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的夫君是前朝首辅》作者:小河边舟   文案:   女主视角:   史书上是这样评价她男人的:有阶庭兰玉之姿,当世儒者风仪。   璨如刚好翻到这页,瞥了眼腰间,然后默默地把书合上了。那厮的手紧紧环在她的细腰上,翻几页书就要回过头来亲她几下。   璨小如:嘤嘤嘤   他好禁欲,她好喜欢。   谁不喜欢,把一个清冷自持的男人,一步步拉下神坛的感觉呢。   男主视角:   李宗仪是前朝的宰辅,三十岁就干掉了上司上位的那种。面上有多温润慈悲,手段就有多狠辣果决。可惜的是,死在了自己铺就的改革蓝图上。   有史家评论,若李宗仪能多活十年,前朝必将迎来一场盛世。   可前朝亡了,他也穿了。彼时,他还不知道穿是什么意思,直到一个同样自称穿越女的蠢货跟他逼逼了一堆牛头不对马嘴,还大言不惭要拯救他的话。   当年的儒士之首可不是虚的,他一路干到了前世那个位置。轻轻松松,毫无压力。顺带着把璨如这条小咸鱼也带飞了。   男主心理历程   一开始:她这么小,我只把她当妹妹。   后来:璨璨,过来抱。   表面上是温润慈悲的长者,实则是个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朝堂政客*看似乖顺正经,实则可可爱爱的笨蛋美人   男女主心理年龄差较大32*18   光风霁月的男二和重生疯逼的男三在线撬墙角   男主的记忆需要慢慢恢复,捉急的宝贝建议从二十章开始看噢。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璨如 ┃ 配角:李宗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好禁欲,她好喜欢。   立意:革新才能推动国家富强 第1章 前世,赵序   大魏十二年,赵序升任刑部尚书,好友宋晟做东,在家中设宴庆贺。   赵序居坐右上手,宋晟于左上首作陪,底下还坐了一堆闻信来道贺的人,都想在新任上官面前混个脸熟。   “阿序,往后可要唤你尚书大人了”,宋桢戏谑的端起酒杯,佯装俯身作礼。   右上手之人坐姿随性,目光流连在席间的歌舞上,却双眸淡漠,漫不经心。听见好友的话,他眉梢轻挑,眼尾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显然心情是不错的。   有人起了头,堂中的人纷纷附和,“是啊,以后要仰仗大人多多提携”。说完,还微微瞥了一眼上首,见他不排斥,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日后想必前程更为广大”   “是啊是啊”   众人虽在说着恭维之语,却因为对象是这位爷,还是不免胆颤心惊。谁不知道赵序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许是在刑狱里待久了,身上总是沾染着淡淡的血腥气,阴恻恻的。   堂上,佳人翩翩起舞,身姿绰约纤丽,轻薄的纱裙裹在身上平添几分妖娆妩媚。中间的那位红衣美人更是衣着清凉,白藕双臂捧着玉琵琶,纤柔的腰肢和丰满的玉体将席间男子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媚眼如丝,舞姿颇为自信。   赵序轻轻晃动手中的酒,饶有兴味的看去。那女子注意到他的目光,深觉自己有机会搭上这位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于是更为卖力的舞动风情。轻柔的纱搭在腕子上,随着舞姿飘扬,带起一阵香风。   “你这府中之人,养的甚是伶俐啊”,赵序薄唇微动,声音不大,底下的人却自发安静下来。   宋晟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当即击掌,堂中随乐舞动的佳人会意,立刻停下站立在堂中央,等待主人吩咐。   “你,去给赵大人斟酒”,宋晟随手一指,是那位红衣美人所在之处。   美人惊讶地抬头,脸瞬间就红了,悄悄侧过脸去瞧那位大人。说真的,那位大人长得实为俊美,身量修长,红衣玉带,斜倚在座上,说不尽的慵懒随性,又赏心悦目的紧。她自信美貌无双,却在容色上输给了一个男子,她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美人莲足轻移,惊喜又略带紧张地上前,走动间裙纱下的身姿隐隐约约,令周围的男人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又不敢多看,只叹赵大人艳福不浅。   “大人,灿儿给您斟酒”,红衣美人俯身跪坐在赵序斜后方,清凉的纱裙更是遮不住美人曼妙的身姿。她斟酒之时,身体仿若无意地前倾,细长的藕臂刮蹭在他的手背上,脸上泛起羞涩的笑。   赵序听她自称,转动酒杯的手轻轻摩挲了起来。   她开了头,剩下的舞娘自是四散开来,为别的官员伴酒作陪。   红衣美人常年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间,最懂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太过主动轻浮的,他们不要。太过生涩木讷的,他们也不要。这些男人呐,就喜欢那种半推半就,半遮半掩的,玩儿起来才有情趣么不是。   不得不说,红衣美人还是有几分手段的,普通男人落到她手里,怕是要给榨个干净。   赵序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手指轻抬,略带粗粝的触感落到美人的下颌,女子被迫抬起头,美丽的脸庞完全暴露在赵序的眼前。   “你叫灿儿?”,他脸上带着轻笑,漫不经心的道。   美人扬起头,没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却扫到了他的眼尾。那处有一颗鲜红的痣,不大,却让男人平添几分妖艳,那双淡漠的眸子看向你时,摄人的很。   她下巴状似无意的摩挲着男人的手,软声答道:“奴家贱命灿儿,望大人怜惜”。说完,便羞红了脸,眼睑快速垂下,不敢再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渴望得到一个男人,在此之前,她身边不知环绕着多少大腹便便却偏要自诩风流的男人,真是把她恶心够了,偏她还要软着身子去伺候。   面前这位大人可太不一样了,手里握着权势,面容还这般俊美,若是能将她带回去,哪怕是被养在外头也好过整日伺候那些臭男人。想到这里,她心念微动,唇齿缓缓下移,口中的软肉滑过男人的手,殷殷试探。   湿润黏腻的触感落在手上,赵序的眸子瞬间就暗了下来,脸上的笑意立刻被阴沉取代,女子下颌上的力道撤开,身子骤然脱力倒在地上,桌上的酒杯应声倒落,碎了一地。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只见他们的赵大人抽了袖中的帕子出来,仔细地擦拭手指。众人会意,以为是空间太小,他们大人施展不开,一红光满面的醉醺醺的官员还贴心的建议要不要换个地方。   赵序冷哼了一声,又换了张帕子擦拭第二遍才作罢。   “这位姑娘容色如此娇艳,不若就叫艳儿吧”,他丢开手里的帕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快步离开了。   宋晟见他要走,急忙上前道歉,“赵兄,我的错我的错,是我没调~教好她们”。赵序没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在刚要跨步出门时,他随意地补了一句:“劳烦各位大人好好照顾我们的艳儿姑娘”。在场的几位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知怕是这女子惹了赵大人的怒,那看他这意思,是要他们接手这女子么   众人扫了一眼地上的美人,脸上还挂着泪痕,惹人怜惜的紧……   “哎”   宋晟望着离去的人,叹了口气。这里属他跟赵序的关系好,职位也高,其他人都难免也要看他脸色行事。   那刚刚离得近的官员,瞅了一眼正在唉声叹气的宋晟,小声提醒道:“大人,刚刚下官似是听见赵大人问那女子的名字”。   宋晟听见更迷惑了,这名字又怎么惹着他了,还改成什么艳儿,这么俗的名字可不像他能取出来的。   他狐疑地看向地上的女子,美人对上主子的目光,心里一紧,颤声道:“奴……奴名灿儿”。   宋晟瞳孔微缩,恍然大悟。   赵序那千娇百宠着的,不就唤这个音儿么。他用力拍自己的脑门,暗骂一声晦气,怎么偏在这上面触了他的霉头。   ……   京城   百岁街   赵序的府邸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头,这里住的无不是朝堂高官显要,名门大户。夜晚宵禁之前,有千奇百巧的艺人在路边杂耍,也有卖些精巧小玩意儿的商贩,总惹得年轻的小姑娘小孩子拉着家里人前来走走逛逛。这条街大户人家多,那些小丫鬟小媳妇也会偷着空儿跑出来,市井繁华和人间烟火气,这里都有。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今日赵序外出赴宴,府里就璨如一个主子。说是主子,其实并没有名分,赵序将她安置在府里最气派的庭院中,衣食用度皆比照着赵序自己来,样样儿都是女主子的待遇,甚至比前边儿那位正经的夫人过的还舒坦。   当然,这些都是下人们以为的。在她们看来,璨如一个嫁过人的寡妇,能得到男主子如此宠爱,想必是上辈子烧高香了罢。说是这么说,可这位娘子容貌当真是极美,她刚被带回府的时候,那位去了的夫人不知绞碎了多少张帕子,想尽了办法折腾她。如今倒好,夫人去了,大人身边就剩她一个,只要大人尚未续娶,这府里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   听说皇上有意为清河郡主赐婚   属意新晋刑部尚书,赵序。   璨如坐在连廊上,今日春光正好,她想出来晒晒太阳。日出东方,亘古不变,寓意永恒,寓意希望。   真好   说不定哪日就看不到了呢   她苍白的脸暴露在阳光下,不施脂粉,不饰钗环,却依旧美的惊心。   女子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身姿纤弱,繁花遮蔽处,不知是花衬了人美,还是人衬了花娇。连廊周围,至少侍立着八个丫鬟婆子,或远或近,都保持在女子的视线范围之内。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璨如回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絮儿难得见主子心情如此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双颊上泛起两个小酒窝。   可是   哎   絮儿心里又不免叹气   她真的不想主子在心情如此好的时候,还要喝这种苦死人的药,这样太难受了。   “怎么了,刚刚还笑着,一下就不高兴了”,璨如声音自来软,生病了又带点微哑,听起来特别乖。   絮儿听的更难受了,面上却不露微毫,“娘子,药煎好了”。   璨如直起身看向絮儿端来的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兴致霎时就下去了。   “咳……”,她将脸转向别处,假装不经意地道:“先放着吧,我晒会儿太阳再喝,你看那片云,马上就要遮盖住它了呢,再不晒就没啦”,她撇撇嘴,显然是想混过去。   “平日里你就是这样耍赖的么”,一道清润的男音突然响起,众人皆是一惊,忙俯身行礼。   璨如侧过头,赵序在阳光下,冲她笑。   一如当年   刚刚还一脸娇憨的姑娘,此刻只保持着得体的笑。   “您来了”   赵序心头一股不知名的火顿时窜了上来。   又是这句话,她对他就没别的话要说了么,谁家的妇人会这般冷待主君。看着女子淡漠的面容,他只想将她狠狠地绑住,关在院子里,只对他笑,只对他哭,他要这个女子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长廊上的女子身姿纤弱,又常年药不离口,整个人仿佛透明的般,不似正常女子的肤色。念及她体弱,赵序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尽量平和地与她说话。   “听话,好好喝药,你不想好了么”   璨如撇撇嘴,她还真的不想好了。天晓得她还研究过腕子上的血管,想看看哪块儿割上去没那么疼呢。不过她还没研究好,她比较怕疼。   有什么法子能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呢?   赵序盯着她,璨如没办法,只好接过药碗。   男人面带笑意,手里藏了一袋儿蜜饯儿,他回来的时候在九华街买的,她最喜欢的那家。他想等她一喝完就拿出来,这姑娘一定开心。   璨如凝视了那个托盘许久,才端起那碗黑不拉几的药。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一口闷,据她多年的喝药经验,这样是最不苦的。   碗沿放到唇边时,她的脸皱成一团。   害,闻着味儿都苦。   咕咚 咕咚   那药一点点地进入喉间,穿过肠道……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快找大夫”一声嘶吼划破天际。   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赵序嘶吼到绝望的样子。万幸的是,那狗男人好歹接住了她,没让她摔的那般难看。   真好,这药不算苦,她连死都是解脱的。   姑娘苍白到无一丝丝血色的手,无力地抬起,缓缓落到男人的俊美的脸上,轻笑着说“赵序,下……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她好累……好累   如果真的有来生,她只想做一棵大树,晴时晒晒太阳,雨时润润枝叶,就那样过快乐的过一辈子吧。   姑娘的手忽的滑落在地   最后,璨如的身体是在赵序怀里渐渐冰凉的。美丽的姑娘安静地枕在他的臂弯处,好像只是午后小睡般。   --------------------   作者有话要说:   爬上来推推小作者的预收   求收藏哇(手动星星眼)   陈曦是京城高氏的私生女,父亲意外身亡才被接回本家,所有人都在观望老爷子对她的态度。   而高家老爷子的寿宴上,是她第一次见到裴砚。   不怀好意的堂兄指着远处淡漠清冷的男人,低声跟她说:“曦曦,权势的滋味儿感觉不错吧。可你要是攀上他,高家又算什么。”   闻言,她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眼底浮起一抹兴味。   ……   裴砚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条繁忙的车道上。   满是朝气的姑娘抱着刚出生的小奶猫,细心地喂着水粮,眉眼温柔,他的男友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   看了许久,他才把手里的烟摁灭驱车离开。   1、大概是一对成年男女的故事21*30   2、女主很清醒,沦陷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3、是he不用担心【八分甜的小甜饼】 第2章 璨如   大魏三年,一场大雪悄然而至,飘零而下,一个晚上就铺满了整个京城,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这是国都魏京,曾经的锦绣春城。   作为六朝古都,驻龙之地,这里背靠呼兰山阙,依仰明镜大湖,琳琅盛况,凡番邦来朝,无不赞叹痴狂。现下这座古城,被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中,仿佛是一条正在酣睡的巨龙。   盛京   九华街   “馄饨嘞,个儿大皮薄馅儿多的馄饨嘞……”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多是还在想法子挣些银钱贴补家用的小商小贩,散发着热气香气的小摊上,今日倒是难得多坐了几个人。   “老陈,来碗馄饨,大碗的,多搁些辣子。”   “好嘞,您先坐,一会儿就好。”   坐下的几人身上沾了许多泥点子,像是刚做完苦力活儿。   “唉,听说了吗,那李大人家的四公子前儿个跑山里去,给雪埋了,现在还不见踪影呐”络腮胡子的大汉刚听见这样一个官家八卦,便趁着这忙里偷闲至极,拿出来说道说道。   “可不是吗,听说还封山找人去了,悬赏重金呢。”   老陈手脚麻利的把馄饨端上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哎,怎么着,你们还想去分块儿肉不成。”   几人听了忙道不敢。   开玩笑,如今这山里,可是进去了就不一定能出来的,有些地段雪积的比人还高,这悬赏金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几人走后,同样的叫卖声再次响起,却久久没有人来。   ……   飘雪如絮,何其之雅。若是此处有文士,想必又是一场咏雪盛况。   老百姓可不懂什么雅不雅的,他们只知道,上天一怒,明日可能就要吃不上饭,填不饱肚子了。天子脚下,百姓的日子依然不甚好过,那些贫瘠闭塞的山岭处,又可想而知是什么样子。   魏代前齐不过将将三年,开国君主年事已高,年前猝然离世,新君匆忙即位,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王朝在政变的洗礼下已变得千疮百孔,百废待兴。   这雪一下,那些在地里刨食的人哪里受得住,纷纷四处去找散活儿,以期能养家糊口。大魏政权尚不稳固,经不起民众这般四处流窜,且不知不觉中,这流民迁徙的路线就变了味儿,都往河下而去。   如今这些流民大都积聚在河下以南,有成片之势,地方长官压制的头疼,其中又以顺源情状最为惨烈。   顺源钟灵毓秀之地,山水草木皆是灵气逼人,而又以大河为屏障,有得天独厚之势。是以这里也是大魏极为富饶之所,每年上纳的丝帛米粮,税款银钱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只是这天灾突至,就算富庶如顺源也难免伤筋动骨。   地方多山,近来常有雪崩之兆,多处百姓居所被毁,死伤参半,知府李行台忙的脚不沾地,今日又听闻他那顽劣成性的侄子在外行猎,突遇塌雪,人至今没找着。李家老太太急的犯了病,晕了过去,如今知府大人更是头昏脑涨。   ……   东平巷   李宅   镂空雕花拔步床上,老太太银丝微乱,双目紧闭。屋内守着的是大太太房氏和三太太梁氏,还有底下一众小辈。   老太太不清醒,身旁有一美貌文弱的女子守着,眼中含泪,握着汤匙子给老太太一点一点喂着汤药。   “璨如呐,你说说你,也不知道拦着些你夫君,这大冷天儿的做什么要跑出去行猎,这下好了,一家子都不安生。”说话的梁氏,她向来嘴快,有什么说什么。   女子眉眼稚嫩,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却丝毫不损她的美丽。   “伯母,我……我也喊不住他啊。”姑娘眼睫上沾着灿珠般晶莹剔透的泪,眼眸低垂,不敢大声反驳。   反而是房氏的小儿子松翎站了起来,不高兴地说道:“是四哥哥偏要去的,怎么能怪嫂嫂呢?”他觉得三婶好不讲理,什么都要扯上自家嫂嫂。   “松陵,我是你婶婶,怎么说话呢。”   大太太的儿媳柳氏,从小就是被当做宗妇来教养的,最见不得这样柔弱的女子,敛眉道:“那是你夫君,怎地还叫不得了,如今出了事,这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重了。   柳氏是夫人,这女子也是李家明媒正娶进来的,算是平辈,这就有些说教的意思了。   “我……”一旁喂药的女子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开口。   “好了,老太太还没醒呢,你们吵吵什么。”一直闭目养神的房氏终于开了口,屋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她冷眉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儿媳,目光中含着告诫的意味。   柳氏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一旁站着伺候的小丫头好奇的悄悄打量这位夫人。新夫人嫁进来快两年了,在府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也不爱出院子,今日一见才惊觉这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姑娘。   四公子爱玩儿是出了名的,当初他冷不丁的突然说要成亲,娶得还是一个名不经转的女子,惹得老太太异常震怒,家法都施了两遍。   只是最后偏娶进来,四公子却始终是淡淡的,感情也一直是不温不火。夫人也是有意思,每日不是侍弄些花花草草,就是安安静静的看看书,或是与松翎小公子说说话。这要换了别府里的妇人,早想尽了法子去俘获夫君的心了,哪会这样淡定。   想到这里,丫鬟更加不解。夫人如此貌美,为何却不得郎君喜欢,听说人都在外头置了宅子,看来这大户人家的媳妇也不好做。   这床榻边坐着的女子正是李宗仪的妻子,林氏璨如,正直二八年华,温柔贞静,样貌更是极为出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身差了些,林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寒门出身,官阶不高。   李家却是大户   李氏有两支,京城李氏和顺源李氏。顺源是祖地,为李氏发家之地,颇有些年岁,关系盘根错节,妥妥的地方豪族。后来先朝政权飘摇,李氏二房瞅准了时机,早早搭上了先帝一脉,跟着先帝入了皇城,得封高位,更将李家往上抬了一阶。   又说这李宗仪,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儿,因为是李家老太太的命根子,又是知府的侄儿,在这顺源就没人敢管他,野的没边儿了。老太太本以为给他娶了妻能让他收敛些,没想到这人成了亲好像更混了些,不说花天酒地吧,成日里打马游街那是少不了的。   老太太见管不住他,也随他去了。只有时候气的狠了,将林氏喊来训一顿,怪他拴不住自己的丈夫。   林氏怯弱,不敢反驳祖母,又无法管住丈夫,在这府里的日子可想而知。   “夫人,您歇会儿吧,奴婢在这儿守着”,丫鬟实在不忍,这位身子不算太好的夫人已经守了一夜,今晨还亲自看着厨房煎好药送过来。   众人已经回了各院,只璨如在这儿坐着。   林璨如放下药碗,轻轻置在小几上,揉了揉胳膊,“我有些撑不住了,你替我守会儿吧”。   丫鬟见状,立刻上前去扶她起身。她明显感觉到,托着的手轻飘飘的,没有血色。   璨如缓缓站起,直起身的那一刻头晕目眩。她没有立刻抬脚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那阵子晕眩过去了才走。   “多谢”,女子轻轻点头致意。   “这是奴婢应该的”   丫鬟喜欢这位夫人,说话软和可亲。   近日降雪,寒风凛冽,屋外尽是大风呼啸的声音,打的树枝哗啦哗啦的。   璨如走在庭院的小路上,身姿纤细,步履轻盈,偶尔有小树枝刮留下一道着她的衣裳,留下一道淡淡的雪痕。   她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雪,心情明显不好。   ……   北郊   含枫林   山里一群汉子,拄着棍子艰难的行进在山坡上,悉悉索索的翻找着什么。   “大哥,你说这都一天半了,还能找着人么”,一胡子拉渣的高个大汉,在这大雪地里翻了一晚上,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那黑脸大汉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淬了口唾沫,闷声道:“难”   “哎,这位公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前些天儿那么多人进山寻个野味儿也没出事儿,偏偏就他遇着了”   “别说人家了,那高门少爷在山里出事儿了,多得是人去找,你要有什么事儿,恐怕只有你那婆娘给你掉两滴泪吧”   “哈哈哈哈”   要说这些人,除了李家自己养的护卫,剩下的都是冲着那些赏金来的。贸然进山风险也大的很,若是遇着雪崩,那只能是有去无回。   “大哥,人有三急,我偷个懒儿,你们先走”,那高个儿实在憋不住了,眼见着那前边儿有个小山坑,想着先解决了这急死人的事儿。   嘿,还刚好,这地方僻静,没人瞧见。虽说男人出门在外不计较这个,可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不是?   汉子解决完心情正舒爽的时候,突然瞥见那坑壁上点点血迹散开,一直延伸到最里面。   他眼皮子一跳,直觉有事儿。   那汉子往里走去,颤着手推开周围堆着的枯枝烂叶,地上躺着的人衣着讲究,赫然就是李家那位……   那边林子里刚有消息,这边就立刻有人往府里报信了。   “夫人夫人”   絮儿一路跑进来的,气儿都来不及喘一下。   “郎君找着了”   璨如握着剪子,手一抖,李宗仪最喜欢的那只鸟儿,毛瞬间秃了一块儿。   很快,李宗仪就被人抬了回来。人是昏迷的,身上也有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到底怎么样还得大夫看了才知晓。   其中最担心的就要数李家大太太房氏,李宗仪是京城二房的孩子,要是在顺源有个什么闪失,她难免落人诟病,更别提还有个把他放心尖尖上的老太太。   她都要记恨死这个小混账了,好好儿的跑去那山林子里头做什么,平日里吃喝玩乐都随他了,这要命的事儿,真是急死个人。   这几天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儿,忙的着急上火,嘴上燎了好几个泡。   “你去告诉宗仪媳妇,让她去看着那个不省心的,别到时候没事儿又给折腾出事儿了”   房氏身为掌家宗妇,身上是有几分气度在的,为人也宽厚,饶是这样还是给气的不轻。   春熙阁内,除了尚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和正在衙门统筹赈灾事宜的李行台,基本都坐在大厅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李氏有三房,皆为老太太所出。长子李行台,次子李徽,三子李珉。其中长子坐守顺源,守住李氏根基,次子在京为官,另辟蹊径,三子最厌诗书,弃文从商,虽说当时挨了不少老太爷的棍子,可在商界到底是混出了些名堂,加上出身李家,两位哥哥又有本事,在外谁人见了不得尊声李三爷。   大太太房氏和三太太梁氏坐在主位,都是沉默不语,两人都不免为里头那个不省心的捏了一把汗。   璨如低着头,手里攥着帕子,她也担心的很。   一旁的松陵见状,以为她吓着了,轻声安慰道:“嫂嫂别担心,四哥会没事儿的”。   柳氏见她还是这般不知所措的样子,难得没有开口说道她。   柳氏是房氏的长媳,家世与李家是不相上下的,平日里虽也不大看得上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妯娌,这个时候却也觉得悲凉起来。   这世上没了男人的女子,要么改嫁,要么只有庵堂里守一辈子了。照李家这种门第,让媳妇改嫁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是李宗仪有个什么事儿,林氏的未来,就一眼可以望到底了。   璨如转过头,颤声道:“多谢”。   过了一会儿,内室里走出一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人,是已经在李家待了十几年的常大夫。丫鬟端了水给他净手,拿帕子擦干净水渍后,老大夫默了一刻,似是在思考如何与伤者家人言明病情。   “老朽方才已经看了府中公子的情况,身上外伤重了些,尚且还不知内里脏腹如何,腿也有冻伤的迹象,短时间内行走可能不便,而且……”   四下太过安静,众人都屏着气息,心下捏了一把汗。   “而且,公子的头部有重物击伤的痕迹,怕是会有些碍处”   房氏的心陡然一跳:“会有……什么碍处”   老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长胡子,“这个,可能要等公子醒来才能知晓,现下不好说”   听到这里,璨如陡然松了一口气。至少,性命是暂时无忧的。人如果不在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人命保住了,那就找不到房氏妯娌身上,两房的人都松了口气,相继离开。只有李松翎,又守了一会儿,与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这个孩子,一向懂事的很,知她心里难过,话少了许多。   林璨如恭敬地送走两位太太,然后挥退了守着的丫鬟,独自一人进了内室。 第3章 醒来   室内昏暗,帘子都拉的严严实实的。璨如踱着步子,行走间带起的风晃了烛光,烛影拉长,张牙舞爪的,好像要吞没那道纤细的身影。   璨如走到床榻边,看着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小声嘟囔道:“本来就与你说了不要去嘛。”   男人不能答她   榻上的男子眉峰舒展,那双英气张扬的眼睛紧闭着,就像一个普通生病的男人。   璨如与他接触的不算多,却总能感受到他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满是低郁,看着每日照常呼朋引友,热闹非常,回到家后却喜欢一个人窝在书房里,谁都不准打扰。   “你不是那样的的人,怎么偏要让人家误会你呢。”小姑娘撸起袖子给他换凉帕,手浸在水里莫名有些凉。   李宗仪长得好,眉目俊秀,五官深邃,身材修长,只是常常做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平白觉得有些轻佻。正是因为这个,才让老太太为他选亲的时候,头疼的不行,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跟一个浪荡子。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叹了口气,再次嘟囔道。   璨如小心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没那么烫了,那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她今天也疲倦的很,又给他换了几回额上的湿巾子,守了他一会儿也去歇息了。   她转身的那一刻,床上躺着的人,被子下的手,食指微微动了动。   ……   李宗仪尚在昏迷,身上又伤的重,未免遭人口舌,她还是让人在外间放了一张小榻,供她夜里歇息。   他回到府里的后两日,往来春熙阁的人多了起来,不管是自家亲戚还是别家夫人,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是要走个过场问候一声。林璨如白天要待客,晚上还要照顾病床上的人,身子已经疲倦不堪。   她最怕招待客人了   不过府里唯一好消息是,老太太醒过来了,听见孙儿已经找了回来,立刻就要下床去看,哪个媳妇劝都没用,李行台好说歹说才制止了她,就怕看见那浑小子的伤老人家再心疼出个好歹来。   “好啦好啦,我好婆子就是这么不中用,不去就不去,免得给找你们找烦。”这是老太太的原话,吓得李行台差点给他老母亲跪下。   又过了几日,京城得了消息,二爷李徽亲自给顺源回了信,向来温文儒雅的人这次也不免破口大骂,直叫着当没这个儿子,仗着老太太疼爱净干些混账事儿。   李徽一脉,仅有两子,长子李崟岌为妻子高氏所出,自小放在身边细心教导,如今已有李徽年轻时候的风范。   至于次子李宗仪,出身多少有些波折,他的生母是老太太娘家侄女许氏。李家女儿少,老太太喜欢这个侄女,每年都接来住上几个月,与年纪相当的李徽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只是老太太娘家给许氏定了一门娃娃亲,李徽心中有数,从来都是恪守规矩。   少女情窦初开,少年持重有礼。在老太太发现侄女的心思时,许氏已经陷进去了,为防止酿成大错,老太太匆忙掩盖消息将人送回了许家。李许两家相隔太远,路途长,车马遥,等两人再有机会相见时,李徽已经娶了高氏,有了长子。   许氏觉得他与李徽之间是有情义的,却不知许久不见,少年已经做了父亲,只有她原地守望。巨大的不甘充斥着许氏满是怒火的心。   