”   我问他:“你会制作陷阱吗?”   吴林:“当然会,我是专家。”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我要引敌入瓮,你配合我。”   在我们两个啰嗦的空当里,迷雾中已经能看到邪尸的身影,它们离我们很近了,我就算不开天眼都能感觉一阵阵铺面而来的尸气。   这种数量的邪尸,单靠一把狙击枪是挡不住的。   吴林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立刻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发电厂的铁门。   我立刻背起次旦大巫,闪身钻了进去,吴林进门之后就将铁门反锁,还拿了一个铁锹过来,用力顶在门后。   最后吴林又凑到门上聆听了一会,才回过身,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黑暗中,加上他的脚步声很轻,当他和我拉开一点距离以后,我就彻底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了。   这时候邪尸已经来到了门前,它们没有智商,到了门口就开始毫无规律地乱撞。借着月光,我回身看了看那道门,在邪尸冲撞下,它已经快速变形,估计再有个两三分钟就要被顶开了。   原本是不打算轻易用术的,可我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次旦大巫,快速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在门上贴了一张封魂符。   封魂符一出,但凡是靠近铁门的邪尸就会顷刻耗光尸气,前面的邪尸倒下,后面的邪尸过不来,铁门不再受到邪尸的冲击,门外也稍微安静了一些。   实际上尸气并不完全来自于外面,发电厂内部也有尸体盘生,门被撞响之后,那几道尸气已经朝着我这边靠近了。   我还没忘记,敏度曾说过,两个头人曾带着人进过发电厂,但因为遭遇到了“那个东西”,除了两个头人以外,其他进入发电厂寻找物资的人全都变成了邪尸。   鉴于吴林一直说只有次旦大巫才能开启地下室的大门,所以我猜测,地下室应该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吴林口中的怪物就是从那里溜出来的。目前谁也不能确定那只怪物在什么地方。   可吴林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的身手虽然厉害,但毕竟没有修为,如果他口中的怪物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邪祟,他万一在黑暗中和那东西遭遇,肯定要遭殃。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啪”一声脆响,紧接着我的头顶上方就有黄光闪烁,过了几秒钟,光线趋于稳定,我才看清楚在七八米高的房顶上有一排吊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发电厂的大部分区域。   也不知道坐落在这里的发电机有多少个年头了,虽说被保养得还可以,但还是透着一股尘封的味道,吊灯在轻微地晃动,连接各种机械的粗大金属管子上反折着不安定的光泽,那是一种带着颗粒,看起来非常陈旧的光泽。   站在这个一个环境中,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管道和仪表,我突然有种回到了蒸汽时代的错觉。   吴林此时就站在一个金属架子上,在他身侧的墙壁上镶着一个老式的电灯开关。而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还有几具邪尸正慢慢朝我们这边靠近。   这些邪尸的样子和外面的不太一样,他们在尸变的时候,身体结构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看上去十分臃肿,或者说肌肉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极度的强壮让它们看上去非常笨重。大概是由于在尸变的时候只有肌肉出现了增生现象,皮肤和骨骼都没有变强,以至于这些邪尸的外皮有大量被撑裂的痕迹,行动的速度也非常缓慢。   吴林好像根本不把这些邪尸放在眼里,他从架子上跳下来的时候,有一只邪尸伸手去抓他,他只是避了一下,然后就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吴林来到我跟前,指了指西墙上那堵金属质的大门:“地下室就在那边,不过得等次旦大巫醒过来以后咱们才能进去。”   我问吴林:“除了这个门,地下室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吴林说:“有一个很窄的通风管道,看样子那只怪物出来过,这里的邪尸都是它的‘杰作’。你最好别靠近那些邪尸,它们虽然速度慢,但力气非常大,只要被蹭一下就是伤筋动骨的重伤,狙击枪的子弹都打不穿它们身上的肉。”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封魂符,一边问吴林:“你说的那个怪物到底长什么样?”   吴林摇了摇头:“不一定,我见了那玩意儿两次,每一次都不一样,它好像一直在变化。”   “你和次旦大巫是在灾难爆发以后来的吗,为什么到这里来?”   吴林:“你的问题真多。我第一次是为了修理这些老器械到这来的,第二次是为了取回我的黑铜盉,两次,我都见到了那个东西。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的外形和霸王花差不多,第二次见它的时候,它就变成一堆会动的肉泥了。第一次是灾难爆发前,第二次是灾难爆发后。我说的够具体了吧,你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说:“我要搞清楚藏在这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吴林:“那你搞清楚它是什么了吗?”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尸鬼,我小时候曾见过一只完全成型的尸鬼,它可以千变万化,很难对付。理论上来说,尸鬼在成型之前应该会经历几种不同的形态,有点像一些昆虫的变态发育,它们最初始的形态和普通邪尸没有区别。”   吴林盯着我看了好一会,随后皱起了眉头:“千变万化?你是神话故事看多了吧。在你之前我也见过不少术士,不过但凡能说这种话的,不外乎都是江湖骗子。”   我笑了笑:“吴林,你见过术士施法么?”   吴林说:“见过,不就是弄几个人偶,在上面钉几根钉子嘛。”   “那是最低级的术。”我一边说着,一边用两指夹起封魂符,甩腕将它掷向了离我们最近的邪尸。   封魂符在空中划过一道长线,笔直地贴在了十米开外的邪尸身上,它身上的尸气在一瞬间被驱散,随后就倒在了地上,尸体开始由内部腐烂,腐臭味离开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吴林看着倒地的邪尸,闷闷地问我:“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灵符。”   吴林摇了摇头:“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上面的白光,还有你身上刚才也出现了白光。不对,那好像也不是光,像是很亮的雾气,又好像是附在你身上的水。”   这些年经常使用番天印,导致我的念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白色,可吴林根本没有任何道行,他怎么看到我身上的念力的?   难道他也是天生天眼吗,我试着感应了一下他天灵盖上的灵韵,和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没有天眼,为什么能看到我的念力?   我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头绪,但还是应了吴林一句:“那是我的念力。”   没想到吴林听到我的话之后,脸色莫名其妙地沉了下来,他嘴上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原来他没有骗我,真的有那样的人。”   我问他:“你说什么?”   吴林沉默了一会,随后就扯开了话题:“什么时候进地下室?”   我想了想,问他:“在这个发电厂里,有没有比较容易藏人的地方?”   吴林说:“这地方到处都能藏人,你是担心那个炼尸人已经进来了吧,放心吧,这地方我检查过了,除了咱们没有人进来。”   我说:“跟踪咱们的不是那个炼尸人,他是个修者,我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念力,可是次旦大巫被袭击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吴林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那时候我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还有那根毒针,如果有人攻击我,不管他在什么位置、离我多远,我一定能感觉到,可刚才我没有任何知觉就中招了,这太不正常了。”   我甩出几张封魂符,镇住了朝我们靠过来的几具邪尸,接着对吴林说:“次旦大巫脖子上的指印太细,不像是人类的手。”   吴林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一直跟着咱们的东西根本不是人。”   我说:“非但不是人,也不是任何活物。这东西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炁场,才能在咱们面前无声无息的行动。”   “不是活物?”吴林眉头紧皱地说:“那还能是什么东西,是邪尸?不对,邪尸身上也有气息。”   我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仔细看过次旦大巫脖子上的伤,确确实实是淤伤,也就是说那个东西是有实体的。”   吴林似乎无法理解“实体”的含义,他摸了摸额头,但没多问。   我的意思是那东西不是鬼物。   这时候吴林又说话了:“那现在怎么着啊,你想怎么办?”   我问他:“发电厂有几个出口?”   吴林:“就这一扇门。”   我说:“等次旦大巫醒过来咱们就进地下室。”   吴林又问了我一句:“是不是越早进去越好?” 七百七十七章 黑暗长廊   我点头:“嗯,进去以后,你最好能在里面做一些陷阱。”   听到我的话,吴林二话没说,快速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根银针,对准次旦大巫的左腰用力扎了下去。   原本还在昏迷状态的次旦大巫顿时急喘了一大口气,气流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发出了一种非常嘶哑的声音:“呃——”   在这之后,他呼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双眼大睁,嘴里快速穿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水,脸色也变得通红。这一看就是打了肾上腺素的症状,而吴林手里却只有一根实心的银针。   吴林将针收回背包,又腾出一只手来慢慢拍打着次旦大巫的后背。   过了一会,次旦大巫的呼吸和脸色就恢复正常了,吴林摸了摸他的胸口,大概是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才对次旦大巫说了几句话。   次旦大巫用了几秒钟时间回神,随后也转过头,对吴林说了些什么。   我感觉次旦大巫现在的状态并不太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吴林看到了我的表情,对我说:“放心吧,我刚才只是短暂激活了他的经络,过一会他就没事了。”   我问吴林:“这样做有副作用吗?”   吴林点头:“折寿。”   次旦大巫扶着墙边慢慢站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似乎感觉没有大碍了,又对吴林说了一些话。   吴林朝我扬了扬下巴:“去地下室,你对付邪尸有一手,走前面。”   我也没跟他废话,又摸出了几张灵符,就朝着西墙那边走了过去,途中有邪尸靠近,我就甩手扔一张封魂符镇了。   来到那扇金属的大门前,次旦大巫立即拿出钥匙,依次打开了挂在门上的七把锁,我发现这些锁的排列方式应对了北斗七星的星象。   在次旦大巫开门的时候,我问吴林:“地下室里除了怪物还有别的东西?”   吴林说:“还有一些物资和硬通货,里面有不少金条。”   换句话说,这个地下室就是土司的秘密仓库了?怪不得吴林认为那只怪物是认为圈养的。   估计就是土司命人将它养在这里,让它来保护那些财物的。   我让吴林问次旦大巫,地下室里的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吴林直接告诉我,是三年前的一个行商人带来的,但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室里,那个行商来了没多久就走了。   说完这些,吴林先是沉默了一会,随后又对我说:“对了,听次旦大巫说,那个行商好像叫罗中行。”   罗中行?   这三个字一出现,我心里顿时一紧。   他口中的这个行商,不会是和十全道人重名吧?不太可能,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早几年的时候梁厚载就推测小天山这边有一座大墓,如果罗中行要集齐阴玉,确实有可能到这里来。   我又问吴林:“确定那个行商已经走了吗?他当时进了村子?”   这时候次旦大巫已经打开了大门,吴林先是跟他说了几句话,随后又对我说:“次旦大巫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起那个行商来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次旦大巫也看着我。   我对次旦大巫说这件事很重要,可能关系到村子的存亡,吴林翻译了我的话。   次旦大巫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话,等他把话说完,吴林就向我翻译:“次旦大巫说,这个行商确实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这个村子的,他好像和土司很熟,被村民发现以后,土司不但没有将他赶走,还好酒好饭地招待了他,他待在这里的那段时间总是四处游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次旦大巫一直认为那个叫罗中行的人很危险,也是在大巫的要求下,土司才将那个人送走的。”   说到这,次旦大巫又对吴林说了一些话。   吴林继续翻译:“次旦大巫说,罗中行来的时候曾带了一块很奇怪的肉,罗中行说那东西很厉害,谁能操控它就等于操控了天地,还曾建议土司将它留下来饲养。所以次旦大巫也怀疑,地下室的东西就是由那块肉变成的。另外,次旦大巫刚才还提到,罗中行在村子里的时候还收了一个徒弟。”   “收了一个徒弟?谁?”我立刻问次旦大巫。   吴林在和次旦大巫交流片刻之后又对我说:“是一个叫仁青的单身汉,他是土司家的人,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土司。这里的历代土司都是不婚育的。次旦大巫说,那个罗中行临走的时候好像给了仁青一些嘱托,但他也不知道罗中行嘱托了什么。”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一直潜藏在村子里的那个炼尸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仁青。   我又问吴林:“那个仁青现在也在宝顶吗?”   吴林点头。   仁青,如果这家伙真的是炼尸人的话,他不但在修行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而且还得到了十全道人的传承。   我不知道一个平常人在三年时间能修得多高的道行,但我知道,但凡是十全道人能看中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吴林问我:“你在想什么,还进地下室吗?”   我点头:“进,抓紧时间把这里的事解决了,咱们得尽快回宝顶。”   这一次吴林没有翻译我说的话,次旦大巫就用力拉了一下门把手,让大门完全敞开了。   在这扇门的对面,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壁,那面墙好像也是用金属打造的,连上面的蚀斑都给人一种十分厚重的感觉。   门和墙之间只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两者之间什么都没有。   次旦大巫走到那面墙壁前,在上面摸索了一阵子,我问吴林:“他在干什么?”   吴林很简短地回应我:“找机关。”   没多久,次旦大巫就停了下来,他用手敲了敲墙壁,厚实的墙面上顿时传来了空洞的“咚咚”声。   在这时候,次旦大大巫从腰包里取出了一把小刀,用力将自己的手指尖划破,让血液溅在刚刚他敲击过的地方。   其实在来时的路上我就发现次旦大巫的手指尖上有很多伤痕,看样子每次他来到这面墙前的时候,都要做同样的事情。   咔、咔、咔……   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如同齿轮转动的脆响,刚开始声音出现的频率很低,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变得越来越紧凑、越来越急。   几秒钟之后,我见到墙壁猛地颤了一下,紧接着它就开始滑动,并传来了非常刺耳的摩擦声。   我和吴林同时堵上了耳朵,次旦大巫好像听不见那阵噪音似的,他一个人站在快速滑动的墙壁前,我从后面看到他腮部的肌肉在快速抖动,似乎正在念诵某种口诀。   直到墙壁完全滑开,一个幽深而黑暗的长廊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相信这条长廊就是吴林口中的地下室了,阴暗、幽闭,纵深距离很长,它完全符合以上三个特点。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在长廊的深处有一股很精纯的尸气,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尸鬼身上特有的那种尸气。   可在墙壁没有滑开的时候,我却完全感应不到这股炁场的存在。   回想起在乱坟山古墓中遭遇的种种,我忍不住问次旦大巫:“这面墙是用玄……乌铁做的吗?”   等次旦大巫念完了咒文,吴林就将我的话翻译给了次旦大巫,次旦大巫说他不知道这面墙是用什么打造的,只知道它和发电厂的地下室一样,两千年前就有了,只有大巫家族里的人才能移动他。   两千年前就有了么?   我又仔细看看墙壁对面的景象,可以很负责地说,和墙壁相连的,就是一条非常古老的人工隧道,只不过隧道两侧的墙壁被挖开,做成了一间间储藏室。   我在想,这也许是一条墓道,而在墓道的底部,也许就连着古墓。   我问次旦大巫地下室的末尾有什么,次旦大巫说,沿着地下室走几百米,尽头是一个用光滑的石头堆砌起来的房子,过去房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怪物却将那个地方占据了。   鉴于那栋房子里很可能有和古墓相连的通道,就算里面没有邪祟,我也有必要进去看看了。   吴林从距离我们最近的储藏间里拿了几根火把出来,他一边将火把点燃,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进去吧。”   他在紧张,像他这样一个心理素质远超常人的杀手竟然开始紧张了。   次旦指了指滑开的墙壁,对吴林说了一些话,吴林回过头来对我说:“次旦大巫问你,需要关上这扇门吗?”   我想了想,点头。   开门和关门一样麻烦,次旦大巫又一次划破了自己手指,将指尖血撒在了墙面上,墙壁开始慢慢地闭合,吴林端起了狙击枪,非常警惕地警戒着。   我的视线一直落在移动墙那边,既然之前袭击吴林和次旦大巫的东西拥有实体,那它只能从这个地方进来了。   我知道地下室还有一个通风管道,但那家伙应该不会从通风口进来,它能在次旦大巫的脖子上留下淤痕,就说明它的身体是坚硬的,不可能像尸鬼那样随意变形,不太可能穿过通风管道。   听吴林的意思,这里的通风管道应该是十分狭窄的。   直到墙壁完全闭合,吴林才来到我身边,对我说:“没有异常。”   我点了点头,问他:“你在紧张?”   吴林没说话,只是举着火把向前走。   我让次旦大巫跟在吴林身后,而我在最后方跟着,三个人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不知道吴林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紧张,他走在前面,我看到他的肩膀都会时不时地颤一下,这太不正常了,虽说和他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刘尚昂拿枪对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怎么刚进这个地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同时我也留意到,他一边走,还会特别去留意两侧储藏间,受到他的影响,我也时常朝那些储藏间里观望,大部分储藏间里都是一些堆叠起来木箱子,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泛着亮光的东西,那应该就是吴林提到过的金条。   除此之外,这些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没有任何异常,精纯的尸气一直在深处徘徊,其他区域都没有任何邪气。 七百七十八章 藏在黑暗深处   当尸气的源头离我们还有三四百米的时候,吴林的身体突然软了一下,他斜着靠在墙壁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快速走到他身边,即便是在这种没有自然光的情况下,我依然能看出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在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吴林似乎变得非常虚弱,即便靠着墙,他的身子还是一点一点地向下滑,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   我伸出手去扶他,想问问他怎么了,可次旦大巫却走上来拉了我一下,我转头看向次旦大巫,就见他冲我摇了摇头。   吴林闭上了眼睛,慢慢调整着呼吸,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在努力适应身体的不适。   等呼吸渐渐平稳了以后,他快速睁眼,从背包里抽出一根银针,丝毫没有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后背,当他将针拔出来的时候,上面沾满了血。   可吴林也因此恢复了正常,他揉了揉头自己的太阳穴,长吐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我有点担心地问他:“你刚才怎么了?”   吴林沉了沉气,反问我:“你听说过四重空间吗?”   我不解:“四重空间?”   吴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向我解释,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大概是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才端起枪继续前进。   从头到尾,次旦大巫都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慌乱,他好像早就知道吴林会突然变成这样,也知道吴林有办法自救。   我越发觉得,吴林这个人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还要复杂,次旦大巫也是。   又走了三四百米,吴林停了下来,他甩动手臂,将火把扔向了前方。   刚才我一直以为前面就是一片光线无法照耀到的黑暗区域,直到他将火把扔过去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用不反光的黑曜石建起来的石室,想当初我在东北老黄家也见过这样的黑曜石。   火把落地的一刹那照亮了某个形态复杂的影子,那是个活物,它一察觉到火光就快速移动到了黑暗之中。   那东西就是尸气的源头。   吴林先是端着枪朝屋子里瞄了一会,完了又对我说:“你对付这种东西比我有经验,你来打头阵。”   我快速走到队伍最前方,从兜里拿出两张封魂符,分别贴在了吴林和次旦大巫的背上。   吴林皱着眉头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里面的东西千变万化,它有可能变成你和次旦大巫,有了这张灵符,我至少不会误伤你们。”   吴林:“如果它变成了你呢。”   我说:“你只要看到我就别开枪,我向你出手你也别反抗。”   说完,我就快速钻进了石室。   这个完全由黑曜石垒砌的屋子非常大,我在里面扫视一圈都没有再次看到那个影子,但我知道他就在我前方一百五十的地方。   在我寻找它的时候,它似乎就匍匐在暗处,冷冷地盯着我。   要对付尸鬼,正统罡步是最有效的手段,可正统罡步带来的星力场只能覆盖十米左右的区域,它现在离我太远了,如果走重罡,覆盖范围是够大了,可威力太小,不但镇不住它,还会消耗我大量的念力。   要干掉它,就必须靠近它。   之前看到有人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放着好好的番天印不用,非要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把这件大杀器祭出来。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查克拉”严重不足,基本上每天只能催动两到三次番天印,如果是完全催动,一天大概只能催动一次。其实这件事我在前面已经影射过,但没有具体说明。   加上今年我已经用过一次大空术,所以,如果我在对付其他邪尸或者尸鬼的时候就动用了番天印,而这时候炼尸人有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由于念力消耗过大,可能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当年大禹在炼制番天印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用户体验,以至于我一度认为番天印根本就是一个无生产日期、无质量合格证、无生产厂家的三无产品。   其实这么说的话,它好像真是个三无产品。   “吴林,你那还有其他照明设备吗?”我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从刚才开始尸鬼就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出现了,但它一直暗暗地藏着,这说明它的智商很高,至少在感应到黑水尸棺的炁场之后,它选择了暂时蛰伏。   吴林回应:“只有信号弹。”   这家伙没有准备电灯,说明他极少会在墓穴中活动。   我一边从怀里摸出灵符,一边说着:“正前方一百五十米左右,朝那个位置扔一颗信号弹。”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身后传来了闪烁的红光,紧接着,那道红光越过了我的头顶,朝着前方飞了过去。   借着那朵颤颤巍巍的红光,我能看出吴林扔出去的信号弹比手榴弹要大一些,过去听大伟说,他们部队里有个人能将手榴弹扔出102米的超长距离,如果102米就算是超远距离了,那一百五十米呢?   吴林毕竟不是仉二爷,他的身体素质虽然强悍,但还没有完全脱离正常人类的范畴。   就在我担心信号弹无法到达预定位置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嘭”一声巨响。   是枪声,吴林手中的狙击枪在开枪的时候,声音比刘尚昂那把枪大多了。   这阵声音刚出现,我就看到闪烁的红光附近擦出一道火星,随后红光就突然拔高了一段距离,向前移动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枪声也没有让尸鬼移动,尸气还是停留在前方一百五十米的位置。   信号弹落地的时候好像撞到了金属,发出刺耳锐响,而我也在这次撞击的间隙看清了躲在阴影里的尸鬼。   那就是一大团附着碎壳的烂肉,在红光闪耀时,它似乎在剧烈地喘息着,快速地膨胀和收缩,而那上面的壳被受到红光的照耀,也反出了一层柔亮的金属光泽。而在这坨肉的边缘还有一些类似于钳子的物体,它们都被壳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破了壳的大螃蟹。   我刚看清它的样子,身后又是一声枪响,这一次吴林瞄准的是尸鬼本身,枪声过后,我看到那坨烂肉被打破了很大一个缺口,但它也因此感觉到了威胁,快速离开了红光照亮的区域。   我将天眼完全开启,立刻感应到尸鬼朝着右侧挪动了一段距离,但离开光照范围之后,它又停了下来。   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只尸鬼还没有完全成型,而且在这个地方,它的行动似乎受到了一些限制。   “吴林,别急着开枪!”   我这么喊了一声,得到的不是吴林的回应,而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吴林和次旦大巫都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他们的脚步声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移动的。   于此同时,我隐约感觉到脑袋里微微疼了一下,心智也跟着有些乱了,于是默念三尸诀,将心神稳住,心神一稳,头疼也消失了。   我顿时反应过来,这只尚未成型的尸鬼有着某种影响心智的力量,吴林和次旦大巫此时都有可能受到了影响。   次旦大巫我不怎么担心,但我担心万一吴林被尸鬼控制,那我可就碰上大麻烦了。   先不说吴林的贴身搏斗非常厉害,关键他手里还有狙击枪。   不行,必须尽快将尸鬼结果了。   我沉下一口气,快速感知到尸鬼所在的位置,它离开了光照区域以后,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停了下来。   鉴于吴林有可能向我开枪,我扔了火把,只身在黑暗中慢慢地摸向了尸鬼的位置。   嘭!   远处的角落里果然又出现了枪声,我不知道这一枪是打向哪里的,回头看了看我扔在地上的火把,又看了看次旦大巫遗落的那支火把,火焰还在安静地燃烧着,吴林似乎并没有向火光所在的位置开枪。   在这之后,我听到次旦大巫在用力地呼喊着,我听不懂他语言,但我能感受到喊叫声中夹杂的恐惧。   我推测,此时的吴林和次旦大巫应该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幻象。   由于我事先在他们身上贴了封魂符,因此我知道两个人的精确位置,吴林身上的封魂符灵韵在三百米外的八点钟方向,次旦大巫在四点钟方向,他与我之间的距离也在三百米左右。   我假设他们两个现在正紧贴着墙壁,快速计算出这个石室的横向宽度应该在八百米左右。   尸鬼又一次移动了,它的速度非常快,只一个瞬间,我就感觉尸气和我拉开了二三十米的距离,它移动了将近一百米,随后我就听到了两阵怪异的撞击声,一阵沉闷,一阵尖锐。   它应该也走到底了,当它身上的软肉碰到墙壁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坚壳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则相对尖锐。   横向距离八百米,纵深距离二百五十米到三百米,面积如此巨大的石室,若想不因承压而崩塌,里面必然会有很多立柱子支撑。   但我暂时还不确定这些立柱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在这次移动之后,尸鬼又陷入了停滞状态,而吴林那边也不早不晚地响起了枪声。   这一枪打在了什么东西上,我听到身侧不远处传来了石头崩碎的声音。   吴林肯定是看到了幻象,而幻象的不确定性也让我无法预测他朝什么方向开枪,但我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我很有可能会被误伤。   如今已经掌握了周围环境的大体状况,也看清了尸鬼的样子,我不敢再耽搁,抽出青钢剑、摸出一打封魂符,就朝着尸鬼所在的方向飞奔。   尸鬼一直没有移动,我顺利地来到了它的面前,当时我感觉它好像是睡着了,或者在一段时间内无法移动,就甩动手腕,将一张封魂符掷向了它。   我不知道它的底细,也不敢贸然靠近,这一下只是试探。   没想到眼看封魂符就要贴在那堆烂肉上的时候,尸鬼却闪开了。   周围是一片漆黑,信号弹的红光和远处的火光根本不足以将这里照亮,我看不到它,但我能清晰地感应到它身上的炁场,在天眼的视野中,封魂符的灵韵还差十几厘米就能碰到它的时候,尸鬼身上的精纯尸气在一瞬间向右挪动了三四米的距离,正好避开封魂符上的灵韵。   速速太快了! 七百七十九章 死胡同   它避开封魂符以后,又以极块的速度朝我扑了过来,当时我和它的距离也就是不到十米,它到我跟前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我也没废话,直接抡圆了青钢剑,猛力向前斩去。   就听“当”的一声微响。   青钢剑的剑锋先是碰到了某个十分坚硬的时候,接着剑身上就传来了轻微的摩擦里。看来青钢剑斩破了尸鬼那坚硬的外壳,直接将它身上的某个部件给切下来了。   经历了一瞬间的短暂交锋,尸鬼再次和我拉开了距离,这一会它退了很远,就移动速度而论,估计就算是仙儿也未必能追得上它。   不过我留意到,尸鬼在后撤的途中折了个弯,避开了我之前扔出去的那张封魂符。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背包里大概有四百多张封魂符,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我完全可以用这些封魂符限制尸鬼的行动。   由于它身上已经长了硬壳,不可能再从通风管道逃走,如果它离开这个石室,进入我们之前走过的那条隧道,由于地下室的大门已经被关闭,我只要用封魂符堵住石室的入口,要抓住它也是迟早的事。   石室的整体面积在二十万到二十四万平米之间,而从刚才尸鬼的移动轨迹上看,它只要和封魂符的距离超过五米,封魂符就无法对它造成影响了。也就是说,每张封魂符的灵韵覆盖面积只有七十五到八十平米之间,我只少需要三千张封魂符才能在这个大空间中将尸鬼的行动路线完全封住。   可我手中只有四百张封魂符,还真不一定能限制住它。   加上吴林和次旦大巫目前情况不明,他们两个接下来的行动根本无法预测。   我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当前的形势,越发觉得要抓住尸鬼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时我又想起了当初师父曾用封魂符镇住了蛟骨上的阴气,蛟骨上的炁量很大,封魂符之所以能镇住那股阴气,是因为符箓上的灵韵顺着蛟骨四处蔓延,最终覆盖了整个蛟骨,一次来压制大范围的阴气的。   但要想让风魂的灵韵大面积扩散,就想要合适的媒介。封魂符本来就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炁场、魂魄的灵符,所以炁场、魂魄,也可以成为它的传播媒介。   想到这里,我立即进入思存境界,踩出了重罡,绵薄的星力在数秒钟之后降临到了这个硕大的空间中,以我现在的道行,让星力遍布整个大空间并不是太难的事。待星力稍微稳定了一些,我又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注入地面。   黑水尸棺的炁场一遇到星力瞬间散开,沿着星力蔓延的方向慢慢铺洒开来。   没多久,黑水尸棺的炁场就占据了整个空间,但由于覆盖面积太大,这样的炁场无法对尸鬼身上的精纯尸气造成太大的伤害,起初尸鬼感应到黑水尸棺的炁场之后,还快速地移动,想要躲避,可随后它就发现这股炁场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就在距我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等到星力散去,黑水尸棺的炁场依旧弥漫在整个大空间中,我取出一张封魂符,在上面加诸了念力,又将它贴在地面上。   封魂符的灵韵立刻顺着土壤中的炁场快速扩散,这一次,封魂的炁场覆盖了将近三百平米的范围。   这样的范围在我看来依然不够大,但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开始朝着尸鬼的方向靠近,一边走,一边设计着行走的路线。   走了没多远,我果然遇到了一根粗壮的石柱,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见,但黑水尸棺的炁场沿着石柱爬了上来,我也是感应到了炁场才知道那里有一根柱子。   后来我索性闭上了眼,将天眼完全开启,凭借一双天眼,我“看”到的全是一股股随着气流微微浮动的炁场,这些炁场附在地面、墙壁和石柱上,将整个空间的详细轮廓展现了出来。   我越发确定这个石室在过去就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墓室,那些石柱上有大量的浮雕,由于炁场呈现出来的轮廓比较模糊,我不知道那些浮雕的具体内容,只知道它们的纹路似乎十分复杂,在整个空间极左的尽头,还有一个形状和棺材相似的物体,但棺盖好像被打开了。   在这个大空间中,石柱的分部范围非常不规则,此时尸鬼就藏在其中一根柱子后面。   我像埋雷一样将十几张封魂符贴在了地面上,确定石室的整个中央区域都被封魂符的灵韵覆盖了,我才改变路线,快速靠近尸鬼。   我的想法是在石室中制作一个被封魂符灵韵包围起来的“死胡同”,如果尸鬼不移动,这个死胡同的尽头就在整个空间的最左侧,也就是靠近棺材的地方,如果它中途移动,我就设法将它逼到信号弹掉落的地方去,那里不但有信号弹的红光,还有我扔下的火把。   随着我放置的封魂符越来越多,尸鬼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它开始试探似地慢慢移动,每一次移动的方向都和我防止封魂符的方向方向。   但我发现它不管如何变化位置,都绝对不会朝着正对次旦大巫的方向移动。它好像在小心地规避着次旦大巫,即便次旦大巫离它非常远。   它在忌惮次旦大巫么,可三个人最中脆弱的次旦大巫到底有什么好忌惮的。   我改变了思路,逼着它朝次旦大巫的方向行进,可尸鬼依然不会朝着正对着次旦大巫移动,即便这样一来它时常会进入封魂符灵韵的覆盖区域,渐渐地,尸鬼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它已经被我逼入了被火把照亮的死胡同里,四周的封魂符灵韵让它放弃了继续逃窜,我撒开脚步快速靠近它,同时凝练念力,做好了走罡的准备。   在我距离尸鬼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借着火光,我就看到它的快速收缩了一下。   我以为它要扑上来,当下不敢犹豫,立刻踩出了罡步。   步罡踏斗、三步九迹,一套罡步走下来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可当星力坠落,尸鬼的样子已经发生了变化。   之前它就像是一个破了壳的螃蟹,软塌塌的粘肉从破碎的壳中挤出来,像心脏一样勃勃跳动,可是现在它却收起了裸露在外的软肉,破碎的硬壳严丝合缝地合并在一起,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黑黝黝的硬石头。   之前我已经斩断了它的一根钳子,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竟然强行将那只断钳卸了下来,在钳子被卸掉的伤口处又以极快的速度长出了一层硬壳。   尸鬼全身都被这样的硬壳包裹了起来,完全没有死角。   星力落在它的硬壳上,就像是光线碰到了镜子,竟然被反射了出去。   这是我头一次碰到这么怪异的事,星力连成型的尸鬼都能镇住,可对于这只尚未完全成型的家伙竟然不起作用。   被硬壳反射的星力朝我这边袭了过来,我直接拿出番天印,让星力落在了印面上。   由于番天印还没有进入“祭”的状态,只能将袭来的星力挡开,却无法将其吸收。   尸鬼的身上壳看似光滑,实际上表面有着大量的小坑,星力落在那些小坑上以后,反射的方向就变得无法预测了。   我只能快速让番天印达到祭的状态,同时施展随身术,那些朝我袭来的星力一部分被番天印吸收,一部分被我吸收,等到罡步引来的星力快要消散的时候,我立即将番天印的“祭”状态中止。   正常来说,强行中断“祭”会让我遭受很大的反噬,但因为我身上有星力的加持,但“祭”被中止的时候,我的念力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是聚集在我身上的星力在反噬作用下被瞬间消耗殆尽,这样一来,随身术同时被破除,我也不用承受这种术法带来的副作用。   星力一除,尸鬼的壳又一次裂开,软肉从硬壳的间隙里露了出来。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虽说刚才它的硬壳反弹了星力,但磅礴的星力依然对它身上的尸气造成了影响,如果估计不错,它暂时无法像刚才那样快速移动。   我抽出了青钢剑,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加诸在上面,一剑刺向了尸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凭这一剑就能将尸鬼处理掉了。   可就在我前踏一步,将青钢剑刺出去的时候,头顶上方突然传来“嗤嗤啦啦”的一阵细响声。   那声音很空旷,带着回声特有的尾音,我立刻反应过来,在我头顶正上方就是通风管道,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里爬出来。   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知道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炁场。   是那个袭击了次旦大巫和吴林的家伙!   虽然它身上没有炁场,但黑水尸棺的炁场已经弥漫了整个空间,在它出现的一刹那,我头顶正上方的炁场就被冲出了一个很小的缺口。   我立刻放弃了攻击尸鬼的念头,快速闪避,同时抽出三张封魂符,朝着炁场被冲破的地方掷了过去。   有两张封魂符偏离了目标,但还有一张贴中了那东西。   它落地的时候,我借着火光看清了它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真的不相信这样的东西竟然会动。   九节鞭,那玩意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用一根根骨头串成的九节鞭,它在落地的时候还发出了一阵散碎的哗啦声。   落地之后,它就像条蛇一样快速在地上挪动,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现在知道次旦大巫脖子上的淤痕是怎么回事了,那根本不是指痕,而是骨鞭……姑且就叫骨鞭吧,那是骨鞭的勒痕。   在我将精力放在骨鞭上的空当,尸鬼看准了时机,快速从我脚下闪过,也没入黑暗中了。   骨鞭上被我贴了一张封魂符,封魂符的灵韵蔓延了它的全身,我闭上眼,单靠天眼来感知周围的情形时,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大体轮廓。   明明不是活物,可它的行为模式却像极了一条蛇,现在它就潜伏在距我二十米的地方,一半的身子盘在地上,另一半身子直立着,就像是一条仰着头朝我这边观望的眼镜蛇。 七百八十章 暂时联手   这东西比尸鬼麻烦,我必须先把它处理掉。   刚开始我能这么想,是因为我以为这根骨鞭和尸鬼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两者大概不会联手,而是各自为战。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这边刚准备踩罡,尸鬼就以极快的速度朝我撞了过来,而当我反手一剑斩向尸鬼的时候,就感觉骨鞭上的封魂符灵韵在快速朝我靠近,在天眼的“视觉”中,我看到附着在骨鞭上的封魂符灵韵快速颤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骨鞭的正数第二节喷了出来。   我立即反应过来,从那里喷射出来的东西就是那种十厘米长的银针。   没等将青钢剑完全挥砍出去,我就猛一个俯身趴在了地上,落地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蹭着我的脸颊飞了过去。   这是尸鬼和骨鞭的第一次配合作战,两者非常有默契。   骨鞭是没有生命的,他能够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肯定是有人在操控,尸鬼有心智,而且智商很高,它能和骨鞭合作,就说明操控骨鞭的人和尸鬼有着某种类似于同盟的关系。   或者我可以这么说,操纵骨鞭的炼尸人同样也是尸鬼的主人。   这种推测完全说得通,因为仁青是罗中行的弟子,而尸鬼又是罗中行带来的。   没等我想太多,骨鞭那边又发射了第二枚银针,我无法很好地判断银针的走向,只能快速蜷缩在地上,就地滚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在我移动的时候,尸鬼又朝我这边扑了过来,我只能在半道顿了一下身子,快速朝尸气涌来的方向斩出一剑。   骨鞭的银针没有击中我,而我由于出剑不够快,也没能击中尸鬼。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早晚要中招,不是被银针射中,就是被尸鬼撞翻,以尸鬼的速度,加上它身上还有大量的硬壳,我只要被它蹭一下估计就站不起来了,而骨鞭射出来的银针则带着毒。   单凭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应付当前的情况。   嘭!   就在这时候,远处又传来了吴林的枪声,这一枪似乎击中了石室的顶部,因为后方出现了碎石坠落的声音。   现在我急需一个帮手,吴林是最好的人选。   “吴林!”我大喊一声,同时快速出剑、后退,驱开尸鬼的同时避过了骨鞭射过来的毒针。   吴林没有回应我,但我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噪响,那好像是瓶瓶罐罐碰撞时发出的动静。   我又试着叫了一声:“吴林!”   这一次回应我的是枪声,子弹打中了我附近的石柱,崩飞的石头打中了骨鞭,以至于从它那射出来的第四根毒针失了准头,没能飞向我,而尸鬼也没有抓住机会攻向我。   吴林这一枪应该是没有准心的,他能打中离我最近的那根石柱纯属巧合。   不过我两次喊他的名字他都有不同的回应,至少说明他现在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沉了沉气,将三尸诀大声念了出来。   没有别的办法了,保护传承不外流已不是我当前最首要的任务。   骨鞭又朝我这边甩来的银针,我快速闪到了石柱后面,并朝着尸鬼方向甩了一张封魂符,在我念诵三尸诀的时候,吴林那边又传来了别的动静。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判断他在干什么了,只要他有动静,就说明他能听到我的声音。   骨鞭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它似乎想绕一个圈,寻找可以击中我的射击位置。   之前为了将尸鬼引入死胡同,我在附近贴了不少封魂符,我仔细感应了那些封魂符的位置,快速设计好行动路线,在骨鞭移动到我的侧面的一瞬间,我在地上快速打了个滚,它的银针又没能射中我。   随后我就爬起来,朝着吴林所在的方向飞奔,在奔跑中我刻意朝封魂符所在的位置靠拢,尸鬼的聪明成了它追击我的障碍,由于它不敢靠近封魂符,我得以将大部分精力用于躲避骨鞭射过来的飞针。   它每次只能射出一枚飞针,躲避起来并不算太难,问题在于它在找准了位置之后,射速就变得非常快了,平均两三秒钟就能发射一次,我每次避开飞针的攻击之后,都要快速调整好姿势,以防在后面的飞针飞过来的时候无法躲避。   我疲于应付、疲于奔命,但一直没有停止念诵三尸诀。   直到我和吴林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百米以内的时候,吴林突然喊了一声:“你把什么东西引过来了?”   这家伙总算是醒了。   他那边话音才刚落,我身后又飞来了一根银针,我因为能感觉到骨鞭身上的炁场变化,得以提前避开。   可那根银针……好像是朝着吴林那边飞过去的。   我怕吴林躲不开,就朝他喊了一声:“小心!”   接着就听到吴林那边传来“当”的一声锐响,那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银针?”吴林嚷了句,不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他在自言自语。   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了吴林身边,其间骨鞭又发射了几次银银针都被我躲开了。   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吴林的动作,只能感应到他身上的封魂符灵韵,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我快速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衣服,扯着他退到了石柱后方。   吴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之前袭击咱们的就是那家伙?”   骨鞭正在调整位置,寻找攻击我们的角度,尸鬼正小心地避开我的封魂符,朝我们这边移动。   我问吴林:“你能现在能摸准它的位置吗?”   吴林:“它身上有气息了,但我只能判断出它的大体位置。之前袭击我们的就是那个东西吗?”   我说:“就是它,我在它身上贴了符……过来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骨鞭又发射了一根银针,我赶紧躲闪,吴林那边则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银针和什么东西撞击之后擦出了一点火花,借着一瞬间的火光,我看到了吴林脸,他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   火光很快散去,我问吴林:“你把针挡开了?”   吴林:“勉强能挡开。”   我说:“能凭借银针的移动路径判断出那东西的位置吗?”   吴林沉默了一会才回应我:“应该可以,但有难度。”   我说:“你对付它,我去对付尸鬼。”   说完,我就地翻了个滚,这时候又有银针飞过来,吴林那边先是传来了碰撞声,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没打中!”吴林嚷嚷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我不能在耽搁时间了,从刚才开始我就已经察觉到,尸鬼为了追逐我,已经进入了封魂符形成一个小包围圈,我现在只要将包围圈的出口堵上它就跑不了了。   时间不等人,我俯着身子一阵猛冲,直接冲到了包围圈唯一的出口处,在那里贴了一张封魂符。   从我离开吴林到贴下这张灵符,骨鞭发射了六枚银针,只有前两枚是针对我的,后面的都没有朝我这边飞过来,看来吴林已经将它死死缠住了。   只不过从刚才到现在吴林那边都没有传来枪声,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尸鬼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一个百平米左右的小区域内,我只要将更多的封魂符撒在这片区域内,就能将它的行动路线彻底封死。   嘭!   就在这时候,吴林那边传来了枪声,骨鞭上的封魂符灵魂出现了大面积的散乱,看来他这一枪命中了,但没有彻底卸除骨鞭的战斗力,因为在这一枪命中之后,骨鞭上又发射出了银针。   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考虑吴林那边的事,必须集中精力对付尸鬼。   虽说从交手至今,尸鬼看起来一直被我压制,但我心里清楚,对付这样的邪尸,掉以轻心可是会没命的。   我一边感知着尸鬼移动的方向,一边在地面上投下封魂符,它一直在设法避开我、避开封魂符,可越是这样,它就越是容易将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周围全是封魂符的灵韵,随着我不断地围追堵截,尸鬼最后的活动区域只剩下了一片巴掌大的小地方。   我快速冲过去,对着尸鬼挥起了青钢剑。   必须先用青钢剑斩碎它身上的硬壳,我才能用罡步将它镇住。   原本我以为,只要限制了它的移动区域就很容易砍中它了,可惜我错了,在我挥剑的时候,它快速变化着形态,我劈砍的时候,它就变成细细的一条,或者是变成扁扁的一片,让我无法砍中;我用剑刺它的时候,它会提前判断出剑锋的落点,扭动着身子完美地避开。   它为了避开青钢剑,直接冲进了封魂符灵韵覆盖的区域,我这才发现封魂符其实无法压制住它,只不过它进入灵韵覆盖区之后行动会变得迟缓一些,可即便这样我依然砍不中它。   每次我感觉青钢剑眼看就要击中它的时候,它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这让我心中无名起火,连脚步和剑路都跟着乱了。   吴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过来,他嘴里喊着我听不懂话,很显然,这番话是对次旦大巫说的。   我也是这时候才感觉到,次旦大巫身上的封魂符灵韵正以很快的速度朝我这边靠近。   不用猜我也知道吴林在说什么了,他是在警告次旦大巫不要乱动。   可此时的次旦大巫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   吴林虽然不是修行圈的人,但他的职业决定了他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精神力都比常人强很多,三尸诀能唤醒他,却不一定能唤醒次旦大巫。   而且吴林清醒过来以后我就没再念诵过三尸诀,那个时候次旦大巫还没醒。   之前,次旦大巫一直好好地待在石室的角落里,现在怎么突然朝我这边跑过来了?   吴林又在喊:“保护好次旦大巫!”   我一边对着尸鬼出剑,一边应声:“腾不出手来了!”   吴林先是骂了一声“槽”,接着又喊:“我抓住那东西了,可是打不中它!”   抓住了可是打不中?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回了一声:“扔过来!它一落地你就开枪!”   说话间,我已经沉下心神,快速进入思存状态。   我听到身子侧面传来了一阵风声,骨鞭破空而至,在它落在我脚边之前,我踩出了罡步,星力如期而至,也就是骨鞭刚落在地上的时候,就被星力的重压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上。 七百八十一章 空棺   我赶紧向前跑出三四米,刚才我走罡的时候,尸鬼已经和我拉开了三四米的距离。   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身后的什么东西,我没心思去管,来到尸鬼跟前就刺出了青钢剑。   其实我早就料到了,即便在星力的重压下,全身都被硬壳覆盖的尸鬼应该还是可以移动,可当它真的再一次避开剑锋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一阵火大。   这东西怎么这么难缠!   想当初我师父镇压成型的尸鬼,都没有像我现在这么费劲。   不过此时的尸鬼好像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快速移动,在避开我的青钢剑之后,它又开始朝没有被星力覆盖的地方移动,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跟上去又是一剑,它又是猛地一闪,闪开了。   我刺不中尸鬼,次旦大巫却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了,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喊:“别过来!”   吴林一边朝我这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我听不懂的话,可次旦大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他跑进了星力覆盖的区域,就算尸鬼不把他怎么样,沉重的星力也能把他的老胳膊老腿给压骨折了。   可他终究还是冲进过来了。   当时他的一只脚踩在星力场边缘的时候,尸鬼的一小部分身子已经冲出了星力场,而我就紧跟在尸鬼身后。   我想,在那一个瞬间,尸鬼和次旦大巫应该有过非常短暂的交流。   我也不确定那能不能算得上是一种“交流”,只是在尸鬼和次旦大巫擦肩而过的时候,它身上出现了一种让我感到非常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温和、平静,就像是青钢剑在我手中时给我的感觉一样,或者说,就像是一件宝物见到了自己的主人,身上的气息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了似的。   在那一个瞬间,尸鬼竟然停止了挪动,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好的就会,毫不犹豫地上前,一剑砍在了尸鬼的硬壳上。   我砍中了,这一次尸鬼完全没有闪避。   硬壳被破,星力立刻灌入了那些软肉中,只眨眼间的功夫,尸鬼身上的炁场就被冲散,它真的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软肉,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腐烂。   现在次旦大巫就站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虽然光线很暗,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封魂符就停在那里。   吴林朝这边跑的时候顺手捡起了地上的火把,他来到我跟前,用火光照了照次旦大巫的脸,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次旦大巫的脸上带着十分失落的表情,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浊泪。   联系到刚才尸鬼给我的感觉,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问吴林:“他这是怎么了?”   吴林看了看地上的尸鬼,叹了口气,对我说:“次旦大巫的女儿死了。”   我看看次旦大巫,又看看正在腐烂的尸鬼:“女儿死了?”   吴林点了点头:“这家伙的体内融合了拉珍的灵魂,她是次旦大巫的女儿。”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我盯着吴林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尸鬼不是罗中行带来的吗?”   吴林说:“次旦大巫的女儿死得很惨,所以死后就变成了恶魔,那个叫罗中行就是打着除魔的名义来的,他让这东西吸走了拉珍的灵魂,就算是除魔成功了。次旦大巫曾说过,他一直都知道拉珍的灵魂还没有消逝,它就被囚禁在这东西的体内。”   怪不得刚才尸鬼会给我那样的感觉,想必拉珍在见到父亲的一刹那,短暂地恢复了神智。   而次旦大巫之所以在迷失神智的状态下快速冲向这里,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拉珍的魂魄有消逝的危险。   我不知道这样解释说不说的通,但听完吴林的话以后,我觉得这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我问吴林:“次旦大巫现在醒了吗?”   吴林的声音显得很疑惑:“什么意思?”   我说:“你和次旦大巫刚才都被控制了,期间你还开了好几枪。”   吴林愣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着:“怪不得……”   他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就换了语言,对次旦大巫说了些什么,次旦大巫没用用语言回应他,只是点了点头。   吴林转过头来对我说:“醒过来了。”   说完,他就将火把塞给了我,而后转身走向了黑暗深处。   吴林应该是去找他的黑铜盉了。   我将视线转向了次旦大巫那边,他正低头盯着尸鬼,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   过了三四分钟吴林就回来了,我看到他的背包侧兜比来的时候鼓了很多,就朝着他的背包扬了扬下巴,问他:“东西找到了?”   吴林冲我点头:“找到了。现在出去吗?”   我说:“你先到地下室走廊去捯饬一下吧,炼尸人极有可能从那个位置进来,我去那边看看。”   一边说着话,我抬起手来,朝石室的左侧指了指,在那里有一口开了盖的棺材,但光线的覆盖范围有限,吴林看不到它。   吴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头问我:“如果咱们不把地下室的门打开,炼尸人就不可能进得来吧?”   这不是废话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么聪明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但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说:“那就不着急了,我跟着你一起行动。”   我问他:“为什么跟着我?”   本来我还想在后面补上一句“你不信任我?”,可回头一想,他本来就不信任我,我问了也白问,再说我也不信任他,于是就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吴林给我的答案是:“在这种地方活动,你比我有经验,我和次旦大巫跟着你,活下来的概率会大一些。虽说那只尸……什么来着?”   我说:“尸鬼。”   吴林接着说:“虽说尸鬼已经被你解决了,可谁也不能保证这里不会出现其他的突发状况。”   不得不说,吴林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个石室很可能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墓室,在这样的古墓穴里,确实很容易碰上不干净的东西,虽说尸鬼被除,但谁也不能保证在我无法感知到炁场的地底深处没有别的东西,更没人能保证那些东西不会突然钻出来。   考虑到次旦大巫的安全,我最终还是同意让吴林随着我一起行动了。   我有种感觉,吴林身上虽然处处透着危险的气质,但就目前来说,他还算是一个比较可靠的盟友。   这一次我走在前方,吴林走在最后,次旦大巫被我们夹在中间。   朝着棺材方向走的途中,我看到了被子弹打成两截的骨鞭,于是蹲下身子,将它捡了起来。   吴林在后面提醒我:“你小心点,那玩意可能还能动。”   不用吴林说我也会小心的,我试着掂了掂骨鞭,发现有一些节肢很轻,好像是中空的,有一些则很重,里面应该是装满了银针。   有一个节肢被打断,火光照射过去,正好能照亮它的内部,我就看到里面纹刻了很多看不懂的咒文。   由于目前我也无法解释这根骨鞭到底是以什么作为动力的,只能暂时认定它之所以能动,和这些奇怪的咒文有关。   可如果是咒文催动了它,为什么这些咒文上没有念力、灵韵,也感知不到任何炁场呢?   我问吴林:“我记得你说,抓住它了,但打不中它,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林:“你仔细看看它的末端。”   我将手里的半截骨鞭提起来,仔细看了看末端的节肢,就看到上面有一道道划痕,好像是很细的钢丝划出来的。   吴林说:“我是用钢线套住它的,本来想靠着这种方式束缚住它,可它不停地扭动,我根本无法命中。”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将骨鞭扔在地上,随后又举着火把,继续朝着石室左部移动。   几分钟以后,我终于来到了那口棺材前。   它就是一口普通的石棺,里面空空荡荡,没有骸骨,也没有陪葬品,棺盖不翼而飞。   我围着这口石棺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吴林问我:“你要找什么?”   我摇了摇头,问他:“这里为什么有口棺材?”   吴林说:“哦,土司为了奖励设计这个发电厂的人,就将他葬在了这里。这口棺材就是那个设计者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算什么奖励?那个人的尸体呢?”   吴林:“在这个村子里,平民死后尸体只能扔进河里喂鱼,只有王族的人才能合着棺椁入土。设计这个发电厂的人是个平民,土司给了他这样一口棺材,还保留了他的尸身,对他来说就算是最好的奖励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见过他的尸体,不过那时候他的尸体就只剩下一半了,想必是尸鬼将他当成了食物。”   虽说吴林给出的解释都算得上圆满,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给我的这些理由都有点牵强。不对,也不是牵强,而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或者是他的话语中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的地方。但我一时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头、不自然。   我又问吴林:“不是说尸鬼的食物是煤吗?”   吴林:“确切地说,它的食物是碳,人体中富含的碳元素也是它的食物。”   我接着问:“你为什么对尸鬼这么了解?”   吴林:“我对那东西一点都不了解,这些事都是罗中行告诉土司,又由土司转告次旦大巫的,而后又由次旦大巫转告给我,上一次我来的时候,次旦大巫希望我能将尸鬼除掉,才将这些信息告诉我的。尸鬼在吃了碳以后,还会在每天夜里发电,而这间石室将它发出来的电储存了起来,传递给了电厂里的机器,所以在灾难爆发后这么久,宝顶那边依然能用上电。”   我想了想,问了吴林最后一个问题:“设计发电厂的人是什么来头?”   这一次吴林摊了摊手:“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曾问过次旦大巫,什么的人能设计出这样一个发电厂,可次旦大巫说,那个人的身份是村子里的秘密,他虽然知道一些内情,但不能说出来。另外,次旦大巫曾向我透露,这个发电厂建于十年前。” 七百八十二章 炼尸人失踪   那些用于建造石室的材料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可问题在于,一个居住在村子里的人,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能从未见过电灯、电线,甚至没有见过机械,也就绝对不可能组建起这样一个发电厂,而且还利用了眼下这间石室。   这个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他非常熟悉这些黑曜石的特性,并极可能经常出入这个地方;第二,他必然和外界接触过,而且进修过和电力、机械、工程学有关的课程。   换句话说,他一定是个外来者,而且对村子里的情况非常了解。   我对吴林说:“你问问次旦大巫,除了能在这里保留一口棺椁,土司还给了他什么样的奖励?”   吴林:“什么意思?”   我说:“你直接将我的原话翻译给次旦大巫就行了,另外告诉他,这件事很重要,极可能关系到整个村子的存亡。”   吴林和次旦大巫简短交流了一下之后,对我说:“另一个奖励就是,让他的儿子成为王族成员。”   我直接对次旦大巫说:“可除了他的儿子,他的其他血亲都不能进入王族,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儿子有了后代,依然会被打回平民的身份。”   吴林将我的话翻译给了次旦大巫,随后冲我点头:“次旦大巫说,你说的都对。”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仁青不结婚的原因,他不是为了继承土司的位子才这么做的,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后代无法成为王族的成员。”   吴林:“你是说,仁青就是设计者的儿子。”   我点头:“虽然我没见过罗中行,但我太了解这个人了,这个人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他不可能选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帮他寻找大墓。仁青早就认识罗中行,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在进入村子以前就是罗中行的人。”   吴林狠狠皱了一下眉头,问我:“这个罗中行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我想了很久,最后给出了两个字:“恶人。”   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吴林解释罗中行的事,难道我要告诉他罗中行是个活了三千年的人?   况且我也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么多。   吴林的注意力也很快就从罗中行的问题上挪开了,他又问我:“现在咱们干什么,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说:“你在地下室走廊里布置好陷阱,让次旦大巫打开大门。”   吴林没再废话,一边举着火把朝走廊那走,一边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大捆钢线。   虽说我进来的时候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可如今骨鞭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我知道炼尸人有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从我进入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至今,炼尸人一直没有抛头露面,这说明他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他用骨鞭来试探我和吴林,如果我们拿他的骨鞭没有办法,他一定会杀进来,可骨鞭失去了动力,他少了一手后招,出现在我面前的几率就不大了。   可几率再小他还是有可能进来,所以,我也还是打算碰碰运气。   吴林似乎也预感到了炼尸人不太可能出现,他来到长廊以后就问我:“如果那家伙不来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来,出去以后我就在宝顶那边摆阵,先把村子里的邪尸镇住再说。”   吴林:“既然有办法处理村子里的邪尸,为什么一直不出手?”   我说:“起初是怕炼尸人见风向不对逃出村子,他这是炼活尸,我必须抓住他,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会不会做同样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他不会轻易离开。”   吴林拉开了钢线,在长廊中布置起来,他忙了一会又问我:“你想过没有,既然那家伙的目的是寻找大墓,为什么又要弄出这么多邪……”   我提醒他:“邪尸。”   吴林:“为什么他要让村子里的人都变成邪尸呢,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样?”   我摇头:“这件事我想过,但没什么头绪。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吴林在地上钉了长钉,将钢线一圈一圈地绕在上面,嘴上说着:“什么事?”   我说:“你作为一个外来者,为什么会说当地人的语言?为什么次旦大巫会找上你,要修理发电厂,不是应该找维修工人或者工程师来吗,可你是个杀手。”   吴林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头来对我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之所以到这个地方来,不是次旦大巫请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说话的时候,吴林还朝次旦大巫那边看了一眼。   我问他:“你是误入此地,还是故意找来的?”   吴林:“当然是刻意找来的,几年前,我在梦里见到了这个地方,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像有一股力量一直在牵引着我,让我将找到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使命。你可能不信,这里的语言,我也是在梦中学会的……有时候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梦,它太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非常真实。”   听到他的话,我又想起了栖身在老羌寨里的假王大富,他也曾经历过相似的梦境,先是幻听,然后是幻视。   我对吴林说:“也许是幻觉呢,先是幻听,然后是幻视。”   吴林看着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你也知道四重空间的事?”   我说:“这是你第二次提到这个名词了,四重空间到底是什么?”   刚刚吴林看我的时候,虽然他刻意眯起了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期待,但当我讲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眼中的期待就瞬间被击溃了。   他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和我不是一路人。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说:“我现在怀疑你也是罗中行那边的人。”   吴林:“我不认识他。”   说完,他就继续忙着布置陷阱了,我没想到这次的谈话会突然陷入这样的僵局,见他不再说话,我也会没再说什么。   可过了一会,吴林又主动开口了:“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次旦大巫就预见了我的到来,而且他也知道我能修理发电厂的故障。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既然能预言出这么复杂的事,为什么没有预见这场灾难呢?”   我看了看次旦大巫,可次旦大巫显然不知道吴林对我说了什么,见我朝他那边看,还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问吴林:“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次旦大巫有问题?”   吴林耸了耸肩膀:“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是这么一听。”   在这之后,吴林就彻底不再说话,转进在走廊中布置起来。   他布置陷阱总共花了两个小时,次旦大巫打开大门以后,我们又在这条长廊里等了足足四个小时,其间偶尔有邪尸进来,都被我一一镇了,可炼尸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渐渐地,我开始担心宝顶那边的情况,虽说梁厚载他们几个实力都很可靠,但联想到庄师兄曾经说过的那番话,我心里就变得特别忐忑,三个人无法像现在这样一直聚在一起,是说仙儿和罗菲会出事吗?   不只是我,在这个地方待得时间长了,吴林也变得有些局促不安,在长廊里待到第四个小时的时候,他的身体又一次出现了状况,这一回他还是浑身发软,靠在墙壁上半天缓不过劲来,最后还是用银针扎中了背上的穴位,才渐渐恢复过来。   虽然吴林嘴上不说,但我大概能猜得到,他患有非常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我感觉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就对吴林说:“炼尸人不会来了,咱们回宝顶。”   吴林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离开发电厂,我们还是按照原路返回,回到雕像所在的那个广场,从四处聚集过来的尸潮完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一次我也没再啰嗦,直接走了一套重罡。   重罡的特点是星力场覆盖范围非常大,但也因此导致力场被稀释,落在每一平米上的星力都有非常微弱,这样的星力无法镇住尸鬼,但对付这些普通的邪尸却是绰绰有余。   当邪尸在星力的压制下一个个倒下,并快速腐烂的时候,吴林和次旦大巫同时朝我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吴林问我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身上好像突然长出了七支腿,身上还一股一股地冒白光。   对于吴林能看到我的念力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没有天眼,没有道行,却能看到尚未具化成型的念力,这种事完全违背常理,就好像男人分娩一样。   我问吴林在其他人身上还看到过这种不正常的光芒吗,吴林说次旦大巫身上也出现过,但比我的淡很多。   连次旦大巫身上那一点点微薄的念力他都能看到,这就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了。   从犀牛泉回到宝顶,一路上我镇了不少邪尸,但村子里的邪尸数量上万,我镇住的千百只邪尸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好在仙儿和罗菲都没出什么事,我刚一下高墙,她们两个就迎了过来,询问我发电厂那边的情况。   我知道她们两个是担心我,接着询问的机会看看我有没有受伤,一直到了土司栖身的小楼,我才将发电厂的种种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当时梁厚载和刘尚昂在,敏度和仓嘉也在。   村里人不知道罗中行是干什么的,可敏度却知道一些和罗中行有关的事,也知道葬教的一些信息,听他说,这些信息他都是从瓦阿那里听来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瓦阿经常往我刘师叔的牧场那边跑。   当敏度听说仁青是罗中行的弟子时,立刻让人去寻找仁青。   结果在预料之中,仁青消失,和他同住一屋的另外两个人都死在了卧室里,两人的脊椎骨全都被抽走,后背上留下了血淋淋的巨大伤口。   这一下,我终于知道地下室的骨鞭是怎么来的了。   而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敏度也在梁厚载的帮助下查清了瓦阿违逆土司的原因。   表面上看,瓦阿是在自己的女儿被选作山神祭品后,才与土司决裂的。可事实上,土司之所以将瓦阿的女儿选为祭品,完全是为了要挟瓦阿。因为土司曾下令让瓦阿秘密处死敏度,可是瓦阿却抗命了。 七百八十三章 秘杀令   其实在土司下达这个命令之前,瓦阿就察觉到土司要对敏度不利,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频繁地和我刘师叔来往,原本只是想打听我的下落,可由于我在组织里的身份特殊,加上前段时间组织里一直在查内鬼的事,刘师叔不可能将我的行踪或者联系方式透露给瓦阿。   瓦阿想让我们提前来小天山接走敏度,但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他又不能将自己的目的直接告诉我刘师叔。   最终,我们来到了这里,见到了敏度,却来晚了一步,没能救下瓦阿。   这些信息都是土司亲口透露的,应该没有作假的成分。   敏度说,他在小天山待了这么多年,和瓦阿亲如兄弟,他从未想过,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瓦阿竟然是受土司之命埋伏在他身边的杀手,而土司大概也不会想到这一代的瓦阿竟然愿意为了敏度而违抗土司的命令。   正常来说,瓦阿只有在每年的冬天才能离开小天山,那时候他要进入夜冢查探情况,也没有机会和外界接触。但瓦阿和地藏墓在命理上有着特殊的共鸣,他每次进入地藏墓,通过触摸那里的石壁就能知道墓穴在一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也正是因为瓦阿看到了我们在地藏墓中的训练过程,以及镇压夜魔的那段经历,让他认定了我们这些人一定能救出敏度,甚至能改变村子的现状。正因为如此,他才刻意和刘师叔取得了联系。   刘师叔的出现,让瓦阿在外面的世界也有了自己的人脉,虽然这一道人脉没有发挥过太大的作用,却成了他与我们联络的唯一纽带。   敏度说,按照村子里的规矩,瓦阿是不能随意离开小天山的,可当他发现瓦阿在一段时间里经常消失的时候,却没有制止瓦阿。因为瓦阿每次回来,都会告诉他很多外面世界的情况。从那时候开始,敏度越发向往外面的世界,但他不知道,此时的他已经深陷危险之中,土司就要对他祭起屠刀了。   半年前,土司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向瓦阿下达了秘杀令,却没想到瓦阿竟然抗命不遵。   后来就有了土司用瓦阿的女儿来要挟瓦阿,逼迫瓦阿就范。   可冥冥之中,似乎一切自有天意。   就在献祭即将开始的前一夜,又有一个人背叛了土司,这个人就是次旦大巫。   作为村子里的大巫,次旦掌管着土司送来的祭品,他知道那个祭品就是瓦阿的女儿,也知道瓦阿一定会在当晚悄悄潜入村子。   果然,瓦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了次旦大巫面前,而次旦大巫满足了瓦阿的请求,调换了祭品,他偷偷将瓦阿的女儿送出小天山,又让瓦阿穿上了祭品的衣服,准备在第二天将瓦阿送给山神。   只不过次旦大巫也没想到瓦阿还留了后手,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长刀,直等到山神降临的那一刻,他决定放手一搏。   更让次旦大巫和土司没有想到的是,瓦阿竟真的杀死了山神。献祭的时候次旦大巫和土司都在,瓦阿几乎是一瞬间就干掉了山神,没等其他人回过神来,他就逃出了祭台。   土司发动了全村的人追捕瓦阿,这场大追捕整整持续了三天,最后的结果是伤了三十多个村民,却依然让瓦阿逃了出去。   次旦大巫没有详细吐露那次大追捕的经过,不过我想,那时候的瓦阿在大部分时间里应该都在东躲西藏,村民们能见到他的机会不多,不然的话也不能只伤了这么点人。   没人知道瓦阿后来去了哪,也没人知道瓦阿的女儿去了哪里。   听敏度说,驻守小天山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瓦阿和他的女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让我感到无法理解的是土司为什么要提前对敏度下手呢,以瓦阿和敏度的关系,也不可能将敏度向往外面的世界这件事告诉土司。   而次旦大巫也说,土司并没有培养下一代敏度的接班人。   为了搞清楚这些事,我也曾试图撬开土司的嘴巴,可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于提前下达秘杀令的原因,土司的回应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仙儿在他身上种下了梦魇,也依然无法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仙儿说,有人在土司的魂魄中加持了很强的禁咒,她的梦魇根本无法对土司造成影响。   我猜测这一层禁咒应该是罗中行加持在土司身上的,又问土司,他和罗中行到底是什么关系,土司一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可以用暴力的手段制服土司,却无法用暴力的手段来审问他,这是组织上的规定,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刑讯逼供。而吴林在取回黑铜盉以后,似乎就对村子里的事完全失去了兴趣,他除了偶尔帮我翻译一下当地人说的话,不再参与我们的任何行动。   原本我还想借吴林来撬开土司的嘴,但看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就知道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   就在我以为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在当天晚上,土司主动提供了一条和仁青有关的线索。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线索吧,土司说,祭台中央原本有一个猴头大小的圆石,只要按照一定的规律转动那块石头就能召来山神,但在灾难开始后,那块石头就不知所踪了。   我靠在二楼窗户上朝着祭台那边观望,就看到祭台中央确实有一个半球形的凹槽,此时的凹槽里已经空空如也。   土司嘴上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是担心仁青已经拿走了那块石头,借此招引更多山神进村。   虽说目前我们已经可以基本确定,土司也是罗中行那边的人,不过看起来,这位土司和仁青的关系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和谐。   刘尚昂将土司押回了卧室,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回到了一楼,梁厚载和罗菲在村子巡视了一遭,我下楼的时候他们正好进来,敏度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   梁厚载看到我不停地揉太阳穴,就问我:“怎么愁成这样?”   我问他们:“次旦大巫和吴林去哪了?”   罗菲回应我:“他们搬进了高墙附近的一幢房子,次旦大巫见到被仁青残杀的那两个人以后,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是主动要求搬过去的,那里离仁青住过的屋子很远。”   我点了点头,又对梁厚载说:“厚载,我现在总有一种……特别别扭的感觉,就跟吃错药了似的。”   梁厚载给自己到了一大杯水,然后就一脸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我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我接着说:“你说,次旦大巫为什么非要去发电厂不可呢,这件事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边我刚说完话,敏度就显得有些紧张了:“你在怀疑次旦大巫?”   梁厚载接过了话茬:“他确实很可疑,你想想,如果不是他带着道哥去了发电厂,仁青就没有机会对同室的两个人下黑手。”   敏度:“为什么这么说?”   梁厚载说:“我去看过那两具尸,在他们的身上有少量的念力残留,换句话说,仁青在抽出他们的骨头之前,曾在他们施了某种术法。道哥是天生天眼,只要方圆十里内有人施术,他立刻就能所有察觉,所以说,如果道哥当时在宝顶,仁青是没有机会下手的。”   敏度说:“可左有道不是说,第一个被骨鞭袭击的人就是次旦大巫吗,后来它又偷袭了吴林,却没有偷袭左有道呀。”   梁厚载咂了咂舌:“确实,仁青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将道哥当成他的主要对手,这一点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可不管怎么说,次旦大巫身上还是有疑点的,我建议你也不要完全信任他。”   敏度看着梁厚载,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犹豫,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扯开了话题:“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敏度说:“都按照你的吩咐准备好了,不过我们这可没有糯米,梁厚载说也可以用青稞代替。”   我坐在沙发上,随口应了声“青稞也行”,随后就闭上了眼。   太累了,我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一下,到了寅时还要去高墙那边布阵。   午夜十二点钟,梁厚载将我叫醒,罗菲则靠在楼廊那边招呼我上楼吃饭,而此时的敏度和仓嘉已经在一楼开了灶。   之前我就嘱咐过敏度,让他这几天先不要上二楼,对于此,他表现得十分配合。   来到二楼,刘尚昂和仙儿已经准备好了碗筷,我朝土司的卧室那边瞄了一眼,发现门外上了锁。   我朝门口那边扬了扬下巴,问刘尚昂:“又加了两把锁?”   刘尚昂点头:“土司自己要求的,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就总担心有人要杀他。”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仙儿递来了碗筷,而梁厚载掀开了锅盖,布衣鱼汤的香味立刻从锅口荡了出来,让人不由地口齿生津。   梁厚载一边给自己盛上鱼汤,一边对我说着:“今天下午我和罗菲在村子里巡查的时候,顺便查了查仁青的底细。”   “查到什么了?”   梁厚载放下手里的碗:“这家伙的确不是原住民,他和他父亲都是从外面来的,听村里人说,仁青的父亲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并不会说当地的语言,可仁青不一样,自打他来到这里的那天开始,就能用当地人语言进行正常交流,甚至于当地人常用的一些谚语他都会说。”   我用手指抵着额头,稍作思考,而后对梁厚载说:“难道仁青和吴林一样,也曾梦到过这个地方?”   梁厚载点头:“确实是这样,仁青曾对当地的村民说,他无数次梦到过这个地方,另外,在他刚来到这里的事,还经常提到一个词……”   我插嘴道:“四重空间?”   梁厚载:“吴林也说过这个词汇吗?”   我说:“不止一次说过,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吴林之所以到这里来,好像是要寻找和他一样的人,知道这个词汇的人。”   梁厚载点了点头:“听村民说,仁青之所以来到这里,起初也是为了寻找‘同伴’。而且在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直称自己为‘幸存者’。” 七百八十四章 三具尸体   “你和罗菲巡视的时候,敏度也跟着吗?”   “跟着,我们需要他来当翻译。道哥,你说,这个所谓的‘四重空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无奈地摇头:“连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别说我了。对了,说起吴林,他身上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他没有道行,没有念力,却能看到我身上的念力,不光是我,次旦大巫身上那边微薄的念力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会有这种人?他也是天生天眼吗?”   “他没有天眼。”   “那就怪了,”梁厚载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个村子处处透着诡异,很多事都完全违背常理啊。”   我点了点,没再说什么,闷头吃着饭。   吃完饭,已经是临晨一点多了,离寅时还有两个小时,我到土司的卧室里看了看,这家伙睡得很熟,客厅的光线透过门缝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土司的卧室是四面封闭的,要想进去必须走正门,我特意嘱咐刘尚昂一定要看好土司,绝对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刘尚昂冲我笑了笑,让我放心。   仙儿和罗菲在收拾碗筷,我则拉上了梁厚载,来到了高墙附近。   紧挨高墙的民宅只有两户,此时夜深人静,两户人家都已经熄灯就寝,其中也包括吴林和次旦大巫住的那间房子。   本来我还想找吴林询问一些事情,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入睡了。   可当我来到高墙上的时候,却发现吴林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抽着烟,他的视线一直望着天空,仿佛能看穿迷雾,一眼望见夜穹之上的月亮和星光。   光是听脚步声,吴林就知道来人是我,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天空,嘴上却问:“你怎么来了?”   高墙上还有四个人在巡逻,他们都是当地人,听不懂汉语,我也就没再顾忌什么,直接问吴林:“你和仁青有过接触吗?”   吴林吐了嘴里的烟屁股,冲我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说:“你一定和他很熟。”   吴林:“算不上熟。那家伙心术不正,虽说他和我一样都是幸存者,但我很讨厌他。”   我问他:“四重空间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林朝我摆了摆手:“这不重要,既然你没有领教过它的厉害,最好不要去了解它的本质,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我无法理解吴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他也没打算向我解释什么,只是说:“所有幸存者之间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电感应,我有预感,仁青还会回来的。”   我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吴林朝我摊了摊手:“那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默默地点燃,又对着迷雾笼罩的天空出起了神。   我和梁厚载在高墙上待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手表的时针过了三点整,我们才从墙垛下方找到了敏度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开始摆阵。   一小把青稞、七根白烛、村民身上的碎衣服、一瓶清水、一打用来代替纸钱的草纸。   我先在一半草纸中注入念力,并将它们混合着村民的碎衣服点燃,然后将七根白烛按照北斗七星的星位摆好,在每根蜡烛附近撒一点点青稞,最后点燃剩下的一半草纸,并含一口清水,分七次将它吐在燃烧的草纸中。   要确保每次吐水,都能让火势小一半,七口水吐完,草纸也燃尽了一半。   在这之后,我踩出一套重罡,梁厚载则拿出金包骨,开始施展巫术,从外界引来大炁。   我布阵镇尸,他施法驱雾,天亮之前,这个村子就能恢复往日的平静。   在我们两个折腾的时候,吴林一直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两个的举动。   梁厚载施展的巫术耗时很长,我捡起了剩下的半瓶子水,来到了吴林身边,吴林指了指梁厚载,问我:“他身上还有光,颜色和你的不一样,但亮度差不多。”   我喝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吴林又问我:“像你们这样的人,多么?”   我说:“很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不会碰上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   吴林笑了笑:“看样子,你们那个行当和我们这个行当一样,对于普通人来说都特别隐蔽。”   我问他:“你不是杀手吗?”   吴林反问我:“你以为杀手很常见吗?”   我也不太清楚寻常人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不过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碰上吴林这样的专业杀手,想必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碰上他这种人吧。   沉默了一小会,我又开口问他:“你觉得次旦大巫这个人怎么样?”   吴林皱起了眉头:“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我撇了撇嘴:“随口一问。”   吴林又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次旦大巫这个人,你可以说他是一个好人,也可以说他是个恶棍,就看你从哪个角度看待他了。”   我望向了吴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林只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再好的人,也有其阴暗的一面。再恶毒的人,也有其善良的一面。”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扔了手里的烟,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我目送吴林的背影进了高墙下的一座民宅,眉脚不由地抽搐了两下。我觉得,这家伙好像话里有话啊。   一个小时以后,梁厚载终于驱散了村子里的大雾,他收起了金包骨,朝我这边叹了口气:“那个地方果然有问题。”   他是说祭台那边有问题。   其实我刚才走重罡的时候就发现了,星力延伸到祭台那边以后,立刻被某种力量驱散了,虽说走重罡引来的星力很微弱,但那毕竟是星力,我还从没见过什么样的力量能将星力驱散。   加上我这道星力可是用阵法加持过的,本来就十分稳固,如果不是受到外力影响,本可以保持七日不消散。   如今,整个村子几乎都被星力覆盖,只有祭台那边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真空区。   而在梁厚载将外界大炁引进来的时候,祭台那边再次形成了屏障,致使大炁根本无法从那个地方流通,害得梁厚载不得不改变了大炁进村时的流向。   但不管是我上次接近祭台的时候还是现在,那里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炁场,这让我想起了仁青的骨鞭,上面明明有着大量的咒文,我却感应不到任何念力和炁场。   这时梁厚载又问我:“道哥,你说……如果这地方真的有一座大墓,那座墓应该在什么地方呢?”   我说:“起初我以为那个墓穴就在发电厂的地下室里,可不久前我刚去看过,没有找到墓穴的踪影。现在我怀疑它就在祭台下方,但宝顶一带并没有水源啊,布衣鱼肯定不会在这附近出现,所以我又觉得,墓穴不太可能离祭台太近。先不要管墓的事,咱们当前的任务是找到仁青,吴林说,仁青一定会回来。”   梁厚载在施展巫术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他肯定没听到我和吴林刚才的对话。   听我这么一说,厚载顿时皱起了眉:“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说:“据说是心电感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咱们应该相信吴林。虽然我不相这个人,但我相信他说的话。”   梁厚载挠了挠后脑勺:“你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虽说吧,我觉得他这人浑身都是秘密,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但他说出来话,好像都特别可信。”   其实梁厚载的话到这里还没有说完,可当他正张着嘴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高墙内部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我和梁厚载同时转身望去,就看到有两个举着火把的人出现在了街道上,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着什么,我和梁厚载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这时候,吴林从民宅中推门冲了出来,他和我们一样,出门以后也是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大声问吴林:“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片刻吴林才回应:“死了三个人,每个人的脊椎骨都被抽走了。敏度召集大家在小楼附近集合。”   又死人了,仁青什么时候动的手,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察觉?   我冲吴林喊一声:“次旦大巫呢?”,随后跳下了高墙。   没等吴林回答我,次旦大巫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他只是胡乱地将厚衣服披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扣上扣子,那两个持火把的人看到了他,对他说了些什么。   次旦大巫没有回话,只是一脸焦躁地套上了衣服,又朝吴林招了招手,然后就朝着小楼那边赶了过去。   我和梁厚载也迅速跟上了次旦大巫的步伐。   当我们几个来到小楼附近的时候,敏度正背着手在楼门外踱着步子,他和次旦大巫一样,也是满脸的心忧和焦躁。   见我我们几个,敏度停下脚步,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来到他跟前,问他:“尸体呢?”   敏度叹了口气:“都在仓库那边。”   我知道他口中的“仓库”,那是一座建立在宝顶东北角的一座大型粮仓,土司将所有的食物都储存在了那个地方,包括做饭用的调料和大量的布衣鱼肉。   原本我打算先去看看尸体,可没等走出几步,敏度又叫住了我:“你还是留下来吧。”   我回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敏度说:“你在这帮我镇镇场,现在村里人都把你当成了英雄,有你在这,他们不至于太恐慌。”   在敏度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大批村民朝这边聚集了,每个人都是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看到他们的神态,我也怕他们会因为过度慌乱做出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当下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趁着村民还没有到齐,我问敏度:“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敏度说:“二十分钟以前。你家的两个女人到仓库那边巡视时发现了他们,这三个人都是咱们从犀牛泉转移过来的伤员。”   我记得仓库附近有一栋比较大的房子,为了方便统一照料,敏度将所有重伤员全部安置在了那里。 七百八十五章 土司之死   此时还不断有村民朝着小楼这边聚集,没有人单独行动,所有人都是三五成群的来,每个村民的脸上都写着惊恐,有些人来的时候举着火把,可没等凑到人堆前,火把就脱手落在了地上。   在这份被压抑的紧张感中,是夜色下不正常的平静,我只能听到村民们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直到有村民离我稍微近了一些,我才隐约听到火把上传来的“噼啪”声响。   没过多久,小楼这边就集中了几百个村民,敏度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所有活着的人都来了,才扯开嗓门对着村民喊了起来。   我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就聊无兴致地站在一旁,次旦大巫就站在我旁边,显得有些局促。   从刚才开始,敏度和次旦大巫之间就没有任何交流,敏度甚至没拿正眼看次旦大巫,两个人明明在昨天的时候还是一团和气,怎么一夜没见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敏度的演说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确实拥有成为领袖的天赋,在这半个小时里,村民们的表情由惊恐变成了焦虑,又由焦虑变得镇定。   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镇定只是暂时的,只要宝顶这边再出现一些意外情况,他们很快又会慌乱起来。   但敏度至少可以让他们暂时镇定下来,这已经非常难得了。   最后敏度踮起了脚尖,手指着仓库所在的方向,嘴里喊着什么。有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走出了人群,他们一边朝仓库那边走,一边朝其他人挥动着手臂,很快,所有村民都跟着他们去去了仓库那边。   村民还没走远,敏度就对我说:“这是梁罗菲的主意,她建议我将所有村民都集中到仓库那边。我觉得她的决定应该是对的,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敏度这番话说得有点乱,有些字的发音也不太对,但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就问他:“你担心什么?”   敏度稍作沉默,随后开口道:“我担心,仁青会直接对仓库出手。”   我点了点头:“你的担心是对的,可如果不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仓库那边,就会有更多人被杀,到了那时候,就连我们也无法阻挡仁青了。”   敏度皱起了眉头:“罗菲也是这么说的,可这是为什么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说:“仁青杀人,是为了取他们身上的脊椎来做骨鞭,我和那东西交过手,非常难对付。三具尸体,三条脊椎,应该只能做出一条骨鞭。但是,如果所有村民无法得到足够的保护,仁青就会得到第二条、第三条骨鞭,一条骨鞭就够我们应付的,如果是两条、三条,仁青就能横着走了。也只有将村民集中起来,我们才能对他们进行有效的保护,可如果村民是分散的,仁青很容易对落单的人下手。”   敏度认真听完了我的话,他长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确实很聪明,我能想到这些,不是因为我的智商比你高,只是因为我比你有经验。”   这边我正和敏度说着话,次旦大巫就凑了上来,他和敏度说了些什么,敏度虽然也给予了回应,但我发现,敏度现在和次旦大巫说话的口气非常客气,表面上看好像是更恭敬了,事实上却在疏远次旦大巫。   看着敏度和次旦大巫说话时的样子,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而敏度也留意到了我表情上的变化,和次旦大巫说完话之后,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罗菲怀疑,次旦大巫也是罗中行那边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警惕地看了吴林一眼,吴林朝我摆了摆手:“放心吧,这些话我不会翻译给他听的。”   我这才放心问敏度:“罗菲怎么说的?”   敏度:“她检验尸体的时候说,那三个人死之前都吃过大剂量的麻药,可放眼整个村子,只有次旦大巫才会配制这样的药剂。”   如果因为这种原因就怀疑次旦大巫,那就有点武断了,仁青毕竟是外来者,谁也不能确定他是否也精通药剂方面的知识。   吴林在旁边插嘴说了一句:“这几天次旦大巫一直和我在一起,他应该没有机会给那些人下药。”   我点了点头,在敏度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带我去看看尸体。”   敏度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朝仓库那边走。   仓库和小楼之间相隔一公里左右,我们走了没多会就到了,大概怕村民看到尸体后会造成慌乱,敏度一早将那些尸体运到了紧邻库门一座老宅子中,老宅的窗户里透出了飘摇的火光,宅门口还有两个壮年男人守着。   敏度来到宅门前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回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就伸手拉开了宅门。   进屋以后我才问敏度:“他刚才说什么?”   敏度说:“又有一个重伤员不治身亡,唉!”   在这之后,敏度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带着我上了二楼,三具尸体已经盖上了麻布,就这么列成一排陈放在地板上。   仙儿和罗菲正站在窗口那边透气,刘尚昂则站在屋子中央,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   我走上前,一把扯掉了刘尚昂嘴上的烟,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土司那边谁看着?”   刘尚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土司死了。”   土司死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刘尚昂,站在我身旁的敏度同样瞪大了眼。   我问刘尚昂:“什么时候的事?”   刘尚昂说:“不知道。两点多的时候,我听到小楼外有人嚷嚷,就凑到窗前看了一眼,却发现窗棂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十二点的时候我才检查过,窗户当时是完好的。我感觉情况不对,就赶去看了看土司,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是窒息死亡,他脖子上有勒痕,那痕迹比人的手指要细一些。”   一点钟的时候,我离开小楼前往高墙那边,当时我也曾看了看土司的情况,当时……他睡得很熟,光线落在他脸上都没能惊醒他,可我没记错的话,土司平时的睡眠是很浅的。   也就是说,那时候我看到的土司,极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时候我就听到身旁传来“嗙”的一身闷响,扭头一看,就见敏度瘫坐在了地上。   他望着刘尚昂,眼神中透着难以置信的味道,嘴上还喃喃地说着:“土司……怎么可能……”   此时次旦大巫也在场,我抓住敏度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敏度被我扯离了地面,还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我凑到他耳边,用最快的语速对他说:“土司的死讯绝对不能传出去,为了村子里的人,你现在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敏度怔怔地看着我,我将他拖到了一张长椅上,让他先坐下缓一缓。   罗菲递给敏度一杯热水,敏度抱着湿漉漉的木头杯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菲冲我挤了挤眼,意思是问我该怎么办,我冲她摇了摇头。   我也没想到土司的死会对敏度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也不知道敏度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我来到刘尚昂跟前,朝地上尸体扬了扬下巴:“你给他们做尸检了吗?”   刘尚昂点了点头:“仁青的手法非常残忍,简直令人发指,他这么干,估计是为了保持神经的活性。”   “什么意思?”我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麻布。   尸体是侧脸趴在地上的,他们的上半身有明显的塌缩,背上都有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皮肉全翻着,内脏也有一部分露了出来。看起来,他们的脊椎骨像是被硬生生地从皮肉里扯出去的。   刘尚昂说:“在这些人的胃里发现了麻药的成分,但那种麻药只能让他们失去行动和发声的能力,却无法限制他们的感官。”   我抬起头来看着刘尚昂,刘尚昂面朝着地上的尸体,紧紧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脊椎骨被扯出来的时候,他们还能清晰地感觉到疼痛。而且这种疼痛可能持续了很长时间。”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刘尚昂的嘴角都在抽搐。   骨头被抽搐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疼痛,这样的手法实在太残忍了。   我重新盖上了麻布,对敏度说:“找个地方把他们安葬了吧。”   敏度十分木讷地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行动。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梁厚载问我:“仁青在抽骨的时候没有动用念力吗?”   我点头:“没有,这两天我一直开着天眼,没有感觉到异常的念力。”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样子,那个仁青的修为确实不算强,至少单凭修为,他不是咱们的对手。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宝顶这边取新骨。”   我说:“现在的关键是他到底想干什么,先是炼活尸,如今又屠杀村民,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   “他的最终目的是找到大墓,”梁厚载说:“而他当前的目标,则是将次旦大巫控制在自己手里。”   说到这里,梁厚载朝吴林那边看了一眼,我朝梁厚载摆了摆手:“你接着说。”   梁厚载继续对我说道:“道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去发电厂的时候,仁青先是袭击了次旦大巫,后来又袭击了吴林,却没有伤害你吗?”   我说:“去的路上他确实没有伤害到我,可在石室的时候,他的骨鞭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嗯,”梁厚载点了点头:“问题就出在这。你想,起初仁青为什么只是击昏了次旦大巫,却没有让骨鞭袭击你呢。你们快到广场那边的时候,他为什么又要置吴林于死地?”   我说:“厚载啊,你别老问我问题,直接说结论吧。”   梁厚载这才很干脆地对我说:“因为他需要借你的手将次旦大巫送进发电厂,因为只有你才能挡住路上的邪尸。我一直觉得,吴林的真实身份就是次旦大巫的护卫。仁青既要让次旦大巫进入发电厂,又要控制住次旦大巫,吴林是不得不除的。”   我问梁厚载:“仁青为什么要袭击次旦大巫?”   梁厚载:“为了拖住你和吴林,之前听你聊起当时的情况时,你曾说过,自次旦大巫昏迷之后,你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我想,你们放慢速度以后,仁青已经去过雕像那边,并将大量邪尸引到了那个地方。他原本是想让你和尸潮拼个两败俱伤,可没想到那些邪尸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更没想到他的毒针竟然杀不死吴林。所以在你和尸鬼酣斗的时候,他又一次放出的骨鞭,这一次,他的目的就是除掉你们两个了,那时候仁青应该意识到了,你是一个比吴林更大的威胁。” 七百八十六章 一筹莫展   说到这里,梁厚载稍微一顿,又对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骨鞭出现在那间石室以后,一直没有主动攻击次旦大巫吧?”   我和吴林对视一眼,又同时朝着梁厚载点头:“确实没有。”   梁厚载:“嗯,仁青不杀次旦大巫,也许就说明了,次旦大巫是他进入大墓的关键。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是为了积攒与咱们火拼的本钱,他想将次旦大巫从咱们这里抢走。”   吴林皱起了眉头:“这种说法,看起来很调理,但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我和次旦大巫熟识之前,在左有道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仁青就一直潜伏在次旦大巫身边。如果他想控制次旦大巫,早就能得手了,非要等到现在么?”   梁厚载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他转向了我,问我:“道哥,你想过没有,仁青为什么要将村子里的都炼成邪尸,这和他寻找大墓有什么关系?”   我说:“想过,但没什么头绪。”   梁厚载又问吴林:“次旦大巫也是王族的人吗?”   吴林和次旦大巫简单交流了一会,没等他回答梁厚载的问题,敏度就在一旁给出了答案:“不是。”   梁厚载也略过了吴林,直接问敏度:“大巫是什么血统?”   敏度舒了一口气,说:“历代和敏度和历代大巫都来自于第一代大巫的血脉,这么说吧,我、次旦大巫、仓嘉,还有曾在犀牛泉躲藏过的幸存者,全都有第一代大巫的血统。”   梁厚载:“我可以这么理解吗,灾难爆发至今,拥有第一代大巫血统的人,以及王族的人,都没有变成邪尸,除了那两个头人。”   敏度稍微思考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梁厚载又对我说:“仁青炼活尸,肯定不能一只一只地炼化,那样太费时间。他的炼尸手法是无差别的,也就是说,他同时对所有人施术,却只有身上带着这两种血脉的人没有中招。”   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仁青炼活尸,其实是大浪淘沙。他要从那些没有变成邪尸的人中,挑选出他需要的那个人。”   “就是这个意思,”梁厚载说:“仁青一定早就知道,要想进入大墓,必须利用初代大巫的血脉。但第一批组建这个村子里人在这里繁衍数千年,除了敏度,恐怕谁也无法确定到底是那些人身上带着初代大巫的血统,想必大巫的头衔也不是世袭的吧?”   敏度:“每一代大巫都是由土司选定,确实不是世袭。”   想想也是,如果大巫的头衔是世袭的,仁青就可以很轻易地断定出次旦大巫拥有初代大巫的血统。   吴林大概是被梁厚载吊起了胃口,插嘴问了一句:“为什么敏度知道?”   梁厚载:“第一次去小天山的时候,我留意到有本古籍的书写形式类似于族谱树,当时我就怀疑,那本书其实就是整个村子的族谱。既然有族谱在手,当然知道哪些人是初代大巫的后代。”   敏度立即印证了梁厚载的说法:“小天山那边确实有几本族谱。”   梁厚载接着说:“只要我们确定,仁青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了找到大墓,很多事都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我问梁厚载:“那你怎么确定,仁青进入大墓的关键就是次旦大巫,而不是敏度或者其他人呢?”   梁厚载说:“我也是从仁青最近的所作所为中推测出来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我想,如果仁青不是见村子里出现了比他修为更高的人,生怕当前对他有利的形势出现变数才突然决定对次旦大巫动手。那就是他最近才知道次旦大巫才是他要找的人,可问题在于他是通过什么样的渠道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摆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现在有几成的把握?”   梁厚载疑惑道:“什么有几成的把握?”   我说:“你对自己的推断有几成的把握。”   梁厚载想了想,说:“仁青的目标就是次旦大巫,而且他不会危害次旦大巫的性命,至少在利用完次旦大巫之前,他不会。