最后,许氏心愿达成,用了阴私的手段有了与李徽的孩子。老太太怒极,为了安抚住高氏,圈禁了许氏,却还是心软的没有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不幸的是,许氏没能跨过生产这关,只留下一个孱弱的男孩儿。   所以,李宗仪的出身太过尴尬,母亲也是高门闺秀却没有名分,又有嫡母长兄在上面压着。老太太心知这两人的孽缘自己有一半的责任,加上侄女都离世了,再多的气到最后都只剩下愧疚。   只是李宗仪从小到大都避免不了一些风言风语,大人也没办法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加上他自小长在顺源祖宅,心思更是有些敏感,行为上也有些乖戾,只是平日里会稍微收敛些。   至于李宗仪为何会长成这样一副性子,璨如有些许猜测。只是两人本就是搭伙过日子,有些距离,还是不能越过的。   絮儿切了些果子送进来,看见主子又坐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外面,窗子也没关,任冷风打在身上。   “夫人,这风也太冷了些,您当心身子 ”,絮儿几步上前,将大开的窗阖上,转头看向璨如。   夫人嫁人之前是个颇为灵动的姑娘,纵使在家中不受宠,这性子也开朗的很。出了外面,哪家小姑娘见了都想来贴贴这小娘子,游戏也喜欢找她,璨如是出了名的又菜又爱玩儿。   只是……   这般灿若骄阳的女孩子,在情/事上怎么这么波折呢。   “夫人,这水晶梨今儿早上才送过来的,听说甜的很,您尝尝”,絮儿今日就是想讨她欢心,她是自小陪在璨如身边长大的,性子像了个□□分。   林璨如今日没什么客人,李宗仪身边也有丫鬟侍从看顾着,刚刚又吹了会儿冷风,心情难得好了许多。   絮儿见主子眉梢松快下来,就知今日她是挺高兴的,马上殷勤的上前给她挽袖子。   林璨如拿着签子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立刻融入了味蕾。   真甜   她喜欢甜甜的东西,吃完能让人心情很愉悦。   “夫人,四郎君醒了”,门外传来李申急促又带着喜悦的声音。李申是管家的儿子,得老太□□许,随主家姓,常年跟着李宗仪。   林璨如插起的第二块梨子,还是没有吃下去。   ……   混沌之间,庄重严肃的大殿之上,声音赫然响起。   “李雍齐,你如此大改祖宗之法,对得起逝去的列祖列宗吗”   “老师,朝廷上下都在议论纷纷,新政推行阻力太大,连母后都在责怪朕”   “哥哥,如果你想做,我愿意为你铺路”   躺在锦床上的男人,眉头紧锁,肌肉紧绷,额头涌出细密的汗珠。   “辛禾”   “辛禾”   男人一直低声喊着,垂在锦被上的手逐渐握紧,筋骨可见,瞬间汗湿了全身。   李申守了一夜,实在没熬住坐在脚踏上打了个盹儿,恍惚间听见有声响,忙打了个机灵,立刻清醒了。   床上的男人声音微弱,却一直在喊着什么,俊秀的面容此刻却有些痛苦狰狞。   李申心下一颤,直起身凑过去想要听清楚。   “辛禾”   李申这回终于听清了,像是在喊一位姑娘的名字。李申常年跟在主子身边,对那些个外头招惹的小娘子们心中大致都是有数的,可没一个叫这个音的。   不过男主子们的私帷之事,就算是贴身侍从也不一定能知道的事无巨细,没有多想,当下立刻就要去报禀太太夫人。   就在李申转身要出去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眸子深邃,星光万千。   自他出事,璨如心慌的很,加上离得近,来的也最快。   李宗仪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女子。   她像是匆匆赶来的,气息有些紊乱,许是走的快了些,白皙的脸庞染开一抹红晕,娇若芙蓉。   林璨如走到床榻旁,没有靠他太近,只在合适点的距离站着,刚望向他,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撞,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红木的拔步床的上,铺着深蓝色的被子,上面绣如意祥云纹样,一身象牙白的男子脸色苍白的躺着。   是错觉吗,刚刚她看到他的眼睛,平和,静谧,深邃。   “郎君,你现在……感觉如何”,林璨如问的小心,过去的两年,他们之间相处都保持着应有的分寸,给对方留有充足的空间。   男人缓缓侧过头,目光转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   一身淡青色的长裙,身材纤弱,脊背挺得很直,却有些过于单薄。   男人的唇微微动了动   “你是谁?”   他什么都没想起来,脑中偶尔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看不太清晰,若想强行回忆,那随之而来的就是头痛欲裂。   璨如心跳骤然停滞。   “李申,快,快请大夫”,她说话都带了一丝颤音,她只想马上知道,李宗仪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你,不记得了吗”,璨如歪着头问他,又微微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想要听清他的回答。   男人抿了抿干涩的唇,回道:“我该记得什么”。他头痛的很,身上也散了架一样,腿部更是无甚知觉。   “姑娘,能帮我倒杯水吗”   林璨如楞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唤她。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李宗仪一直在看着他,目光平静温和。   “我去给你倒”,她的心跳快了,转身那一刻仿佛心里有一块儿正在塌陷。   林璨如倒了半杯开水,又掺了些凉的,手握住杯身,温度正好。她坐在床沿上,用手微微托高他的头部,给他喂了半杯温水。   这是她第一次靠他这么近。   “多谢”   她没敢用帕子给他擦拭唇角,不管他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她都要遵守之前的约定。   成亲前,他问她:我娶你可好,只担个名分,你想怎么过我不会干涉。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解决那件事,权贵家的公子,本就带着几分天然的傲气。可又偏偏是他,居然愿意拿自己正妻的位子来给她挽尊。   “好”   璨如答应的很快,她曾经最信任的人都抛弃了她,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何不抛却前尘,自在一些呢。   听他道谢,璨如敛下眸子,轻声回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多时,两位太太和几位夫人都赶到了,一并来的还有大夫。   璨如看见了房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踢踢哒哒跑过去,“婶娘,我……”   房氏挽过她的手,无意间碰到她的掌心,冰凉冰凉的,还有一层薄汗,知道她害怕,将她往后挡了挡。   床上的男人刚醒了一会儿,现如今有些昏沉,老大夫左手摸着他的羊胡子,右手搭在病人的脉上,细细诊断。   “太太,夫人,四公子如今脉象已经平稳,生命已无大碍,至于夫人说的公子好似忘却了周遭的人和事,有可能是头部受到重击的缘故,这能不能恢复,还不好说”。   羊胡子大夫收了诊金,摇头晃脑的离开了,走之前还对林璨如说:“一切随缘,且放宽心”   就这么一会儿,床上的人再次昏睡过去,房氏让众人都回院子,不要扰他休息。将将要走时,脚步顿了一刻,将璨如拉至外间,与她说了些颇有意味的话。   “璨如,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宗仪这次能回来已是万幸,至于这失忆之症,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不如……”   “抓住机会”   房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抚着,“你懂我什么意思的,我们女人,要学会为自己打算”   璨如低头,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房氏的手温厚有力,掌家的女人,自有她的底气。而自己的,纤弱不堪,美丽却无力。   房氏说完,就带着仆妇出了春熙阁。她是掌家太太,也曾有过年少深情的时候,但在这个世道,是男人的天下,多年的修心,早已把这个女人打造成了一本书,胸怀宽广,置身事外。   “太太,您在教四夫人么?”,房氏的嬷嬷不太明白,二房侄子的事儿,作为婶娘的大太太完全不沾手才是最干净的,怎地今日偏教了四夫人。   房氏听到后,脚步慢了些,叹了口气,“宗仪房里的事,我多少是听到过一些的,老太太偏疼她孙子,也不大管,这姑娘可怜。”   林氏背后没有得力的娘家,又不甚得夫君喜爱,在这府里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   她能嫁进来,还是李宗义坚持的。他自小长在顺源,也不甚爱读书,文不成武不就,前程也就那么回事儿,想来京城二房也是这么想的 ,把人放在顺源,横竖老太太看着,就当养个闲人。   她端坐在高堂上,做了半辈子的宗妇,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慈悲,宽容。殊不知那只是一层虚伪的面具,今日,璨如慌乱的跑过来挽住她这个隔房婶母的时候,她确实心软了一瞬。   就当她心疼那孩子罢。 第4章 解释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抓住机会……”   房氏走后,她的话一直在璨如耳朵里重复。   只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唉,其实咱们俩这样过着也挺好的,就是太占你便宜了。”她仰头望着天空,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有些事,只有她自己和李宗仪清楚。夫妻是真的夫妻,可情分也是真的没有。   她当然明白房氏的意思,她要璨如趁此机会,牢牢抓住李宗仪的心。可房氏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婚姻,原本就是各取所需,李宗仪不想娶妻,她需要一个安身之所,一块儿搭伙过日子罢了。   原本约定好,两人婚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李宗仪平日对她只是维持应有的分寸礼节,从不过多接触。就凭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外面那些评价他的话不尽真实。听其言,观其行,才是看一个人的正确打开方式。   “现在倒是一套一套的,怎么之前眼神那么不好。”她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做的傻事儿,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璨如真心谢他,在她最难的时候帮了她一把。   如今他糟了难,璨如自然也得尽心尽力的照顾。只是有一件事儿有些麻烦。她并不确定李宗仪是否有了心仪之人,前儿些日子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笑,也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身上一应物什都换了个全,衣服上也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不像是男子所用的香,味道清甜淡雅,像是女儿家用的。可是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怎么好,他如今又是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贸然撒手不管也不好,她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万一辜负了人家姑娘,可又是一场官司。她心里默默盘算着,是不是改日要找个时间问问李申。   次日,丫鬟来报,四公子醒了。   璨如既然打定主意这段日子好好照顾他,自然要做好。   内室里,丫鬟备好了早食,却犹犹豫豫的挣扎着要不要上前去。这也不怪她,李宗仪从前脾气确实有些不定,指不定哪里就触怒他了。璨如也不大与他一处,有些情状她瞧不见,加上两人本就是有约在先,就没那么怕他。   “你先下去,我来吧”,林璨如接过丫鬟手里的粥,强装镇定道。   丫鬟见林璨如接了她的活儿,一边担忧夫人会不会有事,一边担忧自己的小命,脑子里天人作战。最后闭上眼睛狠了狠心道了句“多谢夫人”,然后撒腿就跑了。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林璨如,突然也有些紧张起来。两人平日里没什么接触,如今突然距离近些,倒不大自在。   没有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抬步往里走去。   李宗仪已经醒了,但是因为腿有些冻伤,还不能下地。他觉得太过无聊,问李申有什么能解闷的东西,折腾了许久,才接过他找来的一本书,说是游记更确切些。   见主子当真安静看起了书,李申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的问要不要找个说书先生,毫无意外他差点儿被踹出去。   李宗仪刚刚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却迟迟没有人进来。   应该是昨天那个女子   李申说,那是他的妻子,唤作璨如。   很奇妙,他醒来后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对一些东西非常敏感,比如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文字,慢慢摸索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璨如”   他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反复咀嚼,觉得很美,衬她。   李申站在一旁候着,李宗仪喊他坐下,他连座儿都没敢沾一下。对他来说,今早实在是太惊悚了,向来喜欢吃喝玩乐折腾人的主子突然看起了书,乍见夫人进来,那就像是见了救星一样。   夫人两个字喊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热情,李宗仪看这小子晃了一早上,早烦他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李申如蒙大赦,走的飞快,还贴心带上了房门。   室内暗下来的那一刻,璨如没由来的心慌,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李宗仪背靠迎枕,手里拿着一本书,毫不回避地看向她。   乌发细眉,身姿纤细,一双含珠如水的眼睛望过来,很让人心软。   是个漂亮的姑娘   “郎君,我想着你病了许久,喝些粥能养养胃”,璨如知道李宗仪在看她,她没胆子抬头直视回去,只能找个话头缓解一下尴尬。   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有多紧张。进来才几息的时间,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细汗,指尖冰凉。   李宗仪不清楚别家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他仅有的人伦知识还是从李申那里了解到的,但想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淡漠的样子。所以很自然的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璨如:……   更慌了怎么办   她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很自然的坐了过去。   “郎君,你刚醒,想必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我喂你喝些粥吧”,女子美丽腼腆,笑容轻绽。李宗仪看着他的妻子,总觉着她的笑意有些尴尬,像是不太熟络的样子。不过也可能这样才是正常的,书上说夫妻之间理应相敬如宾,想来应该就是这样的,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璨如轻轻握着匙子,一点一点的给他喂粥。   刚出去的李申,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以前公子哪会想看书呀,他说要解闷,自己就给他找投壶,找骨骰。   谁知道他解释了玩法后,主子一个都没兴趣,那眼神就像在说:小孩子的玩意儿。他还寻思着公子是不是想宣姑娘了,要不要偷偷摸摸的去请来解解相思之苦呢。   没出事儿之前宣姑娘确实得公子宠爱,都把人带到朋友的春日宴去了,惹得众人纷纷怀疑李家四夫人的位子是不是要坐不稳了。   要李申来看,公子还是在乎夫人的,那日进山冬猎,公子就是想亲自猎只白狐,给夫人做个护手。只是倒霉了些,偏就遇上顺源多年不下的大雪。   内室里两人对坐着。   璨如紧张的很,只能用喂粥来掩饰一二。只是为了他坐的轻松些,璨如又往前坐了一点,和他的距离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   李宗仪病还未愈,呼吸有些沉重,在璨如举匙送到他唇边时,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手上,璨如差点拿不稳汤匙子。   “你的手为何如此凉”,璨如的手不太稳当,他便伸手抻着她,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冰的很。   他突然出声,璨如这回倒是镇定了一些,“以前冬日里不小心落过一次水,之后每逢天儿冷些,身上就凉的很”。   是他从湖里救起了她。   听说,李宗仪从前喜欢过一个人。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说璨如长得像她,不过她从没在意过。像不像的有什么关系的,他们两人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她的心早在那天沉进湖里了。不过话说回来,许是真的因为沾了那位姑娘的光,李宗仪那日才救的她。许多人都看见了,却都怕麻烦惹上身,就站在岸上看着她挣扎。不管怎样,她都谢他,事后想想,要真的因为那个男人丢了性命,那太不值当了。   犹记得那年老太太第一眼见到她时,多么震撼。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孙子还没忘了那个姑娘吧,存着补偿的心理,才让自己这么轻易嫁了进来。   李宗仪见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轻声道:“大夫看过吗,怎么说的”   璨如见他没有再用些的意思,就搁下了碗,拿绢子轻轻给他擦拭,“大夫说,是体寒之症,要慢慢调养,急不得”。   李宗仪嗯了一声,身子往里挪了些,又将她的手带进锦被,塞到暖和的地方。   “既然身体寒凉,就要多穿些,我知女子爱美,不愿穿的过于臃肿,可是到底身体重要些 ”   璨如锦被下的手,瞬间热了起来。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这么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有些不自在。   “多谢郎君关心,我会的”,被子下的手挣了挣,璨如缓缓抬头,看见了他唇角的笑意,很浅很浅。她突然发现,从他醒来后,唇角就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很自然,很温和,不像从前了。   这样的李宗仪,让璨如心里放松了一些,开始能与他自然的说说话。   羊胡子大夫说,他的记忆,还有很有可能恢复的。   “家里的事,与我说说罢”,李宗仪将迎枕下移了一些,坐着的角度更小,省些力气。   他开了话题,璨如心里轻松了些。若是两人相对无言,那才尴尬。   “嗯……家里的事,李家有三房……”   “老太太最疼你了,那日听见你出事,吓得晕了过去,前儿个醒了第一个就想来看你,多亏大伯劝住了。”小姑娘眸子清亮,慢慢与他说道。   听到这里,李宗仪的眉头微皱,“那倒是我做晚辈的不是了,让祖母如此忧心。’”   璨如脸上一直挂着笑,说道:“郎君放心,大夫刚来瞧过,老太太已经无甚大碍了”,她今日跟他待得有些久了,只想赶快结束话题出去松口气。   “郎君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她只是单纯客套一下,虽说只有半天,可也大致摸清了他如今的性子。喜欢安静,性情淡薄……跟从前,可太不一样了。   李宗仪思衬了片刻,很认真的问道:“你我之间相处的如何”。   璨如不妨他突然问起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宗仪只看到,他的妻子怔了一下,也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交叉握着,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他。   璨如觉得她应据实以告,若是他不能恢复记忆,那她不是成了骗人之辈。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小姑娘想了想措辞,便娓娓道来。   “我与您结为夫妻,算是个意外吧。”   李宗仪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有些诧异,但还是静静地听她说下去,没有打扰她。小姑娘好像很柔软,处处都散发着灵动的气息,只是话语间总在装着大人的样子,莫名有些违和。   璨如好像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平淡悠远。她吐了口气,状似轻松的说道:“我从前年轻,不懂事,爱上了一个人。我本以为能与他结为夫妻,永远相伴。只是后来,他要去奔赴更好的前程,便抛下了我”   小姑娘的声音也是柔软的,语速不快,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日,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出些了意外。我不小心落了水,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没救你?”   璨如摇摇头,没有回答到底是不是,只道:“是你救了我。”   “所以你嫁给了我?”他平静的问道。   按常理来说,男子若是听见自己妻子与他人有这样一段关系,不说暴跳如雷,生气总会有的。   璨如小心地觑了一眼,见他面容平静温和,不见生气的迹象,才放下心。   “是啊,后来我嫁给了您。”   他听到这里,才真正体味到小姑娘语意里的落寞。   “只是我们之间并不是世人所以为的那样,您说,我嫁与您,只是做个样子的。您不想娶妻,而我发生了那样的事,怕是今后也毁了。所以我们结为夫妻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说话轻柔,没什么起伏,李宗仪却莫名觉得她有些可怜,像小孩子找不到家了那样。   说起这段经历,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情绪。两年了,该放下的她都已经放下了。至于今后如何,她已经有很乐观的心态了。   若是李宗仪有了喜欢的人,那她就请一封和离书,带着絮儿出府去。买几亩田地,雇两三长工,粗茶淡饭,倒也自在。   要说她有没有再嫁的想法,那她是没有考虑好的。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再次遇到像李宗仪这样,看着脾气差,心地却是善良的人。但也不能说她从此就断绝情爱了,还是那句话,因为那个男人就耽误自己的一声,太不值了。只是到底会谨慎小心些,吃过的亏再吃,那就是愚蠢。   男人安静地听完了她的叙述,未置一言。   到最后璨如都以为他在重新考量他们之间的事了,吓得脸色有些发白。现在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李宗仪目光不在她这边,却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只温和说道:“我们从前什么样儿,往后也怎么样,不用太过顾虑。”   既然能救下她,那便是缘分,至于其中因果,他不想深究。   …… 第5章 辛禾   自那天早上后,璨如对李宗仪的脾性有了些底。相处起来,少了些尴尬。   “郎君,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好看的紧,我推你出去走走吧”,小姑娘语气欢快,今日没有装成小大人的样子。   她已经跟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在他尚未痊愈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他。李宗仪也未拒绝,他什么都不记得,光靠李申一个人还真不行,离他最近的就只有林氏。况且她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两人相处倒也轻松。   李申那日惹了他主子的烦,出去转悠了一圈儿郁闷的很,生怕李宗仪厌了他。后来脑袋一激灵,想了个将功折罪的法子,找了个木匠,打了一套上好的轮椅,当然他的钱肯定是不够的,欠了一屁股债还乐呵呵的推回去给李宗仪献宝。   谁知道这马屁拍的歪打正着了,李宗仪确实需要一个代步的工具,他这腿还不知道要养多久。   “既然夫人都说好看了,便去看看吧。” 男人的声音很温厚,听在耳朵里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像那天一样,没有拒绝她。   璨如给他拿了毯子盖上,仔细掖好各个角,才推他出去。“郎君,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璨如随口说道。   “哦?哪里不一样。” 李宗仪对自己的过去不算很了解,毕竟就连李申都对他的过去支支吾吾的,他从前应该不算好吧,才让身边的人都对他有些畏惧。   如果林璨如愿意跟他说,他倒是挺愿意多了解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   “您从前,好像很不快乐”,这是实话,从前李宗仪的笑总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达眼底,他好像没有快乐的时候。   李宗仪很高,仪态也好,坐在轮椅上丝毫不减气度,就像那些世家贵族培养出来的宗子。   璨如好奇,失忆真能让一个人,从外表到精神,就像变了一个人吗。   这几日冷的很,除了暖房里供养着的,就只有园子里这梅花能熬得住这样的天儿了。漫树红云,雪压梅枝,精神饱满,璨如推着他慢慢走在石板路上,李申跟絮儿远远地跟着。   李宗仪坐在轮椅上,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温度。男人体格健壮,璨如推起来颇为吃力,不过一会儿就累的轻喘起来,稍显沉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身上,让李宗仪有些不大自在。   他不太清楚如何与女子相处。   李宗仪双手撑住轮轴,身体缓缓转后,璨如没有推动,正奇怪着,低头轻声问道:“郎君?”   姑娘歪着头,几缕青丝垂下,意外有些俏皮,与她平日里的斟酌小心恰恰相反。从平日里的言行还有下人们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从前待她确是不足的,才让将将十九岁的女孩子,在这府里过的小心翼翼。   男人直起身,将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声音轻缓温和,“无事,这花儿开的好,夫人为我折一支来可好”。   璨如当然乐意,正好她的手酸了,可以歇会儿。   不远处的姑娘在折梅,梅枝太高,散落的雪打在了姑娘的身上,“好凉啊”,她嘟囔了一句。   李宗仪失笑   小笨蛋,非要挑那棵最高的树折。   趁她离开的那一刻,李宗仪侧头看了李申一眼。李申瞅瞅树下的夫人,又瞅瞅跟前的主子,立马会意。   折什么花儿呀,就是想支开夫人换个人推。公子一定是心疼夫人了,就是不直说。   哎,怎么就怎么麻烦呢。   李宗仪倒也坦然,既然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那就只当自己多了个妹妹。况且满打满算她也才十八岁,还小,不懂事呢,对她宽容许多。   李申精的很,自然的近前,慢慢推着自家公子往夫人那边走过去。   “郎君,这支好不好,我们拿回去插在瓶里”,雪天虽冷,却是璨如最喜欢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清爽的。   李宗仪随手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端详着,“就一支,怕是会有些单调”。   璨如才不管,她喜欢这些花儿,也爱惜它们,一支就够了。“郎君怎么也学起那些卖弄风雅的人了,花儿当然要开在树上才鲜活,插在瓶里也太为难它们了”。   她陈述的煞有其事,李宗仪听得想笑。   还是个敏感的小人儿。   “罢了,那就不折了”,李宗仪看她手缩在袖笼里,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很快就拿开。眉头瞬时皱紧,“怎么这样冷,先回去吧,莫着了凉”。   璨如虽喜欢雪天,可自己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到处蹦跶,所以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   “辛禾”   漆黑的夜里,一声声沉痛低喊,响起在熙春阁。   “辛禾”   “哥,为什么你撑起了这个腐朽的朝廷,到最后史书上留下的却是千古骂名”   “哥哥,我对他很失望,我对这个朝廷很失望”   “辛禾,不要……”   “啊”   李宗仪猛地惊醒,这是他第一次听清自己喊的是谁。他的梦里,有个女子,看不清面容,额上凤鸟衔珠,展翅欲飞,雍容万千,却绝望凄厉,在她含泪自刎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阵痛不已。   抬手擦尽了额头上的汗珠,睡意全无。   多日来,他的梦里总出现这个场景,好奇充斥他的内心。那个女子头上簪的是金凤,金凤衔着的是一颗碧绿透润的东珠。   东珠向来被贵族妇人视作尊荣的象征,后来逐渐演变为皇室女子彰显身份的饰物,等闲贵族妇人不得佩戴。   他为何总梦见她?   李宗仪睡意全无,索性无事,他便复盘起近日发生的事来。   他记忆全无,那日醒来是他的妻子在守在身边,只是有些胆怯害怕。小姑娘不经事儿,吓着了也有可能。   他发觉这熙春的阁的下人像是分两种,一种是在内室伺候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的,另一种是在院外伺候懒散随心不甚在意的。照这般推测,应是林氏平日里没什么威信,才让这春熙阁分化成这般模样。   另外,还有来的不算频繁的两位太太,行为举止张弛有度,看着就知道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当家夫人,做事滴水不漏,老调圆滑。几位堂兄弟见的不多,不好评判。不过,那个叫松翎的孩子,看着倒是与林氏亲近。每每他来,林氏脸上的笑就会多些。   还有自己的出身,李申说,他父亲在京城。他的生母,已经亡故……   他的内心,还是有很多疑虑。   比如,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淡漠。林氏口中的老太太,远在京城的父亲,还有这府中的大大小小的,几乎都是与他有亲缘关系的众人,他心里几乎没有特别的波动。照理说,就算是得了失忆之症的人,每日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围绕着的是自己家人,心里总该会有一丝丝的激荡。反观自己,内心毫无波动。   再比如,他总梦到一些事。画面断断续续的,却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还有一会儿,就天亮了……   不止是李宗仪今晚难以入眠,璨如那边也是有些辗转反侧。她不能再如此占着李四夫人这个位子了,对李宗仪到底不公平。   她既然考虑到出府,身上就该有些积蓄,否则她怎么能把絮儿一块儿带走,两人一起去喝西北风吗。   她的嫁妆看着虽是在她这里,实际上却是握在她姨母的手上。母亲早逝,只留下她一女,无所依侍。可恨他父亲不到一年就续娶了,娶得还是她母亲的庶妹,两人成亲几个月就怀上了,他爹终于有了儿子,本来待她这个女儿也不算亲厚,这下更像是个外人了。   四岁之后,璨如再也未体会过,被人热烈的爱着,捧着的感觉了。所以那个人一出现,她陷的这般深。   家,还是要自己的才好。别人给的,终究是水中花镜中月,看她父亲,看那负心汉不就明白了。   所以,璨如想带着絮儿出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哪怕日子贫苦一些,也有盼头。   她要找个机会,把她的嫁妆攥到手里。这怕是要借借李家的势,准确的说,是李宗仪的势。他没有义务帮她,贸然找他也不好。   璨如平睡在榻上,没有垫枕头,她拿下了抱着,才更有安全感些。   她要好好合计合计,总不能有事总靠旁人。   在床上翻了个滚儿,脸贴在抱枕上,嘟囔了几句,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璨如专门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儿,点了几道清淡的点心带去李宗仪的卧房。   璨如到的时候,李宗仪已经起了,正在洗漱。她发现,晨起的男人原来也没那么整齐,他的下巴上泛起了淡淡的胡渣,头发也还未梳理,有些凌乱。这倒是稀奇,从前没见过他这样。   李宗仪见她进来,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冲她颔了颔首。   这些天,她已经见惯了他的笑,她明白,那是他表达礼貌的方式。温和而平淡。   说实话,璨如还挺不习惯的。这放在几日之前,他们要是碰见了,顶多问候一句。她从前觉得尴尬,也总想躲着他。如今到是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看着还是挺好相处的。   李宗仪擦完脸,转过头,见这丫头还在有意无意的看着他,笑着说道:“你可以大大方方的看我”。   “我现在还是你名分上的夫君”,他补充了一句。   “是吗,可从前你可最不喜欢我看你了,我要是看了,你可是要生气的”,璨如回道。她当然是跟他开玩笑的了,就是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第6章 闲处   这些天以来,她已经找到了与他相处的方式。他喜欢安静,可也不会拒绝她在一旁坐着。   李宗仪一听就知道这话有假,两人都没什么太多的接触,他怎会生气,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接下去。   “那定是我的不对,要是别个人家的夫人看我,才要生气,夫人看我怎么能生气呢,应当高兴才对”,李宗仪微笑着说完这段话。   璨如捂嘴笑   这话说的有趣   ……   转眼又是几天,虽说这雪已经快停了,可雪后造成的灾荒还在继续。顺源屯粮暂时还够,李行台也被准奏开仓放粮,撑段日子还不成问题。只是不知周边百姓从哪儿听说顺源有粮,纷纷涌入顺源城内,若是控制不好,怕是会造成混乱。   李行台这些日子也是早出晚归,日日与同僚商议对策。   李宗仪现下正在养伤,不便行走,是以每日只是在书房看看书,了解世情。林璨如从李家藏书阁里给他找了许多古籍传记,按理对他来说应是苦涩难懂的。说来奇怪,这些泛着古朴的书一到他手里,好像活过来一般,越读越顺,几乎不需要查阅经典注释。   李宗仪将手上的书本搁置在腿上,目光转向窗外。这雪已经下了许久,即便府里下人每日定时清扫,不一会儿也会堆的很高。那些种在院子里的珍贵花木,都用粗布包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也很难熬过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   屋内烧了炭火,倒是不冷。只是偶尔有些烟会冒出来,熏得人眼酸。听林氏说,府里最近缩减了用度,倒不是府里支持不住,而是李行台支了些府里的粮炭接济外头的百姓。这场天灾,太多人熬不过去了。   他醒来不久,对这里的制度言行不算太了解。只是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却天然有一种悲悯的心理。   李宗仪伸出右手,在双腿上按压起来。就算有炭火驱寒,他的腿也能感知到空气中的凉意,钻心透骨的疼。   璨如在屏风后换了盏香,刚进来就见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是不是腿又疼了”   她快步走前去,先将手交握揉搓了片刻,待暖和了,就坐在一旁给他按腿。   大夫说,这毛病得慢慢养,急不来。寒气都渗进骨头里去了,没个一年半载的,去不了根。天一凉,就是彻骨的疼痛,没别的办法,只能照着手法去按压,稍微缓一缓。   璨如学的快,她也比别人方便些,就接下了这差事。   她手法还不算娴熟,力道也不算太足。只是李宗仪不排斥她,换了别人,他可能更不自在。   “郎君,今儿个我去见了老太太。她老人家听说你腿疼的厉害,想着让你去京郊的庄子上养养。”   “那儿有个温泉,也没府里这么寒凉,对你的腿有好处,我想着这样也好,您觉得呢”   璨如一边给他按着腿,一边给他说老太太交代她的话。   李宗仪闭着眼,等这阵疼痛过去。   “嗯”,他缓缓出声。   不是他不想与她说话,只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力气出声。他不光腿上有伤,身上的伤也重,只是腿上明显些罢了。   璨如知晓他此时难受,也不扰他,就静静的给他按着腿骨。   而府衙那头,作为顺源长官的李行台也是头疼脑热的很。衙内众人都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大人,郊外聚集大量流民,若是全部接济,恐顺源也难以支撑呐”。   说话的是张同知,任期不长,却是个有经验的地方官。他察觉到李行台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没有足够完善的规划,万不可冲动行事。   李行台当然明白,道理谁都懂,只是自前朝政变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般大量的人员伤亡。作为一方父母官,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若不然,不放他们进城,只提供些粮食炭火,咱们也算尽点心力”   有人小心说道   这就是有些放任自流的味道了,他说的小声,怕触了李行台的霉头。   李行台此刻也两难,若只是普通的流民,他咬咬牙放进来保住他们的性命倒也没问题。怕就怕这是某些人,利用天灾,故意煽动制造的混乱,尤其是在这个政权初立,君主年轻经验不足的时候。   不管他管还是不管,他都很容易遭人诟病。管了,要是放进来后出了动乱,他难逃律法制裁。不管,他就是没有仁心,对他以后为官也好,为人也罢,都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甚至还会影响到京城李徽一脉。   从大局上看,顺源为河上南北分界之处,土地富饶,气候宜人,加上南北山脉阻隔,是一个绝佳起势之地。顺源若是因着这场天灾出了事,动摇了朝廷基础,他万死难辞其咎。   “先派兵驻守着吧,护着些妇女老弱,补给衣食,再行决议”,李行台尚未拿定主意,未免情急之下做出不妥的决定,想着先看看郊外情形再行决定。   不得不说,李行台的考量是有道理的,这些流民的聚集确实有些古怪。   里面青壮的汉子多些,老弱妇孺却不见很多。照理来说,这些拖家带口的流民,不该出现这般失衡的场景,就算许多老人孩子熬不过去,那也不该差的这般离谱。   流民安置的地方,官府搭了许多草帐子,扫出了些空地生火取暖。   一个角落处,几双眼睛正扫视着周围。   一个尖嘴猴腮的,身形瘦小的男人,眼睛紧紧盯着右前方坐在火堆旁抱着孩子取暖的妇人。   妇人生下孩子不久,体态丰腴,在这灾荒年间,看着和那些瘦不拉几的女人明显不一样。   他身旁壮实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哎,别看了,咱要是把上面的事儿做好了,还怕没有女人”。   那尖嘴猴腮的男人吐了口唾沫,眼睛还没离开前方。   “呸,你懂什么,又不影响办事儿,还能乐呵乐呵”,说完,见那女人要走,起身小心跟了上去   那妇人怀里的孩子一直哭闹,这么多天来,有上顿没下顿的,孩子饿的狠了,哭个不停。她没办法,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给孩子喂奶。躲灾的路上,她男人死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只好跟着哥嫂一起走。只到底不是一家人,她哥哥一家都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管她。帐子里侄子哥哥都在,她不好喂奶,只能往外走一些。   她沿着荆棘丛走,想着找个枝子茂密些的地方躲一躲,孩子哭声微弱,饿的没什么力气再哭闹了。   她寻了块儿石头,屈身坐下,冬日衣裳厚一些,解得艰难。那男人躲在荆棘丛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女人解衣服。孩子在她怀里,嘴一下一下的嚅动着,吃的香甜,挡住了那要紧处,男人急的心痒痒。妇人怕孩子闷着气,偶尔拉一拉衣裳,露出一丝春光,男人看的更是激动不已,猝不及防之下,踩着了地上的枯树枝子,发出一阵声响。   妇人听见声响,慌乱抬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男人见事情遮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快步上前去捂住女人呼喊的声音。   “小娘子,你就从了爷我吧,这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你听话些咱俩都能享受享受”,男人嘴里脏乱不堪话传入女人的耳朵里,她瞬间绝望了。   “你放……开我”   妇人拼命挣扎着,只是她手里有孩子,跟一个男人斗显然是以卵击石。男人看她如此在意手中的孩子,心知这是她的软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在去庄子的路上,李宗仪一直提不起精神,一半时间都在昏昏欲睡。他头上的伤一直反复,时常昏昏沉沉的。这个时候,璨如就在一旁小心的看着他,他这个时候好像脆弱的很,就怕他再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呸呸呸,她都在想些什么,李宗仪才不会傻呢。   他近来脾气好的不像话,院里的丫鬟都不再那么怕他了。要是他能一直这样,想来喜欢他的小娘子会很多吧。相貌又好,脾气又好家世也好,这不是小娘子梦寐以求的夫君吗。   也是她曾经想象中的,意中人的样子。   可惜了,她眼瞎,看错了人。   哎,过去了过去了,想那么多干嘛呢,李宗仪这会儿都要痛苦死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还在这儿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无聊着,璨如想看看到哪儿了。她将帘子掀了一个小缝,过了这段路,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她刚要放下,恍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声。   “夫人,这……”,车外絮儿喊道。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快去看看”   这郊外不太平,未免出事,李申带了人上前去。只是那场面着实污浊不堪,地上躺着哀嚎不已的男人,脸上都是血,女人抱紧孩子缩在地上,身上几乎衣不蔽体。李申不忍,脱了衣服盖在她身上,又让人绑了地上的男人,带了出去。   至于那男人为什么躺地上,只能说恶有恶报。女人手边处刚好有一块儿尖锐的拳头大小的石头,那一石头砸下去,男人的眼睛怕是废了。   将人带到马车前的时候,李申还犹豫着怎么解释,让夫人见着了这脏污的糟事儿会不会不好。   “李申,出了何事”,男人低沉的声线传出。   得了,他不用犹豫了,他主子醒了。   …… 第7章 处置   妇人身子一直打颤,哆哆嗦嗦的抬头。   车上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入眼的是一位满是倦容的公子。妇人嘴张了张,她没读过书,不知用什么样的词才能形容这位公子,只能说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竟比那天上的仙人还好看些。她当然没见过仙人是什么样的,却莫名觉得这位公子的气质,当得起这般称赞。   接着,出来的是一位夫人,搀扶着公子下马车。妇人再一次震撼,想着或许只有仙人才能配的上这样的仙子吧。   可惜   公子似是腿脚不便   妇人不敢再看,攥紧身上的衣裳,把头埋得低低的。   马车停歇的时候,李宗仪就醒了。他浅眠,轻微的响动都容易醒。   “咳咳咳”,李宗仪捂着嘴低咳,天气寒凉,这些天他身子就没好过。   璨如搀着他下来的时候从马车上带了件大耄,她怕冷,本是给自己备上的,此刻见他有些撑不住,便抖开了给他披上。本来李申在男子中个头已经是很高的了,可站在他主子跟前还是矮了半个头,更别提璨如了。所以当她踮起脚想给他把披风系上时,无奈发现,自己够不上。   李申身体支着他主子,稳稳的站着。   李宗仪看她在自己跟前蹦蹦跳跳的,有些好笑,只是笑归笑,还是把耄衣扯了下来披到她自己身上。她自己身子都不甚康健,还担心他呢。   小傻瓜   璨如身上倒是暖和了,只是看着地上蹲着的妇人,衣着单薄,披的还是李申临时脱下来给她蔽体的薄衣,再加上那被捆着哀嚎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吩咐絮儿把她带到后面的马车上避避风,再备上几件厚棉衣和热食给她。   “谢谢夫人,谢谢公子”   那妇人一直磕头,絮儿不忍,上前扶起她,替她抱着怀里的孩子,引着她去了后头。   李宗仪一直未出声,直到那妇人走了,才看向那被捆着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的刻薄相,眼上被石头凿了,血流的满脸都是。只能说他活该,心怀不轨。   “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救救我吧,夫人好心……”   他疼的实在没招了,想着女人难免心软些,或许求求情,也能救他一救。   只是他想错了,林璨如身为女子,最恨强迫女人的男人。   “你自己做了错事,还要求饶,真是可笑。看了不该看的,这眼睛就算是给你个教训,进了牢房好好做人”,她冷声道。   没错,她的意思是把他给官府,放在手里脏了自己的手。   李宗仪没有出声,显然他也同意这样的做法。郊外安置的都是流民,一个弱女子,一个强健的男人,目的显而易见,他也厌恶这样的人。李宗仪下来有一会儿了,他双唇微微发紫,眉头紧皱着,璨如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太舒服。   “好了,别耽搁了,送官吧”,她想着让李宗仪早点到庄子上,路上拖得越久,受的寒越重。   那男人一听要送官,顿时腿肚子打颤,那地方要是进去了,最少扒一层皮。   “夫人,夫人饶命呐,我只是鬼迷心窍了”,他抖的厉害,话也说的语无伦次的。   璨如冷着脸,也不去看他。   男人见她不理,又转向她身旁的男子,“公子,大人,求您饶小人一命吧”。   “大人也是做官的吧,小人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大人,大人一定感兴趣的”,他还锲而不舍的,冲上前去想拦住两人。   李申哪能让他近前,两步就把他给拖开了。男人见真要将自己送走,急了,眼睛流血都顾不上了,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大人,郊外的流民有问题啊大人”,他嘶吼着,生怕自己马上就被拖到衙门里治罪。   男人战战兢兢的喊出这句话,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的盯着马车前立着的男子。   闻言,李宗仪放下半掩着唇的手,负在身后,咳意被缓缓压下去。   “李申”,他面无表情道。   那男人被拖行了一段,挣扎着两手抓向地面,五指血痕清晰的印在铺满白雪的泥路上。陡然被重重的扔在车架前,肺里差点呕出一口血。   李申可不会手软,对这种人,他都恨得牙痒痒。谁家中没有妻女妹妹,起这歪心思。要他说,必得抡上几棍子,还能让他这般好好的去见官?   李宗仪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地上瘫着的人,转轮到他身前,俯身捏了他的下巴,而后拇指微微下移,扼住男人的喉。男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病弱的男子,下起手来这般老到狠绝。他使劲张大嘴想要呼气,喉咙却像被打了一个死结一般,呼吸霎时停滞,脸上充血,额头上青筋暴起,形容狰狞。   “啊……”,男人的声音堵在嗓子眼儿出不来。   璨如抬头只能看到李宗仪弯腰,那人被他挡了个严实,好像在说着什么,风呼呼的吹在耳朵里,听不真切。还有,那人说什么流民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这样的混子,嘴里向来没什么实话。璨如两只小手紧紧的捂住耳朵,利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一会儿就通红通红的。   李宗仪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双眼充血的男人,看时候差不多了,手上陡然一松,男人顿时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起来,不敢再看面前之人。   “带回去”,他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李申再次拎起地上的人,粗暴的拖走了。   “咳咳……咳”,李宗仪掩着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生传来。   璨如见状,心中蓦然一紧,急忙迎上去轻轻拍打他的背。她的手紧张的攥着李宗仪的衣袖,睫毛扑闪扑闪的,仿佛要把肺咳出来的是她一般。   李宗仪感觉到袖子上的手攥的越来越紧,知道她害怕,屏了气将喉头的痒意压下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缓。   “没事,我们走吧”,他任她牵着自己的衣袖,另一只手虚虚的揽住璨如的肩,宽大的衣袖护在身后,为她遮挡些风雪。   “郎君,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璨如虽不懂这些,却还是难免担忧。   李宗仪一贯平和的神色间,多了一份思量,随口道:“或许吧”。他把身侧的暖炉塞到璨如手里,也不欲与她说太多。   这般年轻的姑娘,合该每日想的是玩儿点什么,穿什么衣服好看,怎么做的点心好吃,这些朝堂上的阴暗不该摆到她的面前。既然她到了自己身边,那就好好看顾她,就当照顾自家妹妹一般。何况自醒来后,一直陪着他的,也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这份情他得承。   璨如手上冷不丁多了个玩意儿,暖乎乎的,定睛一看是她给李宗仪带上的手炉。她嘴唇微微张了张,“郎君怎么把它给我了呀,您身子不好,容易受凉的”。女子乖巧的坐在一旁,声音软软糯糯的,时不时抬头悄悄看他。   李宗仪半靠在车壁上,双目微阖,柔软分明的长睫下拉,整个人显得有些脆弱,与方才那个狠厉果决的样子出入甚大。   "好好拿着,若你病了,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啊",他无奈道,语气温柔,嘴角上扬,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璨如双手交握着,紧紧的环住手里的小玩意儿,暖意透过衣衫传到肚子上。心里有些开心,又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唇边泛起两个小酒窝,狡黠而俏皮。   路上积雪较厚,马车行的慢,璨如百无聊赖的扯着车帘上的穗子,不知怎的刚刚那妇人怆然的样子一直浮现现在她脑海里。同为女人,她对她们的经历有着天然的共情。试想,若是她没有出生在林家,也没有李氏的庇护,会不会也跟那些遭遇不幸的女人一样,在这世间苦苦挣扎。   她想问问李宗仪会怎么处理刚刚这件事,只是她觉得贸然询问他的事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个世道男人都不喜欢女人过问太多事情。   她手指绕着帕子,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快要纠结死了。   李宗仪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没再说话。她侧过头,瞧瞧他又瞧瞧外面,手上也动个不停,车上一阵稀稀擞擞的声响。   "你想说什么",温润的声音响起。李宗仪知道旁边儿这姑娘心里有话,犹犹豫豫的不敢与他说,只好先问出口。   "郎君,你会怎么处置那个人",璨如神色凝重的问道。她讨厌那个糟践女子的男人,自然不想他逃过去。   李宗仪等了半天,才听她憋出这句话。   心里不免有几分好笑   "好了,别想那么多",李宗仪骨节分明的手附上她柔软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他不会好过的"。   还是小孩子啊   庄子在一座山脉脚下,平坦安静,修建的主屋内引了汤泉,热气腾腾的。璨如只听过老太太有这么一处田产,却不曾真的见识过。今日倒借了李宗仪的光,能来此处放松一下。   “郎君,这屋里真暖和,你的腿应该不那么疼了吧”,璨如在内室里蹦蹦跳跳的,对新环境好奇的很。府里规矩森严,加上老太太重礼法,她平日里都乖巧端庄的很,也不出院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如今乍一放出来,就像是笼里的鸟儿放出去一样,欢快的很。李宗仪对她纵容的很,如今他对她,就像是看着小孩子玩儿一般,只要她开心。   李宗仪坐在轮椅上,屋内暖和,他的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没有之前那般苍白了,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半靠在轮椅上,手臂撑着把手。   “嗯……,好多了”,他神色沉静自如,声音低沉,看着她跑来跑去的满脸好奇的样子,心情也松快下来。 第8章 面汤   璨如今日刚到,对一切都兴致勃勃的。夜幕降临,她就开始盘算着那口冒着热气的汤池子,本来想着毕竟是打着养伤的旗号来的,必得让李宗仪先。   李宗仪看她小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暗笑了声就放她去了。   得了应许,璨如腿撒的极快,从他边儿上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满院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李宗仪倒是很乐意她这个样子,年纪轻轻的,做什么学那书院里的女夫子,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快乐。   等人撒着欢儿走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霎时敛起笑意,神色凝重。   他转动轮椅,出了内室。   李申推着他,穿过一条长廊,在临近湖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停下。门口左右守着府中跟过来的侍从,其中一个打开门,跟着李宗仪进去。   屋内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横木窗透进来几缕光,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影,绳子五花大绑着,瘫在地上。   李宗仪神色和缓,毫无浮躁之态,即便地上之人没多久才自以为是的透露了一个秘密。他向后挥手,侍从会意,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与李申,还有那个男人。   地上的人仿佛才听见声响,抬起眼皮,艰难的看向来人。   李申上前踢了他一脚,下足了力气。他闷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头。   李宗仪面无表情,右手理着袖口,清冷的眸子里偷着一丝漫不经心。   “有人看上了河下,对么”,他随口道。   男人瞪大了眼睛,自己的筹码就这么被点了出来,心下更是骇然。   “这……”,他慌慌张张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需要他说的。   李宗仪原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雪灾遍布,各地都遭了秧,怎地受灾的民众偏偏都涌入了河下,直往顺源。就算顺源富庶,也接纳不了这么多流民,到时候控制不好,起了□□,河下以南很容易就能被割据出去,到最后又是顺了谁的意。   李行台向来走的是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李家又是老臣,当年皇帝建立新朝时,特点了李行台坐守顺源,从这点就足以看出河下的意义。   “这……小人身份低微,只知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们,让我们散出消息去引着人涌入顺源,到时候给小人一笔丰厚的银子”,他不傻,这件事看着目的就不纯,可谁跟银子过不去呢。这年头,手里有些银钱,比什么狗屁良心都强。   他颤抖着回着话,目光小心地觑着面前之人。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不减气度。   这事儿现在发展的还不算太严重,要是再过些日子,坊市里传出些什么谣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那才是出大事儿了。   李宗仪也不跟他多废话,抬头看了眼李申,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李申近来已经习惯了这位主子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几乎是他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个儿主子想做什么。如今自然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不让地上这人渣完完整整的出这道门么,就算他主子不提,他也打算让他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儿。   李宗仪很满意这小子的眼力见儿,除了有些时候傻愣了些,其他时候用的还是很趁手的。他随手掸了掸袖子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土,转动轮椅出去自顾自的出去了。   那天晚上,临湖的那件小屋子里,惨叫声响了一夜。   晚上的风比白天冷冽多了,吹过窗子,发出一阵呜呜的叫声。李宗仪没有唤人来伺候,自己推着轮椅穿过这条人工挖凿的湖泊,清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孤寂。他醒来已经快有一月,周围亲人仆从环绕,本该慢慢与人熟络起来,融入进这个地方。可事实却是,他对这里始终有所保留,不曾真正信任过这个应该称之为家的地方。   璨如曾说过他,脾气好,性子也好,越来越像个温润儒雅的郎君。   李宗仪听后,也只是好笑的摇摇头。小姑娘会这么认为,许是他平日里看顾着她,加上她身边也没什么旁的人,接触的人少了,看到的自然就浅。   轮椅转的很慢,他也不急,一点一点的往前推。偶尔碰到小石头,膈着轮子,他还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没有人比李宗仪自己更了解他现在的想法了   淡漠,平和,无悲无喜,才是他如今的状态。府里的一切他都不怎么关心,比如就算是看出了春熙阁里丫鬟婆子拉帮结派,没甚规矩,整日里懒懒散散的,他也没有想管一管的意思。再比如他那远在京城的父亲,继母,意味深长的态度,他都没有想去深入探寻的想法。   手里的石子黑乎乎的,还沾着尘土。   咻的一声,石子被抛进了湖里,打出一阵水花。李宗仪拍了拍手,捻过石子的指头顿时落下一些细细碎碎的尘土,随风飘去了。   坐了一会儿,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缕光,一个裹得厚厚的丫鬟提着灯走了过来,看见要找的人正坐在湖岸上吹风,屈身行礼道:“郎君,夫人说汤泉水灌好了,让奴婢来问问您要不要现在沐浴更衣”。   许是外头冷,丫鬟声音有些喑哑。他倒是对她有些印象,像是那个叫絮儿的。那孩子身边的丫头,个个也都裹得粽子似的,跟她一样怕冷。   想起那个出了门就撒欢儿的姑娘,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看来在府里,是把她关的狠了,之前在家里的小心翼翼,到了外面完全就是个爱玩儿的孩子。   说起璨如,大概是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病的那段日子,也是这个姑娘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跟前儿,饮食起居,头疼脑热,她虽照顾的手忙脚乱的,却也没出大岔子。从前这孩子看着端庄温顺,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大家夫人的样子,不过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内里软乎的不成样子,稍微强势点的人她都应付不来,也不喜与人打交道。   罢了,他多看顾着些就是。   絮儿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上前给他推轮椅,见他没拒绝,胆子才稍微大了些。   “郎君,其实是夫人担心您在外头受了风,腿会疼,才让奴婢来寻您的”,絮儿想着,夫人关心郎君,那必得让郎君知道才行,“才不是什么让奴婢来问您何时沐浴的呢”,她又补充了一句。   李宗仪闻言,笑了一声,脑海里已经有那丫头纠结死了的画面。她一定是洗浴完吃了些点心,然后百无聊赖的等他回去换药,外厅坐了一会儿又跑去内室坐坐,东翻翻西看看,就是闲不下来。等不到他人肯定又在纠结去不去寻他,去哪儿寻他,光想想就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爱。   