这一点我基本上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但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他重做骨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环抱着双手靠靠在窗台强,从鼻子里出了一腔长气。   现在仁青手里有了新的骨鞭,事情变得相当麻烦了。   过了一会梁厚载又对我说:“咱们必须将次旦大巫弄到一个封闭的地方去,一个骨鞭进不去的地方。”   我皱了皱眉头:“这样太被动了,其实咱们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只要咱们先仁青一步找到大墓,就不怕他不出来。”   梁厚载咂了咂舌:“没那么容易吧。”   我想了想,说:“你说,大墓会不会就在祭台下面?”   梁厚载沉思了一会才回应我:“不确定,虽说祭台那边确实有些怪异,可我在小楼上看过,那地方方圆几里地之内都是旱地,根本没有水域,布衣鱼已经不会出现在那里吧。”   “也许有地下河脉呢。”我嘴上这么说着的时候,就觉得这种说法不靠谱了。   河脉在地下,那布衣鱼也在地下,土司又是怎么得到那些鱼肉的?如果说河脉一直延伸到了地表,罗中行上次来的时候就能顺着河脉找到大墓,还用得着等这么久?   仁青进入大墓需要初代大巫的血脉,罗中行也需要吗?以他的能力,需要吗?   梁厚载听到我的话也是抿着嘴摇了摇头,我转而问敏度:“土司是从什么地方弄到那些鱼肉的?”   敏度:“我也是刚回来,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啊。”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还是带着一点沉闷,显然还没有从土司的死讯中缓过来。   梁厚载对敏度说:“那个叫马次的不是土司的厨子吗,他肯定知道鱼肉打哪来的。”   敏度好像一早就想避开我们几个似的,连忙说了声“我去问问他”,随后就匆匆忙下了楼。   吴林目送着敏度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过头来问我:“接下来怎么着?”   我说:“如果能搞到大墓的消息,咱们就先找大墓,如果搞不到,我和你回小楼那边,咱们守着次旦大巫,让梁厚载他们在这里守着村民。”   吴林没说话,他用后背靠着墙壁,默默点上了一根烟。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吧,敏度回来了,可他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在场的人都眉头大皱,他问过马次那些布衣鱼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可马次却说捕鱼的人就是仁青,除了仁青以外,没人知道布衣鱼来自哪里。   看样子找墓的事真的是一筹莫展了。   我心里正这么像,就听梁厚载问敏度:“你们那个祭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大巫在那地方祭天吗?”   敏度摇头:“村子里没有祭天的习惯,当年建造那个祭台,原本是用来镇鬼的。”   “镇鬼?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我朝敏度扬了扬下巴。   敏度就说道:“传说在早年的时候,一到每年的七月十五,祭台那边的白土里就有大量死人钻出来,最初土司和大巫只在那一天夜里让村民们戒严,并趁着第二天太阳正烈的时候将爬出来的死人都处理掉。”   一旁的刘尚昂插嘴问了句:“怎么处理?”   敏度回应:“相传那些死人只在晚上活动,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以后它们就全都躺在了地上,土司就命村民捡了这些尸体,将它们一把火烧掉。直到十世大巫掌管村中祭祀的时候,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才召来了山神,在那里建造了一座祭台。”   “十世大巫……”梁厚载看了看次旦大巫,说:“如果按照每一任大巫在位的时间都在二十年到三十年来推算,在两三百年的时间里,每年都会有死人从地下爬出来,每次爬出来多少?听你的意思,祭台是山神建的?”   敏度一个一个地回答者梁厚载的问题:“按照典籍上记载,每一任大巫的在位时间平均在三十年左右。也是古籍中记载,每次从地底爬出的死人至少上百,三百年,就是三万吧。在很早的时候,村子里的大巫是可以驱使山神的,那时候的山神也被称作大巫的使着,可祭台建立以后,山神和大巫之间的联系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割断了,在那以后,大巫无法再驱使山神。”   梁厚载接上了话:“可土司却可以通过祭台来召唤山神。另外,你刚才说祭台那边原来是一片白土地,可现在那里为什么变成了普通的土色?”   敏度说:“土色也是在祭台建立以后发生变化的,这些信息都能从小天山的古籍上找到。”   梁厚载点了点头,又问:“祭台就是山神一手建成的吗?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忙,以大巫的能力,真的可以镇住深埋地下的东西?祭台下面到底有什么?不是说镇鬼吗,可弄了半天镇住的只是邪尸啊,这又怎么解释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敏度紧紧皱起了眉头:“你问的这些,古籍上都没有记载。”   “不可能有记载,”梁厚载环抱着双手说:“就算祭台下面没有大墓,也一定埋着其他的秘密,可问题是怎么发掘出那些秘密呢,直接挖下去吗?”   今天梁厚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说完一番话,最后的尾音都是带波折的。   我说:“肯定不可能直接挖,那样动静太大了。你觉得,祭台下面有大墓的几率有多大?”   梁厚载:“很大。”   我揉了揉左侧的太阳穴:“如果直接挖穿祭台,太耗时,如果发动村民一起挖,又太过冒险。不行啊,还是先守着次旦大巫吧,看看仁青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动静。”   梁厚载叹了口气:“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在这之后,我让梁厚载他们留在仓库协助敏度,有和吴林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次旦大巫护送回了小楼。   一路上,次旦大巫一直试图和吴林交流,可他对吴林说了很多话,吴林都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七百八十七章 别管闲事   一到小楼,我和吴林立即用木板封住了绝大部分窗户,小楼仅剩的出入口就剩下了一楼的房门和二楼的一扇窗户。   吴林在小楼上仔细探查了一圈,直到他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将土司的尸体拖出卧室,硬逼着次旦大巫住在那里。   对于此,次旦大巫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当吴林将他推进那个卧室的时候,他死死抓着门框,朝着吴林大声吼叫。刚开始吴林一直没说话,就是硬生生地要将次旦大巫塞进去,后来大概是觉得没办法,才朝着次旦大巫喊了一句什么。   我根本听不懂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不知道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样的意思,当时次旦大巫看着吴林,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乖乖地退回了屋里。   吴林锁上了房门,然后就跑到楼梯上抽烟。   我凑在楼道口,问吴林:“你刚才对他说什么了?”   吴林长吐一口烟雾,说:“我告诉他,我只负责保他不死,其他的事与我无关,其实就算他死了也与我无关。”   “什么意思?”   吴林又是长吐一口烟雾:“这和你无关。”   过了很久,他又很突然地问我:“你怎么看待次旦大巫这个人?”   我想了想,说:“我看不透他。”   吴林笑了笑:“我能看透他,但他自己却看不透自己。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我撇了撇嘴:“你自己能听懂就行。”   吴林掐了一支烟,又点上一支:“他有的时候是个真正的好人,有时候是个魔鬼。”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吐着云烟,掩藏在云烟后的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好像急盼着我给出一些回应。   我确实给出了回应:“你的意思是,次旦大巫是双重人格?”   吴林叹了口气,拍拍屁股上的尘从楼梯上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你守二楼,我守一楼,厨房在一楼,早饭我来弄。”   我问他:“土司的尸体怎么处理?”   “存到冰柜里了。”吴林一边说这话,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坐回沙发上,从背包里拿出了鹿皮,慢慢地擦拭起了青钢剑。   清晨五点,天色还是和夜晚一样,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次旦大巫进了卧室以后就变得十分安静,我怕他出事,偶尔会悄悄卧室的门,每一次次旦大巫都会回应我,虽然听不懂他的语言,但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压抑。   不管敏度和次旦大巫如何反对土司,可土司的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   七点多的时候,吴林端着锅上来了,他说他已经吃过饭,先是将锅子给我,又将一个小饭缸端进了次旦大巫的卧房。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闷闷地喝着鱼汤,不得不说吴林的手艺很专业,鱼汤很鲜,口味也是恰到好处,少一分盐就太淡,多一分就太咸,不过他好像比较习惯吃辣。   吴林不能在二楼待得太久了,他将饭缸交给次旦大巫以后就走向了楼梯口那边,在下楼之前,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万事小心。”   他说话的时候还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联想到他之前说的话,我越发觉得次旦大巫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喝了两碗鱼汤,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很浓的困意,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一点也不安稳,总觉得半睡半醒,其间我听到附近传来了脚步声,也能感觉出那阵脚步被刻意放轻、放慢了,我知道要出事,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后来我又感觉好像有人在动我的背包,还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摔在了地上,却依旧醒不过来。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我身上突然感觉一阵轻松,沉重的眼皮也终于睁开了。   我先是朝背包那边看了一眼,就发现背包整个被翻开,裹着火蚕丝布的番天印也滚落到了窗台下方。   随后我又看了看散落在沙发附近的东西,除了一打封魂符没了踪影,背包里的东西都还在。   我快速跑到窗边捡起了背包,又冲到次旦大巫睡的那间卧室。   其实在看到卧室上的门锁全都脱落在地上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门一看,屋里果然没人。又凑到窗前看了看,祭台那边没有异常的动静。   我没记错的话,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附近出现了一前一后两阵脚步声。   赶紧跑到楼下看了看,吴林也失踪了,一楼的楼门就这么敞着,有风吹过,那扇门还跟着晃动两下,整个小楼里都没有搏斗的痕迹。   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吴林带走了次旦大巫,两个人在离开的时候还拿走了我的封魂符。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却毫无头绪。   现在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了,我赶紧上楼拿了青钢剑和剩下的符箓,然后快速冲出小楼,朝仓库那边赶。   吴林和次旦大巫失踪,祭台没有动静,这些情形似乎都和仓库里的村民没有任何联系,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心中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只觉得仓库那边要出事。   我知道,这是又是小推算术带给我的直觉。   也就在我朝着仓库方向猛冲的时候,身侧的一条小巷子里不早不晚地传来了一身闷响——噗!   我立即后退两步,朝着小巷里观望,却看到吴林正仰面躺在地上,离他三四米的地方还落着他的狙击枪。   “吴林?”我试着叫了一声,但吴林没有任何反应。   当时我也没想太多,赶紧跑到了吴林跟前,就看到他身侧的地面上还落了两根银针,针头已经发黑,很显然是涂了毒的。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吴林坐起来,他的后背上有些扎人,不用想我也知道,那些稍显扎手的地方肯定就是毒针的针尾。   这些十厘米长的锋利银针直接扎进了他的内脏,可吴林依然活着,他只是暂时昏过去了。   “吴林,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撕开衬衣,将碎布缠在手指上,然后捏着毒针的针尾,将它们从吴林背上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   这些所谓的银针,外形其实和家里用的绣花针没有什么区别,在针尾的位置也有一个用来穿线的小孔。毒在针尖,针尾是无毒的。   吴林的体质确实大异常人,我将毒针拔出他的身体以后,他先是猛地颤抖了两下,接着就缓缓睁开了眼。   这时我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那些针,剧烈的毒性已经让针头完全变成了黑色,连上面沾着的血都是黑的。这么强的毒性已经可以毒死几头大象了,可吴林竟然还能醒过来。   他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来回神,随后就用手指压着胳膊上的肉,将嵌在肩膀上的银针也挤了出来。   直到身上的毒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才转向了我,用懵懵的眼神看着我。   他还没完全缓过劲来,可我还是急不可待地问他:“你怎么在这,次旦大巫呢?”   吴林先是揉了揉眼睛,才慢慢悠悠地说:“次旦大巫放心不下仓库那边的人,他一定要去看看,我拗不过他,就……他被仁青抓走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吴林的语速才恢复正常,他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带着次旦大巫出来了,难道你不知道仁青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吗!   我心里这么想,可现在也不是责备吴林的时候,我也只是问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吴林看着我,眨了眨眼,过了片刻,他突然长出一口气,那表情,就像是从一件天大的麻烦中解脱出来了似的。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急了,又问了一遍:“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   结果吴林的回答却是:“我劝你还是别追了,没用。”   我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次旦大巫的护卫吗?”   吴林笑了笑:“我当然不是他的护卫,我只是在好戏开始之前负责保他性命无忧,可现在好戏已经开始了,我就没有义务再跟着他了,这是我和次旦大巫之间的约定。左有道,我看你这人还不错,所以奉劝你一句,这里的事你还是别管了,对你没好处。”   我眯起了眼睛,死盯着吴林。   吴林拍了拍身上的土,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面朝太阳高挂的天空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又对我说:“接下来事都和我无关了,如果你想找我,就到小楼这边来,如果……”   我将他打断:“仁青和次旦大巫到底去哪了?”   吴林先是愣了一下,又无奈地摊了摊手:“左有道,我最后对你说一次,这里的事你别管了,对你没好处。再者,你也管不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还是那句话,吴林这个人身上的疑点虽然很多,但我一直觉得他的话是可信的,包括现在也是,他是真的认为我管不了这里的事,也确实不想让我蹚这道浑水。   但他的话我不能听,因为我现在怀疑,他和仁青一样,兴许也是罗中行派来寻找大墓的。   毕竟他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和葬教里的那些佣兵太像了,加上他身上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我有理由怀疑他是被阴玉复制出来的。   吴林盯着我,我也盯着他,并对他说:“这里的事,我必须管。最后问你一次,仁青和次旦大巫到底去哪了?”   吴林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在这之后,他抬手指向了仓库那边:“仁青朝那个方向去了,至于次旦大巫,应该和仁青在一起吧。你确定你要过去?”   我没再理他,转身奔向了仓库那边。   没等走多远,身后又传来了吴林的叫喊声:“你自己小心吧,别忘了我说的话!”   他说的话,他说的什么话,从我们护着次旦大巫回到小楼到现在,吴林说了很多话,可每一句都让人觉得难以揣摩,我到底该留意哪一句?   很快我就和吴林拉开了距离,也没再想这些事。   快到仓库门口的时候,隔着二十米远我就能听到仓库大门中传来的嘈杂声音,有人在嚎叫,有激烈的碰撞声,那扇巨大的木门也在颤动,好像有人在撞击门板。 七百八十八章 又是骨鞭   我立刻加快了速度,冲到门前,才发现有人在门外挂了锁链,将仓库里的人死死反锁在了里面。   除此之外,我还听到敏度在大声叫喊着,梁厚载也在吆喝着让刘尚昂开枪。当下我也不敢耽搁,立刻拔出青钢剑,一剑斩断了门上的铁链。   铁链一断,受到强大推力的门板瞬间就敞开了。   在门缝张开的那一刹那,我首先看到的就是村民们紧张到极点的脸,他们争先恐后地挤在门板上,正要像潮水一样扑出来,而这个时候,我也听到了梁厚载的叫喊声:“别出去!”   虽然不知道仓库里发生的什么事,但梁厚载的叫喊声已经让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第一个村民顺着快速扩大的门缝钻出来的时候,我快速摸出一张锁魂符,将符纸倒转,并符箓上加持了黑水尸棺的炁场。   那个人蹭着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我立刻将这封锁魂符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连同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人立刻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站在原地,身子抖成了筛子。   耐不住门缝越开越大,我一脚顶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将他踹回门里,同时大喊一声:“都回去!”   这一嗓子暴喝,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将所有的精气神全都迸发出去了,加上我嗓门本身就比较粗,被我这么一喊,那些正要冲出来的村民立即顿了一下。   趁着他们一愣神的功夫,我又快速达到思存状态,踩出了罡步。   进村子这么久,这一套正统罡步没怎么用在邪尸身上,反倒用在活人身上了。   星力一出,跑在最前面的人当场就被压在了地上,后面人虽然都没有修为,但依然能感应到星力上附带的强劲威势。   也就在这股星力的威压下,他们终于开始后退了。   这时候敏度和梁厚载也看到了我,借着这个机会,敏度又开始对着村民们大声呼喊,梁厚载则伸长脖子朝我这边喊:“道哥,你怎么来了?”   在他喊话的时候,我留意到刘尚昂、罗菲还有仙儿,依然是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根本无暇顾及我。   我回应:“次旦大巫被仁青抓走了,这边什么情况?”   梁厚载:“我们被袭击了,有十几个村民中了毒针。应该是仁青的骨鞭杀进来了。”   我朝敏度大喊:“趁着星力场还没散,赶紧让村民撤回去。”   梁厚载和敏度是对的,仓库这边看起来危险,却不能让村民们离开,只有他们全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厚载他们才能对这些村民实施有效的保护,如果他们散开了,仁青极有可能各个击破,到了那时候,由于村民太分散,我们无法救援,一定会死更多的人。   虽说仁青也有可能在村民离开仓库以后放弃追击,但那种可能性太小了。   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我们无法保证自己的选择没有纰漏,只能确保做出最优选择。   村民们开始慢慢地往回撤了,我撕去了贴在村民身上的锁魂符,又将所有被星力压住的人推出了星力场,又抬头朝梁厚载那边观望。   大概是为了让视野范围更大一些,梁厚载、刘尚昂、仙儿、罗菲,以及敏度和仓嘉,所有人都站在了一个硕大的谷仓上,仓嘉正一脸憨态地在仓库中环视,而刘尚昂的枪口则一直随着他是视线的转动而改变方向。   等所有村民都进了仓库,星力场也散了,我快速关上大门,在里面上了锁。   刚才我来的时候,谷仓是在外面反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原因,导致了村民急于逃出这里。   仁青确实是一个狡猾的对手,他对细节的把控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试想一下,如果是我被反锁在一个拥挤的小空间里,而这个空间中又有威胁我生命的东西存在,当我发现门被反锁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只会有一个,那就是砸开门锁,逃出去。   可回头想一想,仁青曾经控制着山神与我和刘尚昂交过手,所以他很清楚刘尚昂手中有一把威力强悍的大狙,挂在门上的锁链很容易被刘尚昂打断。所以,那条锁链的作用不是为了锁住仓库里的人,而是诱导村民外逃。我刚到这里的时候,顶门的村民已经快将挂锁链的门鼻顶断了。   还好梁厚载在这,不然的话敏度他们肯定会上当。   用这样的小伎俩诱导对手做出错误的决定,这原本是我和梁厚载最擅长的事,没想到今天有人将这种手段用在我们身上了。   我快速越过人群,一口气冲到了谷仓上,梁厚载伸手拉了我一把,有些焦躁地问:“次旦大巫怎么被抓走的?”   我说:“吴林在我身上用了蒙汗药,趁着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带走了次旦大巫,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仁青的伏击。”   梁厚载顿时皱起了眉头:“是吴林干的?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用很快的语速说:“听说是应了次旦大巫的要求,他说大巫想到谷仓这边来看看。大概是放心不下这里的村民。”   敏度在一旁接上了话:“这确实符合次旦大巫的做派。”   是吗?   听到敏度的话,我无奈地撇了撇嘴,来的时候我一直认为次旦大巫有问题,确切地说,我是认为次旦大巫和吴林都有问题,可他这么一说,次旦大巫和吴林的行为似乎又变得合理了。   就在这时候,仓嘉突然指着西北方向的角落大叫一声:“啊!”   刘尚昂立刻将枪口对准了仓嘉手指的方向,随着“嘡”的一身枪响,角落中捧起了大量的尘土和青稞。   这声枪响也让梁厚载再次紧张起来,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村民,见没有人受伤,才快速对我说:“仓嘉能提前感知到骨鞭的位置。”   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锁魂符,由于封魂符全部被吴林和次旦大巫拿走,我手里头只剩下这些锁魂符了。   之前见到吴林的时候,我因为一时匆忙也忘了问封魂符是不是在他身上。   仓嘉依旧小心翼翼地扫视着仓库中的情况,他的视线转移得很快,刘尚昂先是随着他的视线转动着枪口,可过了没多久,刘尚昂突然停了下来,对我说:“有枪声。从小楼那边传过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我也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声,我不会认错,那声音就是从吴林的狙击枪上发出来的。   有人突袭了小楼?如今骨鞭还在仓库中,袭击小楼的不是最后一只尸变的山神,就是仁青本人。   我立即反应过来,大墓的入口肯定在小楼附近,不然的话,仁青不会再对吴林下手,毕竟吴林已经不再掺和村子里的事了,加上吴林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如果不是有着不得已的原因,仁青也绝对不会再去动他。   我能想到这些,梁厚载肯定也想到了,他给了我一个眼神,问我:“怎么办?”   我看看仓嘉,此时他的视线还在不停地移动着,随后我又对梁厚载说:“吴林应该能撑一阵子,咱们先把骨鞭解决了。”   说完,我就快速踩出了重罡,绵薄的星力很快在整个仓库中蔓延开来,我又在星力中注入了黑水尸棺的炁场,并仔细感知着仓库中的炁场变化。   很快,在仓库的角落里,有一小片炁场被什么东西顶出了一个很小的破洞,仓嘉的视线和我同时挪到了那个方位,他大喊一声,刘尚昂立刻开枪,但这一次依然没能击中目标。   骨鞭似乎能感应到刘尚昂身上最细微的动作,也就在刘尚昂扣下扳机的一瞬间,他又快速钻进了地面。   它一入地,我就无法找到它了,仓嘉也是。   看样子,土壤中附带的坤气对仓嘉也有很大的影响。大地的坤气,是一种非常宏大的炁场,我无法感应到其中最细微的变化。就像天地之间的阴阳大炁一样,我能感应到它们的流动大势,但无法感应出大炁中细枝末节的变化。   除非骨鞭上带有异常的炁场,不然的话,它一遁地,我根本无法找到它。   天理循环,难以勘透,天地大炁,也是天地循环的一部分,任谁也无法看透它们。   我也没想到用三节脊骨做成的骨鞭竟还能遁地,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   仓嘉在扫视整个仓库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他的手上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之前吴林被毒针扎到地方也是呈现出了这样的黑色。   我立即问梁厚载:“仓嘉中毒了?”   “已经解了,”刘尚昂一边移动着枪口,一边代替梁厚载回答我:“银针上涂了黑曼巴蛇的蛇毒,我带的血清正好克它。这个仁青真不是一般人啊,像这样的蛇毒只有在非洲才能弄到,他肯定是在来到这个村子之前就已经谋划好现在的事了,还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   既然刘尚昂带了血清,也就是说被毒针击中的人都没事了。   听到他的话以后,我隐隐松了口气,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骨鞭还在,谁也不知道它身上还有没有其他致命武器。   刘尚昂说话的时候,骨鞭一直没有出现,刘尚昂刚闭上嘴没几分钟,仓嘉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刘尚昂的枪口和仓嘉的手指同时指向了村民聚集的地方。   面对那么多村民,刘尚昂根本无法开枪,我快速撕开了一张锁魂符,将大把碎纸末洒向了村民那边。   没等这些带着灵魂和念力的纸屑落地,骨鞭又一次遁地消失,有两个村民中了毒针,当场倒地。   刘尚昂骂了声“槽!”,又用最快的速度将背包扔给了罗菲。   罗菲在跑向村民的时候拿出了针管和用一层层棉布包裹的血清,刘尚昂的枪口的指向一直在罗菲身子附近晃动,在给罗菲打掩护。   让我没想到的是仓嘉也跳下谷仓,朝着趴在地上的两个村民冲了过去,在这之后,敏度也跟上了仓嘉的步伐。   刘尚昂无法一次性掩护三个人,以罗菲的身手和经验,完全可以在骨鞭出现的时候自保,可仓嘉和敏度……   我看了梁厚载一眼,梁厚载一脸无奈的表情,这时候仙儿也跟了过去,她要保护罗菲。 七百八十九章 血   我没时间去质问仓嘉和敏度为什么擅自行动,只能趁着骨鞭还没钻出来的档口尽快准备了一些锁魂符,我的视线一直落在罗菲他们那边,手上的动作不停,将三张锁魂符撕成碎片,并将念力灌注进去,但凡是有一片纸屑粘在骨鞭身上,我就能凭炁场判断出它的位置。   有人受到袭击以后,其他的村民都安静下来,小楼那边传来的枪声也随之变得更加的清晰,我听到那一阵阵的枪响,眉头都就不由地紧蹙,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原本快要跑到罗菲跟前的仓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快速回头朝敏度那边看了一眼。   在下一个瞬间,仓嘉突然惊叫一声,快速扑向了敏度。   敏度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仓嘉一把推了出去,兴许是用力过猛,仓嘉在推开敏度之后没有稳住重心,当场摔倒在地。   同一时间,我察觉到仓嘉身子下方的黑水尸棺炁场被冲破了一个小洞,骨鞭从那个地方钻出来了,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沿着仓嘉身下挥散开来。   敏度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起身冲向了仓嘉,仙儿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过去。   血腥味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浓郁,我看到一大股鲜血顺着仓嘉的衣服快速蔓延开来,仓嘉是正面对地,可那些血,却是从他背上洇出来的。   我顿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也赶紧朝仓嘉那边跑,但我也知道,现在过去恐怕已经晚了。   仓嘉趴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抖动着,他的双手压在身下,好像将什么东西狠狠抓住了。   我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从余光里看到了我的身影,接着就猛一抬身子,在他起身的时候,一截骨白色的东西被他从地下扯了出来,我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一剑斩过去,剑刃上传来了短暂的摩擦感,在这之后,仓嘉侧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我和仙儿赶紧将他翻过来,让他正面朝上,就看到他手里还悬着半截骨鞭。   那根骨鞭被我斩断以后就彻底失去了活力,就这么软塌塌地耷拉在仓嘉的胸口上。   仓嘉的手,以及他攥在手里的节肢都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不断有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却咧开了嘴,给了敏度一个爽朗的笑容。   仙儿拿出一块手帕,用力按住了仓嘉的伤口,可骨鞭还嵌在仓嘉的肉里,那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我用手托住仓嘉的脖子时,他脖子上的脉搏变得很快,但也很弱,我看向了仙儿,仙儿冲我摇头:“内脏被穿透了,脊椎了断了一节……”   没救了。我知道仙儿最后想说的三个字就是“没救了”,但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将这三个字说出来。   敏度一下扑到了我面前,他抓着我的衣服,几乎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冲着我大喊:“快救救他,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的手还压在仓嘉的脖子上,他的脉搏已经非常非常微弱,顺着他的牙缝滋出来的血也越来越少了,可我能感觉到更多的血液顺着他背上的伤口流到了我的脚边。   看着敏度的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冲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先是土司,现在又是仓嘉,我无从知道敏度和仓嘉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但他在看到我摇头的那一刹那,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但猜得又不真切。   敏度稍微愣了一会,然后就扑在了仓嘉身上,他开始喊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一只手放在仓嘉的伤口上,一只手放在仓嘉的心口上,这只手不断压着仓嘉的胸腔,就像是要给仓嘉做心肺复苏一样。   可他这么做,只会让仓嘉死得更快。   我伸出一只手将敏度拉回来,又将他狠狠地卷在臂弯里,他在拼命的挣扎,但我没有放手。   仓嘉最终还是走了,他身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但人走得很平静,直到他的脉搏彻底消失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容。   敏度似乎感觉到仓嘉的生命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他放弃了挣扎,似乎整个人都变得呆滞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我松开敏度,就看到他一脸呆滞,眼神中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敏度的魂魄是完整的,但巨大的心理刺激让他暂时失神了,要想恢复过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抬起头来朝村民那边张望,一眼看到了马次,就快速朝他招了招手。   马次来到我身边,我将敏度交给了他,虽然语言不通,但我和马次还是进行了简短的交流,我将敏度交给他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他也冲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一定会照顾好敏度。   小楼那边的枪声还在持续,我站起身来,也不顾手上沾满了仓嘉的血,就径直走向了仓库大门。   梁厚载和刘尚昂立即跟了上来,仙儿也想跟着,我怕她出事不想带着她,转过身去对她说:“你和罗菲留下。”   在这种时候,我实在无法再刻意装出平时哄她时那种温和的语气,声音十分生硬。   仙儿看着我,紧紧攥起了小拳头:“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   我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你和罗菲留下。”   仙儿张口要说话,罗菲却在后面叫了她一声:“仙儿。”   我和仙儿同时看向了罗菲那边,她已经给受伤的村民注射的血清,站在人堆人远远望着我们。   大概是见仙儿没有回去的意思,罗菲又朝她招了招手:“仙儿,回来吧,仓库这边也得有人看着。”   梁厚载轻轻推了仙儿一下,仙儿还是没动。   不能再耽搁了,我没再说什么,转身斩断了门上的锁,快速离开了仓库。   我不知道仙儿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她正站在后面瞪着我,也许在这件事结束以后,她会冲着我发脾气,但这些都无所谓了。   仙儿没有跟出来,罗菲也没有,梁厚载和刘尚昂则一左一右地跟在我身边。   说真的,如果不是在老家听庄师兄说了那么一番话,我肯定会带着仙儿和罗菲同行,我要摆阴阳大阵缺不了罗菲,要下墓,少不了仙儿的狐火灯笼。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敢让她们两个跟着我犯险。   仓库那边传来了关门声,我转身看了一眼,确认仙儿和罗菲没有跟出来,这才迈开了脚步,朝着小楼方向狂奔。   这时候小楼那边又连续传来了三声枪响,还有窗户碎裂的声音,虽然之前也是一直枪声不断,但吴林从来没有像这样连续开过枪。我感觉情况不对,拼力加快的速度。   可就在我距离小楼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刘尚昂突然朝我这边撞了过来,他用肩膀顶住了我的肋骨,我吃不住疼,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连走在我旁边的梁厚载也被我压倒了。   倒地的时候,我听到身侧的墙壁上传来了碎石崩飞的声音,还有碎石和土渣从上方落下来。   我支着身子坐起来,看向刘尚昂,而刘尚昂则盯着小楼那边。   没等我开口,刘尚昂就对我说:“吴林朝这边开了一枪。”   回想起刚才碎石崩裂的声音,我又看了看身旁的墙壁,上面果然有一个很大的破洞。   如果不是刘尚昂及时将我推倒,这个破洞就不是出现在墙壁上了。   刘尚昂慢慢端起了狙击枪,枪口正对着小楼那边。   我问他:“吴林是故意朝这边开枪的?”   刘尚昂将脸贴在瞄准镜后方,简短地应了一声:“不知道。”   同时他也尽量将身子压低,凝神屏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楼那边。   没过多久,不远处再次传来了枪声,这一次声音不是从小楼那边传过来的,它来自于小楼后面的祭台。   枪声过后,祭台那边又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咔嚓”声。   刘尚昂顿时皱起了眉头:“断了。”   我问他:“什么断了。”   “枪。”刘尚昂极其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就站起身来,朝着小楼那边狂奔。   我和梁厚载也不敢耽搁,立即跟了上去。   小楼的楼门曾受到过猛烈的撞击,大段大段的木门碎片散落在地上,一楼的地板上还有大量的血迹。   刘尚昂在一楼短暂停留了片刻就直接冲上了二楼,我和梁厚载一起跟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二楼的沙发、茶几全都沾满了血,地上更是出现了一个个血脚印,窗户全部被击碎,墙壁上还有一个破洞。   刘尚昂摸了摸桌子上的血,自言自语地说:“还是温的,吴林刚才还在这,地上的脚印是两个人的,墙上的破洞是狙击枪打出来的。窗户……窗户!”   他一边这么念叨着,一边快速凑到了窗前。   我和梁厚载的视线一直随着刘尚昂移动,他来到窗前的时候,我们一样跟了过来。   从窗户向外看,就看到一条很长的血迹,从楼底一直被拖到了祭台的尽头,最终消失在了紧挨祭台的大片草丛里,而在草丛的外缘,还有半截断了的枪尾。   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截枪尾就来自于被吴林改装过的那把AS50。   刘尚昂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点点头:“追!”   他一刻也没犹豫,立刻从破碎的窗户跳了下去,梁厚载紧随其后。   梁厚载和刘尚昂一直等我下了楼,才一前一后地沿着血迹移动。   在这种时候,只能让侦查经验丰富的刘尚昂打头阵,我走在中间,梁厚载像平时一样负责殿后。   我们迈着极快的小步子来到草丛附近,刘尚昂看了眼那半截枪身,对我说:“直接扯断的,他这把枪是全金属枪身,断裂的地方还有金属疲劳的痕迹。”   我皱了两下眉头:“肯定是那只山神回来了,仁青掩盖了它身上的尸气……但没有完全遮住。”   确切地说,不是仁青遮住了它的尸气,而是祭台这里的怪异炁场让我无法明确感知到那股尸气,不过当山神离开这道炁场的覆盖范围之后,我就发现了它的具体位置。 七百九十章 草偶   它现在就藏在离我们不到一百米的树林里,在它身边,还有一股奇怪的念力在慢慢徘徊,那家伙终于出来了。   我们三个压低了身子,紧紧凑在一起。   刘尚昂已经开始更换穿甲弹,梁厚载给了我一个眼神,又朝着百米外的那片树林扬了扬下巴,我点点头,对他们两个说:“速战,瘦猴打掩护。”   在我说出这几个字的当口,刘尚昂已经换好了弹夹,我朝梁厚载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着我,随后就窝着腰,将大半截身子埋在草丛中快速向前摸进。   山神身上的炁场出现了短暂的躁动,我担心和它在一起的仁青会逃走,就仔细感应了一下那股念力,他没走,只是藏在了更深的角落里,看样子仁青并不打算和我们正面交锋。   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和我们正面交锋,或者说,他不敢。   这时候山神突然动了,当时我和梁厚载只差几步就能钻进树林了,林子里突然传来“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山神就快速朝我们这边靠拢了。   嘡!   刘尚昂离得虽远,却是第一个发现动静的人,尸气刚开始朝着我们这边靠拢,他那边就开枪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一枪打没打中,但山神确实停顿了一下,借着它稍一停顿的机会,我和梁厚载立刻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梁厚载一冒头,立即朝着尸气传来的方向撒出了三张辟邪符,我手里没有封魂符了,锁魂符又不能镇尸,于是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加持在青钢剑上,朝着山神冲了过去。   其实在起身的那一个瞬间,我和梁厚载都没有看到那只尸变的山神,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木,我们只是知道尸气的源头就在其中一棵树的后面。   梁厚载的辟邪符全都贴在了附近的树上,虽说没有直接伤到山神,却挡住了树林通向草丛的出口。   我在前,梁厚载在后,刘尚昂现在应该也在改变位置,以便寻找更好的狙击点。   当我快冲到紧靠山神的那棵杉树时,就看到树干猛地颤了一下,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粗壮的树身上就暴起了一个硕大的凸,那是树干受到重击之后,木质部受到挤压而形成的凸起。   我立刻蜷下身子,就地一滚,这时候树干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破口,大量木片、木屑像子弹一样崩射出来,打在附近的树木上,瞬间就扎穿了它们的树皮,要不是我躲得快,这一下肯定变成筛子。   朝着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梁厚载正躲在一棵树后,也逃过了一劫。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山神的拳头打在了树身上,才将大段树身打爆的,可它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之前我对付过的几只山神都没有这样的威力啊。   山神似乎知道我就躲在树的这一边,它又一次猛击树干,我只是感觉到它踏步时引起的地面震荡,就快速起身,并用最快的速度转到了树后,这时候山神的拳头才刚刚落在树干上。   它似乎没有想到我会主动扑过来,当它侧着脑袋看到我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极短暂的停顿。   我不会给他反手的机会,踏出弓步,一剑斩了过去。   这些山神都是被仁青控制的,力气大、速度快,但反应总是慢半拍,直到青钢剑的剑锋落在它肩膀上了,它才想起来躲闪。   它猛地晃动身子,避开了青钢剑的斩击范围,可这时候青钢剑已经在它身上留下了伤口,少量黑水尸棺炁场融入了它的经络,瞬间化解了它身上的大半尸气。   仁青似乎就是依靠这些尸气来操控山神的,尸气一散,我明显感觉山神的速度慢了很多。   没等山神稳住身形,梁厚载的辟邪符已破空而至,精准地贴在了山神的腰上,这一下,山神身上的尸气又散了三四分。   它扭动着身子,好像想要避开正快速冲向它的我,可尸气散了这么多,它的身子就像是僵住了似的,行动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我一剑斩断了它的左腿,在它失去重心的时候,林子外面传来了一声枪响,穿甲弹击中了山神的胸口,在它的胸腔上顿时破开了一个硕大的血口子。   梁厚载最后收了尾,将三张封魂符贴在了山神的脑门上。   最后一只尸变的山神终于彻底“死亡”,它身上的尸气全部被打散,肉体也开始快速腐烂,散发出剧烈的腐臭味。   从我们和山神交上手到现在,仁青一直没有现身,我感应了一下那股念力,它还在原地待着。   离得这么近,梁厚载也能感应到那股念力的村子,他看了看传来念力的方向,又看向了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对着厚载做一个口型:“小心。”   梁厚载点点头,快速退到了我身后。   我们两个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朝前方摸了过去,离那道念力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念力的持有者依然没有移动。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方就算感应不到我们身上的炁场,也该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了,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动作?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杉树,示意梁厚载靠过去,从那个位置,视线穿过正对面的高草与树木,应该能看到前方两三米外的情形。   梁厚载快速俯下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那棵树旁,倚着树身朝前方观望,我看了看他,他则冲我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看到?这怎么可能呢。   我沉了沉气,悄悄将包裹番天印的火蚕丝布掀开一角,而后快速俯冲了一段距离,来到了念力盘踞的地方。   这里没有人,那股念力此时就盘踞在我的脚下。   我挪开了脚掌,才发现土壤里埋着一个干草扎成的人偶,它的半截身子埋在土里,露出来的另外半截身子已经被我踩扁了,在它身上还贴着一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灵符,念力就是从这张灵符上散发出来的。   梁厚载也来到了我身边,他看了看地上的人偶,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术,看样子咱们又被仁青给耍了。他根本不在这。”   梁厚载看着地上的人偶,眼神中闪过一道怒色,一双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他动怒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厚载在这种节骨眼上动怒。   我拍了拍梁厚载的肩膀:“厚载,要冷静。”   梁厚载抬起头来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和梁厚载沿着原路返回的时候,刘尚昂已经端着狙击枪来到了山神的尸体附近,他看到我和梁厚载,就朝着山神的尸体指了指:“断了一条胳膊。”   也是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山神的右臂早就被齐肘砍断了,而且断口好像还受到过灼烧,皮肉都是翻卷发涨的。   刘尚昂又朝着我们这边扬了扬头:“没抓住仁青?”   我摇头:“咱们被耍了,仁青不在这。”   刘尚昂挠了挠额头,稍作沉思之后才对我说:“不对啊,刚才我明明听到林子里有四个脚步声来着,你、梁厚载、山神,另外一个是谁的?”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随后梁厚载就问刘尚昂:“第四个脚步声去哪了?”   刘尚昂:“朝着正北方向去了,它的速度非常快,一眨眼就离开了我的听力范围。虽说我也觉得那个声音就是仁青的,不过以咱们的速度,恐怕追不上他。”   我立即对刘尚昂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咱们得找到他。”   刘尚昂又挠了一下额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响指,随后就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眼镜。   那个眼镜看起来非常笨重,镜口也是左窄右宽,在右侧的镜片上方,还镶着一个结构复杂的仪器。   我很快就想起这东西是什么了,这是探迹镜,当初我们在百乌山对付赵德楷的时候,我曾用它寻找过赵德楷的足迹。   刘尚昂将它拿出来以后也不着急带上,他将狙击枪背在背后,又一边耸着鼻子,一边在树林里移动起来。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在他身后跟着。刘尚昂在林子里绕了几个小圈,最后来到了离人偶最近的那棵杉树下。   他再次耸了耸鼻子,问我:“道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味道。”   我也仔细闻了闻,确实有异味,那是一股茶香,其中还混合着类似于铁锈的锈腥味。   我冲着刘尚昂点了点头,刘尚昂又蹲下身子,在草丛里仔细嗅了嗅,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血迹都被掩饰过了,厉害。”   说完他就带上了探迹镜,又朝我和梁厚载招一下手,随后就半蹲着身子朝着正北偏西的方向走,我和梁厚载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   离开树林以后,就是一大片草场,这地方常年无人打理,野草的高度几乎齐肩,行动起来非常困难。   刘尚昂的视线一直落在地面上,他那个探迹镜我用过,装在右镜框上的仪器在运作的时候有很高的延迟,显示出的痕迹也不太清晰,所以刘尚昂每走几步都要稍稍停顿一下,等待仪器成像。   加上路本来就难走,我们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我心里焦急无比,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尚昂刚开始是一直朝着正北方向走的,可一个小时以后,他突然改变了方向,带着我和梁厚载朝正南方向走了。   我问刘尚昂为什么退回去,刘尚昂说他是寻着血迹移动的,草丛里的血迹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折了一个大弯,朝着祭台方向延伸过去了。   随着我们的位置越来越靠南,我感应到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一道尸气。   这股尸气是在刘尚昂转向以后才出现的。   在尸气出现的同时,不远处还出现了潺潺的流水声,那声音很急、很闷,还带着隐约的回声,我猜测这阵声音应该来自于一条地下河脉。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刘尚昂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又摘下了探迹镜,靠着一双肉眼在地上寻觅起来。   “怎么了?”我在后面问刘尚昂。   刘尚昂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草丛,嘴上回应着:“怪了,血迹到了这就突然消失了。” 七百九十一章 陶土洞   说话间,他将整个手掌都按在了地上,原本覆在地上的草顿时被他按出了一个坑,刘尚昂大概也没想到草下面是虚的,当场失去了重心,身子猛地向前倾了一下。   好在我眼色还算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刘尚昂短促地吐了口气,对我说:“下面好像有个洞。”   我也没废话,立刻抽出青钢剑,将被他按瘪的那些草斩断。   在这层长草下方,果然有一个宽度在一米半左右的洞口,而在洞口周围的草丛中,还显现出大量散落的碎土。   刘尚昂立刻带上探迹镜朝洞里看了一眼,嘴上说:“有血迹。”   他一边说着话就想下去,我挡了他一下,让他跟在后面,随后就双手撑着洞壁,开始慢慢地向下滑。   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洞有多深,可现在也没功夫考虑那么多了,我们的行动慢一点,吴林和次旦大巫的处境就危险一分。   事实证明,我没有直接沿着洞口一跃而下的决定是对的,这个洞非常深,随着我们不断下降,空气变得越发浑浊,其中的尸气也变得越来越浓,下洞十几分钟以后,我已经感觉呼吸困难了。   这时候刘尚昂在我头顶上打开了手电,他先是晃了晃光束,我感觉到灯光散乱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就仰着脖子朝他那边望去。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朝我晃了晃,由于我正好位于背光处,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我明白,他大概是在告诉我,他要将那个东西扔给我,让我接住。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就甩动一下手臂,将那东西扔向了我,我伸手接住的时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带着头带的空气面罩,这东西我过去也用过几次,在面罩的侧面还有一个按钮,按下去就能向其他人传声。   我用双脚压着洞壁,防止自己掉下去,快速带好面罩。又抬头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刘尚昂又晃了晃光束,我才继续向下滑动。   “道哥,可能快到底了。”面罩里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我“嗯”了一声,放慢了下滑的速度,同时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没多久,我突然感觉脚上一空,手上立刻猛加了一下力,当时我的小半个身子已经悬空了,全靠双手支撑着洞壁才没让自己掉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脚下,从刘尚昂那边照过来的光束落在了我身下三米左右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斑。   刘尚昂又晃了晃手电,我看到脚下的光斑一直没有变得更大或者更小,这就说明在我脚下三米左右的地方是一个相对平整的地面,没有太大的坑洼和起伏。   我松了手,让身子垂直下落,在双脚触地的一刹那,我又快速做了一个缓冲。   刘尚昂在我后面落地,因为刘尚昂的背包太宽太大,他在下落的时候也蹭落了洞口的泥巴,有一些散落在了地上,另外一些则直接沾在了背包的侧兜上。   他从背包上捏起了一点土,在手指尖上碾了碾,又将灯光对准了被他捏散的泥,随后对我说:“从这个洞口被挖出来到现在,不到三个小时。”   才三个小时?也就是说,这个洞口是蒙汗药的药性发作的那段时间里被挖出来的。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洞口的位置,又想了想土楼的位置,在这两点之间隔着那片茂密的杉树林,就算有人在这里动土,吴林在小楼那边也是看不见的。可他又是那么警觉的一个人,有人在他眼皮子地下挖地洞,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吗?   刘尚昂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为什么进来以后,流水声就消失了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之前在洞外听到的水声确实消失了,本来我还认为洞下方有一个流速不算太快的河脉,可为什么到了这里,水流的声音反而消失了呢?   这时候刘尚昂又带上了探迹镜,他借着仪器带给他的视野仔细观察了一下前方的情况,过了没多久,他就摘下了探迹镜,将它塞回了背包。   我皱着眉头望向了刘尚昂,刘尚昂也将脸转向了我,面罩里传来了他的声音:“血迹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就消失了。不是人为掩盖,是自然消失的。道哥,我怀疑前面有一条流量很大的暗河,河道里扬起来的水汽在前方淤积,形成了水洼或者薄薄的水层,血迹在那里被融解了。”   我这边刚点了点头,刘尚昂又开口了:“道哥,这地方的环境非常复杂,咱们还要继续追吗?另外,血迹最后蔓延的方向,是朝着祭台那边去的。”   刘尚昂的话让我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追还是不追?追,我们来的仓促,准备不足,可仁青对于这里的环境应该非常熟悉,强行追上去,危险性非常大。不追,如今吴林和次旦大巫都在仁青手上,我们如果停止追击,他们说不定会因此丧命。   不能见死不救,加上刘尚昂也说了,血迹最后的的延伸方向是朝着祭台那边去的,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很可能和大墓连通,我至今也怀疑,我们要找的大墓就在祭台正下方。   追!   “追!”我按住了面罩上的按钮,短暂地应了这么一声。   梁厚载拿出几张辟邪符贴在了刘尚昂背上,我也拿出了几块守阳糖,将它们塞进了刘尚昂的口袋里。   刘尚昂快速摘下面罩,先在嘴里塞了一块守阳糖。   等他带上面罩的上后,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看样子守阳糖中的蓍草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打头阵,刘尚昂做中坚,梁厚载殿后,我们三个排成了最常用的阵型,朝着正对祭台的方向快速推进。   刘尚昂说得没错,当我们走出十来米以后,脚下就出现了大量积水,空气中的潮气也变得很重。仅仅几分钟的功夫,我裸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上也挂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刚进来的时候,空间还十分宽敞,四周的黑暗一眼无法望穿,可随着不断前进,空间竟然变得狭窄起来,刘尚昂晃动手电的时候,光束已经能扫到两侧的土壁。   墙壁上好像抹了一种特殊的硬泥巴,很多地方看上去像是一体成型的,还有一些地方出现了大量的破洞,洞口周围有尖锐的裂痕,地面上还有类似于瓦片的碎块散落。   随着左右距离越来越狭窄,这个巨大的空间已经“塌缩”成了一条宽度只有两米左右的隧道,梁厚载伸手触摸了一下离我们很近的道壁,随后面罩里就传来了他的声音:“是陶。”   我看向他,又看向了附着在墙壁上的那些硬泥巴。   梁厚载接着说:“墙壁上附了一层烧干的陶土。道哥,你仔细看,这些石头很奇怪。”   陶土破碎以后,大片大片的土壤显现出来,而我此时也发现,在这些土壤中还镶着一些体积巨大的石头,只不过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环境中,由于手电光照亮的东西全都是黑白两色,我很难看出土壤中还夹着其他的物质,也是经梁厚载提醒,我才发现他手指的那片区域在光照下反射出更为油亮的光泽。   我仔细看了看那几块石头,就觉得上面凹凸不平的痕迹像是一些古老的刻痕,但经过多年的潮气腐蚀之后,已无法分辨出刻痕的具体内容。   我按下了面罩上的按钮:“厚载,你能分辨出那些刻痕的内容吗?”   梁厚载直摇头:“不好分辨,不过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大堆盘踞在一起的长虫。你看,所有的刻痕粗细都是一样的,这很不寻常。”   刘尚昂:“为啥不寻常?”   梁厚载:“纹刻的工艺明明十分粗糙,却要还要刻意让刻痕的粗细保持一致,我总觉得,这些刻痕好像是要给进入这里的人某种提示。”   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研究那些壁画,朝刘尚昂和梁厚载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进。   这时候我的面罩里又出现了梁厚载的声音:“为什么这里的潮气这么重,可咱们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地河呢,这些刻痕说不定就是原因。”   我按下了面罩上的按钮:“厚载,救人要紧,刻痕的事情先放一放。”   在这之后,梁厚载没再说话。   当隧道的宽度缩短到两米以后就没再变化过,刘尚昂拿手电照了照我们的头顶,在很高的地方能看到树根的影子,我们已经来到山神藏身的那片杉树林了。   前方的尸气变得非常浓郁,我停下了脚步,让刘尚昂晃一晃手电,惨白的光束在黑暗中来回摆动了几下,前面什么都没有,不过借着他动光的机会,我看到前面的路是倾斜着向下延伸的。   我回头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说一声:“小心。”,他们两个同时点了点头。   我现在比较担心梁厚载的情况,自从看到了石头上的那些刻痕以后,我就觉得他的状态出了一点问题,但这只是一种感觉,我也不确定他的问题到底出在哪。   看到他冲我点头我才算是安心了一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没等走几步,路面就出现了坡度,由于潮气重,地上比较滑,我只能压低重心,顺着坡道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   可即便是压低了重心,过分湿滑的地面依然让我们很难稳住身形,有好几次我都因为脚下没踩稳,像滑滑梯一样猛地下滑一段距离,有时候刘尚昂或者梁厚载也会像我那样不慎下滑,每一次他们两个都能撞上我,推着我再向下移动一段距离。   每当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动时,我们都必须在腰上加力,以防止自己摔倒,如果在这种地方摔倒了,那可就只能一路下滑,而且越滑越快,根本不可能再爬起来。谁也不知道在这条坡道底部究竟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下滑,也许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小心翼翼地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坡道下方的尸气先是稍微淡了一点,随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浓烈。   这时候面罩里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道哥,不太对劲。” 七百九十二章 跻胎尸   蹲身走在湿滑无比的坡道上,我根本无法转头去看他,只能问:“什么情况?”   刘尚昂:“前头有东西。”   我:“有什么?”   刘尚昂:“看不清。”   这边我和刘尚昂正说着话,就听到身后更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叮当”声,那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和地面发生碰撞。   我以为动静是梁厚载弄出来的,立即问:“厚载,你在干什么?”   梁厚载:“不是我。”   那阵时断时续的尖锐撞击声已经来到了我的耳边,我稍稍侧了一下视线,就看到一个亮银色的东西被刘尚昂的手电光照亮。   那好像是一枚硬币或者金属球,它正沿着坡道跳动着向下移动着,每当它和坡道接触的时候,都会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片刻,刘尚昂的声音响起:“是一枚硬币,有人朝坡道里扔了一枚硬币。”   他刚说完,我突然感觉脚下脱力,紧接着,我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滑了。   我明明蹲得很稳,怎么突然间就开始下滑了呢,心里这么想着,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地面,手掌上立刻传来了十分滑腻的感觉。   这时候面罩里又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卧槽,地面上开始冒油脂了!”   他在喊叫的时候,手电的灯光也落在了我脚边的那片地面上,我就看到一股一股的油光正从石砖的缝隙里冒出老,我刚才摸到的就是这些油脂。   肯定是刚才那枚硬币触发了这里的机关。   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油脂的滑腻也让我无法让身体保持固定的朝向,我一边下滑,身子还开始不停地打转,当我的脸正对着坡道上方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但我知道,仁青一定就藏在那片光线没有照亮的阴影中。   当时我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恼怒,这种恼怒已经让我忘记了坡道下方越来越浓的尸气。我们又被仁青给算计了,竟然连刘尚昂都没有察觉到他就跟在我们后面。   刘尚昂、梁厚载他们两个和我一样,身子也是一边打转一边快速下滑。   越来越快的旋转已经让我的有些眩晕了,趁着还能看清周围的情况,我立刻展开身子,躺在了坡道上,增加了和坡道的接触面积,我的身子终于不再旋转,下滑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一些,刘尚昂和梁厚载已经渐渐接近我了。   等刘尚昂触及到我肩膀的时候,我先用一只手顶住他,然后拔出青钢剑,猛地一刺,将它刺进了身下的石砖中。   出剑时,青钢剑非常锋利,剑刃瞬间刺穿了地面,在这之后,剑锋又开始慢慢变顿,以此来慢慢降低我们的下滑速度,我能感觉到肩膀上又沉了一些,看样子梁厚载也压在刘尚昂身上了。   在青钢剑的帮助下,我们三个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我用腋窝夹着青钢剑的剑柄,保证大家不会继续滑动,又按下了面罩上的按钮,对刘尚昂说:“准备了多少登山钉?”   刘尚昂:“十来根。”   我说:“咱们得想办法上去。”   我刚说完话,坡道上方又传来了尖锐的碰撞声:叮——当——   又来了!   那阵碰撞声只出现了三四下,随后就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我感觉不对劲,就问刘尚昂和梁厚载:“怎么回事?”   刘尚昂回了句“不知道”,梁厚载则很长时间没有回应我。   他的反应让我更加担忧了,催问一声:“厚载?”   经过一两秒钟的沉默,梁厚载的叫嚷声在面罩中响了起来:“往下走,快!是跻胎尸!”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感觉到地面在轻微震动了,没敢多想,赶紧拔出青钢剑,快速朝着坡道下方滑动。   地上传来的震感越来越清晰了,没几秒钟的功夫,我身旁的土壁上传来“嘣嘣嘣”的一阵脆响,刘尚昂在滑动的时候手电乱晃,借着散乱的灯光,我看到土壁上破开了一个个食指粗细的小口,紧接着就有一大堆外形和铁丝近似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就是跻胎尸,外形和铁线虫非常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跻胎尸更粗,而且蠕动的时候,动作比铁线虫还要生硬。   这东西可是三大胎尸之一,被它蜇一下都够我们喝一壶的。   两侧墙壁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马蜂窝的样子,大量跻胎尸从中喷涌而出,它们闻到了活人的气味,就疯狂扭动着身子朝我们靠拢,它们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被某种怪异的力量一下一下弯转的铁条。   我立刻释放出了黑水尸棺的炁场,并快速让这道炁场扩散,直到它将刘尚昂和梁厚载都彻底包裹起来。   这些跻胎尸不像大多数的邪尸,他们对黑水尸棺的炁场好像没有天生的惧意,依然不断地朝我们扑来,可当他们进入到黑水尸棺炁场的覆盖范围之后,身上的尸气就会在一瞬间被驱散,一根根虫体从墙壁上脱落,覆盖在我们的身上。   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邪尸,也是头一次领略到它们身上那股极端苦腥的味道,即便我紧闭着嘴,可那股恶心的味道还是通过我的鼻腔到达了我的味蕾,让我不由地一阵阵干呕。就连空气净化面罩都挡不住这股味道。   尤其是联想到它们本质上就是尸变后的铁线虫时,我胃里的酸水都在一阵阵地翻涌。万幸当时我们都带着空气面罩,我可不想让这东西进入我的嘴巴里。   铁线虫很多人应该都知道,这种寄生虫在河流、池塘一类的属于中生长,雌虫产出的卵在水中孵化出幼虫,如果有其他昆虫不幸勿食了这些幼虫,它们就会成为幼虫的宿主。幼虫会在宿主的体内继续发育,并且可以逐渐控制宿主的行为,当幼虫长成成虫口,就会控制宿主寻找水源,它们会迫使宿主在水中自杀,然后从宿主的身体里钻出来。   铁线虫幼虫的宿主一般是螳螂、蝗虫这样的节肢动物,你想想一只螳螂才多大,可寄生在它们体内的铁线虫却能达到一米的长度。一想到螳螂死后,铁线虫从它们的尸体中破腔而出,扭动着铁丝一样的身子一股一股地在水里游动的情景,我心里就直发寒。   随着覆在我们身上的跻胎尸越来越多,我们滑动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就算不被跻胎尸上身,也会被压死在坡道上。   刘尚昂的手电也脱手了,灯头被大量跻胎尸的尸身挤压,灯光变得时明时暗。   手电从我身边滚落的时候,我短暂地朝右侧的石壁上看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出现了大量的石环。   由于手电的光束很快就消失了,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我只能分辨出那些东西是石环,其大小和男子项目中的铁饼差不多。   坡道下方的尸气依然很强,可坡道上方的尸气却很淡,换句话说,下方还有更多跻胎尸等着我们,上方的跻胎尸则大多被黑水尸棺的炁场给镇杀了。   我现在已经感觉胸腔上的压力快要超过忍耐的极限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必死无疑。   我咬着牙,拼劲全身的力气从压身的大堆跻胎尸中探出了一只手,这时候我已经看不到那些石环了,只能靠着感觉将手伸向了墙壁那边。   下滑的速度依旧不慢,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让手掌靠近墙壁,很快我的手指就蹭到了什么东西,指尖和那东西碰撞的时,第一节指骨上传来了生硬的痛感,同时还有一种非常滑润的触感。   刚才我看到的那些石环,边缘似乎十分平滑,我想我刚才碰到了其中的一个。   强忍着手指上的疼痛,我又尝试着让手指触碰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石环,由于压在我们身上的跻胎尸太多,地面上的油脂也无法让我们的下滑速度变得更快,我感觉,我们现在的移动的速度应该是维持在了一个相对恒定的数值上,按照这个速度,每隔大约一秒钟,我就能触到一个石环。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一秒钟,快速出手。我先是感觉到有东西触碰到了我的手掌,接着就感觉手腕上的筋被猛地拉动了一下,我知道石环已经挂在我的手掌心了,立刻蜷起五指,猛地一攥。   这一下我确实抓住了石环,但我忽略了惯性的威力。   在我抓住石环的一瞬间,就感觉整条手臂上的筋都被拉直了,紧接着,手腕、肩膀、手肘同时感觉到剧痛。   我立即松了石环,继续沿着坡道下滑。   如果我没有松手,胳膊真的要被拉断了。   我依然保持着黑水尸棺炁场的炁场不断发散,被镇杀的跻胎尸越来越多,我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大,胸口上的压迫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到最后我的背脊都开始作响,那时候我早已无法正常呼吸。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完蛋的时候,压迫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我背后一空,身子猛地下降了一段距离。   我立即反应过来,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坡道的尽头,落入了深渊。   附近有光源,我从余光里能看到从侧边传过来的光芒,但一时间无法确定那阵光芒是什么颜色。   我强忍住之前那阵窒息带来的不适,快速沉淀心性,快速思考着脱难的办法。   借着那阵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光,我看到身后的石壁上也镶着大量的石环,可我现在正离那面石壁越来越远……   想到这,我伸手抓住了一只被化干尸气的跻胎尸,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   梁厚载和刘尚昂都落下来了,在他们两个身上,都附着了大量的跻胎尸。   我握紧手里的跻胎尸,又抬脚蹬在了压附在我身上的尸群上面,猛力一蹬。   盘转在一起的跻胎尸立刻被我蹬了出去,而我也靠着反作用力朝着垂直的石壁那边移动,刘尚昂和梁厚载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我怀疑他们两个极可能已经失去意识了。   我不太会用鞭子,早年也只是用钢索套过山崖上的树杈,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快速瞄了一下刘尚昂的大体位置,而后奋力甩出手中的跻胎尸,我的运气还不错,跻胎尸狭长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之后,精准地缠住了刘尚昂的脚踝,随后我就猛力一拉,刘尚昂被拉到了我跟前,而我也朝他靠近了一小段距离,离石壁远了一些。 七百九十三章 浮光闪烁   刘尚昂没有失去意识,我将他拉过来的时候,他还朝我这边转动眼珠,在他身上还粘着另外一只跻胎尸。   跻胎尸缠在他的脚上,我也没功夫去解,只能扔了手里的,又抓起他身上的跻胎尸,将它当成鞭子,朝梁厚载那边甩了过去。   梁厚载离我更远,我连甩了三次没甩中,到第四次,跻胎尸终于缠住了梁厚载的腰,我猛力将他拉到我跟前,梁厚载失去意识了,他到我面前的时候处于昏迷状态。   我用胳膊勾住梁厚载,刘尚昂则一手抱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探进背包,从里面抽出了钢索。   刘尚昂是用钢索的高手,他振臂一甩动,钢索就挂住了石壁上的一枚石环,我们三个顿时朝着石壁那边荡了过去。   我们下落的速度非常快,荡漾时产生的冲力也非常强悍,刘尚昂转过身,将后背正对着石壁,我和梁厚载本来就是背对着石壁的。   目前来说,我们背上的帆布包是唯一的缓冲物了。   当背包和石壁发生碰撞的时候,我不担心里面的物资被压坏,我最担心的是刘尚昂背包里的那些炸弹、炸药,那些东西要是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被引爆,我们三个绝对渣都不带剩下的。   当我们三个在空中荡出一道长弧的时候,面罩里传来了刘尚昂急促的声音:“斩断钢索!”   我没来得及多想,一剑斩向了刘尚昂头顶上的钢索。   这种钢索确实非常有韧性,但在青钢剑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瞬间就被切断,而我们这时候也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   嘭!   在我们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我心里一惊,以为是炸弹爆了,但很快就回过味来,那是一种类似于气囊被挤爆的声音,不是炸弹。   闷响过后,我才感觉背包触到了坚硬的石壁,巨大的反作用力几乎要震断我的背脊。   但我知道,如果完全没有缓冲,当我们撞在石壁上的时候,那形象绝对和拍碎的西瓜差不多。   趁着我们还没被反弹出去,我立刻转身,将青钢剑插入了石壁。   青钢剑的剑身在没入石壁的时候长出了大量的“钩”,让我们固定在了石壁上。   这时候刘尚昂狠狠抱着我的腰,梁厚载也醒了,他和刘尚昂一样,也是死死抓着我,两个人强悍的臂力又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腾出一只手按下了面罩上的按钮,几乎是用胸腔里的最后一点气息吐出了几个字:“石……石环,抓住石环……”   当时真的透不过气来了。   刘尚昂立即松开我,回身攀上了附近的石环,梁厚载停顿了一会,也抓住了石环形。   “我擦,下了多少墓了,这是离死最近的一回。”面罩里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   我朝梁厚载看了一眼,他的整个很子都贴在石壁上,抬头望着上方,从他快速起伏的胸口上看,他正在剧烈地喘着粗气。   我按下面罩上的按钮:“厚载,你没事吧?”   梁厚载过了好半天才回应:“还活着,这地方太深了。”   我回头看了看脚下,下方就是一眼望不到的深渊,深渊的底部有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在浮动,那些光,就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彩纱,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就觉得有些眩晕了。   连我都觉得眩晕,就更不用说用恐高症的梁厚载了。   在短暂的停歇之后,我的左手就开始胀痛了,之前我试图抓住石环的时候,这只手臂的肌肉已经出现了拉伤。   我想稍微活动一下受伤的手臂,就踩上了一个石环,右手依然抓着青钢剑,当我轻轻晃动左臂的时候,感觉肩膀上好像粘了什么东西,转头一看,才发现肩头沾着一层很厚的膜,乍一看就像是一只附在肩上的水母。   我正在想这东西是什么,面罩里就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那是冲压器的遗骸。想不到这玩意儿还有能用上的一天。”   冲压器,就是在背包接触到石壁之前,给我们带来缓冲的东西吧。   联想到之前听到的那声闷响,我估计刘尚昂口中的冲压器应该是个类似于安全气囊的装置。   梁厚载的状况很差,我们现在还无法行动,刘尚昂大概是为了转移梁厚载的注意力,就问梁厚载:“载哥,那些铁线虫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那么恶心呢?”   过了好半天梁厚载才回应:“跻胎尸,三大胎尸之一,它们其实就是尸变后的铁线虫。它们会在你身上咬一个洞,并顺着伤口钻进你的体内,控制你的脑干和神经系统。被控制以后,宿主除了极度饥渴、所有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线控的木偶一样僵硬之外,最麻烦的是宿主会在剧烈的痛苦中活三个月以上,最后因为三魂七魄被跻胎尸噬殆尽而死亡,并在跻胎尸由后谷离体之后变成邪尸。”   他说着话,精神好像比刚才好了一点,刘尚昂借机和他聊了起来,继续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我又朝着脚下的深渊看了看,深邃的光源处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引力,每当我低头朝那边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轻微的下坠感,就好像有一股力量要将我拉下去似的。   “咱们是爬上去还是往下走?”面罩里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   如果向上走,我们还是要从坡道那边取道,可坡道上全都是油脂,根本爬不上去。我思考了片刻,回应道:“往下走,都小心点。”   一边说着,我将青钢剑收回了剑鞘。   刘尚昂大概是为了帮梁厚载分神,就一直在不停地说话:“刚才被那么多跻胎尸压着,道哥的青钢剑都没脱手啊,我的手电筒都丢了。”   梁厚载回应:“青钢剑和番天印于守正一脉和道哥来说,都有着命理上的联系,不会轻易丢失的。”   他们两个说着话,我就一边沿着石环向下攀爬,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低头的时候还是会有坠感,好在这种感觉只是心理上的,我的手脚落在石环上,并没有感觉到更多的压力和重量,在我脚下几十米外的地方有着大片尸气,那股尸气好像是附着在石壁上的,我估计,在石壁的壁面下埋着大量的邪尸。   记得敏度说过,他们的第十世大巫之所以要建造祭台,是为了镇压不断从地下爬出去的死人,死人能动,那就是邪尸,这地方存在大量的邪尸。   不过回头一想又不太对,民都当时说的是,建造祭台的目的是为了“镇鬼”,恐怕除了邪尸,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我按下面罩上的按钮,问了一句:“咱们离祭台还有多远?”   刘尚昂立即给了回应:“咱们现在应该就在祭台正下方,就算不是正下方也差不太远。”   果然是在祭台附近。   随着我们所处的位置越来越深,我渐渐能分辨出脚下的彩光有七种不同的颜色,白、蓝、绿、红、黄、橙、紫,七种光色糅合在一起,互相拥挤着不断变换位置,越是向下走,七种光色的分离度就越高、越容易区分,看到它们的时候,也就越是容易通婚目眩。   又下爬了一段距离,我先是感觉到彩光的下方出现了一股熟悉的阴气,后来又借着越来越亮的光线看到了一些附着在石壁上的影子。   那些影子的轮廓看上去像是一群趴在壁面上的人,有些带着尸气,另外一些则没有任何炁场,似乎是普通的石像。   至于那道阴气,精纯无比,我可以确定那就是阴玉上独有的炁场。   梁厚载也感应到了这股炁场,小声说了句:“阴玉。”   我抬头朝位于我头顶上方的梁厚载看去,就看到他扭着身子,似乎要朝着下方观望,立即提醒他:“别看脚下!”   梁厚载的动作定了一下,随后我就看到他慢慢直起了身子。   看到他的举措,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从不久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他今天不太对劲,如今这种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我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只是觉得他今天给我的感觉……很别扭。   “底下是什么东西?”面罩里传来刘尚昂的声音。   我这才将注意力从梁厚载身上挪开,朝着脚下看了一眼,回应刘尚昂:“可能是邪尸,动作尽量放轻,保持警戒。”   在这之后,我们三个都刻意压低的声音,朝着下方继续移动。   随着和那些影子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样子,那就是一些镶嵌在石壁上的陶偶,它们的大小和人类相似,四肢俱全,每一个陶偶都有着不同的动作,由于制作工艺非常粗糙,只能大体看出它们的形态,至于五官、衣服上的细节,完全无从分辨。   我感觉,建造这个地方的人将如此众多的陶偶固定在垂直的石壁上,似乎有着某种宗教意图,而这些陶偶的动作,也大多是以“跪地”和“匍匐”为主。   “尸气很重。”面罩中传来了梁厚载的声音。   他的话提醒了我,如果这些陶偶都是死物的话,周围的尸气是怎么回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有几股尸气就是从其中的几尊陶偶身上散发出来的。   在我们向下攀爬的过程中,要尽量避开附着在墙壁上的陶偶,从它们之间的空隙里移动。   从一座陶偶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仔细在它身上打量了一下,从刚才开始我就感觉到它身上有着很重的尸气,在那层厚厚的陶壳下面,似乎还隐藏了其他的东西。   当我的视线落在它的脸上时候,发现在它左眼的位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破口,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朝着破口中观望。   脚下的彩光在不断浮动的时候,偶尔能将破洞中的情形照亮,当洞口中浮现出绿色的反光时候,我看到了一直浑浊的眼睛。   那是一只和蛇类相似的眼珠,瞳孔的形状就是很窄的一道竖隙,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还随着光微微动了一下。   陶壳里果然有东西,而且是活物!   我立刻将脖子缩了回来,按下面罩上的按钮,提醒刘尚昂和梁厚载:“陶壳里有邪尸。” 七八九十四章 地下河脉   说话间我已经开始向下走了,刘尚昂和梁厚载都没有回应,在我开始行动之后,他们两个只是默默地跟上了我。   可还没等下爬多远,我的头顶上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有碎土和瓦片落在了我的头上、肩上,那些土粒非常细碎。   不断有东西落下来,我不敢抬头,只是听梁厚载嚷了句:“我踩碎了一个!”   我不用猜也知道他踩碎了什么东西,在碎土和硬瓦片落下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上方出现了尸气。   这道尸气仅出现了那么十来秒钟,接着我就感觉到梁厚载身上凝练出了念力,在这之后,尸气消散,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贴着我的后背落入了深渊。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过了很久,深渊的底部传来了轻微的落水声。   那声音离我们很远,在这样一个距离上,我根本无法估测深渊底部的水有多深。   落水声还没有彻底消失,我又听到下方传来了“咔嚓咔嚓”的碎响,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晰。   起初我还以为是石壁上出现了裂缝,直到我看见不远处的一只陶偶猛地晃动了一下,在这只手,陶壳碎裂,一个外形如同蜥蜴的邪尸破壳而出,沿着石壁朝我们这边爬了过来。   它的速度非常快,好在我一感应到它身上的尸气就铺开了黑水尸棺的炁场。   这一次我引出的黑水尸棺炁场足以覆盖十米左右的区域,邪尸身上的尸气在一瞬间就被驱散,可它从石壁上坠落的刹那剑,和我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米。   仅仅一个瞬间,它就前进了整整七米。   在这只邪尸之后,在我目光的的区域,更多陶偶伴随着“咔嚓”脆响快速破裂,大量邪尸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聚集过来。光是我能用肉眼看到的邪尸,数目就至少达到了四位数,它们移动的时候就像是疯狂的蚁群一样互相堆叠在一起,可移动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些邪尸和出现在村子里的那些邪尸可不一样,它们身上的尸气非常精纯,而且炁量很大,以黑水尸棺的炁量,恐怕也无法一次性地镇住这么多邪尸。   “跟紧我!”我朝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大喊。   刘尚昂立即朝我这边凑了过来,梁厚载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朝我这边靠。   我维持着黑水尸棺炁场的覆盖范围,同时带着刘尚昂和梁厚载继续向下撤退,只要能到达地面,我就能用番天印和罡步暂时压制住这满壁都是的邪尸,可谁也不确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地面。   情况似乎陷入了胶着,我已经想到了最后的退路,但我也不确定这条退路有多大的几率是生,又有多大的几率是死。   这时候刘尚昂突然抬起了头,他一边跟着向下走,一边望着头顶上不断窜过来的邪尸,过了片刻,他按下了面罩上的按钮:“铁链摩擦的声音,还有其他人下来了,那家伙离咱们很远。”   我现在只能听到石壁上的震荡声,其他的声音完全传不到我的耳朵里,我对刘尚昂说:“别分心,留意周围的情况,黑水棺支撑不了太久。”   过了一会,刘尚昂那边闷闷地骂了句:“妈的,咱们被人利用了!”   “别分心!”   我喊了一声,又看了看旁边的梁厚载,梁厚载只是默默地爬动,一语不发。   也就在我朝梁厚载那边瞥去这一眼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蹭到了他,我看到他的背包晃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只邪尸从他身边坠落。   刚才只顾着说话,我竟然没注意到黑水尸棺的覆盖范围已经缩小,此时邪尸已经能触碰到梁厚载和刘尚昂了。   我立刻咬破手指,用指尖血在石壁上画出了封魂符的符印,以此来暂时放慢黑水尸棺炁场的消耗速度。   在这之后,我快速按下了面罩上的按钮,问刘尚昂:“瘦猴,下面的水有多深?”   刘尚昂:“没办法判断,你要跳……”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撤了黑水尸棺的炁场,一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抓着梁厚载,抬起脚来猛蹬一下石壁。   离我们最近的几只邪尸在冲向我们的时候,我已经带着梁厚载和刘尚昂飞离了石壁。   即便梁厚载没有按下面罩上的按钮,我也能听到他现在的惊叫声。   在这之后,我们开始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坠落。   严重的恐高症让梁厚载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他在空中不断挥动着手臂,好像这样就能停止下坠似的,刘尚昂和我一起死死抓住梁厚载,保证他的身体在空中也是笔直的。   不考虑下方的水深,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如果身体和水面出现了大面积的接触,那和直接摔在水泥地上也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必须稳住身形,只让脚掌和水面接触,如果水够深,我们可以在几乎不受因为伤害的情况下钻入水中,如果水不够深……那就是死路一条。   生死两命,反正跳都跳了,现在后悔也没用。   坠落的过程在我看来太过漫长了,我一直抬着头,看着石壁上的邪尸离我们越来越远,可一直没有感觉到脚掌触水。   下落的时间越长,我们三个的危险就越大。   直到那些浮动的七彩微光从我的脚下挪到了我的头顶上,我终于感觉到脚下一柔,紧接着,我、刘尚昂、梁厚载,三个人同时扎入了水中。   万幸,水很深。   入水以后,我立即展开了四肢,防止身子因阻力太小而沉得太深。   彩光照进了水中,让我能看清很大一片区域,我看到梁厚载入水以后就开始胡乱晃动手臂,嘴里还冒出了一大股气泡,顿时感觉不妙,赶紧朝他那边游了过去。   水流比较急,梁厚载在上游,我在下游,我很难游到他身边去,这时候刘尚昂从上游冲了过来,他先是伸出手臂,从梁厚载背后将梁厚载卷住,又朝我伸出了一条腿,示意我抓住他。   我抓住刘尚昂的脚腕,刘尚昂则快速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干瘪的气囊,稍一摆弄,那个气囊就在水中膨胀起来。   借着那个硕大气囊的浮力,我们很快回到了水面上,顺着流动的河水朝着下游快速移动。   等水势稍微缓了一些,我和刘尚昂一人拉着梁厚载的一根胳膊,慢慢游到了岸边。   河岸完全是由冰冷的岩石构成的,非常湿滑,我和刘尚昂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带着梁厚载上岸。   厚载落水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屏住呼吸,此时已经处于溺水状态。   刘尚昂立即清了清梁厚载的鼻口,我则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厚载的领子和腰带,将他提起来,用膝盖猛顶他的腹部,梁厚载当时就吐出了大量的河水。   好在他的情况不是太差,还没到做心肺复苏那一步,他就猛地一阵咳嗽,将肺里的水呛了出来。   等梁厚载差不多缓过来了,刘尚昂赶紧凑上来,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梁厚载,小心翼翼地问:“载哥,你现在感觉咋样?”   梁厚载看了看刘尚昂,接着就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按说以梁厚载的状态,呛水醒过来以后就不应该再昏迷过去了,我翻开他的眼皮,在彩光的照耀下,厚载的瞳孔出现了不太明显的聚缩。   刘尚昂看了看厚载的眼睛,又抬头看向了我:“轻度昏迷?”   我点了点头。   刚才落水的时候,刘尚昂的面罩就已经不知去向了,这里靠着地河,空气比较清新,氧气含量也更高一些,我看他说话和呼吸都不受影响了,于是也摘下了面罩,对他说:“你那边有没有准备保暖用的东西?”   刘尚昂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将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又将那些被压碎、泡透的东西一个个拿了出去,最后他拿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这是什么?”   刘尚昂冲我笑了笑:“特制暖宝宝。”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些膏药似的东西,将它们贴在了梁厚载身上。   我站起身来,朝着头顶上看了看。   目光的所及的地方只能看到那些不断飘动的七彩光纱,它们看起来异常的轻柔,如果不是我刚才从从中穿过,我真的会认为那就是一大张发光的浮纱。   邪尸没有追过来,是彩光挡住了它们,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有大股尸气堆积在了彩光的另一边。   跟踪我们的人没有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彩光挡住了邪尸,而邪尸又挡住了他的脚步。   我知道那个人肯定是仁青,但不确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也不确定头上的彩光能挡住邪尸多久。   可现在厚载的情况很让人心忧,我也的确不敢再让他经受颠簸了。   刘尚昂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道哥,我咋觉得载哥今天不太对头呢?”   我皱着眉头看向了刘尚昂:“你也有这种感觉?”   刘尚昂点头:“我总觉得进了地洞以后,他干什么好像都慢一拍,就好像有股阻力在挡着他似的。”   我朝梁厚载那边看了一眼,他的胸口规律地起伏着,似乎已没有大碍。随后我又冲刘尚昂点了点头:“厚载今天确实不太正常。”   说完,我的视线又落在了窜流的河面上,没再说话。   可刘尚昂又在一边问我:“邪尸没追过来?”   我摇头:“没有。”   刘尚昂:“后边咱们咋办,朝哪个方向走?”   我指了指地河下游:“朝着那个方向走,阴气的源头在那边。”   刘尚昂:“道哥,你怎么突然……”   我挥了挥手将他打断:“瘦猴,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多话,你不知道下墓的时候不能多开口吗,容易被邪气入体。”   刘尚昂挠了挠后脑勺:“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打一进这地方开始,我就心神不宁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只是梁厚载,他也变得有点不正常了,虽说早年下墓的时候,刘尚昂也是特别爱说话,可这个毛病他早就改了,这些年,他在下墓的时候几乎成了我们几个人中最沉默寡言的一个,怎么这会话唠症又复发了呢?   我盯着刘尚昂看了一会,慢慢环抱起了双臂。 七百九十五章 水下黑影   梁厚载和刘尚昂同时出问题,那问题就很可能不在他们身上,兴许是环境的异常导致了他们的变化。   心里想着这些,我的视线又落在了河面上,七彩的光纱在水面上投下了倒影,让整条河都变成了彩色。   如今,我越是盯着那些光看,就越觉得他们诡异。   这些光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照过来的,是什么样的原理让它们糅合成了这样一道浮在空中的光纱?   过了一会,刘尚昂又忍不住开口了:“道哥,有个事我想不明白。”   我问他:“什么事?”   刘尚昂:“刚才你怎么突然就下决心跳下来了,难道那时候你就知道水够深了?”   我摇了摇头:“当时我也没想到邪尸身上的炁场那么厉害,我刚画出血符,符印上的灵韵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尸气给吃空了,黑水尸棺的炁场眼看就要耗尽,如果再不跳,咱们就被邪尸彻底围住了。”   刘尚昂瞪大了眼睛:“黑水尸棺的炁场也能耗尽?”   我说:“能啊,以前我也以为黑水尸棺的炁场是无穷无尽的,也是上次去老羌寨的时候我才知道,黑水尸棺的炁场其实是有限度的,只不过每次将上面的炁场耗光之后,过一段时间,尸棺的炁场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刘尚昂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知道,他一定在思考着其他的可以聊的话题。我太了解他了,他的话唠症犯了,如果不找个由头说话,他就会浑身难受。   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境下,我真的不想多说什么。   而且刚才的话我也没有说完,一次性调动过多的黑水尸棺炁场,虽然尸棺上的炁场还能回复到往日的炁量,可黑水尸棺却会变得十分虚弱,这种变化似乎是不可逆的。   上一次我在老羌寨释放了太多炁场,到如今黑水尸棺也还是带着几分虚弱。在我看来,一次性释放太多的炁场,对于黑水尸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透支——类似于生命力的透支。   我看刘尚昂实在是憋得难受,还是主动帮他找了一个话题:“瘦猴,咱们在石壁上的时候,听你说有人跟踪咱们?”   刘尚昂立即点头:“我听到一阵叮呤当啷的声音,肯定是有人在石环上挂铁链。”   我皱着眉头问刘尚昂:“他离咱们有多远?”   刘尚昂想了想,说:“大概有十来米吧。”   这么近?我还以为那声音离我们很远呢,十米,也就是说,仁青所处的位置也在邪尸的覆盖区域内,可回想起尸气移动的方向,似乎所有邪尸就是只朝着我们这边聚拢的,它们似乎也没有留意到仁青的存在。   这时候刘尚昂又对我说:“我可以确定他就是跟着咱们的,咱们动的时候他也动,咱们停下来的时候,他也会立即停下来。”   我问刘尚昂:“那咱们跳下石壁的时候呢,他也跟着吗?”   刘尚昂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太紧张了,没留意。不过在落水以后,我也没听到后面还有其他人入水,应该是没跟过来吧。”   按照我之前的想法,既然邪尸无法继续追击我们,那么还停留在石壁上的仁青就会成为邪尸的新目标,可现在看来,那些邪尸似乎不会和仁青发生什么冲突。   我又感应了一下浮光上方的炁场,那里依然是尸气盘踞,大量邪尸堆积在那里,没有移动。   这个仁青,比我想象中还要难对付得多。   没多久,我和刘尚昂都因为从河面上扬起来的冰凉潮气而感到寒冷了,暖宝宝只够梁厚载一个人用,我和刘尚昂就靠在一起,环抱着双手取暖。   又过去大约十分钟左右吧,梁厚载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我和刘尚昂同时朝梁厚载那边望去,就看到梁厚载一边拍着胸口,一边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醒了?”刘尚昂一个箭步跑到梁厚载跟前,大声问着。   梁厚载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刘尚昂:“这是什么地……靠!”   刘尚昂一把抓住了梁厚载胳膊上的两片暖宝,用力一撕,就听嗤啦一声长音,暖宝被撕了下来,梁厚载胳膊上的汗毛估计也被扯下来一大片。   突如其来的疼痛好像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瞪大眼睛看着刘尚昂,刘尚昂没理他,直接将两片暖宝扔给了我,接着又将梁厚载胸口上的暖宝撕了下来,引得梁厚载又是一阵惨叫。   我将刘尚昂扔过来的暖宝贴在了胸口和后腰上,周围的潮气很重,温度也只有四五度的样子,说实话,就这么两片暖宝也只是暂时能让我稍微暖和一点,只要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还是会因为低温而散失更多的热量,甚至到最后因为体温大幅度下降而死在这里。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如何离开这个潮湿阴冷的地方。   梁厚载在片刻的回神之后,立刻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麻烦,他支撑着地面,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将浑身都是的暖宝一片一片地撕下来递给我刘尚昂,一边又问我接下来该干什么。   我朝梁厚载扬了扬下巴:“你没事吧?”   梁厚载点头:“没事。”   我顿了顿,换了一种措辞重新问道:“自从你进来以后,就有点不对劲,怎么回事?”   梁厚载:“不对劲?我怎么了?”   他说话的时候先是看着我,又看了看刘尚昂,刘尚昂朝他点了点头。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你的心智,”我简短地这么应了一句,随后又说:“朝着下游走吧,阴玉的炁场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梁厚载朝着河道下游望去,片刻,他皱起了眉头:“道哥,我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我盯着他的侧脸:“怎么了?”   梁厚载转向我:“我又感应不到炁场了。”   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焦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地方确实怪异得很,估计有些东西对你造成了影响。先别管这些了,找到阴玉再说,仁青千方百计地寻找大墓,就是奔着阴玉去的,不能让他得手。”   梁厚载先是点了点头,随机又皱起了眉头:“我记得罗有方说过,罗中行现在已经拿到一些阴玉了,加上寄魂庄找到的几块阴玉,所有阴玉的数量加起来已经九颗了。为什么在这地方还会有阴玉的炁场呢?”   我摇了摇头:“也许是罗有方的消息有误吧,也许,藏在这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阴玉。可不管怎么说,罗中行让仁青寻找这个墓,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且我估计,他极可能是就是奔着阴气的源头来的。”   梁厚载沉思了片刻,依旧默默地点头。   我没再多说什么,招呼了刘尚昂,朝着河道下游进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们刚走没多远的时候,我隐约看到河水中有一道硕大的黑影快速闪过,但它只是出现了那么一瞬,在这以后再也没现身过。   走过一段距离之后,峡谷变成了隧道,在我们的头顶上方不再是浮动的七色光芒,而是一片垂着石钟乳的石壁。   随着我们离光越来越远,视力范围也在黑暗中慢慢塌缩,到最后我除了能看到身边的梁厚载和刘尚昂和附近的一小片地面之外,就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了。   我停下了脚步,问刘尚昂:“你那还有别的照明设备吗?再这么下去咱们只能抓瞎了。”   刘尚昂的回应却是:“你背包里有手电啊,我收拾行礼的时候装进去了三个。刚才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不用手电,还以为你是怕光线会惊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呢。”   我说:“我背包里没有手电。”   梁厚载也对刘尚昂说:“昨天我从背包里找东西的时候,也没找到手电,我还以为被你拿走了呢。”   刘尚昂:“进村以后,我就没再动过你们的背包啊。我靠,不会是咱们身边出了鬼吧,他一早就知道咱们要下墓,偷偷拿走手电,是故意要给咱们造成麻烦。可是什么人能从你们俩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我靠,绝对是吴林,就他有这个能力!”   梁厚载:“吴林不是被仁青袭击了吗,他和仁青到底是敌人还是同伙?”   我将梁厚载和刘尚昂打断:“行了,现在聊这些没什么意义,瘦猴,找找你背包里还有别的照明设备吗。”   没多久,刘尚昂就从背包里翻出了三个头灯,有两个已经打不开了,剩下的一个也只能发出不太明亮的白光。   他将那个相对完好的头灯递给了我:“你个高,你带着光照范围能稍微大一点。”   我将那个头灯戴在头上的时候,灯头中照射出来的光渐渐变亮了一些,可很快,它又以很均匀的速度暗了下来。   刘尚昂说这是唯一能用的光照设备了,我们只能将就着用它。   在这个极端黑暗的环境里,我们只有一个时明时暗的不稳定光源,凭肉眼很难去适应这样的光线,没过多久我就感觉两眼有些发涩,梁厚载和刘尚昂也是时不时地揉搓一下眼睛。   每次光线变亮的时候,我都尽量记住视线中的具体景物,等到光线变得非常暗的时候,我大多时候是凭记忆和感觉向前走。   当灯光又一次慢慢亮起,刘尚昂在后面拍了我一下,我转头看他,就见朝河道里指了指。   这时候光线已经到达了最大的亮度,我朝着河道望去,白色的光束打在水中,一个潜藏在水下的黑影察觉到了强光,立刻离开了光线的照射区域。   这个影子,和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应该是同一个。   它的速度太快了,我依然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看出它的体积非常大,有三米多长,最宽的地方大概有一米多宽。   那家伙身上有着不易察觉的淡淡尸气,以及少量的阴气和生气。   不是邪尸,不是邪祟,那是一个实打实的活物。   在这种地方,有时候活物比邪尸、邪祟更难对付。   刘尚昂端起了狙击枪,枪口对着河道,同时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我的弹药不多。”   我点了点头,朝梁厚载和刘尚昂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跟着我走。 七百九十六章 危险临近   那影子消失以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我稍稍和河道拉开的距离,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在河岸上。   水流比较急,哗哗的流水声几乎可以掩盖隧道中的任何声音。   头灯在刚才变亮了一下之后,就一直处于比较暗的状态,我现在很担心它会在某个瞬间熄灭,再也无法点亮。   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那些从顶端垂下来的细长石钟乳都投下了淡淡的影子,这些影子和环境的黑暗融为一体,我隐隐有种感觉,刚才出现在河道里的东西现在已上了岸,它的身子和黑暗的环境融成一体,正悄悄地窥视着我们。   刘尚昂悄悄拉了我一下,我停下脚步,小心地回头,就见他端起了枪,枪口指向了离我们很近的一棵钟乳石。   那棵钟乳石像棵硕大的树桩一样矗在地上,它投出的巨大阴影足以供三四个成年人潜藏其中。   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我也不知道这股味道的源头在那里,只觉得它好像就是浮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地刺激着我的鼻子和大脑,与这股味道一起出现的还有淡淡的尸气,尸气的源头就藏在钟乳石的阴影里。   我提着青钢剑小心翼翼地靠近,梁厚载跟在我身后,人走在我左侧的刘尚昂则端着狙击枪,枪口正对着阴影。   滋滋啦啦——   头灯上突然传来一阵不稳定的电流声,我心里顿时一哆嗦,而在这之后,灯光先是猛地忽闪一下,接着就变得很亮。   这道光驱散了那片巨大的阴影。   出乎我的想象,在阴影刚才覆盖的地方只有一滩反着柔亮光泽的粘液,尸气就是从这滩液体上散发出来的。   灯光在稳定了不到一分钟以后,又开始一下一下地闪烁起来。   梁厚载在我身后轻声说了句:“虚惊一场。”   不对,绝对不是虚惊一场,刚才在石钟乳附近肯定藏着什么东西,地上的粘液就是它留下的。   我转头看了眼梁厚载,在不断闪动的灯光中,他的眼眶和下巴一会被照亮,一会又投下很重的阴影,但即便是灯光最亮的时候,我也读不懂他此刻挂在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副看似很沮丧的表情,可又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我从来没见梁厚载脸上出现过类似的表情,心想是不是因为光线变化太快看错了。   这时候刘尚昂也问梁厚载:“载哥,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呢。”   听到刘尚昂的话,梁厚载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一样,他先是猛地颤了一下肩膀,过了一会才回应刘尚昂:“我现在胃有点疼,脑壳也麻嗖嗖的。”   我立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额温算不上烫手,但比正常温度要高一些。   “发烧了。”我对刘尚昂说。   刘尚昂快速从背包的侧兜里拿出了一个已被摔破口的药瓶,将它递给梁厚载:“吃两片,能暂时缓解一下症状。”   以梁厚载现在的状态,本该好好休息的,可这地方不但阴湿无比,暗处还潜藏着不知名的危险,我们确实无法在原地停留太久,在梁厚载吃了药之后,我又招呼着他们继续前进了。   头灯一直在持续地闪烁,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管颤栗的光源似乎也为周围的环境平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悉悉索索——   走了没多久,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细响声,那声音好像是有人在用很轻的脚步快速行进,期间还有水洼中的水被少量溅出来的声音。   连我都听到了这阵声响,可刘尚昂却没有任何反应,我心里觉得有些怪,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着。   跟在我们后面的东西似乎也感觉自己刚才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很快它就刻意放轻了脚步,在跟进的同时,它似乎还刻意避开了遍布地面的那些水洼。   大概又走了十来步,后方的悉索声突然变得急促了一些,刘尚昂立即回身,对着身后的黑暗就是一枪。   嘡!   枪声过后,空气中出现了一股血腥味,潮气似乎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味道的传播,使它闻起来不是特别刺鼻。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灯光快速闪了几下,也不知道灯头里的电路受到了什么刺激,这一次光线闪烁的幅度很大,暗的时候更暗,亮的时候更亮。   与此同时,我看到一个硕大的影子出现在了光线的照耀范围内,它似乎愣了一下神,接着就朝河道那边跑。   刘尚昂立刻移动枪口,连开两枪。   他最后一次扣下扳机的时候,光线变得很亮,我就看到一个身体类似于老鼠的东西钻进了河道,激荡起大量水花。   刘尚昂一个箭步冲到河道旁边,对着奔流的河水又开了几枪,我走过去拉住了刘尚昂的胳膊:“别浪费子弹,它已经消失了。”   如今尸气已经消失了,那东西要么是距离我们非常远,要么就是钻入了河底的淤泥里。   刘尚昂:“头三枪都打中它了。可子弹竟然没穿透它的身子,嵌到肉里以后也没炸。”   我问刘尚昂:“你用的穿甲弹?”   刘尚昂:“嗯,穿甲弹。”   过了一会,刘尚昂又说:“那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只水猫,当初我和老包在四川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这玩意儿,但没见过体积这么大的。”   水猫,是四川人对于江獭的土称。这东西现在不常见了,但《行尸考录》上说,它们在清朝的时候很常见。这种东西水性非常好,而且手掌灵活,《行尸考录》上说它们通常对人类没有什么敌意。   有人说水猫和黄皮子是远亲,外形也和黄皮子相近,但比黄皮子还要邪性,这东西习惯昼伏夜出,会在河道中建筑河堤,云南和四川一带都有不少关于水猫的传说,有些地方说它们是溺死在河里的怨灵投不了胎,附身在鼬身上变成的,白天他们不出来,到了晚上,却逃离河滩,专门跑到墓地里叼死人骨头,有时候在它们建成的河堤上还能找到人类的肋骨和头骨。   不过也有人说它们是河神的温奴,只有那些受到河神眷顾的地方才能发现它们,说是只要有水猫出现地方,一般就不会有洪涝。   我对水猫这东西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哪一种传言是真的。但我知道,正常的水猫体型很小,站立起来也就是能到一个成年人的腰部,可刚才那东西至少有三米长。   我问刘尚昂:“你看清楚了吗?”   刘尚昂:“从外形上看绝对是水猫,只不过那体型真的是……”   他正说着话,河道中传来了一股异样的声响,之前传到我们耳中的一直是单调的流水声,可这时候,河道里传出一阵很长的闷响:“嘭——”,好像有什么东西朝着水面浮上来了。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朝着河道里观望,在闪烁的灯光照耀下,就见一个硕大的气泡浮了上来,它来到水面的时候,还在水面上蓬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浪。   在此之后,又有一股股的气泡浮上来,它们盘旋着来到的水面上,每一个气泡冲破水面都会带起一点浪花,随着气泡越来越多,水的流向竟也受到了影响,很快就有一股股涡流浮现在了水面上,这些涡流的流速非常高,我们站在河道上,只能听到漱漱的水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且那些涡流好像有着很强的吸力,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腥臭味也快速消失,它们就像是在一瞬全都被那些涡流给抽走了。   刘尚昂朝我投过来一道担忧的目光,他的嘴唇在动,我知道他在说话,但水流声太响,我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刘尚昂加大了音量,冲着我喊:“它要遮住自己的声音和味道!”   我点了点头,将青钢剑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转头看了看梁厚载。   从刚才开始厚载就一直沉默着,这不像他的风格,在过去,遇到我们从未应对过的情况时,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分析问题的人。   当我将视线转移到厚载脸上的时候,他脸上都是那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诡异表情,我盯着他,他那双眼睛也在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耀下直视着我。   不对劲,厚载今天绝对有问题!   我拍一下他的肩膀,梁厚载又是肩头一颤,片刻之后才问我:“怎么了?”   我担心他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智,就好心提醒他:“稳住心神。”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不知道触及到了他那根神经,他竟然狠狠瞪了我一眼,但随后又给了我一个十分歉疚的眼神,转身朝着河道下游走了。   刘尚昂在我旁边喊:“载哥今天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出现的那东西随时都会有动作,注意警戒。”   刘尚昂说话的时候必须扯开嗓门大喊我才能听清楚,我说话的时候只是用了平时的音量,刘尚昂就能听到我说的话,就见他撇了撇嘴,随后朝我点点头。   梁厚载已经离我和刘尚昂有一段距离了,我们两个赶紧追上他,我本想让梁厚载到我身后去,就伸手拉了他一把,可手掌刚碰到他的胳膊,就感觉虎口一阵生疼,就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样。   那不是静电,而是很强的短促电流,我的整只小臂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麻木了。   下一个瞬间,梁厚载真的像充了电一样,他猛甩一下胳膊,我就感觉从手掌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整个人都险些失去重心,立即伸手撑住石壁,强行稳住了身形,而梁厚载挣开我的手之后,就以极快的速度奔了出去。   这时候头灯的灯光正处于最暗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出了光线照亮的范围,这样的速度简直比仙儿还快。   不只是速度,刚才梁厚载释放出的巨力,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力量极限。   当时的情形已经不允许我去多想,趁着梁厚载的脚步声还没有离我们太远,我和刘尚昂赶紧追了上去。   由于河道里的噪音太重,梁厚载和我们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我就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了。   头灯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我只能看到身周一米左右的光景,刘尚昂在我身边紧紧跟着,除了粗糙的地面和偶尔出现的石钟乳,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了。 七百九十七章 同室操戈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河面上传来的噪音渐渐小了,在我们的前方和后方却同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经过隧道的拢音,两阵脚步声中都带着一种怪异的轰鸣,让它们显得更加杂乱无章。   “厚载!”我冲着前方大喊一声,两阵脚步声同时停了下来。   