李宗仪料想的确实没错,璨如哪里都待了一会儿,最后肚子又饿了,跑去厨房要了碗面端回来。如果你问她为什么亲自去厨房,她一定会很认真的回答你:她想要辣,很多很多的辣。   没错,这个看着娇娇小小,笑起来两个小梨涡的姑娘,很爱吃辣。她吃甜甜的点心的时候,会半眯着眼享受,眼尾微微上扬,甜食能带给她愉悦的感觉。而粗暴的辣,能直接刺激到她的味蕾,酣畅淋漓,将身体的快感都释放出来。   李家众人饮食以清淡为主,日常菜品也都照顾众位主子的口味,璨如只能偷偷的喊絮儿买些孜然粉和辣酱,洒在平日里的汤面上过过瘾。   那碗面拿食盒装回来的,她亲自捧着,放到桌上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汤上撒着香油葱花儿,还有她特意叮嘱放的很多的孜然,热气一缕一缕往上窜,香气扑鼻。   李宗仪从前不爱吃辣的,也不喜面食,所以没有准备他的。   璨如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汤,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利落的拿了筷子和汤匙,先搅和了好几下,等味儿融进去了,立马舀了一勺子汤尝味儿。   “嘶”   那汤匙子一进嘴,舌头立马反射性的缩了回去,烫的她呲牙咧嘴的,脸皱成一团,险些留下泪来。   李宗仪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那姑娘仰着头不停的吸气,眼眶红红的,活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好了,别动,那碗面不许再吃了”,李宗仪正低头给他的舌头上药。她端坐在他跟前,张大嘴巴,眼睛是阖上的,两手交叠平放在膝上,像极了一个认错态度良好的学生。   李宗仪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微抬,让他能更清楚地看见伤口,“要是饿的话吃些糕点,这几日莫要再碰这些辛辣之物”。   清凉的膏药覆上柔软的舌头,有些舒服,舌头上的灼烧之感顿时少了许多。   “就吃一点点行么”,她自知理亏,却又想竭力争取一下,声音小的几不可闻。那碗葱花儿面实在太香了,她被烫了那么个口子,最后一口都没吃上,那也太亏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难受,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啊”,璨如不防,立时吃了个爆栗子,捂着被敲的脑门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李宗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眼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事儿没得商量。   璨如:…… 第9章 宣平侯府   李宗仪给她上完药,推着璨如赶紧去睡觉,若是她不歇息,想必晚上还有的闹。璨如下午在马车上补了眠,偏就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满心想着自己的肚子,就算吃了东西,还是感觉空空的。她捂紧腰身,想把肚子压瘪一些,默念着:"我不饿……我不饿……我"   璨如睡在床上,和李宗仪隔了一道屏风。在外人面前两人是夫妻,若是分房睡,难免落人口实,所以夜间李宗仪将室内的木榻拼起来,铺上被褥将就着。   "郎君,你睡了么"   黑暗中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   李宗仪鼻尖低嗯了一声,心知这丫头是真睡不着。木榻铺了好几床软被,只是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这空间委实有些委屈,他睡得也不甚舒坦。   "想吃东西么",他温声道。   璨如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听见他的话,探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点,一双葡萄似的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心又期待的试探道:"可以吗?"。   她晚上总是饿,总要吃些热腾腾的汤水下肚才有饱腹感,絮儿也知主子这个毛病,又怕她吃多了闹肚子,每日都要盯着她些。李宗仪平日里对饮食到是没什么要求,每餐清淡些八分饱就好,他也不清楚小孩子为什么那么能吃辣,那碗飘着葱花的红汤现在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喟叹了一声,起身穿衣。   璨如等了一会儿,屏风外没有应答声,以为他只是哄哄自己,悄声嘟囔了一句:"就会骗我"。   可没过一会儿,不远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他在穿衣。璨如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你要出去吗?"。   接着就是轮椅轴承缓缓转动的声音,璨如小脑袋瓜子探出了帘帐,屏风外呲的一声,一盏烛火瞬间点燃,映照出了那个轮椅上清瘦的身影。   那道身影缓缓离开,离开屋子之前他叮嘱道:"外面风大,好好待着,不许出来"。随后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璨如看不到他了,长长的眼睫霎时垂了下来,唰的一声扯开了帘子,踢上鞋子跟了出去。别看她出门的时候干净利索,到了外面还是被凉风刮得瑟缩了一下,立马捂紧了身上的衣裳寻着光亮跟上前去。   李宗仪去的是院子里的专门僻出来的小厨房,即使一行人来的匆忙,这里面食材米粮却还准备的齐全。他用手上的那盏灯点亮了厨房的,然后吹灭了他带来的那盏。小小的空间瞬时亮堂了一些。厨娘离开的时候灶台收拾的干干净净,李宗仪在米缸里寻到了一袋儿细面,面条还软和着,应该是厨娘下午给那丫头做面的时候剩下的。他拿了出来,然后开始生火烧水……   璨如没敢明明晃晃的跟他背着来,李宗仪虽纵容她,在有些事上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不容她胡来。那道纤细的身影一点点的跟进,最后停在了那间冒着火光的小屋子外。   小厨房啊……   璨如猫着腰躲在门后,李宗仪坐在灶台前,往里加柴火。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添进去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神色温和,抿着嘴做好手里的事,仿佛如品茶看书一般平常。火光落到他脸上,有点温暖的感觉。   璨如站了一会儿,手露在外面冻得通红,她搓了搓又忍不住的伸到唇边哈着气,小脸皱成一团。李宗仪看着认真在添着火,其实早发现了门外的响动,不用想也知道,只有那丫头胆子那么大,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他存了心让她在外多待一会儿,看她还敢不敢往外跑,只是那哈气声越来越频繁,他又怕她真冻着了,又是一阵闹腾。   李宗仪添完最后一把火,叹了口气,沉声道:"好了,进来吧,别冻着了"。   璨如本在胡思乱想着,猝然听见他的声音,缩了缩脖子,把头埋得低低的。进门的脚步说是用挪的也不过分,磨磨唧唧的。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李宗仪也不看她,径直去下面。面条一进锅里瞬间软了下来,璨如心知自己此刻最好闭嘴啥也不说,免得惹他生气。   李宗仪手上动作未停,余光瞥见身边这姑娘侧对着他,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嘴不说话。他暗暗好笑,小姑娘还是有些小性儿的,挺好。他本来还担心,璨如年纪轻轻的失了应有的快乐,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盛了上来,不像之前她那碗不知胡乱放了多少佐料的红汤面,这份清汤寡水的,只有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尖。李宗仪洗好手擦拭干净,递给璨如一双筷子,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姑娘尝一尝。   璨如从未见过他进厨房,更不知道他还会生火煮面,此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碗清淡的面汤好一会儿,她怀疑李宗仪是第一次下厨。   这……熟了没啊   璨如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好歹人家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亲自给她下厨,腿上还带着伤呢,就算不好吃也得给他夸出朵花儿来。   "咳"   她撇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只见他神色自如的擦拭干净灶台,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做的会不好吃。   璨如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   她怕再烫到,用筷子小心的把面卷起来,又仔细吹凉,这才送入口中。筷子甫一伸进口中,璨如的味蕾仿佛瞬间被打开了,浓浓的香气和着柔软却劲道的面条,感觉让她重新认识了下这道食物。   "嗯……好吃",她把之前想好的要很认真的夸一夸他的事,瞬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鼓着腮帮子道了一声好吃,然后便……没再抬头看他。   李宗仪看她震惊的样子,温声笑了笑,看她的样子,做的应不算难吃。   只是   他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入眼的是苍白透明的皮肤,包裹着修长的骨节,腕上紫色的手筋根根分明,细如丝弦,透出一股淡漠苍凉的味道。   不知为何,有些事,他动手就会做了,仿佛是肢体记忆一般。可是他也从未听过,自己下过厨……   他微微阖下眼,遮住心底的疑惑。   璨如此刻满头大汗,口中的快感蔓延到全身。她吃东西很秀气,看着小口小口,其实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其实吃的极快,那碗面没多久就见了底。   看她额头上尽是汗珠,鬓边的碎发贴在脸上,小脸通红通红。李宗仪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出去用水打湿了帕子递给她。璨如现在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自己倒是吃的欢,旁边这个忙活了半天的男人连她一句道谢都没捞着。   她别别扭扭的接过帕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李宗仪要的哪是她的道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前的小姑娘一直陪着他,加上自己年纪比她大些,多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好了,这下不饿了,可以去睡觉了吧",他的声音贯然温和。   璨如得了便宜,哪有不应的,那张明显非常愉悦的小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顺手的推着他的椅背往外走。   漆黑的夜晚,只有一盏有些昏暗的灯,满面笑容的少女推着轮椅上的男子,安静的走在风雪里。   "郎君,你什么时候会做面了,还做的这般好",道路上响起姑娘轻快的声音。   男人无奈叹道:"有只小馋猫半夜翻来覆去一直不睡觉,还不听话偷跑出来,你说她该不该挨骂"。   姑娘闻言,缩了缩脖子,羞赧道:"哎呀呀,郎君脾气最好了,我吃饱了马上就会睡着的"。   "好了,别贫嘴,快走,若是冻着了吃药你又要耍赖"   "噢……,那我走快点,你也别着凉了"   两人一个推一个坐,影子逐渐拉长,印在一层厚厚的白雪上。   ……   京城   宣平侯府   这座府邸宅院很阔,三进的院子,大门敞亮,走马门楼上安走兽,影壁墙上画着小儿拜寿的图景 ,抹砖对缝,方砖墁地。夜幕落下,各间房室都隐隐约约亮着烛火,将这清冷寂静的夜晚涂抹的更有温度。   宅子的主院住的是宣平候夫人高氏,屋内烛火通明,将内室的装横照的清清楚楚。高氏披发端坐在妆台前,身后一位看着有些年纪,面容肃然的嬷嬷在给她一点点的护理头发。   宣平侯李徽垂手立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从顺源寄过来的信。薄薄的两张纸,道明了近来顺源灾后的情状,老太太挂念他,又添了些细碎的琐事,无非就是天冷要记得添衣,公事要紧也要注意身子这些话,最后还言明了李宗仪的近况,道他已前往郊外养伤,性命已无大碍之类的。   高氏端凝着光滑的镜面,女人眼角的细纹在烛光下隐隐约约。她叹了口气,原道美人终会迟暮啊。即便旁人都来安慰你,岁月沉淀的女人自有其韵味,哪是那些年轻稚嫩的小姑娘可比的。   这话,她只当个笑话听。   哪个女人,眼看着自己容颜衰老,皮肤松弛,会无动于衷的。   高氏微微侧身,目光转向书桌旁的男子。暖黄的烛光下,他细致地翻动手中的信纸,   面容凝重,却依旧俊郎。   "二爷,大哥那边怎么样了",她缓步上前,知道他在看顺源的信,不免也有些担心。她的长子刚刚入仕,若是这时候大房那边儿没有稳住,难免波及到他。   李徽有一刻沉默,将信递给高氏,"现在形势尚且可控,大哥的意思是先行安抚好民众,摸清对方的底细再决定如何安置"。   高氏快速的看完信件的内容,眉心紧皱,她也意识到了此次问题的严重性。   "大哥做事向来稳妥,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的",高氏道。她这话说的不算有底气,也不知是在安慰丈夫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李徽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对了,宗仪的伤……没事儿吧",高氏撇了一眼丈夫,假装不经意问道。李宗仪夫妻两一直在顺源,她对外就说老太太舍不得幼孙,自小带着长大,离开了身边恐难免伤情落泪,坏了身子。   男人凝思片刻道:"母亲说伤的挺重,谁都不记得了,不过性命倒是无大碍",他叹了口气,"你辛苦一下,挑些参药送去,那小子混账惯了,这次算是让他吃个教训"。   说完,转身离开。   高氏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李徽看着对这个远在祖宅的儿子漠不关心,其实骨子里还是心疼他的,毕竟是他的血脉,哪能真的冷眼看着他落得一身伤病。   可李宗仪……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第10章 甚痛   屋里烧着炭,倒也暖和,夫妻两人一个坐在绣凳上打络子,一个闲适地倚在榻上看书。屋内的帘子都拉上了,烧了许久的炭火,透出的暖气四散在屋里,让人身上软绵绵的。   李宗仪腿上盖了一床薄毯,临窗而坐,手上握着一卷书册。指尖不时翻动书页,偶尔在某处停顿,仔细思索。   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是由外戚扶持的,又自小长于宫廷内官手里,说是被养废了也不为过。少帝在位期间大兴土木,广征徭役,一座座高楼殿宇拔地而起,又喜好奢华,爱美酒美人,荒废朝政,以致大权尽数落入外戚宦官手中,朝廷日渐衰微,各地势力纷起夺位。   所以历经多年战乱后,先帝建立大魏,国力依旧衰微,人心疲敝,国库亏空,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   单这次雪灾来说,朝廷各方面的制度政策就很不合理,地方官员也未尽职补救。   李宗仪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窗外。人间失色,茫茫一片白,树上的雀儿落到地上,踩出的印子立刻就被盖住了,不留一丝痕迹。   这时节,不止人难过,这树上的小东西也难过。   璨如不是能静的下来的性子,在府里好歹还能拘着一些,装装样子还是能够的。只是这一出府邸,李宗仪又纵着她,性子更飘忽了。   絮儿坐在一旁给她理彩绳,那些各种颜色的线缠在一块儿,璨如眼睛都要看晕了。   絮儿一点都不敢松懈,一边翻着彩绳一边盯着自家夫人,"夫人,您再扯这线就要断啦",絮儿忙从她手里救过那个打成一团的梅花络子。   "咳……咳",璨如尴尬的松开手,絮儿这些天不知教了她多久,最后就得了这么个翻成一团的玩意儿,她万分惭愧。   璨如不想承认自己手笨的很,趁絮儿给她重新理那个打坏的络子时,悄悄挪到了窗边透口气。   她看见李宗仪正望着窗外出神,璨如不禁疑惑:外边儿有什么好看的,一片白茫茫的雪,什么颜色都没有。   "郎君,你在看什么呢",她踢了鞋子上榻,也凑到窗口去看。   "什么都没有呀",璨如嘟囔着。   李宗仪敛眉,将她拉了回来,"本就没什么,在想事情而已,偏你好奇",他将她扶正,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有一张小几。   璨如撇见桌上那本书,封皮上写着周……什么要,李宗仪的手压着半边儿,她看不见全部。她微微直起上身,一双眼睛明亮的盯着他的手,十足的好奇样儿。   李宗仪察觉到她的视线,轻笑了声撂开手,说道:"是《周伦治要》,你想看看吗"   璨如好奇的目光顿时收了回来,只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把头转向窗口。她才不想看呢,就算她不科考也不至于没有听说过周伦这个名字,前朝大儒,官至宰辅,他的文章连赵序都头疼,别说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赵序虽为人趋利,在读书这方面却是不可否认的有天赋。文辞章句,典故源出,都是信手拈来,长的也好看,不怪她那么容易就陷进去了。   这么想来,同他有过一段,也不算亏,璨如努努嘴,漫不经心的想着。   "郎君莫不是在笑话我,周伦大人的文章我一个闺阁女子怎读的懂",璨如非要刺他一句。   这带刺的话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软绵绵的,李宗仪捏住杯耳将茶杯端至唇边,低头轻珉,掩饰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罢了,他要是笑出来小姑娘又该恼了。   他搁下杯盏,和声道:"你若想学,我教你"。   璨如心下微惊,如今少有人家愿意让女子接触书本经义这些东西的,就算是有,那也仅限于豪门贵族家未出阁的姑娘。李宗仪神情内敛,面容平静和缓,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认真征求她的意见。   "你真的愿意教我吗",璨如试探的问道。主要是李宗仪的样子真的很认真,好像只要她点头,剩下的交给他就好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璨如难免心动,在这个世道,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她学到的,就是她的财富。以后若是真的离了李家,她也多几分安身立命的底气。   他没再回答她,把手里的书合上,开始慢慢的与她讲。   "周伦大人生于大齐明德六年,三元及第,前朝宰臣,主持过科举改制,重修过大齐律法,在任期间走过了大半个齐朝,可以说是他将前朝的寿命至少往后延了四十年,他是大齐的幸事……",李宗仪言语清晰和缓,璨如听的一点都不费劲。   她两手拖着下巴,听的认真,又有些疑惑,"周伦大人如此功绩,为何晚年却被幽禁了呢,还有那个……那个……",那个赵序十分推崇的人,她有些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了。璨如使劲拍打自己的头,想不起来又急得很。   "噢,那个李雍齐",她激动的直起身子,"他也姓李呢"。   李宗仪听到这个名字,瞳孔微滞,不知为何,心底喘不过气来。他当然知道这个人,他存在于周伦大大小小上百篇著作里,或赞扬,或喜爱,或批评,或教导,是周伦最得意的学生。李雍齐,字宗仪,明德年间生于顺源,十六岁拜于周伦门下,二十七岁接替老师成为大齐最年轻的宰辅……   璨如右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下,他又走神了。   "郎君,怎么了?",她担心自己说错了,每个学生都害怕被批评,就算这个老师是自己的夫君也一样。   李宗仪回过神,按住她晃来晃去的手,"今日便如此吧,这本书给你,你先粗略看一看,我后面与你细讲"。   他把书放到她手里,然后整理自己的衣裳。   "郎君,你要出去吗",近日天冷,若非必要两人都是不会出去的。   李宗仪掀开毯子,他的腿还没好全,不便下床,璨如忙上前扶他。   "我回一趟府里,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他叮嘱完就转动轮椅往外去,也不让璨如跟着。她看着桌上那本留下的书,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宗仪确实是回了李家,哪儿没去直奔藏书阁。   为了安静,书阁建的偏僻,他进门后先抖落了身上的雪,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饱含阅历的眼睛。一位有些年纪的老人立在书桌后,旁边温着一壶小酒,有人进来他便没再翻动手里的书页,径直看着他。   老人目光带着审视,有几分凌厉,李宗仪倒也不惧,回看向他。两人对视了几息,最终还是老者先开了口。   "是宗仪孙侄吧"   李宗仪没见过他,不知如何称呼,李申低着头,显然有些害怕这位老者。他凑到主子跟前,轻声说道:"您应唤叔祖父,这书阁是老大人在打理"。   李宗仪了然,拱手恭声回道:"晚辈宗仪,冒犯叔祖父了"。   老人嗯了一声,没再管他,径自温酒去了。李宗仪今日有事要办,来的匆忙,只能又施了一礼,往书阁内层而去。   他知道李家是个底蕴深厚的世家,藏书想必颇丰,只是身处其中时才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李氏,这阁楼中的书拿出去怕是会引起文人界的震动。   他与李申在此盘找了许久,仍未找到想要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那位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沙哑。他鬓发齐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着酒壶,仅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神情威严,难免让小辈心生畏惧。   李宗仪心中坦荡,倒不惧这位老者,只把他当做家中长辈一般看待。既然长辈问了,他便直言回答,"晚辈在找前朝两位宰辅"。   李宗仪回答的时候,目光再次对上老者,不避不移,神情坦然。   老人喝了一口温酒,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凝思片刻道:"等着"。   不过多久,老者回来了,身侧夹着几本厚厚的书,都是大部头。他放下后便转身离开,未在停留。   李宗仪抚上书册的封皮,略带粗砾感,应是手抄本,四角有些起了毛边,纸页泛黄,想必年岁久远,只是主人应该非常爱护,才保存的如此完好。   他拿起第一册 ,入目的是雍齐甄选四个字,笔触大气洒脱,墨香泛纸上,岁月远留长。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作书者的自序,其言:余读李公书,深敬之,然公存大义于齐,竟未得善终,万千生民之憾也。此生至恨阉党乱政,外戚干权,纵上下两位宰辅有匡扶社稷之心……   此书应是后人将李公的文章编写整理成册的,其自序读来字字泣血,言语更是感人肺腑。李宗仪花了一天的时间坐在这里,将这些书本大致读了一番。陈王之乱,外敌扰边,朝堂党争,君王猜疑,李公经历的种种,他心里已有一个大致的框架。说来奇怪,李雍齐的处事手法,他竟完全认同,简直就像是将自己的想法完全复刻上去的一般,毫无二致。   只可惜天妒英才,李雍齐三十二岁便去世了。史书上众说纷纭,有说是他主持的改革触及外戚贵族的利益,被合谋刺杀了,也有说他得了病,不治身亡,更有甚者说他与后妃交行过密,德行有亏,被圣上赐了鸩酒。   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下来,月挂柳梢,他搁下手中的书册,准备回去再看。坐了一天,李宗仪身上有些疲惫,右手指尖重重的揉太阳穴,闭目休息了片刻。   与此同时,未曾紧闭的窗口的有一缕风灌进来,将桌上的书页吹的哗哗响。李宗仪睁眼,收拾好桌上的书准备离开,不妨被吹开的那页书赫然写着一句话,让他心口那种熟悉的阵痛再次袭来。   吾妹辛禾,逝于宣德十一年,甚痛,甚痛。   --------------------   作者有话要说:   李雍齐:我怎么一直在梦里??? 第11章 李雍齐   “轰隆隆……”   临近晚饭的时候,团团乌云聚集,笼罩在天幕上,像一张网,罗住了人世间。   男主子不在,晚上就女主人一个人吃,厨娘得了璨如吩咐,简单做了几道菜。青椒笋尖,鱼香炒蛋,一道清汤,倒也清香可口。只是外面下着大雨,璨如也不知李宗仪会不会回来,路上怕是走的艰难,她吃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心中有些焦虑。   密集的滴答声在房顶响起,雨水落在青瓦上,而后顺着房檐瓢泼而下,挂起一道水帘。璨如巴掌大的小脸写满了不安,双手背在身后掐的紧紧的,时不时朝门外张望。   一件柔软的衣裳披上了她的肩头,絮儿一边给她穿齐整一边安慰道:“夫人,您去榻上坐着吧,门口风大,容易着凉”。   璨如摇摇头,没等絮儿扣好衣裳便奔出去。走之前还拿上了随意搭在门口的伞,撑开便进了雨幕中。   “夫人,您去哪儿”,絮儿大喊一声,紧跟着追出去。   璨如一路小跑,中间不知道踩了多少个小水洼,直到一把青色的油纸伞穿过雨幕出现在她眼前,脚步才缓缓停下。   李宗仪神情淡漠的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李申。   璨如撑着伞,衣裳已经湿了大半,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脸上,裤腿都是泥点子。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李宗仪看着眼前的姑娘,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叹息。   “过来”,他淡漠的神情瞬间消融,唇畔浮起一丝笑意,朝她伸手。   璨如木木的走上前,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雨水泡过的姑娘看着可怜的紧,他不知若是自己没回来,她会不会傻傻的等在这儿把自己冻感冒。   “夫人,郎君回来了?”,絮儿追来的快,后面并着好几个仆妇,看见李宗仪也是十分惊讶。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他薄唇紧抿,目露不愉。李宗仪心疼这丫头淋成这样,不忍苛责她,却不代表他也一并宽恕了这些伺候的人,。   他话音刚落,掌心便传来一阵绵软的触感。璨如的手拱着他的掌心,小鹿般澄澈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面露哀求,把李宗仪刚想说出的话堵在了嘴边。   最终,璨如乖乖地跟着他回了里院。   “还听不听话了”,李宗仪面无表情的给她擦着头发,话虽严厉,手上动作却轻柔。这丫头脑袋瓜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么大的雨,就算他路上出了事儿也不该就这样跑出去,身边还不知道带上人,笨的可以。   话虽如此,可真当这姑娘冒冒失失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心中的滋味,无法言喻。他此时才真切的感受到,有个柔弱无依,孤苦伶仃的女孩儿,以他为依靠。要李宗仪来说,他丧失了在这个地方的一切记忆,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有时甚至在想自己为何又醒了过来,怎么没有永远埋在那片雪地里。   而在刚刚,璨如把手递给自己的时候,他将这些混账的想法抹的干干净净。不说别的,就眼前这个女孩儿,他要护好。   璨如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子,不敢抬头,“我就是担心你……”。   声音低不可闻   李宗仪却听清楚了,给她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动作,“担心我什么,你我又不是什么正经夫妻,我若出了事了你去求求老太太,放你离开也是可能的”,他一字一句,完全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陈述这件事实。   擦完的头发有些凌乱,他又拿梳子给她顺头。   璨如听他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如此淡漠,顿时急了,猛的转过头。   “啊……”   红木梳子带出了好几根头发,生生给扯下来的,疼的她眼眶霎时积起一汪清水。李宗仪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手上残落着的几根青丝,瞬时就烫手了起来。   璨如今日淋的那般狼狈,偏刚刚李宗仪还板着脸训她,又扯了她的头发,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偏过脸去抹脸上的泪珠儿。   小姑娘连哭都没敢太出声儿,抽抽噎噎的,李宗仪不妨她情绪来的如此快,连个准备都没有,又不知怎么去哄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伸手去拍拍小姑娘的背,都半伸出来了,又迟疑的缩了回去,最后落在了她肩膀上,微微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就说你两句,怎么还哭了”。   听见他的话,璨如抽噎的声音立刻放大,李宗仪看她的样子,哄应是不好哄了,今日怕是要哭个尽兴才够,他拿她没办法,只好将抽抽搭搭的小姑娘拉进怀里,虚虚地揽着她。   璨如本来只是心底一瞬间的酸涩,后来李宗仪耐起性子安抚她,才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概人都是这样,身边没有依靠的时候只能自己收拾好心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受了委屈也只能咽下去。但若有人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身边,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你是她的靠山,那可神气的不得了,一点点委屈都是天大的事儿。   “我是担心你出事儿嘛,你还骂我”,她左手抹着泪,右手攥起拳头使劲儿地拍打男人的肩,一副十足的蛮横样儿。李宗仪哪儿骂了她,知道她只是趁机发泄这些年的委屈而已,也没躲,任她捶打自己。况且就璨如这力气,拳头落下去不疼不痒的,他还怕她锤疼了自己手又回过头来倒打一耙,有理也说不清   “你从来都不管我”   “那些妇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我不喜欢她们”   “太太……夫人……”   “你还在外面养人,那个宣什么的还在外头拦过我,她说你最讨厌我了”,她嘟嘟囔囔的,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话也说不清楚,一会儿夫人太太,一会儿外头的女人,嗓子都哭哑了,还是不肯停。   