可是很快,梁厚载又开始奔跑了,前面的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远,后面过来的声音也在和我们拉开距离。   我不知道后方的脚步声来自于谁,刘尚昂走在我身边,那不是他发出的声音。   可当时我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了,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追上梁厚载。   地面变得越来越湿滑,我和刘尚昂根本跑不快,可梁厚载却渐渐和我们拉远了距离,我心里焦急,几次险些滑倒,全靠着刘尚昂在后面拉住我的肩膀才让我稳住重心。   梁厚载离我们越来越远,他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远,我感觉他的脚步声就要消失的时候,忍不住扯开嗓门大喊一声:“厚载!”   我的叫喊声在隧道中引发了一重一重的回音,除了回音就是流水声,梁厚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知道他是停了下来,还是因为我和他的距离太远,已经无法听到他的声音。   刘尚昂气喘吁吁地走到我前面,他侧过了头,努力倾听着前面的动静,光线太暗,我只能看到他的动作,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刘尚昂自言自语地说:“跳下去了。”   “什么跳下去了?”   刘尚昂:“前头好像是个瀑布,载哥跳下去了,我听到了落水声。道哥,载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我无奈地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说话的时候,我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梁厚载突然出了问题,我心里比谁都着急,但同时我也很清楚,现在我必须保持冷静,如果慌了神,就没有人能救他了。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调整着气息,继续朝着河道下游走。   这边的河岸好像受到过非常严重的腐蚀,上面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坑,坑的边缘微微隆起,就像是月亮上的环形山一样。潮气变得越来越重,地上也越发湿滑,走在这样的地方,我和刘尚昂光是稳住重心都非常艰难,更别说奔跑了。   可梁厚载刚才的速度分明非常快,他是怎么在这样的地方保持重心平稳的?   这时我又联想到了刚才出现在我们身后的那阵脚步声,为什么身后会有脚步声,如果说那是回音,为什么我和刘尚昂在奔跑的时候没有引发那样的回音,甚至在我们奔跑的时发出的声音,还不如梁厚载的脚步声听起来清晰。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梁厚载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在这个墓穴里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影响了他的心智,可为什么只有他受到了影响,我和刘尚昂都没事?   想着这些,我不自觉地朝刘尚昂那边看了一眼,他走在我前面,我只能看到他后脑勺的轮廓,在过度暗淡的光线照耀下,他几乎是和黑暗融为一体的。   他走路的时候只有一只肩膀在甩动,另一只手则拿着枪,黑暗中,我感觉他扭动腰部的幅度好像也比平时大一些,虽然从轮廓上看我前面的人应该就是刘尚昂,但我又觉得这个轮廓给了我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没过多久,他突然开始猛烈地喘起了粗气。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能看到他上半身的动作。   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快,他为什么突然喘起了粗气,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像这样喘了几秒钟,他嘴里发出的刘尚昂的声音:“娘的,怎么这么闷呢!道哥,我突然特别想说话。”   这的的确确就是刘尚昂的声音,强调和语气也和平时的他分毫不差。   但我没有回应,只是在他身后默默地跟着。   这时候头灯上的灯光又闪烁了几下,随后就变得亮了一些,并一直维持着比较亮的亮度,在灯光照耀下,我分辨出前面的人确实是刘尚昂没错。   可他今天给我的感觉很诡异。   刘尚昂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视线和我的眼神对上的时候,眉头快速皱了一下:“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前面真的有瀑布?”   刘尚昂:“应该有一个,我能听到前头有水流激落的声音,估计瀑布下头的水还比较深。要是载哥会轻功就好了,可以直接在水上跑,你听说过铁掌水上漂吗?”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扯到这些没着没落的东西上了,上初中的时候刘尚昂经常跟我们扯这些东西,那时候他是看武侠小说太着迷,可自从我入行至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聊过这方面的事了。   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刘尚昂是中二病发作还是怎么了?   我看着他,他却不看我,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武侠故事,而且越说越离谱,说什么当年他也就是没坚持练飞刀,要不然现在根本用不着狙击枪,后来又说什么,他要是练成了多少多少重的龙象般若功,几下就能把这个隧道给打碎了,那样我们就能出去。   刘尚昂唾沫横飞的样子让我心里一下一下的抽搐。   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告诉我,眼前的刘尚昂是假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伪装成了他的样子,它在刻意地模仿刘尚昂,模仿刘尚昂的话唠和他喜欢幻想的特质。   如果放在平时,刘尚昂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是笑一笑了事,可他不是一个不知道轻重的人,在当前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会将精力花在这些没意义的事上。   我悄悄摸向了青钢剑的剑柄,一边对眼前的刘尚昂说:“瘦猴,你和萧壬雅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刘尚昂愣了一下,问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说话的时候,我自己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他脸上的表情只显现出了疑惑,似乎没有其他的问题。   我又问他:“你爸快过生日了吧?”   刘尚昂紧紧皱起了眉头:“我爸的生日早就过去了……道哥,你拔剑干什么?”   他的视线在我的右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间,接着就端起枪来,将枪口正对着我。   我握着青钢剑,他端着狙击枪,我们就这么对峙着。   刘尚昂瞪眼看着我:“你不是道哥?”   我也眯起了眼睛:“这正好是我想说的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不能确定眼前的刘尚昂到底是不是真的,青钢剑攥在手中,我却没有出手。   刘尚昂试图和我拉开距离,可地上太滑,他不敢大幅度的移动。   我抬起了青钢剑,对眼前的刘尚昂说:“如果你真的是刘尚昂,就别反抗。”   说话间,我已经将剑锋正对着他的肩膀,如果在我刺击他的时候,青钢剑的剑锋变顿,那他就不是敌人,如果剑锋将他刺穿,就证明他是假的。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青钢剑,冲我点了点头。   我稍稍沉了沉气,将剑锋慢慢顶向了他的左肩,可就在青钢剑眼看就要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肩膀却猛地沉了一下。   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这时候他已经举起了枪口。   刘尚昂可能是假的,可他手里的狙击枪却未必也是假的,我立刻俯身,刚避开枪口正对的方向,他就按下了扳机。   先是“嘡”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我就感觉身旁穿过一道热流。   在他开枪的瞬间我就趴在了地上,他也一样,开枪之后立即倒卧。   子弹击中了斜侧面的石壁,大量锋利的碎石片从我背后呼啸而过,我都能听到它们破空时发出的声音,有一些碎片还打中了我背上的帆布包。   当他匍匐在地的时候,青钢剑戳在了他的手臂上,灯光一直没有变化,我清楚的看到剑刃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瞬间变钝。   眼前的刘尚昂不是敌人!   可他趴在地上以后又朝我这边端起了枪,我猛地向前一探身,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扣动扳机之前压住了他的指筋。   刘尚昂发现自己无法按下扳机,以极快的速度将没被我控制的那只手伸向了背包。我猛加了一下力,将他拉到我跟前,又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了地上。   刘尚昂奋力地扭动了两下,他瘦,但力气很大,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压制住,在他耳边喊:“你看青钢剑!”   为了腾出双手,我已将青钢剑扔在了地上,这时候剑身就被刘尚昂的脸压着。   他稍微安静了一点,将视线挪到青钢剑上,我刻意伸了伸脖子,让头灯的灯光将青钢剑照亮,又小心伸出一只手,将手指触到了剑刃上。   好在刘尚昂没有在我将右手从他肩上拿开的时候乱动,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青钢剑。   我的手指一触碰到青钢剑,锋利的剑刃立刻变钝,这种变化凭借肉眼就能看得很清楚。   但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刘尚昂和我、和梁厚载不一样,他感知不到炁场,自然也不能确认眼前的青钢剑是不是真的。   他紧紧皱起了眉头,一双眼睛盯着变钝的剑刃,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对他说:“瘦猴,你今天也不正常。”   刘尚昂依然盯着剑刃,没说话。   我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面着青钢剑陷入了沉默,我的手依然压在刘尚昂肩膀上,而他也一直没有挣脱的意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河道中传来了那阵不正常的噪音。   地河的水势很急,一旦有什么东西对水势造成了组在,就会发出非常急促的溅水声。   现在河面上传来的声音就是:哗啦啦啦,非常急促。   我立刻松开刘尚昂,他也快速起身,我捡起青钢剑,他端起狙击枪,我们同时在湿滑的地面上转身,面朝着溅水声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只是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刘尚昂皱起了眉头,显得有点疑惑。   我不得不提醒他:“河道下有尸气。”   听到我的话,刘尚昂非常烦躁地挠了两下额头,脸上显现出极端烦闷的表情。 七百九十八章 放大缺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好像在刻意压抑着心里的什么东西。   嘭!   一颗硕大的气泡浮上水面,在炸裂的瞬间又发出一声闷响,兼有水花鹏起。   刘尚昂快速直了直身子,将枪口对准了气泡出现的位置,可他没开枪,过了片刻又将枪口移到了别的地方。   河道下方的尸气在距离水面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仔细感应着它的变化,就感觉到它正在水下慢慢地拉长,朝着河道的上下两端延伸着。   刘尚昂感应不到炁场的变化,但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现在他的枪口就朝着河道的上游移动,那里是尸气大量聚集的地方。   尸气的覆盖范围变得很大以后,就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朝我们靠近,刘尚昂快速调转了两次枪口,一次指向正对面,一次指向他右侧的河面,但都没有开枪。   我静静地看着河面,灯光和我的视线一起投入水下,很快就有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尸气就是从它们身上传过来的。   虽然身上带着尸气,不过这些邪尸应该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隔着水层我就能看出来,它们在水里待了太久,已经被泡发了,一个个都是腰大臂圆,有一些肌肉和骨骼恐怕都已经糠了,行动能力非常差。   这些邪尸绝对不是自己游上来的,是其他的东西将它们送上来的。   我一直留意着尸气最初出现的那个位置,当大量被泡发的影子快到水面的时候,最早出现尸气的地方又有了变化,一股很淡的尸气从那个地方出来了,它的速度非常慢,正朝着水面上凑近。   刘尚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喘粗气,这会也没察觉到水下有东西在靠近,枪口还瞄着河道上游。   我伸出手指,朝着那股尸气出现的位置指了指。   刘尚昂看到了我的动作,立刻将枪口对准了我手指的位置。   他能够配合我的行动让我安心不少,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刘尚昂刚一调转枪口就开枪了。   随着一声枪响,子弹穿破水面击中了肿胀的邪尸,又穿透邪尸的身体,没入了更深的地方。   水底的东西离我们还很远,加上中间又挡了一具邪尸,刘尚昂的子弹恐怕就是能碰到它,也无法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子弹入水之后,我先是感觉到那股尸气顿了一下,接着它就朝河底退了。   刘尚昂又按了一下扳机,可弹夹已经空了,这一次扣动扳机,狙击枪上只有轻微的空响。   他平时根本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弹夹里有多少子弹,他稍微掂量一下枪重就能知道,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我拍了刘尚昂一下,他扭过头来看我的时候,脑门上全是汗珠。   “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简短问了一声,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我继续朝下游走。   河底的东西不重要,出现在我们身后的声音也不重要,我和刘尚昂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梁厚载。   刘尚昂跟着我走了没两步,突然开口问我:“你刚才……刚才为什么那样?”   我说:“我就是用青钢剑试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剑能识别敌我。”   “可你试我干什么?”   “因为你不正常,”我转身看着刘尚昂,说:“不只是你,梁厚载、我,咱们都变得不正常了,进入这个地方以后,每个人心理的缺点都被放大了。”   刘尚昂:“是啊,从来到这以后,我就觉得心理一拧一拧的,总想说话,一段时间不说话就跟喘不上气来似的。”   我继续朝着下游走,天眼开着,河道一代的炁场变化逃不过我的视线,我一边走着,一边对刘尚昂说:“你是话唠加中二病,厚载是恐惧症,我一直没想到他的症状这么严重,心理缺陷被放大以后直接发狂了。”   刘尚昂:“载哥还能恢复过来吗,你是什么缺陷?哎,不对啊,我记得载哥不是社交障碍和恐高症吗?”   他是没话找话,生怕没有话题。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只能顺着他来,就怕他憋得时间长了也会像厚载那样发狂。   我一个一个地回答他的问题:“厚载的魂魄够状,肯定能恢复原样。我的心理缺陷是多疑,厚载在下来的时候就受刺激了,石壁太高,他的恐高症本来就不允许他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另外,我怀疑厚载还有其他的心理障碍,只不过咱们一直都不知道。”   刘尚昂:“你的心理缺陷不是冲动吗,怎么变成多疑了?”   我说:“我过去容易冲动,就是因为疑心太重,我害怕自己不能确定的事,也害怕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我师父去世的第二年,我怀疑自己得了自闭症,特地去做过心理治疗,这是医生告诉我的。”   刘尚昂:“载哥还有什么心理障碍?”   我说:“我怀疑他和罗有方一样,有幽闭恐惧症。”   刘尚昂:“你怎么知道,咱们的心理缺陷被放大了呢?”   “因为我发现自己的疑心变重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说话间,我朝着河道看了看,又问刘尚昂:“你确定前面有瀑布是吧?”   刘尚昂冲着我点头:“确定,我现在还能听到水声。”   我看了看脚下湿滑的地面,又看了看奔腾的河水,对刘尚昂说:“下水。”   刘尚昂顿时皱起了眉:“下水?可水下还有东西啊。”   “不管了,下水。这样太慢了。”说话间,我已经固定好了剑鞘和番天印,脱鞘的青钢剑依然拿在手中。   刘尚昂挎上枪就想往水里跳,我不得不提醒他一下:“换弹夹。”   他这才把弹夹换了,回头又对我说:“就剩下这一夹子穿甲弹了。”   我看了看他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这次准备的弹药不足?”   刘尚昂摇头:“前期准备还是很足的,可仓库遇袭的时候我才发现弹药不够了,剩下的穿甲弹还是我带在身上的,背包里的全都被拿走了。我认为,除了那个吴林,没人能从我身上偷东西。”   我想了想,又问他:“常规弹还剩下多少?”   刘尚昂:“都在。”   梁厚载不在,我现在只能自己思考问题。吴林偷走了刘尚昂的穿甲弹,这确实有可能,虽说在我的记忆里,从吴林带着次旦大巫离开小楼到我找到他,期间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这样的记忆是不准确的,他极有可能很早就离开了,他先将次旦大巫交给仁青,再潜入仓库偷东西,最后再回到小巷里,伪装出一副遭遇袭击的样子。   如果说吴林是仁青的同伙,那么小楼的枪声和血迹就可以理解为,那是他们两个为了将我们引进这个墓穴而做的布置。如果吴林翻过刘尚昂的背包,他一定看到了探迹镜,后面隐藏血迹的行为,也可以解释为,他是为了让这场戏显得更真。   同伙、演戏、引我们入墓、偷走穿甲弹,之后又悄悄跟踪我们,当这些信息穿在一起的时候,我立刻意识到仁青和吴林让我们先行,似乎是为了让我们替他们去面对某些比较棘手的东西,刘尚昂的穿甲弹对于那东西来说是个威胁。   他们拿走穿甲弹,是为了削弱我们的实力,让我们和那东西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利。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对还是不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刘尚昂手中的最后一夹子穿甲弹,极可能会在后面路途中发挥极大的作用。   “瘦猴,换常规弹。”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将脚掌戳进了水里。   这里的水势比我们落水的地方还强,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下水,危险性很大,但目前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刘尚昂嘴上一边说着:“换常规弹?万一水猫又出来怎么办,穿甲弹都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即便嘴上这么啰嗦着,可刘尚昂还是毫不犹豫地换了弹夹,我知道,他只是想说话,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我就对他说:“瘦猴,你想说话就说,不用特意找话题。还有啊,说话没关系,但别放松警戒。”   刘尚昂愣了愣:“不是说下墓以后尽量不要说话吗?”   “现在情况特殊,”我说:“你准备好了吗?”   刘尚昂:“好了。”   说完,他就快速走到我跟前,抓住了我的背包,随后就和我一前一后地下了水。   这条地河不但流速很急,而且水温非常低,也就是三四度的样子,加上上游有尸气被冲刷过来,刘尚昂无法在水中待太长时间。   所以在入水之后,我们两个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顺流游动。   我打算直接借由瀑布口到下面去,刘尚昂肯定知道我的想法,并且没有反对,这给了我不小的信心,刘尚昂的听力非常可靠,他一定是通过厚载的落水声确认了瀑布下有着足够保护我们的水深。   水流的速度越来越急,自我听到瀑布间嘈杂的水声开始,河面上就出现了一股一股的漩涡,由于河水流速大,这些涡流的涡力也很强,我和刘尚昂一边快速向前游,一边时刻调整着位置,远远避开那些涡流。   其间我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炁场,水猫没再出现过。   刘尚昂一直抓着我,以免和我失散,快到瀑布口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不用担心。   之前我以为瀑布的落差非常高,但顺着瀑布口被冲下去的事后,我才发现瀑顶和下方的水潭也就是六七米的距离,头灯不知道是受了潮还是怎么了,光线又变得有些暗淡,借着这样的灯光,我隐约看到瀑布旁边的石岸上好像站着一个人。   下一个瞬间我们就开始随着水势坠落了,所以我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个人,那也许只是一根和成人差不多高的石钟乳。   从瀑布落下以后,我和刘尚昂先是在水潭中下沉了一段距离,直到坠势止住了,我们两个才开始朝着水面上游。   大概是因为下落时我没有控制好姿势,就感觉左臂内侧火辣辣的疼,估计是落水的一瞬间,手臂内侧拍在了水面上。 七百九十九章 水猫   说来也是奇了,从瀑布上下来之后,我就感觉水中一点尸气完全消失了,但水温依旧非常低,我带着刘尚昂回到水面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刘尚昂在发抖,眼看不远处就是岸,我赶紧拉着他朝那边游去。   我先将刘尚昂推上了岸,他一上岸就立刻坐在地上,用力掰动左脚掌,水温太低,看样子刘尚昂有点抽筋。   “抓紧时间动一动,水温太低,这么下去容易出问题。”刘尚昂一边捶打着小腿,一边站了起来,嘴上还这么说着。   我点了点头:“我记得背包里有巧克力棒吧,先吃点,要活动也得有能量供给才行。”   说话的时候,我特意朝正对面看了看,那里好像有一个洞口,头灯的灯光没能将那片区域完全照亮,我只是觉得那里好像有风吹过来,但这种感觉也不是特别清晰。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出了两个湿哒哒的包装袋,将其中一个递给我:“就这两根还能吃,其他的全都碎了。”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问他:“厚载落水以后又去哪了呢?”   刘尚昂指了指我面朝的方向:“应该是朝那个方向去了,我在上面的时候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不过……”   说到一半,他竟然卡住了,我只能催问他:“不过什么?”   刘尚昂:“不过载哥的脚步声只出现了一小会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突然消失的。”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水潭中又出现了那股淡淡的尸气,我立即冲着刘尚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头朝着身后望去。   那股尸气正以很慢的速度朝水面上靠近,我知道,肯定是水猫上来了,但又总觉得这股尸气和水猫身上的有点区别,它好像更醇厚一些,但从精纯的程度上来说,两者又同出一辙。   刘尚昂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东西正靠近水面,我朝他扬了扬下巴,小声问:“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刘尚昂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认真倾听,过了一会,又快速摇了摇头。   刘尚昂竟然无法察觉到那东西的动静,加上它身上的尸气其实非常微弱,梁厚载也有可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不知道水猫现在能否察觉到我和刘尚昂的动向,只是悄悄俯下身子,将刘尚昂扶了起来,其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们不能在水猫身上浪费时间,必须马上离开。   尸气还在接近,但速度依旧很慢,我问刘尚昂:“你背包里还有粘土炸药吗?”   刘尚昂点了一下头,接着就要将手伸向背包,我冲他摇了摇头:“不急,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尽量别出声。”   说着话,我就扶着他朝刚才那个很可能是洞口的地方走,刘尚昂的脚刚刚抽筋,现在走路还不太正常,但他依然十分小心地压住了自己的脚步声,我们就这么不快不慢地走着,连呼吸几乎都要完全屏住。   我希望水面下的东西听不到我们的动静,希望等它到达水面上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它的追捕区域。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乐观了,我和刘尚昂没等走出几步,就感觉水下的尸气突然躁动了一下,紧接着,它就猛然提速,冲向了水面。   这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架着刘尚昂跑,还没等跑多远呢,头灯就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在我面前哪里有什么洞口,那就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壁,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光线打在上面,反射出一层柔腻的粼光。   刘尚昂:“不对啊,载哥的脚步声明明就是朝这个方向……那不是载哥的背包吗?”   他抬手指向了石壁下方,我就看到在两根石钟乳中间夹着一个半瘪的帆布包,背带一看就是被十分锋利的东西给划断的。   我没记错的话,梁厚载身上的利器应该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把工兵铲,可这两样东西此时都挂在背包的侧兜上。   厚载被什么东西掳走了!   这是我看到背包时,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而且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我再有第二个想法了,因为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到尸气已经到达了水面。   刘尚昂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他快速挣开我的手,转身,举枪,瞄准了尸气出现的位置。   哗啦啦一阵碎响,水面上应该是扬起了大量的浪花,离得太远,光已经照不到那里了,但我虽然看不清水潭是什么情况,却能感觉到尸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刘尚昂一刻也没犹豫,连开数枪,每开一枪,他都会急速调转枪口。   我也能感觉到,每次刘尚昂开枪的时候,尸气都会以极快的速度左右躲闪,它的速度比不上子弹,刘尚昂每枪都能击中它,但似乎没能命中要害,因为那东西的移动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趋势。   当它快要离开黑暗,进入光照区域的时候,刘尚昂的弹夹空了,他快速从背包里拿出了弹夹和一块粘土炸药,在他更换弹夹的时候,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也停止了行动。   “妈的,炸药不能用了。”刘尚昂恨恨地扔了手里的粘土炸弹,又摸出了穿甲弹的弹夹。   我用青钢剑的剑身拍了刘尚昂一下:“别用穿甲弹,还有别的办法对付它。”   刘尚昂端起枪,瞄准了不远处的黑暗:“我怎么配合你。”   “见机行事。”   我这边话音刚落,刘尚昂那边就是“嘡”的一声枪响,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短暂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但紧紧一个瞬间的照面,它又退到了黑暗中。   我大体看清了它的样子,那确实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水猫,和正常水猫总是有一身柔光滑亮的毛发不同,它身上的毛结成了一个个拳头大的球,远远看去就像是癞蛤蟆身上的疣。而且这只水猫不是我们最早见到的那只,它的体型更大,头尾长度至少在五米以上。   我有种感觉,它之所以藏在黑暗中不出来,似乎是在忌惮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刚才它现身的那一瞬,还特意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既然有所忌惮,为什么还要追上来呢,上一只水猫会用河水中的涡流来隐藏身上的气味和行动时发出的声音,说明这东西的智商很高。   我不相信它是凑上来以后发现了异常,心中才产生畏惧的。   加上上一只水猫在隐匿之后就没再出现过,那时候它可能是几次机会可以对我和刘尚昂下手,可它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呢,即便是从水底靠近我们,也要用其他邪尸来打掩护,这似乎也说明了它在距离我很远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危险气息。   它们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才冲向我们的,而它之所以停下,似乎也是因为离我越近,心中的那份忌惮就变得越重。   刘尚昂又开了三枪,我朝他摆摆手:“别浪费子弹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没再开枪。   我倒持着青钢剑,朝着黑暗中靠了过去,在我前进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黑暗中的尸气在后退。   它果然是在忌惮我,但我也能感觉出现,水猫在后退的过程中是带着犹豫的,驱使它的那股力量似乎并不打算让它就这么放弃眼前的猎物。   我试着迈开步子,朝着水猫猛跑几步,它先是快速后退了一段距离,可在这之后又停了下来,头灯的灯光又变亮了一点。   水猫那巨大的身影完全呈现在了我的视野中,他正弓着身子死盯着我,身上那些由毛发结成的疣正不停地晃动着,水珠不断顺着那些毛发滴落在地上。   我亮出了青钢剑,它猛地缩一下身子,冲我亮出了獠牙。   它现在处于非常惊恐的状态,但这种惊恐并不来源于我,它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只是凶狠中带着一丝丝犹豫,但让他紧张到弓起后背的却不是我,而是它身后的什么东西。   我试着朝水猫身后看了一眼,视线掠过它的后背,却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   不管怎么说,这只水猫对我和刘尚昂是怀有敌意的。我又朝它稍稍凑了两部,它呲起了嘴,一口尖牙全都露了出来,可它的身子没有动。   灯光照亮了水猫整张脸,我面对着水猫,嘴上却对刘尚昂喊:“开枪,打眼!”   刘尚昂没有一丝犹豫,我身后接着传来了“嘡”的一声枪响,可就在这声音出现的时候,水猫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它竟然避开了呼啸而至的子弹,在它闪身的瞬间,我看到它眼角边的一颗疣突然炸开,刘尚昂的子弹没有打中它的左眼,只是蹭到了那颗疣。   眼睛险些被打中,水猫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暴躁起来,他快速稳住了身形,随后我就感觉到它体内的尸气在极短促的时间内波动了一下。   上一次尸气快速接近我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波动。   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第一时间缩起身子来,就地一滚。   就在我刚贴着地面滚出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就感觉到背包被挂了一下,先是背上一沉,紧接着,背包里的东西就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这种帆布包本来非常结实,我多少次带它风里来雨里去,又是跌撞又是剐蹭的,它都没破过几次,现在仅仅是被挂了一下,背包的布面就整个咧开了。   联想到梁厚载那个背包上的割痕,我料想水猫的爪子一定非常锋利,而梁厚载也很可能是被它给弄走了,如今生死不明。   我还要找梁厚载,没有时间跟它耗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我稳住身形以后,水猫也落在了地上,我看了它一眼,快速在脑子里盘算着作战方案。   这家伙的速度奇快,而且体型巨大,力量也绝对不会小。在它四脚着地的时候,我们很难伤到它,可当它的身子扑在半空中的时候,却和我们一样受到物理定律的约数,无法随意移动。   所以,下一次它起跳的时候,就是我和刘尚昂动手的时候。   水猫暂时没有新的动作,我立即对刘尚昂说:“在半空截杀它,打嘴巴和眼睛。”   刘尚昂正从背包里拿出什么东西,他一边死盯着水猫,一边对我说:“它移动速度太快,在半空也很难打中,等会我喊你,你就赶紧和它拉开距离。” 第八百章 地下巢穴   我短暂地留意了一下刘尚昂手里的东西,又将视线转到水猫那边。   刘尚昂刚才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东西,从轮廓上看像个小型的电泵,由于只是仓促地看了一眼,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水猫一直很警惕地盯着我,但它又给了我和梁厚载充足的缓冲时间,让我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如果它是一具邪尸,我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用罡步镇住它,可惜它是活物,而且我能感觉到,尸气虽然已经融入了它的经络,但那股炁场并不是它的生命源泉,将它身上的尸气镇散不一定能伤到它,反而有可能让它更有活力。   所以我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活物有可能比邪祟更难对付。   它一直不动,我却不能在这个地方耽误太长时间,于是沉了沉气,快速朝着它那边凑了几步。   一见我动,水猫身上的尸气又是猛地震荡了一下,我立即闪身躲避,但侧过身子的时候我朝它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它根本没动,只是歪着脑袋盯着我看。   它在试探我,这东西果然很聪明。   这时候刘尚昂开枪了。   枪声响起,水猫连忙晃了一下脑袋,刘尚昂的子弹又没能击中它的眼睛,在这之后,刘尚昂开始连续开枪。   从反器材狙击枪里打出来的通常弹也许无法对水猫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一样能让它感觉到疼痛。   连着三发子弹打上去,水猫嘴里发出“哼吱”一声惨叫,在这之后它似乎暴怒起来。   是刘尚昂朝它开枪的,可它对刘尚昂丝毫没有兴趣,又朝我这边扑了过来。   我先是感觉它身上的尸气猛地震颤了一下,当时就想躲避,却又发现水猫没有动,这一次震荡还没结束,它身上的尸气又出现了第二次震荡。   由于我和水面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它的动作,这一次它行动了,我看到它身形一闪,就立刻侧着身子闪到了一边。   仅仅是短暂地交了一次手,它竟然也想出对付我的策略了,第一次尸气动荡只是佯攻,第二次才是来真的。   不过它虽然聪明,但拼智商还是拼不过人类的。   上一次他扑我的时候,我就大体记住它的移动速度,这一次,我在闪避的同时拿出一张锁魂符,直接扔了出去。   我这边刚甩开手腕,水猫就到了我跟前,锁魂符也随着它那硕大的躯体从我旁边闪了过去。   封魂符长于对付邪祟,而这道锁魂符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付活物。   受到锁魂符箓的灵韵影响,水猫的三魂七魄都变得有些虚,动作也没有先前那么麻利了,它落地以后没能站稳,前脚掌在地上溜了一下,整个身子就侧着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并随着惯性滑动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和刘尚昂赶紧朝它那边冲过去,刘尚昂一边奔跑一边对我说:“这家伙的心率突然变得非常快。”   心率变快不是重点,所有被锁魂符加持的活物都会有心率加速的症状,重点在于刘尚昂能听到它的心跳声。   我立即问刘尚昂:“它的心脏在什么位置?”   刘尚昂:“和普通的水猫一样。趴下!”   他突然喊了这么一声,我没时间考虑,在奔跑途中就快速趴在了地上,胸口和膝盖都摔得生疼。   也就是胸口刚着地的时候,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有一个硕大的黑影从我背上蹿了过去。   那东西身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阴气,我立刻就知道它是什么了,它就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的那只水猫!   一只水猫就够难对付了,这一下竟然出现了两只。   刘尚昂那边传来两声枪响,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先是用最快的速度朝前方瞥了一眼,身上贴着锁魂符的水猫还没有站起来,随后我又快速看向了身后那道尸气所在的位置。   它第一下没扑中我,落地之后又快速转身,同一时间,它身上的尸气也猛地波动了一下。   不管是移动速度还是尸气波动的速度,它都比另一只水猫要快很多,我一点也不敢迟疑,赶紧躲闪,当时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小腹上轻轻蹭了一下,紧接着又感觉腹上有下坠感,但并不觉得疼痛。   还好我躲得及时,刚才它那一下只是划破了我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但凡我再慢那么一点,肯定就是被开膛的命。   我知道它接下来还会转身来扑我,在它回过头来的一刹那,就是我唯一能把握住的时机,只有在那个时候,它的动作才会出现极短暂的停顿。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我一下摸出了五张锁魂符,将它们攥在手中,在水猫的身子停顿的刹那间,我用力甩臂,将五张符箓全部扔了出去。   在我扔符之后,水猫才转向我,它似乎知道锁魂符对它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东西,立刻闪身,避开了其中四张符,但还有有一张贴在了它的身上。   和另外一只水猫一样,被锁魂符贴中之后,它踉跄了一下,接着也滑倒在了地上。   在它之前倒下的那只水猫已经站起来了,它就像是一只身上贴了狗皮膏药的猫一样,整个身子都是向左弯曲的,四肢的动作看起来也非常不协调。   “瘦猴,掩护我!”我大喊一声,随后就朝它冲了过去。   我知道,就算在当前的状态下,眼前的庞然大物依然不可小觑。   刘尚昂端起枪就朝着水猫发射了一发子弹,水猫为了避开这颗飞向它眼睛的子弹快速扭了一下身子,但四肢严重的不协调让它在剧烈的晃动中再一次倒地。   在这之后刘尚昂那边传来了换弹夹的声音,而我则冲到水猫面前,一剑刺向了它的心口。   它一见我到它跟前就变得激动起来,身体快速地在地上摆动着,似乎想要站起来,后来它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站立了,又朝我挥动起了爪子。   这家伙的爪子有点像灵长类动物,也有五根手指,只不过五指之间连着宽大的蹼,指尖上的爪刃足有我的半条胳膊那么长。   我挥剑挡了一下,剑锋接触到它的爪刃,立即将它的爪子斩断了半截。   从青钢剑上传来的触感来分析,它的爪子应该比钢铁还要坚硬。何况它的力气很大,如果我不慎被它抓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半残。   为了防止它作出更大的动作,我立即抽出一张锁魂符,甩手贴在了它的脑门上。   在两张封魂符的加持下,水猫彻底动不了了,这时候我身后又传来了刘尚昂的枪声,期间还伴随着一阵嗤嗤啦啦的长音,那声音很急,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正和地面发生快速的摩擦。   刘尚昂那边一定出了状况,我不敢多想,来到水猫的胸口前,一剑刺中了它的心脏,青钢剑入肉以后,我刚开始都能从剑身上感受到勃勃的震动,那是心脏的震动。   在出剑之前,我还不忘在剑身上加持了一道黑水尸棺炁场。   这些水猫的经络被尸气污染,如果在它们死后不将尸气处理掉,它们在几分钟内就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尸变。   什么叫不可预料的尸变?就是说它们被尸毒侵染的时间太长,死后不一定正常尸变,有可能变成普通的紫僵或者白毛僵,但也有可能变成黑僵和其他更为棘手的邪尸。   它死得很干脆,我拔出青钢剑的时候,它就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了,这也和它身上曾淤积了大量尸气有关系,其实在我杀死它之前,它应该就处于一种苟延残喘的半死状态。   刘尚昂的枪声和“嗤啦嗤啦”的长音还在持续,我立即回身朝刘尚昂那边望。   一夹子子弹打完,刘尚昂正在换弹,他的表情还是比较从容的,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威胁。   我又朝着长音传来的位置看,那地方几乎到了灯光能照亮的边缘区域,黑乎乎一片,我只能看到一个狭长的东西正朝着地底下钻。   是水猫,第二只水猫刚才就倒在那个位置。   我立即提着青钢剑冲过去,刘尚昂却在一旁嚷了声:“道哥,等等!”   眼看水猫的尾巴都要没入地面了,可我还是停下来,转身看着刘尚昂:“怎么了?”   刘尚昂快速跑到我身边,对我说:“它挖地时发出的声音,其音频和地河的流水声是完全一样的。我知道载哥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话间,它又朝着水猫的尾巴开了一枪,常规弹依然只能打爆水猫身上的硬疣。   受到攻击以后,水猫加快了挖地的速度,它的尾巴以更高的频率扭动着,没入地面的速度也稍微快了一点。   不过总体来说,它在地面上挖洞的速度不算太快,毕竟地面即是岩层,任它的爪子再怎么锋利也无法挖得太快。   可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它的尾巴却突然以很快的速度没入了地面。   在地面下方早就有挖好的通道!   我和刘尚昂对视一眼,赶紧跑到水猫新挖的洞口前,在这个洞口正下方果然连着另外一个隧道,此时水猫正踉踉跄跄地在里面钻行。   刘尚昂:“这条隧道可能连着它们的老巢,不然它也不会一遇到危险就钻地。”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有诈?”   刘尚昂看着我,没回应。   我这又是疑心病作祟,什么有诈没诈的,梁厚载生死未卜,眼前也没有其他通路,他肯定是被水猫抓到隧道里去了,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就是有诈也得进去。   再说了,水猫虽然智商不低,可它还能在隧道里布置陷阱不成?   我也就是犹豫了片刻,没等刘尚昂给我什么回应,我就提着青钢剑跳进了洞口。   刘尚昂进来以后,侧耳聆听了一下隧道中的风声,立即皱起了眉头:“风声乱,风向不定,这地方肯定有大量的岔路口。”   我说:“你说,水猫回老巢的几率有多大,梁厚载被它们藏在老巢的几率有多大?”   刘尚昂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   看样子,只能先跟上那只水猫再说了。   它身上贴着锁魂符,按说移动速度不会太快,但进入隧道以后,它好的行动能力好像又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我和刘尚昂进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跑没影了。   我能感觉到它身上的炁场,此刻它就在我右前方十几米的位置,而且这个距离还在逐渐拉远。 八百零一章 疑虑重重   眼前的隧道是笔直的,它能出现在右前方,就说明它已经拐进了岔路。   我立即使出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集中在手指尖上,并将手指压在隧道的道壁上。   通过黑水尸棺的感知,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水猫在隧道中的行动路线,它身上的尸气残留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长线。   可离我们最近的尸气已经快散了,我立即朝刘尚昂招招手,带着他追了上去。   水猫大概是听到了我和刘尚昂的脚步声,它的移动速度又快了一些,但刚加了几次速,它又慢了一些,看样子,锁魂符还是给它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我和刘尚昂就这么一路追踪。   一个个岔路像老树盘根一样错杂地盘转在一起,我靠着对炁场的感知才得以追踪水猫,可如果等一会我们要出去……恐怕能出得去的几率很小。   因为我和刘尚昂现在已经迷路了。   走了很长时间,我在隧道的更深处发现了一强一弱的两股念力,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强的那一股念力是梁厚载的,弱的一股则属于次旦大巫,念力未消,说明他们两个都活着。   可没等轻松几秒钟,我又变得担忧起来,我想起了在杉树林中见到的那个稻草人,仁青既然能将自己的念力附着在那样的小东西上,未必不能将梁厚载和次旦大巫的念力附着在上面。   如今我和刘尚昂有可能已经成了被关在瓮里的活鳖,仁青说不定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而水猫此时就是朝着两股念力所在的位置移动的,这加剧了我的担忧,我感觉它是故意要引我和刘尚昂过去。   我知道自己的疑心此时变得非常重,可我不知道自己的疑虑是否正确,毕竟这只是疑虑,不是直觉,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佐证。   最后我沉了沉心,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如果前面有仁青布置的陷阱,我们也一定要过去看看,我相信,他既然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将我们引到这里来,一定是需要我们为他做一些事,他不敢对我们下死手。   水猫停下了,它所在的位置就是两道念力出现的地方。   我也加快了速度,一口气追上了水猫。   这是一个布满了不明粘液石室,石室的左端和隧道相连,右端也连着一个洞口,除此之外,不管是开了洞口的石壁,还是另外两侧实心墙都是笔直的,四米高的天顶也非常平整。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眼前这个石室是人工打造。   水猫现在就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它抬着眉头盯着我,一边还不停地伸出舌头,不断****着地上的粘液。   粘液上带着很重的尸气,它每喝下一口,身上的尸气就重一分,这些尸气正以很快的速度消耗着锁魂符上的灵韵。   我不得不再感叹一次,水猫的智商确实很高。   但还不够高。它见到我们以后,不该继续舔地上的粘液,应该第一时间逃走。   我摸出了最后三张锁魂符,一股脑地全撒在了水猫身上,它大概是以为地上的粘液能够抵御我的符箓,竟然没有闪避,三张符箓全都贴在了它那硕大的脑袋上。   这一下,它就像是被打了麻药一样,四肢和后背都是突然一硬,然后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凑上前去,端起青钢剑,在它的胸口上狠狠来了一下。   加持在青钢剑上的炁场在水猫死后又快速消耗着它身上的尸气,连同大片粘液中的尸气也一并被快速消耗着。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疑惑,这些粘液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明明没有腐臭味,为什么却又有这么重的尸气?   可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种事的时候,梁厚载和次旦大巫的念力就在我左手边的那面石壁中,我立刻冲到那面石壁前,就发现石壁的和地面相交的地方有一个巴掌大的石环。   我正怀疑这个石环是干什么的时候,刘尚昂已经动手拉它了,他一边抓着石环,奋力地向外拉,一边问我:“载哥是不是在墙后面?”   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我也搭上了手,和刘尚昂合力将石环一点一点地拉了出来。   在石环后面连着一条笨重的石锁,当我们将石锁扯出地面一米长的时候,石壁先是震动了一下,接着就有一大块石砖从墙壁上脱落下来。   得亏我和刘尚昂躲得快,不然肯定被砸个正着。   这块一米见方的石砖镶在墙上的时候,几乎严丝合缝,让我以为那面墙就是一体成型的,而在它脱落以后,墙壁上就显现出一个很深的槽,梁厚载和次旦大巫都五花大绑地被塞在里面。   我和刘尚昂赶紧将他们拉了出来。   可能是石槽里的空间过于狭窄,里面的空气也不足以供应两个人的正常呼吸,梁厚载被拉出来以后就大口大口地喘气,次旦大巫则不停地咳嗽。   我暂时没心思去管次旦大巫,第一时间凑到梁厚载跟前,先试了试他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梁厚载大喘了一阵子,突然问我:“你和瘦猴怎么找到这来的?”   他能这么跟我说话,就说明人已经回复正常了。   我就对他说:“跟着水猫过来的。”   说话时,我还朝着水猫那边扬了扬下巴,随后对梁厚载:“你怎么退烧了,从河道里出来的时候你的体温还很高。”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有一个想法:眼前的梁厚载有可能也是假的!   这时候刘尚昂也在我旁边帮腔:“对啊,这地方没着没落的,你背包里又没有退烧药,怎么就退烧了呢。还有你身上的暖宝呢,怎么都没了?”   梁厚载看了看刘尚昂,又看了看我,他先是问刘尚昂:“瘦猴,你进了这地方以后,是不是特别爱说话?”,完了又问我:“道哥,我记得你以前好像看过心理医生来着吧,医生说你的疑心比正常人重很多?”   我点了点头,梁厚载又说:“咱们进入这个地方以后,心理上的缺陷都被放大了。”   换句话说,他知道我现在正怀疑他了。   我问梁厚载:“还记得你怎么来的吗?”   梁厚载:“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只记得咱们落水了,然后也不知怎么的,醒过来以后就和次旦大巫关在一起了。道哥,你们是不是先把我和大巫身上的绳子解开?”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把他们两个弄出来半天了,竟然忘了解绳子。   可我将青钢剑压在梁厚载胸前的绳索上时,又开始担心他万一是假的怎么样,于是用剑刃在他身上轻轻划了一下,还好,剑刃在那一瞬间变钝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青钢剑有辨别敌我的能力,我这一次绝对抓瞎,先是怀疑刘尚昂,现在有怀疑梁厚载,还险些将刘尚昂打昏。   我割开了梁厚载身上的绳子,刘尚昂那边也解开了次旦大巫身上的绳索。   我对梁厚载说:“从河道里上来以后你就变得不太正常,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大喊一声就朝着深处跑,我怀疑你那时候可能是得了突发性的失心疯。话说你是怎么恢复过来的?”   “我得了失心疯?”梁厚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他才对我说:“可能是次旦大巫的血救了我,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嘴里有一股血腥味,但我嘴没破,也没受内伤,嘴里的血应该是次旦大巫的。对了道哥,吴林和仁青是一伙的,他在小楼那边放枪,就是要将咱们引到这里来。”   我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   梁厚载接着说道:“我醒过来的视乎,听到了吴林的声音,当时他和另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就是仁青,他和仁青打算将次旦大巫带到蛇女墙那边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挑了挑眉毛:“蛇女墙?”   梁厚载:“我也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次旦大巫大概是顺过气来了,他站起了身子,跑到石室一端的洞口前仔细观望了一下。   当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特意打量了他一下,他身上看起来脏兮兮的,看不出有没有受伤,所以我也没办法确定梁厚载是不是喝了他的血才好的。   他趴在洞口处观望了一会,接着又回过身来冲我们招手,嘴里还说着我们三个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下麻烦了,我、梁厚载、刘尚昂,三个人都不动当地人的语言,根本没办法和次旦大巫正常沟通啊。   他吆喝一会,见我们三个无动于衷,似乎变得有些焦躁,他用力指了指那个洞口,又作出一个走路的手势。   我门都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让我们进那个洞。   我很想问他那个洞里有什么,但碍于语言不通,只能做罢。   梁厚载看了看那个洞口,片刻之后对我说:“我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曾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那声音,最后好像就是进了那个洞口。”   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路能走了,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走哪条路才能出去,只能招呼了刘尚昂和梁厚载,在次旦大巫前面进了洞口。   其实我并不信任次旦大巫,也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就让刘尚昂在后面照看他,我和梁厚载走在前面。   梁厚载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他恢复得太快了,本来我以为就算是找到他了,他也该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在我见到他之前,甚至想好了让他恢复正常的办法。   可他竟然自己恢复了,而且是不知缘由地恢复正常,不但精神恢复了正常,连烧都退了,所以我总觉得很不对劲,即便青钢剑已经认定了他不是敌人。   我尝试着将这些想法都归结于疑心病变重,可不管我怎么劝自己,还是觉得梁厚载不正常,那个次旦大巫更不正常。   说是让梁厚载跟在我身边,让刘尚昂照看次旦大巫,说白了,我这样安排队形,只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监视他们两个,我监视梁厚载,次旦大巫则交给刘尚昂来看管。   进入石室之前,隧道中的岔路错综复杂,可和这个洞口相连的隧道却只有一条,它蜿蜒着向前方眼神,现在我已经无法辨认方向,只知道我们一直朝着地底更深的地方移动,蜿蜒的隧道中有着向下的坡度。 八百零二章 鹰眼猪鼻   也不知道拐过了多少个弯道以后,走在我身后的刘尚昂突然开口道:“前头有动静。”   他憋了一路没说话了,我怀疑他是想理理沉寂的舌头才这么嚷嚷的。   可接下来刘尚昂又说:“是流水声,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游。”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了三个字:布衣鱼。   我朝刘尚昂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生,随后走到了道壁跟前,用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炁场凝聚在手指尖,并将那根手指戳在石壁上。   从前方很远的地方正有一股勃勃阴气在流动,那是阴玉特有的阴气,精纯无比。   记得在见到七彩浮光的时候我就感应到这股阴气了,后来我沿着河道走了一段路,它就消失了,此时又再次出现,加上布衣鱼只生长在藏有墓穴的水域中,我基本可以断定,藏有阴玉的墓穴就在前方。   “前面出现了阴玉的炁场,都小心点。”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湿漉漉的火蚕丝布掀开了一角,让番天印露了出来,随后我朝次旦大巫看了一眼,受到番天印炁场的影响,他变得不太自在,时不时用手指整理一下衣领和头发,但除此之外没有大碍。   我一只手放在番天印上,另一只手握着青钢剑的剑柄,小心翼翼地前进。   到现在,我还没忘记吴林从刘尚昂那里盗走穿甲弹的事,既然前面极可能就是墓穴的主体了,那么,我预测中的麻烦东西也极可能就在那里。   大约用了二十分钟左右,我们走出了隧道。   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似乎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左侧传来勃勃的流水声,正前方则隐约传来阴玉的炁场。另外,在那里还有一道垂直延伸的狭长光束,它离我们很远,似乎是从阴气的源头传出来的。   在大片的黑暗中,我们只能朝着光束出现的地方移动,至少朝着那里走我们不至于迷失方向。   越是靠近光束,周围的磁场就越是不正常,这里的磁场和地藏墓里的一样,也有影响人心智的能力,我朝着次旦大巫那边看了一眼,他虽然修为不高,但心性非常稳定,磁场的变化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后来头灯受到了磁场的干扰,在闪烁了两下之后就熄了。这一下我们彻底陷入了黑暗,只能依靠脚步声来判断周围的同伴是否还在。   我只需要确定刘尚昂还在就行,如果有其他人走丢,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瘦猴?”我试探着朝身侧喊了一声。   刘尚昂立刻回应我:“在这呢。”   我说:“你不是想说话吗,说,想怎么说怎么说,想说什么说什么,但要保持警惕。”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看到刘尚昂的表情,但我听到他长吐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在这之后,他就滔滔不绝地扯起了皮。   刘尚昂没有一心三用的本事,所以我担心他因为说话太投入而忘了警戒,偶尔会提醒他一下。   在这种充满未知的地方让刘尚昂不断发出声音,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谁也不能确保他的声音会不会引来什么东西,但是现在,我没有其他选择。   之前我目测光束离我们也就是几百米的距离,可在黑暗中,这样的估测常常是不准确的。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了,可那道光束还是离我们非常远。   如今我已经无法正常感应到炁场,这种感觉和我当初在乱坟山古墓后半段时很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了那种特殊的玄铁或者萤石。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终于来到了光束附近。   从远处看,它像是淡黄色的,可走进了一看,才发现这道光束基本趋近于白色。   这道光好像是从地底照出来的,它的会聚程度非常高,就像是探照灯的灯光一样,只有光束周围二三十米的区域被照亮,出了这片区域,就是彻底的黑暗。   我站在光束前,看了看投射出光线的地洞,以及光线直达的高处,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光束呢,它就是从地底出来的,因为光束的底端粗,越向上越细,直到最后消失。   梁厚载也环抱着双手,一副蹙眉沉思的样子。   我看向了梁厚载:“地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光源?”   梁厚载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对,这道光是自然光,道哥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有地上的土壤,都是彩色的。”   其实我刚才就留意到了,我的裤子和上衣被光束照亮以后,就显现出了稍微有些发灰的军绿色和比较柔和的米黄色,这就是我的裤子、衣服本来的颜色,在这道光束的照射下,它们几乎没有走色。   也就是说,这道光,应该就是从外面照进来的太阳光。   这时梁厚载又对我说:“道哥,你还记得夜冢里的黄金镜吧?”   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就趴在光束照出来的地洞附近查看,由于光的会聚程度很高,就像是用放大镜会聚过的灼烈阳光一样,直接将脸凑过去必然灼伤,所以我只能和光束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刘尚昂从背包里拿了一个护目镜给我,镜片碎了一块,凑合凑合还能用。借着这块护目镜,我看到洞口附近嵌着一个巴掌大的环,那东西是白色或者浅灰色的,洞口内太亮,单凭一双肉眼不太容易发现它。   我问刘尚昂要了一根钢索,在索头上绑了一把匕首,并将结打在整支匕首的中间位置。在这之后,我先是将匕首投进了圆环,再拉动钢索。由于索结打在了匕身中间,钢索被猛地扯动时,匕身就横了过来,牢牢地卡在了环上。   之前我就怀疑那个环可能是个机关,而且建造这个墓穴的人很显然不想让人触碰到它,不然也不能将它放在灼热的强光中。   可建造墓穴人这么布置,也从侧面告诉了我们,这个机关即便被潜入墓穴的人触动了,似乎也不会为潜入者带来危险。我估计,它应该能开启某个入口,或者让我们看到墓穴中的某些玄机。   随着我慢慢拉动钢索,那个浅色的环也被我从洞口拉了出来,和我想象的一样,在环的后面还连着一截锁链,它先前一直暗藏在岩层中。   没人知道这个巴掌大的环和连接它的锁链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看颜色像是白瓷,可白瓷已经无法在数千年的时间里长期经受光束的炙烤。   我将圆环整个扯离洞口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连在圆环后面的锁链好像被什么都系给卡住了。   紧接着,地下就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声音生硬而空洞,每响一声,地面上都会传来极轻微的震颤。似乎是地底深处有巨大的齿轮在缓慢地滚动。   这阵奇怪的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还听到附近出现了一阵短促的摩擦声,以及地面被顶破的声音。   而在此之后,从地底照出来的光束明显变得暗淡了一点,会聚程度也没有之前那么高了,随着光照范围变得越来越大,附近很大一片区域内的光景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这才发现,在我的左手方向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水潭,水中泛着苔藓一样的绿色,一条死了的布衣鱼翻着肚子漂浮在水面上。   过去我听老黄家的人说过,只要布衣鱼死在水中,就说明和水域相连的的墓穴出了动荡,死鱼越多,动荡越大。   看到那条死鱼的时候,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刘尚昂却在这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向他,就见他朝着光束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有东西上来了。”   我转身望去,就看到一个布满铜锈的头像从地洞里慢慢升了起来,在它下方连着一根黑色的杆,从反光的锐亮程度上看,那根杆子应该是金属打造的。   那枚头像也就是和我的拳头差不多大,鹰眼猪鼻,獠牙冲出嘴唇,直冲着我所在的方向。   等它完全从洞口升起来以后,又猛地颤了一下,那一对被刻画的十分立体的鹰眼顿时张开了,从眼洞里照射出两道细细的光束。   这两道光束乍一看是白色的,可当它们传播了一段路程之后,看起来又多彩缤纷,非常怪异。   先是从地底冲出光束,然后是被我拉出来的圆环和锁链,在之后又是这只铜首和地底深处的机关变动,这个墓穴的布置超乎我想象的精巧。   梁厚载环抱着手臂,仔细看了看那个铜首,突然问我:“对了道哥,你手里有一个收魂的墨斗,是公输班留下来的吧?”   公输班,就是鲁班。   我点了点头,说是。   梁厚载摸着自己的下巴,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没再说什么。   说真的,我现在一点也不信任眼前的梁厚载,虽然青钢剑已经证明了他不是敌人,但我还是觉得他有些不正常,我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哪里不正常,可……可就是觉得他不对劲。   他不说话,我也不想多问,只是回头看了看和梁厚载一起被找到的那个次旦大巫。   此时次旦大巫一直盯着那颗铜首,过了一阵,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借着光,我看到他的耳根处有大量干涸的血迹,衣服上也被血洇湿了一大片。   刘尚昂凑了过来,挡在了我和次旦大巫之间,他的举动让我心中生疑,大概是出于习惯,我给了刘尚昂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不确定梁厚载有没有问题,现在也不确定刘尚昂是否清白。   刘尚昂什么也没说,只是快速朝梁厚载那边扫了一眼,我冲着他皱起眉,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又快速朝梁厚载那边扫一眼。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朝梁厚载的领口处望去,当时梁厚载就蹲在地上盯着铜首,我看过去,正好看到他后颈和领子的间隙里。   就看到他的领子里有东西在蠕动,那玩儿在光的照射下像极了一条蝎子尾,可在它活动的时候,梁厚载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我正要走向梁厚载,刘尚昂又快速凑到我跟前,他将脸贴在我肩膀旁边,用非常小的声音对我说:“大巫也有问题。” 八百零三章 突袭   我看向刘尚昂,刘尚昂又凑近了一点,他朝着黑暗中瞥了一眼,对我做了一个口型:“有人。”   说话间,他还朝着次旦大巫那边瞥了瞥。   从刚才开始,次旦大巫就一直站在我们身后,一动没动,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朝梁厚载那边扬扬下巴,给了刘尚昂一个眼色,示意他去试探一下梁厚载,而我则慢慢地退到了次旦大巫旁边,次旦大巫一直对着铜首出神,仿佛完全没看见我似的。   我朝着次旦大巫的后颈上看了一眼,他的领口裹得很紧,但在当前的光线下,我还是看到他的领子有一条鼓鼓囊囊的东西。   这时刘尚昂已经将手探向了梁厚载的脖子,梁厚载好像想事入了神,完全没有察觉到刘尚昂的动作。   直到刘尚昂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了,他才猛地回头,一脸警惕地盯着刘尚昂。   也就是在梁厚载回头的这一刹那,刘尚昂已经抓住了他脖子上的东西,他一转身,刘尚昂就将那东西扯了下来。   我留意着梁厚载脸上的变化,他刚回头的时候是警惕的表情,可现在看着刘尚昂,眼神中却充满了疑惑。   过了一会,他眨了眨眼,先看看刘尚昂,又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时候,我突然感觉什么都对了,梁厚载看起来非常正常,就像平时一样。   他左右观望了半天,又转过头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在回应他之前,我一剑挑在了次旦大巫的后领口上,剑刃划破了他的衣服,也将附着在他身上的东西挑了下来。   那就是一个节肢状的长虫,落地以后,它就奋力蠕动的身子想要逃跑,我一脚踩上去,将它踩成了肉泥。   梁厚载身上的虫子被拿下来的时候,后颈上只是留下了一道很小的口子,可次旦大巫身上的虫子被扯下来的时候,还连带着扯下了一大片皮肉,后背上鲜血直流,现在他一边疑惑地看着周围,一边还露出了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刘尚昂将虫子踩碎以后,就快速跑过来为次旦大巫处理伤口,我则对梁厚载说:“你现在什么感觉?”   梁厚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恍恍惚惚的,心里头很别扭。这到底什么地方?”   我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   梁厚载:“我就记得咱们三个顺着石壁往下爬,也就是刚下石壁没多久,我就感觉脖子上一凉,在那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了,下石壁的时候我就感觉脑袋里懵懵的,好像要昏过去。虽说我有恐高症,可当时我没朝脚下看啊,按说不应该这么紧张。”   我说:“进到这个墓穴里以后,咱们几个心理上的那点缺陷都被放大了。厚载,你还记得咱们落水后的事吗?”   梁厚载非常疑惑地看着我:“落水?”   见他是这样的反应,我连着皱了几下眉头,看样子他确实是在石壁上的时候就失去意识了,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感觉梁厚载不对劲。   当时梁厚载依然跟着我们爬了很长一段距离,落水之后他发狂失踪,可我们找到他以后,他依然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正常说话、正常活动,甚至能正常分析眼前看到的一些情况。   一个无意识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多看似正常的事?对于此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梁厚载被人操控了。   我又看了看被我踩碎的虫子,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操控梁厚载,要知道以厚载的修为,一般的蛊物对于他来说都是不起作用的,尤其是这类控制心神的蛊物。   以梁厚载的智商,很快就猜到了他自己遭遇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刘尚昂身边的碎虫尸,问我:“我被控制了?”   我点了点头,这时刘尚昂凑到梁厚载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些什么,梁厚载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最后斜着眼看向了远处的黑暗。   刚才刘尚昂曾提醒过我,有人潜藏在那个地方。   没过多久,次旦大巫似乎也变得清醒了,他的视线在我们三个身上跳来跳去,满脸的警惕和紧张。   我立即伸手,一把抓住了次旦大巫的脖子,使出天罡锁的手法,****次旦大巫没来得及反抗的就昏了过去。   刘尚昂远远地问我:“道哥,你这是干啥呀,怎么把他给弄晕了?”   我小心将次旦大巫放在地上,随后才回应到:“他在见到咱们三个之前就被控制了。”   刘尚昂:“什么意思?”   我说:“刚才他看咱们三个的时候,那眼神就说明了,他根本不记得咱们。也就是说,在咱们进入村子之前,次旦大巫其实就已经**控了。”   刘尚昂瞪大眼睛看着他,看来他很难相信我们见到的次旦大巫从一开始就是受人操控的,梁厚载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也点了点头。   写到这的时候,我心里出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在我们下墓的时候,对方控制了梁厚载,却没有控制我或者是刘尚昂,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厚载呢?   仔细思考了好一阵子我才发现,对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狡猾,控制梁厚载,其实是他们那时候最明智的选择。   我身上有黑水尸棺和番天印,只要带着这两样东西,不管是什么样的邪物都侵不了我的身,在我身上下蛊显然没有任何意义,还有可能让他们的行踪暴露。   他们只能在老刘和老梁之间做出选择,对于他们来说,老梁的威胁更大,因为他太聪明,如果他从头到尾都一直处于清醒的状态,就极有可能在到达蛇女墙之前看穿对方将我们引入墓穴的目的,甚至提前猜到他们接下来要用的手段。   想到这些,我就感觉背脊有些发凉,梁厚载是在刚下石壁的时候中招的,那就说明有人一早就等在那里了,当时的我和刘尚昂却还天真地认为他们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我觉得,也许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所有行动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了。   可当时我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将次旦大巫拖到刘尚昂和梁厚载跟前之后,我先是朝有人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又给了刘尚昂一个询问的眼神。   刘尚昂故意避开了我的视线,做出一副和我没有任何交流的样子,他走到了铜首旁边,仔细看了看铜首下方连接的金属杆,又回过身,看了看从铜首中照射出来的那缕光线。   他蹙眉沉思了一会,问我:“道哥,你说,这枚铜首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   我这边正摇头,就看到刘尚昂伸手抓住了铜首的一对耳朵,似乎在试着旋转它。   我装模作样地提醒:“你别乱动,弄不好会触发别的机关。”   说话间,就见铜首在刘尚昂的控制下稍微转动了很小的一段距离,随后刘尚昂就后退了两步,叹了口气:“不行,转不动啊。”   我来到他跟前,他则偷偷地朝七点钟方向指了一下,然后就将狙击枪的枪带从肩上拿了下来。   梁厚载看到刘尚昂的举动,也快速走到铜首旁边,用身子挡在了七点钟方向。   这样一来,藏在暗处的人就看不见我在干什么了。   我抓住那一对铜耳,轻轻转动,铜首立即转动了一小段距离。   着玩意儿很容易转动,而且在我转动它的时候,从它眼眶中照射出来的光束完全没有变暗的趋势。   我给了梁厚载一个眼色,梁厚载立即冲我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我快速转动铜首,让两道光束照向了七点钟方向,梁厚载在我动手的一瞬间快速闪身,让光束得以顺利照亮远处。   光线投射在五十米开外的地面上,我一打眼就看到两个人正趴在那里,其中一个人就是吴林。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发现自己暴露了,而吴林的枪口此时就正对着我。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一看到他的枪口,立即身子一锁。   这时候刘尚昂那边传来了枪声,吴林的枪口中也闪烁出了火星。   嘡!嘭!   两声枪响混在一起,似乎让这个被光和暗切割的大空间都为之一颤。   刘尚昂好像命中目标了,从远处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我不敢多想,赶紧闪身躲在了一颗钟乳石后面,朝铜首附近看了一眼,发现梁厚载和刘尚昂都不在那里,看样子他们也都找好掩体了。   可次旦大巫还在地上趴着呢,刘尚昂和吴林连续开了几枪,很多石钟乳被吴林的子弹打碎,弹片和碎石乱飞,次旦大巫后背上已经出现两三道伤口。   不行,再这么下去次旦大巫肯定要完蛋。   我躲在钟乳石后面,根本不敢出去,我估计只要我现在一露头,吴林的子弹瞬间就会招呼到我的头上。   正这么想着,我背后的钟乳石就被打中了,巨大的声响和石钟乳被打中时候发生的剧烈震颤让我头皮一阵发麻,要不是这根石钟乳够粗,估计我现在就已经嗝屁了。   吴林开一枪,刘尚昂就还一枪,不过两个人开枪之后,对面都是传来石头崩裂的声音。   可吴林那边明明没有掩体啊,就是光秃秃的一片坑洼地,刘尚昂为什么还是没有打中他?   回想我刚才看到吴林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他的脑袋,根本没看到他的后半截身子,当时我一打眼就以为他们是趴在地上的,可现在想想,他们的后半截身子好像在地面以下,在他们栖身的那个位置,应该有个很深的坑。   只要吴林离开了那个坑,刘尚昂就能非常轻易地击中他。   问题在于怎么让他出来。   还没等我想出办法,接踵而至的破击声音就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身后的石钟乳再一次被打中,碎石横飞,石面也跟着颤个不停。   这一次,刘尚昂没有还击。   而吴林在打出这一枪之后也陷入了沉默,半天没有开后面的一枪。   他在和刘尚昂换子弹!   我了解刘尚昂的作战方式,他每次开枪之前,都会计算自己手中的资源数量,其中也包括弹夹中的子弹数量。他们两个现在正在互相计算着对方的弹夹里的子弹数目,不管是谁先将弹夹打空,都会立即陷入被动。   只要其中一个人腾出手来换弹夹,对方就发起绝杀。   我悄悄将背包翻到身前,用最快的速度看了看包里的存货,之前水猫在我的背包上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背包的主囊已经空了,只有侧兜里还剩下了一瓶水、一小包口香糖、一块碎了的镜子,在侧兜附近还别着登山锤和工兵铲。 八百零四章 短兵相接   当我打算给吴林制造一点麻烦的时候,石钟乳后面突然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奔着我这边飞过来了。   我不敢冒头,就拿出侧兜的半片镜子照了照,在镜子的反射中,我看到一个玻璃瓶子正带着火苗朝我这边飞过来。   吴林那边竟然还准备了******,只要那个瓶子砸中我身后的石钟乳,瓶身炸裂,酒精就会大面积地迸溅,而连着瓶口的火布就又会让火苗顺着满地的酒精蔓延。只要这一下砸准了,我就算不被烧死也必须尽快离开掩体,以防止火焰的高温对我造成灼伤。   不过吴林大概是担心被刘尚昂击中,在扔出******的时候失了一点准头,那个挂着火星的瓶子从我钟乳石顶端掠过以后,径直朝着我的正对面飞了过去。   ******最后落在了地上,随着一声碎响,十米开外的地方顿时扬起了火焰。   紧接着,第二个******又飞过来了,吴林似乎在试验投掷时的力度,这一次,******还是飞跃了我身后的石钟乳,落在了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想用这种方法逼着刘尚昂开枪,如果刘尚昂不开枪击碎朝我飞来的******,那么等吴林摸准了力道,我一样会完蛋。   可刘尚昂忍住了,他没有开枪。   第三个******接踵而至,我端着碎镜片,从镜子的反光里仔细盯着瓶子在空中飞行的轨迹,我断定,这一次******还是会飞跃石钟乳,不过它会落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一旦它落地,我就会被火焰波及。   但我并不打算让它落在地上。   ******和预想中一样飞过了我身后的石钟乳,我沉下一口气,快速出剑,用剑身轻抵住飞过来的瓶子,在短暂的接触中大致摸清了它的重量,随后我就移动剑身,先是用利用长剑减缓了******的落势,再担着那个瓶子,将青钢剑在空中舞成了一个圈。   一带、一收、一担、一送,******脱离了青钢剑,又朝着吴林那边飞了过去。   这种化劲的招式还是罗菲教给我的,在他们那一脉管这种和太极拳相似的招式叫做“混元劲”,施展的时候讲究一个“气若游丝”,我学得不深,也不知道气若游丝是什么意思,但依葫芦画瓢,还是能将罗菲的招式勉强施展出来。   当******飞向吴林的那一刹那,我都不知道它究竟能飞多远。   这时候,吴林又开了一枪,子弹打碎了飞在半空中的******,酒精和火焰朝着四处崩落。   从刚才开始,吴林就一直将我锁定为目标,前几次开枪也全都击中了我身后的掩体。   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命,之前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动手,完全没必要等到现在。可当下他又摆出一副要干掉我的架势,他到底在想什么?   咔!   吴林那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脆响,接着就听刘尚昂喊:“上!”   我顿时反应过来,吴林这是在换弹夹,机会来了!   我和梁厚载几乎是同时从掩体后冲了出来,也是在他现身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刚才就在离我不到三米的一颗石钟乳后面躲着。   而在我身后,还传来了刘尚昂的脚步声。   我见过刘尚昂换弹夹,知道他们这种专业人士换个弹夹的时间非常短,所以在快速奔跑了两三步之后,我们又闪身躲在了石钟乳后面。   现在次旦大巫离我们也是近在咫尺了。   我本来还打算先把他拖到掩体后面来,这时吴林的子弹又击中了我身后的石钟乳,又是一阵碎石迸溅。   可刘尚昂却在吴林开枪之后喊了一声:“他没子弹了!”   吴林不是刚换了弹夹吗,怎么就没子弹了?   呼哧——   后方又传来了******呼啸的声音,刘尚昂一刻也没犹豫,立即开枪射击。   随着一声枪响,******在空中炸裂,紧接着我就听到吴林那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在这个相对幽寂的大空间中,即便是五十米外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刘尚昂端着枪冲到了我和梁厚载前头,我也立即离开掩体,才发现吴林刚才待过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火光,可我只能听到吴林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他的踪影。   奔跑中,刘尚昂连开了两枪,都没能命中目标。   吴林好像变成了看不见的鬼魅,他的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可我就是看不到他。   刘尚昂的弹夹也空了,就在他停下来更换弹夹的时候,前方突然闪过一道亮银色,我立即错开身子躲闪,刘尚昂刚才只顾着换弹夹,行动上慢了一拍,那道亮银色从我脸侧闪过之后,就奔着他飞了过去。   情急之下,刘尚昂端起狙击枪来挡了一下,就听“当”的一声,一把尺长的匕首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枪身,扳机都被它削掉了一半。   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也没啰嗦,甩手就是一剑。   刚才我确实没有看见吴林,可在我甩出青钢剑的一刹那,他却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离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手上拿着一把钢叉,正俯身躲避我的剑,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人,我没猜错的话,那家伙就是仁青。   吴林有多难对付,这我可是亲身经历过的,丝毫不敢大意,他一出现,我就立刻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同时不断将青钢剑刺向他。   天罡剑在施展的时候,如果碰上活人,原本应该是有进无退,以攻代守,可吴林是个特例,他的速度和力量都远超常人,如果我再那么不顾死活地冲上去,肯定要吃大亏,所以我只能将他当做邪尸来处理,一边攻击,一边控制和他之间的距离。   我用最快的速度刺出了几剑,吴林竟然就靠着手里的小钢叉挡开了。   第一次出剑,他大概没有想到青钢剑这么锋利,直接将钢叉迎了过来,结果三个叉刃被斩断了一个,在这之后,他每次抵挡,都是用钢叉打在剑身的侧面,将长剑格开。   他手里的那把叉子也不是凡物,青钢剑的剑刃能将其斩断,可从剑身上生出的那些尖刺,却无法对这把叉子造成任何伤害。   我控制着和吴林之间的距离,吴林似乎也不急着接近我,他就是这么一边抵挡我的攻势,一边和我绕着圈子,梁厚载第一时间就朝他身后的人扑过去了,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吴林身上,也没功夫去管厚载那边的战况怎么样。   连着刺出了太多剑,我很快就觉得手臂有些发麻了。   没办法,青钢剑太重,我到现在也无法长时间挥动它,而吴林手里的钢叉好像没什么重量,僵持了没多久,我和他就出现了体力上的差距。   这家伙想耗死我。   又一次出剑的时候,我的肩膀已经有点发虚,加上地面有点滑,当青钢剑被吴林挡开的时候,我手上险些脱力,脚下也跟着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   吴林看准了时机,一个箭步朝我冲了过来。   他要想解决我,只需要一瞬的功夫,在我身子开始倾斜的时候,我脑子就浮出了两个字:完了。   可还没等吴林冲到我面前,我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   那阵枪声非常短促,比狙击枪开火的声音要短促得多。   枪声一起,吴林脚下也是一个趔趄,他没能冲到我面前,而是和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和他头对着头,两个人的头顶几乎是贴着的,他伸手抓向了我的脖子,我在他出手之前就猛地缩了一下身子,他这一下抓空了,我看准了空当,单手抓向了他的后颈。   吴林的反应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快,我这边刚一伸手,他就侧着头避开了我的五指山,这一下我没抓中他的后颈,却抓住了他连接肩膀和脖子的那块肌肉,斜方肌。   上一次和吴林交手的时候,我不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出手不敢太重,但是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他绝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抓住他锁骨上方的大块肌肉,我丝毫没有心慈手软,振臂一抖,五指同爆发出一股猛力。   我听不见肌肉被撕裂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可吴林大概听到了,他顿时咧开了嘴,整张脸因为剧痛而变得十分扭曲。   他已经受了伤,我本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在他的肩胛骨上来一下,可我这边伸出手,他就快速缩了一下身子,眼瞅着我就能抓住他,可还是被他给逃脱了。   吴林避开我的第二次攻击之后,就快速滚到了一旁,试图和我拉开距离。   我哪能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即追了上去,挥动青钢剑就斩向了他的脚踝。   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抽手从后腰拔出了一把镰刀似的武器,甩手就朝我扔了过来。   那把武器的末端还连着钢索,乍一看像把飞镰,可当“刀头”飞向我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哪是什么镰刀,就是一截尖锐的爪子。而且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半截爪子就是从水猫身上弄下来的,爪尖上颜色很深,一看就是涂了毒。   也不知道吴林是因为肌肉撕裂以后疼得用不出力气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投掷利爪的时候还没用上平时的一成力,以致于那半截爪子在空中飞行的速度很慢。   我立即挥剑,想直接将吴林手中的武器斩断,可我刚一动肩膀,剑还没等抡圆实呢,就看到他的左手上有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当时他是用右手提着拴在利爪尾端的钢索,左侧的斜方肌被我撕裂,剧烈的痛感让他的左臂失去了一部分活动能力,而在我挥动青钢剑时,他的左手腕快速向后折了一下。   面对吴林,我可是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所以一直留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下一个瞬间,我就看到他的左手上银光一闪,这阵银光,和他投掷到刘尚昂枪身上的亮银色光泽如出一辙。   我立刻稳了一下身形,接着就朝一侧闪避,几乎是在我侧过身子的同一时间,一把匕首从吴林的左手上甩出,“噌”的一下就顺着我的脸颊飞了过去。   我闪得急,一下没稳住重心,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撑住地面,防止自己摔倒。 八百零五章 难缠的对手   吴林是个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杀手,他一击不中,却一点也不见慌乱,再次甩动利爪,让它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我的脑袋砸了过来。   我算准了钢索在空中移动的轨迹,侧身避开呼啸而至的毒爪,同时一剑斩了出去。   在我的计算中,青钢剑这一次肯定能砍中那条钢索,可吴林竟然能在我出剑的瞬间改变钢索移动的轨迹,这一下我没能砍中。   和上次和他交手的时候一样,每次我感觉自己要得手的时候,都能被他完美地避开,这让我心里非常火大。   我没砍中钢索,他也没砸中我,在这之后,他就快速回拉钢索,也不知道是做得什么打算。   梁厚载和刘尚昂那边的战况不明,我必须尽快解决战斗,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揣摩他的心思,见他回收钢索,我立即抓住机会,朝着冲了过去。   我必须让他进入青钢剑的攻击范围。   可没想到我冲过去的时候,吴林却在快速后退。   他好像受了伤,右腿的动作十分僵硬,回想起刚才突然出现的那声枪响,我断定是刘尚昂用手枪击中了他的腿。   那把手枪,刘尚昂为了更好的消音而大大减小的它的威力,就连子弹都做过特殊处理。那把枪对付平常人绰绰有余了,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在身上钻一个硬币大的伤口就足以解除他们的战斗力了,可吴林不是普通人,他右腿上的伤根本无法彻底制约他的行动。   可毕竟是受了伤,他移动的速度不如我快,立即就被我跟上了。   当他再一次进入青钢剑的攻击范围时,我心里突然紧了一下,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会有非常不好的事发生。   我已经习惯于依从小推算术带给我的这份直觉来行动了,它一出现,我立刻俯下了身子,即便吴林在这时候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   这边我刚窝下腰,吴林嘴里突然吐出了什么东西,我只听到“噗”的一声,那是吴林嘴里发出来的破气音,然后就隐约看到有个很亮的东西从我头顶上飞了过去,但没看清楚那是什么。   吴林似乎非常惊讶他从嘴里吐出来的暗器没能击中我,脸上短暂地出现了惊愕的表情,但那种表情也就出现了一瞬间,在下一个瞬间,他那只受了伤的右脚就朝我踹了过来。   这一下我没躲开,被他一脚踹中了胸口,当场就倒在了地上。   实话实话,这家伙的身手比我厉害多了,要不是在他出脚的时候我快速闪了一下,化解了他脚掌上的大部分力道,说不定会被他一脚给踹飞了。可即便是躲开了,我还是感觉到一阵闷闷的痛,呼吸也变得有点困难。   刚才穷追猛打的人是我,疲于奔命的人是他,现在我们两个角色互换,他见我倒地,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即便腿上有伤,可他的速度依旧非常快。   我也来不及看他的动作,就地一滚,赶紧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他一过来就举起了那截利爪,将爪尖刺向了我,我只能快速挥动着青钢剑,去抵御他的攻击。   好在我手里有青钢剑这样的神兵利器,他在和我对拆的时候,为了防止利爪被剑刃切断,每一次都只能避开剑刃,让利爪和青钢剑的剑身侧面接触,这样一来,他的速度就慢了,而我在察觉到这一点以后,也不是没有试图扭转被动挨打的局势,可吴林的身手实在过于凌厉,加上几乎没有破绽,我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身上有伤,几次对招拆招下来,体力衰减非常快,而我这边则因为青钢剑的过于笨重,挥剑上百次以后,也变得气喘吁吁的。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那边又传来一声短促的枪响。   这一枪不是朝吴林开的,可吴林的动作还是为之一顿,我逮住机会,一剑斩向了他的手腕,他的反应也快,剑刃没等碰到他他又躲开了,其实我这一下是虚的,在出剑的同时,我已经一记鞭腿扫在了他受伤的那只腿上。   他顿时失去重心,可在倒地的瞬间他却还甩动利爪,将厚实的爪身砸中了我的肩膀。   我们两个又是同时倒地,我立即朝着左侧翻滚,他朝着右侧翻滚,拉开了互相之间的距离。   我真的没力气了,拉开距离,本来就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机,没想到吴林的第一反应也是朝着远处翻滚,看来他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吴林龇牙咧嘴地看着我,我也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我能一路追到这里就已经快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了,没想到又在这里碰上了吴林,今天我要是能活着离开这个墓穴,回去就给祖师爷多上三炷香。   吴林想站起来,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腿都有点软了,他直了直腰,又单膝跪在了地上,我一直坐在地上,快速调整着呼吸,根本不费那个力气。   过了好一阵子,吴林忍住了疼,冲着我恨恨地说了句:“你可真够难缠的。”   我喘了两口粗气,给了他一个很无奈的笑脸:“彼此彼此。”   说话间,远处又传来了几声枪响,我断定吴林现在还不能行动,就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刘尚昂、梁厚载,两个人和那个清瘦的男子打在了一起,他们那边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鹿死谁手未可知。   我想过去帮忙,可又深深忌惮着吴林。我心里很清楚,其实我比吴林弱一些,如果不是有青钢剑,我现在有三条命也死干净了。   吴林朝我扬了一下下巴,我转头去看他,就见他收了钢索和利爪。   主动收起武器,他想干什么?   这时候吴林开口道:“别打了,养好体力,准备逃命吧。”   “什么意思?”   “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那家伙估计要醒过来了,咱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斗不过它,准备逃命吧。”   吴林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这对他来说是个巨大负担,他又开始露出那种龇牙咧嘴的表情。   我曾经说过,吴林这个人处处给人一种无法信任的感觉,但是他说的话,却让人觉得特别可信。如今已经确定了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我还是有这样的感觉。   短暂的沉思之后,我还是打算相信自己的感觉,正准备让刘尚昂和梁厚载停下,却又听吴林说:“别费劲了,那家伙就是仁青,他和我不一样,他在杀死你的两个同伴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   说完,吴林转身朝着水潭那边看了眼,又自言自语地说:“快来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我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于是就用双手支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吴林背对着我,他肯定听到了我起身的声音,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十分笃定我不会动手。   我现在有心去给刘尚昂和梁厚载帮忙,但肩膀还是一阵阵的酸痛,手肘和手腕也麻嗖嗖地疼,就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但帮不了他们,反倒有可能成了他们的累赘。   这时吴林转向了我,他指了指刘尚昂,问我:“刚才交火的时候,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不用穿甲弹,我记得他身上还有点存货。”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要盗走刘尚昂的穿甲弹?”   吴林笑了笑:“你应该问我为什么没把他的穿甲弹全都偷走。之所以给他留点存货,本来是想让他和那只怪物拼一下看看,可如果他手里的穿甲弹大多,则会对我和仁青造成威胁。不过我刚才可是见到那个大家伙了,你那个小朋友手里的穿甲弹,根本伤不了它。”   “水潭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我问吴林。   吴林用力揉搓着被我扯裂的肌肉,应付似地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可过了一阵子,他又主动说道:“我劝你别管你那两个小朋友了,体力恢复过来就赶紧逃命吧。”   我发现,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在试着活动腿脚了,刚才刘尚昂明明打中了他的一条腿,可现在他那条腿竟然又能随意活动,不止如此,他现在还在试着抖动左肩。   这家伙的恢复能力完全超乎常识,我越发觉得他不像个人类。   我也快速调整着呼吸,试图让体力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就在这时候,刘尚昂那边接连传来了几声枪响,我立即朝着他们那边看去,就发现仁青已经受了伤害,他的两根胳膊上全都是血,同时我还看到他的腰上挂着一截粗壮的断臂和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瓶子。   不用猜也知道,那半截断臂就是从山神身上割下来的,而瓶子的液体,似乎是新鲜的血液。   我的注意力正放在仁青身上,地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但十分急促的震感。   吴林立即朝我扬了一下下巴:“快跑!”   说完这两个字,他撒开腿就朝着次旦大巫的方向奔了过去,他的速度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次旦大巫扛在了肩上,朝着水潭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震感还在持续,水潭那边又出现了新的动荡,我先是听到一阵急促的溅水声,接着就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从水潭中站了起来。   光线正好能照亮水潭上方,我一眼就看清了那家伙的样子。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水猫,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水潭中矗立了一座三层小楼,与我之前见到的水猫不同,它的身体已经高度腐烂,左半个身子上布满了大量的腐坑,站在我这个位置就能看到一条条尸变的铁线虫正从它的腐肉中穿行,在它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看上去像是金属质地的颈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颈圈也是用那种特殊的玄铁打造的,这种材料可以屏蔽我对炁场的感知。   水猫现身以后,仁青那边也安静了下来,他们三个的注意力也被水猫吸引过去了。   刚看到它的时候,我还在盘算着如何对付它,可以确定,这只体型巨大的水猫已经发生了尸变,它身上寄生了这么多跻胎尸,不尸变才有鬼了。   要镇住它,最好的选择就是番天印加两套罡步,可他脖子上的那个颈圈又挡住了我对炁场的感知,事情就变得有点棘手了。 八百零六章 猫群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其实眼前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棘手得多。   就在我盘算这些事的时候,水潭中又溅起了大量的水花,一只只三五米长的水猫爬出了水面,粗略的数,这些水猫的数量应该上百了。   看到这幅情景,我立刻朝刘尚昂和梁厚载大喊一声:“跑!”   一边喊着,我就掉头朝吴林离开的方向跑了,刘尚昂和梁厚载也不含糊,赶紧撒开腿飞奔。   仁青的反应比我们还快,我们这边刚迈开腿,他已经跑出去十米了。   水猫的速度我可是领教过的,单凭两条腿,我们就是跑死也逃不过它们的追捕,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仁青跑得最快,其次是刘尚昂,然后是我,最后是梁厚载。   不过每个人的速度都差不了太多,当我们跑出大概两三百米的时候,后方传来了山呼海般的嚎叫声。   这些水猫的叫声就像是老太太咳嗽一样,可当那声音连成一片,却能让你后背上的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几秒钟以后,叫声停止,水猫的足垫开始以极快的频率砸击地面,那是它们在以极快的速度奔跑,这些怪物终究还是追上来了。   我解开了火蚕丝布的一角,让番天印露出来一点,尝试用番天印的炁场震慑水猫,然而这没什么卵用,水猫奔跑时发出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减缓的趋势,地面都在它们的奔跑中不停地发颤。   仅仅几次喘息之后,我就感觉那阵脚步声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这时候我看到仁青从腰上解下了那个盛血的玻璃瓶子,打开了瓶盖。   他仓皇地将半瓶血洒向了身后,其中的大部分撒在了刘尚昂身上,有另外一小部分溅在了我和梁厚载身上,最后剩下的一点,则飞向了后面的水猫。   紧接着,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水猫的惨叫声,以及噗通一声闷响。   我心里顿时一惊,赶紧回头看了看,就看到梁厚载不知怎么的栽倒在了地上。   水猫几乎是以我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这边靠拢,当时我脑子里完全是空的,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冲到梁厚载跟前,将他扛起来,接着朝刘尚昂那边跑。   跑了几步,我突然觉得不对头,又回身望了一眼,却发现后面的水猫竟然集体停了下来,其中一只水猫倒在地上,在它的脸上还沾着仁青洒出的血水。   这些散发着正常血腥味的普通血液,对于水猫来说仿佛是一味毒性强烈的毒物。   我也不知道水猫还会不会继续追过来,当下也没多琢磨,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刘尚昂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我身边,和我一起架着梁厚载飞奔。   厚载又昏迷过去了,我和刘尚昂架着他,三个人的速度都不算快,仁青很快就和我们拉开了距离,他似乎非常在意剩下的半瓶鲜血,一直将那个瓶子拿在右手中,而左手的手掌则用力堵着瓶口。   看他的动作,应该是在刚才不小心将瓶盖给丢了。   盯着玻璃瓶里不断摇晃的血水,我又想起了次旦大巫耳根上的那滩血迹,瓶子里的血,也许就是次旦大巫的,厚载之前不也推测过,仁青之所以盯着次旦大巫不放,就是因为次旦大巫身上有着初代大巫的血脉。   仁青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我和刘尚昂却就是追不上他,梁厚载一直是昏迷状态,不管我们怎么颠簸,他就是醒不过来。   我们很快就跑进了光线无法照射到的黑暗区域,仁青的脚步声还在前方,在更远的地方,吴林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在黑暗中的环境中,人的听觉会变得更加敏锐还是怎么的,刚才我明明只能听到仁青的声音来着。   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仁青和吴林的声音却同时消失了。   身边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走在最前头的人好像撞上了石壁。”   “他离咱们多远?”我问刘尚昂。   刘尚昂回应:“十五……”   没等他把那个“米”字说出来呢,我就感觉前脚掌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当场就是一个趔趄,刘尚昂和梁厚载都跟着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我立刻就爬了起来,然后就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梁厚载,刘尚昂却似乎不着急起来,我听到他那边一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在翻背包。   我看了看身后,大批水猫还徘徊在被光线覆盖的地面,没有追上来,于是稍稍松了口气,问刘尚昂:“你干什么呢?”   刘尚昂:“刚才从那家伙身上摸过来两个******,我侧兜里有个防水火机。”   正说着话,就听到刘尚昂那边传来“嚓”的一声细响,接着黑暗中就出现了一朵很小的火苗,火光照亮了我和刘尚昂,也照亮了趴在地上的梁厚载。   刘尚昂用火机点燃了******,甩手将那个装满了酒精的瓶子扔了出去,******落地以后,火焰和酒精一起朝着周围蔓延。   火焰照亮了很大一片区域,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吴林和仁青正蹲在离我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两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扇浮刻着怪异图案的石门,次旦大巫躺在吴林身边。   吴林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后他就扔掉了手里的钢叉,又冲我挥挥手:“我提议休战。”   我回头看了看还聚集在光照区域内的水猫,又看了眼刘尚昂。   刘尚昂显然无法信任吴林,他看着我,冲我摇了摇头。   他不信任吴林,说实话我更不信任吴林,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水猫什么时候会朝我们这边扑,想活命,就得合作。   我看了看那扇石门,对吴林说:“眼下就一条路,能打开那扇门咱们就能从水猫的爪子下逃出去,打不开那扇门,明天这个时候,咱们都得变成水猫的粪便。”   吴林笑了笑:“也不一定,说不定那些怪物对咱们已经没兴趣了,如果真是那样,所有人都能安安全全地原路返回。”   我朝着水猫聚集的方向晃了晃动大拇指:“要不,你先去和水猫打个照面,看看它们对你有没有兴趣。”   吴林:“我可不想冒那个险。得了,实话告诉你,这个叫仁青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想打开这道石门,现在他已经找到了开门的办法,不过需要你的协助。”   很显然,仁青能听懂汉话,在吴林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狠狠瞪了吴林一眼,但没说什么。   我问吴林:“这就是你们把我引过来的理由?”   吴林:“也不全是,仁青本来是打算先借你的力量打开石门,再弄死你,以便向那个叫罗中行的人邀功,不过在我看,他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仁青终于忍不住了,顿时冲着吴林吼了一声:“你的话太多了。”   吴林压根不打算理他,接着对我说:“下墓之前,罗中行其实一直都在村子里,我就一直想不明白,像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忌惮你呢。从头到尾,他甚至不敢和你照面。”   罗中行一直在村子里?那仙儿和罗菲现在极可能遇到了危险!   我顿时紧张起来:“罗中行真的在村里?”   仁青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非常惊愕的眼神盯着吴林。   吴林从地上坐了起来,冲着我笑:“看样子不只是他在忌惮你,你也十分怕他呀,这就有意思了。左有道,咱们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我身后这扇门能通向大墓的主墓室,罗中行说主墓室里还有另外一条通道,能直接通到村子里去。你现在选择跟我合作,打开这扇门,或者咱们就这么待着,等着那些怪物扑过来,次旦大巫的血挡不了它们太久。”   说话间,他还朝着水猫那边指了指。   我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随后问吴林:“罗中行现在在哪?”   吴林:“不知道,估计已经下墓了吧,我听罗中行说,这个墓里藏着一些和他有关的秘密,他那人,我了解,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他是一定会进来的。”   我说:“什么秘密?”   吴林:“那我可不能说,这是我的职业道德。这么着吧,反正进了石门以后,咱们还是要交手的,到时候,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是什么。行了,就扯到这吧,合作还是接着斗,你选。”   我支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朝仁青扬了扬下巴:“这门怎么开?”   仁青没回话,他快速跑到了石门那边,将剩下的半瓶子血一股脑全泼在了门板上。   血液一沾到门板上,立刻分成了一缕一缕,顺着浮雕的纹路慢慢没入了门板中。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地藏墓深处见到了那些石壁,那些带着磁性的石碑不但能像普通的磁铁一样吸附金属,还能吸干药棉上的血液。   等到所有血液都被门板吸干以后,地上的酒精已经烧干,火焰立时熄灭。   可此刻的石门上则泛出了一抹淡淡的红光,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门上的光越来越亮,最后就像是一盏血红灯笼一样,将门前十几米的区域都映成了红色。   仁青转过头来冲着我这边说:“该你了。”   我和刘尚昂一起将梁厚载扶起来,朝着石门那边走了过去。   放下梁厚载的时候,我特意试了试厚载的体温,他的额头又变得有些灼手。   怎么又发烧了?   我心里一边疑惑着,一边将手探向了厚载的脖子,才发现在他的后颈上又沾上了一条蝎尾似的蛊虫。   刘尚昂也看到了那东西,立刻上手,将虫子扯落在地,又猛踩一脚,将那条虫子踩成了肉泥。   蛊虫一除,梁厚载立即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看我,又看看刘尚昂,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仁青和吴林身上。   一看到仁青和吴林,梁厚载立即变得警惕起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再处理他们,现在碰上了一点麻烦,咱们得和他们合作。”   梁厚载朝水猫聚集的地方张望了一眼,冲我点了点头。 八百零七章 穿越石门   我问仁青:“你这套下蛊的手法,也是从罗中行那学来的?”   仁青没回答我,只是说:“等到门板上的光变暗时,你把青钢剑插进门缝里,这扇门就开了。听好了,到时候光线变暗的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你必须在这一瞬间里,将青钢剑整个插入门缝。”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青钢剑能开这扇门?”   仁青还是没说话,他退到了吴林身边,默默地盯着石门。   他和我拉开距离,似乎是想让我放下戒心,专心开门。   刘尚昂的狙击枪险些被吴林的匕首削成两截,现在已经不能用了,可他还有一把手枪,此时他举着枪,紧盯着吴林和仁青。   其实我也知道他这么做没什么用,这种枪械的威力恐怕不足以对吴林造成致命伤,而刚才刘尚昂和仁青交手的时候应该就发现了,靠这把枪似乎也无法打中仁青。   梁厚载也站了起来,他揉着脖子来到我旁边,和我一起观察着石门上的浮雕。   年久失修,门上的浮雕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拍了拍刘尚昂的肩膀,对他说:“你背着次旦大巫。”   刘尚昂这才收了枪,将次旦大巫背了起来。   我依旧盯着石门,可心里却在想,为什么刘尚昂在那么近的距离上开枪,子弹却无法有效地命中仁青呢。不管是反应还是速度,仁青都和我们曾经对付过的金甲尸有着很大的差距,当初刘尚昂连金甲尸都能打中,为什么打不中仁青?   虽说心里觉得可疑,但我现在又不便将这些想法说出来,毕竟我现在是疑心病大法,思考很多问题的时候都无法保持绝对的客观,思路也很乱,更何况连梁厚载都没有质疑刘尚昂,毕竟他刚才也是和仁青交过手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问梁厚载:“仁青的身手怎么样?”   近距离避子弹,身手当然十分了得。   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梁厚载的回答却出乎我的预料:“身手一般,但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捆着炸药,只有小臂和脸上是光着的,头发根都埋了炸药。不然的话,刘尚昂只用一发子弹就能将他控制住了。”   我朝仁青那边瞄了一眼,他看起来本身就很瘦,如果这样的体型还是靠一层炸药撑起来的,那他的真身得多瘦,那不就是真正的皮包骨头了么,就好像在集中营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犹太难民。   仔细看了看他那张脸,才发现他的脸庞确实瘦得吓人,眼眶几乎是完全凹下去的,看上去就像个活骷髅。   吴林指了指发光的石门,对我说:“我劝你别分心,门上的光一瞬间就会完全消失。”   我皱了皱眉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石门上。   等了不到一分钟,我感觉石门上的光线忽然弱了一下,不敢含糊,立刻将提起青钢剑,用最大的力气将它刺向了门缝。   从剑身上传来了非常粗糙的摩擦感觉,就像是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一样,光线变暗的速度的确非常快,只一个瞬间我就只能看到一点点残留的光晕了,由于摩擦力太大,我只能将整个身子压过去,再猛地加力,总算是在光线完全消失之前让青钢剑的剑身整个没入了门缝。   我先是听到门板中传来“咔哒”一声微响,接着就感觉附近闪过了两个人影。   下一个瞬间光线就完全消失,虽然没看闪过去的人是谁,但不用猜也知道,是仁青和吴林穿过了大门。   我感觉门还没开启,可既然他们穿过去了,我就必须跟上去,绝对不能让阴玉落在仁青手里。   “向前走!”我喊了一声,同时跨出一大步。   本来我就是紧贴着石门站立的,没想到这一步迈出去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在我行动的时候,我感觉到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动了。   我快走了几步,尝试着去倾听仁青和吴林的脚步声,但从前方传来的却只有“咔哒咔哒”的碎响,那声音就像是钟表上的秒针在一格一格地移动。   身边传来了刘尚昂的声音:“次旦大巫!”   我立即紧张起来:“大巫怎么了?”   刘尚昂:“他从我背上滑下去了,是吴林他们……”   咣!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们身后就传来了石门关闭的声音,在这之后,前方传来的碎响也消失了。   刘尚昂顿了顿,接着说:“是吴林把大巫虏走了,一定是他!”   我心里有些恼火,怎么背上的人被人给弄走了,你连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吗?可回头一想,如果抢走大巫的人是吴林,刘尚昂确实没有反手的机会。   这时候我感觉有人碰到了我的右手臂,就试着朝右手边抓了一把,果然抓住了某个人的肩膀,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厚载?”   梁厚载很快给了回应:“我在这。”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周围就彻底陷入寂静了,在这个黑乎乎的空间里,声音好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隔绝,我听不到吴林和仁青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我自己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刘尚昂突然开口:“道哥,你有没有闻到鳞粉的味道?”   “那味有点像大蒜。”   刘尚昂一边说着话,我就感觉到身边被带起了一阵微风。   我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刘尚昂在走动,立刻提醒他:“瘦猴,别乱动。”   刘尚昂的声音从我的正前方传了过来:“吴林给咱们留了一样好东西啊。”   说话间,我先是看到他那边亮起了一朵很小的火焰,紧接着又见白光一闪,刘尚昂挥动着手臂,将一个非常亮的白色光源投向了远处。   那好像是个类似于信号弹的东西,它落地以后滚了一段距离,然后就靠在了墙角上,伴随着强光一起出现的,还有大量的烟雾。   刘尚昂转过身来冲我笑了笑:“这玩意儿肯定是吴林留下来的,从土灶子里做出来的信号弹。”   我看到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甩手,就问他:“你手怎么了?”   刘尚昂:“这玩意儿在点燃的瞬间就能爆发出几百度的高温,刚才不小心被灼了一下,不过没事,我扔出去得还算及时,没造成大伤。”   我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看了看梁厚载。   厚载连着被下了两次蛊,这时候应该还没退烧,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脱,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给我一个笑容,告诉我他没有大碍。   在这之后,我们借着光,在这个大空间中仔细探查起来。   这地方有点像地藏墓的四号训练区,也是一条非常宽阔的隧道,道壁上布满了直径在一米左右的深洞,我试着朝洞中观望,一眼望不到底。   隧道很长,即便强光能照亮几十米的距离,我们却依然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刘尚昂看了看自己的狙击枪,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换了手枪的弹夹,我在旁边看着他做出这些动作,心里就有点发紧。   他那柄小手枪根本就害不了仁青和吴林,换上一个新的弹夹,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安慰。   现在,仁青和吴林极有可能就藏在道壁上的某一个洞口中。   可吴林为什么要为我们留下光源呢?   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刘尚昂说:“吴林到底是不是咱们的人啊,怎么还特意给咱们留下这玩意儿了?”   说话间,他还朝着光源那边扬扬下巴。   我摇头:“不知道,吴林这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摸不清他心里的想法。往前走走吧,保持警惕。”   刘尚昂从他那个背包里搜刮了一下,将所有被压碎不能用的物资全都扔了,又分别将两个口罩递给我和梁厚载,说白磷有毒,最好有点防护措施。   他那个口罩也是特质的,里里外外好几层,在水中浸泡过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潮湿,只不过就是挂在耳朵的上的时候不那么舒服,因为重量比普通的口罩沉太多。   我和梁厚载也搜刮了一下背包,我背包里除了一小包纸巾已经没有能用的东西了,索性就连那一包纸巾也不要了,将破了一个大口子的帆布包扔在了地上。   我让刘尚昂在前面带路,又招呼了梁厚载,接着前进。   虽说我也知道吴林和仁青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袭击我们,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前进,次旦大巫伤得很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并将他带离这个幽深的古墓。   走到半截,刘尚昂又憋不住了,主动开口说道:“道哥,你说那个吴林,不会也是柴爷爷埋在葬教的内线吧?”   我摇头:“不会,他和罗有方不一样,罗有方给咱们提供帮助的时候只能暗地里行事,可吴林都是明着来,他有时候帮咱们,有时候又害咱们,我觉得他做事情全凭自己的喜好,没有原则,也没有对错之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吴林应该是罗中行雇来的人,而且在很多时候,他并不受罗中行和仁青的制约,行动比较自由。”   这时候梁厚载也开口了:“我总觉得,吴林和以前出现过的那些葬教佣兵很像,但是他的身体太强悍了,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如果他真的是复制体,那么肯定是经过了多次复制。可既然是复制体,为什么他行动的时候……又那么随意呢,好像完全不受葬教的制约似的,要知道葬教对那些佣兵可是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我还是摇头:“不知道,总之这家伙很奇怪。”   扯了这么多,我们其实就是说给吴林听的,希望他就藏在附近的洞口中,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这么干的话,可能会对吴林造成一些影响。   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离开了白光照亮的那片区域,刚一进入黑暗中,刘尚昂就停下了脚步。   我问他怎么了,他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又转过头来,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我看。 八百零八章 隧道尽头   那是一截很粗的蜡烛,蜡烛外层保着保鲜膜,似乎是为了防止烛芯被水浸湿。   又是吴林留给我们的?我充满疑惑地看着刘尚昂,可刘尚昂的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了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似乎有点犹豫,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可最后还是撕开保鲜膜,将蜡烛点燃。   不算明亮的火光能照亮两米范围内的光景,离开这个范围几乎就是一片漆黑,刘尚昂指了指蜡烛,问我:“吴林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现在我隐隐有种感觉,吴林留给我们指路用的光源,似乎就是为了将我们引进隧道深处。   但我无法判断他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这个人确实不是朋友,但我有种感觉,他既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白磷烧完了,我们之前走过的那段路再一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既然到这了,不管前面有什么,再走走看吧,也许吴林将这两样东西留给我们,也是背着仁青干的。   梁厚载皱了一下眉头,开口道:“吴林到这个地方来,似乎有别的目的啊。”   我点头:“确实,我记得当初去发电厂的时候他就说过,他去发电厂只是为了取回他的黑铜盉,其实那时候我就在想,吴林之所以到这个地方来,似乎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他所追寻的东西,和罗中行、仁青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听到我的话,梁厚载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没再说话。   我稍作迟疑之后,还是冲刘尚昂挥了挥手:“继续前进。”   蜡烛的火焰是非常不稳定的,稍微大点的风就能将其吹灭,刘尚昂为了保持烛火正常燃烧,只能刻意放慢了脚步,我和梁厚载跟在他身后,步伐的跨度也缩小到了平时的一半。   直到蜡烛烧到一半的时候,在火光覆盖区域的最边缘,我隐约看到了微弱的反光,在那个地方不是一堵墙就是另一座石门。   梁厚载快走两步,拍了刘尚昂一下,刘尚昂转头看他,他则摆了摆手,示意刘尚昂别再前进了。   在这之后,梁厚载就拿出了金包骨,我和刘尚昂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快速取出武器。   走了这么久,仁青和吴林都没出现,现在快到隧道尽头了,他们两个不可能不现身。   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附近的洞口,总觉得每个洞口里好像都有人,每个洞口里好像都有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   刘尚昂稍作观察,随后就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铁球样的东西,猛一甩手就将那玩意儿扔了出去,紧接着对面就传来了铁球和石壁的撞击声。   由于声源已经超出了光照范围,肉眼看不到铁球落在了什么位置,但刘尚昂仅凭听觉就判断出了铁球砸到了哪里,他以极快的速度举枪、射击。   枪响和爆破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爆出了很小的一团火光,火光投射到了几个洞口里,我就看到其中一个洞口的内壁上映出了三个人影。   我们立刻朝着那个洞口冲了过去,仁青和吴林得知行踪暴露,也快速扛着次旦大巫从那个洞口中窜了出来。   由于刘尚昂跑得太快,烛火在他奔跑的途中就熄灭了。   火光一消失,我就只能循着刘尚昂的脚步声奔跑了,到了这个地方,声音不再受到阻断,我不但能听到刘尚昂的脚步声,还嫩听到仁青和吴林飞奔时发出的声音。   当时我距离隧道尽头的石壁也就是五六米的距离,刘尚昂开了一枪,但好像没有命中目标,接下来我又听到什么东西被推动的声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闷着头向前跑,也没跑几步就撞在刘尚昂身上,刘尚昂“哎呀”一声惨叫,狠狠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听那沉闷无比的撞击声,他应该是撞墙上了。   可他怎么会撞墙呢,仁青和吴林不是在他前面么?   这时候刘尚昂又点亮了蜡烛,我才看到在正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是面一人高、半米宽的石门,那扇石门就这么镶嵌在石壁的正中央,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寒意。   刘尚昂一边擦着鼻子上的血,一边仔细观察着那扇门。   我在后面问他:“仁青和吴林呢?”   刘尚昂指了指那扇门:“进去了,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就关了。”   我走到石门上,见门板上没有把手,就用力推了一下,可这扇门和石壁好像是镶死的,根本推不动。   刘尚昂见我加了几次力都无法撼动那扇石门,也皱起了眉:“怎么回事呢,仁青和吴林明明一下就进去了,难道说,刚才这扇门是虚掩的,他们进去以后在里头把门给锁了。”   梁厚载凑了上来,他看了看那扇门,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们两个应该也是刚到这里,像这样的石门不太可能是虚掩的,你们注意看门缝周围的痕迹,严丝合缝,说明它从未被打开过。”   他这么说我就疑惑了:“从未被打开过,那仁青和吴林是怎么进去的?”   梁厚载摸了摸下巴,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不知道呢,也许这扇门被打开的时候,和我想象中的样子有差别。”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意思?”   梁厚载撇了撇嘴,摇摇头,但没回应我的问题,只是说:“咱们得想办法进去,次旦大巫还在他们手上呢。”   我也没再废话,让刘尚昂稍稍推开一点,然后就凑到门前,仔细查看着那扇只有半米宽的门板。   这扇门就是用一块完整的大石板切割出来的,上面看起来异常平整,不过我刚才用手触摸门板的时候就发现,从上面传来的触感很怪异,手掌压在上面,就像是压在了一张表面非常细致的砂纸上。   换句话说,这道石门的表面,好像附了一层细细的沙。   想到这,我立刻拿出了青钢剑,试着用剑身猛拍了几次门板,随着几声闷响,门板剧烈地晃动了几下,而附着在门板上的那些沙,也一股一股地脱落下来。   中途我停了一次手,问刘尚昂最早进入隧道时听到的那一阵“咔嚓”声,是不是从石门那边传过去的。   刘尚昂沉思了一会,最终冲着我点了点头。   门上有机关。   这是在刘尚昂给我肯定的答复之后,我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考虑到门上的机关可能被布置得非常精密,加上长年失修,那些机巧布置很可能已经脆弱不堪,所以我接下来的动作就小心了很多,不敢再用剑身去拍打门板,只能一点一点地将门上的沙子刮了下来。   随着“沙层”被我清理干净,门上露出了两个形状不一的凹槽,其中一个凹槽是正方形的,另一个凹槽则像是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印。   我又将凹槽中的沙清理出来,发现两个凹槽虽然形状不同,但深度却是一样的。   那个手掌印非常大,面积几乎赶上我的整个胸口了,至于那个方形的凹痕,大小则和番天印的印面相似。   按经验来说,只要用合适的物件将两个凹槽填充起来,就能触动石门中隐藏的机关,但我们目前还不确定,机关被触动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是石门开启,也许,等待我们的将是暗藏在阴暗角落中的致命陷阱。   刘尚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这不是山神的断掌吗?”   我朝刘尚昂那边看,就见刘尚昂快速跑向了附近的一个洞口,火光也跟着他移了过去,将整个洞口照亮。   这时我才发现,在洞口的边缘挂着一条断臂,那就是山神的断臂,在此之前,它和那个盛血的瓶子都一直挂在仁青的腰上。   因为山神的手掌太大,手指太长,仁青还用金属丝将整个手掌捆了起来。   刘尚昂先是将断臂拎出了洞口,又将头探进了洞中。   梁厚载忍不住提醒了一声:“你小心点!”   刘尚昂没做出语言上的回应,但很快他就转过头来,手上还多了一根水猫的爪子,那爪子非常锋利,爪头上颜色很深,肯定是涂了毒,在瓜根部还捆着一截钢丝,这根爪子,原本在吴林身上。   他们两个,怎么将这两样东西丢在这里了?我还以为断臂和水猫的长爪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刘尚昂看了看那两样东西,问我和梁厚载:“难道这又是吴林留给咱们的?”   我不禁皱起了眉:“他到底做得什么打算?”   刘尚昂摇了摇头,梁厚载则开口道:“先是留灯,又留下这两样东西,我怎么越发觉得,吴林好像是故意要将咱们引到这边来呢。山神掌,对应了那个掌形的凹痕,方形的凹痕,应该对应了番天印。道哥,我有种感觉,他们故意将咱们引到这来,就是想借你的番天印打开这扇门,吴林和仁青,应该还潜藏在附近。”   “他们进去了,”刘尚昂说:“这一点我能打包票,虽然刚才啥也看不见,可我的耳朵还是很灵的。”   我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吴林是在进门的瞬间悄悄将这些东西扔了出来,他想让咱们也跟上去?”   梁厚载:“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问过了,现在厚载又问了一遍,说明不只是我,就连他也看不透吴林这个人。   刘尚昂皱起了眉:“现在怎么着,开不开这扇门?”   次旦大巫还在仁青和吴林的手上,如果不赶紧追上去,我就怕次旦大巫会遭遇不测,可吴林的心思又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简短地思考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开门,不管吴林在想什么,我都有义务保护次旦大巫的的性命。   “开门!”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解开了火蚕丝布。   刘尚昂也割开了捆绑山神手掌的金属丝。   我们也不确定整个凹痕应该先填哪一个,同时也不确定将番天印和山神的手掌压上去以后到底有没有用处,毕竟刚才虽然没有番天印、山神掌,可两个凹痕都填充了大量的细沙。   可现在也管不了这些了,我解开火蚕丝布以后,就快速将番天印按在了方形的凹痕中,而刘尚昂而很快将山神的断掌压进了那个掌形的槽里。 八百零九章 罗中行现身   梁厚载的推测完全正确,那个方形的槽就是特意为番天印准备的,番天印嵌进去的时候,和凹痕的吻合程度几乎可以说是严丝合缝。   刘尚昂手中的那截山神掌比石板上的掌痕稍微小一些,但五根手指张开以后,正好能陷进五指痕里。   两个凹痕刚一被填满,门板中立刻传来一连串“咔嚓咔嚓”的碎响,我的手放在番天印上,都能感觉到石门在不停地颤动。   刘尚昂看我一眼,对我说:“齿轮动了。”   我没回应什么,只是仔细留意着石门上的变化。   碎响和震颤持续了一分多钟,门板突然以很大的幅度晃了一下,在这之后,在门板正中央的位置破开了一个圆形的洞口。   我看了看那个洞口的直径,立即从地上捡起水猫的断爪,将它插了进去。   我感觉断爪的尖端好像触碰到了一个很软的东西,那触感让人觉得很难受,就好像是用木条戳到了黏在墙上的大块口香糖。   这时门板开始一下一下地颤动起来,大量碎末落下,一个巴掌大的蛇女浮雕从原本十分平整的板面上浮现出来。   我立即反应过来,所谓的“蛇女墙”不是一道墙壁,而是眼前这扇门啊。   浮雕出现以后,门就慢慢地敞开了。   我和刘尚昂对望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梁厚载,刘尚昂脸上带着疑惑,梁厚载则是一副无比担忧的表情。   我也觉得奇怪,刚才仁青和吴林进门,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我们却费了这么打的功夫才将它打开。   门的另一侧好像有白光闪烁,不过那光源离我们很远,而且光线不算太强,我透过门洞,只能看到两三个模模糊糊的白点。   石门完全敞到最大以后,又开始以十分缓慢的速度闭合了,我们没时间再去选择,只能快速进了门,朝着光线白点出现的方向前进。   临行前,我还没忘了收好番天印。   我进了这扇门,我终于可以感应到炁场了,在白点出现的地方,出现了阴玉上特有的阴气,我们现在和阴玉间的距离只有不足五十米了。   除此之外,我还感应到身后出现了两股念力,其中一股好像是次旦大巫的,但又好像不是,这股念力从性质上来说和次旦大巫如出一辙,但它太过庞大,几乎能盖过从五十米外传来的阴气,这还不是凝练出来的念力,只是经络和骨骼中的念力残留。   另外一股念力也是次旦大巫的,不过这股念力的炁场很小,和它旁边的那股大炁相比,简直就是水滴和沧海的对照。   我立即转身,可在我身后的只有关闭的石门和潮乎乎的石壁,我站在原地,鼻尖都能感觉到上面的潮气。   而那两道炁场也在我转身的时候消失了。   身边传来了梁厚载的声音:“刚才那是什么感觉,背后的寒毛全都被人给拉直了一样。”   “你感应不到念力吗?”我盯着身后那片黑乎乎的石壁,问梁厚载。   梁厚载没有回应,不过我不用刻意去猜也知道他的答案,在这个地方,他对于炁场和念力的感知能力又被压制住了。   我现在也不确定刚才感应到的两道念力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它们出现和消失得都太突然,而在它们消失之后,前方的阴气还在。   我皱了皱眉头,试着唤了刘尚昂一声:“瘦猴,你能看清楚前面那几个白点是什么东西吗?”   刘尚昂回应:“好像是长明灯,太远了,看不太清楚。道哥,我咋也觉得背脊梁上发寒呢,就好像有东西朝我脖子里吹冷气一样。”   这地方确实怪异得很,我也觉得石门关上以后,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头,可又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对,刘尚昂是背后发寒,我是心里头发寒,这种感觉真的是让人很不痛快。   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走。   刘尚昂说得没错,我看到的那些白点就是几盏长明灯,每盏灯都是莲花造型,在灯下立着一个圆形的石墩子,从灯火中散发出来的白光照亮了石莲花,也照亮了石墩周围的情形。   在光线覆盖的区域内,地面是被精心修葺过的,一块块青石砖平整地铺在地上,在岁月的洗礼下,它们看上去依旧十分完整,完全没有腐蚀的痕迹。   同时我也留意到,阴气就是从这些青石砖的下方散发出来的,但其源头好像是不断移动的,一会出现在我的左侧,一会又出现在我的右侧。   这让我感觉,在这些石砖的下方好像封着一个活物,它似乎感应到了我们的出现,正紧张地四处乱窜。   我非常确定那就是阴玉上特有的炁场,可既然阴玉已经在眼前了,仁青和吴林为什么还没现身呢?   梁厚载将几张辟邪符贴在刘尚昂胸口上,一边对我说:“这些长明灯难道是一直亮着的吗?”   我摇头:“不太现实,如果这个墓和一世祖布置的其他墓穴一样,都是在两千年前就建好了,无论什么样的灯油都无法持续燃烧这么长时间。”   梁厚载咂了咂舌:“可我怎么觉得,这个墓和咱们之前进的那些墓穴不太一样呢,过去那些墓穴,都带着你一世祖的个人风格,可是这个墓……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这里的墓穴不是你一世祖设计出来的。”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但当下也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我在考虑,要不要先把阴玉取出来,可仁青和吴林迟迟没有出现,这让我很担心,我想,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能力取出阴玉,所以才将我们几个一路引到了这里。   借我们的手取出阴玉,再设法干掉我们。   还有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掳走次旦大巫呢,带着次旦大巫,对他们来说不是多了一个累赘吗?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凑到了其中一盏长明灯前,近距离看了看灯芯,灯芯中没看到捻子,只看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石片,火就是在这块石片上燃起来的,更让我意外的是,长明灯中竟然没有灯油。   这时候,我感觉番天印突然震颤了一下,它颤动时的幅度很大,几乎将包裹它的火蚕丝布撑开,梁厚载也看到了番天印的震动,皱着眉头问我:“怎么了这是?”   还没等我说话,番天印又震了一下,紧接着,离我最近的一扇长明灯就开始一下一下地闪烁起来。   我隐隐感觉要出事,赶紧后退了几步。   就见那盏长明灯在闪烁了十来下之后,另外两盏灯也跟着闪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在长明灯闪烁的时候,地底下的阴气放缓了移动的速度,而在它停止移动的那一刹那,三盏长明灯先是猛地暗了一下,接着又变得非常亮,将周围二三十米范围都照得通明。   灯火的温度也随之变得很高,我们三个只能撤出一段距离,防止被火焰灼伤。   梁厚载看着灯盆中高高扬起的火苗,又问了我一次:“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好像是番天印和三盏长明灯产生了共鸣,又好像是那三盏灯在某种程度上催动了番天印……说不清楚。”   这边我话音刚落,在我身后就传来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果然还是要靠番天印才能打开最后一扇门啊,呵呵,那个老女人倒也有点手段。”   这声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沉闷、嘶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老墓穴里堆积的灰尘一样,死气沉沉的。   与这个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两股念力,和我之前感应到的一样,两股念力都是次旦大巫的,只不过一股弱,另一股强到不可一世。   我立即转身,就看到身后站着四个人。   吴林、仁青、次旦大巫,还有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老人。他脸上的褶子就像是老树盘根一样在皮肤上纵横交错,那不像是人类皮肤上该有的褶皱,更像是黄土坡上那些毫无规律的沟壑,除了这一层不正常的皮肤之外,他的五官和罗有方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那股惊涛骇浪般的念力,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仅仅一个瞬间我就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及可能就是我们找了十几年的那个人。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非常安静地看着我,在他的眼神中,我感觉不到任何感情,那似乎就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次旦大巫此时就站在老人身边,我朝着他看了一眼,就觉得他好像也变成了一具尸体似的,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而且他站立时的动作也非常僵硬,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杵在老人身边的人偶。   在这种时候,我很想将番天印拿出来,不管那个老人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先催动番天印、踩一套罡步再说,可我有这样的心思,却没有这样的力气。   老人身上的念力铺天盖地似地压向了我这边,让我浑身麻木,我现在还能站立,也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可单单是站立和转头,几乎就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没多久,我身子两侧同时传来了两声闷响,梁厚载和刘尚昂同时倒在了地上。   老人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他一边用左手揉搓着右手的无名指,一边说着:“不是说守正一脉没落了吗,他为什么还能站着?”   这番话似乎是对他身边的仁青或者吴林说的,仁青在他面前似乎有些怯,悄悄缩了一下脑袋,没说话。   回应他的人是吴林:“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当然不会对你说实话,如果他们不说守正一脉没落了,你还会给他们那么多的资源和好处么?”   吴林虽然做出了回应,可他的语气却显得非常不耐烦。   老人先是斜了他一眼,可随后也点了点头:“嗯,有点道理。我过去一直觉得怪了,单凭一个修行不过十几年的左有道,竟然能三番五次地给我使绊子,还斗败了黑白丁和周天师。也是,如果守正一脉早已没落,培养不出这样的弟子来。”   错不了了,从他的话语中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他就是那个藏在葬教背后的黑手,我们一直在找的罗中行!   我曾在脑海中幻象过无数种和罗中行照面时的情形,但从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突然,让我们一点防备也没有。更没想到他的修为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光是靠着经络和骨骼中残留的一点点念力就能将我们完全压制住。 八百一十章 精神崩溃   吴林走到刘尚昂身边,拿走了刘尚昂的手枪,还拔出弹夹来看了看子弹的数量。   我根本没法阻止他,但他拿了枪以后也没像我想象中那样攻击我们,又默默地回到仁青旁边。   从刚才开始,仁青就僵僵地站在原地,和我们一样,他好像也被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强悍念力给压制住了。   反倒是一点道行都没有吴林没受到任何影响。   此时他正卸下枪头上的消音器,嘴上一边说着:“罗中行,现在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咱们之间的契约也到此为止了吧?”   罗中行依旧是斜着眼睛看着吴林:“你就这么想走?”   吴林撇了撇嘴角:“给你透个实话,我跟着你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弄死你。”   最后一个字刚脱口,吴林就举起了枪口,对着罗中行的额头就是一枪。   可子弹打在罗中行的脸上,却发出了金属撞击似的声响,在他的眉脚处还擦出了一道火花。   吴林看了看手里的枪,无奈地摇头:“这东西果然伤不了你。”   被人平白打了一枪,可罗中行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从他的身上,我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愤怒。   罗中行交换了两只手上的动作,用左手揉搓着右手的无名指,嘴上说着:“你是我创造出来的。”   吴林冷冷地笑了笑:“曾经是。”   说完这三个字,吴林就扔了手枪,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他来到我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抬手指了指我身后:“早就跟你说过,别管这里的事,也跟你说了要提防次旦大巫,可你就是不听啊,你能到现在这一步,都是自找的。左有道,如果你今天大难不死,从我指给你的方向离开。你要是死了也无所谓,明年我到这来给你烧点黄纸。”   我看着吴林,愈发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可他也没跟我解释,径直朝着他自己指出来的方向走了。   没等他走出多远,罗中行又问了一句:“真要走?”   吴林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了下来,他似乎是犹豫了一小会才回应:“打今天开始,咱们天涯两隔,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话还没说完,罗中行那边的念力就猛地收了一下,他在凝练念力。   我得到了极其短暂的轻松,可仅仅一个瞬间罗中行就凝练出了更强的念力,他轻轻一挥手,那道念力就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平时见人施法,都是用念力引导炁场的变化,但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直接用念力催生出强风的,风力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这股念力的中心区域有一股非常大的力场。   这股力场随着强风飞向了吴林那边,我感觉吴林好像被压制了一下,可在这之后,力场就以很快的速度散了。   远处传来了吴林的声音:“罗中行,你现在已经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罗中行望着我的身后,撇了撇嘴,我感觉他的表情稍微有点沮丧,这可这样的沮丧也是转瞬即逝,当他将视线挪到我脸上的时候,又变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朝我走过来,每见他迈一步,我心里就跟着颤一下。   虽说我现在确实很紧张,但还没紧张到心脏都跟着紧缩,我感觉,好像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正攥着我的心,随着这股力量的震颤,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颤了起来。   罗中行走到我的面前,静静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从他的眼神里,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仁青和次旦大巫也行尸走肉般地来到他身后,他才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他们不想让我出去,原来是这样。”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用左手揉搓着右手的无名指。   过了一会,他突然问我:“你不是守正一脉的掌门吗,为什么阳神没有受损?黑水尸棺没有带走你的魂,这是为什么呢?”   我现在根本无法张口,更别说是回应他的话。   他沉思了一会,抬起一只手来挠了挠太阳穴:“哦,对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了,我问你,你也没办法应声。本来以为终于来了个能说话的人,没想到还是个哑巴,罢了罢了,那你就当个听众吧,我说,你听。”   说话间,他伸出一只手掰住了我的腮帮和肩膀,强扭着我的身子,让我面朝长明灯所在的方向站着。   随后他就带着次旦大巫和仁青,走到了灯光最亮的那片区域。   这时候罗中行给我的感觉很诡异,我总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一股燥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可他却死死压着心里的火燥,不让其迸发出来。   尤其是看到他快速揉搓无名指的举动时,我就越发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子疯劲。   罗中行回过身来,指了指我,说:“反正你也快死了,听我说说话吧。哎呀,自从庄老邪死了以后,很少有人听我说话了,过去他也是站在你那个位置,我说什么他都听着,向来很少应声。还有那个周烈,他是个急脾气,每次我说话的时候,他都要一次一次地打断我。”   说到这,罗中行先是顿了一下,而后他抬起了头,望着头顶上那片无法被灯光穿透的黑暗,长吐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两千年啊,他们一走了之,倒是什么也没落下,可我呢,两千年都是一个人。”   听他的意思,他还记得当初和我们祖师爷以及周烈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换句话说,他的脑海里还有无当的记忆。   可接下来,罗中行却突然见变得十分烦躁,他死死地皱起了眉头,疯了似地搓着他的无名指,像是要将上面的皮全都搓下来似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是罗中行!”   有一个瞬间,我感觉他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可接着又吼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且他是看着我吼的,那眼神,就好像我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可在喊出这句话之后,他身上的燥气又沉了下去,而他的脸上都恢复了原先那种面无表情的神态。   而也正是这句话让我明白了,无当的意识恐怕没有完全消失,罗中行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这副躯体。   可知道这些又能怎样,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罗中行静静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又抬手指了指次旦大巫:“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无法回应,罗中行则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他是我的分身,还有他,也是。”   说话间,他用手指戳了戳仁青的额头,这一下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仁青的额头上竟然被戳出了两个血洞,可现在的仁青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那张骷髅似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罗中行盯着仁青看了一会,又说:“也不对,他不算是我的分身,因为他身上有第一代大巫的血。你认得罗有方吧,你一定认得。”   在罗中行说话的时候,每次他开口,我都觉得他的精神有崩溃的危险,他有时候会陡然提升音量,有时候声音又会变得非常低沉,给人一种极不稳定的感觉。   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罗有方是我儿子,他是我创造出的,是我最完美的一个分身。可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呢,真是怪了,他小时候明明很听话。还有那个吴林,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可他也背叛我了,怪了怪了,为什么最好的总是落不到我手里,我费了那么多心血,为什么总是得不到我应得的东西呢?”   话说到最后,他的音量变得非常高,我觉得他就要爆发了。   可在这之后,他的声音又变得十分平静:“嗯,我得不到,不是我的错,是因为天道不公,所以我才要开鬼门、毁天道,既然不公,那就重新设计一个。对对对,就是这样,到时候,罗有方会回来,吴林也会回来的,说不定庄老邪和周烈也能回来……”   他的话好像说了一半就停住了,随后他就死死地盯着我,刚开始,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可渐渐地,我却发觉他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抹淡淡地愤怒,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这股愤怒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就在我以为他会突然向我下杀手的时候,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冲着我大声咆哮:“我是,罗中行!”   好像每次提到我的祖师和周烈,他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家伙是个疯子!   在这之后,他转向了中间那盏长明灯,又将仁青拎到了灯前。   他问仁青:“你身上有那个番僧的血脉吧?”   以仁青现在的状态,当然无法做出回应。   而罗中行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别看他不说话,可他身上就是有番僧的血脉。那时候的和尚能结婚,我就从身上啊,分出了一道精魄,造出了一个女人,他就是番僧和那个女人的后人,嗯,所以他也是我的作品。”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仁青提在手上晃了两下,仁青的身子在他手中就像是被大风拨动的树叶,飘摇不止。   “我需要番僧的血。”罗中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手指顶在了仁青的心口处,猛力一捅,仁青的左胸上立即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就顺着那个洞口勃勃地滋了出来,溅落在罗中行脚下的石板上。   血液顺着石板间的缝隙蔓延开来,仁青因为大量失血,身子已经在不停地打颤了,可他竟然还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现在罗中行已经放开了仁青,蹲在地上看着砖缝里的血液出神。   从仁青伤口中流出来的血变得越来越少了,而地板上则被洇红了一大片。   期间罗中行还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最后这道门是你打开的,不过你只是打开了它了,要想得到里面的东西,必须用番僧和初代大巫的血。”   如今我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仁青身上一点生命气息也没有了,他的身子已经停止了颤抖,可依旧没有倒下。   罗中行站了起来,围着次旦大巫转起了圈,过了一会,他又对我说:“你看看他,和我长得像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次旦大巫的正脸转向了我。   从刚才开始,罗中行好像都在进行一场自娱自乐的游戏,而和他同处一室的所有人都是他手里的玩偶,这其中也包括我和刘尚昂、梁厚载。 八百一十一章 还有最后一道门   我盯着次旦大巫那张脸,可无论如何也没觉得他和罗中行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过了一会,罗中行又对我说:“你以为,你们在村子里见到的人是次旦大巫?错了错了,你们见到的是我,他就是一个容器。”   罗中行先是指了指次旦大巫的额头,又抓住次旦大巫的脸皮,奋力一扯。   那张好生生的面皮竟然被他完整地扯了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在这样脸皮下面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这让我想起了过去见到了那些假罗有方,它们也是一层层地套着不同的人皮,而在这些人皮的最深处,则裹着一具影尸。   罗中行将那张面皮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又换上了次旦大巫的衣服。   也就是这时候我才发现,罗中行和次旦大巫的身高、体型都没有任何差别,当他带上人皮面具、换好衣服以后,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次旦大巫。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脸上做出了次旦大巫惯用的那种焦虑的表情,嘴上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错不了了,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在村子里见到的那个次旦大巫。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像,罗中行又快速收起了身上的念力,这一下,他的念力也和我先前见过的次旦大巫一模一样了。   他的念力一收,我立刻感觉到一阵轻松,当场就想解开番天印上的火蚕丝布,可罗中行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又在下一个瞬间撒开了念力,我再次被他死死地压制住了。   他盯着我,那张和次旦大巫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呵呵呵,我的演技怎么样,你是不是完全没有看出破绽?”   罗中行和吴林一样,说话做事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我总有种感觉,觉得罗中行好像并不像要我的命,不对,确切地说,他想要我的命,可他身体里有种力量在阻止他。   这时他又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的“次旦大巫”,对我说:“你们下墓的时候掉的包,姓梁的那个小孩见到它的时候,它就是次旦大巫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他有初代大巫的血脉吗?”   罗中行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兴奋,我盯着他的眼睛,他也盯着我,但也不知道他现在正想什么,好半天没说话。   他似乎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转过头,又回到了被仁青的鲜血浸透的那片石砖前。   罗中行朝着那个被撕掉面皮的“次旦大巫”招了招手,它就慢慢地走到罗中行身边,蹲下身子,将手指放在了一块布满血液的石板上,阴玉就在那块石板正下方,我能感应到它的炁场。   当“次旦大巫”的手掌触到那块石板以后,石板上瞬间爆发出了大量灵韵。那些灵韵直接灌入“次旦大巫”的体内,然后我就看到它背后的衣服和皮肉一层一层地爆开,一具黑漆漆的影尸从里面钻了出来。   罗中行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它身上的变化,只是盯着那块石砖出神。   影尸出现以后,又匍匐在地上,石砖中的灵韵依然不断地灌入它的体内,将它身上的尸气一点一点地驱散。   等到石砖上的灵韵耗尽,影尸的尸气也跟着散了。   罗中行点了点头:“嗯,还真是这样。”   说话间,他探手将失去灵韵的石板整个拉出了地面,又伸出另一只手,从地下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盒子。   罗中行打开盒盖的时候,精粹的阴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墓室,长明灯受到这股阴气的影响,也变得飘摇起来。   他手中的那块阴玉有鸡蛋大小,我们之前收集的所有阴玉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大。   “这个味道,我等了一百年了。”   罗中行闭着眼,用力耸着鼻子,似乎在用力嗅着什么,看他那副陶醉的样子,就像个突然得到某种满足的瘾君子。   良久,罗中行睁开了双眼,他欣喜地看了看手中的阴玉,然后将它慢慢地放在口中,用力吞了下去。   阴玉一入罗中行的咽喉,上面阴气立刻就不见了,而罗中行身上的念力则变得更加饱满和精纯。   同时我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吞****玉以后,罗中行给我的感觉没有那么不稳定了,他心里的那股燥火也弱了很多,可在更加沉稳的背后,他身上却多了一份十分危险的气息。   那股一直压制他的力量,好像也变弱了。   罗中行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脖子,冲我咧嘴笑了笑,可在我眼里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欢快,反倒格外狰狞,就像是老虎裂开嘴唇,朝我露出了獠牙。   “这具影尸,”罗中行指了指地上的一滩腐水,说:“就是用初代大巫的尸体炼成的。唉,一百年啊,我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一百年了,心思用尽,等的就是这一天,谁说人算不如天算,我不是把你算来了吗?”   他一边说着话,就快速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以为他要对我们动手了,心里不由地紧了一下。   可罗中行站在我对面,却迟迟没有动手,他只是围着我转,一双眼睛在我身上不停地打量着。   过了很久,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也是九道精魄之一啊,怪不得能催动番天印呢。”   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这番话,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番天印上。   他盯着番天印看了一会,而后一把撕掉了脸上的假面皮,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直面着番天印。   我看到他将手伸向了番天印,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可我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   我斜着眼睛盯着他的手掌,可当这只手掌还差几厘米就能碰到番天印的时候,罗中行却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好像在兴奋,又好像在犹豫。   片刻之后,他最终还是朝前探了一下,将手掌放在了番天印上。   他的手掌和番天印之间还隔着一层火蚕丝布,可即便是这样,番天印还是感应到了他身上的念力,立刻剧烈地颤了起来。   而罗中行也像是触电了一下,胳膊跟着番天印颤抖的频率猛地晃了几下。   他好像遭受了巨大的痛处,赶紧收回了手掌。   可他为什么会感受到痛处呢,刚才番天印上明明还没爆发出炁场啊。   罗中行挺直了身子,用十分愤恨的眼神盯着我,几秒钟以后,他突然攥起了拳头,在我面前焦躁地踱起了步子。   他的状态又变得很不稳定,我就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转身,在我的胸口上也戳上一指头。   没等走几步,他果然突然回头,他的两只拳头紧紧攥着,朝着我大声咆哮:“两千年,我等了两千年,为什么还是拿不起那个东西!我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这一百年,我还将自己关在这个地方,几乎没出去过,为什么还是不行!我付出了,可是回报呢?为什么我得不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你告诉我为什么!这就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他变得越来越激动,冲上来死死抓着我的肩膀玩了命地晃,他的力气和仉二爷是一个级别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双大钳子夹住了一样,肩膀都快要碎了。   后来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将我放开了。   他看了看番天印,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梁厚载和刘尚昂,问我:“这两个孩子,就是你的生门是吧,只要他们跟在你身边,你就死不了?”   我死死盯着罗中行,他的眼中没有光彩,我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罗中行好像在用力维持着心绪的稳定,我能感觉到他在调整呼吸,但不管他怎么调整,他身上的那股子燥气都没有消失的迹象。   过了很久,他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黑暗,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然后说道:“还有一道门没打开,还有最后一道门。人算不如天算啊,这就是天道。”   说完,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我身上。   此时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狠辣的光彩,可他身上的念力却又变得无比沉静。   他伸出手,掸了掸我的肩膀,好像是要弹掉我肩膀上的灰尘,可我浑身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肩头不可能有灰尘。   过了一阵子,他又一边揉搓着自己的无名指,一边对我说:“你不能死,现在不行。你要看着我打开鬼门,嗯,是这样的。你是九道精魄之一,你……不能死。”   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利落,中途好像有好几次险些出现停顿,我感觉他好像是一边说话,一边又断断续续地思考着。   说完这番话,罗中行眼神中的狠辣就消失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又开口道:“青峰观、小龙潭、仙一观,啊,你们把阴玉藏在这些地方了?下个月的月初,我会光顾这三个地方,你记住啊,下个月初,到时候,这三个宗门就不复存在了。我从来不说谎,从来不说谎。”   青峰观、小龙潭、仙一观,我夏师伯确实将寄魂庄的阴玉分散到了这三个地方,可罗中行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里一阵担忧,如果他真的到这三个地方抢夺阴玉,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这时候,罗中行又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了句:“一百年啊,待在这么个地方,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我盯着罗中行的眼睛,试图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失败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孤独,我活了三千年,这一百年尤其孤独。围在我身边的只有那些猫崽子和鱼崽子,我对它们说话,可它们根本没法回应我,你说,孤独不孤独?哎呀,小黑和小白倒是偶尔来看看我,跟我说一说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寄魂庄……”   罗中行用手指点了我两下:“尤其是你们寄魂庄的情况。他们说,守正一脉没落了,不顶用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可后来吴林跟我说,小黑和小白被你给弄死了,那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竟然被你给弄死了!那时候我就想啊,小黑小白可能一直在骗我,你们守正那一脉根本就没有没落,不光没没落,还一代比一代强了。可我又劝自己,劝自己别怀疑小黑和小白,你想啊,如果连我最信任的人都骗我了,那我不真就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了吗?唉,想当初啊,我和庄老邪、周烈……” 八百一十二章 雪山深处   一提到这两个人名,他又突然变得暴怒,就见他狠狠抓了一把头皮,然后冲着我大吼:“我是罗中行!”   他依然是那么不正常,但我隐约感觉到,这一次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压制他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   就连罗中行自己好像都不敢相信那股力量会突然消失,他站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可没过多久,他又笑了,他看着我笑,笑得无比欢脱。   我看着他脸上那似乎人畜无害的笑容,心里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正变得越来越浓郁。   罗中行最终收起了笑容,他又盯着我看了一阵,才慢慢悠悠地说:“番天印,这东西果然是天命的一部分啊,可九星连珠、鬼门大开,也是天命。左有道,活着来找我,和我一起见证这早就定好的,天命!”   说完,他竟然转过身,也朝着吴林离开的方向去了。   良久,远处的黑暗中又传来了罗中行的声音:“就连夏后文命留下的精魄,也改变不了这道天命。呵呵,天命难违,天命,不可违!”   其实从刚才开始,罗中行的声音就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而是变得中气十足,那时候我就有种感觉,罗中行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当我无法再感应到罗中行身上的念力时,一直被压住的肩膀和膝盖才突然轻松下来。   刚才我全凭着一口硬气才站到了现在,罗中行的念力一消失我就再也撑不住了,当场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掌心全都是汗,舌根也麻嗖嗖的。   罗中行,这个活了三千年的老妖不是我能对付的,不只是我,整个行当里根本没有人能和他叫板。   寻访了这么多大墓,我本以为我已经找到了罗中行的弱点,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什么肋骨下的软肉,什么破了阴气就是除了夜魔,都是无稽之谈,在罗中行面前,知道这些根本没用,因为在面对他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心里想着这些,我支撑在地上的手又碰到了番天印。   不对,我也不知道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我还有番天印,如果在罗中行现身之前我就将番天印取出来,也许就不会这么被动。   梁厚载非常吃力地爬了起来,他长吐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在我旁边。   没多久,刘尚昂也坐起来了,他也是长松一口气:“我还以为这一次咱们死定了。”   劫后余生,他只是发了一句感慨,我和梁厚载都没有回应他,在这之后,三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寂静在黑暗中无限蔓延。   我也忘了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多长时间,直到长明灯的灯火再一次变暗,我才站了起来,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一从地上起来。   还是那句话,吴林这个人不值得信任,但是他说的话,却总是可信的。   按照他的嘱咐,我们三个也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路走。   离开长明灯照亮的区域以后,前面的路可就完全被黑色笼罩了,只有刘尚昂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辨别方向,他走在前面,我和梁厚载则拉着他的衣服,跟着他走。   一路上,我们三个依旧没说一句话,就是这么默默地走,当时我的腿脚都是麻木的,可还是闷闷地走着,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我们离开这片黑暗的区域。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境,惊讶、恐惧、疑惑、紧张、错愕、庆幸、意外,乱七八糟的,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揉成了一团压在脑子里,又好像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穿过黑暗,我们最终来到了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外是一片冰封的胡泊,目光所及的的地方除了半透明的大片坚冰,就是远方的皑皑雪山。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只有几件单薄衣服的我们俨然是死路一条。   面对着眼前这个白色和冰灰色融合在一起的世界,我心里不仅冷笑,在黑暗中走了这么久,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难道现在回去,原路返回?不可能了,背包里的食物已经不足以维持到我们安全离开墓穴。   不过我不打算坐以待毙,趁着体温还没降下来,我快速扫视着那片冰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湖面下应该存在布衣鱼,鱼肉可以吃,鱼油可以点火,布衣鱼身上的皮还能用来保暖。   可问题在于,我们要怎样才能抓住一条鱼呢,我有青钢剑,在冰层上打个窟窿当然不成问题,可如果我就这么急慌慌地跑到冰天雪地里去,估计用不了多久耳朵和手指都没有知觉了,甚至有可能被冻掉。   就在我脑子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在冰湖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是吴林。   他裹着一件厚厚的皮袄,身后拖着一个宽大的雪橇,正奋力朝我们这边干。   在雪橇上,还放着几张毛皮毯子。   这家伙是来救我们的?   吴林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跑到了洞口这边,他将雪橇上的毛皮毯子扔给我们,又给我们一人分了一顶毛皮帽子。   看着他风风火火地张罗着,我一时间没回过味来。   他则催促我:“你想死啊?赶紧裹上,裹好了上雪橇!”   我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不由地问一声:“你是我们这边的人?”   吴林一边将毯子分别裹在刘尚昂和梁厚载身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帮你们,只是因为我看不惯罗中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梁厚载和刘尚昂也许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两个好像都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在我和吴林说话的时候,他们就那么闷闷地站着,一句话都没说。   我则冲着吴林摇了摇头:“你是什么人?”   吴林将一条毯子裹在我身上:“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佣兵全都是我训练出来的,你觉得,我有可能是你们那边的人吗?我可不是罗有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铭牌,在我面前晃了晃。   那是葬教专有的铭牌,上面刻着一个硕大的“葬”字,但后面没有编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带编号的铭牌。   吴林朝我挥了挥手:“上雪橇,先保住命再说。”   说话间,他已经将刘尚昂和梁厚载拎上雪橇,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去了。   刚才我还想着打冰洞抓鱼,可上了铺着厚毛垫的雪橇,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经酸痛不已,强烈的疲惫感也跟着涌了上来。   站在石洞里看冰湖,根本无法看清湖面到底有多大,直到吴林换上了钉子鞋,拉着雪橇和厚厚的冰层上跑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被白雪覆盖的山脉其实离我们很远,脚下的这口湖大得离谱。   如果不是吴林来救我们,单凭我们三个,根本无法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吴林的力气和耐力都是远超常人,他就像是一匹野马一样在冰层上狂奔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他将我们带到了雪山脚下的一个木屋子旁,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原本是纯白色的雪山变成了暗淡的冰蓝色。   “你还能动吗?”吴林停了雪橇,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毛皮毯子,冲着他点点头。   吴林指了指屋子:“你自己进去吧。”   一边说着,他就将刘尚昂和梁厚载扛在了肩上,快步朝沾满雪的屋门那边走。   我看着这座用原木建起来的小屋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里头有什么?”   吴林的脚勾在门把上,本来是打算开门进去的,听到我的话,他停下了脚上的动作,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有鱼汤、火炉,还有毛皮褥子。”   说完,他勾开了屋门,带着刘尚昂和梁厚载进去了。   我也没再耽搁,快步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我才发现这个小地方远比我想象中要精致得多,墙壁上开了一个壁炉,里面的柴火已经灭了,但壁炉的余温已经足以让整个屋子温暖起来。在炉子附近架了一口锅,里面的鱼汤已经冷了,我站在门口也没闻到太大的味道,地面上也不知道铺了多少层毯子,踩上去软绵绵的。   除了镶着壁炉的那面墙壁,屋子里的另外三面墙上都挂着很多金银饰物,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很有年头了,工艺精制而古朴,应该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古董。   吴林重新燃了炉火,将整个汤锅都放在炉火上烤着。   过度的疲惫让刘尚昂和梁厚载一直处于沉睡状态,这种睡眠已经近似于昏迷,进屋到现在,他们两个还没有醒过来。   “这是罗中行给自己搭的小屋子,”吴林固定好了汤锅,转过头来对我说:“他在这地方住了一百年了,仁青偶尔会来,土司家里的布衣鱼,都是他从冰湖里捕的。”   我坐在壁炉附近,手中把玩着吴林给我的那个铭牌,过了很久,我才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吴林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汤勺,一边说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看不惯罗中行的所作所为。”   我将那个铭牌举在吴林的面前:“你在葬教里是什么身份?”   吴林从我手中接过铭牌,又甩手将它扔进了炉火中,随后才对我说:“你对葬教的事了解多少?”   我摇了摇头:“了解不多,你们的行踪太隐蔽了。”   吴林说:“我现在已经不是葬教的人了,可葬教里的事,我还是要保密,因为很多事情牵扯到我的个人利益。听说化外天师、周天师和黑白丁都被你给清理了?”   我说:“不是被我清理了,而是被我们正道中人联手清理了。实际上化外天师没死,我们只是将他们关进了监狱。”   吴林笑了笑:“李老太太和刘文辉的修为全都被废了,对于葬教来说,他们现在和死人没区别。不过黑白丁和化外天师都不算是葬教的中坚力量,到现在,你们也就是拨了葬教几层皮,它还有一股有生力量没被你们摧毁。” 八百一十三章 有生力量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有生力量?”   吴林点头:“嗯,你听说过葬教的五大长老吗?”   我先是摇头,随后又回应道:“五大长老?据我所知,葬教只有一个有实权的长老吧,就是我在百乌山碰到的那个周天师。而且听我师伯说,周天师本来是葬教的大护法,后来刘文辉被擒,葬教大规模改变了内部结构,周天师才由大护法变成了大长老。”   吴林:“周天师确实是五大长老中唯一一个手握实权的,剩下的四个长老,虽然手里没有实权,可一旦罗中行召唤他们,他们都会效死命。现在周天师死了,我和罗中行已经是陌路人,葬教的长老还剩下三个。”   也就是说他也是五大长老之一啊。   我们调查了葬教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五大长老的事,如今我也是见到了吴林,才知道葬教中还有他这一号人物,而周天师过去也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看样子剩下的三个长老也和他们一样,行踪隐蔽而且实力强悍。   就在我思考着,行当里有哪些隐修有可能是葬教长老的时候,吴林直接给了我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剩下的三个人,修为都比周天师强得多,他们一个是天耳通,一个是心眼通,还有一个是天生灵胎,这三个人从未在外面走动过,所以我也只是知道他们的一些大致信息,从来没见过真人。”   我问吴林:“他们也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吗?”   这时候锅里的鱼汤沸了,发出一阵阵热水滚动的咕噜声,吴林将烫手的大锅从炉架上取下来,又将汤勺递给我:“直接用锅吃吧,这地方没有碗。”   我打开锅盖,香浓的鱼汤顿刺激着我的味蕾,让我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鱼汤的温度,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即便被烫得舌头发麻,可我根本停不下来。   没办法,太饿了。   吴林则在我旁边继续说着:“这事你问错人了,我对你们那个行当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里头的人。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   我抬眼看着他,示意他有话直说。   吴林环抱起了双臂,开口问道:“罗中行为什么没有置你于死地呢?而且在他见到你以后,我就觉得他变得很不正常,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我放下了手里的汤勺:“罗中行平时不这样吗?”   吴林立即摇头:“当然不这样,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这家伙一直老谋深算,是只老狐狸。你们在墓穴里是不是见到了我留下的照明弹和蜡烛?这也是罗中行建议的,他说,就算不留这两样东西你们也能找到阴玉,可留下了这些东西,你们的思维就会受到干扰,后面做出的判断会也容易出现差池。只要你们出了错,我们就更容易得手了。”   我说:“在梁厚载身上种蛊,也是罗中行的计策?”   吴林:“对,这些年我除了做自己的事,也负责在外面帮罗中行收集情报,他知道你那个姓梁的朋友智商很高,在他身上种蛊,就是防止他的智力发挥作用。罗中行说了,如果放任他不管,你们很有可能在找到阴玉之前就看破我们的计策了。”   回想一下我们登上小天山至今,在罗中行的算计下不断走错路,视线也被一次次地转移,先是怀疑吴林,又怀疑土司,最后凭空蹦出来一个仁青,将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虽然期间我也怀疑过次旦大巫,但毕竟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从头到尾,我们一直都深陷在罗中行布好的迷局里,被他牵着鼻子走。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疯子,似乎不太可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一环套着一环,每一环都让人措手不及。   这时候吴林又开口了:“我总觉得,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对罗中行造成了影响,不是你那个玉印,是你本身的……怎么说呢,好像是你身上特有的那种气质影响了罗中行的心智。”   我不解:“什么气质?”   吴林想了想,说:“你身上有一种……好像随时都要出手伤人的感觉,这是一种威势,但不是正常的威势。这么说吧,我感觉你身上的这种气质更像是杀气,只不过它被刻意压制住了,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完全释放出来。”   “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呢?”   “正常,自己身上的特殊气质通常也只有别人才能感觉到,”吴林说:“依我看,你身上的这种特质不是天生的,应该是你常年练功练出来的。”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记得小的时候我怕师父,也是因为师父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威势,顺着他的思路一想,我师父身上的威势,和黄老太爷、罗老汉身上的那股威势非常相似。   而且我也知道,黄老太爷和罗老汉身上的威势,都是由他们身上的杀气催生出来的,到现在我也忘不了第一次见黄老太爷的时候,被他那钢刀似的眼神瞥上一下,那感觉就像有刀刃架在脖子上一样。   自从隋末以后,每一代守正门人修习的术法、功夫不能说完全一样,至少是极其相似的,我身上的气质和师父相近,也是因为相同的传承和相似的经历。   所以我在想,也许当初一世祖和周烈将那些术法连通天罡剑法传给守正一脉的时候,就料想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事,一世祖大概也想到了,用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后代弟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罗中行的心智。   想到这,我又向吴林确认了一下:“你确定,对罗中行造成影响的是我本人,而不是我身上的番天印?”   吴林很肯定地点头:“肯定。我不像你们这些修行圈里的人,能感应到什么阴气阳气,但我能感觉到人身上的特有的气息、气质,我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罗中行就是受你本人的影响才发疯的。”   我想了想,说:“可是他吞****玉以后,整个人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罗中行吃过阴玉吗?”   吴林:“罗中行又把那种玉给吃了?他每次吃下那种玉以后都会发生一点变化,不过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样的变化,就觉得他好像变得更像他自己了,又好像变得更不像他自己了。其实我总觉得罗中行的脑子里可能有两个完全对立的人格,显性人格是恶,隐性人格是善,好像他每次吞下玉以后,隐性的人格都有消失的危险。”   我盯着吴林的眼睛,问他:“你一直跟在罗中行身边,为什么没阻止他?”   吴林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左有道,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你们那边的人了吧。好好,我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善、恶是有明显的界限的,你觉得罗中行是恶的那一边,我和他作对,就是善的一方了?唉,我是该说你天真好呢,还是该说你愚蠢呢。”   一个中间人。   他说这番话就是想告诉我,他只是一个中间人,不属于任何一方。   说真的,我没办法理解吴林这种人的心态,就问他:“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真的只是看罗中行不顺眼?”   吴林叹了口气,随后笑着对我说:“我是个佣兵,无利不起早。如果让罗中行这么搞下去,整个人间都得完蛋,我肯定受到波及,所以需要有人去阻止他。”   我朝他扬扬下巴:“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罗中行不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吗?”   “他只是暂时不能把我怎么样,”吴林说:“可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啊。更何况,一旦他找到了我的弱点,我和他对着干就是死路一条。我可没你们那么崇高,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我半躺半坐地靠在地上,长吐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吴林:“罗中行忌惮你,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他确确实实忌惮你,所以我觉得,你们说不定有办法对付他。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要你的命呢。”   我用双手抱着后脑勺,整个躺下来,一边回应着吴林:“不知道,也可能是他一时失心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吧。”   吴林摇头:“不可能,罗中行从来不犯错,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在这之后,我和吴林都没再说话,沉重的疲惫感再次涌上来的时候,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闭上了。   我在沉睡中度过了从雪山之巅坠落人间的黑夜,当第二天正午的太阳让大片雪地多了一点点暖色的时候,我被刘尚昂和梁厚载的声音吵醒了。   当时他们两个正在吃饭,除了一大锅布衣鱼汤之外,在壁炉旁边还熥上了几张粗粮饼子。   刘尚昂和梁厚载大概是刚醒过来,强烈的饥饿感让他们吃饭的时候变得非常不文雅,大口大口的咀嚼声充斥了整个屋子。   吴林就坐在一边,他嘴里叼着一个雪茄,眼睛望着往外的雪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坐起来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响,吴林转过头来对我说:“赶紧吃点东西吧,吃完就走,我送你们回村里。”   我看他已经穿戴整齐,放在墙角的兽皮袋子张开了一口,我看到里面袋子里堆满了子弹,而在兽皮袋旁边还立着一把狙击枪。   看到这些东西,我顿时皱起了眉头,吴林看到了我脸上的变化,笑了笑,对我说:“我还有自己的事,送你们回村以后,我就要走了。还是那句老话,从此以后,咱们天涯两隔,井水不犯河水。”   我指了指那个兽皮袋子:“你这属于非法持有枪支。”   “我知道你们那个部门的性质,”吴林笑着说:“非法持枪的事不归你们管。再者说了,就算我是非法持枪,你能把我怎样,就你们三个现在的状态,能把我怎样?”   我们确实无法把他怎么样,受到罗中行身上那股念力的影响,我现在还觉得身上特别虚,动一动都困难,更别说对吴林动手了。连我都这样,刘尚昂和梁厚载的状态肯定比我还差,所以在我和吴林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个根本没插嘴。   随后吴林又指了指汤锅:“赶紧吃吧,吃完上路。”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凑到了壁炉跟前。 八百一十四章 大劫将至   说实话,我觉得吴林本性不坏,很想将他争取过来,但我也看出来了,这个人说话做事全凭自己喜欢,是个极为自由任性的人,而且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像这样的人,如果我强行争取他,无异于要在他头上加一道紧箍咒,到时候他说不定会和我反目成仇。   吃过饭,我本想立即离开,可吴林却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间,要再等几个小时。   到了下午四点多,吴林让我们三个坐在雪橇上,随后就拉着雪橇,朝着太阳前进了。   当时太阳已经偏西。   夕阳开始西落的时候,吴林拉着我们登上了一座小雪包,他朝着正西方向眺望了一下,叹了口气,从兽皮袋子里拿出了一个被几层棉布紧紧包裹起来的保温杯。   他将保温杯递给我:“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了,你们身子虚,注意保持热量。”   我打开杯盖,喝了口水,即便是包了厚厚的棉布,可杯子里的水温还是降到了三十度左右。随后我又将杯子递给梁厚载,梁厚载喝一口水,最后将杯子递给刘尚昂。   就在刘尚昂喝水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脑袋一阵眩晕,紧接着视线中的景物就开始天旋地转,这时候我才知道吴林在水里下了药。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吴林走到刘尚昂身边,他拿走了水杯,给了我一个玩味的笑容。   “左有道,你们怎么在这啊?左有道?”   啪!   我先是听到了仙儿的声音,接着又感觉脸上一阵生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仙儿和罗菲就凑在我跟前,空气中带着一股不算太浓的尸臭。   我从地上坐起来,朝着四周观望,才发现我现在就身处于连通小天山的那个“堡垒”里,这是我们进村的时候途径的第一座房子,尸臭是从外面飘进来的。刘尚昂和梁厚载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敏度正试图叫醒他们。   脑袋还有点发懵,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罗菲:“我们怎么在这?”   罗菲说:“我们在宝顶那边听到了枪声,寻着枪声找过来,就在这里发现了你们。”   这时候梁厚载也醒了,他很吃力地坐起身来,一脸茫然地盯着地面。   我还是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又问罗菲:“吴林呢?”   仙儿替她回应道:“吴林?没看到他呀。”   渐渐的,我的脑子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我反应过来,罗菲他们听到的枪声肯定是吴林弄出来,他将罗菲他们引到这里,见我们得救就匆匆离开了。   我短暂地镇了镇气息,用力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敏度将刘尚昂弄醒之后,就急慌慌地凑到我面前,十分担忧地问我:“次旦大巫呢,你们没把他带回来吗?”   我盯着敏度看了一会才开口对他说:“次旦大巫就是罗中行。”   这话一出,仙儿和罗菲的表情就炸了,两个人同时用惊愕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看着我,漂亮的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   敏度显然对罗中行了解不深,他只是皱起了眉头,问我:“也就是说,你们在地底下见到罗中行了?可次旦大巫怎么可能是罗中行呢,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很熟了。”   我说:“我确实见到罗中行了。不过确切地说,你见到的次旦大巫是他的分身。罗中行在雪山中待了整整一百年,据他自己说,他极少离开那里。所以我怀疑,你们土司见到的那个罗中行,很可能是假的。不说这些,这些不重要,敏度,你集中一下村民,带他们去我刘师叔的牧场。”   说话的时候,我的语气很急,敏度似乎是听出了我心中的那份焦虑,一句废话都没多说,立刻出了房门。   我支撑着地面,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仙儿和罗菲跑过来要扶着我,我摆摆手说不用,随后又朝着梁厚载扬一下头:“你现在怎么样,能动吗?”   梁厚载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没问题,就是手脚有点发麻。”   “等会我和罗菲布置阴阳大阵,把墓穴里的邪物给镇了,你得帮个忙,将阴阳大阵的炁场引到墓穴深处。”   一边说着话,我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青钢剑和番天印都在。   这时仙儿在一旁问我:“你真的见到了罗中行?”   对于罗中行的事,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多说,只要一提到他,我脑子里立刻就会想起被他压制住的那种感觉,所以对于仙儿的疑问,我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梁厚载从地上起来以后,好好活动了一下手脚,我见他没什么大碍了,就招呼着罗菲一起前往宝顶那边。   快到宝顶的时候,敏度已经开始带着大批村民离开高墙。   梁厚载看着村民们麻利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村民已经知道土司死了。”   我点头:“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配合敏度。其实我想,这里的村民早就对土司恨之入骨了吧,只不过土司的权利影响了一代一代的人,到了现在,服从土司几乎成了每个人的本性。现在灾难过去了,他们得知土司死亡的消息,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梁厚载叹了口气:“确实是一种解脱啊。”   这时仙儿又在旁边问:“让敏度自己带村民去牧场吗,他从来没离开过小天山,应该不认得路吧?”   我说:“多吉还在小天山那边等着呢,它会带路的。”   由于高墙上只垂下来三条绳索,村民要借助它们离开宝顶,加上高墙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就是上去了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为了避免影响村民们撤离的速度,我们几个现在只能等待。   敏度远远地看到了我们,就让马次帮他指挥村民,他则快速朝我们这边凑了过来。   “我让村民带着半个月的口粮,听瓦阿说,从小天山到牧场,要走十四五天的时间。”敏度一边朝我们这边走,嘴上一边这么说着。   我看了看从墙上下来的村民,每个人身上确实都挎着一个包,但我目测了一下包裹的大小,好像并不足以容纳半个月的食物。   没等我发问,敏度就说:“我让大家带了足够的青稞粉,拿东西泡着吃很容易果腹,只要能找到水源大家就能吃饱。”   我记得从牧场到小天山的这一路上好像有不少水源,不过即便是他们带的是粉末状的食物,半个月的路程,他们每顿饭也就是堪堪果腹而已。   现在最让我忧心的还不是村民们能不能吃饱,我最担心的是下个月月初的时候,我们无法到达牧场,而在那个时候,罗中行已经对青峰观、小龙潭和仙一观动手了。   我们几个如果没有多吉的带领根本无法离开小天山,可多吉带着村民前往牧场就要半个月,回来接我们又要一个月,这样一来,整整一个月就过去了。   理论上来说,我们几个先回牧场再让多吉来接敏度,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事实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地下大墓中的阴玉被罗中行夺走,导致墓中的炁场不再平衡,估计那些水猫很快就会破土而出,我们必须在它们异动之前将它们镇住。可一旦水猫和墓穴中残留的邪气被镇,大墓必然崩塌,其实从看到墓穴中的七彩浮光时我就隐约判断出,这个墓穴的结构主要是由炁场来支撑的,炁场一破,墓穴必毁。   那个墓实在太大,它只要一崩塌,弄不好就会引起一定程度上的地质变动,而且谁也不能保证那样的变动会不会对眼前这个村子造成影响,以及造成多大的影响。   必须先让村民撤离,再镇压墓穴中的邪物。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就朝梁厚载投去了一道求助的目光,此时梁厚载也在低头沉思,现在他心里想的,应该也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牧场,又不耽误村民撤离。   过了好一阵子梁厚载才开口:“敏度,你带着村民离开小天山以后,先带着他们朝牧场的方向走,一天以后,你们原地驻扎,让多吉回来找我们。”   说到这梁厚载又转向了我:“这样咱们就两天以后在小天山和多吉汇合,先村民一步前往牧场,然后再让多吉和牧场里的人带着马匹回来接村民。”   这好像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先是点了点头,又问敏度:“村里人都会骑马吗?”   敏度立即摇头:“村子里哪有马呀,别说是骑马了,就是见过马的人恐怕都没几个。”   我朝着高墙那边望了一眼,对敏度说:“行啊,那我就托牧场的人多给你们带点口粮吧。”   头一波从高墙上下来的都是身子相对健壮的人,到了后面就是些老弱病残了,这些人拖慢了大队伍的撤离速度,但我们也不能催,只能满心焦虑地等着。   直到黄昏时分,所有村民都撤出了宝顶,敏度清点了人数,立刻带着他们去了小天山方向。   按照梁厚载的计策,我们需要等到一天以后再动手,那时候村民们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才能确保不会受到大墓崩塌的波及。   这一夜我失眠了,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罗中行那种干枯的老脸,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样,当时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不安和焦躁,我想那时候我的表情和他们是一样的。   放眼整个行当,没有人是罗中行的对手,就算是各大宗门联手,靠着那些历经上千年天灾人祸而残缺不全的传承,恐怕也无法战胜这个活了三千年的老怪物。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一种宗门没落的感觉,我所说的宗门不是寄魂庄,而是整个行当。   我们这个行当的没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可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的没落,也许会成为历史的颠覆。   大劫将至,我们却无力回天!   眼下我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直到太阳升起,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使用它。   太阳落了又升,等它走到苍穹的至高点时,我带着大家来到了土司曾经住过的那座小楼。   在小楼后面的那片土地上多了三个小坟头,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但我知道,其中一个墓肯定是仓嘉的。 八百一十五章 透支生命   从昨天敏度带着村民离开到今天的太阳开始西落,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我们五个人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每个人都在毫无头绪地忙着自己手里的那点事,喝水、吃饭、整理东西,反反复复就是这些事,就连罗菲和仙儿的身上都散发出不安和焦躁的气息。   眼看太阳的余晖在西天的边境线上投下了最后一缕金色,我朝罗菲扬了扬手:“布阵吧。”   罗菲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了艮字幡。   这面招魂幡师伯一直没有收回去,如今罗菲俨然成了它真正的主人。   她只是将招魂幡拿在手上,我就能感觉到从艮字幡上勃勃流出的阴气,可罗菲现在根本没有催动她。   我知道,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罗菲已经和艮字幡达成了极高的默契。   我对罗菲说:“这一次,我打算布一个变阵。”   罗菲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变阵?”   我点头:“过去你催动艮字幡的时候讲究的是‘十阴七走三归阳’对吧?”   罗菲:“是啊,这时候催动番天印的第一道口诀心要。”   我说:“这一次我先催动番天印,你感觉到我身上有阳气流窜再催动艮字幡,过去你催动艮字幡的时候,要散去其中的三分阴气,这一次,只散一分,也就是‘七走三归阳’变成‘九走一归阳’,能做到吗?”   罗菲显得有些犹豫:“可是这样的话,艮字幡无法被正常催动吧?”   我说:“我用番天印给你提供助力,肯定能催动!”   罗菲稍稍沉思了片刻,最终冲着我点点头。   过去我们布置的阴阳大阵,都是天阳地阴,阳气在上,阴气在下。而何老鬼给我的那本秘术中也记载了一种阴阳大阵,不过那个阵是天阴地阳,阴在乾、阳在坤,它被称作“阴阳阵”,可实际上却是一个阴阳颠倒的阵法。   这个阵的特点是直接通过颠倒阴阳的方式,将天地大炁融为己用,威力简直到了难以估计的地步。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以我和罗菲现在的修为能不能布置出这样一个阵法,但不管能行不能行都要试一试。   罗菲手持艮字幡来到我身后,而我则踏出罡步,用自身的念力和罡步召来的星力催动番天印。   番天印从我身上吸走了一半的念力,又吸走了一半由罡步引来的星力,这时候它已经完全被催动,我又凝练念力,将自己身上的精纯阳气加持到了番天印上。   罗菲一感应到我身上的阳气就开始催动艮字幡了,而我则小心翼翼地感应着艮字幡那边的炁场变化,当罗菲将艮字幡挥动起来的时候,我立刻将番天印上的炁场引向了它。   番天印的炁场拥有震慑阴气的作用,这股炁场一接触到艮字幡,幡面上的阴气顿时少了两分,而罗菲这时候已经散去了艮字幡的上的另外一分阴气,三分阴气被驱散,只剩下七成阴气朝我这边靠拢过来。   最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用番天印去打散艮字幡上的两道阴气,虽说罗菲做到了‘九走一归阳’,可番天印驱散了那两分阳气之后,从艮字幡上爆发出来的阴气还是只有七成。   但当艮字幡上的阴气眼看就要和我身上的阳气交汇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艮字幡上的炁场快速动荡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股更为庞大的阴炁场朝着我这边扑了过来。   而番天印也在这时候兴奋起来,它开始不停地抖动,我必须绷紧手臂才能将它拿稳。   直到艮字幡的阴气将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之后,我才踩出了第二遍罡步。   星力落地以后,一股精纯阳气从苍穹一泻而下,就像是一道巨大的瀑布洒在了地面上,而地底下的坤气也开始慢慢浮到空中,坤气刚从地面出来的时候确实还是坤气,但当它接触到积压在地面上的星力之后,就立刻改变了性质,我就感觉大炁中的杂质好像都被过滤了,不断从地底升上来的坤气也变成了精纯的阴气。   阴阳大炁不停地盘转、糅合,最后趋于固定。   这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炁场,阴阳大炁达到了完美的平衡,互相隐藏了对方的存在。   我举着番天印,冲梁厚载喊一声:“厚载,引炁!”   早在我走出第一遍罡步的时候,梁厚载就提前摆开了阵势,现在他似乎已经布好了巫阵,听到我的话以后,他就开始挥动着金包骨,将阴阳大炁引向了大墓所在的方向。   在阴阳大炁移动的时候,我心神、视线,也跟着它们一起移向了大阵,那种感觉很奇妙,我明知道自己还站在原地,却又像是飞在空中一样。我的视线掠过了祭台、草场、树丛,又进入墓道,在大墓中飞快地移动着。   视线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景物了,我只知道我的视线随着阴阳大炁穿过了整个大墓,最后大炁离开墓穴,在我们曾经到过的那片冰湖上慢慢消散了。   大炁一散,视野中又变成了现实中的样子,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就是祭台,梁厚载、仙儿、刘尚昂都在,罗菲已经倒在了地上,我就这样环顾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罗菲身上。   虽然我的身子停止了转动,可周围的景物却天旋地转,我顿感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过去摆阴阳大阵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何老鬼给的这些秘术虽然威力强悍,但对施术者的反作用力也不是闹着玩的。   眼前的景物还是转个不同,我只能闭上眼睛,等着这阵不适一点一点地消失。   仙儿凑到了我和罗菲跟前,十分担忧地说着:“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虽然头昏,但还能说话:“没事,就是头晕,过阵子就好了。”   罗菲也说:“就是有点想吐。”   梁厚载则在一边说:“你们这个阵把雪山那边的大炁都引来了,威力比过去的阴阳大阵至少强了五六倍。”   才五六倍?这样的强度,恐怕还不能压制罗中行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缓过劲来,晃了晃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罗菲的情况好像比我麻烦一些,她现在还躺在地上,两眼紧闭。   我曾经泡过仉二爷的药浴,身体素质确实要比寻常人好很多,恢复能力也强很多。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罗菲才在我和仙儿的搀扶下起来,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对我说:“我感觉,这样的术法好像就是通过透支生命力来施展的啊,不能常用。”   不只是罗菲,我在看何老鬼给我的那本秘术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了,所有的术法都威力巨大,但同样需要绝高的修为才能施展,如果修为不够,恐怕就需要借助其他的力量来施展了。   生命力,就是施术者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这样的术法也正好符合无当的特点,他的生命力本就是趋近于无限的,所以他在设计术法的时候,完全有可能忽略术法对生命的透支,一味地追求威力。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刚才我还以为这次布阵也就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可从夕阳开始沉没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至少也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吧。   半个小时才能布置出这样一个阵,如果罗中行就站在我们面前,我们绝对没有这么长的时间。   梁厚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起了眉头,对我说:“这种阵法虽然威力巨大,但不太适合实战啊。”   我无奈地点头:“别说这些了,先离开这里吧,到小天山那边去等多吉。”   说完我就迈开腿想走,可腿抬起来,还没等落下,我就感觉骨头里钻出来一股子酸劲,根本迈不出第二步了。   我落下了脚,气喘吁吁地看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十分尴尬地笑了笑。   刘尚昂叹口气:“看样子这地方一时半会还不会出什么问题,休息休息吧。”   就算他不说我也要休息了,索性就坐在了地上,开始闭目养神。   一直到了深夜我的体力才算是恢复过来,可罗菲虽然也能站着,却难以行走,我于是就将她背在背上,带着梁厚载他们离开村子,回到了小天山。   按说瓦阿的尸体早应该腐得只剩下骸骨了,可我们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的遗骸,离开敏度常年居住的房子后,我才发现在小天山的山腰上多了一个坟头。   多吉早已带着村民们离开了,可我们的马儿还在,这些马都是有灵性的,见我们从小天山上下来都是好一阵撒欢。   刘尚昂从一个石房里找到了许多牛肉干和一些干巴巴的饼子,正好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也没准备足够的食物,这些意外的收货让刘尚昂十分欣喜,他将所有食物撞在几个毛皮袋子里,又将这些袋子一个一个地挎在了马背上。   其实以我们几个的饭量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我知道,其中的一部分食物,刘尚昂是为敏度和村民们准备的。   当刘尚昂抱着最后一个装满食物的毛皮袋子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从小天山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颤。   刚开始我们只是感觉到轻微的震颤,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震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在很远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轰鸣声。   半个小时以后,小天山后面扬起了大规模的尘土,但震感总算是消失了。   梁厚载望着那一大团久聚不散的尘土,长长叹了口气:“最后一道枷锁也断了。”   大墓被毁,隐藏在尘世之外的那个小村庄也跟着塌陷了,对于敏度和村民来说,村庄的毁灭,意味着他们命运中的最后一道枷锁终于被斩断。从此以后,他们将会忘记在祖祖辈辈身上发生的事,慢慢地融入到尘世中去。   我知道这个融入的过程一定非常艰难,而且谁也不能肯定,当他们融入尘世以后,日子会过得更好,还是更坏。   不过那些就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了,我们负责斩断枷锁,至于脱离枷锁的人将会怎样,全凭他们的造化。 八百一十六章 事态紧急   我为什么认定那个村庄是一道枷锁,而不是一个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了,要么融入尘世,要么被尘世所抛弃,就是这么简单。   几分钟以后,大地出现了余震,位于小天山顶端的那座藏书房最终也轰然崩塌了。   多吉是在当天夜里回来的,它见到罗菲就兴奋得不行,和罗菲闹腾了一阵子之后才心甘情愿地领我们上路。   这一路我们快马加鞭,中途几乎没有休息,就连半路上碰到了敏度和村民,我们也只是一边策马,一边将多余的食物扔在地上。   离开小天山的第三天,刘尚昂的手机收到了信号,我给庄师兄打了电话,向他简单陈述了在小天山这边发生的事,并告诉他我已经在墓穴里见到了罗中行。   庄师兄让我先回牧场,他会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七天的路程,我们只用了四天半就赶回了牧场,刘尚昂提前联系了我刘师叔和柯师叔,我们快走到地藏墓的时候,就远远看到柯师叔骑着一匹马,在山头上朝我们招手。   我朝着山头那边瞥了一眼,也朝着柯师叔挥了挥手。   先是看到两位师叔下了山头,随后就有一辆军用吉普从山坡后面开了出来。   一看到那辆车,我们立刻驻了马,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下了马背。连着赶了这么久的路,我们真的是累坏了,大腿和小腿内侧也几乎要磨出血来。   开车的人是大伟,他将吉普开到我们跟前就打开车门,招呼我们赶紧上车。   上车的时候我就问大伟,他怎么来的这么快,庄师兄也来了么?   大伟摇头,说因为事情紧急,庄师兄调动了青海附近的部队,现在牧场那边已经备足了车辆,就等着多吉回来了。   只有等多吉回来以后,他们才能将车开到小天山方向去。   多吉也累了,我们上车以后,它也跳上了车顶,也就在大伟刚将车头调转过来的时候,车顶上还传来了多吉的呼噜声。   前不久看来刚刚下过一场雨,草地湿滑,车子的速度根本提不起来,我们就这么随着车身一下一下地颠簸着,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车窗外,没人说话。   一进牧场,刘师叔和柯师叔就赶紧张罗着让我们吃饭。   我们也是饿了,见到那些肉干和奶茶就是一通狼吞虎咽,可仅仅是堪堪吃饱以后,又集体没了食欲。   我十分疲乏地靠在刘师叔为我准备的小榻上,又一次拨通了庄师兄的电话。   他这两天应该一直在等待我的回电,听筒中刚“嘟嘟”了两声他就接起来了:“有道,你们到牧场了?”   我说:“到了。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庄师兄:“我现在正在给组织高层做汇报,有些事需要议定。”   我一听他这话就烦了:“什么事需要议定,这都多少天了你怎么还没动身?罗中行在下个月初就会动手,咱们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庄师兄安抚似地说道:“有道,你先别慌,我们现在也正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虽然时间不多,但总要有一个统一的计划、统一的步调吧,不然的话,罗中行还没出手呢,咱们这边先乱了。”   “这都两天过去了,你们讨论出结果了吗?”   “还没呢,现在大家的意见不统一。”   我说:“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赶紧转移青峰观、小龙潭和仙一观的阴玉,然后将行当里的所有好手全都集中起来,最好把隐修也集中一下,罗中行的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倾注整个行当的力量,都不一定能压制住他。”   庄师兄先是沉默了片刻,又对我说:“倾注整个行当的力量……有点言过其实了吧,如果真的要在十天里将所有好手都集中起来,动静太大,行当里肯定要出现动荡。”   我知道庄师兄在考虑什么,行当里的各个门派关系错综复杂,让所有人聚在一起,必然会出现一些问题。   可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我就对庄师兄说:“可如果不这么干,到时候就不是行当出现动荡了,是天下大乱。”   庄师兄:“罗中行有那么难对付吗?集中行当里的所有好手,这也……也太大动干戈了吧?我想,能不能只把最顶尖的一小撮人聚集一下。”   我长吐一口浊气,将我在墓穴里遭遇的事极尽详细地向庄师兄说了一遍,尤其是我被罗中行的念力压制的事,我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就是想告诉庄师兄,罗中行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很多很多。   可我庄师兄毕竟是个没道行的人,他也不能确定我的道行怎么样,等我说完这番话以后,他还是犹豫了一阵,随后又对我说:“行当里的顶尖高手……兴许可以和罗中行斗上一斗吧,只要让他们拖住罗中行,你再使用番天印……”   我真的有些急了,中途将庄师兄打断:“咱们组织高层里有修行圈的人吗,有道行的那种,最好是对我的修为比较了解的。”   庄师兄这次回应得很快:“当然有,你这些年的成长,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接着说:“庄师兄,这样,你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让他们拿主意。另外,庄师兄,我不得不嘱咐你一下啊,你们这次的讨论,你最好不要再发言了,你对罗中行实力的估计是错误的,让那些有道行的人去讨论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心里很急,语气也变得非常无礼,可庄师兄一点也不生气,应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我心里就有股子火气没处法,当场就把手机给砸了。   过去我和师父在行当里行走的时候,也是整天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生怕得罪了其他门派,让寄魂庄经营了几百年的好人缘出现污点。   在平时,这样做无可厚非,以和为贵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对头多添堵,可在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各个门派之间必须放下隔阂,如果大家都去管什么门派关系、宗门隔阂,那就是一盘散沙,必然会被罗中行各个击破。   也许罗中行根本就不需要各个击破,他只要打开鬼门,大劫一到,所有门派都得完蛋!   我现在既担心又火大,担心庄师兄他们无法将所有门派的人集中起来,也担心大量门派被集中以后,还没等见到罗中行就会引发内斗。火大的是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能更单纯一点,这些所谓的老规矩老规则为什么持续到了今天还不消亡。   虽然我也知道,像这样的老规矩根本不可能消亡。   在我摔了手机之后,毡房里就彻底沉默了,上一刻还在喝酥油茶的刘尚昂和仙儿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帮我们拿肉添茶的老族长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毡房。   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庄师兄将一条短信发到了刘尚昂的手机上。   估计庄师兄是先打了我的电话,因为打不通才给刘尚昂发了信息。   短信的内容是:“组织上完全赞同你的提议,我现在正往牧场那边赶。具体的见面再说。”   我扶着膝盖站起来,对在场的人说:“都泡个澡,好好睡一觉,估计等庄师兄一来,咱们就得开拔了,养好精神。”   说完,我也没管其他人的反应,径自离开了毡房。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大家恐怕都没有睡意了,可睡不着也要睡,我们不能在罗中行动手之前就先把自己给拖垮了。   一出毡房,我才发现刘师叔和柯师叔都在外面站着,一见我出来,刘师叔就问我:“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在小天山那边见到罗中行了?”   我叹了口气:“刘师叔,这些事你还是等庄师兄来了以后问他吧,我不想多说什么了。能不能给我们一人准备一个木桶,另外再备上足够的热水?”   刘师叔点了一下头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强行让自己休息,想必厚载和刘尚昂也是一夜未眠。   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看表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钟了,在这之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牧场上空就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噪音,强风吹得毡房都跟着轻微摇晃起来。   我知道一定是庄师兄来了,就赶紧爬起来,第一时间出了毡房。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正缓缓降落在牧场外围,它引发的噪音可能惊动了牧群,我走出毡房的时候,就看到扎西次仁正朝着牧群所在的方向飞奔。   在我之后,梁厚载、刘尚昂、罗菲、仙儿都赶了出来,直升机还没等完全落地,庄师兄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仔细一看,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曾在陕西见到的卢云波。   如果大家还记得我当初在陕西吃过一次非常美味的烤肉,就应该记得卢云波这个人,他就是那家小店的店主。   庄师兄离我还有不到两米的时候就急忙开口说话了:“组织上经过讨论,最后还是决定采纳你的建议,将阴玉和行当里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到湖北卢家。”   我朝卢云波那边看了一眼,问庄师兄:“湖北卢家?所有的阴玉都保存在那里吗?”   说话间,我的视线越过了卢云波,看到了直升机的驾驶室,却意外的发现现在驾驶直升机的人就是我冯师兄,我朝他那边看的时候,他正好下飞机。   庄师兄点头:“只能这么办了,毕竟行当里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在了卢家,如果再将阴玉分开来保存,咱们无法分出足够的力量来保护阴玉。”   我也点点头,伸手和卢云波握了握,卢云波则开口对我说:“我们卢家过去是盗门出身,将阴玉保存在棱堂那边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湖北卢家不是向来不参与行当里的事吗,”我盯着卢云波的眼睛问:“再说六角棱堂都是老卢家的圣地,把阴玉放在那里合适吗?”   卢云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左掌门这是嫌我们老卢家在行当里没有担当啊。”   庄师兄在旁边说:“他不是嫌你们没有担当,他是不相信你们卢家人。” 八百一十七章 打消疑虑   完了庄师兄又对我说:“有道,你别多想,卢家是绝对可信的,其实他们那个家族才是组织的发起者和建立者,只不过这些年,他们为了维持行当里的平衡,一直作为中间人在行当间的各个门派中周旋。”   说真的,我确实不相信卢家,不过有了庄师兄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这时候冯师兄也走了过来,他朝我扬了扬下巴:“罗中行真的有那么强的实力,你在他面前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你在跟庄师兄陈述墓穴里发生的事时,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我很诚恳地对冯师兄:“绝对没有夸大,句句属实。”   庄师兄和冯师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狠狠皱起了眉头。   庄师兄环抱着双手,闷闷地对我说:“昨天和你通完电话以后,我们第一时间联络了龙虎山张真人,他说,如今在咱们行当里,能在修为上完全压制住你的人根本不存在了。如果你在罗中行面前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那么罗中行的修为可能真的到了化境,那可是差一步就能登天成神的境界了。张真人说,如果情况真是如此,就算聚集行当里所有好手,恐怕也压不住他。”   我有些疑惑:“张真人?他怎么知道我的修为是高是低,虽然我也算是久闻他的大名,可我和张真人并没有见过面啊。”   先是冯师兄笑着对我说:“其实你见过他,他也见过你。只不过当时他乔装成了路人,所以,他认出了你,你却不认得他。张真人对你们这些后生一向很关注,偶尔会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考察考察你们。”   而后庄师兄又接上了话:“张真人说,就目前来看,想压制住几乎成仙的罗中行难度非常大,他可是有三千年修为啊,这样一个老怪物已经完全超乎修行界的常识了。张真人说……如果和罗中行正面冲突的话,就算聚集了行当里所有好手,咱们这边也有可能全军覆没。”   我摇了摇头:“虽说罗中行活了三千多年,可他终究是个凡人。虽说我也不知道得道成仙这种事是真是假,可如果像他这样的人都能登天成神,那成神也太容易了。更何况,现在我手里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咱们未必斗不过那个罗中行。”   庄师兄和冯师兄又对视了一下,随后冯师兄开口问我:“什么救命稻草?”   我沉了沉气,才开口道:“何老鬼曾给过我一本秘术,那些秘术全都是由无当开发出来的,威力巨大。以我的修为,除非是用大空术加持,不然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施展。现在行当里的好手齐聚,我想,借助大家的力量,至少也能施展几个大术。”   庄师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我:“你是打算将这些秘术散播出去?”   在这里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说实话,其实在遇到罗中行以后,我就知道何老鬼的秘术肯定是要用来对抗他的,可我在得到这些秘术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将这些大术全部据为己有。   一方面是因为自私,这么厉害的术法,我当然想留给自己的宗门。而另一方面则是担忧,这些术法的威力太大,一旦被心术不正的人掌握了,就有可能引发大量的麻烦。   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我还能保持基本的理智,何老鬼给的秘术必须传给其他人,虽说这有可能变成一招险棋,可就算是险棋,也要走出这一步。   所以当庄师兄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依然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才冲着他和冯师兄点了点头。   他们也知道我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可还是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我问庄师兄:“咱们现在就去湖北吗?”   庄师兄:“不着急,等无面道人和陈道长带着阴玉抵达卢家以后咱们再动身。对了,还有两件事,组织上让我来询问你一下。”   我朝庄师扬一下头:“什么事?”   庄师兄沉思了一会,似乎是在整理措辞,而后才开口道:“组织上让我问你,你知道罗中行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没对你下死手吗?还有那个吴林,他为什么要帮你?”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吴林帮我,其实是为了他自己,他知道,如果让罗中行开启鬼门,到时候天下大劫,他也会遭殃。至于罗中行为什么放了我,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庄师兄,组织上不会是怀疑我和罗中行……”   庄师兄立即摆摆手:“组织上对你绝对信任,你别多想。”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问我:“还有一件事让组织里感到疑惑。昨天我听你说,罗中行在雪山待了整整一百年,在此期间几乎没有离开过。可‘几乎没有离开过’是什么意思呢?李良可是说,当初他曾在罗布泊见到过罗中行啊,还因此重伤,他是为了续命,才废了一身的修为。罗中行又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雪山和沙漠呢?”   梁厚载替我回应道:“也许我师父在沙漠见到的罗中行,是假的。”   庄师兄:“那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你们在小天山那边见到的罗中行是真的呢?”   我叹了口气,说:“我希望他是真的。”   庄师兄皱了一下眉头,问我:“为什么?”   我说:“如果我见到的不是罗中行,可那个人却还有如此强悍的修为……庄师兄,那你说说看,罗中行要强悍到什么样的境界,才能有这样的部下?”   听我这么一说,庄师兄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了,他用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半天没说话。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庄师兄在这里跟我扯了这么些话,有对我的试探,也有对我的审问。   看样子即便是到了现在,组织上还没有完全打消对我的疑虑,换句话说,到了现在,依然有内鬼潜伏在组织深处。   不然的话,组织高层不会这样疑神疑鬼的。   庄师兄一直不说话,冯师兄却率先开口了:“卢云波,你跟组织高层通个电话,告诉他们有道没有问题。”   卢云波点点头,立刻跑向了直升机那边。   我看了看卢云波远去的背影,又看向了冯师兄,冯师兄给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道:“怪不得组织,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身上又有这么多解释不清的事,上面怀疑你也是正常的。我这次跟着庄师兄来,也是受到组织委派,来看一看你是什么状态。”   庄师兄也无奈地笑了笑:“还好咱们寄魂庄有你这么个老刑警,出了这种事,还能借你的经验和眼力给出初步的判断。”   听到庄师兄的话,我又皱起了眉头:“初步的判断,也就是说,就算卢云波给组织上打了电话,组织里还是不能打消对我的疑虑?”   “不能打消也得打消,”庄师兄将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递给我,说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只能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你身上了。”   我打开盒子,立刻就有一股很强的灵韵从里面冲了出来,盒子里躺着一枚青铜虎符,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虎符上的刻痕都已经被磨滑了,就连刻在上面的文字都模糊不清,根本认不出内容。   庄师兄指了指盒子里的东西,对我说:“组织上说了,只要冯师弟确认你没有问题,就将虎牌给你。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和张真人全权指挥,虽然说是这么说,不过真正的指挥权都在你这里,张真人名声大、辈分高,他主要是为了帮你镇住场面。”   我掂了掂手里的虎牌,它虽然只有两三斤沉,可对我来说,却有着一分难以担负的分量。   我知道组织上为什么选中了我,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多么优秀,而是因为我这些年一直在和葬教周旋,加上又直面过罗中行本人,对敌人的情况了解得比较透彻。   加上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组织上也需要有人来接这块烫手山芋,而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毕竟是我提议将行当里的好手全部集中起来的。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没得选,只能将这份责任担负起来,这也是我们守正一脉的使命所在。   红尘证道,我至今也看不穿所谓的道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我有责任去守护它。   卢云波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了我手上的虎牌,就冲着我说:“组织上说,建议咱们在后天下午之前到达棱堂。”   还没等我说话呢,庄师兄就在一旁提醒我:“有道,你现在拿着虎牌,该杀戈决断的时候,千万别犹豫。”   我先是冲庄师兄点点头,又问卢云波:“阴玉什么时候运到?”   卢云波:“明天晚上,四块阴玉就全部送到棱堂了。”   我想了想,说:“明天下午动身。另外,庄师兄,刘尚昂的狙击枪不能用了,给他换一把新的吧。我们也需要武器。”   庄师兄点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在办了。”   “好休息一下吧。”我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朝柯师叔落宿的毡房那边走了。   在这之后,我们又在牧场休整了一天半,第二天中午一过,我们就集体登上了直升机。   我们从牧场一直飞刀青海湖机场,又换乘飞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新洲机场。   下飞机的时候,我非常意外地发现来接机的人竟然是大伟,他不是带领车队去接敏度和村民了吗?   大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车辆,我们一下飞机就直接上车。   梁厚载、刘尚昂、仙儿和罗菲被安排到了另外一辆车上,我则和庄师兄、冯师兄还有卢云波同车。   大伟那边发动了车子,庄师兄就从副驾驶前面的便利箱里取出了一份文件:“这是名单,行当里的所有好手都记录在册了,你看看还有没有纰漏。” 八百一十八章 卢家村   这些年我只忙着四处奔波了,说实话很少接触行当里的人,当我打开那份名单以后,就发现上面人名我大多不认识。   不过像澄云大师、陈道长、无面道人李道长、仉二爷、孙先生这些人的名字都出现在了名单的第一序列,庄师兄说,这些人将和我组成第一分队。   这些都是老熟人了,我们互相之间都有过配合,先不说实力怎么样,至少默契是有的。   翻到第二页的时候,我发现有很多人面被拉了横线,就问庄师兄:“这些拉横线的是怎么回事?”   庄师兄说:“这些都是来不了的人,虽说罗中行的事非常重要,可他们也的的确确被一些事情缠住了。你别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罗中行,想要把人间搞乱的家伙多了去了,罗中行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冯师兄在旁边补充道:“罗中行是最危险的一个。”   连着翻了几页,名单上的名字就让我越发觉得陌生了,这样的名单我看不看没有太大差别。   这时候庄师兄又递给我一张很厚实的牛皮纸,上面也有很多几个名字,黄大仙、闫晓天、仉若非都赫然在列,只不过这些名字都是用手写下来的。   我给了庄师兄一个询问的目光,庄师兄就对我说:“这是一份补充名单,上面的人都是由我和你冯师兄推荐的,你看看,需要让他们来吗?”   我说:“黄大仙肯定是要来的,要对付罗中行,少不了他的引魂灯和勾魂锁,闫晓天……看他的意愿吧,最好是将他请来,他不来也无所谓。至于仉若……”   没等我把话说完呢,庄师兄就拿出一直中性笔,将仉若非的名字划掉了,一边对我说:“这家伙来不了,另外,王磊也来不了。”   说话间,庄师兄又将王磊的名字划掉了。   我从庄师兄手中接过中性笔,在这份名单又添了两个名字:赵宗典、罗有方。   庄师兄见我写下了师伯和师兄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我将中性笔塞进他的口袋里,对他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要再对我的师伯和师兄有什么成见了,要对付罗中行,少不了他们的助力。”   庄师兄叹了口气:“你是总指挥,你说了算。”   这时候卢云波对正在开车的大伟说:“到了前面左转。”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大伟已经将车子开到了城际公路上,可刚才不是还在机场内的大道上吗,怎么一眨眼就跑到城区里来了。   卢云波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冲我笑了笑,说:“别盯着外面的路看,容易头晕。”   我透过前车窗户看了看外面,就感觉路面上好像浮着一层水雾似的,那雾气飘飘荡荡,我看了两眼就有点犯困。   在这之后庄师兄又给了我一份很厚的文件,这个文件是对刚才那份名单的补充,上面介绍了每一个人的具体信息,包括宗门、道法流派以及一些个人事迹,另外,上面还详细列举了每一个人所在宗门在行当里的人际关系。   我留意到,其中有一些宗门几乎是和整个当行为敌的,具体的门派名声我不方便多说,可有一点不得不提一下,这些人际关系极差的宗门大多都是鬼修邪修,也就是修行的术法是从邪祟身上借力,或者是施术的时候手段比较残忍,需要一些献祭。   当然,他们献祭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活人,通常是一些家禽牲畜,但因为他们施术主要靠依靠怨力,所以在宰杀活畜的时候手段都十分残忍。   看到这些人的信息时,我就忍不住皱眉:“庄师兄,你们怎么把这些人也请来了?就算是张真人在,也未必能驾驭他们吧?”   “你别说,这些人还都是张真人推荐的,”庄师兄说:“张真人说,这些人虽然修的术法诡异,但秉性不差,这次叫他们来,也是给他们一个洗白的机会。不过我现在也担心,其他门派的人会对他们存有偏见。”   之所以让我提前看这些东西,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宗门之间出现矛盾了,还觉得措手不及。   我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这份文件,其间卢云波递来了食物,我也忘了那天吃的是什么了,反正嘴上吃着东西,注意力还在文件上。   我们从城市公路出来以后,又走上了乡间小路,然后又是一大段山路,路途从平坦到颠簸,我看文件时候的难度也变得越来越大。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将整份文件看完了,当我翻完文件的最后一页时,大伟已经将车子开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坐落于深山中的老村,夜幕下,村子里明明还亮着灯光,却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它太安静得,安静到让我觉得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活人。   “这就是老卢家的根据地,”卢云波在一旁对我说:“村子中心的大宅子就是六角棱堂。”   我随意翻了翻手里的文件,问他:“将近一千个人呢,能容得下吗?”   卢云波笑了笑:“放心吧,别说是一千,就是再来一千人也能容得下。”   说话间,他就打开车门下去了,随后冯师兄和庄师兄也分别下车,我和大伟是最后下来的。   其实在看那份文件的时候我就一直有个问题,正好现在文件也看完了,我就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庄师兄,你说,咱们这次对付罗中行,部队能给提供一些兵力吗?”   庄师兄给了大伟一个眼神,大伟立即会意,主动向我解释道:“只有直属咱们组织的两支队伍会过来支援。不是我们不想增加兵力,而是常规的武装力量在对付罗中行这种对手的时候,很难发挥出威力。而为了减小人员伤亡,咱们只能专人专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我之前也建议过,干脆就用现代化武器来对付罗中行,一发导弹了事,可组织上否定了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导弹杀不了罗中行。在罗中行的力量源泉,就是潜藏在他体内的夜魔残魂,你要知道夜魔是大川阴气所化,它是一股炁场而不是一个实体。我估计,如果咱们直接摧毁罗中行的肉身,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必须先除掉罗中行体内的夜魔残魂,再毁灭他的肉身。”   大伟摊了摊手:“组织上也是这么说的。唉,真是麻烦啊,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呢!”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他已经存在了。”一旁的庄师兄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们这边正说着话,就有一个年龄在十四五岁的少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卢云波一眼看到他,就朝着他挥挥手:“小四,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被卢云波称作“小四”的少年来到我们跟前,就扯着嗓门大喊:“张真人说有急事要找一个叫左有道的人,谁是左有道?”   “你喊什么呀?”卢云波揉了揉小四头发,又指了指我这边:“左有道也是你叫的吗,这是守正一脉的左掌门。”   小四瞪着一双的眼睛看着我:“你是左掌门啊,不对吧,我听人说左有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你看起来都快四十了。”   又来了!   我不过就是在草原上待了一阵子,脸上有了少许晒伤,怎么一转眼的功夫,面相又老了十岁呢,过去人家看我像个三十来岁的人,现在可好,直接过四奔五了。   我有那么老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我耐住了性子,对小四说:“带路吧。”   小四也没废话,掉头就朝着村子里跑,可没跑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疑虑。   他的眼神让我心里莫名火大,但我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迈开步子,快速跟上了他的步伐。   小四在学校里应该是练长跑的,跑步姿势很标准,速度也很快,加上村路很长,冯师兄跟了一阵子就跟不上了,卢云波只能陪着他在后面走着,我、庄师兄、大伟三个人紧跟在小四身后。   他带着我们来到了一个祠堂似的建筑前,停下来对我庄师兄说:“庄伯伯,我还有点事,后面路你知道怎么走。”   庄师兄闷闷地“哼”了一声,说:“你忙你的吧。”   小四冲我庄师兄咧嘴一笑,接着就离开祠堂口了,庄师兄目送他走远,闷闷地嘟囔了一声:“这孩子,怎么叫我伯伯呢?”   其实听庄师兄这么一说我才回味过来,如今的庄师兄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从我拜入师门至今,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了,可对于我来说,这十三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不知不觉地就没了。   大伟无奈地笑了笑,第一个进了祠堂口。   “对了有道,有件事我事先没告诉你。”   我这边刚迈进门槛,大伟就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挑了挑眉毛:“什么事?”   大伟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尴尬:“这次行动,我也让毛小希和刘大喜跟着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俩,可是现在正缺人手,我就让他们两个来了。”   “来就来吧,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们,就是怕他们又像上次那样自作主张。”我说:“无所谓了,反正他们都是你选定的人,对于你们那边的人事问题,我可不敢多插嘴。”   说话间,我还朝庄师兄那边瞥了一眼,庄师兄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没留意到我的眼神。   听我这么一说大伟就乐了:“放心吧,我嘱咐过他们了,这一次,他们两个绝对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另外,我那个老队长梁子……”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和庄师兄几乎是同时开口:“不能让梁子来!”   大伟愣了一下:“为什么?”   庄师兄:“梁子身上的嫌疑很大,现在谁也不能确保他不是葬教那边的人!”   大伟:“不是,有道不都调查清楚了吗,说梁子他没问题。”   我对大伟说:“现在情况又出现了变化,梁子身上又有了新的疑点。大伟,我问你,你不会已经将咱们的据点告诉梁子了吧?”   “那倒没有,”梁子说:“我就是有这个想法,但还没跟梁子通气呢。”   “没说就行,”庄师兄松了口气,朝大伟摆摆手:“赶紧进去吧,张真人还等着呢。” 八百一十九章 龙虎碑   大伟没再说什么,径直进了正对堂口的主祠。   这座祠堂附近的风水格局和东北老黄家的祠堂有些相似,也是堂口对着村子,祠堂后面则背靠一座小山丘。   在这个季节,卢家村附近的老山老林却早已是一片葱翠,站在主祠这边,我就能闻到从山坡上扬过来的花草香。   正常的祠堂里都是拜一座供桌,供桌后面就是灵牌,可眼前这个祠堂里却没有这些东西,只在屋子正中央的位置立了一座石碑,碑上无字,只有一个刻工精致的雄鹿浮雕。   庄师兄指了指石碑上的浮雕,对我说:“那对鹿角,就是老卢家的家徽。”   大伟则走到了石碑后面,对着地面大喊:“我是邢伟,要带庄有学、左有道进棱堂。”   话音一落,我就听到地板下方传来“咔哒”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有两块一米见方的石板从地面上折了起来,露出一个足够一人穿行的地洞,阳光照进洞口,就能看到里面连着一条很长的石阶。   片刻,一个穿着纯白色中山装的老人顺着石阶走了上来。   庄师兄一见到他,立刻行拱手礼:“张真人。”   这个老人就是传说中的张真人?庄师兄说张真人曾和我照过面,可我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   至于张真人的面相,我实在是不能说太多,早在刚开始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曾找过他,意在询问能不能将他的一些事迹也写进故事里,可张真人执意不让我过多地提及他,尤其是不能提及他的相貌,另外和龙虎山相关那些事情他也不让我多说。   其实不只是张真人,早前我也联络过茅山的几位长辈,可他们的态度和张真人一样,都不愿让我将他们门内的一些事情写出来,还说这是犯大忌,弄不好会影响门庭清净。   没办法,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们不让说,我就只能将一些话憋在心里了。   可如果一点也不提,我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多以对于张真人的气质、面貌,我只能说八个字:“忠厚长者、仙风道骨”,请大家自行想象。   见庄师兄行礼,我也拱起了手,可还没等开口,张真人就冲着我摆了摆手:“守正一脉向来没什么规矩,呵呵,你就不用难为自己了。”   他笑吟吟地来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了我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嗯,确实越来越有老柴的风骨了。”   过去我总听行当里的人提起张真人,知道他是整个行当里的几大魁首之一,原以为这位张真人身上会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傲气,所以听闻这次要见到真人,我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可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平和,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我那颗原本还有点忐忑的心立刻放松下来,就问张真人:“听卢家的人说,前辈有急事找我?”   张真人似乎并不急于一时,只是对我说:“你可不用叫我前辈,真论起来的话,咱们爷俩还是同辈人呢。你们寄魂庄的祖师爷辈分高啊,庄老夫子的辈分那可是比初代张天师还要高一些,到了你们有字辈门人,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同辈。你叫我老张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我哪敢叫你老张啊,我要是这么没大没小的,你那些徒子徒孙能放过我?   我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那我还是叫您张真人吧,不管怎么说,从年龄上来说,您和我师父才是同辈人,我在您面前,就是小辈。”   庄师兄在一旁提醒我:“从年龄上来说,张真人和咱们的太师父才是一代人。”   张真人摆摆手:“张真人就张真人吧,这么多年了,行当里的人大多这么称呼我,搞得我快连自己的真名都忘了。”   说到这里,张真人突然话锋一转:“有道啊,我很想问你一句,你现在的修为和你师父相比,孰高孰低啊?”   我沉思了一阵子,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现在……不太好比了。”   张真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抚了抚胸前的白须,也显得有些无奈:“那个罗中行的道行真的强悍到这种地步了?他真的只靠念力就能压住你?”   我点头:“确切地说,他是只靠着经络、骨骼中残留的一点点念力就能将我完全压制住。”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将道行提升到如此境地?”张真人若有所思地说:“恐怕就连初代的张天师也没有这样的修为吧,可修为这么高却没能羽化,似乎说不通吧。”   我反问张真人:“数千年来,真的有人能得道羽化吗?”   张真人说:“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但从未亲眼见过,可话说回来,如果真有人能修到那样的境界,又岂能被咱们这些肉眼凡胎看见呢?有道,说说罗中行的事吧,你们寄魂庄和葬教斗了这么多年,对罗中行这个人了解多少?他真的是三千年前的古人?”   我说:“我倒是认为,罗中行根本不是人类,他只不过大川阴气的容器,在他体内,保存着夜魔的一缕残魂。”   随后我又将这些年对罗中行的一些调查,以及和葬教斗法的过程尽量详细地说了一遍,基本上做到了知无不言,连罗有方的事情我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对于罗有方的事,庄师兄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知道罗有方是我师父早年埋在葬教的一条内线。   过去我不说,是担心这些消息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去,而葬教的高层在得到这些消息以后也有可能受到极大的刺激,从而做出超出预计的疯狂举动。   可现在罗中行都已经现身了,我觉得,有些事已没必要再隐瞒。   更何况当着张真人的面我也不好隐瞒,就怕我一旦隐瞒了内情,他一眼就能看穿我,像他们这样的老前辈,不管是修为还是心智,都不是我的能比的。   听完我的陈述,张真人又问我:“你真的见到了不语道人?”   我点头:“在北邙山的翠云峰见到的。”   张真人沉思了一阵子,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你知道不语道人是谁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   张真人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不语道人只是老人们杜撰出来的一个人物,没想到他真的存在。龙虎山的老一辈门人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这个不语道人,就是我们祖师爷张道陵留下的一缕残魂。”   他突然抖出这么一个信息,让我心里都跟着颤了一下。   张道陵是谁?那可是道教的创始人,第一代张天师。而在公元72年的时候,张道陵确实去过北邙山,还在翠云峰修行过一段时间。   我感觉,不语道人就是张道陵的一缕残魂的说法,很有可能是有历史依据的。   张真人说话时的思维跳跃性很大,我这边还在想着不语道人的事,他的话题又回到了庄师兄给我的那份名单上:“有道,你应该也知道这次聚会都有哪些人来了吧?”   我立即回应:“庄师兄已经把名单给我了。”   张真人说:“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像这样的聚会,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了。虽说,这次来的人也不能说是鱼龙混杂吧,可毕竟各大宗门的人都来了,另外,还有一些所谓的邪修也被咱们请来了。要想让这些人众志成城,难啊。”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我立即反应过来,张真人之所以急急忙忙地要见我,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而且我们还没进棱堂,他先出来了,似乎也说明,棱堂那边已经聚集了一部分人,而且这些人互相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太和谐。   我冲张真人笑了笑:“在这种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宗门,什么样的流派,都必须放下隔阂了。罗中行可不是单凭几个门派或者几个高手就能应付的,必须将整个行当里的力量都集中起来,才有一搏之力。”   张真人看着我的眼睛,用平铺直叙似的温和语气说:“宗门之间,关系错中复杂,你真的有能力让他们冰释前嫌?”   明明是问句,可他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却在这番话中平添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我看不穿张真人在想什么。   不过老前辈既然问了,我也只能接着:“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过让他们冰释前嫌很难,要让他们暂时合作,相对来说还是容易一些的。”   张真人:“怎样才能让他们搁置争议,暂且合作呢?”   对于此,我只能摇头:“我现在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见机行事吧。”   听我这么一说,张真人笑了:“哈哈,如果你说你能让各大宗门冰释前嫌,我一定会撤了你这个总指挥,如果你说你已经想好了办法,让各大宗门搁置争议,那我也要观察一阵子,才能确定是不是撤了你。不过你给的答案倒是很妥帖,嗯,见机行事,目前来说,也只能如此了。别看你年纪不大,倒是很务实嘛。”   我也算是在行当里混迹了十几年了,如果说凭我的力量就能让各大宗门冰释前嫌,那绝对是牛皮吹上了天。宗门关系,那可是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积淀出来的,怎么可能说改变就改变。   这时候,张真人从袖口里摸出了另外一块虎牌,不对,他那枚铜牌虽然和我手里的虎牌样式相近,可上面纹刻的却是一条盘龙。   张真人将他手里的青铜牌交给我,对我说:“这对龙虎碑,是当年葛洪取乌、赤、青三铜炼化出来的,这么些年,一直是由龙虎山和茅山保管。你手里的那块来自茅山,我这一块,也交给你了。”   我从张真人手中接过铜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两块铜牌都交给我。   张真人继续说道:“这一对龙虎碑凑在一起,就是一件纯钢纯阳的法器,等到茅山的空云道人来了,我会和他一起将催动龙虎碑的术法传给你。呵呵,不管咱们先说好了,等到这次的事了结了,你还要将它还给我。”   我看了看手中的龙牌,又将虎牌拿出来看了看,有些不解地问道:“我现在的修为和诸位长辈相比还有差距,如果张真人您拿着龙虎碑,应该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吧?”   张真人摆了摆手:“论修为呢,我和空云子都比你高,这是不假。可你们守正一脉的术法讲究一个‘快’字,论凝练念力的速度,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比不上你咯。呵呵,想当初,我曾和你太师父斗过法,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我修为比他高不少,可他那施法的速度实在让人头疼啊,我和他斗了两天两夜,硬是没能将他拿下。现在想想啊,那次和他斗法,都快成了我这辈子的污点了。” 八百二十章 六角棱堂   张真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权当是在开玩笑了,反正他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认真。   这时候张真人的话还没说完:“你们守正一脉向来重实战,龙虎碑在你手里,比落在我手里有用。跟你透个底,要不是我们考虑到需要由你来催动龙虎碑,还真不想让你这个小辈来做总指挥。这些年,你虽然也继承了你师父偌大的名号,可毕竟太年轻,难以服众啊。”   我将一对龙虎碑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转而对张真人说:“我也跟您透个底吧,其实我之前也想过,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一个后辈来指挥行动,当时我就琢磨,可能是因为我对罗中行了解比较多,还见过罗中行本人。”   张真人点了点头:“这确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你的小朋友们快来了,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再嘱咐你一句话。见到各大宗门的人之后,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该硬气的时候一定要硬气,千万不要有任何犹豫,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给你撑腰。”   一旁的庄师兄就乐了:“这一点您放心,我也算是看着有道长大的,这家伙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犹豫,有些时候跟个愣头青似的,也着实让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头疼呢。”   张真人反问庄师兄:“愣头青,一个愣头青,能把闫晓天扶上百乌山掌门的位子吗?”   庄师兄笑了笑:“也是。”   张真人还之一笑,又回过头来对我说:“你们守正一脉的人我可是相当了解呢,圆滑的时候,你们比谁都圆滑,可一旦疯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就在张真人说这番话的档口,梁厚载他们也和卢云波、冯师兄一起进了堂口。   张真人一眼看到了梁厚载,就对庄师兄说:“别忘了把李良请来。”   他说话的时候我原本正面朝着梁厚载他们那边,当我再转身望向张真人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就剩下我、庄师兄和大伟三个人了,张真人早已不知去向。   我看向庄师兄,庄师兄则冲我摊了摊手。   更奇怪的是梁厚载他们进屋以后,也没人问我张真人的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张真人曾在这里出现过。   倒是卢云波进来以后就问我们:“怎么还不进去,张真人不是急着要见左掌门吗?”   庄师兄:“已经见过了。”   这时候大伟才从石碑后面走过来,他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揉搓自己的脖子,我看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就像是刚刚睡醒似的。   梁厚载走到我身边,我就对他说:“你还记得咱们在翠云峰见到的不语道人吗?”   梁厚载先是愣了一年,随即点点头:“记得,早前咱们不是还推测,他是无当留下的一缕残魂吗?”   我说:“他很有可能是张道陵的一缕残魂,不是无当的。”   梁厚载顿时瞪大了眼:“张道陵?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毕竟张道陵当初可是在翠云峰上修炼过的。而且从时间上来算的话,张道陵也确实有可能认识你们寄魂庄的一世祖。”   庄师兄那边开始催了:“行了行了,有什么话进了棱堂再聊。”   他嘴上这么说,却没进地道,这时候大伟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先走。   我刚走上石阶,庄师兄就在后面对我说:“老卢家的六角棱堂是行当里的四大堂口之一,和老孙那个门派的正心堂并称乾坤二堂,老孙掌管的那个堂口是乾堂,六角棱堂是坤堂。”   一边沿着石阶向下走,我一边问庄师兄:“庄师兄,你说的是孙先生吧。”   庄师兄:“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说:“卢先生不是说,村子正当中一座大宅就是棱堂吗,可眼下这座祠堂好像并不在村子正中吧。”   卢云波接上了话:“走过这条石阶,咱们还是要回到大宅那边去,只不过大宅的宅门是走不通的,只能走这条暗道才能到达棱堂。棱堂里有一座主堂,堂中六面墙,一墙一角一棱口,每个棱口连着一个小堂,六个小堂,分别对应兑、巽、离、坎、震、艮留个卦象,在每个小堂里还有一条通道,连着风山下的六座墓穴。”   六角棱堂对应除乾坤之外的另外六卦象,我们守正一脉阴支的看家法器招魂幡也是这样,另外,在师父给我的那本秘术中有一种六番印术,这套术法我曾在淮河青铜墓中用过一次,里面的六个番印也是对应了兑、巽、离、坎、艮、震,唯独少了乾坤两卦。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   走在我身后的卢云波继续说着:“左掌门一进大堂,就能知道其他人的态度了。”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卢云波:“什么意思?”   卢云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能说得太多,到时候还请左掌门自行领会吧。”   说完,他就四指并拢,朝着石阶深处扬了扬手,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这条石阶的前半段是倾斜向下延伸的,后半段峰回路转,以很大的坡度向上延伸。   能看得出来,这条密道已经很有年头了,两侧的墙壁上早已长出了植被,用来撑顶的木桩也有大量被更换过的痕迹,可我们脚下的石阶看起来却是崭新的。看得出来,老卢家经常对这条密道进行修缮,考虑到密道的长度,维修的费用也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开销。   走完最后一段石阶,我们经由一扇半开的铜门,进了一间足有五六百平米的大堂。   穿过铜门的时候卢云波还提醒我们,不要将门完全敞开。   大堂的高度至少在十米以上,由三十六根石柱撑顶,每一座石柱上镶了三面金镜,在镜子旁边,还挂着一盏长明灯。   现在是白天,阳光从堂顶照射进来,撒在那些镜子上,再有镜子将这些光线铺洒在整个堂口中,让地面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另外长明灯也亮着,不过和阳光相比,灯头上的光线几乎可以忽略。   我留意到,整个大堂的形状是一个规则的正六边形,每一道宽阔的墙壁上都有一个三角形的凹陷,而在那些凹陷的地方,还镶着一扇正方形的双开铜门。   这种特殊的建筑形态,应该就是卢云波口中的“一墙一角一棱口”了吧,那些正方形的铜门,就是棱口。   刚进来的时候,有两扇棱口是半开着的,可当卢云波带着我们朝堂内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两扇门就同时关上了。   因为我一直留意着其中一个棱口,发现在关门的时候,有一个人影在门中快速闪了一样。   看样子,在我观察大堂的时候,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卢云波听到棱口被关闭时发出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小堂里的人明明看到了我,却不出来打个招呼,说明他们对于我的总指挥身份并不认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像我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辈,却要指挥那些在行当里成名已久的老人,他们不信任我也是正常的。   但这样的状况不能持续太久,我必须在罗中行动手之前尽快证明自己。   卢云波将我领到了其中一道棱口前,对我说:“张真人在里面等着你呢,这是艮字堂,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和张真人就住在这了。其他人跟着我去震字堂吧,你们的老朋友都被安排在那里了。”   他一边说着话,就要带着其他人离开,我则朝梁厚载招了招手:“厚载,你也进来吧。”   卢云波愣了一下,接着对我说:“你让梁家小哥进去,不太合规矩吧?”   我说:“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其他门派的人什么时候到?”   卢云波:“最晚在大后天的午时到齐。”   我点了点头,又朝梁厚载招招手,一边将手掌按在了铜门上。   卢云波还是有些犹豫,梁厚载朝我这边走的时候,他还伸手挡了一下。   庄师兄拍拍卢云波的肩膀:“让厚载进去吧,相信有道。”   卢云波这才收了手,带着其他人走了。   我和梁厚载进入艮字堂的时候,张真人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人。   起初张真人和老道人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完全没有搭理我们的意思,直到梁厚载关上铜门,他才冲我笑了笑:“你也带着自己的智囊进来了?咱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没等我开口说话,坐在他旁边的老道人就开口了:“我是茅山的空云子。”   之前张真人不是说空云子还没到吗,怎么现在他却先我们一步来到艮字堂了?   我只能先将疑惑放在心里,朝空云子拱了拱手,还是没等我说什么,空云子就冲我摆了摆手:“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我知道你们守正一脉向来不讲究这些规矩。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也不用难为自己。说起来,我和你师父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算是忘年交,你的事我也听说过不少。”   空云道长给人的感觉和张真人相似,也是慈爱中带着平和,而且我感觉,空云道人和我豫咸一脉的赵师伯一样,也是个自来熟。   他让我坐在他旁边,又抓着我的胳膊问:“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和你师父相当了?”   我说:“不好说吧,我觉得只能说是接近,我才修行了多少年啊,不太可能追上师父当年的修为。”   空云道长摆摆手:“你就别谦虚了,光你身上残留的这股子念力,就比你师父当初强了不少。不过你师父出生的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也没有足够的资源供他修行,你可就不一样了,从小好吃好喝的,基础打得好,进境快一些也是正常的。所以嘛,你也别骄傲。”   他说出来的话很随意,但却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在这一点上,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区别还是很大的,张真人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中正平和,而空云道长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张真人在一旁说道:“玄宗也该来了吧?”   空云道长:“他说他会在午时三刻进堂,快了。”   我耐不住好奇,就问张真人:“玄宗是谁?”   张真人说:“他全名叫姚玄宗,号称药仙,是阁皂山中一隐修,能耐极大,在整个行当里也算是久负盛名。玄宗和你师父的关系很差,你见到他可得小心点了。不过他说了,这次聚会关系重大,他会尽全力给你提供助力。” 八百二十一章 姚玄宗   空云道长无奈地笑了笑:“玄宗的能耐虽大,可就是性子怪了点,爱发脾气。不过我有预感,你的脾性和他应该很对路子。他这个人啊,对自己喜欢的后辈常常是无比爱护,可对那些和自己脾气不对付的人,则是百般刁难。你师父之所以和他结下梁子,说白了就是性格不合。给他留一个好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张真人纠正道:“有道是小辈,可不能算是后辈啊。”   空云道人笑了笑:“也是。”   龙虎山、茅山、阁皂山,道教中的符箓三山全都派人来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过去我一直以为龙虎山和茅山不和,可看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的关系我才知道这只不过是江湖谣传,纯属一派胡扯。   我问空云道长:“姚前辈也到艮字堂来吗?”   空云道长点了点头:“他已经来了。另外,你见到他的时候叫他姚先生,不要叫前辈。他这辈子就反感的就是别人叫他‘前辈’。”   说话间,空云道长朝铜门那边扬了扬下巴,我转头望去,正好看到门板被人推开,一个穿着宽襟大裳的中年人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写到这,我又碰到了麻烦,姚前辈其实是个长相很有特点的人,可应他的要求,我又不能详细描述他的长相,真是麻烦。   他进来以后也不跟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打招呼,只是看了梁厚载一眼,说:“你是左有道?不都说左有道是个五大三粗的粗鄙汉子吗,怎么这么秀气?”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梁厚载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就没理他。   碍于对方比我年长,资历也比我高了不知多少,我只能主动起身,朝他拱拱手:“姚先生,我是左有道。”   姚先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似乎觉得很没趣,就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这时张真人开口了:“既然大家都到齐了……”   姚先生突然将张真人打断:“你先等一下!”   张真人竟然真的停下来,还给了我一个颇为玩味的眼神,我一时间也说不好他这个眼神有什么样的含义。   可很快我就懂了。   姚先生又将矛头指向了我:“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老,难道和我差不多年纪?”   我招你惹你了,你从一进门就拿着我的长相说事,到现在又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有意思吗?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几年前去延安见罗老汉时的情形,罗老汉的心思还比较容易摸透,可他在说话的时候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已经有点烦了,可嘴上还是说着:“您今年高寿啊,前辈?”   “前辈”这两个字一脱口,姚先生的脸色就拉下来了:“你叫我什么?”   我用非常重的语气说:“前辈!”   姚先生脸上的也出现了愠色:“就你长成这个样子,还有脸叫我前辈?你们守正一脉的人就是没规矩,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为难我,我看你是个长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兜着,可你说我师父的不是,这事我不能忍!   我就对他说:“不管我长成什么样,这张脸都是父母给的,倒是您,一眼看上去都不知道到底多大年纪,您和我师父是同代人吧,这脸上得抹多少膏药才能变成现在这样?”   空云道长赶紧朝我摆摆手:“过了过了,这样说就有点过了啊。”   姚先生也不理空云道长,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霍一下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怒视着我。   他的掌力比当初的罗老汉可是霸道多了,这一下拍上去,不光扶手折了,就连椅子腿也承受不住力道,顿时断成了两截。   我也不惧他,抓住扶手,使出天罡锁的手法,浑实的椅子扶手当场就被我给拧劈了。   我也站起来,俯视着姚先生。   对视了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为老不尊。”   这时候空云道长也不搀和了,就在一旁看着我们两个,倒是梁厚载在一旁小声地劝我:“道哥,咱们不能内讧啊。”   我说:“我是不想内讧,可这位前辈硬是要找咱们的茬。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人一来就开始倚老卖老,欺负后生,我不需要这样的人!”   姚先生一听就恼了:“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你手里有了龙虎碑就可以目无尊长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狗东西!”   我当场就呛了回去:“你也承认自己是尊长了?像你这样为老不尊的人也配称尊长吗?丢人现眼!”   姚先生两眼一瞪:“找打!”   我上前一步,眯眼盯着他:“欠揍!”   虽说他是前辈,论修为道行肯定比我高,在术法上的造诣也不是我能比的,可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在这样一个距离上,谁都来不及施术,他掌力是不错,可我也不比他差多少,拳怕少壮棍怕老狼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估计,真拼起拳脚来,他应该干不过我。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完全没有调停的意思,我还从余光里看到张真人端起了茶碗,好像正等着看一出好戏。   姚先生和我对视了一阵子,最后撂下一句:“懒得理你。”   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   他前脚出门,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就笑了起来,我却是一头雾水。   按姚先生刚才那副火气十足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找架打的,不应该怎么快认怂吧,再者张真人和空云道人的笑声也让我觉得心里很不是味道。   就听空云道长在一旁对我说:“我就说嘛,玄宗和你是一个路子的,你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我就纳闷了:“就这还非常好呢,刚才都差点打起来了。”   张真人放下了茶碗,笑着对我说:“玄宗是在考校你呢,如果你刚才不和他吵,他肯定会继续为难你,不过现在嘛,他应该喜欢上你了。这家伙的脾气怪着呢,刚才咱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空运道长接上了话茬:“玄宗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越是在他面前硬气,他就越是高看你,你越是顺着他,他就越觉得你不是人。他拿你师父来说事,就是想激一激你,看看你有什么样的反应。当初你师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对他就太过恭敬了,后来你师父倒是硬气起来了,但也晚了。也就是因为这,两个人才结下了梁子。”   张真人补充道:“不过他能认同你,还有一个前提,就是他认可了你的实力。你刚才那一手天罡锁,看得出是下过苦功的。”   我挠了挠头,还是有些回不过味来:“但姚先生已经走了呀,现在怎么办,要我把他请回来么?”   张真人摆摆手:“你不用去请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边张真人话音才刚落下,那边姚先生就推开了铜门。   他一进来,先是朝着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拱了拱手,又笑着问我:“你就是左掌门吧,呵呵,新尸道宗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呐!”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换了这样一副嘴脸呢。   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就是第一次见到我,好像……他刚才根本没有进来过似的。   我看看姚先生,又看看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两个人笑而不语。   这时候姚先生又唤了我一声:“左掌门?”   我“啊?”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他,他又朝我拱了拱手:“我是阁皂山的姚玄宗。”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拱了拱手,嘴上应付着:“姚前辈。”   这三个字一脱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意外的是姚先生也没责怪我的意思,只是笑着对我说:“别前辈前辈的,咱们就互称先生吧,这样听着舒服一点。你说呢,左先生?”   也不等我回应,姚先生就坐在了他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可这张椅子已经断了根腿,他坐不稳,又换了一张椅子,嘴上还抱怨着:“老卢家怎么回事,怎么穷成这样,也不准备点像样的家什。”   那张椅子明明就是被你给弄坏的好吗?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选择性失忆?   姚先生坐稳了以后,就开口问我:“我听说,将各大宗门汇聚一堂的建议,是左先生提出来的?”   我定了定身,简短地回应道:“对。”   “罗中行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在早些年的时候,他那个教派里的人还到阁皂山来请过我,说是要给我一个名誉长老的名号,”姚先生对张真人和空云道长说道:“可我了解了一下才知道,他们那个教派根本就是个邪教。”   张真人抚了抚胸前的长须,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葬教都找到阁皂山去了?”   我点头:“我听我师伯说过,葬教曾试图招揽过很多像姚先生这样的隐修,他们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误以为行当里的隐修大多和他们有染,以此来迷惑我们的视线。”   张真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葬教竟然能找到那些不问世事的隐修,看得出手段相当了得啊。”   姚先生又问我:“听说你和罗中行打过照面,还被他轻易给压制住了?”   我点头,姚先生接着问:“你现在的修为怎样?”   空云道长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已经和十年前的老柴齐平了。”   听到道长的话,姚先生顿时皱起了眉头:“那个罗中行已经强悍到这种地步了?看样子,将行当里的高手齐聚一堂,未必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呐。”   空云道长也附和着:“就怕咱们到时候扛不住罗中行的攻势,反倒被他一锅端了。我听张真人说了,他压住你的时候还没有凝练念力,只是靠着经络和骨骼里的念力残留就能让你全无还手之力。那他凝练出来的念力究竟有多强劲,目前还都是未知数啊。”   我点头:“如果单凭咱们的自家传承对付罗中行,被他一锅端的几率很大。我这里有一本秘术,是罗中行的弟子给我的。靠着它,也许可以一搏。”   说话间,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何老鬼给我的那本秘术。 八百二十二章 左右为难   当初离开青海牧场去小天山的时候,我就将这本秘术连同师父留给我的《行尸考录》,以及其他一些书籍、法器存在了牧场,在墓穴中被我扔掉的那个背包里只装了一些食物和少量阴阳沙,以至于当初在宝顶布阵的时候,我还需要敏度帮我准备做法用的东西。   本来这也是没办法事,从牧场到小天山路途遥远,为了多带一些口粮,我只能尽量腾出背包里的空间。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却让包括秘术在内的所有典籍都完好地保留了下来,现在想想真是万幸。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仔细阅览着何老鬼给的秘术,姚先生似乎对上面的内容不感兴趣,就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原处。   过了好一阵子,张真人才抬起头来问我:“有道啊,你刚才说,这本秘术是罗中行的弟子给你的?他的弟子是什么人?”   我摇头:“我们寄魂庄答应了要替那个人保密。”   在我说话的间隙,姚先生很用力地咳嗽了两嗓子,但大家都没在意。   张真人抚了抚胸前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既然那个人将秘术给了你,就说明他和罗中行是对立的吧,这一次,他也来参加集会吗?”   我说:“他来了也没用,因为早年发生的一些事,如今他已是修为尽失。”   “咳!咳!”   这边我说着话,姚先生又猛咳了两下。   我转过头去看着姚先生,他没有留意到我的视线,一直盯着张真人那边看。   连着两次在我说话的时候咳嗽,我觉得他这么做兴许是有深意的,或许,他知道我口中提到的人就是何老鬼,他是在提醒我别说漏嘴了。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倒是完全忽略了姚先生,又凑在一起看起了秘术上的内容。   姚先生盯着张真人看了一会,又很用力地咳嗽了两下,这一次他咳嗽的时候,还特意朝张真人和空云道长那边伸了伸脖子。   张真人忍不住笑了:“玄宗,你有话就直说,别老在那里弄出这种怪声音。”   空云道长也笑着调侃他:“堂堂阁皂山药仙,怎么喉咙还长病了?”   姚先生撇了撇嘴:“那个本子上都写什么了?”   张真人:“你自己过来看吧。”   姚先生一边起身朝张真人和空云道长这边凑,嘴上还一边嘟囔着:“你们也不主动邀请我,还得我自己往这凑。”   他是因为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没有邀请他,才故意发出声音引起别人注意的?   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幼稚啊,我真是想不明白姚先生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姚先生凑到张真人和空云道长跟前的时候,张真人他们已经翻到秘术的最后几页了,没过几分钟,张真人看完了最后一页,抬起头来问空云道长和姚先生:“你们怎么看待这本书上记载的术法?”   空云道长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头:“全部都是从没见过的大术,这些术法力道之强,设计之精妙,都是举世罕见啊。而且像这样的大术施展起来难度太高,必须集众人之力才能发挥出威力。”   姚先生则说:“这些术法虽然强悍,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张真人:“哪里不对劲?”   姚先生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术法,在创立出来的时候必然要考虑术法对施术者的反噬,很多术法甚至为了减少反噬而不惜以削减威力为代价。可这本秘籍上的术全都过分地追求威力,完全不顾施术者的死活啊。”   我说:“罗中行是个长生者,不管是阳寿还是他的生命力都几近于无限,所以他在设计术法的时候,确实有理由不顾反噬,只单纯地追求威力。”   张真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咱们可不是罗中行啊。”   我点头:“所以我想将这本秘术交给各大宗门的高手传阅,依靠大家的力量来施展上面的术,这一来是因为这本书上术法单靠一个人很难施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均摊术法带来的反噬。”   张真人和空云道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似乎并不赞同我的提议。   姚先生则在沉思片刻之后对我说:“像这样的术法,是不能流传下去的。”   我立刻明白了姚先生的意思:“您是说,有人研习了这些术法之后,会将它们当做传承留给宗门里的后辈。”   姚先生纠正我:“应该这么说,有个别人可能会将你的带来的这术法据为己有。其实我看得出来,这上面的术,和你们守正一脉的一些术法是一脉相承的。我不知道罗中行的弟子是谁,但我能猜到,那个人和你们守正一脉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算了,不说这些,现在我不得不提醒你左先生,你想想,这样的术法如果在某个宗门中流传下去,会出现怎样的后果。这种只求威力不讲究平衡的东西,兴许会让很多人误入歧途啊。”   说实话,当初我刚拿到这本秘术的时候,也想将它据为己有来着,虽然我也知道,守正一脉的大部分后辈门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施展出上面的术,但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万一真的能出现那样的门人呢,万一,我再修行几年,就能施展上面术法了呢。   有这么强悍的术法来做守正一脉的底牌,我们守正一脉日后在行当里走动,肯定会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期都硬气得多。   私心蒙蔽了我的眼睛,当姚先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立刻清醒过来,如果让这样的术法流传下去,守正一脉的门人会不会因为觊觎这些术法的巨大威力铤而走险,强行施术,又会不会为了得到能够施展大术的强悍修为而误入歧途?   可能我想得有点多了,但这些隐患却又是实际存在的。   姚先生大概是见我半天没回话,试探着唤了我一声:“左先生?”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姚先生说:“目前来说,若想和罗中行分庭抗礼,肯定要用到这些秘术。”   张真人抬起头来,对姚先生说:“有道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在前天,夏宗明还联系过我,他已经推算出天地间隐隐有一场大劫即将爆发,而且目前已经确定了,这场劫难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罗中行。夏宗明说,阻止罗中行打开鬼门,也许是挡住这场劫难的唯一办法。”   姚先生:“咱们道家创立至今,凡世间经历的大灾大难何止千次,不至于为了一个罗中行,就让这么危险的东西在整个行当里流传吧。”   说话间,他还指了指张真人手中的秘术。   张真人用很郑重的语气对他说:“如今咱们要面对的不是灾难,而是劫数。夏宗明说,如果不能阻止罗中行,天地间将会阴阳颠倒,整个凡间都有毁于一旦的危险。别说是道门,整个行当都会被颠覆,这有可能是三千年来天地间最大的一场劫数。”   姚先生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既然夏宗明都这么说了,看来罗中行是非除不可了。可这本秘术实在是……”   空云道长这时候开口了:“可以有选择性地召集一些信得过的人,将这本秘术交给他们传阅,要确保我们召集的这些人不会将秘术当做传承留给自己的宗门。”   姚先生:“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能保证他们现在不会外传秘术,但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啊。”   我拍了梁厚载一下:“厚载,这事你怎么看?”   梁厚载想了想,说:“能让我看看那本秘术吗?”   张真人二话没说,直接将秘术交给了梁厚载。   梁厚载也没很仔细地看上面的内容,只是大体翻了翻,随后又对我说:“道哥,其实我倒是觉得,也许你的一世祖早就算到了这本秘术会落在你手里。”   我挑了挑眉毛:“确实有这种可能。”   梁厚载接着说:“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在黄河口对付铁龙王的时候,你曾在一口立棺里找到了一张裹尸布吧?”   我点头:“记得,那张裹尸布现在我还带在身上。”   梁厚载:“不只是裹尸布,还有你在渤海墓里得到的那块卵石,以及在乱坟山下得到的琉璃卵。目前来说,除了裹尸布在镇压铁龙王的时候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三样东西看起来都没有太大的用处,可既然没有大用,一世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将它们留给你呢。哦,卵石可能是无当留给你的。”   现在那块卵石还镶在青钢剑的剑柄上,我拿起青钢剑来看了看,又对梁厚载说:“我也想不明白一世祖和无当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将这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东西留给我。”   梁厚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来,守正一脉的术法,其实大多衍生自一世祖从乱坟山下得到的那些古巫术,所以我想,你得到的那三样东西、乱坟山下的古巫术,还有这本秘术之间,也许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再说这本秘术。”   他将那本秘术展开,又扫了几眼,随后对我说:“所有术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前半段讲得都是如何利用念力来凝聚天地大炁,后半段才是施术的具体步骤。施术的步骤并不麻烦,但因为要大量借用大地大炁,所以每一道术法在施展的时候,对于施术者的念力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说到这,厚载顿了顿,将秘术还给我之后才继续说道:“如果能借助大家的力量来集聚大炁,并将这股炁场加持在你的身上,单凭你一个人就能够施展所有的术法。说白了,就是将所有人的念力都加诸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姚先生显得有些举棋不定:“可一个人身上能容纳多少念力?再说,要将念力加持在别人身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很多人都将自己的念力加持到同一个人的身上。”   他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要将念力加持在器具上不算太难,可要把念力加持在一个有修为的人身上就难了。当别人将念力加持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自身的念力就会和对方的念力产生排斥,这有点像人体免疫系统的排斥功能。 八百二十三章 三座大山   梁厚载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所以虽然是回应姚先生的问题,却依旧是冲着我说道:“所以我觉得,当初寄魂庄一世祖和无当之所以留下那三样东西,就是为了解决眼下的问题。而且道哥你想过没有,这三样东西,好像只有从渤海墓发现的那颗卵石不能从你身边离开吧?”   如果我要和罗中行正面对峙,肯定少不了要动用青钢剑和番天印,而镶在青钢剑剑柄的那颗卵石当然也不能离我左右,至于裹尸布和琉璃卵,我带不带在身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我没明白梁厚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梁厚载接着说:“姚先生刚才的意思很明白,以你一个人,无法承受那么多人的念力加持。所以我想,也许另外两样东西,是为其他人准备的。”   说完这番话,梁厚载望向了张真人和空云道长。   他的话,加上他现在的举动,让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姚先生看了看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也是不断地点头:“有道理。”   我不敢说张真人的修为是不是整个行当的制高点,但就算不是也不会差太多,而空云道长作为茅山宗的隐藏大拿,修为就算不是和张真人持平,至少也是非常接近的。   对阵罗中行的时候我必须冲在前线,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守正一脉的传承全部是为实战设计的,加上我已经有过一次和罗中行近距离接触的经验,所以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除了我之外,在这次聚会的人中能和罗中行放手一搏的,似乎也只有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了。   至于姚先生,我过去从没听说过他,也不知道他的修为到底是什么级别的。   这时候姚先生又开口道:“还有那个仉侗,他也是个实战派,虽说仉家人的修为向来不怎么样,但仉侗的体质天生异于常人,对阵罗中行,少不了他的助力。嘿嘿,这家伙可是和我交过手的,论拳脚,放眼整个行当没人能在他面前走上三个回合。”   空云道长有些担忧地说:“仉侗的拳脚确实厉害,就是不知道,他那一身煞气能不能抵得住罗中行身上的念力了。”   完了空云道长又对我说:“咱们现在是不是有必要试一试,你一世祖留给你的那些东西能承载多少念力?”   我没二话,立刻将裹尸布和琉璃卵拿了出来。   如今的琉璃卵上出现了一道很小的缺口,我也忘了这道缺口是怎么来的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琉璃卵这些年受到我身上的念力滋养,上面的灵韵比过去还要强了一些。   张真人接过琉璃卵,空云道长拿走了裹尸布。   事实证明,梁厚载这次又猜对了,当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向这两样东西上加持念力的时候,他们的念力竟然能完全被琉璃卵和裹尸布吸收,而在这之后,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做了交换,张真人拿着充斥着空云道人念力的裹尸布,而空云道人则拿着被张真人加持过的琉璃卵。   很快,裹尸布和琉璃卵上的念力就渐渐流入了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的体内,两道回流的念力都能经久不散。   不得不说,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的念力都极为精粹,这样的念力可不是我能比的,差距太大了。   张真人有些惊奇地看着手中的裹尸布,空云道长则对我说:“不是说还有一个什么卵石吗?”   我立刻拿出了青钢剑,指了指剑柄上那块如润玉一样光滑的卵石:“这就是。”   姚先生立刻走上来,将自己的念力注入到卵石中,当他的念力顺着青钢剑的剑身流入我的经络中时,我才发现他的念力竟也和张真人、空云道长的同样精粹。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简直可以说是整个行当里的三座大山,也不知道我的修为什么时候能越过这三座山头。   不过回头想一想我也能释然,张真人和我太师父是同代人,空云道长、姚先生恐怕也不会比张真人年轻多少,他们修行多少年了,我才修行多少年,试想当初我师父要不是在二次种棺的时候被夺走了一半阳神,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达到他们的境界。   直到卵石上的念力全部流入我的体内,姚先生才开口说:“你身边的这个小朋友就是梁厚载吧?”   我笑了笑:“对,这些年我们能在和葬教的对垒中屡战屡胜,多亏厚载给我们出谋划策了。”   姚先生也笑着拍了拍梁厚载的肩膀:“确实是个聪明孩子。”   听他这么一说,梁厚载反倒显得有点局促了。   张真人将话题引了回来:“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其他宗门的人认可你这个总指挥。虽说总指挥的头衔只能算个虚衔,这次行动结束以后就撤了。可你这次毕竟是要带领这么多人,有把握吗?”   一说起这些我也忍不住头疼:“没把握,可有把握没把握都得硬着头皮上了。其实我也知道,虽然几位前辈在行当里都有绝对的声望,可这样的声望对于有些门派来说是一种震慑和依仗,可对于有些门派来说……就不好说了。”   一旁的空云道长叹了口气:“道家在中原这片土壤上经营了两千年了,朋友虽多,但也不是没有敌人。可就算是朋友,也未必和我们一条心。其实当初你们那个组织上向我推荐你来做这个总指挥的时候,我是不太赞成的,可考虑到你们寄魂庄向来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在行当中左右逢源,论人际,其实寄魂庄比道家还要好一些。”   姚先生接上话:“我也想过,如果是老柴还活着,让他来指挥行动其实是最合适不过的。可老柴走了,你虽然继承了尸道宗这么一个名号,但只有名号没有声望,也没有资历,确实难以服众啊。”   我无奈地叹气:“这些年我在行当里行走,不管做什么都要考虑人际、人情,生怕得罪了别的宗门。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要被这种事掣肘,真是麻烦。”   张真人说:“其实真正的麻烦就是你的资历太浅,这些年一直忙着处理葬教的事,也鲜有在行当里露头的机会,其他宗门的人不相信你的实力。”   “那就打一架吧。”我靠在椅子背上,有气无力地长吐了一口气。   空云道人问我:“你想怎么打?以什么理由打?左有道,你可不能乱来啊,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当,一定会导致这次的聚会被瓦解。”   我说:“我知道,我不会主动挑起争端的。”   姚先生:“那如果其他人也不挑起争端呢?你怎么办?”   我说:“那就激怒他们,让他们挑起争端。不对,不是让‘他们’挑起争端,而是让一个修为足够高、名望足够大,而且和我们寄魂庄有怨的人挑起争端。”   姚先生当场就拉脸了:“你是在说我吧?”   “怎么可能呢,”我对姚先生说:“如果您来挑起这场争端,那这次的聚会就真的完蛋了。我就实话实说吧,在我们组织内部至今还藏着一个内鬼,我想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张真人、空云道长,以及姚先生听到我的话之后都显得十分惊讶。   姚先生说:“你们那个组织不是铜墙铁壁吗,怎么还能混进内鬼?”   我说:“我们这个组织早就不是铜墙铁壁了。其实内鬼原本有五个,现在有四个已经确定了身份,还剩下最后一个深藏不露啊。以我们对罗中行的了解,这个人做事非常小心,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出手。所以我想,这一次,他一定会启用这个内鬼,让他来破坏这次聚会。我也是没想到,这个潜藏了多少年都不曾显山露水的内鬼,竟然成了我现在的契机了。”   其实罗中行何止是小心,他为了进入小天山后面那座墓穴,竟然能死等一百年,一直到我开启了最后一道门才现身,说明他不只小心,而且还非常有耐性。   我估计,罗中行一定会等到这次聚会被瓦解得差不多了再突然现身,不过我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梁厚载在一旁问我:“道哥,你觉得那个内鬼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目前还不确定,不过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样,也会在聚会中见机行事吧。我们只要给他一个错误的机会,让他做出错误的举动就行了。”   姚先生说:“你的意思是,引诱他挑起争端吗?”   我点头:“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以后,我会在各大宗门面前主动示弱,让那个内鬼错误地判断形势,让他认为,如果挑起争端,其他宗门的高手很容易将我排挤出去。”   “可如果你主动示弱,”姚先生有些担忧地说:“那些本来对你怀着信心的宗门,就有可能改变对你的态度呀。要是所有宗门都不看好你了,你说,这次聚会是不是有可能在内鬼动手之前就瓦解了?”   我无奈地点头:“的的确确有这样的可能,所以需要三位前辈在各大门派间协调一下了。最好能找到一些信得过的人,将我的计划告诉他们,而且这些人,最好是一些宗门的话事人,只要稳住他们,就能保证他们的宗门不会从聚会中撤出去。”   姚先生纠正我:“别叫我前辈,咱们不是说好了互称先生嘛!”   他这边话音刚落,空云道长就问我:“就不能联络一个宗门,让他们故意挑起争端吗?”   我摇头:“最好别,我也想趁着这次机会将那个内鬼找出来,如果在罗中行现身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被咱们揪出来,对于咱们来说将会非常危险。”   张真人点了点头,对空云道长说:“说起挑起争端的人选,我觉得拜火门的曹天冲可以胜任。”   空云道长显得有些担忧:“曹天冲……那可是个老邪头,他的修为可不比当初的老柴低多少啊,再者他手中还有三枚圣火令,有道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曹天冲,这又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陌生名字,拜火门也是一个我没听说过的宗门。   姚先生说:“不如你们现在就把龙虎碑的用法教给左先生吧,有了龙虎碑助力,就能多几分胜算。”   张真人摆了摆手:“不能用龙虎碑,有道需要展现的是守正一脉的实力,可龙虎碑毕竟不是守正一脉的传承。” 八百二十四章 青黄不接   说完,张真人又问我:“听江湖传言,你现在已经能够催动番天印了?”   我点头。   姚先生:“番天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器?从多少年前我就听说守正一脉里珍藏着这样一件至宝,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守正门人能催动它呢,想当初我和老柴交手的时候,他也没用上这东西。”   空云道长说:“在我们茅山宗的典籍里倒是有一些相关的记载,传言当初寄魂庄的一世祖李子府就是靠着这枚印在两千年前创下了偌大名声,就连我们道家的祖师爷张道陵见了这东西,也要退让三分。有道啊,你真的能催动番天印了?”   我依然点头:“其实我师父之所以不能催动番天印,是因为当初种下黑水尸棺的时候损了阳神,我是个意外,黑水尸棺没有夺走我身上的阳神,所以我才能催动它。不过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一天里也就是能催动两三次。”   张真人抚了抚胡须,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呢,过去的守正门人都缺了阳神,唯独你好好的。”   说完,张真人又将话题拉到了正轨上:“这样吧,趁着现在各大宗门人还没到齐,我和空云子先把龙虎碑的用法传授给你,如果你和曹天冲交手的时候感觉压力太大,那就不要犹豫,将这对龙虎碑祭出来。”   张真人话音刚落,空云道长就起身,和姚先生一起朝铜门那边走了,快到门口那边的时候,姚先生还朝着梁厚载招招手,示意他也出去。   刚才张真人不是说,是由他和空云道长一起将龙虎碑的用法传给我么,怎么空云道长也要出去?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张真人,张真人就对我说:“我教你虎牌的用法,等一会空云子会教你龙牌的用法。”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虎牌在空云道长手中,而龙牌则是由张真人来保管,可他们掌握的却是对应对方手中那块铜牌的用法,换句话说,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只是保管这两样东西,却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那块牌如何使用。   张真人先是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而后对我说:“如果这一次咱们能有幸活下来,你必须将龙虎碑的催动方法彻底忘干净。这对龙虎碑属于整个行当,不属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宗门。”   说话时,张真人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则十分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龙虎碑到底应该如何催动,对于这一点,我必须严守秘密。我只剩说,不管是龙牌还是虎牌,都是阴阳调和的产物,两者都能提炼天地间的阴阳大炁场,而当这对铜牌同时使用的时候,则能互相提供助力,让阴阳大炁以极快的速度聚合或者扩散。   从威力上来说,被完全催动的龙虎碑甚至比我们守正一脉的番天印还要强悍一些,但从炁场的性质上来论,番天印却能压制它们。   毕竟番天印上的炁场代表着天地未开前的混沌,而当阴阳两炁卷入这样的混沌中时,都会彻底消弭,也变成混沌大炁的一部分。   如今番天印在我手中,它的炁场对阳气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龙虎碑毕竟是阴阳调和的产物,上面的阴气被镇散以后,阳气也会跟着消失。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前后花了七八个小时才将龙虎碑的催动方法传授给我,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催动这对宝物,他们甚至将自家宗门的小部分传承传给了我。   实话实话,龙虎山和茅山宗对于炁场的理解,以及对念力的运用都比我们守正一脉精妙很多。   守正一脉的传承全都是为了应对实战,所以在设计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得那么细致,相对粗犷一些。   在这之后,我就一直在反复练习他们传授给我的东西。   直到第二天中午,卢云波敲响了艮字堂的铜门,我才放下龙虎碑,帮他开了门。   卢云波是来送饭的,他知道我对于他们老卢家的烧烤一直非常有兴趣,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都为我准备了烤肉。   昨天晚上卢云波是一个人来送饭的,而今天中午,庄师兄和刘尚昂也过来了。   我一边拉开门,一边朝庄师兄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泛银光的金属盒子。   那个盒子我是见过的,它是我们当初在黄河口的古墓里发现的,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个盒子是用什么材料打造出来的,只知道它能够封住阴玉上的炁场。   卢云波端着一个硕大的盘子进了铜门,庄师兄跟在他身后进来,对我说:“所有阴玉都在这个盒子里了,我刚才和仉二爷他们商量过,还是决定将阴玉藏在艮字墓里,这里有张真人守着,安全一些。”   我朝着同门外的大堂看了一眼,现在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   随后我才问庄师兄:“仉二爷他们已经到了?”   刘尚昂在后面关上了铜门,庄师兄则对我说:“大部分宗门的人都到齐了,二爷他们就住在震字堂里,黄大仙和赵宗典、罗有方也来了,不过听仉二爷说,这一次仉若非来不了,他最近好像被什么人给缠住了。不过仉若非托二爷给你带个信,说是他会让一个很靠谱的朋友过来,但没说那个人是谁。”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仉若非这是玩得哪一出啊?他提到的那个朋友,也受邀参加了这次聚会吗?”   庄师兄摇头:“不清楚啊,如果他找的这个人不是咱们的邀请对象,那才真是麻烦了。听仉二爷那意思,仉若非说起这事来的时候信誓旦旦,好像他口中的朋友一定能找到这地方来似的。”   刘尚昂:“如果那家伙不是咱们邀请的人,又能自己找过来,既然他能找到咱们,那葬教也能。”   我摆了摆手:“葬教肯定能找到咱们的,别忘了,组织内部还藏着一个至今没有被挖出来的内鬼呢。”   这时候卢云波已经将餐盘放在我身边的桌子上,我先是问庄师兄和刘尚昂吃过饭了吗,他们两个说吃过了,我才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凑在桌前快速吃了起来。   从昨天晚上开始,张真人就不和我在一起吃饭了,我的食谱中大多都是各种肉类,他大概是觉得我吃得东西荤腥太重,才特意在吃饭的时候避开我。   卢云波将餐盘上几道精致的素菜端走,庄师兄一直等卢云波走远了,才小声对我说:“我和师父昨天看过星象,咱们这一次,恐怕是守不住阴玉的。”   我还记得当初王大富说过,九星连珠是必然的事,这是天命,谁也无法违背。   所以当庄师兄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回应他:“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庄师兄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如果咱们注定不能阻止罗中行,还不如直接将阴玉给他算了。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将所有有生力量保存到决战前夕。”   “决战已经开始了,”我对庄师兄:“师兄你别忘了,罗中行如果得到阴玉,他的实力至少能提升一倍,现在反倒是他相对虚弱的时候,如果此刻不设法削减他的实力,等他集齐阴玉以后,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庄师兄点了点头:“也是。”   在这之后我和庄师兄就没再交谈,我低头猛吃,庄师兄和刘尚昂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等我这边将最后一盘烤肉吃干净,张真人就从屏风后面走了过来,卢云波跟着他一起来到我身边,收了我的碗筷。   张真人看了看庄师兄抱在怀里的盒子,问庄师兄:“那里面装得就是阴玉?”   庄师兄直接将盒子交给了张真人:“寄魂庄收集的四颗阴玉全都在里面。”   张真人接过盒子,庄师兄、刘尚昂则跟着卢云波一起离开了。   一直到铜门再次被关闭,张真人才掀开盒盖,立刻就有一股庞大的精纯阴气从中迸发出来。   张真人拿起一颗阴玉仔细看了看,嘴上念叨着:“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阴物啊,想不到凡世间还有这么精纯的阴气。”   我对张真人说:“前阵子我和王大富见过一面,听他说,这些阴玉本来就是大川阴气所化,是世间阴物的魁首,当初我的一世祖为了镇住这些阴玉,不但修建了九座大墓,还用九大邪兽压墓。您可能不信,这些年我也下了几次大墓,除了至今也不知道黄河口的铁龙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其他几个墓里,我见过尸蛟,也见过诸怀和猲狙。”   “这些都是早该绝种的东西啊,”张真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讶:“你这些年的经历,几乎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啊。”   我笑了笑:“我只说自己下过几次墓,张真人就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生死线上徘徊了。”   张真人也笑了:“这天底下能掐会算又不是只有夏宗明一个。怪不得你看起来面相这么成熟,又是经历着这样的事,又要为你身边那些小朋友担惊受怕,你这是劳心过度,才面由心生啊。说起来你和你师父真是像,都是天生的劳碌命。”   我站起身来:“老相就老相吧,这么些年也习惯了。我之前听卢云波说,每一个小堂口中都连着一个墓穴,这么说,刚才他提到的艮字墓就是和这个堂口相连的吧?”   “来。”张真人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字,又朝我招招手,随后就朝着屏风那边走了。   我随着张真人绕过了屏风,就看到紧靠屏风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画满符文的白纸,那些符文看起来像是以某种特殊的规律排列的。   没等我开口问,张真人就对我说:“这是龙虎山流传千年的一道阵法,这些年各大宗门都是青黄不接,我们龙虎山也是一样,以至于这样一个阵,也有多年没人能布置出来了。这一次咱们的对手过于强悍,我们龙虎山也只能将这道阵法祭出来,由各大宗门的高手共同布置,只希望它能给罗中行造成一点麻烦。”   各大宗门青黄不接,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在如今这个时代,热武器代替了冷兵器,追求修为、道术的人也越来越少,就算偶尔有宗门在民间发现了一些天赋卓越的好苗子,可你请人家入山门,人家还真不一定搭理你。 八百二十五章 苏无敌   虽说很多人都对玄学充满了兴趣,可试问如果要他们放弃尘世间的声色犬马,到深山老林里清修一辈子,无人知、无人识,耗费整个人生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道”,又有几个人愿意?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是好事,可对于我们这个行当来说,这样的现实又无比残酷。如果没有这样的现实,也许罗中行对于我们来说,还不至于这么难对付。   张真人带着我来到了艮字堂的角落里,他抬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就见墙壁上的一块石砖猛地陷了一下,当它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重新浮出墙面的时候,一个洞口也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在地面上显现出来。   进了洞口,走过一条暗道,就是卢云波口中的艮字墓了。   原本我还以为和六个小堂室相连的墓穴都是规模宏大的大墓穴,可进来以后才发现,所谓的艮字墓,只不过是一个面积不足一百平米的墓室。   除了墓室中央立着一座石台,这里别无他物。   张真人指了指四周的墙壁,对我说:“这些墙面都是用乌铁打造的,墙身中还嵌着特殊的萤石,任何人进了这里都无法施展术法,罗中行也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进了这个地方以后,我就无法感知到张真人身上的念力了。   想想当初在乱坟山下,也是因为周围出现了玄铁和萤石,我才无法感知到炁场。   玄铁、萤石,这两样东西对我们这些修行者来说,简直就是天敌。   张真人将盒子放在了石台上,随后长出一口气:“刚才庄有学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望着石台上的盒子,闷闷地点了点头。   从艮字墓里出来以后,张真人就催促我去睡觉,还给了我一张入梦符,说是将这东西贴在额头上就能立即进入沉睡状态。   昨晚为了熟悉龙虎碑折腾一夜,现在我必须养足精神,等到各大宗门的人都到齐了,我还有一场很硬的仗要打。   张真人的入梦符确实有用,我躺下以后将它往额头上一贴,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直到张真人撕去我头上的符箓将我叫醒时,我感觉整个人都非常轻松,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精神过。   卢云波已经端来了饭菜,他一边将餐盘放在桌子上,一边对我说:“各大宗门的人已经来齐了。”   这么快!   张真人冲我笑了笑:“接下来就看你的演技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随后就快速洗刷了一下,吃过饭,又站在镜子前将自己捯饬得中规中矩,才和张真人一起出了艮字堂。   前几次朝大堂里头观望,大堂里都是空空如也,可这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景象却是人头攒动,铜门一开,无数双眼睛都朝着我这边观望。   我留意到,有些人朝我这边看的时候,还特意撒开了身上的炁场,煞气、阳气、阴气、戾气,什么样的炁场都有,很有点乌烟瘴气的意思。   我天生长了一双天眼的事,行当里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这些人放开自己身上的炁场,就是在向我示威呢。   这一次的聚会,果然比想象中来得还要麻烦。   张真人是跟在我后面出来的,他一现身,大堂里的各种炁场顿时就消弭了。   这些人在看我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疑虑和不信任,而他们在看向张真人的时候,眼神中则是……更深的疑惑。   我想他们大概无法理解,张真人为什么要推荐我来做这个总指挥吧。   一边朝着人群当中走,我一边扫视着,在这些人中,陌生的面孔居多,但也有一些熟人。   我看到了很多曾在鬼市上出现过的老前辈,他们对我倒是没有多少疑虑,毕竟我在鬼市中也刻意做过一场戏,向他们证明过我的道行。   除了这些人,我还看到了澄云大师和仉二爷、陈道长他们,黄大仙、闫晓天、罗有方、师伯全都来了,梁厚载的师父李良也来了。   其实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张真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李良参与这次的聚会呢,虽说李良在行当里的声望很高,可他现在毕竟没有修为了。   除了行当里的高手,大伟的特战队也在大堂里戒严。   而当我的视线从大堂左侧扫过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此时我最不想看见的身影——梁子。   他果然还是来了,虽然他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其他人身后,也藏起了自己脸,可但是从体型上我就能认出他来。   庄师兄明明告诉大伟不要通知梁子,可梁子还是来了,虽然我早就预感到他一定不会错过这次聚会,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张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前面,到了大堂中央,他停了下来,朝着大堂中的其他人扬了扬手,开口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咱们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守正一脉的新任掌门左有道,虽说左掌门入行时间不长,可他却是唯一一个和十全道人交过手的人,对于十全道人,放眼整个行当,也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深。”   在张真人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到附近有人嘀咕了一句:“就这么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能耐指挥我们?”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穿着花斑衬衫的老人正很不屑地盯着我看。   这时候我的脑海中传来了空云道长的声音:“他就是曹天冲。”   曹天冲一开口,周围的人也跟着议论开了。   所有人的发言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就是怀疑我的手段不行、资历不够、缺乏经验,其中略微的差别就在于是否拿张真人来说事。   在大多数人的口中,只体现出了对这次聚会的担忧,而另外的一小撮人特不断提到守正一脉和龙虎山的那层关系,说我师父和张真人的关系好在行当里都是出了名的,还说什么,龙虎山多年前曾在门鼎脚行以极低的价格入手了一块宝玉。   他们为什么提这些事?不就是想说,张真人是动了私心,才强行将我扶上这个总指挥的位子吗,想说张真人为了还寄魂庄的恩情,试图让我在这次聚会中积攒名望。   有些人甚至说,其实罗中行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组织上之所以发动各大宗门前来聚会,就是为了给守正一脉震声势的,反正左有道是总指挥,到时候各大宗门将罗中行拿住,功劳总归还是左有道的,这么一来二去,守正一脉就能得一个偌大的虚名。   像这样的说法就很不着调了,明眼人都知道,组织上绝对不可能为了给守正一脉积累声望而举办这样的聚会,大家都是在行当里混的,谁不知道各大宗门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组织上不可能强行将他们凑在一起,这完全就是自找麻烦嘛!   在场的都是些在行当里混迹多年的老前辈,他们的眼睛亮着呢,很多事情比我看的更清楚。他们之所以别出心裁地搞出这样的言论,说白了就是故意找茬,不过他们针对的可能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针对守正一脉,甚至是整个寄魂庄。   我站在大堂中央,仔细留意着人群中的情况,我发现曹天冲在说完第一句话之后就闭上了嘴,此刻他反而面带担忧地看着那些大放阙词的人。   看到曹天冲的反应,我立即反应过来,这个曹天冲只是嘴快,但他并不希望这次的聚会就这么黄了,他眼神中的那份担忧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主动挑起争端。   这时候,我看到梁子悄悄钻进了人群里,随后不知去向。   我朝着刘尚昂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刘尚昂已经朝梁子刚才站立过的位置摸过去了。   对于周围那些层出不穷的怪异言论,张真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稍稍提高了嗓门,冲着大堂里的人喊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就让左掌门来说一说十全道人的事吧,在和敌人交上手之前,咱们也有必要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   话音一落,张真人就后退两步,将我推上了前台。   我深吸一口气,刻意做出一副紧张的模样,随后朝张真人和在场的诸位前辈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各位前辈应该都从九封山那里得到过消息,都知道,十全道人的真名叫……”   没等我第一句话说完,就有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修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朝我用力挥了挥手,大声问我:“不知道左掌门的修为和当年的柴掌门相比,孰高孰低啊?”   老人的穿着十分朴实,头上裹着一块方巾,腰间的麻布带上还悬着一把十分老旧的长烟杆,如果不是他出现在了这次的聚会上,我很可能会将他误当成一个普通的庄家汉。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发现有几个宗门的人一直围绕在他身边,而组织为了抬高守正一脉的声望才组织这次聚会的言论,也是由他身边的人说出来的。   空云道长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了我的脑海:“他是昆仑山下八大隐修之一,叫苏汉生。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和各大宗门的人斗法,一生没有败绩,行当里的人都叫他‘苏无敌’。有道,你可要小心了,苏汉生和你一样,也是个实战派。”   我能感觉到,苏汉生身上的念力可是比曹天冲精纯多了,而且他现在一脸的火燥气,摆明了就是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这时苏汉生朝我这边迈了一步,在他的身后,我短暂看到了梁子的身影。   他见我好半天没有答话,又冲我嚷嚷一声:“左掌门的修为到底如何啊?”   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在各大宗门面前酌情示弱,就冲着他笑了笑:“我才修行多少年?论修为,当然和诸位前辈没得比。其实我也是赶鸭子上架,要不是因为之前和罗中行打过一次照面,这一次肯定轮不上我来指挥。”   苏汉生不想就这么放过我,又嚷嚷起来:“让一个没名望、没资历的小辈来指挥我们,你们组织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觉得行当里没人了么!”   这话他是冲着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不得不说,这个老家伙虽然是个隐修,但在行当里的威望很高,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应和,都说要让张真人来指挥作战,还说要将我赶走,甚至有人还高喊着要将守正一脉从行当里驱逐出去。 八百二十六章 阴阳互换   说真的,这些人也就是不了解罗中行的真正实力,如果他们和罗中行打过照面,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时候,在人群后方出现了闫晓天的声音:“左有道,你跟他废什么话呀,周天师都能被你干掉,你还怕他?跟他干啊!”   你嚷嚷个屁啊!如果我主动对苏汉生出手,他身边的那些人会怎么想,其他宗门会怎么想?先不说苏汉生是个长辈,我身为总指挥,却主动向前来聚会的人动手,以后还怎么让各大宗门协同作战,他们能听我的么?   必须让苏汉生先动手,让他成为那个挑起争端的人,这是底线!   不过说真的,我现在也没把握能打赢。   我朝闫晓天那边白了一眼,接着又十分客道地朝苏汉生拱了拱手:“这位前辈,您看,能不能先让我把罗中行的情况向大家说明一下?我敢说,只要你们对他有足够的了解,就一定……”   苏汉生挥手将我打断:“我对那个劳什子罗中行不感兴趣。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凭什么让你这个后生来指挥我们。左有道,我把话放在这,如果你今天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那就请你滚出卢家村。”   我皱了皱眉头:“前辈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苏汉生给了我一个很不屑的笑脸:“我苏汉生做事向来就是这样,你如果接受不了,现在就可以走!”   也不知道这位苏无敌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挑拨,竟然一心想把我赶走。   不过他嚷嚷了半天到现在也不动手,我心里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时间紧迫,我不能在口舌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既然你不动手,那我就只能激你动手了,我想好了,苏汉生毕竟是名声在外,我跟他打也没必要打赢,只要能在他面前多撑几个回合,就算是在大家面前证明自己了。毕竟空云道长也说了,苏汉生和人斗法从无败绩,我只要输得不是太难看也就行了。   不过如果能赢,我也是绝对不会放水的。   想到这,我挺了挺胸膛,对苏汉生说:“其实如果真说起来,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声望吧,想当初我在鬼市里镇住了一只铜甲尸,这件事很多前辈都是亲眼目睹的。”   苏汉生顿时乐了:“只不过是镇住了一只铜甲尸,有什么好自豪的。小子,你还是走吧,在这个行当里,不缺你这一号。”   我说:“前辈,难道你没有和铜甲尸交过手吗?”   苏汉生皱起了眉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接着说道:“铜甲尸在所有种类的邪尸中,算是非常厉害的一种了,可前辈竟然说‘只不过镇住了一只铜甲尸’。所以我就在想,前辈不会是根本没见过铜甲尸吧?其实我也看出来,您应该是个隐修,说来也是,长年隐居在深山中,精于修行,荒于实战……”   后面的话我不用再说下来,苏汉生已经火了:“你说谁荒于实战?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看着苏汉生,故意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但没有说话。   苏汉生用手指着我:“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守正一脉是靠实战起家,论实战,放眼整个行当,比你们守正一脉强的也大有人在。”   “嗯,对对对,我理解,我理解。”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笑着朝苏汉生摆手,同时还要刻意保持着嘲弄似的表情。   说话间,我转向了张真人,张真人看了我一眼,非常配合地给了我一个笑脸。   张真人这个笑容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这么一笑,在其他人看来,就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我之前说的那番话。   苏汉生心里头的火也被张真人的这一抹微笑给彻底撩起来了,他快速朝我这边凑了一步,压着火气唤了我一声:“左有道。”   我问他:“前辈还有什么事吗?”   苏汉生:“敢不敢和我这个隐修多年的老头子过过手?”   我依然是笑着摆手:“不太好吧,我毕竟是小辈,怎么能在您面前放肆呢。”   苏汉生闷闷地对我说:“没什么放肆不放肆,咱们只是过过手,点到为止。”   他这边正说着话,张真人又开始挥动手臂让人群后退,给我和苏汉生腾出了足够大的空间。   既然张真人都这么做了,说明时机已经成熟,我也没再客气,朝着苏汉生拱了拱手:“那就请前辈赐教吧。”   苏汉生却朝我摊了摊手:“你是后生,如果我先出手的话,就怕人笑话我以大欺小,你先出手吧。”   刚刚我还在担心如果让他先手,我会不会立刻陷入被动,现在倒好,他竟然主动将先手的机会让给了我。   我沉下一口气,撒开身上的炁场,对苏汉生说一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汉生并拢五指,朝我抬了抬手,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他的手刚一落下,我就快速端起青钢剑,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面前。   虽说是斗法,但我却不能一上来就施术,一来是因为我目前还不知道苏汉生是什么套路,贸然施术,就怕伤不到他却被他反制,二来是因为我在他面前是后生,一上来就放大招显得不太恭敬。所以目前来说,还是直接出剑比较核算。   顺带一提,现在青钢剑是没出鞘的。   我一剑砸向了苏汉生的左肩,苏汉生脸上闪过一道短暂的冷笑,在这之后,他就举起了烟杆,竟想用那根细细的杆子硬接我的青钢剑。   我没想到苏汉生这么轻视我,苏汉生也没想到这一剑势大力沉。   他的烟杆是特制的,当青钢剑的剑鞘和它碰撞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很强的阻力,与此同时,苏汉生眼中先是闪过一道惊愕,随后就以极快的速度后退。   烟杆受到了青钢剑的猛击,竟然完全没有变形的迹象,苏汉生只是揉搓着自己的手腕,冲我这边扬了扬下巴:“身手还不赖。”   我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经过刚刚那一下短暂的试探,苏汉生此时已经认真起来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已经凝练出了念力,那股念力精纯无比,同时又非常怪异。   他的念力给我一种“颠倒”的感觉,对,就是颠倒的感觉,当这股念力出现的时候,我感觉苏汉生丹田中的炁场都跟着倒转了过来,之前他身上散发着一副淡淡的阳气,现在阳气却变成了阴气,正常来说,人在凝练出念力以后,这股念力应该是顺着奇经八脉流出体外,可他正好相反,他的念力是直接由丹田快速扩散到体表,然后再顺着奇经八脉流入体内。   怪异,实在是怪异,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念力。   他那边凝练出了念力,我也不敢耽搁,也快速在体内凝起念力,但依旧没有施展书法,向前猛跨一步,又一次将青钢剑斩向了他的左肩。   这一次苏汉生没敢硬接住,他立刻后退,在避开青钢剑的同时,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符印。   他竟然能不借助任何媒介,凌空画符!   一感应到符印上散发出了阴阳颠倒的灵韵,我就快速俯低了身子,也就在我刚刚弯腰的一瞬间,符印上的灵韵就像是瀑布一样朝我涌了过来。   我提一口气,让黑水尸棺的炁场流遍全身。   符印上的炁场也十分怪异,上面的阴气和阳气不断改变着性质,一会阴气变成阳气,一会,阳气又转化成了阴气。   这完全超出了我的常识,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两种互相克制的炁场竟然也能相互转化。   可不管怎么转化,当符印上的阴气一接触到我身上的黑水尸棺炁场,就在一瞬间消散,我自己的炁场本身就偏阳,所以当阳气接触到我的时候,我几乎不受任何影响。   符印的灵韵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迸发出来,这时候我的身子已经爬的很低,一腿扫向了苏汉生的脚踝。   苏汉生毕竟上了年纪,修为虽然厉害,可反应速度却稍微慢了一点,我稳稳地扫中了他的脚踝,他一下没稳住中心,顿时朝着地面倒了下去,符印上的灵韵也跟着散了。   他单手撑住地面,快速起身之后,又和我拉开了五六米的距离。   刚才涌入我体内的阴气已经被完全化解了,我又使用“背尸”的手法,用黑水尸棺的炁场将扑在我身上的阳气引到了青钢剑上。   苏汉生看了看我手中的剑,朝我伸了伸拇指:“好手段!”   我知道他刚才肯定没有尽全力,在画符的时候,他才动用了不到一半的念力,如果他全力画符,我估计黑水尸棺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解所有的阴气。   我也朝着苏汉生拱了拱手:“前辈,请使出全力。”   不知道为什么,苏汉生听到我的话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才点了点头。   前两次都是我先动手,这一次轮到了苏汉生。   他前踏一步,再次凝练念力。   要知道他刚才凝练的念力还没散呢,现在竟然又一次凝练出了新一层的念力。   不愧是苏无敌,他展现的手段,都是完全超乎常识的,加上他的道行很高,接下来我必须得小心了。   第二次凝练出念力以后,我就发现苏汉生身上的炁场变得更加混乱了,自从凌空画符以后,他身上就出现了阴、阳两种炁场,而此时两种炁场正以极快的速度来回转化的。   而且这种转化根本就是毫无规律,有时候他身上的阴气重一些,有时候阳气重一些。   由于他身上的炁量很大,又变幻莫测,所以在我看来,围绕他的这层炁几乎是不可能被驱散的,可驱散不了这层炁场,除非我祭出番天印,不然的话,不管我施展什么样的术法都无法伤到他。   但在苏汉生面前,我真的有机会祭出番天印么?   我的大脑超负荷地快速运转着,同时我心里很清楚,虽说我可以靠着拳脚也能打败苏汉生,可问题在于大堂里的人并不在意我的拳脚怎样,他们在意的是我的修为。   苏汉生一边挥动着他手中的烟杆,一边走出了罡步,他的罡步属于“踏九州”,踩得是九星星位,和我们守正一脉的罡步有着很大区别。   空云道长说得没错,苏汉生确实是个实战派,他踩罡步的速度比我还快要,几乎就是在眨眼间,他已经引来了星力。 八百二十七章 棋高一着   这股星力和他身上的炁场一样,也在不断变化着,有时候戾气十足,有时候又非常平和,让人琢磨不透。   但不管怎么变,星力中所带的威势是不变的,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进入星力覆盖的区域,当场就会被压制住,可如果我不进去,那就意味着认输。   星力降临以后,苏汉生就朝着我奔了过来,让我惊愕的是,他引来的星力场竟然能随着他一起移动。   不能,必须动用番天印了。   苏汉生朝着我这边跑,我就以更快的速度后退,同时将手探到腰间,解开了火蚕丝布的一角。   我心里盘算着,如果番天印“祭”的状态下能吸走我用罡步引来的星力,那苏汉生引来的这道星力,是不是也会被番天印吸走?   在快速后退的同时,我将手指放在了番天印上,快速让它达到了“祭”的状态,没等番天印开始从我身上抽取念力,我就一个箭步冲进了苏汉生的星力场。   万幸,我赌对了,番天印进入星力场之后,就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抽取着苏汉生引来的那道星力。   苏汉生见我主动进入星力场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惊讶,现在他发现自己引来的星力正源源不断地被抽走,脸上的那份惊愕又重了几分。   对于我们守正一脉的门人来说,罡步可以引来星力,但我们却无法让这道星力场散去,只能等着它自行消散。   可苏汉生一察觉到星力场正在被我身上的某样东西抽走,竟然强行中断施法,星力场也在一瞬间散了。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他中断施法以后,自己竟然没有受到反噬,要知道他刚才踩出来的那套罡步,威力并不比守正一脉的罡步弱多少。   说真的,我现在越发舍不得对这位老前辈下手了,在对付罗中行的时候,他绝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战力。   苏汉生虽然散了星力,但他依然没有减缓冲势,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面前,他挥动烟杆,那条看似只有手指粗细的乌铜杆子看似不起眼,可此时,上面却多了一股介于煞气和戾气之间的怪异炁场。   我不敢怠慢,立即举起青钢剑来格挡。   此时的番天印还处于“祭”的状态,我的念力和体力正被它快速吸走,肩膀有点发麻,出手的速度也跟着慢了几分。   这一下我没能挡住苏汉生的攻势,那条长长的烟杆落在了我的胳膊上,我顿时就感觉到一阵生疼,在疼痛之余,我意外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精纯阳气竟然在一瞬间有转变为阴气的迹象,而我身上的念力也被苏汉生的烟杆抽走了一小部分。   一看情况不妙,我强忍着腿脚上传来的酸麻感,用最快的速度退了一大步。   和苏汉生拉开距离以后,我身上的炁场又变回了纯阳性质,看样子他不能在本质上转化炁场的性质。   苏汉生用烟杆吸走了我的念力,番天印现在就像是一只护食的野兽般躁动起来,它开始不停地震颤,带到着我的腰带都快速抖了起来。   我已经想到了对付苏汉生的办法,在他又一次冲过来的时候,我快速拔出青钢剑,翻转剑身,朝他手上的烟杆拍了过去。   苏汉生接下来的举动和我预料中的一样,他先是止住身形,又端起烟杆,让那条细长的杆子和青钢剑发生了短暂的接触,随后就搅动烟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   他是想用绵劲化解青钢剑上的力道,同时用烟杆吸走青钢剑上的灵韵。   那根看似平常的烟杆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块强力磁铁,将青钢剑死死吸住。   他以为他能用这种方式抽走青钢剑的灵韵和我身上凝聚的念力,但番天印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没等苏汉生将青钢剑上的灵韵吸走多少,番天印就开始发力了。   被烟杆吸走的灵韵开始回流,先是青钢剑的灵韵被抽丝般地一点一点吸了回来,在这之后,之前被苏汉生抽走的念力也一点一点回到了我的身上。   苏汉生大惊,立即甩动烟杆,想将青钢剑甩掉,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番天印贪婪地将他身上的念力吸走,他的手掌就像是被烟杆粘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我心里清楚,等到苏汉生身上的念力被番天印吸干,接下来番天印就会从他身上抽走生命力。   我开了天眼,仔细观察者苏汉生身上的念力变化,眼看他的念力已经被番天印抽走了一半,我立刻将手探到腰间,用最快的速度解下番天印,将番天印扔在地上。   番天印就像是要向我抗议似的,当我扔下它的时候,它还用力震颤了一下。   苏汉生还没有缓过劲来,可青钢剑上的精纯阳气已经快速顺着烟杆灌入了他的体内,这道阳气一入他的身子就以极快的速度被转化成了阴气,并和苏汉生的念力融为一体。   我快速转身,用后背顶住了苏汉生,又猛地一抖肩,让青钢剑和他的烟杆分离。   苏汉生这时候才想起来反击,他一掌拍向了我的后脑勺,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干,快速倾斜了一下身子,他一击不中,就想将伸出来的手掌收回去,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掰一扣,*******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强忍着没喊疼。   刚才避开他那一掌的时候,我已经快速进入了思存境界,在苏汉生做出进一步的动作之前,我踩出了逆罡。   逆走天罡,这道术法还是我当初在老黄家地宫对付影尸的时候悟出来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些年,我已经将逆罡进行过几次改良,现在有逆罡引来的星力已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现在苏汉生体内充满了精纯阴气,当我踩完整套逆罡的时候,巨大的星力顿时落在了他身上,顷刻间就将他身上的阴气,连同和阴气融合在一起的念力驱散得一丝不剩。   我松开了苏汉生的手腕,在星力的压制下,他从我的背上滑落,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起来。   逆罡带来的星力对在场的其他人没有影响,但星力所致,这些至少修行几十年的老前辈们同样能感应到星力场中夹带的威势。   当我反身将番天印捡起来的时候,压在苏汉生身上的星力也跟着散了。   我整理了一下火蚕丝布,番天印好像正在闹情绪,我碰它的时候它还抖了两抖,但随后就安静下来了。   苏汉生从地上爬起来,我则将番天印重新系在腰带上,随后就静静看着他,等他发起下一轮攻势。   如今我已经摸清了苏汉生的手段,自信可以拿下这场切磋的胜利。   苏汉生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他才朝我拱了拱手:“我输了。”   这三个字一脱口,大堂里顿时变得嘈杂起来,我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人在议论什么,只是向苏汉生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承让。”   苏汉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左掌门处处留手,可我还是输了。这次比试,苏某输得心服口服。”   在他说话的时候,张真人就在一旁冲着苏汉生笑:“岁月不饶人啊。我想,如果在三十年前,苏先生至少能和如今的左掌门斗个旗鼓相当。”   苏汉生没说话,只是苦笑着摇头。   这时候刘尚昂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他快速来到我身边,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梁子已经被我们抓住了。道哥,你看……”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点了点头:“先控制起来吧,我还有些话想问他。”   刘尚昂没再说什么,又快速钻进了人群深处。   我朝苏汉生拱了拱手,说道:“前辈,其实我也知道,你之所以站出来质疑我,绝对不是想破坏这次聚会,我想,也许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有人在您耳边说起我的事,而且您听到的,大多是一些坏话。”   苏汉生愣了一下,随后才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张真人在一旁对他说:“苏先生也是隐修多年,早就不再过问行当里的事,对左掌门也是了解甚少,因此才受了别人的挑拨啊。”   我沉思了一会,最终还是将最关键的问题问了出来:“苏前辈,之前一直在您面前说我坏话的人,是不是梁子?”   苏汉生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冲我点了点头。   梁子果然是最后一个内鬼么?说真的,即便事实摆在眼前,可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不管怎么说,当初在龙王墓,是我和梁厚载将梁子救出来的,我以为,那时候的梁子,还是我们最初在二龙湾的河道口见到的那个梁子。   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随后便朝着庄师兄挥了挥手:“庄师兄,现在所有内鬼都已经暴露了,让组织上收网吧。”   庄师兄远远地回应我:“已经开始收网了。”   这时候曹天冲从人群里站了出来,用带着些质疑的语气问张真人:“张真人,既然你们早就知道苏先生是受人挑拨,为什么不事先把话挑明了,还要让他和左掌门切磋,万一两个人出了什么闪失,那咱们岂不是要失去两个重要的战力?”   张真人笑了笑:“你现在也认为左掌门是‘重要战力’了,可试想一下,如果左掌门没有和苏先生切磋,你会怎么看他,在场的诸位会怎么看他?我想,十全道人大概也没想到,这次切磋的胜手是左掌门吧。”   说完,张真人环视着人群,对在场的人说:“诸位,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你们认为,左掌门太年轻,声望和资历都不足以驾驭在场的诸位。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左掌门虽说声望、资历不如各位,可谁敢说,他的道行也不如诸位,谁敢说,他的经验不如诸位?”   张真人的语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刚才还在议论的人都停了下来,将注意力放在了张真人这边。   张真人接着说道:“想必大家都看明白了,左掌门虽然修行不过十几年,可论修为,在场的诸位恐怕没有人能压过他吧?你们想一想,如果咱们这次的对手不是十全道人,而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左掌门,就算集各大宗门之力,又有谁能说,咱们有十成的把握能制得住他?你们别忘了,左掌门和苏先生此番交手,还没有催动番天印呢!” 八百二十八章 被改动的记忆   等张真人把话说完,就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冲着我问话:“左掌门,你真的和十全道人交过手,他的修为比你如何?”   我对在场的人说:“我的道行和罗中行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我不是和他交过手,而是在他面前侥幸生还,他不需要凝练念力,只靠着经络和骨骼中残留的一点点念力,就能将我完全压制,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地。”   此话一出,大堂里又变得嘈杂起来,在场人开始讨论罗中行的道行,也有人在议论这次聚会的合理性。   我能听得出来,有一部分对于战胜罗中行完全没有信心,人群中甚至出现了一些很不好的言论,说什么既然左右都是输,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赶紧收拾行李,能跑多远跑多远,甚至有人提议离境出国。   说实话,我真是想不明白了,怎么在行当里还有这么胆小的人,罗中行这还没现身呢,他们就要认输了。   对于此,我只能说,林子大了,真是什么样的鸟都有。   张真人扬起手臂,朝着人群喊道:“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话。”   他一开口,人群中再次安静下来,随后张真人开口说道:“十全道人抢夺阴玉,是要开启鬼门,颠转阴阳两界,如果不阻止鬼门开启,天地间必将遭遇一场大劫,到时候,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一样躲不过这次劫难。如今左掌门已经找到了对付十全道人的办法,还希望诸位能放下成见,精诚合作!”   让我意外的是,张真人这番话竟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相应。   空云道长也站了出来,对在场的人说:“天地大劫,没人能独善其身。”   这话一出,大堂里就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直到姚先生打破了这种沉默,他站在人群里朝我这边喊:“左先生,你还是跟大家详细说一下十全道人的事吧。”   我顺着最初被苏汉生打断的地方开始说:“想必大家已经从九封山那里得知了十全道人的真名。