她在把这些年来的糟心事儿一点点扒出来跟李宗仪盘算,李宗仪也只能轻声安抚,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不至于让她把自己哭岔气了。   慢慢的,他肩上越来越沉,抽泣声也弱了下去,到最后璨如整个脑袋完全靠在了他脖弯处,时不时拱两下,还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睡着了。应该是哭累的,差点眼泪鼻涕一块儿拱他身上。   李宗仪手扣住她的后脑,把她轻轻的拉出来,她睡得小脸儿通红,呼吸间还有鼻音,哼哼唧唧的想靠回去。她本是坐在榻上的,李宗仪将她放平,让她睡得舒坦些。   将人安置好后,他才静下心来思考那句话。   “辛禾”   安静的室内响起一声呢喃,沉静且清冷。   这个名字的主人是大齐的最后一位皇后,李氏辛禾,首辅李雍齐的妹妹。史载,李雍齐获罪入狱后,李辛禾当晚于凤仪殿素衣银簪服毒自尽,死的刚烈。   史书对她并没有过多记载,只偶尔在野史上能看到只言片语,大多都是与她兄长有关的。有好事者戏言,有长兄如此,这位皇后想必也是姿容清绝,才华横溢,只可惜美人薄命,香消玉殒的太早。   为何他总梦见一个不相干的人,那个头饰东珠的女子又究竟是不是大齐皇后。   李宗仪摇了摇头,将轮椅转了向,正要去寻自己带回来的那几本书。   突然,他在转动轮轴时,手脱力了般滑落,随后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袭来,直击整个头部,眼前只剩下无边的黑和仿佛幻觉的白,交替主导着他的感官。   长时间的眩晕引起了一阵极致的恶心感,李宗仪稳下心神,让整个头部靠在轮椅背上,放缓呼吸……   轮椅上的人逐渐陷入昏睡   李宗仪发现自己能动了,头部的痛感也随之消失,只是为何他不在自己房里。   四方牢笼,铁锁桎梏。   他心神一凛   这是牢房   “老师,若是宣德改制成了,我是不是就是祖宗的罪人”,一道压抑的声音响起。   李宗仪寻着声响望去。   阴湿昏暗的牢房里,一人盘腿席地而坐,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一人神情疲惫地站立,华服加身,黄带系腰,冠冕端正,却对着面前男子微微低头,敬重之意显而易见。   他心中疑惑,自己明明离那两人如此近,为何却没被发现。李宗仪想上前去探个究竟,腿刚刚迈出,心中诧异不止,他居然能走动了。   “玄翎,宣德改制,怕是要成为我李雍齐此生之憾了”,那盘坐在地上的人喟叹了一声,又好似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缓缓转动着手里捏着的青花酒杯。那人坐姿笔挺,身如松玉,即便身在牢狱之中,也丝毫不见狼狈,只是神情略带落寞,语意满是遗憾。   那男子说话间,华服少年的拳头越攥越紧,胸口起伏加快,霎时红了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喊:“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辛禾也看不上我,整个朝廷都视朕为傀儡,我又凭什么去做那个罪人”。   少年说完,拂袖摔门而出,只冲狱卒留下一句,“看好你们的首辅大人”。   李宗仪平静的地看完这场闹剧   哦,不对,那少年单方面的闹剧。   牢房的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锁门的狱卒四处张望着,见四周无人,才冲关着的人小声说道:“大人,您是个好官”。然后逃一般的飞快离开了。   独坐斟酒的男子闻言,轻声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开始哼一首不知名的小调。他声音温润,略带沙哑,调子像是南方乐,悠扬轻逸,松快畅然,眉间完全没有了刚刚的落寞。   李宗仪穿过栏木,走到那男子身前,想更清楚的看见他。   李雍齐,那位盛年而逝的宰辅。   他俯下身,刚要看清男子的面容时,那人突然抬头,目光相撞,仿佛知道他在一般……   李宗仪霎时惊醒过来,额头上尽是冷汗。   他回到了那间屋子,身后是已然酣睡的小姑娘。 第12章 重生   “姑爷,您醒醒”   “姑爷”   赵序恍惚间听见有人唤他,头昏昏沉沉地。那小厮见唤不醒他,怕耽误了事儿,还轻轻拽了他的袖子。   “姑爷”   赵序眼皮子沉的很,一点都不想睁开。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可他对死亡竟然有种诡异的兴奋和期待。若是到了黄泉,他应该就能见到璨璨了吧。她胆子那般小,在那边不知会不会有人欺负她,他若找到那个姑娘,一定要把她护好,不能再丢了。   “姑爷”   那道声音一直在唤他,锲而不舍,仿佛唤不醒他不罢休似的。还姑爷,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唤声大人。   那道声音又重复了几遍,赵序已经及其不耐烦了。   叫叫叫,叫魂呐,若是璨璨走远了他找不着,一定把这人脑袋摘下来。   赵序实在是想死过去,奈何耳边一直有只苍蝇在叫,还不停地扒拉他。实在是不能忍,他已经许久没有杀过人了,今日身体里的暴怒因子不知怎地蓬勃而起,怕是要见血才能安抚下去。这些年他一直控制着自己,手上沾血的事儿都由底下人去做了,就是想给那边的璨如积积福分,佑她安宁。   书桌上趴着的人已经睡了快一天了,小厮都怀疑他是不是昏了过去,没见过这么能睡的。老爷让他唤爷过去一趟,这都叫半天了,还是没反应,他心焦的直跺脚,扒拉人的动作更大了些。   这但凡换了府里其他主子,他都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莫说这般拉扯人的。只是这位到底特殊了些,他是老爷独女的夫婿,当年进士游街,姑娘一眼就瞧中了他。后来,许是忠明侯府用了些手段,迫使他入赘到到府里的。姑娘体弱,两人成婚一直没能有子嗣,这已然成了老爷的一块儿心病。只是自家女儿身子不好,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说教呢。于是姑爷就成了老爷的一块儿靶子,逮着机会就要说道几句,这一来二去,夫妻两人的感情愈发不好了。   府里的下人向来都是看碟下菜的,姑爷不受待见,他们自是也没那么恭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小厮叫不醒人,急的团团转。这得罪了姑爷不要紧,要是惹了老爷的恼,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想想都后背发酸。他看向靠在桌上的人,心顿时一横,想去把他推起来,又有些迟疑。虽然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子,那也是主子不是,这种事儿他第一次干,手心不停地淌汗。他手颤颤巍巍的抚上男人的肩膀,桌上的人没动静,他心下稍定,胆子大了些,两手去托他的肩膀。   赵序最讨厌别人碰他了,现在,他只想立刻醒过来弄死旁边儿不停扒拉他的人。   他也说到做到   那小厮将人推到快直起身时,手上的重量突然就消失了。刚刚还昏睡着的男人,此刻半睁着眼,阴恻恻地看着他。   毁了   小厮吓得后退半步,又因为害怕不小心绊着了书桌,立时倒下去,头是后仰着的。小厮刚刚对上男人的眼神,心底直发毛。   妈呀,姑爷什么时候这么吓人了。   他起来的时候腿肚子还在打转,头快要低到地上去了。站起来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前方明显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小厮反应的快,立时双膝着地,跪的结实。   赵序确实在看跪在地上的人。   那小子一身灰蒙蒙的粗布衣裳,仔细看肩膀还一直抖动着,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不过,昔日威风凛凛的银总管,如今怎么还是这副模样。阿银是最早跟在他身边的仆从,当年这小子犯了事儿,落到了那恶毒妇人手里,他看不过眼顺手救了,没想到后来跟了他一辈子。   还有   地上的人怎么这么年轻,阿银年岁明明是与他是相仿的。   巨大的疑惑充斥着赵序的内心。   不对不对   他怔怔地抬起自己的手,入眼的是干净修长的手指,他心中的疑惑更甚。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右手腕处,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那道疤痕。   “阿银”,他唤道。   地上的人还沉浸在深深的自悔当中,深觉自己不该如此冲动行事,以后办差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长上一百个心眼子才好。而在听见赵序唤他后,反射性地应声,“主子,您吩咐”。   应完,他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缘由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赵序面无表情地问道。   “嗷”   阿银这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办,忙躬身回道:“老爷唤您过去一趟”。不过都这个时辰了,老爷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已经开始担忧起自己能不能好好儿地从管家手里全须全尾的出来。   “老爷?”,赵序念出声。   “对啊,姑爷您快去吧,再晚会儿您又……”,他突然收住了话,偷偷瞥了眼赵序,又很快低下头去。他当然不能说晚了姑爷又得挨老爷的训,这不是当面儿掉姑爷面子么,他又不蠢。   姑爷   赵序身体后倚,两手摊开在扶手上。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快十一年了吧。十一年前,老头子还活着,他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   椅子上坐着的人突然间笑的癫狂,精致的眼尾微不可察的泛了红。赵序只觉着平生的快意莫过于今日了,那隐约呼之欲出的真相,令他浑身颤栗,几乎想要掀了这红木桌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阿银突然瑟缩了一下,男人疯狂的笑声萦绕在耳边,他先是一阵懵乱,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恐。   阿银:???   “姑……姑爷”   书房内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赵序的喜色几乎都要溢出来,听见那小子唤他,也没当回事,不过还是竭力压下心中地狂喜,坐直了身子。   “好了,叫唤什么,一会儿就去”,他收起脸上的笑,一双凤目虚虚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阿银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只能尴尬地笑着。   赵序没再管他,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衣袖,柔软的青色缎子上绣着墨竹。他不置可否地掸了掸这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步往外走去。   阿银见这祖宗终于送走了,腰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都萎靡不少。可没待他松两口气儿,那熟悉的大踏步声又返了回来。下一秒,那件青色的衣衫就盖在了他的头上。   “去给爷换件儿衣服,鲜亮些的”,男人声音恣意,不见从前的憋闷小心。   吼,奇了,姑爷今儿个怎么这么硬气。   背后一阵凉风飘过,惊得他以为大白天闹鬼了。阿银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屁颠屁颠地去给赵序拿衣服。   除了官服,姑爷从前穿的衣裳不是青的就是白的,哪儿有什么鲜亮的,他上哪儿给他找去。阿银嘀咕着给他翻找放置在书房壁橱里的衣服,都快愁死了。   吼   他眼前一亮,还真有。   一件绣如意云纹的绯衣,齐整地叠在壁橱里。不过明显有些旧,料子跟府里主子用的比略显粗糙,但胜在手艺好,看得出来绣这件衣服的人是用了十分心的。   有就好   他小步跑着去给外头的大爷送衣裳。   赵序坐在外头,双手托着头仰靠在椅背上,腿还搭上了红木桌子,可不就是一副大爷样儿。阿银看他这样子,莫名有些发怵。他拿了件半旧不新的过来,姑爷会不会觉得他故意的。   ……   忠明侯府东院   穿过游廊就是那老头儿的书房。   赵序漫不经心的往前走去,过游廊时顺手折了根细枝子叼嘴里,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一身绯衣服,张扬肆意,他容貌又好,路上有结对儿的丫鬟对他行礼,都悄悄回过头去看他。   他也不在意,径直去了书房。   “你还知道过来”,他脚还没迈进门,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书桌后站着的,是忠明老侯爷。一道犀利的目光将赵序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面无表情的看着踏步进来的人。   “你怎么又和纯韵吵,她身子弱,你就不能顺着她一些么”,姜重焘重重的搁下笔,显然对他很不满。   他喟叹一声,好似无奈般说道:“我老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婿,只要你对纯韵好,我有的将来还不是你的”。   赵序扯了扯嘴角,忍着没嗤出声。姜纯韵什么样,老头子会不清楚么,她就是给姜重焘养的太不知所谓了。也不知道她那些阴私手段,是不是从她老子身上学的,父女俩像了个九成九。可以说姜纯韵唯一没学会的,就是掩饰自己的喜怒。这一点跟他父亲比,可差远了。许是姜重焘的地位,给了她过分的自信,觉得谁都得捧着她。   “父亲说的是,等她气儿消了小婿立马去接她”   他话是这么说,脸上也带着笑意,可就是让姜重焘觉得这女婿今日哪里不太一样。   翁婿两人又在书房里“叙”了会儿话,赵序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周围灯火也逐渐点燃,天空换了个色彩。   他出来后直奔府外,正在套马的阿银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花怒放。嘿,姑爷穿这身竟然出奇的好看,他战战兢兢捧过来准备挨骂的时候,他主子居然沉默了许久。   对,是许久!   不过最后赵序还是穿上了,且心情肉眼可见的变的十分的好,跟他说话都没再阴阳怪气的。   “主子,您要的马”,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他的称呼已经从姑爷变成了主子。   阿银也摸不着头脑,这天都快黑了,赵序要去哪儿。看这样子,应该还要出城,去见老爷之前特意吩咐他挑一批精壮的马。不过做下人的都懂,不该问的要学会闭嘴,闭嘴才能保平安。   赵序平时走路都不紧不慢的,今日竟然大步流星走来,一跃而上,只留下一句:“姜重焘问起,你就说我母亲病了,前去探望”。   然后控住引绳,挥鞭而去。   阿银一愣神,好似想起什么,大喊道:“那小人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告诉母亲,我去顺源,一日便归”,声音从老远处传过来,差点消散在风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阿序的主场~ 第13章 是他   晨间,絮儿正给璨如梳妆。   一头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开来,垂至腰际。絮儿握着梳柄,给她一点一点通开,然后细致地抹上发油。   清淡的香气涌入鼻尖,璨如捻起一缕长发又嗅了嗅,恬淡清雅,好闻的紧。   她问:“这是什么香?”   絮儿见她又侧过头去闻,知她喜欢,“是茉莉花的味道。前些个儿大太太着人送过来的,您那时忙着,便没顾上”。   璨如打量着桌上那只青底彩绘纹样的瓷瓶,笑道:“这么一瓶精致的小玩意儿,怕是金贵的很吧”。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也是不轻呢。   絮儿抹完发油,又给她描眉,“夫人,大太太娘家在京城富有盛名,深得天子看重。当年这门亲事是老太爷亲手敲定,门当户对谁也没什么说的。大太太腰杆子硬,掌家这么多年,谁不敬服?”   “听说,大太太娘家侄子今年下场,还夺了魁首呢。不过是因着年头不好,灾雪连天的,太太不好放开了庆祝,只自个儿院里派了些喜糖沾个好兆头”。   絮儿只要开了头,嘴皮子就停不下来,各房各院儿的八卦她都能给你道个一二三四出来。璨如虽喜欢听趣事儿,可也没这丫头那么八卦,也不知是随了哪个。   “你现在胆子肥了,敢在背后谈论太太了”,璨如存了心逗弄她,手伸到絮儿的腰间快速挠了一把,然后一步并作两步跑开,边跑边笑。   “哈哈哈”,絮儿最怕痒,随便哪儿挠她一下都是要着恼的。   看着自个儿主子跑远,她急道:“夫人,您的妆……”。   璨如急哄哄的从内室到外间,出门没刹住差点儿撞李宗仪身上。男人双手托住她要往下倒的身子,板起脸道:“跑那么快做什么,后边儿有鬼追你吗”。   若不是自己刚好在这,她这漂亮的小脸儿怕是要留疤了。   璨如自知理亏,殷勤的转到后面去给他推轮椅,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您刚好接住我了嘛”。   李宗仪冷哼了一声,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过来”   璨如愣了一下   是在叫她吗?不会要训她了吧。   小姑娘磨磨蹭蹭的又转回他跟前。李宗仪抽出帕子,给她细细的抹了抹眉间处,然后又淡然的收回去。   “下回可不许这般冒失了”,他缓声道。   璨如愣愣的,又伸手自个儿抹了抹。想到某个可能性,她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她忘了刚刚絮儿是在给她画眉了。她跑的那样快,最后涂成了什么样儿,可想而知。   她尴尬的咳了一声,默默转过脸去。   “啊,郎君我来推你吧”,她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抓了他的椅背就要推他走,那急于掩饰的小模样儿看的他想笑。只是为了维护小姑娘的面子,他强忍着没出声,只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一丝弧度。   絮儿追出来的时候听见了两位主子的声响,便没跟出去,候在了内室。   璨如脸上的痕迹虽被擦过,却还是留了一道淡淡的印子,这一笔画的不轻。璨如自己都尴尬,进门就撒开手去找镜子。絮儿虽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那笔直接带到脸上的痕迹,还是噗嗤一声笑开了。   璨如瞪了她一眼,重新坐回妆台上。这回倒是乖乖的,没再乱动。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絮儿给她擦净重新上,一边一下一下的转动手里精致的瓷瓶,一边试图与李宗仪搭话。   “郎君,我今日抹了发油,你可有闻出来是什么味道的”,她语气欢快,显然是极喜欢。   李宗仪在她撞上来的那一刻确实闻见了,味道比较淡,却又让人无法忽视。香气雅致,韵调绵长,适合女儿家。   “是玉兰吗”,他猜测道。   璨如眼珠一转,仿佛终于抓住了一个他不熟悉的领域,开心的说道:“错啦错啦,才不是玉兰,是茉莉啦”。   “玉兰香浓郁,茉莉清淡些”,她喜欢好闻的味道,尤其是花香。在府里无聊的时候,她会趁着天暗带着絮儿去园子里拾落花,用来做香包什么的,那时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很少出现在园子里,她可以拾到很多。   璨如的妆收拾好了,她回过头去,李宗仪正拿了本书悠闲的翻动着。她想到刚刚在他面前丢了丑,坏心顿起,摸了那个瓷瓶儿就要往他那边去。   李宗仪知道她在靠近,却没管她,兀自翻动著书页。   “郎君,你在看什么书”,她搭话。   李宗仪随口道:“一本游记”。   “噢”   她又搭声,“讲的什么呀”。   “远游天竺的故事”   然后室内就安静了下来   李宗仪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了动静,反而有些诧异。按这姑娘能折腾的性子,这会儿就消停了显然不太正常。果然没一会儿,她身上的那抹香气渐渐浓郁起来。他回头,璨如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她的作案工具,两手背在身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李宗仪的头发丝毫不逊于她,只是璨如的摸起来柔软些。她悄悄将发油倒了些在掌心上,尽量轻地抹到他的发梢部分,一边抹一边分出心去瞧他有没有发现。   味道越来越浓,李宗仪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她那么大胆,敢往他头发上抹。   李宗仪想也不想,抄起手上的书往璨如额头上轻敲了几下。这丫头要再不约束着些,日后怕是要掀房顶的。   “啊”   璨如额头吃了几个暴栗子,连忙捂紧死活不让他再敲。   “怎么能这样,只许您笑话我,就不许我捉弄捉弄您了?”   李宗仪看一副她强词夺理的模样,知晓与她说理是说不通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安静坐会儿,闭目养神。   他扫了眼面前的姑娘,淡扫蛾眉,朱唇轻点,难得梳了个高髻,露出修长洁白的颈子,倒有几分端庄大人模样。不可否认,她今日是极美的。   璨如注意到他的目光,欢喜地转了个圈儿给他看,兴冲冲地道:“好看吗?”   李宗仪很应该说句实话,不过他突然又不想称了她心意,这丫头近来飘的很,“你这是要出门去?”   他答非所问   璨如却傻乎乎地跟着他的话走,诚实地回答道:“是啊,走前老太太嘱咐我去看看各处的庄户。今年年节不好,老太太想着能不能帮衬他们些,吩咐我去看看”。   按理来说,老太太身边有跟了多年的管事娘子,再不济托给她两个儿媳也是使得的,怎么也轮不着这个才嫁过来两年的孙媳妇去做。其实没那么复杂,老太太就是年纪大了,最讨厌麻烦,这现成的两个人去了庄子上,那休养的时候顺便把事儿办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李宗仪嗯了一声,随即搁下了书本去拿两人的大髦。他可没打算让她自己去,这小孩子在家里憋坏了想出去溜溜可以理解,但身边还是得有人看着,不然丢了上哪儿找去。   璨如继续摆弄着她的发髻,非要用手去扶着。她平日里懒得很,头发只梳最简单的样式,衣裳总是常穿的那几件,胭脂水粉更是懒得摆弄。不是她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谁不稀罕,只是她嫁到李家后桩桩件件都让她提不起兴趣来,一来二去也就歇了这摆弄的心思。从前跟赵序在一起的时候,她那是样样儿都精通的很,她周围的小娘子都嫉妒她。   “哎”   怎么想起那个负心汉来了   她使劲儿甩了甩了头,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袋了倒出去。   “走了”,是李宗仪的声音。   各家庄户倒是好安排,老太太今日使了身边的老嬷嬷前来,李宗仪作为主子点个头就行了。最后她成了最闲的那个,只能百无聊赖地跟着。刚刚实在是闲的没法儿,趁李宗仪听事,偷偷跑出来透口气。   田埂上的雪还没消融,璨如身上裹了件蓝色的大髦,今年刚做的,十分暖和。田地上土和着雪,黄白相间,时不时冒出几根树杈子,倒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不过总比在里头当个背景板好   嗒嗒……嗒……嗒   凌乱的踏步声响在空旷的田野上,分外清晰。璨如疑惑,马是稀罕物,轻易不能得,怎会出现在这乡野处。远处一个黑影逐渐靠近,璨如怔怔地想看个究竟,马蹄快步踏来扬起一阵沙尘,迷了璨如的眼,酸的她直流泪,她立刻蜷起食指去揉搓。   “吁”   一道男声响起,干净利落,马蹄声止。   璨如的手突然顿住,心脏漏了一拍。   是她眼花了吗,怎么那人看着如此眼熟。   哎,自己真是年纪轻轻就昏了头,他怎么会在顺源,这会儿指不定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呢。   片刻的怔楞后,她放下揉在眼上的手。因为用力揉搓过,上面起了几道微红的血丝,眼尾也是红的,哭过一般,可怜极了。   赵序用了一夜,中间换了三匹马,兜兜转转才找到这里。他日思夜想的人啊,没有冰冷地躺在他怀里,就这么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他一夜奔波,连口水都未曾喝过,冷风吹破了他的唇,裂出一道道纹路,双眼也泛着血丝,却满是星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姑娘很年轻,与他记忆里的人儿有一些出入。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整个搂住,完全嵌在怀里。   …… 第14章 相见   “赵序,你疯了,放开我”   高大的男子将她用力箍住,璨如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下一秒就要窒息在茫茫陆地上。她整个人都陷进了赵序怀里,论她怎样挣扎男人都纹丝不动。   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怀里,赵序的心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没有她的一千多个日夜,他没有完整地睡着过一次。每次刚入眠,梦境里都是她声声的泣诉,哭成泪人儿的姑娘责问自己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璨璨,别动,就一会儿”   “我马上就走”   他的嗓子长时间受风干涩又胀痛,已经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璨如从没见过他这般低迷的样子,就连那日这负心男人抛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开也不曾这样。   他哪根弦又搭错了   璨如抵在他胸前的手却真的没再挣扎。倒不是她心疼这狗男人,她对赵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个人出身微寒家世不显却才华横溢,在同辈学生中向来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当然,他的自尊心胜负欲也极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反悔。   赵序现下看着明显不太正常,她怕若是惹恼了他,这男人会不会做出什么更疯的事儿来。虽说两人已经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但他至少不会伤害自己这一点璨如还是可以肯定的,要不然她一心扑在赵序身上那几年不是喂了狗。   不对   就是喂了狗   “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恨你恨得要死吗。还敢回来,你就不怕我一刀下去咱俩同归于尽”,她高声道。璨如动弹不得,却不想任这人随意动作。想起当初的事儿就气得肝疼,之前还觉着自己放下了,想在看来,放下个鬼,她与他怕是要做一辈子的仇人。   她只能嘴上刀子,又不敢跟他动真的。你问她为什么不喊人?   笑话,她跟赵序的事儿稍微一查就知道了,这孤男寡女地她一喊,不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呢么。   赵序右手扣在她后脑上,微微低头,鼻尖尽是熟悉的气息,将他狂躁激动的心瞬间安抚下来。他爬上高位的那几年,手里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有罪的无罪的,都累成了白骨。每每回想,他都忍不住怀疑,那些血债最后是不是都报在了璨如身上,以至于最后,天地苍茫,只留他一人痛苦地活着。   “璨璨”   “喊什么呢?”   “璨璨”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面无表情道。   他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到最后璨如骂都懒得骂他了。这要换她从前那会儿,能给他脸挠花了,还容得他这般。   谁知道这男人在发什么疯。他现在不应该在京城么,突然离京他想干什么?赵序两年前离开顺源后,再也没回来过。若说是专程回来找她的,璨如都会淬一声见鬼了。要来他早来了,用得着等今天。看这模样,她忍不住恶意地猜测,是不是京城那位位高权重的老泰山把他压地太死,伤心绝望之余才想起来她这位温柔解意的前恋人。   嗐   都这个时候了她在想些什么,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先把他弄走么,要是有人来了她十张嘴也说不清,到时候说不准还连累李宗仪。   “唉,你还不走,是想要害死我么。你已经差点害死我一次了,怎么,觉得一次不够,要来第二次?”,她挣脱赵序的手掌,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双眸子清亮澄澈,周身都散发着鲜活的气息。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写满了认真,嘴里吐露的字句也是不留一点余地。   赵序压着她的手,看她小嘴不停地数落喝骂他,真相给她堵了。只是这样,这姑娘怕是会更恨他。无法,只得长叹一息,渐渐放开了手臂。   “他会欺负你吗”,赵序抑制住想再次拥她入怀的冲动,关切地问道。   璨如在心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当然知道这男人说的是谁,板起脸面无表情道:“夫君待我很好,公子请回吧,夫人想必久等了”。   她的话一刀一刀扎在赵序心上。   李宗仪怎么可能对她好,他们之间连……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赵序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心疼这个姑娘,她完完整整地跟了自己,却没过上开心舒坦的日子,最后安静地沉睡在了那个春光明媚的午间。   “璨如”   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适时响起。   她心猛的一跳,急忙回过头去。   不远处,一身白衣,脊背挺拔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白色清冷,穿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她没见过谁家的公子,仪态能这般符合世家气度。   赵序自然也听见了   即便心中钝痛,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心里的一切念想。   “哦,风大眯了眼,寻娘子问个路”,他声音很大,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   李宗仪脸上淡漠,看不出什么表情,“那请问足下要去何处,或许在下能给你指个方向,内子笨得很,怕是不能与足下解惑”。   