不过罗中行这个名字虽是他的真名,却不是他的本名,十全道人本名无当,是一个活了三千年的古人……”   话很长,我先是大体说了一下无当早年的经历,以及他最后变成罗中行的原因,随后就说到了从不语道人和王大富那里得知的信息,也说到了鬼门以及太阳墓。   为了让在场的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一边要设法掩藏涉及到寄魂庄和我一世祖的那些秘辛,又要将一些比较关键的信息详细地陈述出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言,却是最需要小心谨慎的一次。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久,其间仙儿给我递了三次水,我一边用清凉的水润着喉咙,一边尽可能保持着语气的平稳。   在我说话的时候,人群中出现了几次骚动,我必须设法安抚众人心中的不安。   当我把所有话都说尽的时候,嗓子里就像是点了火一样,干灼无比。   大堂里鸦雀无声,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也没有在我发言之后补充什么,所有人都这么默默地看着我,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还是澄云大师走出人群,朝着人群做合十礼,最后说道:“诸位道友,如今的形势已然严峻到了极点,我赞成张真人的话,咱们必须放下隔阂,精诚合作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个站出来的人是曹天冲,他朝着张真人和我拱手一揖:“我也赞成。”   其实现在不是赞成不赞成的问题,而是所有人必须合作,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他宗门的人到底在犹豫什么。   曹天冲站出来之后,又有很多和他一样穿着便装的老前辈站了出来,再然后才是其他宗门的人一一站出来,立誓要暂且放下宗门恩怨,暂且合作。   我也是后来听张真人说,其实在当时,各大宗门人的人最忌惮的不是罗中行,而是曹天冲他们这拨人。   对于正统的宗门来说,像曹天冲他们这些厉害的散修都属于旁门左道,甚至有些人将他们看作是邪门歪道。如果他们不先站出来表态,其他宗门总归会对这次聚会心存忧虑。   事情还算顺利,此时距离罗中行着手抢夺阴玉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本以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应该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罗中行呢,他说要在下个月初才对阴玉动手,就真的会在下个月才开始行动吗?   事实证明这一次我赌错了,罗中行根本不打算拖那么久。不过在这次的博弈中,失算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罗中行和我一样,也走了一手臭棋。   由于我说了太长时间的话,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卢云波走到我跟前来,在我耳边小声说:“已经亥时了。”   都这么晚了!   我冲卢云波点了点头,又朝着大堂里的人挥手:“大家先休息一下吧,咱们就定在明天早上七点钟集合。”   大堂里的人很快就稀稀拉拉地散了,我整了整领口,说了太多的话,我的嗓子里现在火烧火燎的,特别难受。   很快,大堂里就剩下了寥寥几个人,卢云波也走了,他要为各个小堂口的人准备晚饭。   姚先生来到我跟前,将一个青绿色的药丸递给我:“嗓子不舒服吧,来,吃了它。”   我也没多想就将药丸放在了嘴里,这东西入口即化,我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我的喉咙涌遍了五脏六腑,不只是嗓子轻松了,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有精神。   张真人冲我笑了笑:“药仙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炼出来的丹药可是万金难求啊。”   我正要对姚先生道谢,刘尚昂和梁厚载就跑过来了,一边朝我这边跑,梁厚载还面带焦急地说着:“道哥,你快来看看吧,梁子的情况不太对劲。”   张真人:“梁子?就是挑拨苏汉生的那个人?”   苏汉生也没有离开,自打刚开时候,他就一直站在远处看着我,好像有话对我说。   现在张真人发问,他就在一旁对张真人说:“对,就是他,这个人过去是特战队的指挥,我和他有点交情。”   我说:“苏前辈也一起来吧。”   说完,我就跟着刘尚昂和梁厚载朝震字堂那边走。   澄云大师、仉二爷、陈道长、李道长、孙先生,罗菲、仙儿、黄大仙、闫晓天,还有罗有方和我师伯都在这个小堂口里,我刚一进门,罗有方就对我说:“情况不对劲。”   我问他怎么了,他一边将我引向屏风那边,一边对我说:“你那个朋友的记忆好像被人篡改过。”   来到屏风后,就看见梁子正五花大绑地坐在地上,庄师兄和冯师兄正都蹲在他身边,大伟也在。   庄师兄见到来了,就问大伟:“大伟,你再说一遍,梁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大伟如实回答:“不是你让我把他找来的吗?”   庄师兄看了我一眼,又对大伟说:“再说一次,我从来没有让你通知梁子,我当时说的是,绝对不能让梁子知道这次聚会的事,更不能让他知道阴玉被藏在卢家。”   大伟显得有些错愕,他看了看庄师兄,又看了看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就对大伟说:“庄师兄嘱咐这些事的时候我也在场。”   大伟挠了挠后脑勺:“不对吧……可我怎么记得,是庄队特意让我通知梁子的呢?”   我和庄师兄对视一眼,又看向了梁子,梁子现在看上去浑浑噩噩的,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丢了魂。   张真人快速走到梁子跟前,将手放在梁子的后脑勺上,随后抬起头来对我说:“这孩子中了别人的术,对方的手段非常高明,不但压住了他的三魂,还封住了他的五感。”   我问刘尚昂:“你们抓住梁子以后,他还接触过其他人吗?”   刘尚昂摇头,张真人则对我说:“他身上的术不是刚刚种下的,他魂魄上的那道念力,估计在他体内滞留了两个多月了。”   我紧紧皱了一下眉头,又问罗有方:“梁子从一进来就是现在这幅样子吗?”   罗有方:“他刚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话,可我们问了他一些问题,他却总是答非所问。不过他说了一些事情,确实值得咱们注意。”   梁子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倒是一次性把话说完啊,可罗有方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半天没有下文。   我不得不问他:“梁子说了什么?”   罗有方显得有些犹豫,过了一小会才开口:“关于我的事,一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我有些着急了:“到底什么事,你快说。”   罗有方叹了口气,说:“他说的那件事发生在七十多年前,当时我受葬教的指派到西南边境的一个小村发展教众,起初他们确实是让我去发展教众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葬教中途又改变了注意,毒杀了村里一百多口人。下毒的人不是我,但我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罗有方又补充了一句:“那件事发生在建国之前。”   跟着我们一起来的苏汉生立即开口:“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当初我的一个师弟也住在那个村子里,他也中了毒,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命,却丢了一身修为。”   说完,他又指了指梁子:“前两天梁子找到了我,他说,就是你们守正一脉的人在村子里的井里下了毒,因为他说的很多细节都和我师弟描述得完全一致,所以我还以为……以为是真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师伯就不乐意了:“这不是瞎扯吗,我们守正一脉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种话你也能信!再说了,梁子才多大年纪,七十年前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   苏汉生:“梁子说,他是无意间看到了组织里封存的一份资料,才知道这件事的。”   我看向了罗有方,罗有方立即朝我摆手:“当时下毒的人真的不是我,我说这件事和我脱不了干系,是因为当初那个毒师就是由我带进村子的。”   我问他:“你还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吗?”   正说着话,堂口那边传来了开门声,我将头伸到屏风外面去看,就看见卢云波和老黄家的人正端着几个餐盘进来,李良也和他们在一起。 八百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   见没有外人,我才朝罗有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罗有方想了想,说:“我也忘了那个人真名叫什么了,只记得他好像姓苏,唉,时隔太久,有些事真的想不起来了。”   苏汉生紧紧皱了两下眉头:“我师弟也姓苏。”   罗有方:“他叫什么?”   苏汉生:“苏文正。”   罗有方摇头:“虽然我忘了那个毒师叫什么了,但可以肯定他不叫苏文正,我隐约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带着数字……不行,还是想不起他的全名。”   这时候梁厚载在旁边插了一句:“是不是叫苏三通?”   他说话的时候,黄昌盛正端着盘子过来,他听到梁厚载的话,立刻说道:“苏三通是我们老黄家的先祖,你们不是在地宫里见到他的尸骸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苏三通在百年前就死了,不可能在七十年前跑到西南边村去投毒。   梁厚载对我说:“很难说那是不是苏三通的尸骸。”   黄昌盛流露出了一丝不悦的表情,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黄昌盛倒也卖了我一个面子,没再说什么。   随后我对梁厚载说:“如果咱们在老黄家地宫里见到的尸骸不是苏三通的,那又会是谁的呢?”   梁厚载:“谁能证明那是苏三通的尸骸,就凭黄老太爷在他身上发现的遗物吗?”   我挑了挑眉毛:“可如果那具尸骸不是苏三通的,又会是谁的呢?”   梁厚载:“不知道,其实我也就是怀疑,当初罗有方在西南边村见到的人是苏三通,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种猜测是对是错。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梁子之所以能知道七十年前发生的事,绝对不可能是看到了什么秘密档案,关于边村投毒的这份记忆,弄不好是有人强加给他的。”   罗有方也冲我点头:“我赞同梁厚载的说法。”   这时候张真人也开口了:“我也赞同。”   自和苏汉生交手至今,我一直开着天眼,此时朝张真人那边看去,就见他从梁子的体内抽出了一道念力,那股念力非常精粹,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气。   张真人甩手将拿到念力打散,随后对我说:“这道念力之中,还夹杂着一份记忆。虽说我也读不出那份记忆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这孩子身上一直带着这股念力,其心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难道说,内鬼并不是梁子,他只是被人控制了?   我立刻意识到,庄师兄的提前收网已经打草惊蛇,那个深藏在组织内部的鬼,恐怕在很长时间里都无法被挖出来了。   不过这已不是我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将手放在大伟的背上,就察觉到他的体内也有一股念力在流动,这道念力藏得很深,已完全和他的三魂七魄糅在一起,如果不是我将黑水尸棺的炁场凝聚在了指尖,就算开着天眼也感知不到它。   张真人快速来到大伟跟前,探手一抓,当时我的手还放在大伟身上,就感觉融在他魂魄中的念力正一点一点地被剥离出去。   从魂魄中抽出念力,这可是大手笔,我自认就算再修行几十年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张真人将大伟体内的念力抽出来以后,大伟那张脸就猛地抽搐了几下,在这之后,他就用一种非常惊愕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   我拍了他一下,试探着唤一声:“大伟?”   大伟将视线转向了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怎么……怎么到这来了?”   恐怕他现在已经将中术之后经历的事全都忘干净了,梁厚载立即问他:“那你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哪?”   大伟:“我不是刚从祠堂那边出来吗,怎么……”   梁厚载:“在离开大堂之前做了什么?”   大伟:“离开大堂之前,我正和有道还有庄队说话来着,庄队还特意嘱咐我,这次聚会的事不要让梁子知道……梁子怎么在这!为什么把他绑起来?”   看样子大伟在离开祠堂的时候就已经中术了,那时候我没开天眼,也没感应到附近有人凝练念力。   麻烦了,看样子对方在几天前就已经来到这里了,今天在大堂发生的事,说不定也被他看到了。   我和梁厚载对视一眼,梁厚载则问张真人:“张真人,在这次参加聚会的人中,有没有哪个门派会这样的术法?”   他平时羞于和陌生人说话,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张真人仔细想了想,摇头:“应该没有。”   换句话说,那个在梁子和大伟身上施术的人,应该不在大堂里。   这时候梁子也醒了过来,他和大伟刚才一样,也是用很惊愕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人和物,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问我庄师兄:“庄队,我怎么在这啊?我身上的绳子是咋回事?”   庄师兄问他:“你还记得自己在断片之前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梁子:“断片?什么断片?”   我对梁子说:“你的记忆被人给篡改了,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之前在哪吗?”   梁子想了想,说:“在火车站啊,王大富让我去接人。”   梁厚载:“接得什么人?”   梁子:“好像是……组织里的一个什么人……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梁厚载:“你在老家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几年前才和你分手?”   梁子立即摇头:“分手?分什么手?我的初恋就是我老婆啊,现在她还在家带孩子呢!”   庄师兄:“你哪来的老婆啊,组织上调查过你,你根本没结婚,哪来的孩子啊!”   “不是……我咋没结婚呢,庄队你跟我这开玩笑呢吧,”梁子盯着我庄师兄,慢吞吞地说:“我孩子都一岁了。”   梁厚载:“男孩还是女孩,你什么时候结婚的?老婆是哪里人,叫什么?”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知道梁子是因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还是怎么了,好半天没有给出回应。   最后,他颤颤巍巍地说了三个字:“我忘了。”   梁厚载:“你是不是只记得自己结婚,却不记得是跟什么人结婚了?”   梁子:“不是……我老婆就是我的初恋啊,上高中那会我们俩就好了。”   庄师兄有些恼了:“什么初恋,你蒙谁呢!从你进部队那天开始,除了你爸妈,就没有其他人给你写过信!”   梁厚载问梁子:“你还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吗?”   梁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回了句:“我忘了。”   坏了,看样子梁子被控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于结婚生子的这段记忆,恐怕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这些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沉淀了太久,就算对方的念力散了也无法消除,甚至让梁子本身的记忆都出现了混乱。   我记得梁子说过,他没结过婚,我们第二次去陕西的时候,他之所以精神萎靡,是因为自己的女朋友要和他分手,可现在他开口就说自己已婚,还说什么自己有个孩子。   可以这么说,这些年隐藏在组织里的第五个内鬼极可能是就是梁子,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内鬼,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庄师兄看了我一眼,问我:“现在怎么办?”   “敌人比咱们想象中还要高明。”我先是对庄师兄说了这么一句,又对梁子说:“梁子,我们现在已经不能信任你了,这段时间你先待在村里,哪也别去。”   “那就是说你们要软禁我呗,”梁子很苦恼地问我:“可你们为啥不信任我啊,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我说:“现在行当里出现了危机,我们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太多,我保证,等这次的事结束以后,我会将内情详细地告诉你。卢先生!”   卢云波凑过头来:“我在这!”   我对他说:“你带着梁子离开棱堂,最好将他藏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让人将他看住。”   梁子:“不是,我说左家小哥,你怎么防贼似的防着我啊?我保证不逃走,不用让人看着我。”   我对梁子说:“梁子,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葬教的人给控制了,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对于这些年发生的事,你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他们过去能控制你,以后也能,你是组织里的老人,知道的事太多,我让人看着你,其实是保护你,不能再让葬教的人得手了。”   梁子还要说什么,我摆手将他制止,又对卢云波说:“尽快带梁子出去,路上小心。他身上的绳子先别解开,等你把他藏好了再解。”   卢云波点点头,立刻扶起梁子,并带着梁子朝门口那边走。   也就在卢云波的手掌扶在铜门上的时候,我感应到有一股精纯的念力顺着连通棱堂的隧道流进了大堂,我不会认错,这股念力上附带的特殊性质,和大伟身上的那股念力一模一样。   紧接着,大堂里就传来了两声枪响。   我一个箭步冲到卢云波跟前,他将手按在铜门上,又耳朵则贴门,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枪响过后,大堂中扬起了一道精纯的念力,这股念力应该是曹天冲的,我之前感应过他身上的残留念力。   苏汉生也走了过来,他凑到铜门前耸了耸鼻子,随后就将手压在门板上,将铜门一点一点地推开了。   门缝慢慢张大,我先是看到了肩头沾满血迹的草天冲,随后又看到姚先生正朝曹天冲那边跑,直到铜门被完全打开,我才见到那两个倒在大堂入口的战士,两人的脚边都落着一把步枪。   见大堂里没有其他动静,苏汉生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离开震字堂以后就直奔大堂入口那边,我唤他一声:“苏前辈,你要去哪?”   苏汉生转过头来对我说:“刚才有股念力顺着隧道进来,肯定是有人在祠堂里施法,我出去看看。”   我冲他摇了摇头:“别去了,对方已经走了。”   苏汉生看看和入口相连的隧道,又看看我,我又对他说:“对方应该是想调虎离山,千万别中他们的计了。”   说完我快速走到曹天冲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好在他没有直接被步枪打中,是子弹击中了他身旁的石柱,迸过来的弹片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不算太大的伤口。   姚先生撕开了他的袖子,为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八百三十章 最错误的决定   在我出门的时候,刘尚昂他们也一股脑地出来了,张真人看过倒在入口附近的两个士兵,说他们的魂魄离也注入了念力。   这两个人之所以开枪,也是因为刚刚受到了控制。   张真人说:“看样子,对方不只是想调虎离山,还想搞乱我们啊。”   空云道长也在一旁问我:“刚才从隧道那边飞过来一道念力,有道啊,依你看,那股念力是不是罗中行的?”   我很果断地摇头:“可以确定不是罗中行的念力。”   他的话让空云道长变得担忧起来,他朝张真人那边凑了凑,问张真人:“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好像没有这种操控人心的术法吧?”   张真人皱着眉头回应着:“记得最后一个修习这种术法的门派,应该是白齿山下的绫罗门,不过在两百年前,绫罗门的最后一个门人就放弃修行,入宫做了太监,打那以后绫罗门的传承就断了。”   疯虱卵可以操控人心,但那是蛊术,仙儿可以操控人心,她那是妖术,张真人所说的术法,单指道术。   姚先生朝梁子那边扬扬下巴:“他就是你说的内奸?”   我叹了口气:“他叫梁子,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被人控制着,大概是因为**控的时间太长,他自己的记忆都十分混乱了。”   说话时,我一直看着梁子那边,正好看到梁厚载一路小跑地回了震字堂,当时震字堂的堂口还开着,梁厚载刚一进去,我就听到李良在屋子里说话。   可没等我听清李良具体说了什么,站在张真人身边的苏汉生突然开口了:“哎,我想起一件事,大概是五十多年前吧,我曾和一个散修斗过法术,那家伙练的是心眼通,我和他交手的时候还中了他的招,他也是把念力注入了我的魂魄里,当时我正在施法,但也就是那么一瞬的功夫,我竟然把施法的步骤给忘了,现在想想,我当时也有可能被抹掉了一点记忆。”   姚先生已经为曹天冲包好了伤口,曹天冲站起来,试着晃了晃胳膊,又问苏汉生:“然后呢,你的记忆恢复了么?”   苏汉生:“我很快就把他注入我魂魄的念力给化解了,念力一散,记忆立马恢复。我在想,刚才在外头施法的人,和我当初碰到的那个散修或许有点关联。”   我说:“苏前辈,您提到的那个散修,也参与这次聚会了吗?”   苏汉生摇头:“当然没有,那个散修在十年前就过世。”   我先是对张真人说:“我听葬教的人说过,如今在罗中行身边还有三个护法,一个天耳通,一个是心眼通,还有一个天生灵胎。”   说完我又问苏汉生:“苏前辈,当初和你过手的那个散修是哪门哪派啊,他还有其他师兄弟吗?”   苏汉生想了想,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有一个师父,听说……好像是地王山的门人。”   “地王山?”我和张真人对视了一眼。   空云道长则说:“咱们行当里根本没有这么一座山头啊。”   苏汉生:“我也是道听途说。”   这时候梁厚载又急慌慌地跑来了,他一到我跟前就说:“我师父说,他刚才突然感应到了念力。”   姚先生皱起了眉头:“李良的修为不是已经废了吗,按说,不可能感应到念力啊。”   梁厚载:“可我师父说他刚才确实感应到念力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他确实感应到了。我觉得,在这种事上师父没必要说谎。”   我看了看梁厚载,又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在几分钟之内,集中出现了大量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事,我不得不怀疑,葬教是刻意弄出了这么多事,目的就是为了打乱我们的阵脚。   我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额角上的头发,张真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就努力沉下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   “对方有操控人心的能力,大伟的特战队在这里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我对庄师兄说。   大伟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打算赶我们走啊?”   我说:“不是赶你们走,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大伟,你试想一下,如果你们的人全都被对方控制了,我们这群手持法器的人面对你们那边的热武器,能有多少胜算?”   大伟沉思了一会,没说话。   庄师兄拍了一下大伟的肩膀:“大伟,带着你的人撤吧,把梁子也带走。”   大伟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大伟离开之前,我凑到了庄师兄跟前,小声嘱咐庄师兄,让大伟他们别走太远,在临近山区的小县城里驻扎,另外,给每个战士都准备一些阴阳沙。   我推测,对方之所以专挑没有念力的人下手,大概是因为他的术法和阴玉一样,对于自带灵韵和念力的东西都不起作用。苏汉生也说了,当初有人篡改他记忆的时候,他靠着自己念力就能破解对方的术法。   庄师兄和大伟一起离开了,除了李良以外,剩下的人在大堂里围成了一圈,可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很压抑。   我在行当里混了这么些个年头,最烦的就是这种不愿意正面冲突,却一直在旁击侧敲地干扰你、恶心你的对手。   说真的,这样的对手真的很让人恶心。   不过恶心还是其次的,我现在担心,罗中行恐怕已经来到卢家村了,他很谨慎,在有十成的把握之前,罗中行不会现身。   大堂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最后还是曹天冲先开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对手一直这么猖狂下去吧?”   这话他明显就是对着我说的。   正好卢云波也在,我就对梁厚载和刘尚昂说:“咱们三个,还有卢先生出去探一探,看看那个操控人心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完了我又对张真人说:“张真人,请尽快将我给你的那些秘术做一下拆分吧。”   所谓拆分,就是将所有术法的上下两部分拆开,上半部分传授给各大宗门的人,让他们学会如何用秘术中记载的方式来凝练念力,而下半部分,则是不能让他们看到的。   当着苏汉生和曹天冲的面,这种话我不能直说。   张真人听懂了我的意思,先是冲我点头,随后又对我说:“不过有道啊,我不建议你离开棱堂,你别忘了自己现在身份,如果你走了,咱们这边就是群龙无首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算什么龙首啊,我走了以后,这边的事就麻烦诸位长辈了。梁厚载和刘尚昂是我的两道生门,只要带着他们我就不会出事,所以,我出去,比派其他人去更合适。另外,对方百分十百不会想到我会离开棱堂,我了解葬教,葬教的人也非常了解我,所以我倒是觉得,越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越是不能按照常理出牌。”   张真人显得有些犹豫,姚先生则比较赞同我的话:“不得不说啊,左先生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见张真人一直不说话,我只能强行拍板:“就这样吧,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走,棱堂这边的事就拜托各位前辈了。”   张真人没说话,只是闭了一下眼,算是默许了。   我一直盯着表,十分钟一过,我就叫上卢云波,和梁厚载、刘尚昂一起离开了大堂。   之所以等十分钟,是为了和大伟、庄师兄他们保持足够的距离。   按照我的推测,如果阴阳沙对大伟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起保护作用,他们很快就会被对方控制,十分钟算是最安全的时间差了。在这段时间里,大伟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在一里地以上。   我现在担心的是庄师兄,他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等夏师伯百年之后,还指着庄师兄来继承屯蒙一脉掌门的位子呢。   不过自从我进入棱堂到现在,一直都没见到夏师伯和赵师伯,也不知道这次他们会不会来。   大概是因为刚才被扰乱了思绪,走在路上,我脑子里就不停地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快走出隧道的时候,卢云波突然问我:“左掌门,其实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临时起意要离开大堂呢,我觉得,你现在离开大堂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啊。”   我说:“何止是不明智,这简直就是最错误的决定。葬教的人很了解我,他们一定认为我不会离开棱堂,刚才的调虎离山,其目标应该是苏汉生或者曹天冲,苏汉生能颠转阴阳,也是隐修中的翘楚,曹天冲是散修中的魁首之一,可以说,他们代表了隐修、散修两大势力,少了这两个人,这次的聚会又会出现不安定因素。”   卢云波皱起了眉头:“左掌门,你的意思是说,对方是想将他们引出去,然后……除掉他们?可苏先生和曹先生都是修行多年的老人了,咱们的对手真有把握能拿下他们吗?”   我叹了口气:“那家伙的念力精纯无比,他的道行比苏汉生和曹天冲都要高得多,完全有可能得手。现在苏汉生和曹天冲都没离开大堂,祠堂里也感应不到任何念力,咱们的对手看样子早就离开了。对方不会想到我主动出击,如果能尽快找到他,应该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卢云波显得十分担忧:“你有把握吗?”   “没把握,”我摇了摇头:“不过对方的念力中带着一股阴气,我身上的阳气说不定能克制他。”   卢云波:“如果克制不住呢?”   我笑了笑:“如果克制不住,咱们就不和他正面冲突,这次出来,目的不是要抓住那个人,主要是摸摸他的底,至少要见到这个人,如果他一直像这样藏在暗处,咱们就太被动了。卢先生,卢家村里应该有一些暗道什么的吧?”   卢云波点了点头,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疑惑,片刻之后又问我:“卢家村里有不少暗道呢,村子西北方向还有一片规模很大的地道,说起来,那边的地道还是抗日的时候挖的呢。” 八百三十一章 游龙珠   我对卢云波说:“找到那个人以后,如果能和他过过手,我当然不会放任他离开,可如果那家伙的修为太高,咱们对付不了,那咱们就只能跑了,我估计,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咱们就得借助村子里的暗道撤离,对方来无影去无踪,说明身法非常高明,单靠两条腿未必能甩开他。”   卢云波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笑:“你这心思真是……不单是老辣了,竟然什么情况都被你算进去了。之前我还纳闷呢,你离开棱堂为什么还要特意叫上我,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我也笑了笑:“我也是看祠堂和棱堂之间连了这么一条隧道,才推测卢家村里很可能还藏有其他暗道的。”   卢云波先是笑着,可随后又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脸上是无奈,眼神中却是寂落。   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从隧道里出来以后,我先是仔细感应了一下祠堂附近的炁场,这里的炁场几乎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在祠堂大院的东南角浮动着一股很淡很淡的阴气,看样子对方最后是朝着东南方向逃走了。   刘尚昂在一旁问我:“咱们要到哪去找他?”   我想了想,说:“他是朝东南方向逃走的。”   说完我又看向梁厚载:“厚载,你怎么看?”   梁厚载低眉沉思了片刻,说道:“大伟他们说不定已经被盯上了,不管阴阳沙能不能挡住那家伙的念力,他都会将目光放在特战队身上,目前不知道他一次能控制多少人,试想一下,如果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全都被他控制,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听梁厚载这么一说,我的心里都跟着抽搐了两下,赶紧问卢云波:“特战队驻扎在什么地方。”   卢云波:“在村子西边的……”   “带我们去!”   卢云波没废话,一路小跑地走在前面,刘尚昂也赶紧跟到了他身边。   卢云波最初是打算直奔特战队扎营的地方走,刘尚昂却建议沿着村路向南。   刘尚昂说,村子里的路都是夯实的老土路,有人走过的时候会留下很浅的脚印,而大伟、庄师兄他们的脚印都朝着南边去了。   开始我还疑惑为什么大伟他们要朝南走,也是卢云波告诉我,因为村子里做过特殊的布置,如果沿着村路西行无法达到营地,必须先南走一里路,拐到村子中心的大路上去,不过他知道一条捷径,可以避开大路,以最快的速度达到营地。   另外,卢云波还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今天上午的时候,大伟几乎抽空的营地,将绝大部分人都调到棱堂那边来戒严了。   此时的祠堂口附近已经看不见巡逻兵,我和梁厚载断定,他们一定是跟着大伟回营地了。   由于担心对手会在半路上对大伟的人下手,我还是决定让刘尚昂带路,先找到大伟的人再说。   刘尚昂循着地上的脚步一路疾驰,拐到村子的大路上以后,他才扬了扬手让大家停下。   我问刘尚昂怎么了,刘尚昂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大伟他们就在前面,咱们是就这么远远地跟着,还是追上去?”   我朝着前方看了看,村路上的几盏小灯算不上明亮,极目远眺,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思考了几秒钟,我才开口对刘尚昂说:“就这么跟着吧。”   如果我们的对手正盯着大伟他们,我们和大伟一行过于接近的话,很容易被他察觉到。   在这之后,我们放慢了脚步,刘尚昂一边走,一边仔细朝着前方观望,我时不时问他前方的情况,他每次的回应都是一样的:“暂时没问题。”   我记得大概是路过第三盏或者第四盏路灯的时候,刘尚昂又一次停了下来,他踮起脚尖朝着前方观望了一会,随后就迈开大步朝着正前方疾奔,一边奔跑,他还给狙击枪上了膛。   一看到刘尚昂的举动我就知道前面肯定出事了,当时也来不及多想,赶紧跟上刘尚昂的步伐。   这时候我听到前方传来了几声枪响,心立刻被提了起来。   刘尚昂端起了狙击枪,但他只是瞄准着前方,一直没有开枪。   又走进了一下之后,刘尚昂那边传来“嘡、嘡、嘡”三声连续的枪响,而从前方传来的枪声也变得越发密集了。   这时候我已经能看到了大伟他们,每个人都端着枪,可枪口却对着地面,在庄师兄身边还散落着大量的弹壳。   大伟一看到我和刘尚昂,就立刻朝着我们喊:“小心,地底下有东西!”   卢云波就在我旁边,我听到他嘀咕了一句:“难道是游龙珠?”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   来到庄师兄跟前,我和梁厚载立即甩出了几张符箓,即便我也知道,这一带没有任何异常炁场。   梁子是唯一一个没有枪的人,他身上还绑着绳索,根本无法正常行动,大伟为了保护他,刻意让他待在自己身边。   我看向梁子,大伟也正朝我这边看,我们两个的目光正好遇上,就听他对我说:“给梁子松绑吧?”   他这边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地下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荡,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脚下快速窜了过去。   其他人也感觉到震感,立刻对着地面猛开枪。   随着这阵异常杂乱的枪声响起,地底下的震感也跟着消失了。   大伟打光了一梭子子弹,不得已停下来更换弹夹,我则朝大家摆了摆手:“被浪费子弹。”   震感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地底深处有一股念力在流窜,可它入地太深,子弹根本达不到那样的深度。   就在我试图从恢复平静的地面下方重新找到那股念力的时候,梁子那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声闷响吸引,齐刷刷地看向了梁子,却发现梁子已经有半截身子陷入了地面,大伟立即伸手去拉他,可还没等他的手指触碰到梁子,梁子就以极快的速度整个陷入了地底。   梁子就这么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地上没有出现洞口,也没人看到梁子到底是怎么被拖走的。   我快速跑到梁子刚才站立过的地方,就看到地面上多了一层细软的沙子,可我用手将这层沙驱开之后,下面就是结实的路面。   大伟在一旁焦急地问我:“梁子他到底是咋回事,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只能无奈地摇头。   这时候卢云波也走了过来,他盯着地上那层软沙,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我问卢云波:“在这条路下面也有暗道吗?”   卢云波缓缓摇了摇头:“和暗道没关系,是游龙珠。”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也没有从软沙上离开过,过了片刻,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小四的电话。   “小四,你去藏宝室那边看看,游龙珠是不是被人拿走了?”   我没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只看到卢云波说完话就挂了电话。   我问卢云波:“游龙珠是什么东西?”   卢云波叹了口气:“是我们老卢家的传家宝,据说早在几百年前,我们老卢家的先祖曾靠着这枚游龙珠子游门渡瓦,只不过先人也没将游龙珠的用法传下来,后来它就一直被放在藏宝室里,有年头没有见过天日了。”   游门渡瓦,就是能从门板上游泳,能在墙瓦上摆渡,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简言之就是能穿墙,卢家毕竟是盗家,他们家掌握着这样一个宝物,说实话我不吃惊。   但我过去不太相信像遁地穿墙这样的事。   没过多久,卢云波的手机响了,他开了免提,我就听到有一个稚气未消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大喊:“坏了,游龙珠不见了!”   卢云波先是狠皱了两下没有,又对电话里的少年说:“藏宝室西边有一个石柜,柜子从上往下数第二格里有一把银勺,我在坎子这边,你带着银勺来找我。”   说完他快速挂断了电话,随后又是一声长叹。   我总觉得卢云波的各种反应都不太正常,按照至宝被盗,正常人应该表现得非常着急才对,可他似乎一点也不急,反倒显得很无奈。   我一直盯着卢云波脸上的表情,最后忍不住问他:“卢先生,你在想什么?”   卢云波又是一声长叹:“老卢家的先人给后人留过话,说是但凡有一日游龙珠被盗,我们老卢家也就走到头了。其实我早前也找寄魂庄的夏师傅给算过,当时夏师傅就说,我们这一代,就是老卢家的最后一代了。我们卢家四个兄弟,到现在都没孩子,本来游龙珠还在,我还有一点侥幸,可现在来看,老卢家真的要完了。”   原来是这样,看着卢云波一脸的唏嘘,我却无法感同身受,大敌当前,我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这些了。   半个小时以后,小四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卢云波跟前,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木盒子交给了卢云波。   不是说老卢家已经没有后代了吗,那眼前这个被卢云波称作“小四”的孩子是打那来的?   卢云波大概是看到了我眼神中的疑惑,就对我说:“小四是我们老卢家领养的,这些年,卢家村一直由他和二哥看守着。”   一边说着话,卢云波打开了盒子,装在这个雕花木盒中的东西,就是一把看起来稍显厚重的汤匙,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卢云波拿出那把勺子,又将盒子递给小四,摆摆手,示意小四先行离开。   他一边摆弄着那把勺子,一边对我说:“家里的老人都叫它寻龙匙,据说这把勺子和游龙珠出自同一个窑口,是用打造游龙珠的边角料熔制出来的,也不知道老一辈的人为什么这么说,游龙珠明明是玉器,可这把勺子却是银制的。”   说完,他就将勺子举过了头顶。   等了一小会,我感觉到银匙上慢慢生出了一股很淡很淡的阳气,紧接着匙头竟然慢慢发生偏转,指向了正北方向。   卢云波转过头来对我说:“游龙珠在北方。”   我不敢耽搁,立即催着卢云波赶往正北方向。大伟也想带着他的人一起去找梁子,被我制止了,我让他们先回营地,做好必要的警戒。 八百三十二章 苏三通没死?   离开村子里的大路以后,卢云波带着我们走上了一条用来堆干草堆的小路,放眼望去,这条宽度不足一米的小路两旁非常规律地堆着一个个草堆,每隔两三米就有一个,卢云波踏上这条路以后就皱起了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也说不清楚卢云波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大概能猜到,这条小路对于他来说,或者说对于老卢家的人来说,应该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除了每隔两三米出现一座干草堆之外,这条路上的路灯也比大路那边明亮很多。   路过一个朝着东南方向斜向眼神的巷子口,卢云波停了下来,他朝着巷子那边伸了伸手,我就看到他手中的银汤匙快速震了几下。   刘尚昂侧耳听了听巷子里的动静,而后指了指紧挨巷口的一座土房,给了卢云波一个询问的眼神。   就在这时候,卢云波手中的银匙又震了两下,最后匙头指向了刘尚昂刚才点过的那座房子。   卢云波收起银匙,冲着刘尚昂点了点头。   这一路走来我们的脚步都刻意放得很轻,刘尚昂能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屋子里人却未必能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刘尚昂第一时间就想朝民宅那边凑,卢云波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擅自行动,随后就带着我们悄悄退回了小路上。   卢云波弯着腰,极小心地凑到了一个草垛前,他快速出手,将整个右手掌都扎进了干草里,然后我就看到卢云波的手腕抖了一下,地面下方传来一阵几乎轻不可闻的“咔哒”声。   正常人的手指只有三节,卢家的人的指骨却是四节,他们在外行走的时候通常带着手套,可现在是在卢家的地盘上,卢云波也用不着遮掩什么。当他将手掌从草垛里快速抽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的无名指还是完全卷曲的状态,这只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和第二指节呈三十度的小角度,其间夹着一根半尺长的木杆子。   卢云波先将木杆收进口袋,又轻轻地将草垛挪到一边,而在草垛的下方,则赫然出现了一个足以容两人同时穿行的宽洞。   我留意到洞口两侧还镶着两扇很厚的石板,现在石板已经张开,安静地贴在洞壁上。   虽说不太确定卢云波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如果不是他将手伸进草垛,洞口的石门应该也无法打开。   卢云波第一个钻进了洞口,刘尚昂紧随其后,我和梁厚载跟在他们两个后面。   进了洞口,顺着三米多高的隧道一直前行,没多久我们就来到了一个井口的正下方。   这是一口枯井,井底无水,月光顺着井壁洒进来,我就发现墙壁上有四个地方出现了异常滑腻的光泽。   卢云波双手支着井壁快速向上爬了一段距离,他的身法比我想象中还要轻盈,在井壁上移动时几乎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上爬两米,卢云波停了下来,将眼睛凑在了滑腻光泽出现的地方。   在他之后,刘尚昂和梁厚载依次向前爬了一段距离,他们两个和卢云波一样,也将眼睛凑到井壁上,好像在观望着什么。   我是最后一个上去的,由于重量太大,为了保证爬动时不出声音,我只能用双手死撑着井壁,靠着蛮力一点一点地往上蹭。   来到其中一个反射出光泽的地方,我才发现井壁上原来镶嵌着猫眼琉璃,光泽就是经琉璃反射出来的。   我将眼睛凑在猫眼琉璃上没多久,井口上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出现在了猫眼琉璃的视野中,他先是在院子里快速转了一圈,又回到屋子里,将梁子拎了出来。   我看到梁子身上又多了几圈绳子,嘴上还被塞了布。   至于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大片阴影遮住了他的脸,我只能看到他鬓角的一缕头发和耳朵。   梁子现在很清醒,他被拎出来以后,就一直狠狠瞪着那个戴斗笠的人,在梁子身上我感觉不到紧张,只能感觉到愤怒。   我抬头看了看刘尚昂和梁厚载,刘尚昂也正低头朝我这边看,我对刘尚昂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妄动,刘尚昂冲我点了点头。   随后我又悄悄将眼睛凑在了猫眼琉璃上,就看到那个带斗笠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灵符,我能感觉到,符箓上夹带的念力和张真人从梁子身上抽出来的念力一模一样。   他要对梁子下手了!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噪响,有人顺着井壁快速冲了上去,抬头一看,冲上去的人是刘尚昂。   他上半身一出井口,院子里立刻出现了“嘡!”一声枪响。   我快速凑到猫眼琉璃上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个带着斗笠的人正朝着井口这边冲。   刘尚昂和卢云波已经冲出了井口,梁厚载爬到井口附近,立刻朝着外面甩出去两张辟邪符。   戴斗笠的人也到了井口附近,他双手伸向梁厚载,梁厚载一个纵身冲出去,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梁厚载这一脚为我争取了短暂的时间,我也冲到井口附近,戴斗笠的人受了梁厚载一记重脚,暂时还没稳住身形,我看准机会,在出井的瞬间抽出青钢剑,反手斩了过去。   那家伙的反应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在我出剑的时候,他已经踉踉跄跄地后退了,这一下我没能砍中他,青钢剑的剑刃劈中了他的斗笠,在笠面上留下了一道缺口。   月光顺着那道缺口照射到了他的脸上,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整个脸在月光照射下呈现出了一种怪异的青灰色,肉皮下青筋暴起,额头左侧还贴着一张灵符,左眼被灵符遮住,只露出了右侧的一只眼。   如果不是感受到他身上还有生气,单看他的样子,我几乎将他当成了一具邪尸。   他一退几步,在距离我三四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他摘下了斗笠,在院子里环顾一圈,那张僵硬的脸上露出一道难看的笑容:“看样子,老黄家地宫里的玉,也在你们手上了?”   刘尚昂端实了狙击枪,一边对我说:“这家伙就是苏三通,我在老包那里见过他的画像。”   又被梁厚载猜中了,苏三通果然没死。   不对,我现在也不确定站在我眼前的苏三通到底是死是活。   我仔细感应了一下周遭的炁场,除了苏三通身上的念力和阴气,这一带就只有我和梁厚载身上还带着念力了,看样子罗中行确实只派了他一个人来。   既然对手只有一个人,我就没理由再浪费时间,立即凝练念力,朝着苏三通奔了过去。   和苏汉生交手的时候,我已经尝试过在剧烈运动中保持心静,一边进攻一边催动番天印,现在我也是如法炮制,在前冲的同时解开火蚕丝布的一角,催动了番天印。   上一次番天印从苏汉生身上吸收了不少念力,这一次,它只是从我身上吸走了不到一成的念力和体力就被完全催动。   番天印已过了“祭”的状态,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苏三通在原地站定,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梁厚载朝他那边掷了两张辟邪符,他也只是微微侧身躲过。   我也不知道苏三通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一上来就施法,一冲到他面前,第一时间斩出了青钢剑。   苏三通终于动了,他先是快速后撤一步,稍稍和我拉开距离,然后我就感觉到他的左手心以极快的速度攒起了一道灵韵。   那道灵韵中带着很重的坤炁,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他脚下就突然鹏起了飞沙,我当场被迷了眼,脚下稍稍一顿。   就在这时候,苏三通的身子竟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沉入了地面。   大失误,我竟然忘了他手中还拿着老卢家的游龙珠。   这边我刚稳住身形,就听到脑勺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风声,一道银光从我耳边划过,落在了院子正中央。   仔细一看,插在地上的东西就是卢云波手中的银勺。   卢云波在我身后大喊:“他逃不出这个院子,小心!”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脚下有一股念力正快速朝我这边接近,我也没含糊,立刻将一张封魂符甩在地面上,随后闪身朝一旁躲避。   随着“嘭”一声闷响,苏三通破土而出,这一次他没有像先前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地表,在他冲出来的时候,大量碎土飞溅,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破口。   苏三通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银亮的长剑,破土的同时,他一剑斩向了我,我立刻挥剑格挡。   青钢剑上立即传来了极大的阻力,我当场被震退了好几步。   刘尚昂开了一枪,梁厚载投出了辟邪符,可苏三通竟然在半空中扭转身子,先是避开了刘尚昂的子弹,又挥剑扫开了梁厚载投过来的灵符。   我本想趁着苏三通还没落地的时候扑上去将他压住,可他下落的速度超乎我想象得快,破土只在一瞬间,入地又是一瞬间。   还没等我稳住自己的身影,他再次消失了。   苏三通显然不打算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他刚一入地,我就感觉到一股精纯念力顺着地面冲我奔了过来。   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一点也不敢大意,在那股念力将要破土的时候,我又快速退了一步,同时卯足了力气斩出青钢剑。   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苏三通二次破土,不过这一次他出剑的速度稍稍慢了一点,青钢剑和他手中的长剑撞在一处,我先是感觉到一股强劲的阻力,接着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苏三通手中的长剑被青钢剑斩断,他丝毫不恋战,快速钻回了地面。   这家伙就像只泥鳅一样,我们根本不可能抓住他。 八百三十三章 必须速战   不过有件事让我十分疑惑,以苏三通的道行,他完全可以靠念力压制我和梁厚载,可几次出手,他都没有施法,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   他是一早就知道我身上的番天印有可能给他制造麻烦,还是因为施法的速度太慢,来不及动术?   可我想,罗中行不会派这样一个人来抢夺阴玉吧,如果他在我面前都无法施法,又如何对付各大宗门的高手?   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就看到苏三通的半截长剑在口中旋了几个圈,最后落在了梁子脚边,梁子没错过这个机会,立刻用双脚夹住断剑,快速磨动着绑在身上的绳索。   这一次苏三通的念力径直奔向了梁子,他和梁子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我算准了时间,立刻抱出番天印,用最快的速度思存九天、踩出罡步。   星力所致,苏三通无所遁形,只能快速破土,现在他和梁子之间距离只剩最后十几公分了。   罡步带来的星力不仅可以影响苏三通,也将刘尚昂和梁厚载压在了地上,卢云波一样逃不了被压制的命。   梁子刚解开身上的绳索,也被压在了地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活动能力。   混杂在苏三通念力中的那股阴气也正快速被星力压散,可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阴气被化解一部分,就会有新的阴气补充进去,这股阴气来自于他脚下的土壤,我顿时明白了,他和当初我在九封山见到的黑白丁一样,也能从地下提取坤气。   在坤气的加持下,这家伙几乎没有弱点,即便被星力压制,他也能照常行动。   苏三通放弃了梁子,从怀中摸出一面色彩斑斓的八卦镜,同时快速念动口诀,我立刻就感应到地底的坤气大股大股地涌进了那面八卦镜中。   坤气入镜子,瞬间被转化成了精纯的阴气。   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星力强悍,也无法压制住八卦镜上的滂湃阴炁场,于是再次甩动青钢剑,朝苏三通扑了过去。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八卦镜上的阴气已经大量涌出,我冲到苏三通面前的时候,就感觉到手脚开始发麻,连意识都变得有点模糊了。   眼前的对手比我想象中要强悍得多,没想到还没等我近他的身,就已经被压制住了。   苏三通一手握着八卦镜,另一只手持半截断剑,他朝我这边踏出一步,将断剑指向了我的左胸口。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了,我根本不应该离开大堂,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我又一次失去了反手的机会。   “嗯!”   梁子的声音出现在了苏三通身后,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梁子竟然顶着星力带来的重压站了起来。   他举起了手中的半截剑刃,扑到苏三通身后,一剑贯穿了苏三通的左臂,苏三通吃不住疼,八卦镜顿时脱手,连同他戴在手腕上的游龙珠也一并落在了地上。   阴气瞬间就散了,我定住身形,全力挥动青钢剑,斩向了苏三通的喉咙。   即便在负伤的情况下,苏三通依然靠着快速后撤避开了青钢剑,我听到“噗”的一声闷响,又见裹在梁子嘴上的大堆布条中洇出了血迹,才意识到梁子受了重伤。   苏三通将手中的半截断剑刺进了梁子的上腹!   因为被梁子那边的情况分了神,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没有立即斩出第二剑,苏三通纵身一跃窜上房顶,随后就沿着墙垣,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了祠堂那边。   苏三通的速度几乎能和仙儿分庭抗礼,靠我们这几双腿根本追不上他。   我冲着刘尚昂大喊:“瘦猴,快通知张真人!”   不用我说刘尚昂已经拿出了电话,卢云波快速冲到梁子身边,一把扯出梁子嘴里的布条,梁子先是猛地一阵咳嗽,然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伤得非常重,苏三通的断剑几乎完全没进他的腹部。   我一边担心梁子,一边又担心棱堂那边出事,梁子拼着一口气朝着用力地摆手,示意我赶紧追。   “卢先生,梁子交给你了!”我短暂地对卢云波说了这么一句,卢云波快速冲我点头。   刘尚昂已经挂了电话,我一刻也不敢耽搁了,叫上梁厚载和刘尚昂,撒腿就朝祠堂那边跑。   我没记错的,上次大伟带着我们进棱堂的时候,是张真人在里面给我们开的门,希望苏三通现在也无法顺利进入隧道。   卢家村的道路错综复杂,好在刘尚昂记住了我们之前走过的路,回到大路上的时候,我们又碰到了大伟他们。   大伟一看见我就说:“刚才有个人影从大路窜过去了!”   “带上两个身手好的,去支援棱堂,别带枪!”我一边跑,一边朝着大伟喊。   大伟叫上了他最中意的刘大喜和毛小希,三个人一边跟着我跑,一边将身上的枪械、手雷扔了一地。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祠堂,就看到祠堂正中央的石碑已经断了,隧道的入口也有强行被破坏的痕迹。   那家伙已经进去了!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这么莽撞,在不清楚对手实力的情况下就追了出来,这下可好,让苏三通进了棱堂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们追出来,梁子可能就没命了,但我心里还是恨,恨得牙根痒痒。   没废话,我们立刻进了隧道,一路狂奔。   中途我就感应到了苏三通身上的念力,各大宗门的人应该都进入大堂了,一时间,大堂中各种念力四起,混乱不堪。   眼看快到堂口的时候,我就冲着大堂里面喊:“他能从地下提取坤气,别让他双脚落地。”   这时候我听到了仉二爷咆哮一声“找死!”,紧接着大堂里就传来了石砖崩裂的声音。   一进大堂我就傻眼了,不只是苏三通进来了,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和各大宗门的人混战,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曾在大堂里出现过的人,不知道他们是被苏三通控制了,还是本来就是葬教那边的人。   快速瞄了几眼我就看出了端倪,除苏三通之外,另外两个人正在和张真人、空云道长、姚先生缠斗,他们面对行当里的三座大山,可丝毫不露怯,和张真人他们斗法的时候也丝毫不落下风。   行当里没有修为这么高的人,这两个人一定是罗中行的人。   包括那个苏三通在内,也不知道罗中行是怎么调教他们的,手段一个比一个厉害,就是单拿出一个来,都能让各大宗门捉襟见肘。   空云道长甩出一张灵符,冲我大喊:“你和苏汉生盯住那个最难缠的……”   没等空云道长把话说完,就有一缕浮尘甩到了他的胸前,他只能将后面的话咽下去,闪身躲避。   苏汉生和陈道长还有澄云大师将苏三通围了起来,走马观灯似地施展术法和苏三通死磕,可大部分术法用在苏三通身上以后,竟不起半点作用。   其他宗门的人现在也乱了,有些人加入了张真人他们那边的战局,有些人正朝着苏三通那边猛扑,还有一些人完全就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也许是苏三通出现得太过突然,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仉二爷一个急冲锋到了苏三通面前,抬手就是一记老拳,可苏三通就像条泥鳅一样,一个闪身就避开了,而且一边躲避,还不耽误他从地面下提取坤炁。   我看张真人他们那边完全撑得住,一边朝着苏三通猛冲,一边对大堂里的人喊:“所有人,全力攻苏三通,破了他的术法,别和他靠太近。”   喊话间,我拿出了番天印,这一次番天印不需要从我身上吸收念力了,大堂里飘动的念力和炁场足以将它喂饱。   我快速催动了番天印,一个箭步来到苏三通面前,将印面拍向了他的天灵盖。   苏三通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眼,竟然快速弯了一下腰,避开了。   我使出了六番印术,快速在地面上印下除乾、坤之外的六个卦印。   背对着我的苏三通立刻感觉到了危险,一个弓步前踏,同时反手挥出一掌。   从他的掌心处涌出了一股异常滂湃的念力,其间还有极其精纯的阴气。   这股念力是罗中行的!   我来不及多想,立即舍了地面上的卦印,后撤一步,施展大空术。   本来我是打算将今年的大空术留给罗中行的,可现在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苏三通察觉到我的身上的念力暴增,回头看了我一眼,苏汉生和陈道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快速接近他,一把长烟杆,一把浮尘,同时砸向了苏三通的左右肩。   让我没想到的是,苏三通竟然硬吃了苏汉生和陈道长的全力一击,两股念力同时灌入苏三通体内,竟然在一瞬间就被化解了。   现在苏三通的身上充满了罗中行的念力,我们的术法对他来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既然我们能设法将所有人的念力汇聚在三个人的身上,罗中行也一定有办法将自己的念力存入苏三通体内。   趁着大空术带来的修为暴涨,我当着苏三通的面踩出了罡步,他有心要阻止我,可仉二爷和澄云大师已经挡在了他面前,我师伯和罗菲也快速赶过来,和我一起布出了阴阳大阵。   仙儿也从张真人那边抽离出来朝我这边赶,我冲仙儿大喊:“限制住苏三通,他太快了!”   最后一个字落音,我已经踩完了整套罡步,在师伯和罗菲的协助下,阴阳大阵得以成阵。   苏三通对我们的手段似乎非常了解,大阵一起,他立刻从地底引来了大股坤气,企图用这股坤气将大阵破坏。   他确实险些得逞,坤气一起,阴阳大阵立刻变得非常不稳定。   我立刻用上了随身术,将大阵中的炁场全部吸入体内,又激发了黑水尸棺的炁场,将大阵炁场囤积在丹田,黑水尸棺的炁场围绕在体表。   不是我们的术法对你不起作用吗,现在你的术法也奈何不了我了。   不过我知道,等到大空术一散,囤积在我身上的阴阳大炁就会分崩离析,可苏三通却依然能借助坤炁来加持罗中行附着在他身上的念力。   不能打拉锯战,必须速战速决! 八百三十四章 混战   仙儿已经过来了,她自知无法对方苏三通,就拉上了仉二爷,仙儿快速移动着,仉二爷就跟着她一起动,不断接近苏三通,不断朝着苏三通挥拳。   我也冲到了苏三通面前,和仉二爷一起包抄他的上中下三路,我挥动着被阴阳大阵加持的青钢剑,仉二爷全靠一对老拳。   起初苏三通还能招架,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局,他就明显吃不消了。   各大宗门的人一齐发力,不断打散他脚下的坤气,苏汉生和陈道长也时不时给他压力,很快他的章法就乱了,两次被青钢剑砍中,还中了仉二爷一记猛拳,整个脸都瘪了下去,可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竟然还能咬着牙苦撑。   正常人被打碎了下颌骨,早就失去战斗力了。   “左有道,接着!”   不远处传来了罗有方的声音,我快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瞟了一眼,就看到罗有方将一个装满血的瓶子扔了过来。   我拼着被苏三通击中的危险卖了一个空档,快速后撤一步,伸手抓住了罗有方扔过来的瓶子。   “打裆,那里是他的弱点。”   这一次从堂口那边传来的是梁子的声音,他怎么来了?不但来了还能向我们喊话,之前梁子不是受了重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敢想太多,先是将瓶子里的血一股脑全洒向了苏三通,接着又快速近了苏三通的身,猛攻他的下盘口。   仉二爷的老拳又一次砸在了苏三通的身上,这一次苏三通短暂地失去了重心,被我泼出去的血淋得满身都是。   他和黑白丁一样,罗有方的血对他似乎有着先天的克制力,沾血之后,苏三通的移动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我和仉二爷抓住机会,快速到了苏三通面前,我撩起了青钢剑,仉二爷挥动老拳,同时攻向苏三通的会******苏三通是个太监,所谓的裆部是弱点,应该就是说,他的命门所在,就是会******眼看青钢剑和二爷那只硕大的拳头就要击中苏三通的时候,从苏三通体内短暂地出现了一阵蜂鸣声。   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苏三通的身体就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变成了难以计数的小碎片。   我和仉二爷同时扑空,因为冲势太猛,我没能稳住中心,和仉二爷撞了个满怀,当时青钢剑的剑锋正对着仉二爷的心口,要不是它快速收起了剑刃,二爷这一下性命不保。   仙儿拖着仉二爷那副沉重的身躯左右腾挪,已经耗尽了体力,加持在我身上的大空术也快到时限了,阴阳大阵的炁场正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倾泻而出。   我回头望去,就看到一块块碎片浮到了半空中,正以很快的速度重新聚合。   仅仅几十秒钟的功夫,那些碎片再一次拼成了苏三通的样子。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术法,它已经完全超越了我的常识。   当苏三通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身上的念力变得比之前更为精纯了,那完完全全就是罗中行的念力。   而在不远处,还有两道精纯念力正在大堂中慢慢扩散,那两道念力同样来自于罗中行。   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罗中行早就出手了,苏三通,和另外两个一早混进大堂里的人,都是他操纵的傀儡。   大空术却不早不晚地失去了效用,强烈的疲惫感立刻涌遍了我的全身,阴阳大阵的炁场像泄洪一样,顺着我身上的毛孔大量外泄。   各大宗门的人还在不停地朝苏三通身上施术,可罗中行的念力以苏三通的身体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屏障,任何炁场都近不了他的身,就连曹天冲一干人朝苏三通投过去的飞刀和暗器都被这道屏障给挡开了。   不行,大家的术法太分散了,如果能将所有人的力量汇集起来说不定还有一搏之力,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胜算。   是我太大意了,应该在张真人他们将秘术分割完成之后再离开大堂的。   如果我们现在能合力施展出那些秘术,苏三通根本不是对手。   其实当初离开大堂时候我就已经中了罗中行的计,他肯定知道我才刚让大堂里的人暂时放下芥蒂,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对付他的办法。   调虎离山,要从大堂里调离出去的人,就是我!   就在这时候,我们身后传来了李良的呐喊声:“厚载,大咸阵!”   话音一落,李良身上竟然凝练出了念力,他不是修为尽失吗,怎么还能动用念力?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已经没时间想更多,拼着剧烈的疲惫感,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片太岁肉,可还没等我吃下去,姚先生就冲了过来,将一颗火红色的丹药塞进了我的嘴里。   “他在抽取另外两个人身上的念力!别让他施术!”   姚先生冲着我大喊,我这时候才发现另外罗中行加持在另外两个人身上的念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汇拢到苏三通身上。   姚先生的丹药比太岁肉还有效,我刚一服下,就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立刻直起身子朝苏三通扑了过去。   “给李良和厚载争取时间!”我一边高喊着,一边朝苏三通甩出了青钢剑。   当剑身接近他的时候,我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悍的阻力,整只手臂就像是被人死死钳住了,青钢剑根本无法再挪动半寸。   当下我也没再多想,腾出另一只手,拿起番天印就朝苏三通面门上砸。   苏三通在看到番天印的那一刻就露出了一丝紧张,可他现在好像也无法动弹,番天印的印面穿透了屏障,重重砸在了他的鼻梁上,苏三通受到重击之后猛地仰了一下身子,可双脚就像是被嵌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挥动青钢剑,可抓着番天印的那只手却不受任何影响,苏三通十分紧张地盯着我手里的玉印,我就不断甩动手臂,将番天印一次一次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次次被我击中,苏三通脸皮下的青筋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能感觉到,此刻他正慢慢地变成一个凡人,而青筋消失的地方也不像之前那样坚硬了,就连念力形成的屏障也在快速崩塌。   也不知道我到底打中了他多少次,直到手臂都开始酸痛的时候,围绕在他身体周围的屏障终于消失了。   屏障一破,我立刻挥动青钢剑斩向了他的脖子。   苏三通现在也能动了,他快速后撤一步,青钢剑从他的喉咙前划过,几乎将苏三通的半个脖子斩断。   可他竟然没有流血,被青钢剑切开的伤口还在快速地愈合。   “弱点在裆下!”   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苏三通身后,他的声音就出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同时,梁子已经到了苏三通面前,他快速俯身,将之前从苏三通手里夺过来的七彩八卦印狠狠压在了苏三通的会**上。   当时梁子腹部还插着那把断剑,可他竟然能奔跑,还能向我们喊话。   会**被打中以后,苏三通的身子猛地颤了两下,接着我就见他脖子上的伤口不再愈合,大大股大股的血顺着伤口喷了出来。   上一次见到他流血,还是梁子用断剑穿透了他的手臂。   我立刻意识到,那把剑对苏三通肯定有着某种克制力,可之前刺进他手臂的半截剑身已经不知去向了,只有梁子身上还有剩下后半截。   大量鲜血外流,苏三通竟然还有反手的力气,他一掌拍在了梁子身上,梁子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双脚就离开了地面,直冲着艮字堂的堂口飞了过去。   李良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起:“成阵!”   苏三通听到李良的声音以后,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在这之后,他身上就仿佛出现了一道极强的吸附力,瞬间将另外两个人身上的念力吸入体内。   下一个瞬间,罗中行的念力混杂着苏三通从地底抽出来的坤气大量外泄,两股大炁混在一起,像滔天巨浪一样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   大炁四散,引起了一股飓风。   我感觉就像是被几十个壮汉推着,急速向后滑。   仉二爷挡在我身后,和我一起与强风抗衡着,而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被吹飞,一个个贴在大堂的六面墙壁上,被风力死死压制着。   刚开始,我和仉二爷还能勉强顶住风势,和随着这股风势越来越强,我和仉二爷最终也没能扛住,双双顺着风力滑到了墙角处,仉二爷被压在墙壁上,我压在仉二爷胸口上。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摆出了小阵苦苦支撑,但也只能保证自己不被吹飞,而且随着风势增强,两位前辈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除了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此时还能在大堂里保持站立的就只剩下李良和厚载了,师徒二人正借助阵法和苏三通争夺坤气。   大股大股的坤气被抽离地面,我身在大堂中,都能感觉到大地的生命在快速流逝,用不了多久,整个卢家村就会变成一片死地。   苏三通一边施术,一边朝艮字堂那边看,眼神中充满了焦急。   起初我以为他之所以一直看着艮字堂的堂口,是因为阴玉都被藏在和小堂相连的墓室里,可随后我才知道,他看的是梁子。   现在罗菲和仙儿都在艮字堂的堂口,她们两个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死死压在了墙上,唯独梁子还在地上趴着,根本没有受到风力的影响。   不好,梁子有问题!   这时候梁子已经慢慢爬了起来,我有心想提醒罗菲和仙儿,可一张嘴就有大股风力灌进喉咙,根本说不出话了。   梁子站起来以后,有些犹豫地看了苏三通一眼,而后他转向了我,朝着我一揖到地,我能感觉到他此时的愧疚,还有……身不由己。   梁厚载也看到了梁子的举动,不由地大喊一声:“梁子,你要干什么!”   李良立即朝着梁厚载大声呼喊:“别分神!”   梁子最后朝梁厚载那边投去一撇,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身,朝着艮字堂的堂口走了过去。 八百三十五章 生死未卜   罗菲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梁子身上离开过,当梁子走到堂口前的时候,我感觉到她身上聚齐了一股异常强悍的念力。   以罗菲现在的道行,根本不可能凝练出这么强的念力,我不知道鬼门的传承是怎样的,但我知道,罗菲这是在拿生命做赌注!   我有心要阻止她,可是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梁子伸手去动艮字堂的棱口,罗菲已经凝成了念力,我看到她从墙上滑下来,扑向了梁子,梁子抽出腹部的断剑,翻转剑身,拍中了罗菲的天灵盖,罗菲倒下了,风声窜动,我已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就这么静静地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罗菲身旁,她手里多了一把长鞭,梁子看到了她,将手中的八卦镜扔到了她的身上。   我看到仙儿的身子变得飘忽起来,梁子捡起地上的八卦镜,打开了艮字堂的棱口,默默地走了进去。   我看到了所有的经过,可我什么都阻止不了。   “谁身上有枪,谁有枪?”   李良冲着大堂里的吼着,可没有人能回应他。   梁子已经关上了艮字堂的铜门,罗菲身上的念力消散,又一次被压在了墙壁上,仙儿的身体变得更加飘忽了,我急得张大了嘴,可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有枪!”   震字堂的铜门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呼喊声,在强劲的风声中,那个声音显得很弱。   李良朝着梁厚载大声呼喊:“走左线,六阳封地局!”   方圆一公里内的坤气眼看就要被苏三通和李良师徒抽干了,现在我能依稀感觉到风势稍微小了一点,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挣脱风压的束缚。   李良和梁厚载在风力无法覆盖的地方跳起了大神,他们挪动步子的速速很快,我感觉梁厚载也快撑不住了,可他还是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地跳着。   几分钟以后,李良冲着震字堂那边喊:“开枪,打心口!”   震字堂的铜门被人一脚踹开,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我看到站在震字堂门口的人竟然是吴林。   他站在那里,风力却无法影响到他,随后,吴林举起了狙击枪,对准了苏三通。   “嘭”的一声枪响,苏三通的胸口爆开了一个很大的血洞,他最后朝着艮字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重重倒了下去。   风势终于开始衰弱了,吴林站在震字堂门口,朝我敬了个礼:“告诉仉若非,他的债我已经还清了。”   说罢,他就趁着风势还没消失,快速退回了震字堂,关上了铜门。   随着风势的减弱,我终于能双脚落地了。   什么阴玉,什么罗中行,我现在都不关心了,我顶着还没完全消散的风,用尽力气朝罗菲和仙儿那边狂奔。   当风小下来以后,很多人朝我这边围,他们嘴里说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一边大喊着:“躲开!让开!”,一边朝着艮字堂那边挤。   终于来到艮字堂的堂口,罗菲和仙儿双双倒在地上,仙儿的身体已经虚得不成样子,眼看就要消失了,罗菲已经没有呼吸。   “医生!有医生吗,快来人啊!”   我抱着罗菲和仙儿,已经忘了自己在哪里,忘了自己是谁,就是这么呼喊着。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来到了跟前,姚先生和澄云大师、仉二爷他们也来了,我们蹲在我身边,冲我喊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只顾着不停地喊叫。   从人群中又挤过来一个人,他对我说了什么,又和陈道长一起伸出手来,要将罗菲和仙儿从我身边拉走。   那一刻,我感觉罗菲和仙儿好像就要永远离开我的似的,死死地抱着她们,陈道长拉不动罗菲,又朝着我大喊,可我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候,有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我的后颈上,这种感觉如此熟悉,那好像是师父手掌间的温度,它顺着我的后颈涌入了我的脑海,让我慢慢清醒了过来。   我转头朝身后看,却发现搂住我脖子的人是张真人。   张真人抓着我的脸,冲我喊:“左有道你冷静点,还有办法!”   有办法,还有办法,罗菲和仙儿还有救!   张真人松开了我,我焦急地朝周围看,有一个陌生人来到了我面前,他朝我拱了拱手,对我说:“左掌门,我是地言堂的穆合山,刚才那把断剑和七彩八卦镜都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李良就跑了过来,冲着他大喊:“别啰嗦了,赶紧救人!”   他连忙点了点头,又和陈道长一起来拉我怀里的仙儿和罗菲,可我还是死死地抱着她们,陈道长拉了两下没拉动,放缓了语气对我说:“有道,你先松开,我们要救人。”   我这才慢慢松开了手,陈道长和穆合山将罗菲和仙儿拉起来以后,又和仉二爷他们一起护送着她们往巽字堂那边走。   我看着罗菲和仙儿越走越远,也快速站了起来,想跟着一起过去。   这时候有人抱住了我,我挪不动步子,顿时变得火燥起来,狠狠瞪向了抱住我的那个人。   这时李良正用胳膊死死地钳着我,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非常焦躁地盯着我:“有道,你冷静,罗菲她们的事你插不上手,你要留下来稳住局势!”   我看了看李良,又看看围在我周围的人,他们大多是行当里的老人,所有人在我周围形成了一道屏障,让圈外的人无法看到我脸上的焦躁。   张真人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大难当前,你一定要稳住阵脚啊。”   听到张真人这番话,我才强压着内心的焦躁,冲着周围的各位长辈们点了点头。   李良放开了我,围在周围的老前辈们也一一撤回了人群中。   我也不知道艮字堂的铜门是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刘尚昂已经从堂口出来,他来到我身边,先是仔细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大概是觉得我已经平静下来了,才开口对我说:“墓室里找不到阴玉,梁子也失踪了。”   卢云波也凑了过来,他朝着堂口中看了一眼,才对我说:“他手上有游龙珠,要想从这里出去很容易。”   很快梁厚载也跑过来了,他一钻出人群就对我说:“吴林在震字堂那边挖了一条地道,走了。”   卢云波:“六个堂口的外围都包着大理石壳啊,他怎么挖进来的?”   梁厚载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那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又问我:“罗菲和仙儿怎么样了?”   李良立刻替我回答他:“她们不会有事,你现在别提这茬。”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浊气,走向了人群。   和苏三通的这次交手已经让在场的人见识到了罗中行的厉害,他们现在都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担心。   对手太过强大,没人知道会不会有人在这时候退缩,也没人知道有多人会退缩。   不得不承认,罗中行真是打了一手好牌,他不用自己现身,就能打乱我们的阵脚,还靠着梁子这个蛰伏近十年的内鬼盗走了阴玉,如果不是吴林赶来救场,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一次会有多少人把命交代在老卢家的棱堂里。   而那个神秘莫测的吴林,也成了罗中行走出的最臭的一步棋,想必罗中行现在也在后悔当初就这么放走吴林吧。   苏三通死了,他的尸体就陈在大堂的正中央,对于在场的各大宗门来说,苏三通无异于一个巨大的考验,如果他们还保留着一颗本心,也许会在苏三通出现之后毅然决然地留下来,可现实永远比理想骨感,在一场大战之后,很多人扬言要离开。   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次巨大的考验,如何才能稳住这些人,让他们留下来?   梁子的背叛,仙儿和罗菲生死未卜,让我心中的焦躁难以压抑,那天晚上,我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记得耗费了大量的口舌,又在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的维护下,才勉勉强强将所有人留了下来。   不过他们也提出了条件,我们必须在后天早上之前想出对付罗中行的办法,不然的话他们依然会选择离开。   分割何老鬼留给我的那本秘术成了当前最首要的任务,张真人说我现在的心境已经不适合再做这么细致的工作,就让我到震字堂那边去好好休息一下。   可我现在哪还有心思休息,离开艮字堂以后,我就跑到巽字堂那边盯着,穆合山在里面做法,陈道长不让我进去,就让我在外面等。   我就这么站在巽字堂外焦急地踱着步子,当时我的整个脑子都是木的,耳根都一下一下地发颤,可巽字堂里却安静得出奇,这让我心里的那份焦躁又变得重了几分。   我甚至在想,也许罗菲和仙儿已经没救了,当时张真人骗我说还有办法,只是为了让我尽快平复心境,以便和他一起安抚宗门的人。   后来姚先生来了,他给了我一颗蓝色的药丸,说是能让我暂时平静下来,可我服下那颗丹药以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从罗菲和仙儿出事到我从沉睡中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在我安抚各大宗门的时候脑子还算清醒,其余的时候,脑子和心境都是一团乱麻。   睁眼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震字堂的小床上,床头附近放着一顶香炉,轻柔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堂口,这应该是能让人心静的香雾,可我闻着这股清香,心里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我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就朝着堂口那边跑,我现在就是想赶紧知道罗菲和仙儿到底怎么样了。   刚走过屏风,就看到刘尚昂和梁厚载凑在一起聊天,刘尚昂一看到我就咧开嘴笑了:“道哥,你以后的生活可就是一三五二四六了。”   我没理他,径直朝铜门那边奔。   梁厚载伸手挡了我一下:“罗菲刚刚醒,她现在的魂魄还很虚,你还是等会再过去吧。”   我摆开梁厚载的胳膊:“罗菲醒了,仙儿呢?”   梁厚载叹了口气:“罗菲醒着的时候,仙儿就睡着,等仙儿醒过来的时候,罗菲就睡了。”   我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紧盯着他的眼睛。 八百三十六章 合魂   过了片刻,梁厚载才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万幸,要不是你当初从赵大柱身上抽了这么多血,给仙儿稳固了元神,这一次她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穆合山从她身上提取出了精血,把这股血注入了罗菲的身子里,以后罗菲和仙儿永远也分不开了。”   刘尚昂接上话茬:“要么说庄大哥算得准啊,你们三个以后确实不能经常在一起了,按今天的日子来说,罗菲以后就是一三五,仙儿是二四六,到了周天她们个会一起出来,有可能一会是罗菲,一会是仙儿,但也有可能同时醒着。穆合山说了,她们两个的元神都受了重伤,如果不合魂,两个人都救不活。”   完了他又对梁厚载说:“怪不得仙儿和罗菲这么合得来呢,我听张真人说,也就是她们两个命理上合,要不然啊,就是合了魂,也只能剩下十几年的寿元。”   梁厚载也点头:“嗯,因为命理上的原因,她们两个能合得来也是必然的。不过我现在就在琢磨,你说,以后道哥要是有了孩子,是算罗菲的呢,还是算仙儿的呢?”   刘尚昂:“哈哈,生孩子的事,完全可以放在星期天解决吗。那以后道哥的孩子厉害了,有一个爹,两个妈。”   梁厚载又转向了我:“仙儿和罗菲现在情况,和你当年可不一样了,仙儿不是罗菲的伴生魂,她们两个是合魂,以后也拆不开了。不过对于仙儿来说这也未必是好事,她是妖修,后来又在游魂的形态下得了实体,本来是可以与天地同寿的,现在她的寿命也和咱们这些凡人一样了。”   刘尚昂:“张真人不是说了吗,仙儿的阳寿太长,这可是违背天理的,正因为天理不容,才让她有了今天这一劫,为她挡劫的人就是罗菲。也还好仙儿这些年一直跟着道哥,做了不少好事,要不然,攒不够功德,还是要灰飞烟灭。”   梁厚载笑了笑,又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下可好,你也不用选了,反正仙儿和罗菲现在是一个人,挑哪个都一样。”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跟唱双簧似的,弄得我头都大了。   我挥手将他们两个打断:“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罗菲和仙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尚昂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梁厚载则对我说:“仙儿和罗菲合魂了,身子是罗菲的,但操控这副身板的人不一定是谁,一三五是罗菲,二四六是仙儿,到了周末两个人的魂魄会同时苏醒。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刘尚昂又接上了话:“道哥,你今天脑子被栓住了还是怎么了,怎么理解能力变得这么差了呢?”   我盯着手边的铜门,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也没机会回过神来了,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打开了震字堂的铜门,空云道长一眼看到了我的脚,朝我摆摆手:“你先把鞋穿上,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   “老卢家的后山,你们寄魂庄的夏掌门和赵掌门已经到了。梁厚载和刘尚昂也一起来吧。”   刘尚昂立即跑到屏风后面拿来我的鞋,我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穿上鞋以后,就随着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离开了震字堂。   一出堂口,我就看到巽字堂的铜门半开着,因为太担心罗菲和仙儿的情况,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张真人一把拉住了我,对我说:“她刚醒没多久,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我看着张真人的眼睛:“为什么?”   张真人叹了口气:“我听说过你和那个小狐鬼的事,她们两个现在的情况和你当初不一样,早年小狐鬼只是你的伴生魂,可现在她门却共享一个身体,记忆也是共享的。不管是罗菲还是小狐鬼,都需要一段时间才适应现在的状态。”   空云道长也对我说:“虽说两个姑娘都很坚强,可现在你还是让她独处吧,像这样的事,只有她门自己才能度过去。呵呵,不过我也听说了,罗菲和仙儿的感情很好,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问空云道长:“会出什么问题?”   空云道长和张真人对视一眼,随后他才对我说:“穆合山是合魂的高手,合魂很成功,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可是你想想看,如果你的脑子里多出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会是怎样一种感受?你是不是也需要花一点时间,将自己的记忆和对方的记忆分离开来?现在醒过来的是罗菲,她需要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如果这个时候去打扰她,可能会……”   “可能会怎样?”   空云道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可能让她失去自我。后果就是永远治不好的失心疯,或者是精神分裂。”   我愣愣地看着空云道长,视线一刻也没有从他的眼睛上挪开过。   良久,张真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过去看看吧,但记住,就是远远地看一下,不要和罗菲说话,因为她和小狐鬼都有一部分记忆和你有关,这时候让她见到你,对于她来说将会是非常严重的刺激。”   我快速点了点头,而后就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巽字堂的堂口,悄悄朝着里面观望。   罗菲正一个人坐在紧靠屏风的太师椅上,她手中拿着一面镜子,正不停地照着自己的左右脸,站在堂口我就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平稳,身体俨然没有大碍了。   错不了的,现在坐在堂中的人就是罗菲,她的一举一动,包括那无比疑惑的眼神,都是我最熟悉的样子。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悬着心就落下了一半,可现在罗菲是醒了,仙儿呢?她到底怎么样了,明天她会不会醒来。   虽然张真人他们言之凿凿,可我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不是我不相信张真人,而是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为了让我稳住心境,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欺骗我。   张真人悄悄来到我身后,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回头望向他,就见他对着我做了一个口型:“走吧。”   我最后朝罗菲那边看了一眼,在心里长出一口气,转过身,随着张真人走向了大堂的堂口。   其实我也知道,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我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什么儿女情长,但我又压制不住心里的那份担忧。   走到空云道长身边的时候,他也伸出手了,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要相信她们,就像她们相信你一样。”   我冲着空云道长点了点头。   随着张真人出了堂口,我才发现隧道中的石壁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碎裂,空云道长说,是李良师徒和苏三通抽光了方圆两里之内的坤气,导致这里的土地彻底死亡,估计再过几年,眼下的卢家老村就会变成一片泥沼地。   听他提起了李良,我才问梁厚载,李良不是修为尽失了吗,怎么又能凝练念力了?   连同李良的事情在内,梁厚载将这一天多来他们推断出的一些事情,以及梁子的情况一一做了陈述。   我也是这才知道,我这一睡就是一天多,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在昨天下午就已将何老鬼的秘术拆分完毕,前面的部分有选择地传给了各大宗门的人,并尝试让大家将凝练的念力加持在琉璃卵和裹尸布上,效果超乎想象得好,琉璃卵和裹尸布不但能承载大量念力,还能将这些念力整合归一,借助加持在上面的念力,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成功施展出了几个秘术。   这些秘术的威力都极尽强悍,也就是这股实打实的强劲力量让各大宗门的人凝聚了起来,除了极少数的两三个宗门依旧选择离开之外,其他人全都留了下来,并决定跟我们一起前往大漠。   不过让张真人没想到的是,黄昌荣和黄昌盛走了,因为苏三通是他们的先人,所以在苏三通死后,老黄家的人执意要将他的尸体运回东北,这是老黄家的规矩,黄昌荣他们也无法违抗。   我师伯和罗有方因为要护送黄家人离开湖北,现在不在大堂中。   苏三通作为老黄家的先祖,却险些破坏这次聚会,如今的黄家人已成了各大宗门的眼中钉,师伯也是怕那几个先行离开的宗门会掉回头来为难他们,才提议和罗有方一起护送黄家人离开。   张真人坦言,出了这次的事,其他宗门的人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和寄魂庄为敌,有师伯他们护着黄家人,应该能保证他们安全回到东北。   至于以后的事,还是需要我这个监理人为老黄家出面说项,挽回他们在整个行当里的名誉损失,这是后话。   再说李良的事。   其实当初李良在大漠中见到的人并不是罗中行,而是苏三通。   李良也从来没用七星灯续过命,用七星灯续命的人也是苏三通,他将这一段记忆封存在了李良的魂魄里,让李良误以为自己道行尽失。   梁厚载说,当初李良身上之所以一点念力都没有,也是被苏三通压住了魂魄,苏三通甚至篡改李良的记忆,让李良认为当初在大漠中见到的人就是罗中行,又通过李良之口将这件事告诉了庄师兄。   这也推翻了我之前的推测,苏三通是可以篡改修行者的记忆的。   从那时候开始,组织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大漠,这样一来,小天山就变成一个无人防守的空档,罗中行得以在那里展开自己的秘密计划。   据说,当初李良之所以去沙漠,也是因为我师父得到消息称,罗中行在沙漠现过身。   而这个消息的源头,就是深埋在组织里的内鬼,在几十年前,组织就和寄魂庄联手调查葬教的事了,而在此之前,葬教已经将内鬼埋进了组织深层。   在这场博弈中,罗中行处处占尽先机,李良也几乎成了他的一枚棋子。   苏三通之所以盯上李良,除了因为李良见到了他的真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夜郎一脉流传下来的古巫术,在大漠的时候李良曾和苏三通有过短暂的交手,当时的李良就是靠着大咸阵法险些让苏三通栽了跟头。   所以苏三通必须防止李良布置出同样的阵,才将李良压得死死的,只不过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梁子破了功,要不是梁子在情急之下说出了他的命门所在,大堂里的人依然难逃一劫。 八百三十七章 天降大任   命门暴露以后,苏三通只能暂时放弃对李良的压制,他用上了所有力量,想将大堂里的人一举镇杀,但他大概也没想到,李良和梁厚载合力布置出来的大咸阵竟然那么强劲,最后也正是因为这个阵法,才让吴林有了开枪的机会。   至于梁子,事实证明了他确实是罗中行那边的人,而且他和我们在老羌寨见到的王大富一样,也是由阴玉复制出来的复制体,真正的梁子应该在龙王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没有梁子,我们根本无法战胜苏三通,但没有梁子,阴玉却不会失窃。   罗中行的计划堪称完美,他一早就知道我们在怀疑梁子,所以先是做了一个假局,让我们认为梁子是被人篡改了记忆,才摇身一变成了组织里的内鬼。   再加上苏三通和梁子合力演了那出戏,让我彻底对梁子放下了戒备。那一场戏,可以算是一箭双雕了,不但让我们对梁子放下了戒备,还通过苏三通之手,将地言堂的三尺银剑、八卦镜,以及老卢家的游龙珠交到了梁子手里。   当天晚上我们紧跟苏三通奔向大堂的时候,之前被苏三通注入八卦镜中的阴气就大量喷发出来,卢云波当场昏迷。   穆合山说,三尺银剑和那面八卦镜原本都是地言堂的传派信物,于一个月前失踪,这两样凑在一起,能隐藏一个人身上的气息,说白了就是能遁形。   梁厚载推测,梁子应该是罗中行留下的后招,如果苏三通无法打乱这次的聚会,梁子再寻找时机,靠着游龙珠和地言堂的两样宝物盗走阴玉。可罗中行大概也没想到,梁子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冲进大堂,还险些破了苏三通的功。   梁厚载说,梁子心里应该是矛盾的,他既希望不希望我和梁厚载有危险,又无法违抗罗中行的意志。   从龙王墓出来的复制体和其他复制体相比,都有着自己的特殊性,他们不会爆发每月一次的痛病,也不用服用葬教研制出来的止痛药。   至于梁子为什么无法违抗罗中行的意志,梁厚载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在苏三通死后,庄师兄让人解剖了他的尸体,当时梁厚载和刘尚昂也在现场。   刘尚昂说,苏三通的身体结构和正常人有着很大的差异,他体内没有胃和肠道,在大半个腹腔里塞满了一种类似于海绵的物质,另外在苏三通的后背上发现了大量针眼,看样子他是靠注射某种营养成分来维持生命的,因为针眼出现在背部,他不可能是自己进行注射,一定有其他人帮他。   当他们剖开苏三通的皮肉时,发现血管里的血液已经凝固成了一种锈粉样的物质。   我问刘尚昂,有没有查证苏三通为什么能将自己分解成无数碎片,还能将这些碎块重新拼接起来。   刘尚昂没有给出答案,空云道长则对我说,苏三通也许并没有拆分自己的身体,当时我们看到的说不定只是一种幻影。   除了苏三通以外,张真人仔细查看过另外两个人的躯体,其中一个人的头发里埋了一双小耳,另一个人经络异常,应该是天生灵胎。   和苏三通一样,这两个人也是活了两百年的古人,庄师兄查过他们的资料,资料上明确记载这三个人都是两百年前的大家门阀出身,在同一年内相继失踪。而在他们失踪之前,都是没有道行的寻常人。   这可能是个好消息,也可能是个坏消息。   心眼通、天耳通、天生灵胎,罗中行的身边的三个长老同时毙命,虽说罗中行已经得到了所有阴玉,可难缠的对手只剩下了他一个,我们可以集中所有力量对付他。   罗中行将苏三通他们变成汇聚了心眼通、天耳通、天生灵胎的修行高手,确切地说,是将他们做成了容器、武器,在他们体内封存自己的念力。   可既然罗中行能将苏三通他们制作成念力的容器,那么他是不是还有能力造出更多类似的容器?   如果是,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应对的对手,可就不只罗中行一个了。   且不说那些一早潜伏在阿富汗的佣兵很可能已经在大漠聚集,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容器也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麻烦。   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所有事说完,我们已经绕过祠堂,来到了卢家老村的后山上。   赵师伯正抱着一个茶壶,优哉游哉地品着茶,夏师伯则站在山头上,对着夜空中的星幕出神。   见我们过来,赵师伯先是朝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将茶壶放在地上,压低声音凑了过来。   “有道,你现在没事了吧?”   赵师伯来到我跟前,就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点点头:“我没什么事。”   赵师伯叹了口气:“那就好,我听说罗家丫头和小狐鬼合了魂,还以为你一时间接受不了呢。不过也无所谓了,两个人都能活下来就是好事,按照你夏师伯之前的推算啊,她们两个必须得走一个,不然你的姻缘就圆不起来。还好还好,小狐鬼也是功德攒够了,才能有这个福分呐。”   说到这里,赵师伯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笑着对我说:“适应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我知道赵师伯指的是什么,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哪里由得我去儿女情长,仙儿和罗菲都能保全我已经很满足了,希望她们两个能渡过后面的劫难,接纳这次的新生。   对我说完这些以后,赵师伯才一一向张真人和空云道长问好,后来他们又聊了几分钟,山坡上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夏师伯正在看星象,这时候是不能打扰他的。   夜色先是变得更深,又变得越来越亮,直到天边微微露出了红霞,夏师伯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坐在了地上。   赵师伯立刻凑了上去:“夏师兄,怎么样,找到化解的办法了吗?”   夏师伯摇了摇头:“我竟然看不穿这星象。”   赵师伯顿时皱起了眉头:“还有你看不穿的星象?”   夏师伯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来到夏师伯身边,就听夏师伯对我说:“昨晚的星象如同一个巨大的棋局,压马走帅,博弈厮杀,变化无穷啊,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下赢。”   我有些听不懂夏师伯的话了:“星象如棋局?”   夏师伯长叹一口气:“我们都是局中的棋子。西天的‘将’是罗中行,可我却看不出东天的‘帅’究竟是谁,有道,这一次,天命恐怕不作数了。”   我和赵师伯面面相觑,谁都没明白夏师伯是什么意思。   赵师伯问他:“天命不作数是什么意思?”   夏师伯说:“我不知道是谁在和罗中行下这盘棋,但我知道,是他和罗中行一起扰动了天命的根基。这是生死局,天命不再,人命尚在,就看最后活下来的是有道还是罗中行了。”   赵师伯很烦躁地在耳朵上抓了一把:“不是,夏师兄,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点,别云里雾里的。”   夏师伯没理他,而是看向了我:“有道,你背后的黑水尸棺印,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动啊。”   夏师伯沉思片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守正一脉的第一代阳支,保住这口阳气,咱们兴许还有反手的余地。”   我是守正一脉第55代门阳支门人,为什么夏师伯说我是第一代阳支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夏师伯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只是对我说:“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不能给你帮忙了,你必须自己去面对罗中行,他是你的劫。”   赵师伯:“让有道自己去?疯了吧,光靠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罗中行的对手。”   夏师伯摇头:“有道的劫,只能靠有道自己去渡,其他人插不上手,只有他和罗中行能进鬼门,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修为虽高,可一入鬼门,也是万劫不复。”   赵师伯显得担忧起来:“让有道进鬼门,他进去以后……还能出来吗?”   夏师伯依然摇头:“不知道。如果能阻止鬼门开启,有道兴许不用进去,但天命根基已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三天以后,天命大动,罗中行肯定会在那时候开启鬼门,有道,你现在没有时间耽搁了,必须马上动身。”   张真人他们离山头不远,夏师伯的话他们也都听见了。   这时张真人走了过来,对我夏师伯说:“让有道一个人面对罗中行,有多大胜算?”   夏师伯没有给出特别明确的答案,只是说:“九死一生。”   张真人抚了抚胸前的长须,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嗯,眼下的任务是阻止鬼门开启,咱们争取在鬼门打开之前和罗中行交上手吧,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也要削弱他,这样有道至少能多一分胜算。”   夏师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赵师伯看了看即将被朝阳冲淡的最后一抹夜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有学已经准备好了车辆,他们会把大家送到机场。”   说完,赵师伯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随后就下了山头。   这次的行动,夏师伯和赵师伯都不参加,我知道他们想去,可情况确实不允许,两位师伯毕竟年纪大了,大漠中又是环境恶劣,如果他们跟着去,反倒成了我们的累赘。   我们随着两位师伯一起下山,来到山腰的时候,我看到了李壬风。   赵师伯将李壬风拉到身边,小声向他嘱咐着什么,距离稍微有些远了,我听不清赵师伯都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表情一直在变化,时而担忧,时而严厉。   我知道,李壬风将陪着我们一起进入太阳墓,在青壮一代中,他对于风水堪舆的造诣是最高的。   不只是李壬风,冯师兄肯定也会和我们同行,这次的对手是罗中行,情况非比寻常,但凡有一个人出现了意外,就要有其他人来补上缺口。   我不希望任何人出意外,但我也知道,世事难料。   直到太阳升起,我才发现山头上的绿树已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枯黄色,坤气的大量消失将在不久之后让这些植被成为泥沼的养料,也不知道再过多少年,这里才会恢复以前的样子。   卢云波站在最宽敞的一条村路上,看着干裂的土地和那一排排依然坚挺的老宅子,冲我笑了笑:“从今以后,行当里就没有老卢家了。”   我说:“只要老卢家的人在,卢家就不会消亡。只要老卢家的传承还在,卢家人就在。”   卢云波盯着我看了一会,长吐一口气浊气,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是个洒脱的人,可我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八百三十八章 进入大漠   早上九点钟,大伟带着车队来到了村子里,各大宗门的人一起上车,我和张真人站在祠堂口,清点着人数。   当各大宗门人都从祠堂里出来以后,罗菲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她的时候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只是觉得她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往常罗菲给我的感觉总是很平和,可现在她身上却平白多了一份俏皮,好像就连长相都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她现在看起来,有点像仙儿。   想到这,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可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就快速凑到了我跟前,一把掐住了我腰上的一小块皮,用力一拧。   “我靠,好疼!”   她顿时就乐了:“哈哈,手感和以前差不多嘛!”   我盯着她,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说话:“你是仙儿?”   “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朝着东天方向看了一眼,九点的朝阳挂在东方,正一点一点朝着天穹中央爬行。   平时这个时间点,仙儿应该才刚刚起床吧,空云道长不是说,罗菲和仙儿获得新生以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吗?   我皱起了眉头,问仙儿:“你没事吧?”   仙儿:“我能有什么事,现在好着呢。你别说哈,罗菲这些年可是在自己身上花了不少功夫,我感觉她这副小身板里有得是力气呢!”   “不是,”我挠了挠头皮,对她说:“你这么快就适应了?”   仙儿咧着嘴冲我笑:“那当然,本姑娘可是当做过伴生魂的人,一下就适应了。你也不用担心罗菲,她已经缓过劲来了。”   她们两个都比我想象得坚强,原本我还以为,她们至少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才能适应现在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缓过来了,反倒是我,现在看着仙儿的脸,却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行了行了,快走吧。”仙儿一边催促着,一边推着我的后背,将我朝车队那边推:“后面没人了,你别在这耽搁大家的时间。”   直到被仙儿推上了车,我脑子里还是懵懵的,张真人、空云道长以及姚先生和我同坐一辆车,开车的人是庄师兄,仙儿将我弄上车以后,就朝着刘尚昂驾驶的一辆小皮卡奔了过去。   我摇下车窗朝仙儿那边看,见她走路时蹦蹦跳跳的样子,我有些焦躁地抓了一下耳根。   张真人笑着对我说:“怎么,你到现在还没适应过来啊,两个小姑娘的适应能力都比你强呢。”   我知道张真人是在开玩笑,可我还是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仙儿现在这副欢快的样子是刻意做出来给我看的,似乎就是想让我安心。   庄师兄也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仙儿,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仙儿和罗菲都是好姑娘,你小子也是有福气。等这次的事结束以后,给她们一个名分吧。”   我点了点头,又靠在座椅的靠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仙儿的这份欢快是不是刻意做出来的,看到她和罗菲都没事,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来了。   发车之前,庄师兄从扶手箱里拿出了四分文件。   “时间比较紧张,就在车上看吧。”庄师兄将其中一份文件交给我,一边说着。   他发动了车子,嘴上继续说道:“在进入大墓之前,咱们的主要敌人是大漠里的风沙。我们已经得到可靠消息,葬教的佣兵已经趁着风季进入大漠了,他们很有可能以风沙为掩护,在半路上伏击咱们。”   这时候车子已经被发动了,我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问庄师兄:“佣兵从什么方位进入国境的,你们没拦住他们吗?”   庄师兄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你说到点子上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那些佣兵是如何入境的,另外组织上打算对各地的葬教势力全面收网,让我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抬起头来看了庄师兄一眼,他的视线紧盯着前面的路,没有留意到我的眼神。   我想了想,说:“不管这次的事成不CD该收网了。收吧。”   庄师兄一手握着方向盘,单手拿出手机,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手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他按了免提,很简短地说了一声:“执行九号行动。”   这边庄师兄话音刚落,电话另一端就传来了忙音。   收起手机,庄师兄专心开着车,而我则将精力都放在了他给我的那份文件上。   文件中涉及到了罗布泊当前的情况,以及大漠中的兵力布置。   上面说,组织已经找到了通向大墓的入口,但由于大墓一带风沙正劲,组织在风带外围挖了一条通道,可以直通大墓外缘。   早在一个多月前,组织上已经派人到大墓周边勘察过,由于墓中情况复杂,组织派过去的人没有深入,如今并不确定这座大墓是不是位于太阳墓的正下方,另外庄师兄也在这份文件上做了手记,他认为王大富早年给出的消息可能有误,封存鬼门的大墓也许并不是伯益的墓穴。   理由是墓穴中出现了大量明代造物,推测这座墓穴有可能建于明朝,而不是更早。   黄河口铁龙王墓、渤海墓,这两座大墓中都出现了明代的东西,看到庄师兄的手记以后,我就推断,无当曾在明朝一代去过大漠中的墓穴,并在那里做了一些布置。   翻完这份文件,我转身对坐在车后座的张真人他们说:“大漠里的这座墓穴,很可能在明朝被改建过,我估计,这可能是一个有着内外双重结构的重墓。”   姚先生抬起头来看我:“什么是重墓?”   我说:“就是嵌套结构的墓穴,大墓外围的建筑可能带来自于明代,而大墓的更深层则是在三千五百年前或者更早的时期建立起来的。关于无当的事,我已经做过介绍了,我怀疑是他在明朝改建了大墓,而外围的相关布置,极可能是用来对付罗中行的。”   张真人沉思片刻,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尽量在墓穴的外圈挡住罗中行?”   我点头:“一世祖能算到罗中行要开启鬼门,无当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咱们争取优势,我想,在墓穴外围,咱们可以借助他提供的优势,尽可能地削弱罗中行。”   张真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但没说什么。   车队从卢家村出发以后,就刻意分成了二十几个小队,每个小队间隔半个小时进入高速,下午三点钟,所有人在机场集合完毕。   从湖北出发到亚心之都,庄师兄将航程压缩在了三个小时左右,一下飞机,我们又立刻上了车,耗时十四个小时才进入大漠。   姚先生为了让大家能正常休息,拿出了大量安神丹,每颗丹药分成十等分供大家服用,本来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休息的事,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完全感觉不到疲劳似的,也多亏了姚先生的安神丹,我才得以正常入睡。   组织一早在大漠中安置了大营,我们一入营地,第一个跑出来接我们的人是王大富。   一段时间不见,他看上去又衰老了很多,在沙漠中行走都要拄着拐杖。   我远远看到他在营地入口朝着我们招手,就示意开车的战士驻下车子,随后快速下车,一溜小跑来到了王大富跟前,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他们也和我一起下了车。   没有时间寒暄,等我们稍微近了一些,王大富就冲着我喊:“罗中行他们有可能已经下墓了。”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王大富:“前天晚上,轮班的战士发现有人进了古城。”   姚先生:“为什么不阻止?”   王大富:“没法阻止,战士在古城外发现了有人宿营的痕迹,后来我让人在古城一带搜寻过,没有发现佣兵。现在我们推测,罗中行有可能已经进墓。”   这时候庄师兄也过来了,我转过头去问他:“咱们挖的隧道在什么方位?”   庄师兄:“就在大营附近。”   我想了想,对庄师兄和王大富他们说:“让大家好好休整,中午之前下墓。”   王大富有些不解:“我说有道啊,我觉得咱们还是尽早下墓吧,罗中行可能已经进去了。”   我说:“我夏师伯说过,三天以后天命才能大动。以我对罗中行的了解,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进入古墓,咱们这个大营占地面积多少?”   王大富说:“我们也没具体算过,不过一早就知道你会带不少人来,扎营的时候也特意多扎了很多帐篷。”   我又问庄师兄:“庄师兄,你不是说,咱们进墓之前的主要对手是大漠里的风沙吗,进了隧道,还能碰上风沙吗?”   庄师兄回应道:“来之前我卜过一卦,咱们会在进墓之前遇到沙劫,就在今天。”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所谓的沙劫应该不是风沙,而是罗中行手下的佣兵部队。大营的占地面积不小,罗中行的人很容易找到这里,所以我推测,佣兵今天晚上会来劫营,如果咱们全都进了隧道,他们搞不好会在咱们进去以后把隧道炸掉,就算不炸隧道,也会尾随咱们进去,对了,隧道有多长,里面的空间开阔吗?”   庄师兄:“很长,具体公里数我还没问,空间狭窄,不利于作战。”   他这么说话,说明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但我还是有必要向王大富他们解释一下:“佣兵手里都有热武器,如果在隧道中和他们开战,咱们在见到罗中行之前必然会出现大量人员伤亡。所以,我打算在营地里打一次伏击,消灭葬教的佣兵部队以后再带着大伙进隧道。如果在这次的战斗中,对方的战力中不包裹道行高深的对手,包括我在内,各大宗门的人都不参战。”   说完我又问了一句:“对了庄师兄,葬教佣兵进入大漠以后去了哪里?”   庄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进入大漠以后就不知所踪了,我们查过卫星影像,没有找到他们。”   我搓了搓下巴,对庄师兄说:“看样子对方很谨慎啊,藏匿的手段也十分厉害,咱们得做出一副大营里没有设防的假象,不然对方恐怕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庄师兄:“我去安排。”   说完庄师兄就火急火燎地走了,王大富朝我身后的车队看了一眼,小声问我:“你们找到对付罗中行的办法了吗?” 八百三十九章 青铜人偶   我冲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到大营的时候就已是凌晨两点多钟,我让大家草草吃了点东西,刘尚昂则负责和冯师兄一起检查了所有人的装备,饭前庄师兄已经嘱咐过各大宗门的人,不管晚上出现什么动静都不要离开帐篷,如果遇到内急,要么忍着,要么就在帐篷里解决,除此之外,每个帐篷里都不能有光。   营地里的帐篷都不大,我和张真人住在整个大营的西北角上,一旦感知到外面出现陌生的念力,我们就出去救场,庄师兄推算过,沙劫将会在西北方向出现。   早上五点多钟,猛烈的风沙席卷了大营,张真人看着不断颤动的帐篷内壁,对我说:“风沙是从西北方向过来的。”   就在张真人刚说完话的时候,一颗子弹击穿了帐篷,将我放在小凳子上的水杯打了个稀烂。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持续的枪声,战斗开始了。   每个帐篷里都挖了一个半米宽的坑,我和张真人立即躺在坑里,仔细感知着外面的炁场变化。   炁场没有异常,只是枪声不断,其间还传来了少量的爆破声。   张真人冲着我喊:“对方来了不少人啊!”   我应声:“放心吧!大伟他们的特战队靠得住!”   当初在二龙湾,我见过梁子带队在几分钟之内扫平上百个佣兵,这一次只要不出意外,相信胜利还会在我们这边。   