璨如眼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在那儿胡说八道,瞪大了眼睛。   他才醒来多久,就能给人指路了?   赵序听见这宣示主权般的话,背在身后的手渐握成拳,毫不避讳地直视过去,正对上男人的眼睛。两人目光相对,谁都没撤开。   空气中弥漫起剑拔弩张的味道   璨如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一个是她前恋人,一个现下跟她搭伙过日子,她夹在中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璨如轻咳一声,悄悄将脖子缩进髦衣里,决定闭嘴。   李宗仪面色清冷,即便是坐着也丝毫不减气度。而对面的男人同样负手而立,下颌轻扬,不落下风。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赵序心知,他如今不能也带不走璨如,这般僵持下去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可要他放手,又谈何容易。   男人立在风雪中,薄唇紧抿,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立刻掉头回京,对她才是最好的。可一想到往后很长时间里他都不能再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窒息般的感觉便扑涌而来,令他喘不过气。   终于,他松开紧握成拳的手。   “在下往京城去,可否请娘子指个路”,赵序收回目光,漆黑的眸子看向璨如。他不能冲动,总有一天他的姑娘会回到他身边,两人再续前世未尽的缘分。   李宗仪对他的无视毫不在意,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施施然地看着他。   田野平旷,只稀稀拉拉地堆着几堆草垛子,倒将三人的身形挡地严严实实。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璨如就得陪他演下去,“京城路远,公子还是走官道更安全些”,随后还假模假样地给他指了方向。   寒风冷冽,呼啸在耳边。一缕碎发从璨如鬓边落下,吹绕在她白皙的脸上。赵序忍住想要帮她别至耳后的冲动,最后再看了她一眼。   皮鞭挥动,健壮的马匹疾驰而去,溅起一阵散雪。   “你喜欢他?”   草垛旁就剩下他们两人,李宗仪便收起刚刚那副清冷的神色,疑惑地问她。   “那是从前”,璨如想辩解,特意扬高了声。   李宗仪不置可否   他转动轮轴,示意璨如跟上。“不管如何,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切莫让人抓住了把柄”,他温和的说道,就像是在教导家中情窦初开的小妹妹,并无任何责怪阻挠之意。   璨如眨眨眼,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从前,还未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这种女儿家感情上的事,向来都是有母亲引导的,她虽有母亲,却也如同没有一般……   雪地上轮椅不好走,厚些的地方容易陷进去。璨如嗒嗒跑到他后边儿帮他推着,“若是偏让人抓住了,那该怎么办?”。她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可就是想从他嘴里听到想听的话。   轮椅走的很慢,两人也不急,慢悠悠的向前。“只要在我可控范围内,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厚,令人感觉很踏实。   今年的冬天似乎更漫长,雪花如飞絮般唰唰往下掉,有一种凄冷的美感。璨如不敢相信自己如此顺利地听到了想听的话,她将嘴唇抿地发白却还是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亮晶晶的眸子里明晃晃地写着开心两个字。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是有靠山的姑娘啦?”   女孩儿欢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仿佛都能看见她大大的笑容。   两年前,她才十六吧。那么小就嫁了人,也不知当时害不害怕,有没有哭,有没有人陪着她。李宗仪没问这些,毕竟那个过程对璨如来说并不算多美好的回忆。听说她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她和幼弟改了嫁……   “璨如,你既阴差阳错到了我身边,便是缘分。若你愿意,我便视你若妹妹一般。”他语气平和,却一字一句诚挚真切。   璨如的眼睛霎时模糊起来,她赶忙仰头,想将喷涌而出的泪意倒回去。   哎,不行了,她要掉小珍珠了呢。   身后的小姑娘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沉默了许久。李宗仪没回头,手上扣住轮轴的力道逐渐加大,让璨如推得轻松些。   从他醒来后,一直围在身边转的是她,衣食行走处处周到的也是她。李宗仪愿意惯着这个姑娘,只要她不把天捅个骷髅,再大的事儿他都会想办法抹平了。再往后,他想还是得给她置一份产业,姑娘家没有些陪身之物,在哪儿都过的小心。   姑娘家还是渴望情爱的吧。她若想再嫁,自己得把好关,这姑娘傻乎乎的,出门就给人骗走了。   想地远了   “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许反悔”,身后的姑娘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轻快,只余一丝鼻音能听得出些许端倪。   “我说话何时反悔过”   “那可说不定呢”   声音渐渐远去…… 第15章 银票   京城   忠明侯府坐落在九华街,其间繁荣,数京城之最。仰头望去,酒楼林立处,锦衣华服公子倚栏而立,周遭食客两两结伴,高声谈笑,酒醇肉香,好不尽兴。到了晚上,这条街道更是鲜活起来,不论男女老少,都卸去一身疲惫,牵儿抱女,携妻带子走到街头闲逛一番。   与九华街相反的方向,是安静漆黑的春芳路。住在这里的人家,也算是有些家底的,却又不算殷实,只能说比平常人家好些。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直通往柳溪,夏天的时候,各家的妇人三三两两,结伴去洗衣裳,闲暇时还一块儿去柳树下纳凉。不过现在这时节,那儿已经全部结成了冰坨子,石头都难砸穿。   “你说他去哪儿了?”,一衣着朴素发髻高挽的妇人拉高了声问。   阿银垂手立在堂内,内心打鼓,“主子说去顺源,一日便回”。   妇人年纪虽长,却依旧能窥见年轻时的风姿。   “顺源呐”,她喃喃自语道。   赵序回顺源做什么,毫无疑问。她了解自己儿子,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只是当初何苦放手呢。他跟那个孩子也算年少相识,情深义重,明明是天赐的一道良缘,却生生给搅和了。   妇人姓陈,赵序之母。   陈氏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挥手让阿银退下。   阿银看见手势,躬身行了一礼就出去了。出门的时候他还疑惑,怎么夫人一点都不惊讶,主子半夜出远门,他都给吓了一跳。   陈氏住在春芳路柳溪旁,仅置了一套两进的宅子。简简单单的白墙青瓦,院子里辟出一块小园子,陈氏偶尔种种花,也种菜。也算过的是悠闲轻快日子。   两年前,母子俩还在顺源的时候,日子过的还算宽裕。后来为了赵序科考能轻松些,咬牙在春芳路买了一处宅子,供他温书。她儿子也争气,一举高中,羡煞周遭一群整日挖苦她的妇人。   陈氏都想好了,赵序一考中,她就去林家提亲,早点把事儿定下来。璨如多好一个孩子,长得漂亮性子又开朗,她早就想领回家了。   只是,到底还是她想早了些。   当年报喜的前脚刚走,赵序就面色阴沉地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论她怎么喊都不出来。   后来,陈氏依旧是去提了亲,却不是璨如。   “哎”   陈氏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他儿子娶了公爵人家的女儿,仕途上虽是有了后台,却也处处受人掣肘。忠明侯府就姜纯韵一个女儿,自由娇宠,性子难免蛮横了些。再说,赵序如今的身份也有些尴尬,姜重焘虽未明言要她儿子做上门女婿,可看着就是这么个意思没跑儿了。   那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此生是与他们赵家无缘了呦。空气中又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就想不明白她那傻儿子,当年既然放手放的那么干脆,如今又何必再去打扰人家,给人家姑娘平添麻烦。   听说,那孩子两年前嫁了人,过的不算如意……   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儿女□□最难断。赵序叮嘱阿银来禀报他母亲,为的就是找个借口离开,到时候侯府来找人,也好有个说法。这母亲想看看儿子,总不能不让吧,孝道摆在那儿呢。   陈氏喝了最后一口茶,熄灯睡去了。   罢了,就帮他一把,少年人哪没有个冲动的时候呢。等过了这个年纪,他们就会明白,人间事,平和看待就好,切莫执着。   ……   次日一早,侯府果真派人来问。陈氏也只说她昨天夜里突然不适,让赵序回来照顾她了。至于人,现下已经去了寒山寺给她求药,暂时还没回来。京城有崇佛的风气,家里人若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往寺庙里跑,请求神佛护佑。   话一出口,忠明侯府的人就走了。毕竟这是人家正经的儿子,他们没有道理把人扣着。   陈氏打发了来人,正扛了锄头要往园子里去。赵家现如今也不缺钱,她只是图个乐趣,好打发这无聊又漫长的日子。园圃分两块儿,一边种她喜欢的花,一边侍弄些蔬菜瓜果,得个野趣。   只是今年大雪,地里也没什么好忙活的,她只埋了两棵小树苗,具体是什么陈氏自己也不清楚,那是邻人家的小孩子淘气,不知道从哪里□□的,最后又扔在了门口。要是不给埋在土里,没多会儿就死了。   陈氏推开围着园子的木栏,开始低头清理厚雪。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母亲”   声音的主人明显有些激动,语音微颤。   陈氏回头。赵序俊朗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眼睫上还带着几丝飘雪。鞭绳拿在手上,显然是一回来就来见她了。   “怎地,没见着人?”,她半开玩笑地问道。倒不是她挖苦自己儿子,这事实在是赵序冲动了。君已娶妻,罗敷有夫,何苦呢。   男人唇畔发白,长时间赶路让他脸色有些不好。   “母亲”   他又唤了一声   陈氏疑惑,今天赵序明显不太对劲,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连忙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进去吧,我给你下面吃”。赵序被母亲推着往回走,温暖的手覆在他臂膀上。   他已经快记不得陈氏的面容了,在赵序仅有的一些美好记忆里,曾有一个温柔的妇人,也是这般扶着他的臂膀,推他去吃面,那是他一辈子笑容最多的时候。后来,他醉心于权势,忙于朝堂纷争,连她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赵序偏过头去,陈氏也看向他,“怎了,累了吗”。   他收回目光,“我饿了,想吃您做的面”,赵序随口道。刚刚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发现她的鬓边不知何时生出了几缕白发。   原来母亲在这个时候,已经在慢慢变老了。   小时候,他没有父亲,母亲便同时肩负两个人的责任,市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依靠的女人,是如何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独自把他抚养长大。   陈氏闻言,嘴角抿起一丝笑,心里开心的不得了。她以前就觉得,赵序是不是读那些之乎者也读傻了,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今日倒好些,会冲她喊饿。   厨房有胡嫂子在忙活,陈氏平日里的起居也都是她在打理。乍见主家夫人进来,脸上还带着挥着不去的笑意,她试探地问道:“莫不是郎君回来了?”   陈氏笑着答是,然后一头扎进了柴米油盐里。胡嫂子也高兴,帮着她一块儿弄,两个人很快就做好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   端上来的时候,赵序还一阵恍惚。在这个时候,他才真的有一种心落到了实处的感觉,泛着热气的面,温柔的母亲和慈蔼的乳娘,一间小院,满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   李宗仪和璨如回来后,就安静地待在庄子里养伤。   入夜,璨如抱了一个匣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李宗仪瞅了一眼,看出来这是她藏私己的那个小箱子。   “你再数,它还能自己多出来”,他眼中含笑,显然是觉得她有些傻气。这些天,这丫头总要把她的小箱子拿出来清点一番,每次数完,还要沉默一会儿,眉头皱的紧紧地。   他放下手里的剪子,瓶中腊梅已经修剪的别有一番风姿。   “怎么了,还不许我数数了”,璨如瞥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她的不满。李宗仪失笑,自己转动轮椅行至桌旁,探头往那小匣子里看了一眼。嗯……确实有些少,大额的钱票没多少,剩下的都是些碎银子,难怪小丫头每日数完都不说话。、   璨如见他过来,还看她的私己,双手缓缓覆住脸,有些不好意思。   囊中羞涩啊   李宗仪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探向袖口,摸出一叠钱票。璨如从指头缝里看见的时候,瞬间震惊了。   他好有钱!   璨如的嘴张得圆圆的,幸好手捂住了脸,不然丢人丢大发了。她咽了口唾沫,不明白这男人的用意。   李宗仪伸出右手,两指微屈敲在璨如的脑瓜子上,看她呆呆的样子,只觉得这姑娘傻气的厉害。   “若是用完了,再问我要”。   银票突然被塞进手里,璨如顿时有种被金疙瘩砸中的感觉。   晕乎乎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李宗仪:拿去,用完了再问我要。   璨如:星星眼 第16章 出事   璨如手里握着银票,心里不停地打鼓。她还没有过这么多钱呢。   小姑娘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绒羽一样,明显是个小财迷。她偏过头去看了李宗仪一眼,然后端正坐好,去数手里的钱。   有几百两呢   “郎君给我的?”她微微抬起上身,双手交叠,整个人趴在了匣子上。小姑娘是典型的鹅蛋脸,不过巴掌大,皮肤洁白光滑,还能看见上面细细的浅白色的绒毛,一团孩子气。   李宗仪伸出手去探她的头,在她盘起的发髻上轻轻揉了几下,无奈道:“那这么办,别人家小孩儿有的,你这怎么能没有”。   不得不说,这话完全戳进璨如心里去了。她把脸埋到手背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哎   她也不想掉小珍珠的   空气中沉默了一刻   璨如再次直起身,端正坐好,心里那点子酸涩感很快被她压了下去。“什么小孩子,你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别忘了你才比我大三岁。”她重重的强调了这一点。   许是她掩饰的不算高明,小姑娘嗓门虽然拔的高,却没盖住声音里的涩意。李宗仪觉着自己好像更心疼这姑娘了。   “你是我护着的,难道我还能去心疼别人家的?”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轻啜了一口。   这样吗   璨如偏过头去,眼神恍惚地看向架子上的青花瓷瓶,声音低落的道:“就因为我是您名义上的妻子吗”。   如果只是名分使然的话,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和离的。那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又会回到最开始那样,一个人……   小姑娘声音里满是酸涩,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手里攥着的银票也被放在了桌上。   许是她太没有安全感了,对一些从来都得不到的东西,她不会去期许。比如她偏爱弟弟的母亲,比如她备受继父喜欢的妹妹……   反正都是没有她的   “以后,还是不要对我这么好了吧。”她的小脑袋还是耷拉着,说话闷闷的。   李宗仪知道,她这小脑袋瓜子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轮轴催动,他靠她近了一些。   “那我以后就不对你好了。”男人声音温厚。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可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扎心的疼。他话一出口,女孩儿湿漉漉的眼睛立刻模糊一片,更不想看身侧的人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头快低到了地上去。   “哈哈哈哈”李宗仪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小孩子不禁逗,两句话就当真了。   “说什么胡话呢,这天底下人那么多,我心疼的过来吗,你一个就够头痛了”,他上前扳过小姑娘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   “还有,我对你好,是你值得。”他一字一句,很耐心地解释。   璨如盯着他的眼睛,明显是不相信。“可我没什么值得的呀,我性子不好,不够聪明,母亲都不喜欢我……”   她说的母亲是璨如的生母   许是屋内气氛有些低沉,今日突然就触到了她心里最敏感的一部分。   “你觉得你性子不好吗,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聪明,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也这么认为。”李宗仪觉得这个话题很严肃,若是小姑娘长时间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她以后的成长肯定是不好的。   男人突然严肃起来,目光却依旧柔和。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你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吗,你觉得我这样好吗?”   小姑娘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心,不敢直视他。一个年将十八芳华正好的姑娘,明明漂亮的不像话,明明每日都把自己活成小太阳的模样,却依然不敢肯定自己的性情,肯定自己的一切。   “你不需要我觉得好不好”,他认真的说道。   李宗仪扶正她因为低头歪落的钗子。“不过如果你想听我的回答,那我很肯定的告诉你,你当然漂亮,性子也好”。   “你便如我妹妹一般,有什么难处可以第一时间找我,不要觉得会让我为难。”   璨如听着他语速放慢,一点一点地跟自己说,心里仿佛有一块儿被缓缓治愈……   可她哪里当得起他这样的好。现下自己还是他的妻子,那以后呢,以后他娶了心爱的女子呢。   “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不想再去思考那样难过的以后。   男人宽厚的大掌覆上她头上的珠花,一支一支扶正。“现在,那就劳烦夫人帮我多推段时间的轮椅吧”,他笑着说。   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偏偏拿出来逗她开心。   小姑娘噗嗤笑出了声,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   这几日雪小了些。天还没亮,李行台便起来穿衣准备去官署。   房氏浅眠,几乎同时醒了过来。她一边给丈夫扣着盘口,一边叮嘱道:“公事虽然紧急,可也要注意身子。我让厨房备了些早食,你路上吃,不能饿坏了身子。”   女人细致周到地给他整理衣裳,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黑影。这段日子李行台忙,房氏照顾家里上上下下之余,还担心着他的身体,衣食起居都亲自看着,也不比他轻松多少。   李行台将她揽进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日要去看看各处受灾情形,可能这段时间都不能回来了。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就多陪陪你”。   两人少年夫妻,可能年轻时候偶尔还会有些许争执,可到了年纪之后,才越发明白眼前身边之人的可贵。所以他与房氏想来都是有商有量的,家里的一切也都放心地交给她,自己安心处理官衙之事。   房氏窝在男人的怀里,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那你路上小心,车马行的慢些。”   李行台自是答应。他穿好了衣裳,顶着还没亮的天去了府衙。   他走后,房氏如同往常一般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回院子处理每日的庶务。   “母亲?”   前不久房氏的哥哥给家里送了些东西,也不算贵重,就是些好吃的好玩儿的,柳栖慈本想问婆母要如何回礼,却见她目光怔怔的,心思显然不在账册上。   她唤了好几声,房氏都未曾听见。   “母亲?”柳栖慈把声音拉高了些。   房氏终于回过头来,淡淡道了句,“什么?”   柳栖慈以为自己打扰了婆母,不免有些尴尬,小声问道:“您看,舅舅那儿的回礼,该是什么样的章程。”   今天仿佛过的很快,天一下就黑了,四处都亮起了烛火,各院也都开始传晚食。房氏今日一天都心不在焉的,胸口总闷闷的疼,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把前儿个我得的那个溪石端砚送去给兄长,再把我嫁妆里的那几根老参给嫂嫂送去。哦,对了,嘉言那里,把我从金棋楼定的那块儿玉包好给他。这年节不好,我这做姑姑的也没法儿替他庆祝一下。”   房氏以一一叮嘱完,又叹了口气。   柳栖慈看婆婆心情不好,也不敢与她多说,躬身应是,然后退了出去。   到了夜间,房氏心里那股浓烈的不安感更盛,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也是当晚,李家各院的烛火突然全都亮了起来。   门房匆忙回报:李行台在江和,失踪了。   婆子报给房氏的时候,她差点昏倒下去。众人都瞒着老太太,这前头李宗仪刚回来,后脚李行台就除了事儿,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哪里能受得住。   平日里房氏是最稳重的,可今日,她却六神无主了起来。长子李澜不在,三弟又在外经商还没回来,家里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顿时慌作了一团。   “栖慈,快着人去找,快去……”,房氏声音颤抖,眼里一直淌着泪,半靠在柳栖慈身上。   柳栖慈毕竟年轻,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出事的还是自己的公公,心下也慌了起来。她一边安慰婆母,一边吩咐管家派人出去找,再通知官署。   房氏到后面已经受不住了,趴在桌上不住的哭,平日里稳重的主母此刻如此失态,柳栖慈想着还是挥退了周围的下人,自己亲自照顾着房氏。   ……   郊外的庄子上,一如既往的安静。   房氏身边的婆子来报的时候,璨如两个人已经歇下了。 第17章 男风   伯父出事,家中又乱,李宗仪于情于理都应当回府照料。所以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就立马回了城中。   众人刚到府门前,却见周遭有衙门的官兵把守,大门也紧闭。   门口的兵士见有人来,立刻拦住,喝到:“此处官府公办,闲人速速离去”。李宗仪按住璨如,让她待在自己身后。公子神情淡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守门之人。那人话语虽横,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他被李宗仪盯得头皮发麻,见这群人不走,怕惹上官司,连忙换了个语调,稍微恭敬道:“公子,这里面办案呐,您要是这家人的亲朋好友什么的,就赶快离开,免得被牵连”。   他自以为提点清楚了,就等着他们离开。   一群人明显前头两个是主子,一个娇俏可人,一个颇有几分气度,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哦,无事,你去通报吧。”李宗仪不想跟他废话。   府内大厅处,大太太房氏和三太太梁氏并坐,淡漠地听着堂上这个无耻之人自说自话。   “夫人,今儿个这人我是必须带走的,至于李大人是不是有罪,这确实还不能盖棺定论,所以我暂且还唤你一声夫人。”言外之意,以后就不一定了。   李行台前脚失踪,下落不明,左升荣后脚就上了门要提走他上司的属官,怎么看都是他图谋不轨。   梁氏心里早憋着气了,眼神凌厉的望过去,“左大人真是一位清廉直正的好官,这人有没有罪,全凭您一张嘴就行了。”她丈夫常年在外经商,二房又远在京城,房氏的长子李澜和她儿子留在了东城老师那里,这人是摸清了李家此刻没有主事的男人,才敢这般蛮横地上门来。梁氏性子向来泼辣,刚刚没把杯子里的茶水泼到他脸上,都算是客气的了。   左升荣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堵得慌,为官之人最忌讳别人这般评价,梁氏显然是挑了跟最粗的棒槌往他肺管子里戳。可他此刻还不能对李家动手,至少李徽还在京城,圣眷优厚。   他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哪比得上夫人,这般时候了嘴皮子功夫还如此厉害”。   房氏这会儿已经稍微缓过来了,扶着柳栖慈的手站起来,昂起头,“大人莫不是以为我夫君不在,便可随意上门辱我李家妇孺吧”。她一步一步上前,眼中满是不屑,“您莫不是忘了,便除了我家二弟,我房氏也不是好欺负的。那你再猜猜,若是我夫君糟了难,柳家会不会坐视不管。”   女人眼神淡漠,说出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左升荣对上这样的女人,身上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他背后有人不假,可李家也不是吃素的。房氏老太爷在内阁待了这么多年,一直稳扎稳打,谁不叹一声老狐狸。   如今的朝堂,看起来是三省与内阁并立,实则内阁已经隐隐压过了三省,成了辅臣们的一言堂。只是天子还是天子,内阁依旧受圣上掣肘,几位辅臣之间的斗法,只能放在暗地里。   若说李徽和柳家,有背后那人撑着倒也不惧,倒是这房氏,令他颇有几分忌惮。   “哈哈哈哈,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只是秉公办理罢了,若是李大人无罪,下官一定高台软轿,亲自送大人回来”。他稍微收敛了一些,想着不管能不能扳倒李行台,至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房氏冷哼,偏过脸去,不想再瞧这人恶心的嘴脸。   没过一会儿,一衙差进来,凑到左升荣耳旁说了些什么。梁氏见这些差役如若无人般随意进出,心里的火顿时冲到了极致,“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遮遮掩掩的未免小家子气,我李家都快成了某些人的后花园了”。   左升荣心里顿时又憋出一口老血,这女人真是牙尖嘴利。   他收了收脸色,决定不与这妇人一般见识,“太太嘴还是消停些吧,人我就带走了。哦,对了,府外想必是哪位公子回来了,正要见两位呢,在下就先告辞了。”   左升荣一走,房氏就怔坐在椅子上,柳氏连忙给她倒水。   梁氏被气个半死,一直灌着凉茶,嘴上还不停骂道:“猖狂,小人得志”。   一群衙差呼啦啦的散开,依旧围在李府四周。璨如推着李宗仪进去,刚好与左升荣撞上。   轮椅上的男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左右,面若冠玉,身材欣长,气质清冷。左荣升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心思微动……   李宗仪也侧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地上拖行一人,麻袋套头,看不清面容,一动不动。   几人很快错了开来   璨如瞥了眼刚刚过去的几人,地上还拖行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她后背一阵发凉,小声说道:“郎君,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被带走了?”   婆子太慌张,来报的时候不清不楚的,他自然也不甚清楚。   “不知,进去再说吧,别怕”。   两人到内厅的时候,坐在上首的两位太太脸色都不太好。周遭的下人更是不敢出声 ,垂手站立着。   房氏微阖着眼,看向李宗仪,疲惫地说道:“你回来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看到了,这如今……真不该让你回来”。   璨如看见房氏有气无力的样子,有些惊讶。她从前见过的大太太,无不是手腕强硬,做事果决的样子,可今日,倒像是老了许多。   李宗仪道:“伯母说的这是什么话,伯父出事儿,宗仪理当回来照料家里。”   他思衬了片刻,又道:“伯母可否与我道明原委,刚刚出去的人,是来做什么的”。说起这个在,最坐不住就是梁氏了。   “宗仪,你可没见到,刚刚左升荣那副嘴脸,活像你伯父的罪已经定下了一般。”她面色发青,显然是还没从刚才那劲头缓过来。   “昨儿个晚上,你伯父的属官突然跑了回来,说江和突然乱了,大哥他……下落不明。紧接着今天早上左升荣就到了,带了几十个衙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什么心思。”梁氏说完,还淬一口,心里明显憋不过气。   李行台坐的是顺源一把手的位置,在整个河下说话都是得让人掂量掂量的。左升荣坐副位这么多年,小动作不断,要说他对这位置没什么念想,鬼都不信。只是顺源毕竟是李家祖地,根基深厚,他轻易动摇不得,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跳梁小丑。这会儿,指不定是搭上了哪个位高权重的,才敢这么嚣张,平日里只有他伏低做小的份儿。   李行台一失踪,左升荣就上了门,还强硬地带走了回来报信的人……   只是,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仅仅只是带走一个属官。还有那一地的血。   ……   婵雁楼   这里是顺源最大的销金窟,便如同澧泉楼在京城的地位一般,都是富家权贵子弟逍遥的好地方。在这之前,左升荣轻易是不敢踏足这个地方的。一方面是李行台治下颇严,这种声色犬马之地又最易泄露消息出去,所以顺源地界的官员都不敢往这个地方来。   许是天降灾祸,圣上震怒,不仅百姓难过,有权有势的人家也收敛了许多,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天子的霉头。所以,平日里歌舞丝乐至夜不歇的婵雁楼,近来也清冷了不少。   