只是再次想到梁子,我心里又不由地沉了一下。   有一颗手雷飞进了帐篷,我立即托起青钢剑,将它打了出去,那颗手雷应该是在落地以后爆破的,外面的噪音太大,我已经很难分辨出爆破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只感觉到地面出现了一些震荡。   张真人没再说话,就这么和我一起默默地等着。   外面的战斗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持久,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一声枪响在距离帐篷很近的地方响起,随后就只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了。   大伟掀开了我们的帐帘,一冒头就冲着我笑:“大捷,咱们这边只伤了一个人。”   就伤了一个?就算对方手只会撩板砖,伤损也不可能这么小吧。   我从沙坑里爬起来,问大伟:“怎么打了这么久?”   大伟笑着说:“那帮佣兵也是有点意思,刚开始被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后来还能稳住阵脚,嗯,一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的指挥员也有两把刷子。”   他这是变相夸自己呢,对手厉害,可我们这边却只伤了一个人,说明他手上的刷子比对方的指挥多多了。   我随着大伟一起出了帐篷,就看到营地外围多了大量的俘虏,庄师兄正强逼着他们服下一颗颗疯虱卵。   风沙还是很大,张真人朝着人群那边扫了两眼,皱着眉头问大伟:“咱们这边就伤了一个人?他们折了多少?”   大伟:“冯大哥一早在营地外围做了布置,这伙人一来就中招了,虽说抵抗很顽强,但他们的弹药配备不多,突突了一阵子就没火力了。要是没有冯大哥,我们这次估计要折不少人。”   张真人又问了一遍:“对面折了多少?”   大伟有些无奈地说:“张真人,我咋觉得你怎么特别关心那些佣兵呢,他们可是敌人啊。”   张真人摆摆手:“到底折了多少?”   大伟:“死了三个,都是自杀,其他全都被我们俘虏了。”   张真人长吐一口气:“还好,如果他们那边死得太多,咱们这次下墓就会平添一分血煞,对有道不利。”   我见庄师兄那边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对大伟说:“通知外围部队过来收押俘虏吧,让其他人准备一下,两个小时以后下墓。”   大伟一句废话没有,点点头就走了。   这次我们带来的人很多,各大宗门的人,加上庄师兄请来的部队,人数在一千五百以上,这么多人同时下墓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我们的对手是罗中行。   八点钟,所有人整备完毕,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与我一起打头阵,仉二爷带着梁厚载、刘尚昂以及仙儿和陈道长他们紧跟在我们后面,各大宗门的人和他们保持着二十米开外的距离,大伟带着特战队殿后。   我们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在遭遇罗中行之前尽可能地保存实力,将人员折损降到最低。   仉二爷一直担心罗中行会在我们进入隧道之后再次突袭大营,并由隧道进入墓穴,所以在进入这条用钢筋混凝土加固的隧道之后,大伟让人炸崩了入口。   如今我们已没有退路,要么干掉罗中行,再由古城离开墓穴,要么就被罗中行干掉。   破釜沉舟,生死两命。   从进入隧道开始,周围除了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每个人都沉默着,每个人都压低了呼吸。   隧道很长,我们花了大把时间才进入了大墓的外围墓道,李壬风很自觉地来到了前排,他在几道手电光的帮助下大体查看了墓道里的情况,回过头来对我说:“石壁上涂了阳砾,千万别碰。”   我问他:“什么是阳砾?”   李壬风:“是一种特质的磷粉,只要活人的皮肤触到上面就会点燃。一般在布置三阳关的时候才会使用这种磷粉,它的威力太大,我们豫咸一脉虽然也有这样的……”   我赶紧摆手把他打断:“别说废话。”   李壬风:“三阳关的布局可以汇聚阳气,也可能让阳气凝聚不散,造墓的人做了这样一个局,应该就是为了对付罗中行的。”   我没再听他啰嗦,直接打开了对讲机:“大伟、穆先生,嘱咐大家不要触碰墓壁,上面有特制的磷粉,一碰就燃。”   对讲机里立刻传来了大伟和穆先生的回应。   我关了对讲机,李壬风又对我说:“这个墓穴里的三阳关可能是用来防止阳气消散的,我估摸着吧,这里头肯定有一些阳气很重的邪物。”   吭当——嘣——   他这边刚把话说完,墓道深处就传来了轰鸣声,在这之后,又是一连串碎响,那声音是顺着墓壁传过来的,好像有很多东西正顺着墓壁爬行,就连地面都隐约有些发颤。   声源似乎离我们很远,我仔细聆听了一会,无法确定生源的具体距离。   “瘦猴,声源在什么位置?”我回头朝刘尚昂大喊。   刘尚昂:“墓道里的情况应该比较复杂,声音很散,我也听不出声源在哪里。”   罗有方很及时地来到我身边:“我知道它在哪,跟着我走。”   说完他就快速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们也不敢有任何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随着不断深入,我隐约感觉到前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大量阳气,其间还夹杂着类似于戾气、煞气这样的邪炁。   除开阳气之外,那些混杂在一起的邪气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但一时间我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刚开始,墓道是笔直的,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在我们前方的墓壁上却出现了六个通向不同方向的岔路口。   罗有方站在岔路前仔细聆听了一会,直到前方再次出现了轰鸣,他才闪身钻进了我左手边的一条岔路。   途径一个岔路口之后,又是一个岔路口,刚才只是六个,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岔口多达十几个。   岔路连着岔路,根本就没有直道。   罗有方每次都要停下来判断方向,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此时从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变得越来越剧烈了,墓道也跟着发颤。   李壬风还在旁边嚷嚷着:“这种墓穴结构在河洛图上出现过,这是走经墓,墓道的延伸方式和人体的经络是一样的。要是我没估计错的话,通向下层墓穴的入口,就在百汇穴所在的位置。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眼下这个明代墓里根本没有通向下层的入口,它是被封死的。但百汇穴肯定是明墓最薄弱的位置。”   总算说出点有用的东西了。   我听明白了,眼下这条建立于明代的墓道位于大墓正上方,罗中行要想下去,只能破土。   这也许就是前方那阵轰鸣声的由来。   我一边跟着罗有方跑,一边打开对讲机:“穆先生,让大家开始凝练念力,罗中行很可能离咱们不远了,大伟,进入戒备状态。”   没等他们回应我就挂了,我知道,在听到我声音的时候,穆先生就想告诉我,有些人已经快跟不上了,但现在我们必须和罗中行争夺时间,不能减速。   本来我以为,罗中行会在佣兵偷袭大营以后再下墓,可现在看起来,他应该是在佣兵动手的同时就下来了,他比我们想象得还着急。   墓道变得越来越窄,后方有人触摸到了墓壁,火光直接照亮了大段墓道,我回过头去看的时候火已经灭了。   罗有方一看磷粉引起的火焰能被扑灭,再次加快了速度。   穆合山主动接通了我的对讲机,说有些老人快跟不上了,但我只能当做没听见,跟着罗有方继续冲。   出现了走不动的人,可以让后面的战士背着,但我们绝对不能减速。   又拐过一个岔路口,空间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我还是保持着一样的速度飞奔,罗有方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这么一停,我也跟着驻足,空云道长没刹住,一下撞在了我的后背上,在我们的后方也传来了呼呼啦啦的碰撞声,还短暂地出现了一些火光。   我扶了空云道长一下,扭头问罗有方:“怎么了?”   罗有方先是朝着前方观望了片刻,随后移动手电,将光束打在了墓道的石壁上。   借着光,我就看到一个个姿态怪异的铜偶正趴在附近的墙壁上,它们的姿态就像是一只只附在墙上的壁虎,就连样子也和壁虎差不多。   有一只人偶似乎是感觉到了灯光,它快速调整了方向,将那对没有眼珠的眼眶投向了我们这边。   大概是因为关节处生满了锈迹,它在做出动作的时候,四肢一直在不停地颤,身上还传来一阵吭吭吧吧的噪响。   和噪音一起传来的,还有一股极度精纯的阳气,戾气和其他的邪气也跟着散了过来。   离邪气的源头如此之近,我才反应过来,这些邪气都曾在九大墓的邪物身上出现过,在这只人偶身上,我同时感觉到了尸蛟和诸怀的气息。 八百四十章 还有九人   李壬风可能是被人偶那张布满锈迹的脸吓到了,我从余光里看到他颤了一下,接着他的手电就脱手了。   随着“咣当”一声闷响,金属制的手电筒落在了地上,朝着前方滚动了一段距离,光束停留在了石壁和地面相接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也趴着一只人偶,它朝着手电的方向转了一下头,随后就快速离开了被光照亮的位置。   人偶的数量恐怕异常巨大,从光束直照的周边区域,我还看到了大量黑影,它们一个叠着一个,密集地凑在一起。   我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盯着那只“望着”我们出神的人偶,它移动着脑袋,先是将眼眶对准了李壬风的手电筒,随后又对准了李壬风。   可几秒钟过去,它却没有任何行动。   这些人偶可能没有敌意。   我心里这么想着,就试探着朝前方走了两步,那只人偶盯了我一会,随后就像是对我失去了兴趣,将脸转向了轰鸣声传来的方向。   三阳关,看样子这些人偶也是三阳之一了,它们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对付罗中行的,对我们没有威胁。   我稍稍松了口气,打开对讲机:“告诉大家,不要对墓道里的人偶出手,重复一遍,不要对墓道里的人偶出手。”   说完,我就给罗有方使了个眼色,罗有方立刻跑到我前面,带着大家继续前行。   奔跑中,张真人时不时将光束扫向墓道,目光所及,全都是堆叠在一起的铜偶。   聚集在墓道里的人偶,数量至少过万。   直到前方又一次传来了轰鸣,人偶开始行动了,它们顺着墓道的石壁和顶部慢慢地朝前爬行,大面积的嘈杂声盖住了轰鸣声。   在它们移动的时候,地面像是过电了一样,高频震颤起来。   罗有方冲我大喊:“噪音太大,我没办法分辨方向了。”   话音刚落,墓道深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罗中行的念力也从前方散了过来。   他终于出现了!   除了罗中行的念力以外,前方还传来了另外九道怪异的念力,对于大多数修者来说,念力中通常都夹杂着其他的炁场,可这九道念力中不属阴阳、不入五行,就是单纯的念力。   这些念力出现以后,人偶移动的速度突然变得快了起来。   我立即打开对讲机:“跟着人偶走,让大家把念力传过来。”   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一道道念力,这些念力扑到我身后,立刻就分成了三股,均匀地注入了琉璃卵、裹尸布,以及青钢剑剑柄上的卵石。   一边奔跑一边凝练念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相当有难度的,以至于从后方传来的念力都不算醇厚,但聊胜于无。   我一边跟着人偶冲,一边靠着卵石上的念力催动了番天印。   前行一公里,墓道里出现了大量尸体,有些尸体上还带着很重的尸气和阳气,阴尸常见,带着阳气的邪尸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是在流尸身上见识过阳气,但那些阳气都来自于尸毒,眼前这一具具尸体上却都是不带毒性的。   一看到这些尸体我就明白了,它们应该是无当留下的第三道阳关。   另外我留意到了,所有尸体都没有头颅,在它们的脖子上,全都是异常整齐的切口。   这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山顶墓见到的诸怀尸体,对面肯定有使用利器的高手,而且那个人绝对不是罗中行,邪尸身上残留的念力不是他的。   这时候罗有方大喊一声:“前方五十米!”   没等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刘尚昂就开枪了。   嘡!   枪声乍响,在前方五十米开外的地方,顿时爆发出了异常明亮的火光。   那是磷粉燃烧后散发出的火光,透着耀眼的蓝色,就像是一大簇挡在墓道中央的鬼火。   火光之中包裹着九个身穿道袍的老人,他们身上火苗翻动,衣服却丝毫没有被烧焦的迹象,我能感觉到他们正在凝练念力,立刻冲着对讲机喊:“后面的人停下,专心凝练念力!”   张真人大声问我:“哪个是罗中行?”   这九个人都不是罗中行,但念力一个比一个强,九个人加起来,能抵得上三个苏三通。   上一次遭遇苏三通的时候,大家的念力不集中,才险些着了他的道,如今所有人的念力都汇聚在我们三个打头阵的人身上,只要不是术法上的差距太大,要解决这九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李壬风在旁边嚷嚷一声:“刚才手电光照到一百米开外的地方了吧,为什么没照亮那些人?”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我冲他喊一声:“退后。”,而后就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了番天印。   没等我从番天印上提炼炁场,前方的九个人已经施展了大术,九道强悍的念力汇在一处,像离弦的箭一样朝我们这边涌了过来。   来不及从番天印上提炼炁场了,我快速从腰间拔出龙虎碑。   此时的青钢剑上汇聚了大量念力,几乎不需要我发力,龙虎碑瞬间被催动,阴阳炁从龙虎碑上迸发而出,在我的正前方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   对面的念力刚一接触到这道“墙”上,我立刻感觉到龙虎碑上的阴阳大炁弱了很多。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一左一右贴在我身边,将他们的念力也加持到了卵石上。   刚开始,龙虎碑引来的大炁只能和对面涌来的念力分庭抗礼,但随着从后面补充过来的念力越来越多、越来越醇厚,龙虎碑上的炁场立刻暴增,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对面的念力压散了。   我不敢浪费时间,立即向前冲,对面的九个人一见自己的念力被压散了,先是稍稍一愣,接着也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他们身上燃着火焰,我无法近他们的身,于是将手掌放在了青钢剑的剑柄上,要想出剑对敌。   张真人拦了我一下,随后朝着前方掷了一张符纸。   那就是一张普通的符纸,上面没有符印、没有灵韵。   就见那张符纸还差两米就能贴中一个人的时候,竟“蹭”的一下燃起了火焰,几乎在一瞬间被烧为灰烬。   相隔两米就被点燃,如果我贸然端着青钢剑冲上去,不等碰到对方自己先着了。   “别近身,拼术法!”   空云道长大喊一声,立即拉着我和张真人后退。   我一边被拉着快速后退,一边感应着对面那九个人身上的炁场,他们竟然也施展了随身术,先是将念力围绕在身上,再点燃火焰,念力屏蔽了火焰上的高温,让他们能以火人的姿态肆意行动。   他们很聪明,只要身体周围多了这么一层火焰,仉二爷就无法和他们肉搏了。   不过,只要破了他们身上的念力,他们必然完蛋!   在短暂的观察中,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我曾经在河南见过,当时我正准备去朱家村,途中路过一个停车场,看场的保安塞给我们三张照鬼符,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就是那个保安,虽说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但五官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在他的腰上还挂着一把长剑,看样子他就是罗中行身边那个用剑的高手了,当初在山顶墓将诸怀斩首的人,应该也是他。   不过我们不打算近他的身,他的剑术这次是派不上用场了。   梁厚载也在后面喊了一声:“是那个老保安!”   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大量人偶已经全部越过前方的九个人,朝着更深的黑暗中涌了过去。   那些人一看人偶对他们置之不理,立刻各施展手段,将一道道灵符和念力压向了人偶。   可他们的灵符贴在了人偶身上,却没有对人偶造成任何影响,念力穿过了人偶,直接没进了石壁里。   他们的术法对人偶不起作用!   人偶让他们分了心,也给我们争取了短暂的时间。   刘尚昂开枪了,可子弹根本无法穿透围绕对方的高温,我只看到在老保安一米开外的地方爆起了一道亮黄色的火光,但他没有被子弹集中。   狙击枪的子弹没等打中目标就炸了。   几个瞬息间,卵石上的承载的念力已经趋近饱和,我听到对面的九个人身后传来了杂乱的响声,似乎是罗中行已经和大批人偶打成了一团。   那些人偶肯定斗不过罗中行,我说过了,罗中行是个非常小心的人,他没有十成的把握绝对不会下墓,他能进入这里,就说明他已经断定,无当在墓穴里布置的这些东西挡不住他。   但挡不住他,至少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我将卵石上的念力提取出来,将它们导入了番天印和龙虎碑,番天印今天的胃口变得奇大,不管多少念力灌进去都是照吃不误,龙虎碑上的念力倒是很快就饱和了。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甩出四张灵符,分别贴在墓道的两侧石壁和顶、底两端。   这四张灵符一接触到石面,立刻爆发出了极其强劲的炁场,阴气、阳气,两炁调和,老保安冲得最靠近,他一脚踏入了阴阳炁场的覆盖区,鞋子瞬间就被点燃了。   一看情况不对,他第一时间后退,又用念力包裹住了脚掌,鞋子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烧穿,但他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他刚退出几步,另外八个人又凝练出了念力,八道念力同时压向了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的灵符,灵符上灵韵虽强,但也扛不住这些精纯念力的破坏,顷刻间,由灵符带来的阴阳炁场就被削弱了大半。   空云道长喊一声:“有道,压阵!”   不用他说,我已经同时催动了龙虎碑和番天印。   先用龙虎碑引来阴阳大炁,为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的灵符提供加持,随后踩出罡步,让番天印上的炁场和星力相互辉映。   在番天印的加持下,星力将变得异常强悍,罡步走完以后,我就翻转番天印,先将番天印的炁场引入体内,随后又用最快的速度,从张真人的灵符上抽来的一道阳气。   刚才老保安的脚差一点点就落在那张灵符上,上面应该已经带了老保安的气息。   定罡,这种术法也得自于何老鬼给我的秘术,其特点就是能将星力引向特定的目标。   老保安被我锁定之后,星力就朝着他那边压了过去。   他措手不及,顿时趴在了地上,连他身上的火苗都被压散了一大片,长剑脱离了腰带扣,落在了地上。他这么一倒,另外八个人立刻汇聚念力,企图驱散压在他身上的星力。   这道星力可是有番天印加持的,哪有这么容易被驱散。   对方暂时失去了反手的能力,我再次催动龙虎碑,引着阴阳大炁朝他们压了过去,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也将一张张灵符扔向了他们。 八百四十一章 大开天术   龙虎山和茅山的符箓确实厉害,现在又受到了各大宗门的加持,那些符箓外围都裹着炁场,也正是靠着这一道道阴气或者阳气的保护,它们穿透了火焰,直接贴到了对方身上。   可那些家伙的念力太强,灵符一贴中它们,上面的炁场和灵韵就全散了,但对方的念力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消耗。   我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衣服已经着了起来,但很快有其他人在他身上注入念力,帮他度过危机。   如果就这么僵持下去,我们很快就能耗尽那九个人身上的念力。   可就在这时,我却感应到脚下有坤气流动。   对面的人和苏三通一样,也能从地底提取坤气。   “大咸阵!”   我仰着脖子大喊,紧接着身后就传来了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从刚才开始李良和梁厚载就一直在为我们提供念力加持,现在他们俩来到我跟前,跳起了大神。   李壬风在后面喊:“沙漠里的坤气本来就不多,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现在的问题不是眼下这九个人能支撑多久,而是人偶还能和罗中行僵持多长时间。   一旦罗中行腾出手来,这九个人得到他的助力,我们全都要完蛋。   不能再拖了。   张真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冲着我喊:“动大术吧?”   “来不及!”   我快速应一声,随后就走了第二遍罡步,用上了随身术。   星力包裹在我的身体周围,高温和火焰就近不了我的身了。   我一刻没犹豫,挺着青钢剑就朝离我最近的那个老保安扑了过去。   但我无意间忽略了一件事,在我施展出随身术以后,但凡是我召来的炁场,都会附加到我的身上。   我冲到老保安面前的时候,压在他身上的星力也加持在了我的身上。   以我现在的修为,不用大空术,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强的力量,那股星力一附我的身就散了。   压在身上的星力一消,老保安第一时间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我已经到了他面前,举剑就朝他砍了过去。   他的反应很快,但不够快,在他闪身的一瞬间,剑刃就压在了他的左臂上,我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他的大半截手臂就落在了地上。   可手臂被斩断以后,他的伤口处却没有流血,反倒流出了一股淡淡的尸气。   那股尸气我非常熟悉,它是影尸身上特有的尸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九个人根本不是活人,在这一副副逼真的人皮下,都包裹着一只影尸。   他受了伤,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张开那条完整的右臂,一个冲锋就将我死死抱住了。   附在我身上的星力正四处发散,这股星力瞬间进入他的体内,我看到他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点燃了。   一看情况不对,老保安立即放开我,想要后退,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脖子。   这家伙力气很大,我被他带得一个踉跄,手指跟着脱力,竟让他挣脱了出去。   我快速稳住身形,直接追了上去。   我进,他退,我不断挥动着青钢剑,他忙于躲避,根本没有反手的机会。   他这么一退,后面的八个人也跟着退。   这时候李良在后面大喊一声:“起风了!”   他那边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一道强风从对面涌了过来,而李良和梁厚载这时候也引动了大咸阵。   从地底涌上来的坤气被分成了两份,一份加持到了包括老保安在内的九个人身上,另一份则直接进入了李良和梁厚载的大咸阵。   从我背后也涌来了一道很强的风力,前面的风力挡着我前进的步伐,后面来的风压则压着我向前走。我被夹在中间,即便有星力护体,可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两分钟,有道,坚持两分钟!”   李良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使出了梁厚载教我的龟息功,屏住气息,在大咸阵的帮助下努力朝老保安逼近。   老保安见他身后的人无法压制住李良的大咸阵,脸上浮现了一抹焦急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他体内的影尸在焦急,还是他们身后的罗中行在焦急。   他为了避开我,还在不断后退,连同他身后的人也在一点一点地后撤。   现在我已经能看见罗中行了,他身上也是蓝火四溢,但没想像眼前这九个人一样凝练念力,火焰将他的衣服烧成了灰烬,可他历经三千年锤炼的肉体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我看到了他,他也看见了我,此时他正挥动着一双拳头和扑向他的大量人偶贴身肉搏,在他的脚边堆积了大量的人偶残骸,我能感应到前方的阳气已经很微弱了,看样子,还能战斗的人偶已经不多,用不了多久,罗中行就能将无当为他准备的三阳关彻底破除。   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干掉这九个麻烦。   想到这,我硬着头皮施展出了大空术,姚先生顶着风力冲到我跟前,将一颗丹药塞进了我的嘴里。   当时我距离老保安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高温灼伤了姚先生,他一看我咽下了丹药,就立刻后退,一边退一边冲着我喊:“子时之前,你可以随意施展大空术,几次都行!”   经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开了手脚。   在大空术的加持下,我的修为瞬间暴增,原本正不断从我身上流走的星力再一次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犹豫,再次走出罡步,番天印一直处于催动状态,在它和大空术的加持下,罡步引来的星力强悍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走罡之后,我再次施展随身术,将星力汇聚在自己的身上。   星力将我包裹起来以后,我又走出了罡步。   三份星力同时聚集在身上,即便是我有大空术加持,也感觉渐渐扛不住了。   最后一次走罡,我从番天印上引出了大量炁场,同时撤掉随身术,在猛烈的高温向我袭来的一刹,所有星力汇聚在一起,朝着对面的九个人压了过去。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星力汇聚的同时,地底的坤气也被抽光,前后两道风压同时消失。   这时候的老保安一伙只能直面浩如大海的星力,他们立刻凝练出了念力,可还没等念力汇聚,就被星力给压散了。   番天印的炁场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将它们包裹了起来,我用上了背尸的手法,将黑水尸棺的炁场也注入到了从番天印上迸发出的炁场中。   星力加上两道炁场,让包裹在他们体内的影尸无所遁形。   影尸的尸气被打散了,他们身上的念力也彻底被消耗干净,火焰顿时点着了他们的衣服和血肉,在高温的作用下,九个人顷刻间化为灰烬。   现在,我们的对手只剩下罗中行了。   必须在他开启鬼门之前干掉他!   这时候罗中行已经将最后一只傀儡打得支离破碎,他一刻没有耽搁,立刻凝练起了念力。   上一次对阵罗中行的时候,他只靠经络、骨骼中残留的念力就能将我死死压住,现在,我有各大宗门的加持,可罗中行也得到了所有阴玉,当他凝练出念力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我们这边汇聚了上千人的念力,罗中行却只有一个人。   单从念力的体量上来说,即便各大宗门联手,也只能堪堪和罗中行分庭抗礼。   我收回番天印上的炁场,扬着脖子大喊一声:“大开天术!”   这道术法在何老鬼给我的那本秘术中,可以说是压箱底的王牌,威力之大远远超乎常识,那本秘术上说,即便是当年的无当也很少施展这个术法,大术一出,便是江河逆流、天地突变。   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罗中行,除了大开天术,没有任何术法能和他正面对峙。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强忍着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高温,快速来到我身旁,我收起青钢剑,一手握着龙虎双碑,一手握着番天印,踩出了秘书中的“天门三十六步”。   两步一滑,三十六天罡星的星位在我脚下练成一串。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和我一起施展三十六步,再用灵符加持从天而降的强横星力。   这时候,琉璃卵、裹尸布,以及青钢剑上加持的大股念力也一起迸发起来,我们靠天门三十六步作为基石,施展出了大开天术。   大气东流西进,在宽阔的墓道中形成了一股飓风,朝着罗中行压了过去。   罗中行大概也没想到我们能合力施展出这么强悍的术法,他脸上浮出了一抹惊愕,但在大风压过去之前,他就快速掐出了指印,独自施展出了大开天术。   我们这边的大开天术引来的是阴阳大气,可罗中行那边却是满满的邪气和怨气。   两股大炁都汇成了飓风,互相压着对方,聚集在了墓道中央。   风力所至,墓道中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我的耳边只传来了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急促的呼吸声,可在我前方十米开外的位置,却是大炁翻涌。   身后的各大宗门不断凝练着念力,罗中行也在一点一点地加力。   渐渐的,墓道中的石壁已无法承受住两股大炁来到的压力。   先是大股阳砾从墓壁上脱落、蓬飞,没有人接触到它们,可它们一飘到空中就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在大炁搅动下,这些磷粉以极快的速度燃烧殆尽,在我的视线中,前方全是一片片快速爆发又快速消失的火光,就如同一颗颗繁星正在星河中陨落。   在阳砾快速爆出火苗的同时,周遭的石壁开始破碎、崩裂,几秒钟的功夫,地面上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石砖。   嘡!   我身后出现了狙击枪的枪声,可子弹根本无法穿透风壁,在快要接触到两股炁场的交汇处时就快速融化了。   周围的石砖在崩裂,我看到罗中行的表皮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他的身体就像是用很硬的瓷熔铸而成的,在出现裂痕的同时,还有一缕缕碎末从他身上脱落。   而位于他肋下三寸的那块软肉,也出现了烧焦的痕迹。   罗中行看来撑不了多久了,看到他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地颤了一下。   如果罗中行的肉身被毁灭,藏在他体内的夜魔极有可能得以复生。   可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我们还是罗中行,都无法中止大术。   但凡有一方提前中止施术,肯定会会被大气压得连渣都不剩。 八百四十二章 天带   就在这时候,我们脚下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崩碎,我先是感觉脚下一空,垂直下坠了将近半米的距离。   因为突如其来的下坠,加持在我们身上的念力在一瞬间弱了两分,但各大宗门的人很快调整过来,继续给我们提供足够的加持。   不只是我们,罗中行身上的念力也在刚才的下坠中弱了一点,但他也快速调整了内息,继续和我们僵持着。   上层墓穴眼看就要崩塌了,如果我们脚下就是古墓,一旦地面完全塌陷,罗中行就离鬼门又近了一分。   看似僵持不下,可罗中行却占尽了先机,不对,应该说,是夜魔占尽了先机。   刘尚昂又连开了两枪,子弹依然无法穿透两道大炁。   四面石壁正以更快的速度崩碎,我们脚下的石板几乎碎成了渣。   几秒钟之后,地面再次出现塌陷,伴随着一声巨响,我的脚下失去了支撑,开始以极快的速度下落。   在下坠的过程中,大家的念力全都散了,包括罗中行。   我隐隐有种感觉,他好像是故意散了身上的念力,提前中止了大术。   罗中行应该也很清楚,他再凝练念力,即便身体经过了三千年的锤炼,已经到达了小金身的境界,可终究还是扛不住大炁的侵蚀,一旦肉身毁灭,他现在的意识就将不复存在。   我担心罗中行摔不死,一直将番天印维持在催动状态。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已经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大量的手电光束在黑暗中乱窜,在我的周围出现了尖叫声。   混乱间,我一直锁定着罗中行所在的位置,可他下落的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没多久就和我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深邃的黑暗中传来了一连串软绵绵的闷响,我知道罗中行此时已经落地了,和他一起落地的,还有大量碎石。   罗中行身上的那股念力先是减缓了下落的速度,随后又稍稍上浮了一段距离。   没等我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脚掌触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紧接着我的身体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里,先是经历了将近一分钟的下沉,在这段时间里,我感觉周围有很多海绵样的东西包裹着我,是它们化解了下坠带来的冲击力,很快,身下又涌现出了很强的浮力,让我一点一点地浮出了地面。   回到地表以后,周围传来大量闷响,各大宗门的人,以及大伟带来的那些佣兵一个个沉入了“潭底”,又慢慢浮了出来。   我感觉到罗中行身上的念力正在快速远离我们,他逃出了几百米,随后我就感知不到他身上的炁场了。   我试着站起来,可从手掌和膝盖上传来了非常柔软的触觉,在我们的身下好像有大量海绵,在这样一个过分柔软的环境中,我几乎无法起身。   之前随着我们一下落下来的手电也一个个浮出了地面,刘尚昂拿起一把手电,朝着周围照了照。   我则打开了对讲机:“有人员伤亡吗?”   过了很长时间,对讲机里才传来了大伟的回馈:“有两个战士被砸伤,但没有大碍。”   穆合山:“没有伤亡!”   我从附近摸起了手电,也朝着附近照了照,此时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就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仉二爷他们那边也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见大家都没事,我冲着对讲机里喊:“跟着我们走!”   说完,我就朝着罗中行离开的方向爬了过去,李壬风在我身后嚷嚷着:“这是云池啊,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地方,眼下这座墓,是天墓的构造!”   我没兴趣听他掰扯这些有啊没啊的东西,李壬风话音刚落,就听仉二爷骂了一声:“别特娘的唧唧哇哇,少说话!”   李壬风沉默了小片刻,又喊了一声:“天墓里头肯定有限制道行的布置,如果碰上了天带,不是所有人都能穿过去的。”   我大声问:“什么是天带?”   李壬风:“那要看这里面的具体布置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没再开口。   不是所有人都能穿过天带,那岂不是说,我们无法集中所有人的力量对付罗中行了。   各大宗门的人加在一起也只是能和罗中行斗个伯仲,如果我们这边的战斗力被削减,根本不可能压住罗中行。   随着不断前行,我听到前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当啷”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口大钟被一下一下地敲响。   但其间还有一些杂音,听起来就像是水流打在铁板上的声音。   记得当初去老羌寨找假王大富的时候,他说自己曾出现过幻听,当时他听到的声音,就是类似于钟声,又类似于水流拍打金属。   同时我也记得,假王大富还曾在梦境中看到过长明灯的火光和七座石门,他经由从右向左数的第二道石门进了一间墓室。   梁厚载在那时候就推测,假王大富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就来自于太阳墓底。   错不了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太阳墓底部,罗中行离鬼门已经很近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到了从前方挥发过来的潮气,当啷当啷的声响也变得更加清晰了。   现在我可以确定,罗中行的气息就是在声源附近消失的。   爬出云池以后,地面变得坚硬而粗糙,一踏上这片坚硬的地面,我立刻就感应不到念力和炁场了。   用手电照了照脚下,我看到地面上出现了大片蚀痕,那种小而密集的斑驳我曾在乱坟山古墓的风壁上见过。   仉二爷探手摸了摸地面,对我说:“是玄铁。”   李壬风这时候也接上了话:“前面有流水声,可能是瀑布,那地方应该就是天带了。”   我没说话,继续向前走着,没等走几步,突然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身子也跟着僵了一下,好在这种麻嗖嗖的感觉很快消失,手脚也重新变得灵活起来。   张真人来到我身后的身后顿了一下身子,他一把拉住了我,我回头看他,就听他对我说道:“这地方不太对劲,我的手脚全麻了。”   空云道长:“我也是。”   李壬风:“错不了了,这里就是天带,手脚发麻没关系,只要能勉强行动就能穿过去。”   他说话的时候,我将视线转向了他那边,正好看到穆合山带着几个人出了云池,穆合山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可跟在他身边的人一踏上玄铁,就一头栽倒在地。   李壬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闷响,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对穆合山说:“快把他们推回云池,在天带待久了,弄不好要出人命……”   还没等把话说完,李壬风也是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仉二爷赶紧拎起他来,将他扔进了云池。   一入云池,李壬风立即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李壬风刚才没事,应该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不少阴阳沙,起初,阴阳沙上凝聚的灵韵还能让它免受天带的影响,可是当阴阳沙的灵韵耗尽,李壬风就扛不住了。   我和张真人对望了一眼,张真人对我说:“没必要所有人都穿过天带,只要他们的念力能传过来就行。”   我点了点头,对穆合山说:“穆先生,你带着各大宗门的人在这里等着我们吧。”   随后又对仉二爷他们说:“都到我这边来,能扛住的和我们一起穿过天带,扛不住就留下来吧。”   除了仉二爷之外,其他人立即动身,一个个凑到了我跟前,二爷则站在云池边缘盯着我们,一旦有人支撑不住,他就立刻将人送回云池。   除了我和张真人、空云道长以外,最终只有梁厚载、刘尚昂、李良、陈道长、澄云大师、苏汉生、师伯、黄大仙、闫晓天走了过来。罗有方和无面道人一靠近我们就迈不动腿了,还是靠仉二爷将他们安全送达了云池。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连跟在穆合山身边的高手都无法靠近天带,刘尚昂和闫晓天竟然过来了,黄大仙虽然修为也不怎么样,可他体内有引魂灯和勾魂锁,这两样东西足以保护他不受影响。   也还好黄大仙错来了,等会对付罗中行,绝对少不了他的助力。   刘尚昂好像完全没受到影响似的,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沉思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很小的玄龟甲,对我说:“萧壬雅给我的。”   我又看向了闫晓天,闫晓天冲我笑了笑:“我把凶神带来了,它就在我心口这。”   说话间,他还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胸膛。   有了凶神和引魂灯,我们的胜算又大了一点,刘尚昂的枪法等一会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这时仉二爷也过来了,我不敢继续耽搁下去,立刻朝着当啷声传来的方向走。   潮气越来越重,我隐约看到前方好像有一道垂直而下的瀑布,从高处落下的水一股一股地砸在玄铁上,发出了稍显嘈杂的声音。   直到我们快靠近瀑布的时候,姚先生也追了上来,刚才我就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他来到我面前的,我才知道刚才少了他。   姚先生从背上的大口袋里拿出了大量丹药,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口气穿过瀑布,中途别停下。”   我服了丹药,就闷着头扎进了瀑布中。   沉重的冰水一股脑全压在我身上,我顿时感觉压力巨大,可就在这时候,刚刚服下的丹药散发出了热量,这股热量从腹部腾起,又快速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是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迈大了步子,顶着水压快速前行。   前后约莫也就是几十秒钟的功夫,我冲出了瀑布,顿时感觉一阵轻松,前方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已经没有玄铁上特有的乌亮反光,我立即快走几步,离开了玄铁覆盖的范围。   这一下我又能感应到炁场了,罗中行的念力离我们很远,此时他停了下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股非常强的阴气,那道阴气几乎和阴玉上的一样精纯,但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炁场,大概因为距离太远,我开着天眼也无法判断出这些炁场的性质。   在我之后,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同时穿过了瀑布,随后仉二爷他们才一个一个地出来。   张真人来到我身边,长吐一口气浊气,对我说:“看样子罗中行就在前面了吧。” 八百四十三章 三缕残魂   我点点头:“确实在前方,不过咱们不急这一时。”   空云道长:“不急一时?万一罗中行开启了鬼门……”   他没把话说完就停下了。   这时候,在我们正对面扬起了一道明亮的火光。   我说不急于一时,就是在等待这朵白色的火焰,假王大富曾说过,他曾在墓穴中见到了长明灯的灯光,后来也是在这朵火光的指引下找到了七座石门。   在我们的后方,各大宗门的念力正不断传递过来,加持在卵石和琉璃卵、裹尸布上。   我感觉卵石中的念力已经趋近饱和,才关了手电,朝着前方的火光走了过去。   当刘尚昂他们也一一熄灭手电以后,前方的火光变得更加明亮了,它好像离我们很远,但又像是在前方不足五米的地方飘荡着。   我加快脚步向前走着,就感觉步伐也渐渐变得轻飘起来。   当初假王大富也没说他顺着火光走的时候,有没有异样的感觉,所以我也不知道脚踝发虚是不是正常现象。   地面上凹凸不平,我几次都险些被绊倒,可每次我快要失去重心的时候,脚踝上就会涌现出力气,而前方的火光也会在那一瞬间变得十分耀眼。   它似乎在催促我快点走,让我别停下。   我不断加快脚步,几分钟以后,白色的火光消失,周围只剩下了大片黑暗。   我们打开了手电,才发现已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洞穴中,在被光束照亮的尽头,出现了几座石门。   每一道门都足有十米的高度,它们镶嵌在岩壁上,看想去就像是七座高耸的墓碑,我留意到,这些石门上都浮刻了羊脸似的雕像,样式和寄魂庄内阁的三生石门一模一样。   刘尚昂用手电扫了扫前方的石壁,石门总共有七扇,和假王大富说的完全一致。   我端着手电,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七扇门,在右首第二道石门的后方传来了罗中行的念力。   他似乎是有意要避开我们,收起了大部分念力,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来到那座石门前,我举着手电,在上面打了打光,这座门已经出现了破损,在左侧门板的一角还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破洞。   仉二爷压低声音来到门前,伸手按住门板用力推了推,石门却纹丝不动。   这扇门是锁住的,可既然锁着,罗中行是怎么进去的?   难道他是开启石门以后,又在里面将门反锁了?   我的视线重新落在了门板的缺口上,在靠近缺口的地面上,还有很多碎石和粉末。   这里的潮气很重,如果石门在很早以前就破损了,落在地上的粉末很快就会被潮气浸透,随后和地面黏在一起,可这些粉末却丁是丁卯是卯,根本没有被潮气浸湿。   这说明门上的破口是在不久前才出现的。   我立即反应过来,是罗中行破坏了石门,并通过那个小孔钻了进去。   不知道罗中行的身体到底是怎样的构造,但我知道,单凭那么小的一个洞口,我们这边的人谁也进不去。   仉二爷也朝着破口那边看了一眼,随后他就卯足了力气,一拳砸在了石门上。   这扇门坚硬得出奇,仉二爷的拳头都被硌破了,石板上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外面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石门另一侧的罗中行却没有任何动作。   张真人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对我说:“他可能在着手开启鬼门了,没精力来顾及咱们!”   听张真人这么一说,我赶紧给了刘尚昂一个眼神,同时拉着站在门前的人后退。   刘尚昂对着石门开了一枪,穿甲弹竟然也无法穿破门板。   在这之后,刘尚昂用最快的速度从背包里拿出了粘土炸药,他冲到石门前,将炸药全部贴在门上,又快速后退,开枪,引燃。   石门上的炸药一个接一个地爆炸,有一些散发出了强烈的热量。   门板发生了剧烈的震颤,但也只是羊头浮雕被震碎,出现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洞。   藏在石门另一侧的罗中行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我心里变得越发焦急,不断地朝刘尚昂使颜色。   刘尚昂没有任何耽搁,再次取出炸药冲到门前,可这一次他没有第一时间将炸药贴在石门上,而是站在门前,愣住了。   那扇门肯定出现了问题。   我跑到刘尚昂身边,就见他几乎将整张脸都凑到了门板上,片刻,刘尚昂拿出了工兵铲,在石门上用力敲打了一通。   随着工兵铲一次一次地落在石门上,大量碎末顺着门板脱落,在石门正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槽。   刘尚昂指着那个凹槽:“这个槽应该能和番天印契合。”   我二话没说,快速取出番天印,将印面按进了石门上的凹槽中。   刘尚昂的判断是正确的,番天印正好能镶进槽中,印身和槽壁死死嵌在一起,严丝合缝。   当番天印完全没入凹槽的时候,石门上先是传来“咔哒”一声脆响。在这之后,番天印从凹槽中脱落,问石门也在一阵猛烈的震颤中开启了。   门缝越来越宽,精纯的阴气像是失去了某种压制一样,立刻顺着缝隙涌了出来,而罗中行的念力却从天眼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们可能上了罗中行的当!   阴气乍现,我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   还没等我从口袋里取出守阳糖,罗中行的念力就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这道念力来得非常快,在场的人全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个接触到罗中行念力的人,是站在队伍最后方的闫晓天,他和当初的我一样,没来得及反手就被压在了地上。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施展术法了,立刻朝石门里退,可念力移动的速度比我们靠双腿移动的速度快了太多,我这边刚撤出一步,就看到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我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被狠狠压翻在地。   “三千年,我总算还是等到了这一天。谁说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一道门,不还是打开了么?”   罗中行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没多久,长明灯的火光在黑暗中浮现,它照亮了罗中行的轮廓,现在他就像是一只鬼魅一样飘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地向我们靠近。   他现在离我如此之近,澎湃的念力从他身上不断朝着四周发散,就连瀑布那边的潮气都跟着搅动起来。   罗中行一直飘到我面前,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又慢慢落在地面上。   “七座门啊,要花费多少三生石才能做出这么多门来?”   在罗中行说话的时候,从石门中涌出来的阴气一点一点地钻进他的体内,他皮肤上裂痕正以很快的速度愈合着,只有肋下三寸的那块软肉还维持着烧焦后的样子。   罗中行从地上捡起了番天印,对我说:“这是三生门和鬼门的钥匙,要不是为了它,你早就死在小天山了。”   说完,他又朝着石门中张望了一眼,嘴上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么说也不确切,开启鬼门,是需要祭品的,所以你们来了,这就是天命,你应该知道‘天命不可违’这句话吧。鬼门一开,天命不再,我,还有你们,都是功臣。”   说完,他又抽出了我的青钢剑,青钢剑被他握在手里,起初还在不停地震颤,好像要挣脱罗中行的五指山,可很快,青钢剑上的阳气就收敛起来,剑身变得非常安静。   罗中行将剑锋抵在我的胳膊上,我立刻就感觉到了针刺一样的疼痛。   现在的青钢剑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识,无法分辨敌我。   罗中行看着青钢剑,笑了笑:“这把剑好熟悉,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好像并不关心我们这些人,不过在说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剑身,将剑锋指向了我的额头。   “你是第一个祭品。”   罗中行看了我一眼,他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吸收了大量阴气以后,罗中行身上的念力变得更加纯粹,我知道,就算我们现在能施展出大开天术,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我看到他将青钢剑提到了半空,然后松开五指,青钢剑就这么从他手中滑脱,朝着我的眉心落了下来。   原本我以为自己这下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青钢剑在快触及到我的额头时,从我的眉心处竟钻出了一只白色的手,它一掌拍在青钢剑上,让青钢剑改变了下落的轨道,落在了我的身旁。   这只手一出现,我身上的压力就小了几分,紧接着,脑海中就传来了一世祖的声音:“先救闫晓天,让他放出凶神。”   “有道,用天门三十六步克敌,我和一世祖给你加持。”这是我师父的声音。   师父的声音一出现,我立刻感觉身上一阵轻松,罗中行压在我身上的念力散了。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念之间,罗中行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我抓起青钢剑就地一滚。   如今,我能感觉到身上好像多了三缕不属于我的魂魄。   一世祖的残魂我早就见过了,她身上的气息我非常熟悉,师父的气息也曾在老羌寨出现过一次,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股陌生的气息,中正而刚烈。   这道气息和我身上的很像,但我很清楚,它不属于我。   当初我在老羌寨的峡谷里曾触摸过一块附着了精纯阳气的银锭,仙儿说,那些阳气融合进我的身体以后,我的魂魄比过去强了不止一倍。而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我的魂魄变强,而是着三缕残魂加持在了我的身上,如今它们一个个从我的三魂七魄中分离出来,一缕沉在我的脑海中,一缕压进我的丹田,最后一缕则附在了我的身体表面。   当我和罗中行拉开一点距离之后,一个陌生的声音直传我的脑海:“我拖住他,你和宗远凝练念力!”   这声音一出现,我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刚才青钢剑在罗中行的手里失去了意识,阳气收敛、不分敌我,可现在,剑身上的阳气突然暴躁起来,我能感觉到从剑身上传来的愤怒和兴奋。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应到青钢剑的意识。   青钢剑在我手中抖成了一朵剑花,朝着罗中行搅了过去,剑一动,我的步伐也跟着动。 八百四十四章 机关算尽   罗中行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猛地身手,直接抓向了青钢剑的剑身,我的手腕一掂,剑锋精准地挑在了罗中行的食指上,同时左脚向前迈出弓步,右脚蹬实,力量从我的脚踝开始凝聚,大腿、腰部、肩膀、手臂同时发力,仅一个瞬间,我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剑锋上。   即便是青钢剑也无法刺穿罗中行的皮肉,但从剑锋上一贯而出的强劲力道却让他的身形滞了一下,随后我又不受控制地揉身扑近,一剑刺向了罗中行肋下三寸的焦肉。   罗中行赶紧后撤,可这一剑还是刺中了他,在他的肋下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   软肉被刺破,罗中行浑身的皮肤又一次出现了裂痕,他十分惊恐地看着我,可此时附着在我体表的那一缕残魂根本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次扑了上去。   剑花翻动,罗中行竟然渐渐招架不住。   我能隐约感觉出来,这是天罡剑的路数,但这套剑法在控制我身体的那道残魂的手中却好像完全变了章法,虽然依旧是大开大合,但在狂风暴雨似的攻势中平添了几分柔和,剑路时而飘逸、时而刚猛,进退自如。   这时候师父的声音出现:“有道,和我一起凝练念力!”   师父在说话的时候,我的丹田处就凝聚起了一道熟悉的阳炁场。   我也没有耽搁,沉敛心境,快速凝练出了念力。   我的念力竟然能和师父的念力融在一起,两股念力交杂在一起,师父又一次开口:“前辈,我们要走天门步了!”   话音一落,我的腿上先是猛地脱力,接着又是一阵松弛。   我靠着自己的意识控制双脚,走出了天门三十六步。   在我踏出星位的时候,罗中行急慌慌地冲过来想要阻止我,可我的上半身依旧能在第三缕残魂的控制下闪避腾挪,在躲闪的同时,还不断出剑,彻底封死了罗中行的攻势。   能靠着一柄长剑和罗中行这个活了三千年的老怪僵持不下的人,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周烈了。   踩出天门三十六步,双腿再次脱离了我的控制。   周烈控制着我的身体,一边和罗中行对拆,一边朝着闫晓天所在的方方向急退。   罗中行似乎并不想和周烈贴在一起缠斗,可青钢剑在周烈的手中仿佛有了磁力一样,罗中行的退路全被封死,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周烈朝闫晓天那边狂奔。   一世祖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罗中行一定会催动番天印,在这之前,必须让闫晓天放出凶神。”   罗中行也能催动番天印么?   我开着天眼,仔细感应了一下番天印上面的炁场,一世祖说得没错,罗中行现在已经开始催动番天印了,我能感觉到他正将一道道充满阴气的念力注入番天印中。   番天印是天地混沌所化,本没有正邪,它在我手中是一件对抗邪气的利器,可在罗中行手中,也会变成一个邪物。   我心里想着这些,就听到一世祖在说:“别怕,你才是番天印的主人。”   此刻我已经到了闫晓天身边,师父和我一起引动靠三十六步引来的星力,星力扑在闫晓天身上,将罗中行压在他身上的念力打开了一道缺口。   “放出凶神!”我冲着闫晓天大喊一声。   闫晓天两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可他这么一昏厥,背心处就涌出了一大股精纯的阴气。   我也不知道闫晓天是怎么将凶神带出百乌山的,好像连凶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钻出闫晓天体外,先是愣了一下,又指着罗中行问我:“哦,他就是罗中行啊?”   一边说着,他还很疑惑地看着罗中行那张布满裂痕的脸。   完了他又问我:“咦,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魂魄?”   见他啰啰嗦嗦不不动手,我也有点着急了:“老前辈,快上手吧!”   他花了一两秒钟的时间思考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随后就飘到了仉二爷那边,用自身那股精纯的阴气冲散了罗中行压在二爷身上的念力。   二爷摆脱压制之后,张真人、空云道长他们也一一被凶神解救。   每救一人,凶神都会对他们说:“快去帮忙,快上手!”   我远远看着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有点着急,我感觉从离开闫晓天到现在,凶神还没缓过神来。   好在仉二爷他们挣脱束缚以后,全都在给我提供助力。   二爷围绕在我和罗中行身边,靠着一副铁打的肉身不断扰乱罗中行的步法,在二爷的帮助下,周烈三次刺中罗中行肋下三寸的软肉,罗中行的表皮大片碎裂,从他身上还落下了大量粉末样的东西。   眼看罗中行的肉身就要完蛋了,我不得不对师父和一世祖说:“师父,一世祖,咱们必须先打散夜魔的残魂,再破他的肉身。”   一世祖:“没用,必须先破肉身,再镇夜魔。有道啊,罗中行体内的可不是夜魔残魂,那就是夜魔的本体。”   周烈的声音也出现了:“罗中行催动番天印之前,不要用大开天术!”   可这时候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已经开始凝聚念力,手上还掐出了大开天术的指印。   情急之下我立即朝他们喊:“别用大开天术!”   在我说话的时候,凶神总算是来到了罗中行面前,他本是凶神厉鬼,却也能和我们一样凝聚念力,还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了符印。   罗中行看到凶神凌空画符,他显得很着急,可仉二爷和周烈死死将他缠住,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   凶神画出的符印在半空中爆发出一抹诡异的幽光,随后就飘飘荡荡地朝着罗中行飞了过去。   符印飞行的速度很慢,却精准地落在了罗中行身上,罗中行身上念力在那一瞬间出现了散乱的迹象,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周烈一剑刺进他的肋下,我就看到他脸上脱落了一大块硬皮,在破口中看不到血,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烂肉。   在我的脑海中传来了周烈的声音:“老术士的功力不减当年啊!”   这声音本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可凶神不知道怎么也听见了,还做出了回应:“你是周烈?”   周烈:“好久不见。”   凶神:“甚是想念。”   周烈:“别废话,帮我压住他,等到夜魔成形,你不想灰飞烟灭就赶紧撤!”   凶神一边说着:“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一边在抬起手指,在空中画出了第二道符印。   师父的声音响起:“前辈,咱们不能让夜魔在这里成形啊,得把罗中行赶到鬼门那边去。”   周烈简短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听周烈和我师父的意思,夜魔好像是必然要成形的,可“成形”又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时间想更多,师父已经再次凝练出了念力,我紧跟师父的步伐凝练出念力,师父先是将两股念力柔和在一起,又从青钢剑末端的卵石上提取出了各大宗门的念力。   “有道,还记得封门阵怎么布置吧?”师父问我。   我立即应声:“记得。”   师父说:“卵石上的念力够强,咱们就用这股念力布置封门阵。”   说完,师父就开始引动念力,将它们分散到了八个不同的方向,而周烈则停下脚步,将罗中行困在了原地。   罗中行此刻站立的位置,就是封门阵的阵眼,师父这是要用番天印做阵眼啊。   即便罗中行知道形势对他非常不利,但周烈和仉二爷封住了他移动路线,他也只能站在原地,和周烈一次次地对拆,又一次次地受伤。   精心算计了三千年,可他大概也无法想到,一世祖和周烈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也许无当的记忆从他身上被彻底剥离出去以后,他已不认识一世祖和周烈了。   我和师父早已布置好了封门阵,但师父却压着一口念力,迟迟不催动大阵,似乎在等待时机。   青钢剑又一次刺中了罗中行的肋下软肉,这一次罗中行的肉身已经出现了崩塌的迹象,他咬着牙,卖了一个很大的空档。   他本来就快支撑不住了,现在却有刻意卖出空档,仉二爷和周烈同时察觉到他的动向不对,齐齐后撤。   我也感应到了,罗中行手中的番天印已被催动,他将一股阴气缠在番天印的印面上,甩手就将番天印掷向了我。   周烈立刻做出反应,一剑拍在番天印上,又将番天印打回了罗中行的怀里。   罗中行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强悍,虽然周烈将番天印挡开了,可我却感觉胳膊上的骨头都像是要被震碎了一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罗中行在番天印上加持了术法,番天印一落地,地面上就出现了大片腐蚀的痕迹。   可很快,番天印竟然将罗中行加持在上面的邪气化尽,又以极快的速度从罗中行身上抽走了一道道念力。   这些念力原本都带着很强的阴气和邪气,可落在番天印上之后,阴气和邪气系数化尽,只剩下了精纯无比的念力。   师父的声音回响起来:“罗中行早就知道你是九大精魄之一,却还要强行催动番天印,这不合常理啊。”   一世祖:“夜魔比咱们想象中还要聪明。”   我问师父:“九大精魄到底是什么?”   师父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关心这种事?有道啊,你这毛病得改……来了,快,龙虎碑!”   我不敢多想,立刻抽出了龙虎碑。   罗中行身上爆发出了极强的念力,念力所致,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蚀痕。   师父从番天印上提取了一部分炁场,催动了封门阵。   过去我只知道封门阵能像迷魂阵那样让人无法分辨方向,却不知道他竟然还能改变念力的走向。   从罗中行身上喷涌出来的念力先是冲向了凶神,可那道念力却在半途中失去了控制,开始在空气中四处乱撞,就像是一只没了头的蚂蚁。   而在罗中行激发出大量念力的同时,从他身上又爆发出了大股大股精纯的阴气,那是阴玉上特有的阴气。   如今的罗中行已经集齐九颗阴玉,这股阴气也变得极端强悍。   他的念力混杂了阴气之后,几次都险些冲破封门阵的束缚,可终究还是被挡住了。   一世祖:“有道,让大家后撤,夜魔开始成形了!” 八百四十五章 六路凶神   我立刻朝着仉二爷他们大喊:“大家后撤,远离罗中行!”   一边说着,我也开始后退,师父却嚷了一声:“你别动!”   周烈也冲着凶神喊一声:“你也别动!”   罗中行的念力依旧在空气中四处乱撞,他的念力在阴气加持下变得越来越强悍,几乎要脱离他的控制。   师父对我说:“一旦封门阵被破,你就用龙虎碑挡住阴气。”   一世祖也开口道:“到时候罗中行会奔向鬼门,别拦他,让他去。”   周烈:“夜魔必须在鬼门前成形,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一旦夜魔提前成形,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话音刚刚落,从罗中行身上散发出的念力和阴气又陡然增强了几分。   这一下封门阵彻底支撑不住了,之前被师父聚集在八个方向的念力同时被压散,而之前从罗中行身上爆发出的念力和阴气全都汇集在一处,朝我这边涌了过来。   阴气、念力搅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几乎可以将空间撕碎的浩大力量。   面对这道强横到不可一世的力场,我的腿脚都有点发软,师父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起:“守住本心,催动龙虎碑。”   我用最大的力量沉住心境,将所有念力都加持在了龙虎碑上。   力场已经到了我的面前,周烈扔了青钢剑,双手持龙虎碑,将它们平举向前。   下一个瞬间,力场全部压在了龙虎碑上。   这是一次失却了公平的角力,从对面涌过来的力场太强,周烈控制着我的身体,挺直了双臂,我就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痛处,却又无法将龙虎碑放下。   龙虎碑上的炁场完全被念力激发了出来,力场虽强,却无法逾越龙虎碑。   我的双脚蹬实,被这股力场压着一点一点地向后滑动。   周烈有些焦躁了:“柴宗远,你怎么带徒弟的,身子骨怎么弱成这样!”   师父没说话。   力场虽然是压在龙虎碑上,可张真人他们即便远离了罗中行依然受到影响,现在只有仉二爷和凶神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其他人全都被压在了地上。   仉二爷拼尽力气来到我背后,他伸手顶住我的后背,和我一起一点一点地向后滑,只不过在二爷的帮助下,滑动的速度慢了很多。   透过前方的立场,我看到罗中行捡起了番天印,直奔石门方向。   他是要去开启鬼门吗?   看到罗中行的举动,我心中大急,师父和一世祖却同时对我说:“让他去!”   我压着心里的浮躁,全力从卵石上提取念力。   各大宗门的人似乎也快到极限了,我能感觉到卵石上的念力越来越稀少,他们已经无法给我提供有效的加持。   “力场快散了,坚持住!”周烈先是这么对我说了一句,又对凶神说:“老术士,等力场一散,你就尽快赶往鬼门,你是游魂,速度比我们都快。在鬼门附近还有五路凶神,和他们一起困住罗中行。”   凶神默默地看着我,没有回应。   随着不断后退,我离青钢剑越来越远了,本来卵石上的念力就已难以为继,现在我和它拉开了距离,就更难从上面提取念力了。   好在力场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消散了,压力越来越小,可从手臂上传来的痛处却又强了几分。   我知道,如果不是有周烈给我加持,这两条胳膊现在已经不能用了,我端着龙虎碑,就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几秒钟之后,力场先是猛地增强了几分,随后就彻底消散了。   周烈似乎也到了极限,力场一散,他就无法再控制我的身体,我的手脚同时一阵酸软,要不是仉二爷一把将我抓住,我险些倒在地上。   凶神第一时间冲向了石门,而姚先生则冲向了我。   他一到我面前,就将手压在了我的胳膊上,不碰还好,被他这么一碰,剧烈的痛楚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让我忍不住惨叫一声。   姚先生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短暂地犹豫片刻,随后就从布袋里拿出一颗足有拳头那边大的药丸。   “唉,两千年来,阁皂山就炼出了这么一颗。”他非常心疼地看着那颗大药丸,可手上却丝毫没有犹豫,将药丸撕成小碎块,不断朝我嘴里塞。   “水!”   姚先生朝着刘尚昂伸手。   可当我的视线转向刘尚昂那边的时候,却发现刘尚昂变成了两个。   刚才罗中行释放了大量阴气,刘尚昂竟然被复制了!   不过还没等刘尚昂的复制体展现出狂躁,张真人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掌拍在了复制体的天灵盖上,空云道长也甩开浮尘,砸中了复制体的心口。   眼前这个复制体估计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当场格杀。   复制体一死,刘尚昂就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先是看了看姚先生,又看了看倒在身边的复制体。   姚先生又朝着他摊了摊手:“水!”   刘尚昂这才完全回过神来,立即将一瓶水递了过来。   姚先生捏开我的嘴巴,将大半瓶子水一股脑全倒进了我的嘴里。   当时我的嘴巴里已经被药丸填满,好在这颗丹药遇水即化,并随着水一起流进了我的胃里。   我就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丹田处躁动不止。   师父的声音中带着惊奇:“这是传说中的寒热丹啊,想不到阁皂山真的有这种东西。”   在寒热交替间,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仅仅几秒钟的功夫,手脚上的酸麻不再,痛楚不再。   其间姚先生一直在为我把脉,他大概是觉得我的脉搏稳定下来了,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行了。”   周烈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起:“动身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我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爬了起来,又捡起之前从我手中脱落的龙虎碑和青钢剑,朝着石门那边狂奔,张真人他们也快速跟了上来。   假王大富曾在梦境中越过石门,进入了一个陈放着黑石棺的墓室。   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间墓室,墓室中央陈着一口无根石打打造的棺椁,棺盖已经被罗中行掀开,顺着棺椁滑落在地上。   师父对我说:“别急着进去,先分一分守阳糖。”   我立刻停下来,将所剩无几的守阳糖平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师父说:“别剥糖衣,直接将守阳糖含在嘴里。”   我依照师父的嘱咐告诉大家不要剥糖衣,看着他们一个个将守阳糖吞下,我才快速冲到了黑石棺附近。   这里的磁场很强,手电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我朝着棺椁中照了照,就看到在黑石棺的底部连着一条很深的墓道,有大股阴气混合着罗中行的念力从中喷涌出来。   师父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我不敢耽搁,纵身跳进了墓道,朝着前方狂奔。   没等跑多远,手电就熄灭了,我们只能摸黑前进,地面上坑洼不平,我几次险些被绊倒,但在倒地之前,周烈就控制了我的身体,让我勉强能保持平衡。   身后不时传来众人倒地时传来的闷响,但他们很快就会爬起来,继续和我一起飞奔。   途中碰上了一个弯道,我看不见路,硬生生地撞在了墓壁上,我忍着疼,伸出两只手朝两侧的墙壁摸了一下,右手摸到了石壁,左手方向则是空的。   “有个弯道,左拐!”   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左侧摸了过去。   过了这条弯道以后,墓道中就出现了长明灯的火光,它离我们很远,但光线刺眼,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在和墓道相连的墓室中,应该有着大量的长明灯。   在火光飘动间,强悍的阴气顺着墓道压到了我们这边。   但那些阴气并不完全来自罗中行和百乌山的凶神。   我将青钢剑攥在手中,从前方传来的火光照亮了地面,让我得以看清地上的坑洼,我试着加快步伐,可地面上却平白多了一分潮气,湿滑无比,我有心想提速,可为了维持平衡,又很难迈开大步奔跑。   千米长的墓道,我们走了足足十分钟。   在墓道的另一头,是一个极为开阔的大空间,数千盏长明灯分布在两侧的石壁上,过于耀眼的火光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在我的正对面,有一扇至少十层楼高的巨大铜门,长明灯的火光就像是太阳的光芒一样,照出了铜锈特有的青绿色,也照出了铜门上浮刻的九州山岭图和天地云图。   不是九州山河图,而是九州山岭图,唯独少了那一条条贯穿山脉的大江大河,联想到夜魔是大川阴气所化,我立刻意识到,这副九州图一定和夜魔有着莫大的关系,同时也隐约猜到了,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铜门,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门了。   除了百乌山的凶神,在这个大空间还有五路凶神,它们将罗中行围住,各施手段,让罗中信无法接近鬼门。   张真人他们也一个个从我身后的墓道里冲了出来。   这时候,从我脑海中传来了一世祖的声音:“你们现在还能施展一次大开天术,破了罗中行的肉身!”   要先破了罗中行的肉身吗?可他的肉身一破,夜魔岂不是要重见天日?   可既然一世祖这么说着,我也没再犹豫,大喊一声:“大开天术!”,随后就用最快的速度施展了大空术,并在大空术的加持下踩出天门三十六步,并掐出了大开天术的手印。   一世祖说得没错,如今各大宗门加持在我们这边的念力,只足够施展最后一次大开天术了。   罗中行感应到了我们这边正在凝聚大炁,即便被六路凶神围攻,他依然能将一道念力转移到我们这边。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甩出大量灵符,勉强挡住了罗中行的念力,我这边已经在大空术的加持下掐完指印,催动不断从天地间汇聚过来的大炁压向了罗中行。   罗中行的第二道念力朝我们这边飞驰过来,可它一经接触到这股大炁就被压散了。   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看准了时机,也掐出指印,大开天术完全成形。   大炁汇聚,围攻罗中行的凶神都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立刻从罗中行身边退开。   闫晓天带来的凶神第一个回到我们身边,剩下的五路凶神也跟在他身后退了过来。   这些凶神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就发现它们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戾气,而且它们看我时的眼神也充满了敌意。 八百四十六章 鬼门大开   不过它们好像受制于百乌山凶神,没有对我们出手。   从进入大墓至今,最危险的一段路莫过于天带了吧,除此之外,墓穴中似乎没有其他危险性很大的布置。我想,当初青峰观的老观主带着一帮好手下墓,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到了地面上,极可能是在墓穴中遭遇了凶神。   别说是五路凶神,就算他们只碰上了其中一个,也无法全身而退。   我和张真人、空云道长一起施展了大开天术,李良和姚先生他们则在后面为我们提供念力加持。   这一次罗中行没有足够的时间施展大开天术了,他凝练念力之后,就让体内的阴气大量喷发,抵挡着朝他那边压过去的大炁。   罗中行体内的阴气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大炁和他的阴气顶在一起,竟然被牢牢牵制住了,无法再朝罗中行那边靠近一寸。   可阴气毕竟是阴气,当它和天地大炁交融在一起的时候,立刻被我们引来的大炁吸收。   开天术引来的大炁似乎是天道的一种体现,它容纳了罗中行的阴气之后,为了维系阴阳间的平衡,又快速从大漠中汲取了大量阳气。   罗中行本想靠着自身的阴气挡住扑向他的大炁场,却没想到自己匆忙的举措竟然为大开天术提供了新的助力。   此刻的大炁变得如此强悍,我几乎无法很好地操控它。   罗中行咬牙支撑着,一边又慢慢地退向了鬼门,他身上的皮肤大面积开裂、脱落,露出了黑漆漆的烂肉。   直到罗中行肋下三寸的那块软肉也破开了一个硕大的血口子时,他已经退到了鬼门附近。   他顶着大炁的压制,拿起番天印,将玉印压在了鬼门的门板上,我就看到番天印正一点一点地陷入门板,就像是一棵小树沉入了沼泽。   我有心要阻止罗中行,可一世祖的声音却及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有道,别分心!鬼门开启是必然的,谁也阻止不了!”   我立即沉淀心性,拼尽全力控制着大炁。   当番天印整个没入鬼门的时候,门板上的浮雕出现了变化,天地云图变成了九星云图,九州山岭图也变成了九州山河图,就连门上的铜锈也大面积脱落。   看到铜锈脱落的地方出现了光滑的金属光泽,我有一种感觉,只觉得鬼门现在就像是一只即将破茧的飞蛾,一旦铜锈全部剥落,它将重获新生。   有一大片铜锈从铜门的顶端整块滑落,砸在了罗中行的头顶上。   罗中行的身体原本应该是非常强悍的,可被这片轻飘飘的铜锈砸中以后,竟然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周烈:“罗中行的肉身到极限了!”   我说:“我们也快到极限了,大开天术维持不了几秒钟!”   脑海中先是片刻沉默,随后又传来了一世祖的声音:“再坚持一下,到夜魔成形,直接用大开天术压散它的元神。”   这边一世祖刚把话说完,我就感觉到大炁出现了散乱的迹象,定睛一看,就看到鬼门已开启了一道很细的缝隙,有一股不知名的怪异炁场从中挥散出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大炁的性质。   下一个瞬息间,罗中行趴在了地上,他身上的念力和阴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而从鬼门另一侧传来的怪异炁场又猛地强了几分,大炁在经历了片刻的散乱之后就立即消失了。   我们已经无法再施展一次大开天术了,周烈的声音变得十分焦躁:“夜魔快成形了!”   “给我加持!”   我一边喊叫着,一边抽出青钢剑,朝着鬼门方向冲了过去。   张真人他们立刻凝练念力,并将自己的念力加持到青钢剑尾的卵石上。   我扑到罗中行身边,单手按在鬼门上,将自己的念力注入鬼门。   师父的声音响起:“有道,你要干什么!”   “拿回番天印。”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鬼门上拿回番天印,但我觉得这值得一试,各大宗门聚集起来的念力已耗尽,如今恐怕也只有番天印能镇住罗中行体内的夜魔了。   这时候罗中行挣扎似的要从地上爬起来,仉二爷冲上来将他压住,张真人他们也施展术法,不断削弱着从罗中行身上挥发出来的念力和阴气。   随着我不断将念力注入鬼门,番天印终于和我产生了共鸣,它正快速吸收着我的念力,达到了“祭”的状态,在这之后,我就看到番天印一点一点地从鬼门上浮现出来。   当番天印从青铜门板上整个浮现出来的时候,我一把将它抓住。   番天印已被催动,我将它握在手里,踩出了天门三十六步,张真人和空云道长立刻凝练念力,给我提供加持。   三十六步引来的强悍星力和番天印的炁场互相辉映,罗中行没等站起来,就被星力带来的重压重新压制在了地面上。   失去了各大宗门的助力,单靠天门三十六步根本无法将罗中行摧垮,这时候周烈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那个大个子是仉家人吗?”   师父回应:“是!”   周烈:“梼牙在不在他身上?”   师父:“在!”   周烈:“让他用梼牙打穿罗中行肋下的软肉!”   听到周烈的话,我立刻冲仉二爷大喊:“二爷,梼牙!”   当时仉二爷正用大半个身子压着罗中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愣,随后就快速将手探到了后脚跟,从皮靴中抽出了一把和手术刀差不多样子的东西。   我又冲着二爷喊:“肋下三寸!”   仉二爷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一把搂住罗中行的脖子,将那把小刀刺进了罗中行肋下的软肉。   这一下,罗中行浑身就像是过电了一样,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与此同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非常强的的阴气,这股阴气从他的天灵盖冲出来,形成大一股浓烈的黑烟。   大炁化形,没想到罗中行体内的阴气已经强到了这样的地步。   一世祖的声音响起:“再踩一次天门步,一定要在夜魔成形的一瞬间将它压散。”   我立刻踩出了第二套天门步,星力所至,大股黑烟被压散,罗中行的身子又被压在了地上。   不管是一世祖、周烈还是我师父,现在都非常紧张,他们的魂魄附在我的魂魄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心境。   一股股黑烟被压散,罗中行的身子眼看就要垮了。   这时候一世祖惊呼一声:“夜魔开始成形了!”   话音刚落下,只剩下一身烂肉的罗中行突然爆发出了很强的力量,他先是将压在他身上的仉二爷顶翻在地,接着又以极快的速度凝练出了大量念力。   他这是要做最后一搏了!   我有心想用星力压制住他,可他应该也用了类似于大空术的术法,修为比几分钟前强了何止一筹,他身上的念力一出现,星力瞬间就垮了,我被这股强悍的念力压制着,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鬼门上。   所有凶神都扑向了罗中行,可罗中行只是猛挥了一下手,凶神就齐朝着墓道口那边飞了过去。   百乌山的凶神直接飞进了墓道,另外五路凶神都被罗中行的念力束缚在了半空中。   除了我和这些凶神以外,张真人他们也全都失去了反手的能力,一个个被压在地上。   罗中行爆发出超强的念力之后,似乎没有更多的心思用来对付我们,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鬼门前,用双手扒住一扇门板,拼力向外拉动。   三十米高的巨大门板,竟在他的全力拉扯下慢慢张开了,门板间的缝隙一点一点被拓宽。   从门缝中涌出来的炁场给我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它不属于阴阳炁,也不似番天印上的混沌炁场,随着它不断从我身边游走,我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紧。   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形容当时的感觉,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像是有人用力抓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爆发式地急速流动,可随后又几乎陷入了停滞。   这股炁场同时也在以很快的速度摧垮罗中行的肉身,他的手臂和双腿都开始支离破碎,大片大片的烂肉从身上掉落下来,随着炁场引动的风力四处乱飞。   可罗中行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就算肉身被摧毁,也要将鬼门打开。   我想不通罗中行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开启鬼门,不就是为了斩断三千年轮回,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吗?   可现在连我都能预感到,一旦鬼门被完全开启,他的肉身就会被破坏殆尽。   罗中行最终还是没能支撑住,随着从鬼门中冲出来的炁场越来越强,他的双腿突然一软,重重栽倒在地上。   他这么一倒,压在我身上的念力也跟着散了,我顶着强风冲到罗中行身边,再次踩出了天门三十六步。   罗中行躺在地上,斜着眼盯着我这边,可他已是风中残烛,光是动一动眼睛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根本无法做出其他的动作。   星力落下来,将罗中行身上的阴气一点一点地压垮,可他身上的阴气太强,直到星力消失,也只是被消耗了不到一成。   我现在可以无限次地使用大空术,星力一散,我就用大空术给自己加持,催动番天印,踩出天门三十六步。   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踩了多少次天门步,直到双脚酸到马上失去知觉,罗中行身上的阴气终于被彻底压散了。   从鬼门中喷发出来的炁场先是化尽了罗中行身上的念力,随后才继续以极快的速度摧垮了他的肉身。   现在罗中行真的变成了一具死尸,从他的身上我已感觉不到任何念力和阴气。   百乌山的凶神自进入墓道以后就没再回来,应该是去找闫晓天了,剩下的五路凶神此时都来到了罗中行身边,拖着罗中行的尸体朝鬼门那边慢慢挪动。   看样子,它们是想将罗中行送到鬼门后的另外一个世界。   这时候周烈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坏了,夜魔还没有成形,罗中行的肉身破得太早了!”   夜魔还没有成形吗,可在罗中行身上,我已经感应不到阴玉的气息了压,难道我引来的星力还没有将夜魔摧垮?   一世祖:“快,让黄大仙摆出离魂阵,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场的人见罗中行死透,都摆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黄大仙现在就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八百四十七章 五十三道阳神   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我立刻冲着黄大仙喊:“黄大仙,离魂阵!”   说话间,我就逆着风力跑到了破军星的星位,黄大仙听到我的叫喊声之后,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后也没有任何耽搁,从背包里摸出一根黑牛角,奋力朝我扔了过来。   风力强悍,黑牛角在空中飞驰的时候引发了不小的声音,好在黄大仙的力气卯得够足,黑牛角顺利来到了我面前,我立刻伸手,一把将它抓住。   一世祖:“有道,把黑水尸棺的炁场全部激发出来!”   我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立刻催动黑水尸棺,将棺中的炁场全部激发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短时间内抽空黑水尸棺的炁场,先是感觉身上涌现出了轻微的寒意,紧接着,黑水尸棺的炁场就以极快的速度涌进了我的三魂七魄。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背后的黑水尸棺印上出现了一股非常强的阳气。   “进了鬼门再动阳神!”   师父的声音刚一出现,我就看到本来已经死透的罗中行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拖着他的五路凶神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从鬼门中涌出来的炁场对于凶神来说似乎有着很强的排斥力,越是靠近鬼门,凶神的速度就变得越慢,远远看去就像是身体被冻僵了一样。   眼看罗中行就要被送进鬼门了,可就在这时,他却甩动着手脚,挣脱了凶神的束缚。   我有心想帮忙,却发现身子已经不能动了。   在我的视线中,罗中行张大了嘴,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竟然将五路凶神全部吸入了体内。   我看到罗中行的身体在急速膨胀,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他的肉身炸裂,大量黑气外放,空气中充斥着强悍的阴气和戾气。   这样的混乱炁场,我曾在夜冢中见过一次,这就是夜魔身上的炁场,它要复活了!   周烈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中:“无当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啊。”   他的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到身上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在这之后,我就感觉不到风力了。   在身边出现了三个飘乎乎的身影,我师父、一世祖,还有一个长相几乎和仉二爷一模一样的中年人围绕在我身边,带着我漂浮到了空中。   我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躯壳还站在破军星的星位上。   我的魂魄竟然被一世祖他们拖出了肉身。   师父凝视着正不断聚拢在一起的黑气,对我说:“如果能顺利压制夜魔,梁厚载和胖墩会把你拉回来的。”   这时候大股大股的黑气已经完全聚合在一起,它们凝结成了一条身形巨大的蛇,而不断从鬼门中涌出来的炁场则为黑蛇重塑了鳞片和血肉。   在蛇头的顶端附着一张人脸,那是罗中行的脸庞,此时他紧紧闭着双眼,仿佛陷入了沉睡。   师父冲着黄大仙喊:“别给它睁眼的机会!”   黄大仙已经催动了引魂灯,又甩动勾魂锁,将它套在了大蛇的脖子上,而罗中行的眼睛此时也正以很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现在从师父口中说出来的话也能被其他人听到,我发现除了专心摆阵的黄大仙和看不到灵体的刘尚昂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师父身上。   周烈发现大部分人都围在夜魔身边,立即大叫一声:“都退开!”   张真人他们赶紧后撤,多亏周烈喊得及时,在他们后退的时候,地面上出现了大量的冰晶,石壁上的千盏长明灯却变得更加明亮,我看到鬼门上也出现了被融化的迹象。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才想起来,当初在夜冢和夜魔对抗的时候,它就能凭空引火、凭空制造出寒冰。   地面上的冰晶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周围蔓延,与此同时,夜魔身上爆发出了强悍的炁场,张真人他们后退不及,一个个被压在了地上。   一世祖:“用黑水尸棺的炁场保住黄大仙!”   我立刻引导着黑水尸棺的炁场,将它们一股脑全部附在了黄大仙的体表。   黄大仙扯动着勾魂锁,夜魔正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锁链的束缚,黄大仙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被他甩得一脚一个趔趄。   周烈和师父立即冲向了夜魔,他们将手一齐伸进了夜魔的脑袋,罗中行的眼睛马上就要睁开了,周烈将膝盖顶在他的额头上,拼力从夜魔体内撕扯着什么,师父在半空中走出了罡步,星力压在夜魔身上,让夜魔的身子一下一下地颤了起来。   我想上去帮忙,可黑水尸棺的炁量太大,我光是引导它们就耗尽了所有力气,无法腾出手来做其他事。   一世祖在我身后,她用两只手顶着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背上有大量阳气在翻动,一世祖顶着它们,不让它们离开我的魂魄。   仉二爷凭着一副强悍的肉身,顶着夜魔的炁场站了起来,他冲到黄大仙身后,和黄大仙一起扯动勾魂锁,我看到夜魔的一部分魂魄已经被扯出了体外。   “龙虎碑!”一世祖朝着张真人和空云道长喊道:“催动龙虎碑!用龙虎碑摆出大咸阵!”   李良、梁厚载、张真人、空云道长,四个人趴在地上,艰难地朝我的肉身那边爬,   张真人第一个人到我的肉身跟前,他从的腰带上抽出了龙虎碑,将龙碑甩给了空云道长。   夜魔的炁场在整个空间中搅动着,几乎要将眼前这个大空间撕碎,张真人和空云道长顶着压力催动了龙虎碑,李良和梁厚载强行凝练念力,现在他们已经不可能像平时那样跳起大神,只能靠着引导念力来布置大咸阵。   姚先生也挪到了他们身边,将一颗颗丹药塞进了他们嘴里。   我看到刘尚昂也蠕动着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可压在他身上的炁场太强,他又没有道行,就是使出全力也无法站立起来。   一世祖又朝着澄云大师和我师伯喊:“超度亡灵!”   澄云大师用尽全力坐了起来,朗声念起了佛号,师伯从怀中抽出离字幡,拼力挥动着。   大咸阵在龙虎碑的加持下被催动了,澄云大师念出的佛号中带着浩瀚的大慈悲力,和师伯招来的阴气混在一起,将夜魔死死包裹起来。   陈道长身上已附了一层冰霜,他半躺在地上,却也凝练出了念力,并用这股念力召来了吴相松的金身。   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夜魔的魂魄已经有大半被扯出了体外。   陈道长召来的小金身扑到了黄大仙跟前,和黄大仙、仉二爷一起发力,夜魔的身体在拼命扭动着,可它依然逃脱不了被离魂的命运,巨大的魂魄随着勾魂锁上的力道被一缕一缕地扯了出来。   眼看夜魔的魂魄马上就要离开本体了,一世祖在后面推了我一下:“放出阳神!”   我知道一世祖口中的“阳神”指得是什么,立即将背上的大量阳气放出了体外。   它们就像是被我凝练出的念力一样,我可以随意操纵它们的走向。   一道道阳气从我身上喷涌出来,朝着夜魔扑了过去,它们在半空中飞动的时候,具化成了一个个充满阳气的游魂。   53道阳气,53道游魂,它们都曾是守正一脉的门人,在二次种棺的时候,除了我以外,每一代守正门人都被黑水尸棺抽走了一半的阳神。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黑水尸棺从历代守正门人身上抽取阳神,不是为了维持什么阴阳平衡,它是在积攒力量,为的就是今天!   充斥着大量阳气的游魂全都压在了夜魔的魂魄上,它们和周烈以及我师父一起,奋力拖住夜魔的魂魄,将它拖向了鬼门。   一世祖:“收起黑水尸棺的炁场,捡起番天印,跟着我们进鬼门!”   我没有犹豫,先是用最快的速度收回了黑水尸棺的炁场,又飞到地面上,捡起了番天印。   我现在正处于魂魄离体的状态,却依然能感觉到番天印的重量,它被我攥在手中,还快速抖动了两下,似乎非常兴奋。   夜魔的大半截魂魄已经被塞进了鬼门,我用胳膊卷着番天印,也朝着鬼门的方向飞了过去。   黑水尸棺的炁场被大量消耗,我现在已经能感觉到这股炁场正在慢慢地衰变,经此一役,黑水尸棺将不复存在。   师父和一世祖在鬼门前等着我,周烈已经带着夜魔的魂魄冲进了鬼门。   我飘到师父跟前,师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等夜魔的魂魄完全进去了,咱们再跟进。”   一世祖长吐了一口气:“天地轮回四千余年,这一天总算来了。”   在一世祖说话的时候,夜魔的魂魄已经被全部塞进鬼门,师父和一世祖抓着我的手臂,也和我一起钻进了鬼门之中。   在鬼门的另一侧,到处充斥着耀眼的白光,在门外,我能感应到鬼门中混乱不堪的炁场,可进来以后,却什么都感应不到了。   夜魔的魂魄在进入鬼门以后就完全苏醒过来了,在它的头顶上,罗中行双目圆瞪,和从黑水尸棺中扑出来的53道阳神远远对视。   守正一脉的先祖们围成了一面墙,挡住了通向鬼门的道路,夜魔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冲破这堵墙,但很长时间都没有行动。   我回头朝来时的路看了一眼,在我身后不远处,是一个由七色光晕凝聚而成的巨大漩涡,它们就像大团彩带一样在半空中不断盘旋着,和我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一世祖和师父带着我来到夜魔面前,周烈仰头看了看附着在夜魔头顶上的那张脸,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就快来了。”   师父则对我说一声:“催动番天印吧。”   我看了看手中的番天印,它从进入鬼门以后就自行度过了“祭”的状态,此刻它正兴奋地抖动着,似乎在催促我赶紧催动它。   我在心里沉了一口气,举起番天印,只向印面中加持了一道念力它就被催动了。   番天印已被催动,却没有像往日那样爆发出混沌的炁场,师父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妄动。   几秒钟之后,夜魔身上突然凝聚起了很强的阴炁场。   一世祖:“就是现在!”   我立即在番天印的加持下踩出了罡步。 八百四十八章 一秒钟   一直停留在半空中的夜魔也开始行动了,在鬼门中,没有五行炁场,它也无法召来火焰和寒冰,就是甩动着粗壮的蛇尾,朝我这边砸了过来。   我这边刚踩出天英星位,周烈就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匆忙拉着我后退。   蛇尾从我的面前扫过,竟然斩破了光芒,在我面前留下了一道黑漆漆的裂痕。   一世祖:“这也不是夜魔的本体!”   周烈:“把黑水尸棺的炁场注入夜魔体内!”   我只能强行中止走罡,引动黑水尸棺的炁场涌向夜魔,可当黑水尸棺的炁场离开我的身体之后,我就感觉到三魂一阵虚弱,我知道,这是魂魄消散的前兆,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灰飞烟灭。   一世祖转向了身后的七彩漩涡,用尽力气向梁厚载喊话:“厚载,玉佩!”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颗墨绿色的玉佩就穿过的漩涡,径直朝我这边飞了过来。   这是梁厚载随身携带的玉佩,当初在地藏墓的时候我曾见他用过一次。   一世祖探手接住玉佩,又快速将它戴在我的脖子上,从玉面上散发出了十分平和气息,我被这股气息包裹着,魂魄不再虚弱。   黑水尸棺的炁场在夜魔身上不断游离着,这道炁场对于它似乎有着很强的克制作用,它正朝着我这边扑过来,但动作非常缓慢,就像是整个身子都快要僵住了一样。   可黑水尸棺的炁场已所剩无几,当它的最后一缕炁场离开我的魂魄以后,我先是感觉到一阵轻松,随后又像是被一股巨力压制,无法正常活动手脚。   夜魔还在一点一点地朝我这边压近,守正一脉的先祖们也凑了过来,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靠近夜魔。   黑水尸棺的炁场被抽干以后,53位先祖好像也受到了影响,他们现在和夜魔一样,做出动作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僵硬。   师父在旁边对我说:“走罡。”   我现在倒是想走罡,可整个身子都是木的,根本无法踏出三步九迹。   师父很快意识到了问题,又对我说一句:“你用番天印给我加持,我来走罡。”   “宗远!”一世祖唤了我师父一声,并朝着我师父摆摆手。   周烈则指了指我:“这是他的劫,你别插手。”   一部分阳神压在夜魔的魂魄上,慢慢和他的魂融为一体,剩下的一部分阳神则附着在了我身上,给我提供加持。   我立刻感觉轻松了很多,手脚又能正常活动了,立刻踩出罡步。   在离魂状态下,中断走罡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反噬,可当我第二次踩出罡步的时候,却感觉身上猛地地紧了一下。   我也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来自于罡步的反噬。   踩完整套罡步,星力却没有出现,就在我心中无比疑惑的时候,夜魔身上的鳞片突然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痕,几秒钟之后,鳞片剥落,大股黑色的火焰从鳞片的破口中撩了出来。   “本体到底藏在哪了?”周烈有些焦急地说着。   师父抬起手臂,指着罗中行的脸:“应该在无当的额头上,它很会找地方。”   一世祖:“先化尽大蛇身上的冥火。冥火一除,本体肯定会现身。”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后面退,将我一个人留在了夜魔面前。   鳞片落尽以后,夜魔就像是挣脱了阳神和黑水尸棺的束缚一样,它张大了燃满火焰的大嘴,朝我这边扑了过来。   师父在后面提醒我:“你现在的速度比它快,千万别被它抓住!”   那边师父刚说完话,夜魔的利齿已经到了我面前,这一下我根本无法招架,只能闪避。   我朝着左侧飞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超乎想象的境地,原本我是打算飞到左侧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可脑子里也就是刚有这个念头,我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刚才……我好像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是心念一动就穿越了三十米的空间。   夜魔甩动着黑焰撩动的长尾,朝我这边砸了过来,我盯住蛇头上方十米的位置,心念一动,就直接闪到了那个地方。   夜魔似乎没有想到我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移动,它抬头看向了我,血红色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疑惑。   师父远远地朝我喊:“有道,别只顾着躲,走罡!”   现在走罡还有用吗,我刚才走了一套罡步,却根本没有引来星力。   不过在走完那套罡步之前,我还无法靠着心念移动,夜魔的外皮也没有脱落,我想,罡步虽然没有引动星力,却有可能引来了其他的力场,一股我无法感知到的奇异力场。   夜魔又一次扑向了我,我再次避开了它。   它似乎变得急躁起来,远远盯着我,身子不停地扭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我和夜魔之间的距离大概在两百米左右,我估计在这个距离上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走罡,于是举起番天印,准备踏出三步九迹。   可夜魔的速度也远比我想象中要快得我,我这边刚走出两步,它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无奈之下,我只能中断走罡,再次闪避。   在这之后,夜魔就和我展开了追逐,它不断扑向我,我不断闪避。   我一直在寻找走罡的时机,但夜魔很聪明,它不打算给我这样的机会,就是一直对我求追猛赶,让我不胜其烦。   同时我也留意到,远处的七彩漩涡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了,那道漩涡应该是离开鬼门的唯一出入口,一旦它消失,我就出不去了。   就因为这一瞬间的分神,大蛇的尾巴扫在了我的身上,我立即感觉魂魄中传来一阵虚脱感,当下不敢犹豫,第一时间躲开。   这一次,我原本是想转移到夜魔身后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但我只是闪到了它头顶上,却没有到达预期的位置。   它盯着我看的时候,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嘲笑的味道。   这时候我才留意到,附近正四处弥漫着夜魔的炁场,这股炁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壳,将我和夜魔全都罩在了里面。   刚才它一直追着我跑,我只顾着闪避,它却在追我的同时用炁场做出了这样一个壳,将我困了起来。   我又朝着漩涡那边看了一眼,它缩小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看样子,这次我真的要把命交待在这里了。   这种想法出现以后,我心里反而变得十分平静,我盯着夜魔,它也盯着我。   虽然不知道它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了,但不管它做什么,我都做好了心里准备。   在这之后,它先是朝我这边扑了几次,每次挪动身子,它都会从身上释放出大量的炁场,显得威势十足。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夜魔其实已经很虚弱,如今它只是做势吓唬吓唬人而已。   我接连几次避开了它的攻势,同时仔细留意着周围的炁场变化,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   夜魔最后一次从我身边飞驰而过的时候,它的速度已经变得很慢,而且我避开它的时候,也在无意间留意到,它虽然扑向了我,可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的七彩漩涡。   它比我更想出去!   我刻意和它拉开了距离,并反复计算着它的速度,感觉距离够大了,才快速踩出了罡步。   夜魔心知无法阻止我了,于是将浑身的炁场一次性全部爆发出来。   铺散在整个空间中的白亮光晕不停地闪烁起来,夜魔正企图用自己的庞大炁场撕裂这个空间和我的魂魄。   即便是在离魂的状态下,我依然感觉到了极端强烈的痛楚,我感觉好像有人将一把刀子刺进我的腹部,用力搅动着我的内脏。   但我同时又很清楚这样的痛楚只是一种幻觉,现在我只是一缕游魂,原本不可能感受到疼痛。   我在心里默背三尸诀,一边踏出了一个个星位。   此时的夜魔已是强弩之末,它发现无法用痛楚阻止我走罡,又朝着我这边扑了过来。   可它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力量给限制住了,移动的速度非常慢,我顺利踩完了整套罡步,这一次依然没有出现星力,可夜魔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开始疯狂地扭动身子。   它身上的黑火先是越烧越旺,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熄灭。   我远远地望着夜魔,就感觉身上的阳神正在躁动,它们好像在等待着某个时机。   嗡——   一道极为悠长的蜂鸣声在我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夜魔身上的黑火开始以更快的速度熄灭。   阳神全部离开了我的魂魄,它们抬着头,将视线聚集在了罗中行的脸上,我顺着它们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罗中行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透着赤、蓝两种光晕的裂缝。   这时候,又有大量阳神从夜魔身上脱离出来,和我身边的阳气一起,飘向了夜魔的头顶。   周烈在远处大声喊:“看准机会走罡!”   师父也在喊:“有道,你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一定要把握住!”   只有一秒钟是什么意思,师父没做任何解释,看准机会又是指的什么,周烈同样没有解释。   他们也没有时间解释了,就在这时候,一条手臂粗的黑蜈蚣从罗中行脸上的裂缝中钻了出来,聚集在附近的53道阳神立刻扑向它,蜂拥着朝它身上钻。   我知道这就是周烈口中的“机会”了,再次催动番天印,踏出罡步。   三步九迹、步罡踏斗,守正一脉的罡步虽远没有何老鬼给我的天门三十六步那么强悍,但这套最为接近上古禹步的罡步却能引来更为精纯的星力。   随着一具具阳神钻进蜈蚣体内,我再次感受到了这股星力,它像一场瓢泼大雨般从九天银河倾落而下,又汇聚在一起,压向了蜈蚣的躯体。   从我开始走罡,到阳神全部钻进蜈蚣体内,再到星力落下,前后也不过一秒钟左右的时间。   被星力和阳神压制着,那条漆黑的蜈蚣却依然有挣扎的力气,它在半空中疯狂扭动着,数不清的长脚随着他扭动的频率来回摇晃。   周烈:“还差最后两道阳神!”   师父快速来到了我身边,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世祖则到了大蛇的头顶上,将手指放在了罗中行那张裂成两半的脸颊上。   很快,我就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转头朝师父那边看去,就看到师父正从我体内扯出最后一道阳神。 八百四十九章 四千年轮回   那是师父自己的阳神,之前我放出黑水尸棺的全部炁场之后,这道阳神一直留在我体内,为我提供加持,现在,它一点一点地从我的魂魄中剥离出来。   我看着师父,师父冲我微微一下,随后猛一甩手,将他的阳神投向了不断扭动身躯的蜈蚣。   一世祖也从罗中行的额头上抽出了另一道阳神,确切地说是抽出了一道完整的魂魄,那一缕魂魄上带着非常强悍的阳气,以及一股中正大炁。   我立即反应过来,那是无当的魂,这些年来,也许他一直都没有消失,只是深藏在了夜魔的元神中,让夜魔和罗中行都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师父的阳神和无当一起扑向了蜈蚣,两道带着强悍阳气的魂魄一触碰到蜈蚣的躯体,它就立刻停止了挣扎。   “再走一遍罡步。”师父拍着我的肩膀,轻声轻语地对我说着。   我又一次催动番天印,踩出罡步。   星力所至,那条黑漆漆的蜈蚣终于开始破碎了。   随着它的生命力不断被星力和阳气消耗,鬼门中的白光开始不断闪烁起来。   斗转星移,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四千年山河变换,风起云涌,这四千年的轮回大势在我眼前快速闪过。   四千多年前,大禹辗转在山脉大川之间,无数条大河大江波涛涌动,万里平原一片汪泽、生灵涂炭,大禹怀中抱着一块璞玉,游走于大泽之间,开河道、疏泥洪,风云际会,七十二颗川底石被大禹炼化,汪洋般的平原山川重回生机。   一枚玉镰带着川底石上的阴气、怨气、戾气在大禹的注视下不断震颤着,伯益和大禹用一枚拳头大小的璞玉将它咂碎,将碎玉做成九星云图,镶在了九州鼎的鼎身上。   大禹对伯益说,川底石上的邪气未消,千年以后,它将重见天日,祸乱人间。   就是这一番话,让四千年轮回大势开启了序幕。   九州鼎铸成,一代圣主陨落,大禹在临死前将元神分成九道精魄,作为九颗种子,埋在了天地轮回的泥土里。   四千年,九道精魄在轮回中生根发芽。   夏启和伯益争夺王位,有扈之乱爆发,伯益假死,在夏启的掩护下离开中土,一路西行,自此,夏启开启了“承天制,袭万世”的大一统奴隶王朝,倾全国之力维系着四千年轮回的正常运转。   一千年后,渭水之滨出现了圣人,商周两朝的更替进入倒计时。   牧野之战爆发,姜太公在行军途中遇到了一个从商军大营里逃出来的年轻人,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看似平凡的年轻人将在今后三千年的天地轮回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个年轻人,就是无当。   数年后,夜魔作乱,姜太公镇压夜魔,并有意让夜魔的一缕残魂进入无当体内,后传无当各类术数,让无当在镐京独自生存。   再后来发生的事,很多都已被我们查证和考证,只有黑水尸棺是一个例外。   大禹当年种下的九道精魄,在四千年的岁月中附着在了九个人身上,无当是第二道,庄君平、周烈、李子府身上都有一道精魄,而在87年重阳节出生我则赶上了四千年轮回的末班车,成为最后一道精魄的载体。   而第一道精魄的载体,就是当初我在河南芦苇荡见到的那只罗刹。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想象,当罗刹的画面出现在我脑海中之前,我一直以为,第一道精魄附在了姜太公身上。   在罗刹还活着的时候,她曾是女鹳族最后一代圣王,活了至少五百年以上。   早在无当落户镐京的时候,姜太公就告诉他,在昆仑山下有一个精通巫术的氏族,名为女鹳。在那个年代,女鹳族人就已经不问世事,世人都以为这个氏族早就消失了。   后来无当在修行中遇到了瓶颈,急于有所突破的他想到了姜太公口中的这个氏族,于是深入昆仑山脉,历经十年才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腹中找到了女鹳王。   女鹳王是无当在人世间的第一个伴侣,九大墓,以及最初流入寄魂庄的术法传承,全部出自她的手笔,同时她也曾见证了无当在心魔的摧残下失心发狂,也曾在周烈第一次对抗无当的时候施以援手。   她是一个无比重要的人,但在寄魂庄的所有古籍上,却完全没有和她相关的任何记载。这是有原因的。   为了压制无当的心魔,周烈从皇城中盗出了九州鼎,女鹳王则建立了九座大墓,封存九颗阴玉。   和无当一样,女鹳王也是一个很“痴”的人,她为了保住无当,不惜耗尽了女鹳族千年基业,在建造九座大墓的时候,她甚至逼使族人殉葬,以此布置出千巽镇邪局,建立了淮河青铜墓。   包括尸蛟、诸怀在内,所有镇压在九大墓中的邪兽大妖本都是昆仑山的护山神灵,没有人能阻止她,包括无当。   当九座大墓建立起来的时候,女鹳王已是满手血腥,因此遭到天谴,废了一身修为不说,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在女鹳王下葬之后,夜魔将一缕阴魂注入了她的尸身,导致尸变,连用来盛尸的棺椁都出现了异变,黑石棺的棺身上浮现出了大片血红,一股股黑水从棺口中涌了出来,女鹳王耗费数百年练成的一身大炁全部被黑水融合,可她却化身为罗刹,祸乱一方。   后来,无当和庄君平将罗刹镇压,并为之打造了一口新棺。   原本,庄君平是打算将罗刹安置在昆仑山中,用昆仑山中的灵韵化尽她身上的尸气和戾气,等到两种邪气耗尽,罗刹就能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在岁月流转间慢慢消失。   可无当却看出了罗刹就是曾经的女鹳王,他背着庄君平将罗刹棺带出昆仑山,并将其压在了位于豫州中断的一个峡谷中。   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灵韵干净而丰沛,无当以为,将罗刹放在这样一个地方,她终有一天能在纯净灵韵的洗涤下恢复心智。   可惜无当失算了,两千年的风云变化,让那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被黄皮子占据的芦苇荡,天地灵韵和妖气混杂在一起,让罗刹变得羸弱不堪,她确实恢复了一部分心智,却只记得仇怨和愤恨,当初我在芦苇荡和她交手的时候,她喊出庄君平的名字,心中只有怨气。   罗刹被无当带到了豫州,而女鹳王下葬时曾使用过的那顶棺材,则被周烈带回了蜀南。   女鹳王尸变,大禹的精魄却留在了棺中,在庄君平过世以后,一世祖和无当曾在棺中看到了这缕精魄,也因此看到了两千年后的这场大劫。   无当找到了从黑水尸棺中提取炁场的办法,让它成为了守正一脉的三大传承之一,并在棺身上种下大术,日后每一个守正门人在种棺时都会被抽走一半阳神,随着守正门人的修为日渐精进,封存在黑水尸棺中的这一半阳神将变得越来越强壮。   一世祖在无当的帮助下进入九座大墓,改动大墓构造,并将女鹳王留在大墓中的传承带回了寄魂庄。   周烈斩杀千年桃树精,用树心打造青钢剑,又把他赖以成名的天罡剑法留给了一世祖。同年,一世祖在天山之巅看到星河窜动,大禹留在一世祖体内的精魄与星河产生共鸣,结合从古墓中得到的女鹳王传承,一世祖领悟了罡步。   公元10年,地师庄君平过世,无当离开蜀南,从此不知所踪。   公元50年,一世祖和周烈结识十六岁的张道陵,在北邙山下论道。   周烈问张道陵,如果凡人长生,究竟是成圣还是成魔,十六岁的张道陵告诉周烈,凡人长生,必定成魔。   公元70年,一世祖病逝,她将一缕残魂注入黑水尸棺印,从此以后,每一代守正门人身上都带着一世祖的意识。   公元150年,周烈找到张道陵,在他的帮助下将女鹳王留下的古巫术改为七十六套道术,并将道术典籍传给守正一脉门人。   同年,周烈自杀,守正先祖将周烈的遗体封存在了乱坟山下。   隋朝末年,无当返回寄魂庄,一把火烧了寄魂庄三十六个堂口,藏书阁受大伙波及,一部分典籍被焚毁,其中就包括了记载女鹳王事迹的六支古卷。   从隋末到建国初期的这段时间里,每一代守正掌门都在寻找无当的下落。   历经一千多年,罗中行和夜魔终于在鬼门中陨落,无当再次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女鹳王、无当、地师庄君平、周烈、一世祖,再加上我,九大精魄已经出现了六个,还有三道精魄不知所踪。   从大禹时代至今,这场持续了四千年的战斗,也许并没有结束。   夜魔已死,但轮回还在。   随着罡步引来的星力渐渐消散,浮现在我眼前的一幕幕画面也烟消云散了。   鬼门中的光芒停止了闪烁,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中,无当和一世祖慢慢飘到了我面前。   无当盯着我,发了很长时间的愣,随后,他长吐一口气浊气:“一步错,步步错,我负了你们,也负了徐福。”   周烈走上前,将一只大手放在了无当的肩膀上:“这不怪你,是夜魔改变了轮回,你也是身不由己。”   无当望着周烈,没有释然。   师父回身望向了远处的七彩漩涡,拍了拍我的后背:“有道,你该回去了。”   我看着师父,现在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话到嘴边,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世祖来到我面前,朝我摆了摆手:“回去吧,莫留恋,莫执念。”   我看了看一世祖,又看向了师父。   师父突然笑了:“还好你的阳神完整,要不然,我这一缕残魂,恐怕也种不到你的身上。”   一世祖也开口道:“你师父过世以后,我就将带着他的魂魄去了老羌寨,将他的魂种在了峡谷中。唉,也是天命所归,你终究还是去了那个寨子。”   我明白一世祖的意思,她是想说,我是在峡谷底部捡到银锭之后,师父的残魂才注入我的魂魄的。   那块银锭上携带的阳气和周烈身上的很像,我想,周烈的残魂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和我融合的吧。   这时周烈也长长吐了口气,笑着对一世祖和无当说:“这么多年过去,咱们总算能和庄君平重聚了。呵呵,多年不见,我还真有点想他。” 八百五十章 终归平凡   无当没有说话,一世祖则再次朝着我摆手:“回去吧。”   我一直看着师父,师父却一直笑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世祖叹了口气,对师父说一声:“我们先走了,你别拖太久。”,说完,她就拉上了周烈和无当,飘向了远处。   直到一世祖他们走远,师父才没话找话似地开口了:“也不知道鬼门另一边到底是不是阴间,这种事也说不准,也许再往前走走,不是阴间,而是神仙住的地方呢。”   说完,师父转向了我,我看着师父,张了张嘴,只问了一声:“师父,你不跟我回去么?”   “我就不回去了,”师父笑着说:“我的阳寿已尽,再待在阳间是违背天道的。有道啊……”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我的头发:“回去以后,也该给罗菲她们一个交代了,老拖着,不好。还有啊,你爸妈这些年身边也没个人陪着,这次的事完了,你回去好好陪陪他们,别老让他们牵挂。你师伯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要再让他走了,他天生不爱受拘束,你就由着他,这些年他也不容易,别惹他生气。鬼娃这孩子不错,你能收他做徒弟,也算有福气了……”   想过去一样,师父一边揉着我的头,一边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只不过口吻中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温和。   我不停地点着头,心却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一阵一阵地发紧。   这时候,我听到了梁厚载和刘尚昂正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他们的声音穿过了漩涡,直入我的脑海。   师父朝着漩涡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有道啊,为师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培养了你。”   