左升荣欣赏了片刻这处处精致的地方,便在女侍的接引下上了最顶层。女侍衣着轻薄,脖颈修长,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却连给主子做通房丫头的资格都没有,他暗道真是暴殄天物。   女侍在一门前停下,轻轻扣门,随后出来两位面容清秀年纪不大的小官人,接过女侍的活手将他带了进去。左升荣疑惑,不过一段路而已,怎么还要换人来引。但从他第一步踏进去开始,他就有些明白了。   这个被包了几个月的雅间,处处都被装改过,明明是白天,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烛火通明,明珠照顶,弥漫着一种媚骨的味道。层层水红色的飘帘放下,熏香缭绕,让人软了骨头。左升荣甚至不知前方纱帘掀开到底是什么,更别说找到那人了。   清秀的小倌低头引路,一人掌灯,一人熟练地掀开帘子。   几人缓缓前行,左升荣突然隐约听见有歌舞弹琴之声,越往前走靡靡之音越盛。最后,两位倌人停在一处帘下,低声传道:“主子,左大人到了。”   里面丝乐之声未停,隐隐还有水流的声音。   “嗯”   帘内穿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慵懒散漫。   两名倌人一左一右挑帘,入目第一眼,便是一个厅室大小烟煴缭绕的汤池,嫣红的花瓣铺满其中,四周伺候的都是如刚才那般清秀的倌人。   哦,不,里面的四位比之刚刚给他引路的容貌更盛些。   原来,主子好男风的传言,是真的……   四位清秀的倌人,一个奏箫,一个为中间烟雾包裹的男子擦背,水声涟涟。还有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水里,供男人搭着。   左升荣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躬身垂目道:“主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璨如:夫君,小心,他好男风!!!   李宗仪:哼 第18章 暗谋   水雾缭绕,微波泛起,男人坐在汤池子里,随口嗯了一声,而后两手从倌人肩上移开,撑在池岸上,依旧闭着眼。   四名清秀倌人皆都垂眸敛目,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丝毫没有因为有人看着而放不开手脚。水中的两位直起身子,一左一右给男人松肩,露出的清瘦的上身,隔着水汽隐约看到还露着血印的鞭痕。   池岸上丝乐未停,另一人端了杯酒呈上去。   男人轻晃着酒杯,不时抿一口,这样子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无视了。   左升荣心中焦急,如今他也算是背叛了顺源官场,若是坐不上那第一把交椅,这日后也无需再言什么前程了。可李行台背后有李家,有房氏,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扳倒的,唯一能帮他的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陈寿崆陈大人的独子,陈炳怀。   陈寿崆在内阁也是个老油条了,深得先帝圣心,今上也颇为敬重,明显压房老爷子和另一位辅臣一头,朝廷上下都纷纷猜测,今朝的第一位首辅,会不会就是陈大人。   依左升荣看,这八成就是了。只要他搭上了未来首辅的路子,还不愁荣华富贵,远大前程?他再干几年,调回京城,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想想都热血沸腾,哪儿还看得上顺源这个小地方。   而汤池里的这位,则是陈大人的独子,陈炳怀。要说左升荣好歹是个品级也不算低的官员,这位也不是什么龙子凤孙,再如何也不需要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如此做小伏低。而到这里,又要说道说道这陈炳怀了。陈大人虽仕途通亨,在子嗣方面却颇为艰难,家中十几房妾侍无一例外都没怀上,急的陈大人头发都抓掉一把,最后人到中年才得了陈炳怀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是正妻所出,正正经经的嫡子,喜得陈寿崆大摆了三日的流水席,全京城都知道他喜得麟儿。   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呐,可想而知陈家将他纵容到了什么地步。   左升荣抬头悄悄瞥了男人一眼   传言说,曾经有个屡试不中的举子,偷偷把家中相貌姿容皆是上乘的亲弟弟献给了这位,然后从此一步登天,扶摇直上……   昨日李家门前清隽舒朗的公子……千百里内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若是想到这里,他的心跳突然瞬间加快,仿佛一片锦绣前程已经铺在他脚下。   “主子”   他又唤了一声,躬身拱手,姿态甚低。   陈炳怀仿佛才想起这么个人一般,微微抬起眼皮,“哦,左大人呐,看我这记性。”   “昨夜疲倦了,今日松快一下,左大人不会怪罪的吧”。   左升荣哪敢,把身子伏的更低了,“您说的哪里话,便是让下官一直等着,那都是臣下的荣幸”。   臣下这种自称,显然是愉悦了这位公子哥儿。他轻笑出声,微微抬手,周围的侍倌会意,立刻上前扶他起身穿衣。   左升荣很自觉的避到了帘后   片刻后,男人一身黑绸,湿发披肩走出来,左升荣这才敢看这位行事肆意的主子。本以为这就是个沉迷酒色,出身显贵的公子哥儿,尽心哄着就好了。可当他对上男人的眼睛,才惊觉自己错的又多离谱。   他赶忙收回目光,神色更加恭敬。   臣下这种自称,是对君主才能有的,陈炳怀显然是极为享受别人这样称呼。左升荣见他心情愉悦,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   他继续躬着身回道:“主子,您要下官办的事,已经成了”。   男人似是觉着热,用力扯开了领口,衣裳便松松跨跨的挂在身上。   “李行台死了?”他随口问道。   左升荣就等他这句话了,连忙回答道:“死了,死的干干净净,连灰都找不到。”他脸上露出谄媚的笑,邀功之意显而易见。   “呵”   男人鼻间一道重音,感觉不出来喜怒。左升荣不免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   躬身而立的人背上全是汗,腿肚子都在打抖,生怕哪里惹了这位爷不高兴。   “好了,没什么事儿你下去吧”,过了片刻,男人才出声,左升荣如释重负。他直起身,将将要走的时候,又折了回来,笑容谄媚道:“主子,下官这边有个人,不成敬意想要献给大人。”   他小心觑了男人一眼,“您看,这……”   陈炳怀挑了挑眉,他还以为什么,原是这个。这姓左的办事儿不得用,旁门左道倒是钻的透透的。男人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既然左大人这份心,陈某就却之不恭了。”   他话虽这样说,心下却冷嗤,纵横声色多年,他什么样儿的容色没见过,要他一个区区地方属官献人。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左升荣走后,又几名新的倌人出现,姿容皆是上乘,再次吹乐畅饮了起来。   ……   李家此时各院都安静异常,丫鬟婆子行走也都是尽量压着步子。   李宗仪在书房,已经一动不动闭目静坐了两个时辰。璨如守在他身旁,乖乖坐着,也不像之前那般淘气。   “郎君,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小声问道。   先前厨房端来几道点心,当然是给她准备的,她已经吃了几块儿垫了垫肚子。璨如把糕点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看他没反应,又一点一点推了几次。   李宗仪睁眼,璨如正眼巴巴的盯着他,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的紧,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小姑娘这回倒是没挣扎,乖乖的任他揉,平日里他要是这么干早就炸毛了。李宗仪哪会不明白,这姑娘是怕他心里难受,才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其实他也没多大感觉,他们口中的伯父,对他来说只是个见过一次的中年人罢了。但若按照世间伦理,他若表现的太无动于衷,难免让人非议。   桌上的糕点做的精致小巧,一看就是顺了这小姑娘的口。他拿了一个,特意避开糖心咬了一口。果然,齁甜齁甜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姑娘可以同时喜欢辣到极致和甜到极致的东西,吃完能让她一整天都开开心心的。   只是辣的坏肚子,甜的坏牙,没一样她能吃个尽兴。倒是委屈她了。   李宗仪嘴里齁的慌,端起茶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那股子甜味儿总算去了一些。就一口,那块儿糕点便放回原处了。   璨如才不管他吃了几口,他愿意吃东西,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小姑娘微微吐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也口干的很,哒哒地跑到外面桌子上又拿了个杯子进来喝水。   李宗仪瞥了眼左边架子上搁着的托盘,上边儿四个青瓷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轻叹了口气,这姑娘这样迷糊,是怎么长大的。   当然,他心里想的璨如一概不知,她正捧着杯子在那儿喝水呢。   过了片刻,敲门声响起,是李申。他进来后,看见女主子坐在一旁,有些诧异。可以说自主子醒后,夫人是越来越得郎君喜欢了,每日都要问上一问,就连宣姑娘都抛到脑后去了。   李申按下心中的八卦因子,微微拱手请示。李宗仪看了他一眼,然后抚上姑娘柔软的发顶,“去找絮儿踢毽子吧”。   男人的手掌很大,刚好能覆住她的头顶,李宗仪给她压了压额头的碎发,显得平整许多。璨如当然知道这是要支开她,嗯了一声挪着小碎步出去了。   小姑娘还是很听话的。   他倒不是瞒着她什么,只是有些事到底阴暗了些,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说吧”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   李申看主子这变脸的速度,简直叹为观止。女主子在的时候 和风细雨的,人一走,又变回了八风不动的佛爷。   “您猜对了,那位属吏昨夜突然暴毙,人已经拖去乱葬岗了。”他是唯一一个逃回来的人,回来报信儿自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第一时间找到的是李家,而不是……官府。   在官府当值的人,出了事自然是自家门前熟络,而且这样的事本就在官府处理范围之内,为什么他要舍近求远。   还有,那属吏前脚到了府上,左升荣后脚就上门要人,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吗。李行台最后不管是被治罪还是死了,受益最大的无疑只有他。这蠢货也不想想,他为别人办事,最后推出去抵罪的还能有谁,李氏和房氏哪个不想弄死他,他还指望着背后的人推他上青云梯?   “主子,那属官虽然已经死了,可小的找到了另外一人。”李申说道。   “那人名唤杨冲,家住东巷,也是府衙的属官。”   ……   过了许久,李申才从书房离开。方才门外一直有道身影转转悠悠,李宗仪看见了,也没管她。等李申出去,才冲门外喊道:“行了,进来吧”。   璨如小猫儿似的扒在门框上,露出半个小脑袋,问道:“郎君,家里会不会有事?”   小姑娘穿的厚实,裹着毛茸茸的领子,活像一只漂亮的小白狐,眉头却紧皱着。   李宗仪将她拉到身前,抬手抚平小姑娘的眉,“不会有事,我保证。”   璨如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伯父呢。”   她对李行台其实也不算熟悉,可那个男人护着李家,也算间接护着自己了,她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李宗仪不是神,他无法判定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是生是死。若是李行台还活着,他当然有把握让他干干净净脱身,若是他已经身首异处,那他也无能为力。   璨如见他沉默,便知道他的答案了。   她心底酸涩,却哭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炳怀小孔雀想干啥?哈哈哈哈哈哈 第19章 萱姑娘   李行台失踪的消息显然没有扩散出去,只有府衙一众官员知晓。就连他被告与乱党勾结,都只是内衙一部分人闹得火热,正常流程都没有走过。左升荣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办了,越快越好。   李行台下落不明,左升荣又狼子野心,张刻九身为李行台的得力干将,也不免受到牵连。   “张兄,若不然你还是称病吧,左升荣那狗贼已经开始清洗府衙的人了”,许志与他一道为官,此刻正在劝说张刻九暂避锋芒。   张刻九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若他避了,这顺源就真的落入左升荣那个小人手里了。   他叹了一息,说道:“我怎会不清楚,只是难呐。”他跟李行台已经是老搭档了,从科举入朝,到地方为官,两人几乎是差不多的轨迹,喝酒吃肉,赏月谈天,少了谁都不快活。说是失踪,可许多官员都已经几乎默认他死了。   张刻九偏不信,只要一日没见到李行台的尸首,那他就坚信好友还活着。   “行了,别说了,左升荣想要踏上那个位置,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吧”,他重重放下酒杯,眼神凌厉。   并不是人到中年,那股青年锐气就被磨平了,当触及心里底线的时候,那股锐气就会化作刀剑,不会回头。   ……   临近傍晚,府衙下了值。路上昏暗,没什么人。一处漆黑的小巷内,一个人影渐渐靠近,猛地拍上另一人的肩膀。   “嘿,杨冲”   “啊”   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退出去老远。他回头一看,是邻人老爷子。   “杨冲,你胆子什么时候那么小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月租什么时候交,近几日都不曾看见你,刚刚还有人……”,老爷子语速慢,一句话说了半天。   杨冲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张望着四周,不耐地说道:“好了好了,现在就给你”。他没等老爷子把话说完,就开始掏袖口找钱,只想尽快完事儿。   他低头的时候,又一团黑影压了上来,直接给他把头套上了。   老爷子看着他,叹了一声,“我不是说了有人的嘛,年轻人,这么急躁。”   墙头影下,与老人道谢的,正是李申。   杨冲头被套上了,只能艰难呜咽出声,挣扎不得。李申将他扔上马车,带回了李府。当他带着人回去复命的时候,与另一伙人擦肩而过。   自李行台失踪,已经有两日,全家上上下下都在瞒着老太太。如果人再找不到,恐怕也瞒不了多久。房氏昨日给京城去信,她如今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明白,丈夫生还的可能性已经极其微小。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杨冲被摘掉头套的那一刻,真是想去死一死。他被推进了一个漆黑的矮屋子里。里面什么都没有,就一张板床,上面四个角都系了绳子。用来干什么的,已经不需要人多解释了。   板床两侧有两个大汉,面前是打着赤膊的李申。李申第一次干这种活计,心里还有些没底,不过面儿上自然是不能显露出来。   明晃晃的鞭子就挂在面前人的腰上,杨冲想要不慌都难。他颤颤巍巍地道:“兄……兄台,您……您想知道什么,都好说,别……别动手。”   他心里就藏着一个秘密,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对方想知道些什么。李申当然就是装个样子,对付这样的人用这副行头都是抬举他了。他只是隐隐觉着,跟在主子身边做个小厮,做那些换个人来同样能做的事,那他也同样能被轻易换掉。   不如就借这些机会,练练手,试试做把刀。刀若是用趁手了,就没那么容易换了。   李申淬了口唾沫,抽出腰间的鞭条,一下一下轻擦在杨冲脸上。鞭子底下的皮肉微微抽动着,显然是极为害怕。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吧。”他也不与他废话,问来问去有什么意思,一锅端不是更省事儿。   杨冲感觉那鞭子下一秒就要落下来,心惊肉跳地把事儿都给抖落个干净。   原来啊,他与那属吏走的近。李行台出发前日,那人还找上他一道去喝酒,这喝着喝着嘴上就没把住,死活要带着杨冲干什么大事儿。道是干成了,便在左大人那里记上一功,还能捞着个官儿做做。就连后边儿他们怎么计划的,都给抖落个一干二净。就差没给李申跪下了。   ……   里面一阵鬼哭狼嚎。而门外,一身白衣清冷的男子,正坐着喝茶。   杨冲所说的,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   翌日,璨如起了个大早,去东郊寺上香。   “要我陪你去吗?”   璨如看了李宗仪一眼,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求个心安”。   东郊寺离家不远,一来一回半日就够。李宗仪腿不方便,她不想折腾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她便和絮儿上了马车。府外依旧守着府衙的差役,却不敢拦着里面的人进出,李家毕竟是高门大户,轻易得罪不得。   另一边,也有一辆马车,缓缓往东郊寺庙去。   孙萱瑶很不理解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按照这个时间进度,李宗仪应该已经迷恋上了她才对,怎么会过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来找过她。她让春回去探探李申的底,没想到这不过才一个多月,那小子就变得如此油滑,每次都有不一样的理由来搪塞她。真是气的她肺管子疼。   照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俘获未来首辅的心。   她灌了口茶,问春回:“你打听清楚了吗,林氏今天真的去寺庙上香?”   春回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就是今日”。她有个舅婆在李府当差,听说本来是柳夫人要去的,后来太太病倒,她撂不开手,才换了人。   孙萱瑶这才放下心来。   她倒要去看看,李宗仪天天在家里对着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古代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漂亮也是个木头美人。何况她自负貌美,能有几个女子的容貌身段儿能比得过她。   想到这儿,她心情终于好了些。   璨如到了寺庙,第一件事就是去求平安福。老夫人的,两位太太的,几位夫人的,还有李宗仪的,她都一一求了。她只希望,家里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健健康康。   佛前上香,最重要的是心诚。   璨如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跪坐的女孩儿眉眼如诗画一般,粉衣素钗,佳人窈窕。   陈萱瑶不住的打量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涨红了脸。   哪本破书告诉我古代女子都是含胸驼背,不会打扮的木头。巧的是,今日她也穿了件粉衣……   同样的颜色,这人家穿出来就是娇俏,把她比的跟个丫鬟一样,心情顿时就下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璨小如:萱姐姐,我土吗?星星眼   某萱:一口老血 第20章 上香   孙萱瑶自负受过现代高等教育,不是这等遵守三从四德女规女戒的女子可比的。她压下心里快要喷薄而出而出的嫉妒,慢步走到佛像前,跪在另一个蒲团上。   “愿佛祖庇佑我夫君,早日康复,常怀欢喜”,她念到。   璨如拜完就要起身时,发现身旁跪着另一位姑娘,听其意,也是为家人祈求安康的。她没多想,将手上三炷香递给絮儿,由她插在佛前。   香烟袅袅,四散开来,令人心神宁静。   絮儿搀扶着她走出大殿,两人正要下石阶。   “夫人。”一道女声喊住了她。   璨如回头,是刚刚那位女子。她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开口道:“姑娘是在唤我吗。”   那女子捂着嘴笑了声,说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她也一身粉色衣裙,头上钗环很多,让人有些眼花缭乱。样子却极美,衣料贴身,妩媚动人。。   这样不好看   璨如心道   她也爱打扮,看见人家搭的不合适的首饰衣裙,也总想上前给她去换上一换。只是那位姑娘与她毕竟不熟,她便忍耐住了。   孙萱瑶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自信心一下又回来了。   这样才是古人见到我的正确打开方式嘛,在哪儿都能感觉出自己的不一样。   她扶了扶头上的钗子,上前道:“夫人可知奴家的夫婿是谁。”   这话问的好笑,哪儿有人上来就问别人是否知道自家夫婿的。璨璨的表情已经不是一个懵字可以形容的了。   “你家夫婿,怎地问我?”   对方不答反问,孙萱瑶掸了掸袖子,笑容明媚的说道:“奴家夫婿姓李呢”。   这话到了絮儿的耳朵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位是不是自家郎君在外头养的,顿时瞪大了眼睛,目光也不似刚才那般友善。而到了璨如这里,她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不是找错了人。   她的夫君是不是在外边儿养了女人,而这个女人被误认为是她,所以她来找外室的麻烦。   不怪她脑回路如此清奇。第一,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个夫君,那人天天把她当妹妹哄,夫君那是个完全不存在的东西。但如果你问她有没有兄长,璨如一定会把她李宗仪夸上天。第二,李宗仪现在在她心里那就是个神仙模样,只喝琼浆玉露的那种,这姑娘虽美,却不像他会看上的。所以,总结下来,这姑娘太惨了,连情敌都找错了。   璨如吸了口气,委婉地告诉她:“姑娘,你想必是找错人了。”   孙萱瑶仰头望天,看对方样子就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古代的女子当真是木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历史书上说,林氏美则美矣,然而性子怯弱,为夫君不喜。所以这样推下来,是不是意味着李宗仪喜欢热情大胆的女人。后来,又有好事者去挖他们夫妻的私生活,发现林氏死后,李宗仪没有再续娶过,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孙萱瑶把心里的种种猜想压了下去。不管怎样,既然她到了这个世界,肯定是要躺赢的,林氏必须早点下线,不然只会挡她的路。   她也不跟她卖关子了,直说道:“奴家跟的是李家四公子呢,不知夫人知晓否。”   絮儿本就有这个猜测,如今亲耳听见,顿时就炸了,两手叉着腰毫不客气的说道:“哦,原来是个外头养的,我说呢,正经人家的妾都不敢这般顶撞主母,你个没名没分的倒先跳了起来。”   这话说的诛心了。   孙萱瑶自觉是个现代人,不受古代那套迂腐的礼法束缚。在她的观念里,不管是妻还是妾,两个人相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截。妾又怎样,扶正了还不就是妻。   不过絮儿这话,到底是扎到她心里去了。   ”说什么呢你,你说谁是外头养的”,孙萱瑶可不是个能受气的,当下也不客气起来。“你们家主子倒是正妻嫡室,可最后呢,夫君还不是去找了别人。”她眉梢抬的老高,像是终于抓住了对方的痛处。   “所以呐,别老拿那一套来压我。正妻也不过如此。”   絮儿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气的胸口堵得慌。   璨如到现在才算是完全听明白。   原来这个这个是李宗仪的女人呐。   看起来不是很好相与呢。   她左看看又看看,怎么都不觉得她像是李宗仪会喜欢的女子。他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也得配个神仙般的姐姐吧。   这个……   差点意思   撇开这个,她突然又想到,李宗仪会不会也大半夜的起来给她煮过面条,会不会也在她哭的时候哄自己那样哄她,会不会……   唉,不能再想了,越想越难过呢。   “所以,你是想找他吗?”璨如手里卷着帕子,语气中有一丝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低落。   废话,我当然想找他。孙萱瑶前段日子明明已经把他带上钩了,没想到一场塌雪李宗仪受了伤,连她是谁都忘了。她递了好几次话,李申那个滑头次次都在搪塞她,等她得势了第一件事就撸了这小子。   “夫人,奴家也不是故意要来叨扰您的……”,她话里半遮半掩,但却是就是璨如问的那个意思。   絮儿在一旁都要气笑了。真是有意思,谁家的妾见不着主君,跑来跟主母诉苦的,况且这个连妾都算不上。   璨如娇娇小小的,看着就好欺负,絮儿可不惯着她,扬着头道:“小娘子说话好有意思,这郎君房里的人可是要有正经的纳妾文书的,您若要见主君,那是以什么身份求的呢。”   对啊,她是什么身份呢?   姑娘清亮的眸子看向她。   璨如不回嘴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她才不想跟李宗仪身边的花花粉粉打交道呢。既然能做妹妹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去做妻子。谁家不是女儿比媳妇好做呢。   呸,不对,是妹妹。什么见鬼的女儿。   孙萱瑶一时语塞,连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做这件事的。李宗仪只是给她置了外宅,又没有真的跟她有过什么。她只知道未来他会做大官,会生一场大病,会有一场牢狱之灾,只要自己帮他安然渡过,那就是妥妥的爽文大女主,躺赢啊。   可是,现在呢。   他还在养伤,明显没想起她来,自己连见他一面都难,更别提帮他了。   “我……”   孙萱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   --------------------   作者有话要说:   璨如:夫君,我为什么会联想到女儿???   李宗仪(咬牙):我把你当心肝儿,你把我当…… 第21章 兔子   孙萱瑶快要气死了   她发现无论自己多么隐含深意的话,到了这个木头美人耳朵里就自动被理解成了表面意思。   孙萱瑶抬手,就是为了露出腕子让她看到那只翠玉的镯子。结果人家打了个哈欠,眼睛酸出了泪,根本没空看她。   孙萱瑶暗示她夫君另有所喜,她迟早被抛弃,结果人家只淡淡的嗯了一句,完全不接自己的话。   她是真的没有在乎的人吗   孙萱瑶不甘心,又提点这个傻木头,要她主动点儿给夫君纳几个妾侍,好巩固她的地位,结果人家瞪大了眼睛问她:为什么要纳妾,为什么纳了妾就能巩固地位??   她气了个仰倒   一脸阴沉地捏着帕子离开了这个破庙   璨如疑惑道:“絮儿,她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絮儿在一旁憋得辛苦,等孙萱瑶一走便笑出了声,忍俊不禁道:“夫人,您方才真是太可爱了。”就应该这样,气死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才好。   冷风吹过璨如的发顶,几缕头发飘忽着,她伸出手去压平,还是很疑惑。   她继父有妾,每每他去了妾侍的房里,母亲就发狠,捏她的胳膊,第二天手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大哥李澜也有,在府里的时候只要柳氏挑她的刺,那李澜前天儿晚上必定不在她那儿。三婶娘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她发现有一点这样的蛛丝马迹,那定闹得全府都知道。   璨如一圈儿数儿下来,发现只有李行台房里没有。大伯母夫妻二人好像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为什么事红过脸。但那也只是个例。   男人为什么对纳妾这事儿那么热衷,她很不理解。男女结为夫妻,不就是为了在一块儿过日子吗,好好的为什么要插几个人进来。   小时候,她记得有一次,继父喝醉了,在主院里与母亲身边的小丫鬟调笑起来。那个时候她就睡在铺着凉席的竹榻上,他们弄出的声儿太大,把她吵醒了。可她害怕继父,不敢起来,只能继续装睡。然后她听见了那小丫鬟的啜泣声,继父一直搂着那个女子,不停的亲她抱她,璨如差点装不下去,好在后来继父把那个小丫鬟抱进了隔间里,她的耳朵才清净。   后来,她去问嬷嬷继父是不是在欺负那个姐姐,嬷嬷只笑着跟她说:“老爷当然不是在欺负那位姑娘,相反,老爷疼她呢,璨璨马上就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了。”   没有人教导过她关于男女之间的事,就连她莽莽撞撞地喜欢上赵序,对这些都是懵懂的。   所以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亲亲抱抱很危险,会有小宝宝的。   想到这儿,她又心中一惊,好像想到什么惊悚的事儿。   李宗仪有没有对那个女子,亲亲抱抱过。   她一想到那个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嗯……好可怕。   ……   李宅   东阁书房   一道掠影从房檐快速穿过,毫不费力的进了书房,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惊动。李申却是因为守在门口,这才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震惊之余又紧张的要死,前几日主子身边突然多了位武艺超强的剑客,这位爷来无影去无踪的,每次都把他吓个半死。后来次数多了,他便渐渐麻木,只当一只鸟儿飞过去。   只是这鸟实在厉害,刚来没几天,就把李申从主子身边第一人的位子上挤了下来,地位肉眼可见的下降。   他凝神,眼观鼻鼻观心,看门看的认真,可心思早就飞了。   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把这鸟给踹下去。   ……   书房内,李宗仪面无表情地听着剑客的回话,手里盘了一串紫檀珠子。   “婵雁楼封了顶阁,左升荣近来常往那里去。”剑客言简意赅,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些日子他听命一直盯着左家,倒是挖出来不少要命的东西。顺源富庶,官府征的税一部分交与朝廷,一部分留作地方调度,这左升荣坐着顺源二把手的位子,虽然猜到不可能多干净,可也没想到他胆子这般大。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那狗官家里想必能抄出些有意思的东西。”钱财是其次,要是有些什么别的,就更好玩儿了。   剑客无姓,名乌雀。   座上的男子白袍缓带,依旧没什么表情。乌雀嘴角微抽,他可算弄清楚面前之人什么脾性了。八风不动,就是给个眼神自己体会的意思,关键是他连眼皮子都不带抬的。若是李申在这儿,一定含泪泣血万分激动找到了知音,天知道李申是怎么熬过这些日子的。   