说话间,师父将手按在我的胸口上,用力一推。   那一刻我就感觉浑身都脱力了,身子不受控制地朝漩涡那边飞去,师父远远地朝我挥手告别。   当我眼看就要飞入漩涡的时候,师父朝我大喊一声:“别挂念了,去吧!”   师父的话音落下,白亮的光芒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的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觉得身子在空中不断地盘旋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巨大力量几乎要将我撕碎。   啪——   从我的咽喉处传来一声闷响,我知道有什么东西碎了,但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几分钟以后,眩晕的感觉消失,我听到梁厚载和刘尚昂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有些艰难地睁开双眼,就看到梁厚载和刘尚昂站在鬼门前大声嘶喊,青铜巨门此时已经支离破碎,整个墓穴都在轻微颤抖着。   第一个发现我睁眼的人是师伯,他赶快冲到我面前,试了一下我的脉搏,而后长吐一口浊气,冲着梁厚载和刘尚昂大喊:“有道没事,抓紧时间出去!”   梁厚载和刘尚昂没有丝毫的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我面前,将我扛起来,又朝着墓道口那边疾奔。   姚先生跑到我身边,将一颗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我先是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随后就有浓浓的困意涌了上来,我趴在刘尚昂的背上,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临入睡之前,我听到师伯朝着所有人喊:“罗菲说她找到出口了,左拐!”   在这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阳光明媚,一缕斜阳穿过树叶的缝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窗台上。   这是单人病房,周围没有其他人,在我胸口上贴着很多线,身旁的仪器正一下一下地闪动着。   我感觉自己没有大碍,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却感觉关节一阵阵地发僵,看样子我昏迷了很长时间,身体已经“生锈”了。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罗菲右手拿着一个果篮,左手牵着鬼娃的小手,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她看到我醒了,就站在门口冲我笑,鬼娃一溜小跑来到我跟前,一脸兴奋地嚷嚷着:“师父你醒了,你都睡了一个多月了!”   我揉着鬼娃的头,又抬起头来问罗菲:“我睡了这么久?”   罗菲将果篮放在靠床头的柜子上,对我说:“整整一个月呢,这些天鬼娃正好放假,一直在你跟前守着,昨天他眼看着就熬不住了,我才催他回家睡觉。”   这番话说出来,不管是口气还是音调,都一如罗菲平时的样子。   可紧接着,她又突然变得俏皮起来,嘻嘻哈哈地对我说:“你呀,也不是完全昏迷,每次到了吃饭的点你都特别有精神,可就是不认人。姚先生说了,还好你天生就是个大吃货,一到吃饭就醒,不然的话,医生可能要在你身上插胃管了。”   我盯着罗菲那张越来越像仙儿的脸,一时间有点回不过味来。   直到仙儿对我说:“今天是星期天。”   我才反应过来,每到周末,罗菲和仙儿是可以同时出现的。   说实话,对于她们两个身上的变化,我还是有点不适应,但不得不说,两个人都能保全,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鬼娃趴在我身上,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拍着他的后背,他偶尔还哼哼唧唧地说两句梦话。   罗菲给梁厚载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已经醒了,当天下午,病房里就聚集了很多人,梁厚载和刘尚昂来了,师伯和罗有方来了,张真人、空云道长、姚先生,还有仉二爷和陈道长他们全都来看望我。   这么多人聚集在小小的病房里,让这个坐落在养老院里的小病房显得空间吃紧。   张真人说,离开大漠以后,各大的宗门的人就已离开,庄师兄和冯师兄留在了大漠进行收尾工作,直到现在还没有将那边的事处理干净。   在我昏迷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包师兄一直在寻找梁子的下落,可梁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音讯。   虽说梁子没有找到,但罗菲透露,她之所以能在云池那边找到墓穴的出口,全靠了吴林的黑铜盉。   吴林没有进入大墓,可他的黑铜盉却出现在了云池,罗菲找到黑铜盉的时候,就发现黑铜盉仿佛受到了磁力的影响,盉口一直朝着东南方向偏转。   在发现黑铜盉的时候,罗菲的念力已经耗尽,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带着大伟的人到东南方向查看,果然在云池的东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洞口。   顺着洞口一直走,就是大墓的出口了。   之前李良曾说过,大墓的入口是一截中空的断树,而罗菲的发现也印证了李良的话,梁厚载他们将我带回云池以后,大家先是走过了一条很长的隧道,最后经由一个非常粗壮的空心桩回到了地面上。   梁子不知所踪,吴林也是一样,包师兄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资源找他,一个月过去,却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包师兄怀疑,吴林和梁子很可能在一起,葬教被攻陷以后,他们两个成了至今未能归案的葬教余孽。   其实在听说梁子和吴林都没有被抓住的时候,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也不希望他们后半生都要在大狱里度过。   当天晚上,我离开病房,在渤海湾最好的饭店大摆酒席,罗有方在酒席上说,他要在第二天清晨踏上前往云南的列车,他说从他上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旅行家了,他要走遍天下,吃遍天下,之所以将第一站选在云南,是因为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酒席过后,张真人和空云道长与我辞别,姚先生留在了仉家,说是要研究一下二爷他们那一脉的特殊药方。   闫晓天也非要赖着不走,说是要在渤海湾玩一阵子,顺便见见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个董老板。   师伯也留下来了,虽然他嘴上说不想再到处折腾了,想找个安稳的地方住下来安度晚年,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放不下鬼娃,也放不****支的传承。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和师伯一起向鬼娃传道授业,鬼娃很聪明,学得很快。   不过我发现,从大墓中出来以后,梁厚载就经常忘事,他的推断能力也不似从前那么敏锐了。梁厚载说,当他将玉佩扔进鬼门的时候就感觉脑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而我从鬼门出来时候听到的那声闷响,就是玉佩崩碎的声音。   不过李良对此并不是太上心,他总说,只要厚载的修为没有受损,以后还是可以成为我的助力。刘尚昂接手了包师兄的摊子,却当起了甩手掌柜,将安保公司的事全都交给张大发打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我和梁厚载瞎混。   2010年5月,我匆匆回到学校参加了毕业答辩,一切都还算顺利,还剩一两个月就到毕业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在各奔东西之前吃了一场散伙饭,很多人喝大了,很多人哭得不能自已,申明海在酒席上怂恿我开个公司,将宿舍的人全都拉进去,这样他们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找工作了。   可我就算有这样的心,也没有这样的精力,虽说当时趁着酒兴答应下来,可后来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012年年中的时候,王大朋将自己的产业开到了渤海湾,他这次做的是IT行业,加上我又是学计算机出身,于是他就将我拉进了公司,给了我一个在社会上活动的身份。   其实我也知道王大朋在想什么,他能招募我,主要还是看上了我手里的人脉,这些年,董老板没少关照王大朋的生意,可王大朋至今为止没给我一分钱工资,过年过节发福利都不带准备我那份的。   这小子比我还抠门,不过我也无所谓,闫晓天在陕西的产业做得越来越好,我不缺他这二两银子。更何况我远在老家的父母和大舅一直是王大朋在照顾,我也不好意思问他要工资。   2011年秋,刘尚昂和萧壬雅大婚,同年他们的大儿子小花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注意,我说的是秋季结婚同年生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直到放开二胎,刘尚昂和萧壬雅又生了一个,还是男孩,大名是我耿师兄起的,叫刘延宗,刘尚昂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毛豆。   听耿师兄的意思,是打算将刘延宗收作豫咸一脉的第五十七代门人了,寄魂庄延续到57代,正好是延字辈。   一个小花生一个小毛豆,正好凑半桌凉菜,刘尚昂可能是打算让兄弟俩长大以后开个烧烤摊。 八百五十一章 我们结婚吧   到了2012年,关于世界末日的谣言被有心人四处传播,也就在同一年,梁厚载和王倩结婚了,在婚礼上,年过八旬的李良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加上与不少陌生人参加婚礼,搞得梁厚载手足无措,夫妻对拜的时候,他一头撞在了王倩的额头上,险些让王倩昏厥过去。   刘尚昂和梁厚载都结婚了,我妈耐不住心急,开始一遍一遍地催我,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孙子。   其实从毕业以后,我和罗菲、仙儿就在一起了,但一直没提结婚的事,正好那两年赶上寄魂庄重建,我经常要往蜀南跑,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结婚的事。   2013年初……具体的日子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向罗菲和仙儿求婚。   如果这本书不幸被老婆大人看到,又不幸看到了这里,请不要对我动粗,那段时间我忙得前后脚不着店,有些事情真的记不清楚了。   那一天,我悄悄从蜀南回到渤海湾,到珠宝店买了两枚钻戒,随后就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罗菲。   我忍着笑,对着手机说:“出来吃饭吧,假日广场这边开了一个烤肉店,听说很不错。”   罗菲很惊奇地问我:“你回来了?”   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寄魂庄那边的事快结束了,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罗菲:“仙儿这两天嚷嚷着要吃羊排,我今天上午刚给她买回来,要不回来吃吧,正好你在,下厨的事我就可以不管了。”   我说:“别在家吃了,我连着折腾了好几天,累得不想做饭。出来吃吧,烤肉店里肯定有羊排。”   罗菲:“要叫上梁厚载和刘尚昂吗?”   我赶紧回应:“别叫他们!”   罗菲也笑了:“怎么感觉你神经兮兮的呢,你要干嘛呀?”   我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在广场门口等着你们。”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正逢周末,假日广场这边的人很多,看着一对对情侣簇拥在小花坛附近,我就不由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仙儿、第一次见到罗菲时的情形。   那一年,仙儿还是一个手里提着灯笼的小狐鬼,她的小手冰凉,那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腕,在村里的小路上疯跑,我就像一张被牵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半空中抖来抖去,她手上的寒气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从我嘴里呼出来的都是冷气。   那一年,罗菲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她无比熟悉,好像曾从什么地方见过她,她看着我,眸子里透着难以名状的光彩。   眨眼间,十几年过去,我已未老先衰,岁月似乎特别热衷于在我身上留下更深的痕迹,而她们两个却依然貌美如初。   有时候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成为过去,但梦中人还在那里。   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脚边,仙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一阵风似地到了我跟前,将一只手伸向了我。   我和她斗争了这么多年,一看到她出手就立即有种不详的预感,可仙儿这次没跟我动粗,她伸过手来,挎上了我的胳膊,一边整理着遮阳帽,一边埋怨着:“这还没到夏天吧,太阳好烈。”   我攥着她的手,带着她进了烤肉店,一个小时前我就在这里预定了座位。   仙儿刚一落座就吆喝起来:“我要吃羊排!”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拿着菜谱过来,我点了很多羊排和各种各样的肉,其实仙儿虽然嘴馋,但饭量并不大,这些东西有一大半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服务生开了烤炉,又端来了生肉和浆料,我要了一扎生啤,一边看着仙儿,一边给自己倒上了酒。   等炉子被熥热了,仙儿就忙不迭地往上面夹肉,我坐在对面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一杯一杯地喝着啤酒。   仙儿心思全都在吃上,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异常。   若在平时,我基本上是滴酒不沾的。   “仙儿。”   我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瞄了我一眼,又专心致志地折腾她的烤肉,嘴上应了一声:“干嘛?”   我说:“让罗菲也出来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仙儿嘴里咬着筷子,又看了看我左手边的酒杯,顿时皱了眉头:“你要干嘛呀?”   我说:“你把罗菲叫出来,我再说。”   仙儿撇了撇嘴,闭上了眼睛,瞪她再将眼睛睁开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体内出现了两道魂魄。   罗菲也醒了。   通常罗菲和仙儿同时醒着的时候,两个人的意识是交融在一起的。   罗菲看了看桌子上酒杯,显得有些好奇:“怎么突然想起来喝酒了?”   我看着她们的眼睛,没有说话。   仙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手指戳了我一下:“左有道,你今天发的哪门子神经啊,怎么这样看我们,怪瘆人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自己也倒上了啤酒。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两枚戒指,对她们说:“结婚吧。”   仙儿愣了一愣,接着就抓起了酒杯,一股脑全泼向了我这边。   这一下我猝不及防,我没来得及躲,被泼了个狗血淋头,扎啤是冰镇过的,透心凉。   本来我觉得结婚对我们来说,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虽说还没领那个小本子,但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求婚大概也只是个仪式,她们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仙儿的举动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时候服务生拿着一块干毛巾来到我旁边,他一看到我手里的戒指,又拿着毛巾走了。   仙儿吹了吹额头上流海,很不爽地说:“你这求婚弄得也太不走心了,以为随便吃个饭就把我们打发了,过!分!不行,我不愿意,你得重新求!”   可过了一会,她又伸出左手,将其中一枚戒指拿走,嘴上还嚷嚷着:“唉,算了算了,戒指我收了,反正这婚你得重新求一次。”   罗菲也伸出了右手,将另一枚戒指拿走,嘴上说了声:“同意。”   我看着她们两个,忍不住笑了,回头又朝柜台那边挥了挥手:“服务生,给条毛巾。”   这就是我向罗菲和仙儿求婚的整个过程,没有刻意营造浪漫的气氛,没有鲜花,没有人见证,只有几斤羊排和两枚戒指。   虽说中间出了点小意外,但也算是顺利地水到渠成。   在那之后,我没再重新求过婚,可仙儿和罗菲都没有忘掉这件事,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说我从来没向她们好好求过婚,对于此,我的回应就是,怎么没求过婚,我明明就是用几斤羊排把你们骗到手的。   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四,我带着仙儿回老家民政局领了结婚证,14年9月的一个周末,我们在老家举办了婚礼。   其实我也很想写一写婚礼的过程,可在结婚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整个就一直都处于茫茫然的状态。   操办婚礼的人是我庄师兄,庄师兄说,守正一脉的门人结婚,这是两千年来都没有过的事,必须大操大办。他算好了每一个环节的时间,几点出家门,几点上车,几点到酒店,几点见到新娘,几点放鞭炮,几点进礼堂……   而且在婚礼上,我还要做各种各样的仪式,庄师兄说了,这些仪式必须要做,做了以后可以保我婚姻美满、子孙兴旺。   于是乎,我从五点起床,然后就开始各种赶时间,庄师兄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以至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婚礼现场,庄师兄让我向仙儿和罗菲做一次公开告白,我没羞没臊惯了,告白就告白,可这时候陈道长却塞给了我一张稿纸,让我照着稿子念。   当初刘尚昂向萧壬雅告白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感动哭了,还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好半天没把话说完。梁厚载当时紧张到不行,一个字没说出来。陈道长也是在刘尚昂和梁厚载婚礼上得到了教训,才事先给我准备了说辞。   我看了看稿纸上的内容,全是一些官话,什么结了婚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什么以后咱们一起孝敬父母之类的。   罗菲和仙儿也看到了稿纸上的文字,一脸嫌弃的表情。   我冲着她们无奈地笑了笑,就听仙儿小声对我说:“左有道,我饿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吃东西。”   罗菲也说:“我也有点。”   两个人共用一个身子,仙儿饿了,罗菲当然也会饿。   我索性扔了稿子,一把将她们抱了起来,冲着在场的人喊:“婚礼结束了,跟着我吃饭去!”   罗有方立即响应我的号召,站起来就往礼堂外面走。   这时候司仪凑了过来,对我说:“现在还没到吃饭的环节呢!”   我说:“什么这环节那环节啊,刚才我老婆都改口叫爸妈了,婚礼就该结束了。”   说完,我腾出一只手,夺走了司仪的话筒,对着大堂里的人说:“我媳妇儿饿了,现在大家一起去吃饭。有意见的举手,没意见大家一起走。”   没想到刘尚昂还真举手了:“我反对,我要看告白!”   罗菲枪过话筒冲着刘尚昂喊:“反对无效!”   随后她扔了话筒,我捡起婚纱的裙摆,抱着她们离开了礼堂。   其实刚刚说出婚礼结束的时候,我的意识一直被仙儿控制着,打断这次公开告白的人不是陈道长,不是我,而是仙儿。   我也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就问仙儿,那天结婚的时候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种下梦魇,让我做出了这么奇怪的举动。   仙儿一开始死活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直到几天前我又问她,她才向我坦白,她不想让我公开告白,是怕自己被我的油嘴滑舌给感动哭了,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流眼泪。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依然摸不透她。   那次来参加婚礼的除了我家里的亲戚就全是行当里的长辈们了,我们准备了两个大厅,一个大厅用来招待亲人,另一个大厅则留给了行当里的长辈们。   让我没想到的是,苏汉生和穆合山也来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结婚的消息的。张真人和空云道长没有亲自来,只托门人带来了问候和祝福。 八百五十二章 是结束,也是开始   亲戚们吃过饭,很快就离开了,诸位长辈们好容易逮住了机会,就在我的婚宴上拼起了酒,我成了他们的标靶,每个人都要和我喝几杯,其中陈道长劝酒劝得最凶,完全就是一副不把我灌倒不罢休的架势。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白酒,起初我以为自己不胜酒力,没想到刘尚昂他们灌了我很久我都没什么事,反倒是劝酒最凶的陈道长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场婚宴从中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仉二爷将喝大了的长辈们送到酒店暂住,大堂里只剩下刘尚昂和梁厚载了,他们两个坐在角落里,从一个小时前就在不停地咬耳朵。   送完所有宾客以后,仙儿就跑过去拍了刘尚昂一下:“你们聊什么呢?”   我也在一旁说:“你们俩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刘尚昂就咧着嘴冲我笑,过了一会又对我说:“道哥,你看啊,咱们这十几年经历的事,也不能就这么忘了吧?”   我没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只是说:“过完这一个十年,不是还有下一个十年么,忘不忘的,反正日子还得接着过。”   这时候刘尚昂又朝我这边凑了凑,对我说:“道哥,我记得你平时不是经常写个日记啥的,要不,你把咱们这些年的经历整理一下,写成本书吧,以后我们没事的时候翻翻看看,也能缅怀一下逝去的青春。”   我无奈地笑了:“还缅怀青春,别把自己说得跟个老头子似的。”   将十几年的经历整理成书,这原本只是刘尚昂开的一个玩笑,我也没有特别去在意。   直到一五年年初,梁厚载的儿子出生,我才第一次有了动笔的想法。   在王倩临产的前一个月,夏师伯就匆忙赶到了渤海湾,我问他怎么突然来了,夏师伯很郑重地对我说:“你的第二个徒弟缘要来了。”   当时我就知道他口中的第二个徒弟缘是什么意思了。   一过年关,王倩就进了产房,凌晨四点多,产房中终于传来了一阵啼哭。   梁厚载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激动得浑身发抖。   夏师伯说,如果王倩生下的是一个男孩,那就是我的缘,如果是个女孩,那我就要再等十年。   没多久,大夫从产房里出来,对梁厚载说:“母子平安。”   随着壬乾的出生,守正一脉阴阳两支都有了传人。   几天以后,我带着鬼娃去看望小壬乾和王倩时,见到鬼娃趴在婴儿车旁,瞪大眼睛看着熟睡中的壬乾,心中五味陈杂。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师父,想起了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   一五年五月,庄师兄说大漠里出现了邪气,我带着使命离开了渤海湾,原本以为也就是几个星期的功夫就能回来,可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半年多。   从壬乾出生到我回山东,这期间又是整整一年时间,临回来之前,我爸少有地打通了我的电话,说他和我妈已经从老家搬出来了,让我回老家那边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回到山东的那个晚上,我从老家的旧箱子找到了师父唯一的一张照片,看着照片里的师父,还有陈放在他身后的黑水尸棺,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就像潮水一样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拿着那张照片来到写字台旁,打开了那盏昏黄的老台灯,又从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几乎是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驱使下,敲打出了这本书的第一个断落:“我是一个生意人,常年出差在外,平时不是正在路上奔波,就是在某个陌生的地方落脚……”   (全书完)   以下的内容,写在这本书结束之后、下本书开始之前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自从鬼门崩塌以后,我的日子渐渐变得清闲起来,除了前年去大漠镇压邪气那次,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赋闲状态。   壬乾还太小,鬼娃的传承也有师伯负责,我闲来无事,就经常带着罗菲和仙儿到处跑,一方面是趁着这几年有时间,多带着她们四处转转。二来嘛……自从粱壬乾出生以后,我妈见老刘和老梁家里都添了丁,就有点坐不住了,整天催着我要孩子,我偶尔也会被这股强悍的催生力量弄得无可奈何,只能带着罗菲和仙儿出来避难。   在这几年里,我经常和盖栋往来,他在书里只出现过一两次,我估计大家可能把他给忘了,他是杜康的弟子,当初我们在贵州镇压邪神的时候他也去了,不过因为鬼娃需要人照顾,我们前往大崖的时候,就将他留在村里了。   杜康和盖栋经常世界各地的跑,四处寻找邪神,加上杜康健谈,他们这些年的经历我也听了不少,所以我本来打算,等我的故事结束以后,就找盖栋做一个专访,把他的故事整理成书。   可就在我有了这个想法没多久,有一天,我在收拾旧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吴林的黑铜盉,这东西自从我们离开大漠以后就一直放在我家里,这些年从来没人动过。   如果不是看到了它,我大概也不会去找仉二爷,如果不去找二爷,也不会碰到仉若非。   这个黑铜盉毕竟是古物,我思来想去,就想找仉二爷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仉二爷正好刚从辽宁回来,他一听我要去,就说要和我好好喝一杯。   正值周一,罗菲在客厅里打扫卫生,我让她先放一放手里的活,跟着我一起到二爷家吃饭,说起来,我们也有小半年没有去看望二爷了。   到二爷家里的时候,二爷正坐在沙发上,和仉若非下象棋。   我记得早年的时候,仉若非和二爷一直不怎么对付,几乎每次见到他们,两个人都要吵一架,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好了起来,偶尔到老仉家来,不是看到仉若非和二爷有说有笑地聊天,就是看到他们凑在一起下棋。   二爷见我和罗菲进门,就朝我们招了招手:“都过来喝茶。”   我和罗菲来到二爷身边坐下,二爷很认真地盯着棋盘,仉若非则为我们倒了茶。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黑铜盉,将它放在了茶几上。   二爷没有留意到我的举动,仉若非却朝我这边瞟了一眼,他看到了茶几上的黑铜盉,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不是吴林的黑铜盉吗?”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初吴林之所以出现在棱堂,还是他请过去的。   这些年吴林和梁子都没有音讯,我虽然并不太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还是耐不住好奇,问了声:“你认得吴林?”   仉若非拿起黑铜盉,点了点头:“我和他是老相识了,他是个幸存者。”   我顿时来了兴致:“幸存者?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   仉若非抬头看了看我,说:“你应该知道四重空间的事吧?”   我摇了摇头。   见我摇头,仉若非立即没了下文,我心里有些急,可不管怎么问他,他就是不肯开口。   仉二爷喝了一口茶,笑着对仉若非说:“若非啊,有道也不是外人,你那些事,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   仉若非叹了口气:“还是别说了,这些事一天两天也说不完,怪麻烦的。左掌门又这么忙……”   我笑着将他打断:“我现在就是一闲人,聊聊你的事吧,我对吴林这个人也挺感兴趣的。”   仉若非看了看我,又看看手中的黑铜盉,笑了笑,可终究没说什么。   自从梁子失踪以后,他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吴林,自从得知九大精魄的事以后,我一度怀疑他也是九大精魄之一,这样的怀疑没有根据,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加上现在包师兄又一口咬定梁子和吴林混在了一起,为了解开这块心病,我暂时放弃了给盖栋做专访的打算,在老仉家赖了一个月,终于撬开了仉若非的嘴。   仉若非的事,我恐怕只能单开一本书来写了,我说过,夜魔已死,但轮回还在,仉若非、老仉家,还有吴林,也是这道轮回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八百五十三章 周列传(一)   2013年年初的时候,寄魂庄翻修,庄师兄在整理大堂的老匾子时,发现大堂用来撑顶的第二根木梁是中空的。   当时我也在场,庄师兄趴在横梁上,身子的重量几乎要将整段梁木压垮,我怕他掉下来,赶紧跑到过去。   也就在我刚跑到庄师兄正下方的时候,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大堂里的梁木竟然断了,庄师兄一下没抓稳,跟着半截断裂的木梁一起掉了下来。   还好我来得及时,伸手将庄师兄接住,半截断了的木梁砸在地上,当场摔成了两瓣。   碎木片落了一地,我将庄师兄放下,就看到在散碎的木屑里压着一个生满铜锈的金属盒子,盒身上还挂着一些油脂。   庄师兄看了看头顶上的断梁,撇了撇嘴:“以前修葺大堂的时候,大梁没出过状况啊,怎么回事这是?”   我弯腰捡起了盒子,一边说着:“以前也没人跑到横梁上去吧,不是我说啊庄师兄,这两年你的体重长了有三四十斤了吧,该减减了。”   庄师兄笑得有点尴尬:“这两年日子清净了,很少出任务,身上的肉也跟着长……这是什么?”   说话间,庄师兄凑到了我跟前,紧盯着盒身。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盒子打开,里面封着一支古简,用来连接简片的粗线历经长年腐蚀,已经十分脆弱,我只是轻轻一碰,竹简就散了。   本来我还以为,这支竹简上的内容兴许又会涉及到寄魂庄早年的一些秘辛。   我抽出了几根简片,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不由地咂了咂舌:“这上面的内容,八成是杜撰的吧?”   庄师兄也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他看着竹简上的文字,不住地摇头。   这支竹简确实涉及到了一段秘辛,但这段秘辛和寄魂庄没有太大关系。   这是一段发生在两千年前的奇异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周烈。   如果竹简上的内容属实,那周烈的事迹,真可以称得上是一段传奇了。   他的故事,要从陈汤和王莽在两千年前的那次密会开始说起。   绥和元年,癸丑。   这一年的冬季比往年来得更早,猛烈的寒风摧垮了掩埋在秋末的最后一点生机,时至年关,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长安城,城边的女墙上透着一抹让人心悸的纯白。   陈汤朝袖子里吹了一口热气,试图让几乎被冻僵的双手能焕发出一点活力。   他站在酒肆的门口,心中依然在犹豫。   十年开疆拓土,二十年岁月蹉跎,想当年,他曾站在万里草原上,对天长呼:“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如今,他已经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只剩下一把枯骨。   陈汤很清楚,王莽就在楼上等着他,他和王莽的交集不多,只是听人说,这位新上任的大司马虽是外戚,却能够礼贤下士,是个百年难遇的贤臣。   “将军,上去吧。”   在陈汤耳边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赵飞燕提着一支小暖炉,来到了陈汤身边。   如今已三十有七的赵飞燕依然保持着少女时的容颜,轻柔而娇小。   陈汤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赵飞燕和周家郎的关系,但他没想到赵飞燕会亲自来。   很快,陈汤就留意到赵飞燕身边没有带侍卫和宫女,她是私自出宫。   赵飞燕摆了摆手衣袖,阻止了正要向她行大礼的陈汤,又说了一次:“将军,上去吧。”   陈汤抬头看了看酒肆二楼的窗棂,他仿佛能透过那层墙壁,看到王莽正坐在榻上,静静地等着他。   这一次他将王莽约在这里见面,是想借王莽的权势将周烈送进朝堂,陈汤的前半辈子都献给了大汉,为大汉开疆拓土,建立了不世功勋,后半生,他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周烈身上。   他想让周烈入朝为官,他相信,以周烈的才华,一定可以成为天子近臣,他也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周烈能手持六尺剑,在朝堂之上斩尽阉党。   可周烈偏偏是个对朝堂丝毫提不起兴致的人。   想到这里,陈汤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周烈只想做个游侠。”   说完,陈汤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迈过了酒肆的门槛。   赵飞燕朝着陈汤的背影投去最后一瞥,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候一只大手卷上了他的腰肢,随后,她感觉到一个厚实的胸膛贴在了她的背上。   周烈掀开了斗篷,将赵飞燕裹在怀中,很生硬地问了声:“冷吗?”   即便收起了杀气,从周烈嘴里发出的声音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可对于赵飞燕来说,在这世间也只有周烈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心,她抬起头,注视着周烈那张刀削斧劈般的粗悍面孔,周烈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酒肆二楼的窗口。   “他还是去找王莽了。”周烈长吐一口浊气,随后将赵飞燕抱了起来,走向了小巷子的尽头。   赵飞燕缩在周烈的怀里,眼睛一直没有从周烈的脸上挪开。   周烈留意到了赵飞燕的眼神,他低下头,给了赵飞燕一个笑脸:“在看什么?”   世人都说,眼前这个粗壮的汉子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就连他笑的时候,在别人看来也像是恶鬼露出了獠牙。   可在赵飞燕眼中,周烈的笑容却是种在她心底的最后一缕阳光,每次见到周烈对着她笑,她心里的小鹿都会撞个不停。   她抱着周烈的脖子,呢喃似地说着:“周郎,你真的不愿入朝吗?如果你入朝做官,我可以每天都见到你。”   周烈依旧笑了笑:“现在不也能每天都见到我么。”   离开小巷子以后,周烈抱着赵飞燕走在长安城的官道上,长靴压在积雪上,发出一阵“吱咯吱咯”的响声,赵飞燕用周烈的斗篷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贵为皇后,不能让人看到她在周烈在一起。   其实在很早以前,她也曾想和周烈一起离开皇宫,但她心里清楚,一旦她这么做了,她的妹妹赵合德无论如何也不会跟着他们走,到时天子降罪,赵合德肯定会受到牵连。   赵合德是一个贪恋权贵的人,她曾经也是,直到她遇上了周烈,可那时已经晚了,她不该入宫,不该将赵合德引荐给天子,如果她不是宫里的人,也许她现在已陪着周烈云游四海,如果不是赵合德贪恋昭仪的虚名,也许她可以离开宫闱,一走了之。   可所有的假设都无法违逆现实,她在想,有一天天子驾崩,她也许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利,将周烈招入深宫,那样一来,她就可以和周烈长相厮守。   周烈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她知道。   赵飞燕问周烈:“周郎,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去找王莽?”   周烈愣了一下,说:“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赵飞燕:“我听人说,他是个好人,你跟着他,至少不愁吃穿。”   周烈笑了:“我现在也不愁吃喝啊,天子养着我呢。”   赵飞燕也娇笑起来:“那哪是天子养你,明明是你嘴馋,总是跑到宫里偷吃。”   周烈调侃似地说:“天子胃口小,他自己吃不完,我帮他吃点,不然浪费了多可惜。”   说起来,赵飞燕见到周烈的那天晚上,也是正巧碰到周烈潜入宫中偷酒。   赵飞燕突然转移了话题,对周烈说:“周郎,你去找王莽吧。”   周烈皱起了眉头:“我不找他,看不上那个人。”   赵飞燕:“为什么?我听人说,王莽是个好人。”   周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庄君平给他算过一挂,过不了几年,他会做一件大事,到时候你就能看出他的本性了。”   这些年,赵飞燕经常听周烈提起那个叫庄君平的人,据说他是一个相师,在筮卜算命这门学问上有很深的造诣。   周烈曾说过,他之所以现在还待在长安,也是庄君平建议暂时不要离开,而且庄君平也算到了,赵飞燕在七年以后会遭遇一场大劫。   不过赵飞燕对于庄君平预言中的这场劫难从未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只要周烈不离开长安,不管她遇到什么,周烈都会来救她。   对于她来说,周烈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就算是天子做不到的事,周烈也能做到。   听到周烈的话,赵飞燕立刻来了兴致:“大事?王莽要做什么?”   周烈长吐一口浊气,闷闷地说出两个字:“篡汉!”   赵飞燕立即捂住了周烈的嘴,她将一只眼睛露在斗篷外面,朝着官道上扫了两眼,见路上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又对周烈说:“周郎,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呀,让人听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周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当周烈抱着赵飞燕避过守卫,偷偷潜入皇宫的时候,王莽亲自为陈汤斟上了一盏热酒。   在外人看来,王莽是个非常贴心的人,他试了试酒温,确定不是太烫,才将酒杯递给了陈汤。   陈汤双手接过酒杯,眼睛却没有从王莽的脸上挪开过。   “大司马,你看……周家郎的事……”   说话时,陈汤总是小心翼翼的。   从刚才见到王莽以后,陈汤就不止一次地提过周烈的事,可王莽似乎有意要避开和周烈有关的话题,一直和陈汤扯东扯西,闲话家常。   这一次,王莽总算做出了回应:“周烈的事,我知道。他确实是个良才,可我听说,他和当朝皇后之间的关系……有点不一般呐。”   陈汤当然知道赵飞燕和周烈的关系,可周烈虽然桀骜,但并不鲁莽,这些年,他将赵飞燕保护得很好,即便大家都知道他和赵皇后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但从未有人抓住过证据,一切流言也都是捕风捉影罢了。   陈汤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替周烈否认:“周烈和皇后之间能有什么?都是市井流言罢了。五年前,天子曾钦点周家郎领官入朝,可没想到阉党从中作梗,硬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他们是怕有朝一日周家郎还是会进入朝堂,才编纂出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啊。”   王莽揉了揉眉心:“老将军,你为了自己的老部下,也是用心良苦啊。”   说完这番话,王莽就盯着陈汤的眼睛,不再多说一个字。   陈汤看着王莽,仔细揣摩着这番话的意思。 八百五十四章 周列传(二)   这时陈汤想起了他来见王莽之前,周烈就曾告诉他,王莽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入朝,同时周烈也嘱咐过他,不要在王莽面前据理力争,那样可能会给陈汤带来很大的麻烦。   陈汤看得出来,周烈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大司马心怀芥蒂,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周烈为什么要这样,可现在他看着王莽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又回想着王莽刚才的一番话,他很快就什么都明白了。   阉党、外戚,这两股势力都不可能让周烈进入朝廷,王莽的态度,也就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外戚势力的态度。   如果周烈不能进入朝堂,大汉将亡啊!   陈汤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敢违逆天子的陈汤,他老了,很多事已是力不从心。   在这之后,王莽又和陈汤聊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眼看天色已晚,陈汤只能起身告辞。   王莽目送陈汤下楼,又召来了仆人,让他将已经冷却的酒重新熥热。   酒肆旁的小巷子里传来了积雪被踩踏的声音,王莽将木窗掀开一道缝隙,默默注视着陈汤越来越远的背影。   看到陈汤蹒跚的步履和佝偻的背影,王莽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陈汤曾是他心中的英雄,可几十年官场倾轧,让这位曾经为大汉立下悍马功勋的陈将军过早地老去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可惜陈汤不是廉颇。   看到陈汤现在的样子,王莽仿佛看到了十年后的自己,他不甘心,他不想像陈汤那样,就算建立了偌大的功业,死后却也只能换来一捧黄土,他要的,是一座皇陵,是后人的万世敬仰。   焦安端着热好的酒回到了王莽身边,他是王府的管事,跟在王莽身边这么多年,不是因为看中了王莽的能力,而是看中了外戚的强大势力,他知道,以他和王莽的关系,早晚有一天,他也能在朝中谋到一官半职。   虽然王莽现在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但焦安很清楚,这是王莽的伪装,在他的内心深处,埋着一颗想要登顶九五的种子。   王莽关上了窗户,长吐一口浊气,对焦安说:“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吧,陪我喝完这壶酒。”   焦安坐在王莽的对面,他感觉到王莽的脸色有些颓然,忍不住问道:“主公在想什么?”   王莽抿了一小口酒,淡淡地说:“你听说过周烈吗?”   “主公说的是那个游侠吧,”焦安恭敬地回应着:“听说,他过去是陈将军的部下,这些年陈将军四处活动,好像一直想把他送进朝廷啊。”   王莽:“只听说过这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长安城西的那帮青皮子,都是你的人吧?”   焦安怯怯地笑着:“什么都瞒不过主公。”   王莽看了他一眼:“说说吧,你的那群小伙计,是怎么评价周烈这个人的。他是个游侠,肯定和你的人打过交道。”   焦安如实回应道:“听说这个人本事很大,不光是城西的青皮,就连皇城里的禁军见到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如今市井还有不少关于周烈的童谣,唱得是什么,周家儿郎,天下无双,六尺剑,定四海。”   说到这里,焦安发现王莽紧紧蹙起了眉,于是又说道:“都是些市井童谣,当不得真。我倒是觉得,周烈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徒有虚名?”王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看不见得吧。”   说完,王莽就盯着手中的酒出起了神。   焦安:“我倒是听守城的将官说过,他们说,周烈是万人敌,一人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可不管他如何厉害,也不过就是一粗鄙武夫而已,其实小人一直不解,为何阉党要对周烈入朝的事百般阻挠,一介武夫,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滔天大浪,”王莽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兴许还能为我所用。可他一旦入朝,内有赵宜主和杨雄,外有庄君平,西北一带的将官又大多和他交情甚笃。他是个武将,一朝入朝,手握兵权,谁还能压得住他?”   焦安不禁疑惑:“庄君平,不是蜀地的一介清流吗?他也和周烈有往来?”   王莽似乎没有听到焦安的话,他盯着水中荡起的波纹,闷闷地说了一句:“绝不能让周烈入朝!”   在王莽的眼神中,焦安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同时焦安也隐隐感觉到了,这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次立功的机会。虽然焦安也知道,他不是周烈的对手,可他想,在幅员万里的大汉疆土上,一定有人能杀了周烈。   而那个人,竟会在几年以后来到长安。   没有多少人知道陈汤和王莽的那次密会,王莽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陈汤之间有过交集,陈汤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曾和外戚势力有过任何交隔。   密会的当天晚上,酒肆莫名起火,店老板和伙计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周烈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闲,白天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在城里逛游,到了晚上,他经常游走于宫闱之中,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巡逻的禁卫偶尔会看到一个人影在楼廊间快速穿过,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了鬼魅,于是,宫中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   不过也有人说,禁卫们看到的不是鬼魅,而是那个经常游走在长安城里的游侠。   建平二年,庄君平到长安小住,于次年年初离开长安城,回蜀地传道授业。   而早在一年前,汉成帝驾崩,赵合德自杀身亡。太子刘欣继承大统,赵飞燕作为刘欣养母,被立为皇太后。   天子更替,周烈依旧是当年的周烈,赵飞燕也依旧是当年的赵飞燕,可朝廷,已不是当年的朝廷。   庄君平来长安的时候曾告诉周烈,现在的赵飞燕还不能离宫,她需要等待那场大劫的到来,这是天命所归,无法违抗。   建平四年,春,大旱。   周烈靠在女墙上,正望着官道出神,他在等一个人。   日上竿头,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人避开守城的卫士,独自上了城墙。   当他见到周烈的时候,立即亮出了长剑,可周烈还是望着官道出神,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他来到周烈面前,将长剑搭在了周烈的肩膀上。   周烈朝他这边瞟了一眼,淡淡地问:“司马婴?”   司马婴默默地点头。   周烈抬起一只手,将肩头上的剑推到一旁:“几天前焦安给我传过口信,说你要在这里和我比剑。”   司马婴:“我也想看看,你和我,谁才是天下第一剑。”   周烈无奈地笑了笑:“天下第一剑?如果你想要这个名号,那它就是你的。”   司马婴察觉到,周烈今天并没有带兵器,他不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出手,于是收起了长剑,对周烈说:“改日再比。”   周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酒囊,将它扔给了司马婴,司马婴探手接住。   “你见过王莽了?”周烈转过身,朝着司马婴扬了扬下巴,一边说道。   司马婴:“见过了。”   周烈:“他让你杀了我?”   司马婴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注视着周烈的一举一动。   周烈也看着司马婴:“王莽许了你什么,是万顷良田,还是高官厚禄?”   司马婴依然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游离。   周烈在心中无奈地笑了,他很早以前就听说司马婴这个人。   司马婴,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十六岁拜访名师,三十岁斗便天下剑宗,无一败绩。   呵呵,天下第一,好大的名号,可在周烈看来,司马婴只是一个小人,既然你手中有剑,为何不去阳关,外夷杀入边关的时候,你在哪里,陈汤为大汉开疆拓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如今为了金钱权贵,竟不惜让自己的剑沾上血腥。   周烈看不起司马婴,也不会为了他,脏了自己的剑。   从周烈的眼神中,司马婴看到了深深的嘲弄和不屑,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挑衅。   司马婴心中顿时窜起了一股无名怒火,他用剑指着周烈:“三天以后,我还会来。”   周烈起身的同时,夺回了酒囊。   你不配喝我的酒。   司马婴没能看清周烈是何时动手的,只看到酒囊已经回到了周烈手中。   周烈将酒囊塞进怀中,对司马婴说了一句:“我不会再来了。”   说完,他就纵身跳下了城墙,司马婴看着周烈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攥起了拳头。   他已经意识到了,周烈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但他不想承认这一点。 八百五十五章 周列传(三)   和周烈的这次见面,成了司马婴心中过不去的坎,在这之后,周烈不知所踪,虽然长安中依然流传着许多和周烈有关的传说,禁宫中的守卫也依然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看到那个穿行于宫闱之中的人影。可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没人知道周烈到底藏在哪里。   司马婴隐有预感,周烈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下一次见面,他一定要让周烈败在他的剑下,他要让周烈知道,当初对自己的轻视是多么可笑。   城墙上的这次会面也让司马婴重新燃起了斗志,他在王府中闭关两年,终于悟出了举重若轻的剑法精髓,剑艺臻至化境。   在王莽眼中,司马婴俨然成了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剑,此刻的王莽和司马婴一样,他也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   周家儿郎,天下无双。   几年来,这句话一直在王莽耳边回荡着,王莽妒忌周烈,仅仅是一介武夫,凭什么别人都说他是天下无双?在这十几年里,王莽每天带着好人的面具,礼贤下士、心系天下疾苦,他的演技精湛,几乎没有人能看出破绽,可至今,他也只不过是别人口中“百年贤臣”。   王莽不甘心,他要的不是什么百年贤臣,他要的,就是天下无双。   元寿二年,六月,天子驾崩,王莽和司马婴同时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早上,司马婴早早起了床,他站在王府的大门前,对着门前那根硕大的木梁出神。   王莽迈出门槛的时候就看到了司马婴,司马婴也从余光里看到了王莽,但他还是做出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   王莽今天本来要早早赶到未央宫去,在今天,他有一件大事要办,可看到司马婴的时候,他却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碰了一下,于是在一股莫名力量的趋势下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司马婴。   他想看看,司马婴到底要干什么。   司马婴深吸一口气,将手握在了剑柄上。   在下一个瞬间,王莽看到了这一生最难忘的景象,他只是感觉司马婴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又看到司马婴的长剑已经离鞘半尺。   王莽也不知道,司马婴是正打算拔出长剑,还是正要将剑插回剑鞘。   咔嚓一声脆响,一米宽的木梁竟然断了,不只是木梁,就连门旁的石墙也被斩断了一大块。   就在刚才,司马婴出剑了,但王莽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而且王莽留意到,司马婴手中的剑没有开刃,他就是靠着这样一把钝剑斩断了木梁和石墙,而在剑身上,竟没有留下任何破损的痕迹。   天下第一剑,果然名符其实。   司马婴的剑,已经完全超出了王莽对剑术的理解。   这时候,司马婴转过身来,朝王莽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   王莽看着司马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次,周烈必死!   当天,王莽挟持太皇太后王政君,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下诏:“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姊弟专宠锢寝,执贼乱之谋,残灭继嗣以危宗庙,悖天犯祖,无为天下母之义。贬皇太后为孝成皇后,徙居北宫。”   赵飞燕从皇太后的位子上被驱赶下来,她又成了皇后,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焦虑,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从容。   看到赵飞燕的样子,王莽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   她为什么还那么从容,她应该惊慌,应该感到恐惧,这是为什么?   一个月后,王莽又借王政君的名义下诏,将赵飞燕和傅皇后贬为庶人,让她们去驻守皇陵。   赵飞燕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离开了皇宫,从她的脸上,王莽又看到了解脱般的从容。   王莽恨得牙根发颤,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第一次有了黔驴技穷的感觉。   至今为止,周烈还是没有出现。   其实周烈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长安,他一直在等待那场劫难的来临。庄君平在一个月前差人给了他一封信,信上说,如果想救赵飞燕,周烈就必须立即离开长安,等到下一次满月出现的时候,再前往少陵塬。   在周烈拆开这封信的那个晚上,天空中就挂着一轮满月。   在赵飞燕前方皇陵的时候,周烈已经回到了少陵塬。连着下了半个月雨,昨天晚上雨势终于停了,可今天晚上,少陵塬又起了大雾,周烈知道,赵飞燕的那场大劫就要来了。   王莽离开未央宫之后,就匆匆调集了两万禁军,他用了一万五千人将少陵塬团团围住,剩下的五千人,则全部留在了皇陵中。   这五千人是精锐中的精锐,另外,王莽还带上了司马婴。   此时的王莽正盯着皇陵入口,他不断揉搓着双手,心中有些烦躁。   来皇陵的时候,禁军的将官告诉他,单单靠五千精兵,就算能拿住周烈,也必然会伤亡惨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王莽在来的时候还带了十张攻城大弩。   五千精兵,再加上天上第一剑和十张攻城大弩,为了对于周烈,竟然要动用如此巨大的力量!   为了一个周烈,有必要用这么大的手笔吗?王莽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有必要,他只知道,周烈必须死。   有两个禁卫将赵飞燕和傅皇后带到了王莽面前。   这两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却在王莽面前有着完全不同的两种表现。   傅皇后感觉到了厄运将至,她看着王莽,眼神中满是惊慌。   对于傅皇后的表现,王莽很满意。   可当王莽将视线挪到赵飞燕身上的时候,却不由地皱起了眉。   赵飞燕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一直望着皇陵的入口,她似乎根本没有将王莽放在眼里。   王莽在赵飞燕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惊恐和紧张,这让他心中无名起火,他抬起手来,指着傅皇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杀!”   自有禁卫凑到傅皇后身后,一剑刺穿了傅皇后的心脏,傅皇后甚至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了。   王莽看着那个持剑的禁卫,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悦,在他看来,傅皇后死得太轻松了。   随后,王莽又将视线挪到了赵飞燕脸上,此时赵飞燕也看向了他。   王莽将脚掌踩在了傅皇后的脸上,趾高气昂地看着赵飞燕。   赵飞燕无奈地笑了笑,又将视线转向了皇陵入口,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怪不得周郎看不上你,小人。”   王莽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他朝着周围的禁军怒吼:“刮了她的脸!”   赵飞燕还是默默盯着远处,一动不动,任凭那些持剑的禁卫匆匆向她靠近。   她知道周郎一定会现身的,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不会出事。   有一个小卒凑到赵飞燕的面前,对准赵飞的脸,举起长剑。   说实话,当这个小卒抽出长剑的那一刹那,王莽感到了一丝惋惜。   常年敷使息肌丸,让赵飞燕依然保持着少女时的容颜,如今,这副绝美的容颜就要消失了。王莽一直盯着赵飞燕的面容,那真是一副盛世美颜,能让天下都为之倾覆。   王莽虽然惋惜,但他不会心软,他要的,不是赵飞燕这样一个美人,而是天下。   就在那把剑眼看就在落在赵飞燕脸上的时候,在赵飞燕的身边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围在她身边的十几个禁卫同时倒地,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   周烈还是来了,此时他正站在皇陵的入口处,他手里攥着一把碎石,给了赵飞燕一个爽朗的笑容。   赵飞燕对着周烈笑了,其实在这样的距离上,她看不清周烈脸上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周烈正对着她笑。   王莽看到周烈的时候,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他又朝着附近的禁卫嘶喊:“刮了她的脸!”   又有几个士卒凑近了赵飞燕,可还没等他们走到赵飞燕面前,周烈就投掷出了手中的碎石。   一把碎石子同时被洒向半空,却像是有了意识一样,它们避开了围堵周烈的五千禁军,直接飞到了赵飞燕身边。   所有胆敢靠近赵飞燕的人,在他们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失去了生还的希望。   司马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几个禁卫,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兴奋。   练剑三十余载,他自以为天下无敌,如今终于出现了周烈这样一个对手,他需要这样一个对手来验证自己的剑术。   在这一刻,司马婴已经将王莽对他的许诺抛之脑后,什么万顷良田、高官厚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和周烈一战。   还没开战就已经死了二十个人,王莽心里有些慌了,但他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立刻挥动着长袖朝人群中呐喊:“杀周烈者,赏万金,封千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莽话音一落,聚集在皇陵中的五千精兵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奋力扑向了周烈。   在他们眼中,周烈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五千人要想将周烈擒住应该是轻而易举的,现在他们考虑的已不是如何擒住周烈,而是如何分割周烈的尸首,好到王莽那里领赏。   但包括王莽和司马婴在内,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除了皇陵中的五千精兵,在少陵塬的周围还有一万五千禁卫,那些人早就将少陵塬围成了铜墙铁壁,周烈是怎么进来的? 八百五十六章 周列传(四)   不过他们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和周烈短兵相接是一件极不明智的事情,趁着周烈还没有冲上来,弓弩手拉开了弓弩,十张攻城大弩也分别在十数个禁卫合力拉满、装上弩失。   周烈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长剑抱在手中,对着聚集在皇陵中的五千将士拱了拱手:“诸位兄弟,得罪了。”   在他开口的同时,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放箭!”   顷刻间,飞矢漫天,它们遮住了月光,像一道铺天大浪般地压向了周烈。   周烈看着难以计数的飞矢,无奈地笑了笑。   他动了,站在队伍前排的很多人都看到周烈动了,但他们根本看不清周烈到底是怎么动的,只是感觉周烈刚才站立的地方残芒一闪,紧接着,就有人感觉胳膊上陡然多了几分压力。   五千精兵在皇陵中站成了方阵,最后方是弓弩手,中间长戟林立,攻城大弩也在中军所在的位置,而最前方的,则是清一色的环刀手,他们右手持环首刀,左手持双弧盾。   而这股突如其来的重压,就是从双弧盾的盾面上出现的。   刚开始,站在队伍最前排的人只是感觉手臂上突然一沉,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里,这股压力就陡然增强到了根本无法抗拒的地步。   咔嚓咔嚓一连串碎响,站在最前排的十几个人同时飞到了半空中,他们手中的盾牌碎裂,环首刀也断成了两截。   随着阵型被撕开了这样一个小缺口,战斗正式开始了。   王莽目视着方阵一点一点地向着前方压进,他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有人从大阵前方飞起来,弓弩手发射箭矢的频率也比刚才慢了很多。   五千人,一定能杀死周烈!周家郎一人就能敌得过千军万马?那也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那样的人。   王莽心中一直这么想着,可这时候,大阵的中军也出现了骚动。   一看到立在大阵中央的长戟开始散乱,王莽心中顿时紧了一下,难道周烈已经杀到中军了?这么快!   极度的紧张感让王莽下意识地攥紧了佩剑,这时候,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赵飞燕脸上。   一看到赵飞燕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王莽心里就莫名地起火,他盯着赵飞燕的脸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了。   他朝着赵飞燕迈了一步,可刚落下脚掌,就有一颗石子从方阵那边飞了过来,打在了他的剑柄上。   起初王莽以为这不过是巧合,他又迈出了一步,就听到“啪”的一声闷响,剑柄再次被打中,连镶嵌在上面的宝石都被砸落了。   王莽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周烈给他的警告,如果他再靠近赵飞燕,接下来,就会有一颗石头穿过他的头颅。   他的手还放在剑鞘上,腿却在一下一下地发颤。   五千精兵啊,这么多人将周烈团团围住,周烈竟然还能腾出手来关照赵飞燕。   王莽朝着方阵中望去,却只能看到那些正不断移动位置的弓弩手,根本看不见周烈。   他本想再朝赵飞燕那边走一步,可腿脚就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怎么都挪不动,王莽自己不愿意承认,其实当他看到那些穿颅而死的禁卫时,就已经胆寒了。   周烈冲破方阵以后,就快速来到了中军所在的位置,他也知道这样做很不明智,但没有办法,皇陵的入口离赵飞燕太远了,在那个位置,他无法在和禁军战斗的同时保护赵飞燕。   现在周烈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一杆杆长戟从四面八方朝他刺过来,他一边挥剑格挡,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制服眼前的小卒们。   庄君平在信里说过,他埋在林中的酒坛已经开始飘香,估计到了五月份,这坛酒就能出土。   周烈是个好酒的人,庄君平让人给他带信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已是四月中旬,还有半个月酒坛就能出土,他怕自己在皇陵耽搁得时间太长,等带着赵飞燕回到蜀南的时候,庄君平已经把坛子里的酒喝空了。   这可就麻烦了,一想到庄老夫子酿酒的手艺,周烈就忍不住口内生津。   可现在他已经到了中军,五千精兵将他围得死死的,他的手脚有点施展不开,这么一来就有可能耽搁更多的时间。   每次周烈的剑触碰到长戟时,持戟的人都能感觉到腕上有一股巨力游走,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手腕一松,长戟随之掉落。   而在这之后,才是钻心的疼痛,周烈仅仅是用剑身在这些长戟上格了一下,就能将持戟人的腕骨给震散。   先是一条条长戟,接着又是环首刀和长戟同时出现。   在短暂的交手中,禁军的将官就已经发现,单靠一条条长戟根本无法压制住周烈,他只是看似随意地甩动一下剑身,立刻就会有十几个人捂着手腕,龇牙咧嘴地跪在地上。   刀盾手在前,戟手见缝插针,将周烈团团围住。   司马婴远远看着被人群包围起来的周烈,在他眼中,周烈好像到现在还没认真起来,这场战斗对于周烈来说,就像是一场游戏。   不过周烈现在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他没想到禁军这么快就调整了阵型。   环首刀和长戟一前一后试图封住周烈的剑路,加上周围还有十张大弩对着他,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   周烈一边要格挡长戟,一边要避开近距离砍过来的环首刀,动作没有刚才那么洒脱了,很快包围圈也缩得很小。   无奈之下,周烈只能让长剑出鞘。   他本不想杀太多人,可现在他不杀人,就要被人所杀。   生死相搏,身不由己啊。   长剑一出,下一刻,皇陵中就是腥风血雨。   剑锋在月下发射出一抹寒光的时候,周烈身上的杀气也完全撒开了。   距离他百米开外的王莽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那就像是有人将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司马婴也感觉到了寒意,但和王莽不同,此刻,他心中已是热血沸腾。   围在周烈身边的士卒也感觉到了寒意,他们不光感觉到了寒意,还看到了天地飘红。   周烈甩动长剑,剑锋所至,血雾飞扬,很多人只是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血腥刺鼻,身旁的人已是身首分离。   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清楚周烈的动作,除了司马婴,他的手一直放在剑柄上,一直等待着出剑的时机,他看到周烈每一次出剑都能死一大片,每次出剑,鲜血横飞,风声鹤唳。   五千精兵,每次能够凑到周烈面前的也就是二十多人,原本司马婴还以为,周烈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一旦他支撑不住,就是他的死期。   可周烈好像根本不知疲惫似的,一剑比一剑快,出手一次比一次重。   不行,再这样下去,即便是这五千禁军也挡不住周烈的步伐。   司马婴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动手了,虽然他很想和周烈一对一地打一场,但如果他现在再不动手,等到周烈杀光五千禁卫,王莽恐怕会怪罪他。   又朝着周烈那边看了一眼,司马婴拔出游冥剑,深深吸了一口气。   二十年了,司马婴用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战败了无数剑宗高手,司马婴相信,这一次,他依然能像过去那样取胜。   他又吸了一口长气,随后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群,朝着周烈刺出了长剑。   周围的人同样看不清司马婴的动作,只是感觉身边闪过一道风。   别人看不到司马婴,周烈却在余光里看见了他,但周烈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留意到冲过来的人是谁,只是觉得那人的速度不慢,出剑的时候,剑法也达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   司马婴一出剑,就刺向了周烈的咽喉,周烈刚朝着人群中斩出一剑,来不及收剑格挡,只能侧身挡了一下。   司马婴没想到周烈能躲开他的剑,但他没有犹豫,反手一剑,又斩向了周烈的脖颈。   这一剑还没碰到周烈,司马婴就感觉到腰上一沉,紧接着就几乎失去重心,脚步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刚才,周烈一脚踹向了那个冲到他面前来的人,他踹中了对方的腰,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倒地。   这引起了周烈的兴趣,他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站在对面的人是司马婴。   司马婴稳住重心以后就再次出剑了,周烈一剑斩出,杀翻了朝他涌过来的禁卫,又挥动剑鞘,打中了游冥剑的剑身。   司马婴也没想到,周烈在和禁军纠缠的途中,只靠着一把剑鞘就能封住自己的剑路。游冥剑一被周烈的剑鞘击中,他就感觉到一股强悍的力道顺着剑身传到了他的手掌上,震得他虎口都跟着发麻。   好大的力气!   在极短暂的交手中,司马婴已经意识到周烈的剑艺恐怕还在自己之上,他不敢再有任何保留,顿时腾空而起,身子飘到半空的时候,拧动腰身和肩膀,游冥剑寻着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了周烈。   撩月式!   这是司马婴的成名绝技,在过去,凡是见到他使出这一招的人,都没能看到第二天升起的朝阳。   周烈也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侧眼看向司马婴,只凭这一眼就看穿了司马婴的剑路,随后甩动剑鞘,又一次狠狠拍在了游冥剑的剑身上。   这一下,周烈用上了全力。   就听咔嚓一声,游冥剑竟然被当场拍碎,司马婴只觉前方传来一股巨力,身子在半空中失去了重心,紧跟着从众多禁卫的头顶上飞向了远处。   落地以后,司马婴就猛烈地咳了起来,刚才那一下,他感觉浑身的骨头就像是全都被震碎了一样,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的身子麻痹,这时五脏六腑也全都在不断翻涌着,让司马婴直想吐。   什么天下第一剑,什么剑艺臻至化境,现在司马婴总算明白了,他和周烈之间有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在周烈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八百五十七章 周列传(五)   一把六尺长剑,只消半个时辰,就有两千人成了周烈的剑下亡魂。   王莽和他带来的五千禁军终于明白,为什么周烈在西北军营里会有那么高的威望,这位曾横行在大漠和草原上的西北杀神,单凭手中一口剑,真的能抵得上天下兵马。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强悍的人物!   禁军开始后退了,早已蓄满弦的攻城大弩也终于发动,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松开了弩弦,第一根弩矢带着千钧巨力飞向周烈的时候,另外九张大弩也一起发动了。   十根弩失,没能夺走周烈的性命,却将禁军最后一点信心彻底压垮。   周烈在原地站定,将剑锋挑在了飞向他的第一根弩矢上,这一次,他出手的速度不算太快,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翻转手腕的动作,也看到了剑锋和弩矢无声地交接在了一起。   在下一个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弩矢被挑飞,直冲着皇陵外围飞了过去。   第二支弩矢、第三支弩矢,随后又是第四支、第五支……,每次周烈翻转手腕,都有一根弩矢被挑飞,在禁卫军中的眼中,周烈每次出剑似乎都没有耗费太大的力气,十张攻城大弩对于周烈来说,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最后一根弩矢飞向了皇陵外围,周烈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迹,走向了站在他对面的禁军。   他前进一步,禁军就后退一步,直到他们退无可退,才站在原地,一双双眼睛全都注视着周烈的动作。   此刻出现的周烈面前的,是一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弓弩手,他怔怔地望着周烈,默默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这种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知道自己伤不了周烈,但还是举起了武器,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周烈冲他笑了笑,伸出手,在小卒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我本不想杀人。”   淡淡的一句话,仿佛能将小卒的心口撕裂一样,他扔掉了弓弩,下一刻就抱着头,浑身发颤地跪在了地上。   那些站在小卒身后人默默移动着脚步,为周烈让出了一条通道,赵飞燕就站在这条路的尽头。   赵飞燕看着周烈,脸上满上收不住的笑容。   周烈默默地来到赵飞燕面前,用一只手将她卷在怀里,随后就抱着她,走向了皇陵的入口。   北风吹过,吹散了笼罩皇陵的雾气,也吹散了王莽鬓间的长发。   四月的风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寒意,王莽迎着北风,口中反反复复只剩下了一句话:“周家儿郎,天下无双……”   走到皇陵入口的时候,赵飞燕朝着王莽看了最后一眼,她搂着周烈的脖子,不解地问:“就让他这么活着吗?”   周烈默默点头。   赵飞燕:“可他杀了傅皇后,还要篡汉。”   周烈:“王莽篡汉,这是天下大势,我可以救你,但不能违背天命。不过,我今天不杀他,也会有别人来取他性命。”   赵飞燕:“如今王莽大权在握,除了你,谁还能杀得了他?”   周烈:“听庄君平说,那个人叫刘秀,我没见过那个人,不过老庄见过,他说,刘秀将会重镇大汉天威,成为一代圣主。”   这时赵飞燕也对庄君平产生了无限的好奇:“总听你说起这个老庄,我都想见见他了。”   周烈笑了:“咱们这就去蜀南,老庄酿了一坛好酒,咱们不赶紧去,他就要一个人把酒都喝光了。”   “就知道惦记你的牙口。”赵飞燕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就默默靠在了周烈的怀里。   没有多少人知道曾发生在少陵塬的这场大战,几天以后,王莽讣告天下,说赵飞燕和傅皇后在入守皇陵的当天就自杀身亡,从此以后,王莽禁止世人再提及周烈这个人,长安城中那些关于周烈童谣也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   公元8年12月,王莽代汉建新,建元“始建国”,宣布推行新政,史称“王莽改制”。   地皇三年,刘秀在舂陵起兵反莽。   公元25年,刘秀在鄗城登基称帝,而鄗城,正是周烈发迹的地方。   从公元25年到公元36年间,刘秀耗时十一年克定天下,成为一代雄主。   古籍上说,周烈离开皇陵以后就带着赵飞燕到了蜀南,赵飞燕一直活到了八十多岁才病逝。   至于王莽当初带到少陵塬的两万禁卫军,确实只死了两千人左右。古籍上说,周烈进入皇陵的时候“智走天关,未杀一人。将视之,念兄壮威而盲”。   我也不知道这段话该如何做解,只是大概能明白,周烈没有在进入皇陵之前杀人,他进去的时候有将士看到他了,却装作视而不见。至于“智走天关”中的“天关”,和“念兄壮威”我就不太理解了。   念兄壮威,大概是说,围守少陵塬的武将不是周烈的亲族兄弟,就是曾经跟他一起打过仗,他知道周烈的厉害,不敢触周烈的锋芒,于是才装聋作哑,将周烈放入皇陵的。   而天关嘛,我真心是没办法给出什么解释了。   其实在翻译这份古籍的时候,像这种不太容易解释的句子还不是最大的难点,整卷古籍,洋洋洒洒两三千字,却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别说是翻译,光是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我都觉得头疼。   至于古籍中的内容嘛,我也觉得十有八九是杜撰的。   周烈的剑术我是见识过的,好像没有古籍中说得这么出神入化吧,一个人对战五千精兵,还能全身而退,这已经远远超越了当年的楚霸王项羽,在我看来,这种事和神话传说没什么区别。   且不说周烈的剑术是否真的到达了那样的境界,单说赵飞燕吧,燕瘦环肥,赵飞燕和杨玉环,这两个女人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两大红颜祸水了吧,周烈竟然能和赵飞燕产生这么深的交隔,而且还成功把赵飞燕“拐”到蜀南,这在我看来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如果古籍中的内容全都是真的,那赵飞燕的尸体岂不是和周烈一起埋在乱坟山下?   庄师兄也觉得,古籍中的内容恐怕是来自杜撰。   可既然是杜撰,写下这卷古籍的人有为何要将它藏在大堂的木梁里,这一藏,就是千余载。   对于此,我和庄师兄只能面面相觑,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到寄魂庄大堂重新盖起来的时候,我和庄师兄又镂空了一根木梁,将这卷古籍放了进去。   周烈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我打算聊聊疯和尚的事,就是那个曾在八十年前在黄河口压制过铁龙湾的那个疯和尚。   在去年的五月份前后,我去百乌山看望老夫子的时候,也是无意间聊起了铁龙王的事,老夫子说,那个疯和尚很可能是于八十年前失踪的百乌山长老莫流子,这位长老出现在黄河口的时间,正好就是他失踪的第二年,而且老夫子曾听人说过,莫流子离开百乌山之后就皈依了佛门。   老夫子还说,当初那个疯和尚的所作所为,都非常符合莫流子的性格特点,而在莫流子的身上,也一直藏有一个神秘的银盒。 八百五十八章 疯和尚(一)   老夫子说,莫流子原本姓曹,是老曹家百年前的家主,他不到十岁就成了曹家的家主兼百乌山长老,在那个年代,百乌山除了当代掌派以外,整个百乌山就属莫流子的修为最高。   至于莫流子因何离开百乌山,又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之下入了佛门,老夫子也说不清楚,他也只是听说,莫流子在失踪前一年去过灵岩寺,那一次,莫流子在灵岩寺住了足足半个多月,打那以后,他就对百乌山的权利倾轧失去了兴趣,并于一年以后失踪。   在莫流子失踪以后,百乌山曾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寻找他的下落,可除了搜集到一些零星的江湖传闻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线索。   老夫子说,莫流子在离开百乌山之后,经常和一个算命先生往来,而关于莫流子的那些传闻,大多也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百年前,这位算命先生也算是筮卜界的名人,但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行当里的人都管他叫“一介先生”,听老夫子说,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姓名时,一介先生的回答总归只有一句话:“不过一介草民耳,无名无姓。”,于是就得了“一介先生”这样一个绰号。   一介先生说过很多关于莫流子的事迹,但也不知道是他说得不够详细,还是老夫子没听全,大部分故事听上去都是支离破碎,没头没尾的。   不过莫流子在前往黄河口之前,曾和这位一介先生在老阳山同住,对于那段时间的发生事,老夫子还算还原得比较完整。   据说在那段时间里,莫流子还曾碰到过一只灵猫,鉴于老阳山离渤海湾很近,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也许莫流子当初碰到的那只灵猫,和老仉家养的那只黑猫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由于老夫子当时聊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完全没什么重点,我花了大把功夫才把整件事缕清楚。   说实话,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夫子空有一身好道行,却教不出好徒弟来了,他说话的时间一长就容易没重点,甚至把自己前面说过的话给忘了,到最后又一次一次地重复,让人不胜其烦。   顺带一提,如今老夫子的修为已经恢复,不过听闫晓天说,他自上次破关失败以后也看开了,不再追求修为有大提升,这些年常常在陕甘一带走动,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也算是乐得清闲。   好了,言归正传。还是来聊聊莫流子的事吧,老夫子说的那件事也发生在八十年前,我料想,莫流子应该是碰到灵猫以后,才带着阴玉去了黄河口。   这件事的起因是莫流子到老阳山找一介先生探讨棋艺,他们两个算是忘年交,关系非同一般的好,本来是探讨棋艺,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老阳山一带的风土人情上。   一介先生对莫流子说,当地有拜猫为神的习俗,不但敬猫,很多人也有养猫的习惯,几年前村里闹饥荒,村民们宁肯将山上的树吃个精光,也不曾打那些猫的主意。   饥荒过去以后,也许是猫神受到了感念,将自己的徒子徒孙都迁到了老阳山上,以至于山间早已见不到鸟兽,到了晚上,时不时就会有一连串的叫猫子声。   莫流子早年也听说过有些猫天生通灵,甚至有些修成精的老猫还能通鬼神,但若说起将猫作为神灵来祭拜的,他还是平生头一次听说。   一介先生说,当地人拜猫为神的习俗是从明朝末年开始有的,那年头兵荒马乱,大军过后,良田都变成了荒地,当地人没了庄稼,断了活路,后来老阳山上来了一只大虫,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粮食分给村民,打那以后,大虫就住在了山巅上,村民们都把它当成了山神。   大虫,就是老虎。   莫流子很好奇,就问一介先生,既然是老虎救了村民,为什么当地人拜猫而不拜虎呢?   一介先生说,那东西虽说看起来像大虫,可眉头上独独少了一片虎纹,老虎头上带着“王”字,可它没有,所以也有人说,当初救了村民的,不是大虫,而是一只成精的大猫。   加上自大虫住在山巅以后,当地就经常能看到猫崽子,这些猫也不怕人,白天就跑到村里来找吃的,到了晚上,全都回到山巅那边去。   村民拜猫神的习俗,也就是从野猫出现以后才开始。   说起来,早年救过村民的那只大猫也没在山上待多久,它走了以后,来接替它掌管猫群的,是一只头顶镶玉的黑猫。   那只猫看起来比寻常人家养的家猫还要小一些,通体黝黑,可在腹部却有一簇金毛,顺着脖子一直长到尾巴,到了夜里,那一缕金毛还能发光,就像是条金线一样,还有它额头上的那块玉,到了晚上也跟夜明珠似地发光,远远看去就像是开了第三只眼。   听说在康熙年间的时候,村里有个叫张重五的人赶夜路遇上了邪祟,被吓丢了魂,后来还是那只黑猫坐在村口,一下一下地叫,把张重五的魂给叫回来的。   村里人只是觉得黑猫灵验,但没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可村民不知道它的来路,一介先生却知道一些内情。   他是个算命先生,常年在四海之内游走,吃遍四海,也听遍了四海之内的奇异传闻,有一年他途径南海,就听说了一件奇事。   说是在明朝初年的时候,南海一带曾出现过一个游僧,这个老僧人平时不念佛号,也不像庙里的和尚那样斋戒,整日在沿海地带游逛,但也不去化缘,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驾着一条小船,到海里去打一些海货来果腹。   有几个渔民看他整天在附近神游,也是出于好奇,就问他在干什么,游僧告诉打渔的人,他在找一颗玉,还说哪天如果他真的找到玉了,就要到龙王那里去还债,再也不回来了。   听和尚这么一说,渔民只是觉得怪,但谁也没明白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一年,海上毫无征兆地起了风浪,渔民都不敢再出海,就这么一天天等着海上静下来,可那风浪一直没有衰退的迹象,反倒变得越来越猛了。   也就在风浪最猛的时候,有人看到和尚急慌慌地跑到海边,驾着他的小竹筏入了海。   他跑得快,几个年轻人想拦住他,可愣是没追上。   和尚走了一夜,风浪也持续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晨,风浪又毫无征兆地停了,当渔民打算收拾收拾渔具出海的时候,却看到和尚的竹筏从远处慢慢地飘了回来。   就像和尚说的一样,一旦他找到了玉就再也不回来了,竹筏上没有和尚的身影,却多了一只通体黝黑的黑猫,在黑猫的额头上,还嵌着一块宝玉,远远望去,就像是长了三只眼睛。   那只黑猫身上带着一股子威势,赶海的人远远看着它,可谁也不敢靠近,就见竹筏飘到岸边以后,黑猫就一下蹿下了筏子,接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地人没再见过那个游僧,也没再见过黑猫,只在当地留下了这么一个传说。   这样的老故事在岁月的打磨中渐渐失去了原有的神韵,当地人也只将它当成了一段传闻而已,没有人会去考证它的真实性。   当初一介先生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没当回事,直到他来到老阳山下,听闻这地方也曾出现过一只头上带玉的黑猫,才隐隐感觉从南海渔村流传出来的这个故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对于一介先生的说辞,莫流子却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当年的游僧是如何从海上弄回了这样一只猫,单说南海和渤海之间的距离,何止千里,就算这只猫再什么神奇,单靠四条肉腿,也不太可能穿行这么长的距离,跑到老阳山那边来定居。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当地的村民为什么要拜猫为神呢,难道说,这座山上真的有神灵?   带着这份好奇,莫流子在老阳山住了下来,他也想看看,在老阳山的山巅上到底有什么。   一介先生告诉他,如果想探知老阳山的神奇,可以在下个月的朔月进山,到时候山上会起雾,如果莫流子被困在山上出不来,就有机会见到那只黑猫。   老阳山,虽然山名中带着一个“阳”字,但实际上却是个阴气很重的地方,听到一介先生这番话,莫流子就明白了,朔月起雾,说明这座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啊,所谓“被困在山上”,应该是说,到了山间起雾的时候,很可能会碰上鬼打墙。   一介先生靠着筮卜算命为生,但本身并没有什么道行,他只知道莫流子是个五荤俱全的野和尚,可并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修为。   莫流子大概是寻思着,自己反正来也来了,索性就在朔月的时候进山看看,顺便把山上的邪祟清理了,也算是为自己攒下一份功德。   可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破不了山上的鬼打墙,最后还是靠黑猫来给他解围。   到了朔月那天,莫流子草草吃了些东西,随后拜别一介先生,独自上了山,临走前,一介先生将一条珍珠手链交给了他,并嘱咐他,如果在山上遇到了黑猫,就把这条链子献给它,还说这条链子是村民给猫神准备的供奉。 八百五十九章 疯和尚(二)   当天晚上,山上起了大雾。   一介先生和平常一样,趁着夜色到老阳山脚下观察星象,顺便也等着莫流子下山。   他听村里人说过,和朔月一起出现的这道大雾不会持续太久,在子时之前就会散去,可一介先生从酉时一直等到了第二天丑时,山间的雾气还是盘踞不散。   这一下,他隐约意识山上可能出现了变故,连忙掐指算了一卦,卦虽是吉卦,可在大吉之中却隐约透出了几分血煞。   难道莫流子要出事?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山脚下出现了一个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他这边走来。   天上没有月亮,一介先生努力朝着前方张望,也只能看出那人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好像也破了,活脱脱就是一副乞丐的模样。   那时候的莫流子虽然已入佛门,头上也有了戒痕,可他却又是经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任着三千烦恼丝疯长,却从来没打理过。   所以一介先生也不确定对面走过来的人是不是莫流子。   直到那人来到一介先生身边的时候,一介先生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才长长松了口气。   确实是莫流子,他没事。   莫流子站在一介先生身边,喘了好长一阵子粗气,才断断续续地说:“我见到……见到猫神了。”   说完,就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一介先生不敢耽搁,立刻将莫流子背回了草房。   莫流子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直到他次日中午醒来,才将前天晚上在山上遇到的事说了出来。   莫流子说,他上山以后没多久,林子里就慢慢浮起了雾气,起初雾不算浓郁,他也没在意,就一直朝着山巅方向走着。   也就在莫流子快走到山巅的时候,雾气毫无征兆地浓了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莫流子的视线就全被大雾给挡住了。   目光所及,除了白茫茫的一大片,就只能看到附近的几棵小树。   这时候莫流子意识到山上的雾绝不简单,雾中没有阴气,反倒掺杂着一股很浓的妖气。   原本莫流子以为,朔月起雾,应该是因为山上的游魂太多,老阳山一带到了不见光的晚上就会阴阳失衡,这才导致夜雾弥漫。可现在看来,这里的雾,很可能是妖气化形啊。   能将妖气化为大雾,藏在山里的妖物至少是一只修行数百年的大妖。   这下可麻烦了!   就在莫流子心中忐忑的时候,在他身后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介先生追了上来。   听莫流子说到这,一介先生就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可我昨天晚上根本没有上山啊。”   莫流子摆摆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前天晚上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一介先生点了点头,莫流子才继续聊起了前晚的经历。   莫流子见一介先生沿着山路朝他这边疾走,就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一介先生跑得虽急,却大气也不喘一下,一边跑,还一边回应着:“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今天村子里要赶集会,就过来问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当时莫流子对眼前的这位一介先生完全没有起疑心,稍稍琢磨了一下,就回应道:“大晚上的,赶什么集会啊?”   一介先生:“说是要拜猫神,你不是一直想见那只黑猫吗,听村里人说,每次拜猫神的时候,它都会出现。”   莫流子确实很像见见那只黑猫,可他担心,如果现在他下了山,下一次山上的妖物再出现,就要等到一个月以后了。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半个月后,还有一件大事等着他去办。   稍微犹豫了片刻,莫流子还是决定先把山上的妖物镇了再说,于是就冲一介先生摆摆手,继续朝山巅那边走。   一介先生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莫流子身边,又对莫流子说:“老莫,咱们还是下山吧,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但凡是在朔月进山的人,没有一个能平安下山,快跟我回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只黑猫吗?”   莫流子笑了笑:“现在咱们就是想下山,恐怕也找不到路了吧,你看看周围的雾。我说一介啊,你不上山还好,现在,你来了,我还要护着你。”   一介先生愣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山上的雾啊,邪得很,就算下不了山,也不能再朝着山顶上走了,还是回去吧。”   莫流子心中有些纳闷,看一介那副焦急的样子,好像就是铁了心不想让他上山巅啊。   “一介,你是不是算到了什么?”莫流子皱着眉头问一介先生。   一介先生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冲着莫流子点头:“我算到,今天晚上,山巅会出现一道血煞,如果你执意不下山,这道血煞就会落在你的头上。”   莫流子看着一介先生的表情,心里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若在平时,一介不会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对他说话,这家伙向来嬉笑怒骂惯了,就算说得是再正经的事,也总归会是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今天到底是什么了?   呼——   莫流子正看着一介先生出神,忽又听到山路上传来一阵风声,他抬眼一看,就看到一个人影顺着山路疾驰而来。   那人在离他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莫流子刚想问来人是谁,可那人在短暂地驻足之后,就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林子。   当时莫流子还以为是村里人趁夜进了山,考虑到山上可能有妖物,他没敢耽搁,赶紧追了上去。   在冲进林子的时候,一介先生在后面喊了声:“别进去!”   可莫流子腿快,一介先生刚喊出这三个字,他已经进了林子。   正值隆冬,尽管树叶凋零,可山上的树长得很密,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密集的树影,刚才那个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莫流子站在原地,他看了看周围的枯树,又看了看松软的地面,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   山林里明明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过四五米,可刚才那人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竟还是被他看到了。   莫流子仔细回想着之前的情形,当时那个人影就站在雾气里,大雾弥漫,莫流子连五米开外的大树都看不到,却唯独能看到那个人。   再看看眼前的景象,二十米之内,枯树密集,在大雾的包围中,这些树木只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不正常,这绝不正常,莫流子将视线转移到地面上的时候,只能看到五米之内的枯草和土壤,却又能看到二十米开外的树影。   刚才钻进林子的家伙,恐怕根本就不是人!   同时莫流子也意识到,他的心智已经被妖气影响了,在行当里行走了这么多年,老道的经验让他养成了凡事多留一分小心的习惯,可刚才那个人影出现的时候,他却脑子一空,直接跟了过来。   “老莫,快回去吧!”身后又传来了一介先生的声音,莫流子心中顿时大急。   “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这一次,莫流子的口气中多了几分埋怨。   一介先生来到莫流子身边,嘴上嘟囔着:“雾气太大了,你跑得快,我差点跟不上你。”   莫流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介,你过去见过妖怪吗?”   一介先生笑了笑:“妖怪?只听说过有这东西,但从没见过。”   莫流子:“等会你就能见到了。记住,等会不管见到了什么,都要稳住心神,千万别被它迷惑了。”   一介先生:“这山上真的有妖怪?”   莫流子没有正面回应一介先生的话,只是说:“咱们现在,都已入了它的局。”   说完,莫流子从怀里摸出了一面八卦镜,镜面中央镶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白珠子,那颗珠子一感应到山林里的妖气,立刻绽放出了很盛的光芒。   八卦镜的镜面将这些光芒反射出去,径直照向了正北方向。   莫流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正北方……是山巅!”   一介先生凑到莫流子跟前,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这是法器么?”   莫流子没做回应,只说了一声:“跟紧!”,就朝着山巅方向走了过去。   从远处看,林子里的树十分密集,可深入一段距离之后莫流子才发现,树与树之间有着很大的空隙,两个人并排都能走得开。   没走多远,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串猫爪印,莫流子蹲下身来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着:“弄不好,村民们祭拜的那只猫神,不过是一只潜藏在山巅上的恶妖。”   山上刚起雾的时候莫流子就留意到了,和大雾一起弥漫在山林间的妖气中,还掺杂着几分怨气和戾气,那时候他就推断,藏在这座山里的妖物,很可能是吃过人的,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怨气,就来自于那些被它吞噬的魂魄。   莫流子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一介先生则开口道:“别急着下定论,说不定,这山上不单有一直灵猫,还有别的妖物。”   莫流子感觉一介先生好像话里有话,转身去看一介先生的时候,却发现一介先生脸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介先生收了收笑容,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先莫流子一步走向了山巅。 八百六十章 疯和尚(三)   莫流子连忙跟了过去,可一介先生总是和他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怎么都追不上,他心里觉得怪异,就试着唤了一声:“一介?”   一介先生没有回应。   感觉到情况不对,莫流子慢慢停下了脚步,一介先生却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雾气中。   他这么一消失,莫流子又感觉林子的妖气重了几分,那股妖气顺着山巅飘过来,快到莫流子面前的时候又分成两缕,像云烟一样将莫流子慢慢包围了起来。   莫流子仗着自己有一身精粹修为,也没把围着他的这股妖气当回事,就继续朝着山巅上走。   八卦镜上的反光一直照着正北方向,莫流子也不用担心在雾里迷了路,步子迈得很大。   可走了一阵,他又感觉到了不对劲,就觉得每次落脚的时候,脚掌下传来的触感都非常软,不只是软,还有些滑腻,就像是踩在了湿漉漉的棉花上。   看看脚下的路面,就是干燥的土,可他记得,在山下朝着山巅上望的时候,山上本该有很多黄草啊,那些茂密的草哪去了?   莫流子认定是妖气扰乱了他的心神,立刻使出了静心的功法,心是沉下来了,眼前的景象却变得越发诡异。   朔月之夜,天上本没有月亮,之前莫流子看向地面的时候,只能借着八卦镜上的光看到一片发白的干土,可现在莫流子先是看到土壤变成了阴红色,接着又看到脚下的土壤慢慢干裂成一簇簇巴掌大的碎片,空气中平白多了一股浓郁的骚臭味,还多了一股让人浑身难受的潮气。   如今,莫流子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于一个庞然大物的口腔里,地面上的一簇簇碎土块,似乎就是它舌头上的味蕾。   就连莫流子这样的老江湖也从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终于明白了,山上有妖气,恐怕不是因为山巅上藏了什么大妖,而是山体成精啊!   想到这,莫流子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老阳山在这世上存在了多少个年头了?如果山体成精,那得有多少年的修为?   几万年,几十万年?恐怕远远不止!   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心脏还是狂跳不止。   莫流子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早在他离开百乌山的时就已经看破红尘,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之所以紧张,还是因为妖气扰乱了他的心智。   可莫流子已经无法和这股庞大的妖气抗衡。   “既然进来了,就接着往前走吧,到了山巅,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就在这时候,林子深处传来了一介先生的声音。   莫流子也想明白了,他刚才见到的一介先生恐怕也是假的,而此刻出现在林子深处的声音,肯定也是来自于那个假扮成一介先生的东西。   在刚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莫流子犹豫了一下,可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朝着山顶方向走了过去。   在这时候,一介先生又一次打断了莫流子:“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先前碰到的我……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既然你知道我是假的,为什么还要朝山巅那边走呢?”   莫流子说:“那东西虽然扮成了你的样子,但它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我不利,你想想看,当初它扮成你,又在山路上找到我的时候,就一直想把我劝下山。那时候我就想,那东西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更何况,八卦镜的反光一直照着正北方向,它指出来的,一定是生路。”   一介先生疑惑:“你先前不是说,这枚镜子照亮的地方,就是大妖的所在吗?既然大妖在山巅上,你贸然前往,岂不是凶险万分?”   莫流子:“这是一面指路镜,既能寻觅妖物所在,也能在困境中为我指出生路。”   在这之后,一介先生才抿了抿嘴,示意莫流子继续说下去。   莫流子说,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山巅,林子里的潮气和雾气都淡了一些,可地面却不停地发颤,老山精似乎是想把他晃倒,阻止他到山巅上去。   借着八卦镜上的反光,他已经能看到山头上的石洞了。   莫流子隐隐预感到,只要进了那个石洞,他就能逃出生天。   老山精显然不打算让他如愿,他眼看还有几步之遥就能进入石洞的时候,地面晃得更厉害了。   在剧烈的起伏中,莫流子一脚没站稳,当场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刚一触地,就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瞬间就被抽空了,想站起来,可手脚根本无法弯曲,就连八卦镜也脱手而出,落在离他足有一米的地方。   镜面对着无光的夜空,而上面反射出的光束却依然照向了石洞口。   之前还生涩坚硬的地面先是变得柔软起来,后来又变得泥泞无比,莫流子就觉得自己像是趴在了一片沼泽地上,即便身子不动,可还是一点一点地往下陷。   湿软的泥浆堵住了他的鼻口,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要凝练一些念力自救,可山体上的妖气太强悍,没等他的念力凝聚起来,就被妖气给打散了。   当时莫流子以为自己这会肯定完蛋了。   喵呜——   就在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猫叫,那声音尖锐嘶哑,直传大脑,让莫流子的头皮都跟着阵阵发麻。   可也正是因为这声猫叫,莫流子的身体又恢复了正常,他挣扎着从泥沼中爬出来,朝着猫叫声传来的方向一看,就看到一只黑猫正趴在石洞顶端,冲着他身后大声嘶吼。   八卦镜的反光正好照在猫身上,当时黑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在猫腹的位置,莫流子隐约看到了一条细细的金光,那道光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在黑暗中发光的金线。   黑猫、金线,莫流子立即反应过来,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村民世代膜拜的猫神。   莫流子望着黑猫稍微愣了一下神,接着就抓起八卦挂镜,一个箭步冲进了洞口。   和洞口相连的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洞室,在这里,莫流子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妖气,空气中只有一股精纯无比的阴气。   在莫流子进洞以后,黑猫很快也跟着进来了。   黑猫跳上了洞室中央的小石台,非常严肃地看着莫流子。   这只猫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威严,让莫流子不敢直视。   “为什么执意要进山?”   从黑猫那边传来了一个非常粗犷的声音。   莫流子循声望去,就看到那只黑猫正意兴阑珊地舔着自己爪子。   大概是见莫流子一直没有应声,黑猫那边再次传来了声音:“为什么执意要进山?”   那声音确实是从黑猫的身子里发出来的,在它说话的时候,还朝着莫流子这边瞥了一眼,可嘴上却没有其他动作。   莫流子心想,这只黑猫恐怕也是个修行多年的大妖,加上黑猫对他似乎没有恶意,他也就没再隐瞒,如实回应道:“我听说一到朔月,山上就会起雾,还以为是山里游魂太多,于是才上了山,本来是打算度了山上的游魂,可没想到……”   没等莫流子把话说完,黑猫就叹了口气:“我当初和你一样,也是以为山上盘踞了不少游魂,起初上山,只是想做一场超度的法事,可没想到啊,竟然是老山成精,我进了山,自己也走不了了。”   莫流子:“是你压制了老山的戾气?”   黑猫:“不是我,是它。”   说完,黑猫就低下头,从石台顶部的凹槽里叼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莫流子看到那块玉以后才明白,弥漫在洞室里的阴气,就是打玉面上散发出来的。   黑猫将那块玉放在了莫流子脚边,莫流子弯腰去捡的时候,怀里的银盒不慎掉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锐响。 八百六十一章 疯和尚(四)   “这个银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黑猫问。   莫流子一边将银盒和玉捡起来,一边说着:“早年从一个行脚商人那里淘来的,价格不菲。”   黑猫一溜烟蹿上了莫流子的肩膀,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莫流子朝黑猫那边看了一眼,黑猫也看向他,四目相对,莫流子有感觉到了黑猫眼中的那股威势,立刻转移了视线。   就在这时候,洞外的妖气又平白重了几分,甚至有一部分妖气穿越洞口,进了莫流子所在的洞室。   黑猫有些焦急地对他说:“快把银盒收起来,那东西挡住了玉面上的阴气。”   莫流子不敢耽搁,赶紧收起银盒,说来也怪,银盒一收,洞外的妖气顿时弱了下去。   他转身朝着洞外望去,就见紧挨洞口的杂草正疯狂摆动着,可怪异的是,从杂草摆动的方向上来看,风是正冲着洞口吹过来的,可莫流子却丝毫感觉不到风力。   黑猫一样望着洞外出起了神,过了好一阵子才呢喃似地说道:“看样子它也快到大限了,今天晚上,它可能会做最后一搏。”   莫流子没明白黑猫的意思:“什么快到大限了?”   “老山精,”黑猫盯着洞口说道:“这些年,老山精一直被阴玉压制,妖力每天都在衰弱,按理来说,它造不出那么强的风了。它现在是想动用最后的力量,冲破阴玉这层屏障。”   洞外的风虽然很强,但根本吹不进来,莫流子隐约感觉到,老山精虽然厉害,但和手中的阴玉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就算它倾尽全力,恐怕也无法让妖气漫过洞口。   可莫流子一想又觉得不对头,他刚来到老阳山的时候,就感觉到山上有一股淡淡的阴气,那股阴气并非来自于阴玉,黑猫身上则是阳气外泄,也感应不到一丝一毫的阴气。换句话说,山上的稀薄阴气就来自于老阳山本身。   老阳山是阴,阴玉也是阴,可为什么阴玉还能压制住这只老山精呢?   莫流子一边想着,一边将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黑猫告诉他,这座山是外阴内阳,阴气只是表象,附着在山体深处的那股阳煞,才是老山精的力量源泉。   也正是靠着这股阳煞,山体才能修炼成精。   而这座山之所以叫老阳山,也是因为当年龙虎山的天师途经此地,说山中有一股阳气游走,这股阳气在地脉中沉积多年,因阳催煞,老而弥坚。有个村民听到了天师的话,又将这些话传到了村子里,久而久之,才有了老阳山这样一个名讳。   如今,阴玉已经快要将山体内的阳气压散,老山精的魂魄就附在阳气上,阳气一散,老山精的元神也就跟着散了。   黑猫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本以为终于要大功告成,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莫流子不早不晚地上山了。   黑猫说:“刚开始见你上山,还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僧,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修为。现在老山精可是盯上你了。”   莫流子:“它盯我干什么?”   黑猫:“你对于老山精来说,无异于一颗大补丸,只要吃了你,它就能摆脱阴玉的压制。刚才你胸口触地,它闻到了你心尖血的味道,险些把你给吞了!”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莫流子心里也是一阵发亮。   要不是这只黑猫及时出现,他恐怕就成了老山精腹中的食物了。   想到这,莫流子连忙朝着黑猫拜了拜,以感谢它的救命之恩。   洞外的风变得更猛了,黑猫变得担忧起来:“不好,看样子,老山精将它的三魂七魄全都赌上了,妖风很快就会冲进来。你快到石台那边去,抱住石台,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千万别松手。”   莫流子先是朝石台那边走了两步,回头又一想,自己修行了这么多年,怎么到了现在却只剩下逃命的份了,如果他摆个阵法,和老山精斗上一斗,胜负也未可知。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了法器,黑猫听到了他这边发出的动静,立即回头:“你在干什么!”   莫流子:“摆个阵法,和这只老山精斗上一斗。”   “你斗不过它,你知道它修行了多少年,你才修行了多少年。风力已经渗进来了,抱住石台,快!”   喊叫中,黑猫也快速躲到了石台后面。   这时候,妖风冲进了洞口,竟然将洞口附近的一块千斤大石都掀翻了。莫流子哪里还敢耽搁,赶紧扔了法器,俯身抱住石台。   那个石头打的台子很宽,莫流子将两条胳膊整个张开也抱不过来,风力已经压到了石台上,莫流子先是感觉身上一紧,接着就被妖风掀离了地面。   “抱住头,趴下!”   黑猫的声音从莫流子背后响起,接着他就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力量压在了他的背上。   刚被风掀到半空,又被这股巨力狠狠压在了地上,莫流子摔了个狗啃泥,衣服蹭到一块石头上,也被划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   那股力量一直压着他,让他无法起身。   莫流子抱着头,看不到周围都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雷声和风声掺杂在一起,洞室里忽明忽暗,两股很强的妖气在他身边激烈碰撞着。   没多久,洞室中有扬起了一股很强的阳气,阴玉上阴气也在同一时刻爆发出来。   阴阳际会,电闪雷鸣,莫流子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莫流子已经意识到,是黑猫在和老山精缠斗,它也是一只十分强悍的大妖,可和老山精相比还是差了太多,如果不是有阴玉助力,黑猫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虽说有心想帮忙,可莫流子也知道,以他的道行,只会成为黑猫的累赘。   洞室内的雷鸣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压在莫流子背上的巨力消散,电光不再,鸣响也跟着消失了。   莫流子赶紧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发现黑猫倒在了石台上,他凑过去的时候,黑猫朝他抬了抬爪子:“把阴玉收起来,你手里那只银盒可以容得了它。切记,一旦阴玉人盒,就绝不能再开盒盖。”   莫流子按照黑猫的嘱咐,收起了阴玉,随后又凑到黑猫跟前,想带着黑猫一起下山。   可他刚伸手却抱那只猫,黑猫却避开了他的手掌,从石台上蹿了下去。   此时黑猫还是很虚弱,但似乎又不想让莫流子碰到它。   它朝着洞外看了一眼,对莫流子说:“还好刚才阴玉突然发力,不然我也撑不了多久。现在,老山精的魂魄已经被阴气打散了,估计到了明日一早,它就会灰飞烟灭,山上的雾也会跟着散去。你尽快下山吧,那个叫一介的老头子还在底下等着你呢。”   说完,黑猫就快速奔出了洞口。   莫流子跟出去看,却再也没看到黑猫的影子。   在这之后,莫流子撑着一口气下了山,见到一介先生之后,心思一松,就昏了过去。   又过了一天,莫流子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有跑到山上去转了一圈,这时候山间的阴气早已当然无存,看样子黑猫说得没错,老山精的魂魄已散,如今的老阳山,只剩下了一座空壳。而和山里的阴气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只黑猫。   听老夫子说,后来一介先生在老阳山住了很长时间,可一直没有找到那只猫。   经过那一晚之后,当地的村民好像彻底忘了猫神的存在,打那以后,就连当地拜猫的习俗也荡然无存。   离开百乌山,我特地到老阳山那边看过。   现如今,老阳山早已被夷平,黑猫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小村子,也变成了一片还算繁华的商业区。   不过我在附近的商业区西北角的巷子口发现了一家做石玩生意的小店,店里供着一块镇山石,据说是当初夷平老阳山的时候,从山体里挖出来的。   那块石头上确实带着几分灵韵,但灵韵算不上精纯,反倒在石心里隐约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妖气。   看样子,老山精的魂魄没散干净,还有一小部分残魂留在了这块石头里。   趁着店主不注意,我悄悄拿出番天印,将石头上的妖气打散了。   没了山精的残魂,估计过不了多久,石头上的灵韵也会消失,它终将变成一块毫无光泽的普通石头。   希望店家不要怪我。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