终于,紫檀珠转动的声音停住,座上的男子睁开眼,随口道:“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去盯着婵雁楼吧。”   言下之意,别再管左家。   他会意,拱手离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申看着这鸟冷脸走出来,不禁暗骂了声装模作样,面上却笑着道:“您慢走”。   乌雀瞥了他一眼,心知这人一直看自己不爽快,也不搭理他,继续冷着脸走了。李申这下更是气的肺管子疼,心道这还没上位,就这般目中无人,以后还了得。   他眼咕噜转了几圈儿,打了珠帘子进去。他主子正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丝毫没有睁开眼看看他的意思。得了,更不用争了,刚走的那个和面前坐的这个,才更搭对,脾气冷的一个样儿,他只是个多余的。   呸   不对   主子跟夫人才是搭对的,那鸟算老几。   夫人   李申突然想到什么,雷光轰顶。对了,他还有夫人。就主子对夫人那纵容样儿,他只要抱对了大腿,那鸟岂不是还得被他压着。   屋内就两个人,安静的只有紫檀珠微微转动发出的声音。   李申思衬了片刻,试探性道:“主子,夫人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您要不要去看看。” 其实现下天还亮着,不算太晚。   从李宅到东郊寺,来回不过半天,璨如若是走的慢些,这会儿确实也还没到。不过正所谓关心则乱,他就是想试试夫人能不能戳得动这位爷,若是能,那他以后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李申请示的小心翼翼,还悄悄瞥了他主子几眼,正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座上的人突然开口,“夫人还没回来?”   他睁开眼,食指抚上太阳穴,轻轻揉搓了几下。   李申一听有戏,连忙上前道:“这雪天不好走,不知夫人是不是困在路上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瞥了眼主子的神色,像是在凝神思虑。果然,也只有夫人的事才能让这位爷这样操心,这但凡换个人,主子都会让那人别回了。哪儿还考虑去不去接?   李宗仪侧头看向窗外,天确实慢慢变暗,但也没有到漆黑的地步。不知道那姑娘怕不怕黑,路上有人陪着她应该好些。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那日大雨,小姑娘淋的湿漉漉的来找他,像极了一只迷了路的小兔子。   紫檀珠突然滑至腕间,被袖口遮住。   算了   他还是接兔子去吧   这天没有大雨,也没有大风,只有依然还飘着的小雪。路不好走,璨如特意吩咐马夫走的慢些,所以便耽搁了些时辰。   不过好巧不巧,李宗仪刚至府门,璨如的马车便到了。她身上裹着白色的大髦,遮住了小姑娘一身粉色的衣裙,鼓着小脸儿探出头来,可不就是一只刚找到家的小兔子。   门前依然有衙役,却只是干巴巴的守着,不敢冒犯。   李宗仪见她回来,便停住转动轮轴,坐在门口等她。   “不是听说李家四夫人不得夫君喜欢吗,这看样子也不像呐。”这门口几步路都来接,明明就是看中的很。   “是啊,之前还听说这位夫人进门都没拜过堂,新郎官儿大婚那天还在外头跟前头那个幽会呐。”人家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像是假的,可现在这又是怎么个情况。   “唉,你们懂什么,这小夫人年纪不大,却生的这般姿容,这只要娶进来了,哪个男人能不上心。”   几个在墙根底下躲冷风的衙差悄声议论着,特意压低了声,生怕给人家正主听见。   “郎君,你怎么来了?”璨如哒哒几步上了台阶,捂紧身上的大髦问道。   李申瞅准时机,想在女主子跟前儿露个脸,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夫人,主子见您迟迟不归,这就去接您呢。”他就是想卖个好。   这平日里也不大热络的人,今日突然主动说和了起来,璨如抬眸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其实还能有什么,这几日乌雀常在他主子身边晃悠,李申慌了呗。可怜他还没把自己锻成刀,就要被另一把已经见血无数的给替了。   唉   李申在心里叹气,眼看着饭碗就要不保了,他哪儿还坐得住。   璨如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在马车上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零落而下的雪粘在小姑娘的头发上,李宗仪眉头微皱,伸手替她拂去。   “怎的出去一趟就不高兴了。” 他缓声道。   小姑娘嘴巴紧抿,双颊鼓鼓的,看着不太开心的模样。 第22章 难过   璨如没回话,只绕到轮椅后面去推他。   男人也不急,就这么走着,两人一路无言。   春熙阁就在眼前,再有几步就到了,这姑娘还是不说话。李宗仪疑惑,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突然安静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   待进内室后,璨如再也憋不住,好奇的问他:“郎君,为什么男人都要纳妾啊。” 好像妾侍越多,男子就越高兴。   她不明白   璨如从前,也曾暗戳戳地问过赵序,她问他以后会不会有妾侍。赵序的回答是什么,她已经忘了,反正不是什么让她开心的回答。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如一汪晶莹的秋水,好奇的看着他。李宗仪不防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璨如在外头受委屈了。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姑娘确实应该委屈。这但凡换个心没那么大的,早就在心里把他骂一百多遍了,哪儿还能跟他好奇男人为什么要纳妾这样傻乎乎的问题。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宗仪转动轮轴往书桌方向去,明显是在避开她的话,他怎么好跟她解释这个问题。   这姑娘能问出来,就足以看出她对男女之事一点都不了解,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般来说,女子在出阁之前,都会由母亲或家中女性长辈教导这方面的事,只是现在看来,她是真的不懂。   璨如提裙追过去,歪着头道:“我就是想知道嘛。还有,今天我见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你见到谁了?” 难怪她回来地晚了些。   小姑娘如愿的得到了回应,拢了拢裙摆在书桌旁置的藤椅上坐下,故作神秘道:“当然是郎君的熟人呀。”   她当然看出来孙萱瑶不怀好意,她承认自己是笨笨的,可又不蠢,人家那么直接的就找上门来,她要还是没反应,恐怕在这样的高门大院早就被欺负死了。   熟人?李宗仪自醒来后便没见过自己那些所谓的熟人,而且他身边一起玩乐的人几乎都是男子,谁会如此无礼去贸然见自己的夫人。   “我认识?他私下见你做什么,欺负你了?”   璨如心道:你不认识难道是我勾搭来的?   “我可没本事招来一位如此貌美的姐姐。”她仰着头,故意不去看他。那姑娘能这般嚣张的找到她跟前,李宗仪从前应是很宠她吧。   她一想到待自己如兄长般的人,突然又把温柔分给了另一个姑娘,那滋味真是酸酸涩涩的。可又仔细想想,到底是她无理取闹。李宗仪以后会有自己心爱的女子,会有可爱的儿女,她顶多只能算个受他看照的没有血缘的妹妹。   唉   原来最后她还是一个人   小姑娘眉目间突然多了一丝愁绪,拢住裙摆的手也渐渐移到膝上,端正的放着。只要璨如感到很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她的仪态就是一位标准的官家女子,娴静温柔是她在外最好的掩饰。   李宗仪见她摆正坐姿,也不甚开心的模样,问道:“那个人与你说了些什么?”   “就是那个萱姑娘啊,你给她置了宅子的那位”,璨如小声说道。   “她想见你,明里暗里地打探你的行踪,还让我给你纳妾,说这样能巩固我的地位?”她轻声地跟他陈述今天的场景,并且纳妾这事儿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万分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孙萱瑶?”   他并无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连名字都很陌生。还有,置外室这种事儿并不像他会做的。按他的想法,若是真的对人家姑娘有意,他应该会把人接回府里妥善安置才是。再者,他自问不是个贪好美色的人,如何会瞒着家中妻子去外面寻欢作乐。   “是啊,不过你头摔伤了,可能不记得她了,她才来找我的。” 璨如见他没想起来,轻声提醒道。   小姑娘就算被寻了麻烦,也不影响她诚实。   她甚至怀疑,李宗仪失忆之前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就是那个孙萱瑶。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又堵得慌。那个女子看着就不好相处,若是真的话,她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以后,李宗仪可能也会给她煮面,也会在她难过时安慰她,若是孙萱瑶被欺负了,他也给她找场子。再可怕点儿,李宗仪会不会真的不管自己了。   她越想越难过   她低着头,李宗仪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通过这姑娘的语气来判断她的心情。不过显然不太好。   “好了,这件事你别再想了,我会处理好。” 璨如明显情绪不高,他便不打算再问。   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出去啦。”她没等他应声,就嗒嗒地跑了出去。   像是在回避他   李宗仪看着她往外走的背影,凝神思索。   ……   夜半灯黄,烛光微晃。   “铛……铛……铛”   漆门上的铜环敲动,一身披斗篷的身影站在门前。李申听见响动,立马上前打开。   “大人,您来了,夫人和四郎君在书房等您。” 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男人嗯了一声,随李申进了宅院。   外院书阁是李行台平日里办公的地方,今日也燃了灯,门口却没有下人,四下寂静。   “夫人,郎君,张大人到了。” 李申将人引至书房,便很识趣的带上门退下。   书房内,房氏端坐着,眼眶红肿,脸色极为苍白。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哽咽道:“妾身失仪,劳烦大人了。”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行台便如我兄长一般,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小人构陷。” 张刻九想起两人从前相互扶持的日子,不免悲从中来,对左升荣更是愤恨异常。好友身遇不测,他又怎能独善其身。   房氏按了按眼角,又行了一礼,而后侧身,“大人,这是我侄儿宗仪。”   张刻九朝房氏手指之处看去,右上首处,男子端然而坐,积石有玉,裂松如翠,眉眼清华。   他没想到,把计划安排的如此周到且不露痕迹的,居然是一个年轻人。行事如此老练,他这个久居官场的人都自愧不如。   有如此气度的子侄,为何从未听行台提起过?张刻久在心中暗道。   李宗仪坐在轮椅上,面色平缓,拱手施了一礼道:“大人。”   听见他唤自己,张刻久才缓过神来,说道:“去江和的人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他低下头,目中尽是沉痛。   “至于府衙,我也已经安排好,届时就看那左贼何时动作了。”他在李行台身边十几年可不是白干的,左升荣虽能煽动一些利欲熏心之人,但他也自有一番笼络人心的法子。况左老狗最近行事越来越张狂,有的是同僚看不惯他这番做派。   李宗仪要的就是这般爽利的答案,看来张刻久得李行台看中也不光是同窗的情分,手里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再次拱手作礼:“那就多谢大人了。”   三人在书房又商量了一番,待夜已至深,张刻久方才离开。   月至树梢,灯下清影摇。   他走后,房氏木然地坐在木椅上,无力道:“宗仪,此次多亏你了。”   李行台出事,最受打击的便是房氏。她现下眼中无神,红肿一片,明显是哭了许久。   李宗仪没有记忆,对这个家也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想坐视不管,他毕竟还是李氏子弟。   “伯母放心”他轻声道。   但显然,任何言语都不可能安慰一个刚刚痛失伴侣的妇人。房氏叹了口气,摆手让他回去歇息。自己却坐在丈夫从前常坐的椅子上,怔怔地看向窗外。   ……   李行台与前朝乱党勾结的罪名只是左升荣一个人在跳脚而已,此事若真追究起来,怕是会引起朝堂震动,左升荣担不起这个责任。   再说,即便没找到李行台的尸首,那人八成也凉了,何必白费力气跟一个死人计较。   左升荣只是在借机泄私愤而已,李行台为官的名声向来好,他若上位,怕是很难超越这位前任上司,所以他便想给李行台抹黑一把,哪怕留下一个小污点也是好的。   何况,李家枝繁叶茂,真要硬抗的话,就算他背后有人,都不一定能撑得住。   所以这几日,左升荣都在极尽讨好那位辅臣家的公子。   待李行台一事平息了几日,左升荣突然宴请府衙的诸位大人,算是让此事告一段落的意思。   不过更有趣的是,他还将请帖送到了李家。   指明李家四公子赴宴   “郎君,您去吗?”李申低声请示道。   那狗官压根就没安好心,李家近日乌云镇顶,流民尚未得到妥善安置,他就大摆宴席开始庆贺,怕不是觉得自己升迁一事已成定局。   李申躬着身子等了许久,不见应答,当他正以为主子要把这邀贴推掉的时候,座上的男人突然开口道:“去,怎么不去。”   “他既有心,我怎么好意思不成全他。”精巧的杯子握在手中,李宗仪轻转了一圈儿,而后随意搁置在桌上。   李申会意,退下去安排。   ……   --------------------   作者有话要说:   璨如:嘤嘤嘤,夫君你不要去啊,你会吃亏的。   李宗仪(冷哼):吃亏? 我? 第23章 打脸   寒气将尽,皑皑白雪渐渐停息。   李家一直未挂白帆,便是仍对上天存着一丝希望。老太太前些日子一直病着,尚在修养,众人都配合地瞒着,挨过一日是一日。府中一应色彩也都撤了下去,家中遭难,免得看着心里堵的慌。   几位小辈那里还未去信,管家多次请示,房氏都推道:“再等等吧,至少过了这个月。”   京城也还未得信。外院书阁里,房氏一坐就是一整天,怔怔地看着窗外。   “夫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呐。”   柳栖慈立在门外,双手握紧,脸上也满是焦急,又无计可施。   ……   李宗仪答应小姑娘会处理好的事,自然会做到。   隆冬寂夜,左升荣在家中摆席宴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在赴宴之前,一架深青布幔的马车轻车熟路驶入巷道,停在了一座两进大小的庭院前。婆子听见敲门声,边走边揉着睛眼,说道:“来了来了,别敲了。”因着没睡醒,语带怒意。   门一开,入眼的是一袭云纹白袍,随意地垂在轮椅脚踏上,婆子腿肚子都在打颤,连忙行礼,恭敬道:“主……主……子,奴婢去禀报娘子。”   男子脸色淡漠,看不出心情好坏。眉目舒缓,身上尽是清俊之气,好像与从前不太一样。婆子赶忙跑去内院通报,一路小跑着去的。   “孙娘子,孙娘子,你的好日子来了,快收拾收拾吧,郎君来了。”婆子刚刚虽然胆颤了一瞬,现下回过神来又喜上眉梢了。里头这位娘子要是得了宠,她回主家还不是迟早的事。   婆子进来的时候,孙萱瑶正在拆发。这些日子她都是早早就歇下了,院里又没有男主子,她就算千般美貌又能打扮给谁看去。听见李宗仪来,她还以为是她的错觉,险些就要拉住婆子质问一番。直到外间渐渐传来木轮转动的声音。   他好像更清冷了些   这是孙萱瑶时隔两月见到他的第一感觉。   “郎……郎君。”不知怎的,面对这个男子,她突然就紧张起来。   明明两个月前她还是应对从容的,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摸到了最触动他的点,完全有自信把他拿捏住,可今日她二十多年的修炼竟好像全然白费,她看不透这个男人。   没错,在现代她也算是个阅尽千帆的女人,交过的男朋友七八个也有了,对异性的喜好可以说是摸得清清楚楚,完全不至于让她在男人面前落了下风。可今日,面前这个神色清冷的男子却莫名让她有些慌张。   “您来前怎么不与萱瑶知会一声,让奴家这般失礼地见您。”她悄无声息地吐了一口气,微笑道。   男人扯了扯嘴角,目光淡漠,“你寻璨如,也没与我知会一声啊。”   李家四夫人,闺名璨如,她是知道的。   最后一个字音略微拉长,她目光不经意间与他对上,孙萱瑶莫名瘆得慌。她撑着妆台后退半步,颤声道:“噢,那日不过是正好去上香,偶然间碰了而已。”   她为什么要心虚,李家四夫人不得宠是人尽皆知是事,李宗仪怎么会为了她来为难自己。孙萱瑶心极力缓下快速爬升的心跳,转身作势要给他斟茶。   沁人心脾的香气飘荡开来,是上好的信阳毛尖。   孙萱瑶庆幸自己刚刚沐过浴,身上并无不妥,所以今夜也不算是一场无准备的仗。女子衣衫单薄,袅袅婷婷,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腰际,容色娇艳,向轮椅上端坐的男子款款而来。   清淡的茶香涌入鼻间,女子有意无意的撩拨着。   李宗仪眼中闪过一丝晦涩。至今为止,他对女人并无特别的感觉,更没有过冲动,包括眼前这个据说他异常宠爱的女子。   所以当初他为什么会做出金屋藏娇这种蠢事出来,况且还是这种一看目的就不纯良的女子。   李申立在主子身后,眼都要瞎了,还要装作看不见。   “郎君,你说你最喜信阳毛尖,奴家便日日泡着,就等您来呢。”这话不假,她确实是日日泡着,可完全不是因为他喜欢。主要是后世环境污染太严重,已经很难种出成色这般好的茶,而且还贵的要死。现在到了这贵公子家中,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她自然不心疼。   今日晨间,李申突然被主子拎出来,全盘交代了他的那些红粉知己们的事儿。最让他震惊的是,当主子听闻自己曾日日醉宿婵雁楼,夜夜歌舞不曾休的时候,足足沉默了……半个时辰。   咳……咳   想远了   他此刻装瞎就好,要是现在看了主子的戏,回去就是那鸟看他的戏了。   李宗仪接过杯盏,手肘撑在椅把上,头微微后仰,是个慵懒至极的姿态。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青瓷荷边盏,到了他手里,硬生生的给抬了一个档次。   孙萱瑶小心地关注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当李宗仪的手轻轻握住杯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被握住了一般,激动万分。   天哪   男人的手怎么能长成这样   宛若神明指骨,修长如玉。   现代那么多选秀节目,再怎么着她也算阅尽千帆了吧,可在这男人手里,她已经彻底的折服。这要是换在现代,他基本可以靠美色横行霸道了,况且还有手段有权势,显然就是霸总的标配。   孙萱瑶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这要是乘了他的风,可不就是在这万恶的封建时代扶摇直上了。   “郎君……”   女子绵软的身子一直往他主子身上蹭,看的李申都想自戳双目,原地遁走。   哎呦喂娘子,您想做什么那也得考虑考虑时间地点吧,我是个活的呀!   孙萱瑶可听不见他暗地里的吐槽,将他无视地彻彻底底。古代人有私帷之羞,她却嗤之以鼻的很,男人么,越刺激他们越喜欢,别的都是虚的。   女子越靠越近,身上的脂粉味盖过信阳毛尖的茶香,扑鼻而来,李宗仪轻轻转动杯盏,漫不经心的看着叶片的沉浮。   “啪……”   瓷盏落地,碎声裂耳。   孙萱瑶惊叫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而后捂着胸口喘起气来。她着实吓了一跳。   前一秒还面色平静温润如玉的男子,下一秒便翻了脸,目中只剩下阴沉。   “谁许你去找她的”,男人的话很简洁,却不留一丝情面。   孙萱瑶吓傻了,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泪痕涟涟,“奴……奴家许久不曾见您,想着夫人宽宥,能……”她低下头,不敢再说。其实说白了就是看那个女人好欺负,她才敢这样直接找上去。这要是换了别家夫人,头发都给她薅光,还用得着跟她客气。   李宗仪掸了掸袖子,拂去上面沾的些许水渍,淡淡道:“自作聪明,可活不长久。”   地上的女子顿时慌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单单享受着这个时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却全然忘了这也是个男权社会,生死由人。   “郎君……郎君我错了,求您开恩。”她没敢上去拉他,只能伏着身子用力磕头。美人落泪,令人娇怜,本是一幅惹人疼爱的场景,此刻却只有淡漠与威压。   “离开顺源,别再回来了。”   她还在磕着头,面前之人却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只留下空中一道浮响。   主子一走,那婆子连忙跑进来。只见地上伏着一女子,泪眼朦胧,浑身颤抖。   婆子心中一惊,她刚刚还以为两人许久不见正干柴烈火着,才令孙娘子这般哭喘连连。但转念一想,申小哥都还在里面,再怎么都不会荒唐到让人看着行事吧。   果不其然,地上碎裂的茶盏和伏地哭泣的娘子,已经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害,又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她心里暗骂道。   虽说四公子风流之名在外,可还真没哪个有本事让他带回府里的。   哦,不对,正头坐着的那个不算。   ……   左家   正厅   堂上官员列坐,堂下舞姿蹁跹,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嗤”   张刻久自到场后,就没动过筷子,也未饮一杯酒,只讥讽地看着这一切。当然,在场也有一部分的官员如他一般内心愤恨,只是到底没敢表现的过于明显。   “今日便收着些,莫要给他落下整治你的把柄。”身旁的许志凑到他耳边轻声提醒道。   真是好笑   眼下处理灾情十万火急的事,都被这帮朝廷的蛀虫放到一边,反而是这还未成定局的升迁之喜,提上了日程。   他寒窗苦读十几载,如今就像是个笑话一般。   华堂之上,左升荣放肆大笑,身边僚属纷纷恭维,倒真有些人生得意的味道。他觉着自己今日仿佛置身云端一般,终于将一直压在他头上的李行台推了下去,只要他后面有人撑着,从此顺源官场便没人敢对质疑他的决定。   “哈哈哈哈,客气客气。”左升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仿佛想起什么,暂离了场中。   白壁幽暗处,一府卫上前禀事,“大人,那位公子已经到了,您看……”   左升荣心中一震,仿佛大好前程已经尽在掌中,强按下心中的狂喜,吩咐道:“先把人带到花厅里去,就说我速速就来。”   府卫应声,将将要走时,左升荣又一把拉住,压低声问:“东西准备好了么”   府卫再次躬身,“大人,已经准备妥当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女鹅可能要进入甜甜的心动期了,看官们端好小板凳呦。(手动星星眼)   炳怀小孔雀已经在路上了呢……   已经看到这里的小可爱能不能收一收小作者呢(悄咪咪) 第24章 惩处   左升荣换了身衣裳便往花厅去,穿过游廊,入眼的是半掩在壁影下的白色身影。   “让公子久等了。”他含笑抱拳,几步上前坐下。   轮椅上的男子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大人请我来,可不单单是为了喝这杯茶的吧。”   邀帖上说的好听,宴请府衙众员,可到了他这儿偏偏就单独引到了花厅,说没什么目的那是鬼都不信。   左升荣瞥了他一眼,见他身后就跟了一个侍卫,心下顿时松了口气。他刚刚还担心若是人多起来,府上又正宴宾客,容易出变故,眼下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李宗仪身后,面如冷霜,抱剑而立的,正是乌雀。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一边说一边斟酒,“令伯父也算我的旧上官,他的侄子,我自当要多照顾了。”   酒斟满,一杯递给了李宗仪,一杯端到了自己跟前。   “请” 他伸手示意。   没等他应声,便自顾自地先喝了一口,像是在消除客人的疑虑。   李宗仪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也端到手上,没入口,只轻轻转动着。左升荣仿佛早就料到会这般,两手摊开斜倚在座上,开始与他闲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无聊到乌雀都觉得他蠢得可以。   一刻钟后   “砰……”   金属铸就的剑摩擦石板发出刺耳的回鸣,肃穆站立的人应声倒下。男人用绣帕捂住口鼻,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人已经昏迷,才满意地笑出了声。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指尖半松半握,静静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带走吧。” 左升荣抬了抬手,笑意直达眼底。管家会意,立刻动作。   ……   前厅,歌舞不歇,觥筹交错。   张刻九面容肃然,不断的复盘着今晚的计划。   现下,身居顺源官场要职的人几乎都齐聚在此,不管是左贼派系的,还是中立不前的,抑或是李行台直系,都网罗了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一会儿……   终于,左升荣再次回到前厅。   “咻”   一道箭光穿过虚空,直指堂上首座。   ……   左家西阁内,丝乐之声,轻歌曼舞,身姿交错,比之前厅有过之而无不及。陈炳怀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眼神迷离地看着堂中颜色各异的美人。酒水顺着唇边落下,滑至脖颈,落入大敞的红色软绸中,将布料颜色染得更深了些。   庸脂俗粉   他轻嗤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左升荣神神秘秘的,做足了姿态,说要给他送位天上人间难求的美人。他被勾足了胃口,如今却只看到这么些玩意儿。   扫兴   他百无聊赖地撑靠在椅榻上,随手摘了颗青提往嘴里送。   不过一会儿,一位白面小厮躬身走进来,轻声说了些什么,躺椅上慵懒至极的男人突然来了兴致,起身往隔壁厢房去。   陈炳怀大步跨进房内,入眼的是白衣端坐的清俊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啊……”   小厮吓的直接摔坐在地上,瞳孔微缩,浑身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嘴里喊着:怎么会是醒着的。   陈炳怀正欣赏着美人,不妨这小厮如此不经世面,让他也跟着丢人现眼,当即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宗仪盘腿坐在榻上,脊如劲松,白衣松松垮垮地挂着,让这平日里清冷至极的男人瞬间多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陈炳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狂热之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面前这个人,真是处处都生在了他的心坎儿上,把京城那些所谓的绝色都衬的庸俗。高山之雪,悬空之月,让人控制不住想要攀折的欲望。   “不知如何称呼?”他缓缓走到榻前,先开了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李宗仪轻笑了一声,双手无力的垂着:“我已是笼中之鸟,名字又算什么。”   他当然知道左升荣心怀不轨,却没想到他如此厚颜无耻,能做出这样的事。花厅中的香,催人昏迷,也……催人情||欲。   清冷的男子面上不动声色,其实身体早已如火烧一般,灼热难耐,滚烫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薄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想要获得解脱。   陈炳怀久经情场,哪能看不出他此刻已经撑到了极致,“说实话,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我看见第一眼就想永远带走的人。” 他的手扯上了腰间的系带,红绸滑落,露出劲瘦的上身。   男人的容貌并不差,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俊美,所以在红尘场中流连这么多年,名声算的上是不错的。他挨着那道白色身影坐下,缓缓靠了上去。   榻上的人紧闭双眼,额上汗珠滴落,打在水红色的锦被上。   白衣清冷,红绸妖艳。   略带凉意的手攀上了男子清瘦的肩,李宗仪不予理会,默念经文。   “你喜欢女人?” 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凑到他耳边问道。男人吐字时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畔,令心底那股苦苦压制的欲~望几乎要喷薄出来。   仿佛猜到不会有应答,他的手顺着劲骨滑至滚烫的腰间,温柔道:“女人有什么好的,我也一样能让你快活” 陈炳怀的声音逐渐喑哑,脸上也染了一层薄晕,眼神迷离。   屋内依旧是那股香,甚至更浓,更烈。   ……   那支箭力道精准,直接射上了左升荣心口偏上一点的位置。   “来人,拿下。” 张刻九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事先埋伏好的人都直奔目标而去。丫鬟婆子惊叫连连,吓得蜷做一团,抱头蹲在地上。   左府的侍卫见情状不对,纷纷护着中箭的主子往外走,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溅案台。众位官员都怕伤及自身,都躲去了偏僻处,以求自保。   射箭之人一身黑衣,蒙面执弓,冷眼站在房顶上。   是乌雀   过了一会儿,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可是又有另一批人,抬着几大口箱子往这边来。行在最前头的,赫然是李申。   张刻九看见那几大口人高的箱子,一拍大腿,心道:成了。   他立刻大喊道:“左氏贪赃枉法,证据确凿,还不速速放下刀剑,从宽处理。”   护着左升荣逃窜的侍卫见状,有些怔楞,等明白过来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的时候,顿时心如死灰,刀剑离手。   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张刻九心中激动万分,正要放开手脚清理赃物,公之于众时,门口突然又引起一阵骚乱。一批身着朝廷正规兵卫服饰的人闯进来,将在场的所有人团团围住。   丫鬟婆子再次抱头惊叫起来,许多官员都吓得失了身份,直接跌坐在地上。   不多时,兵卫朝两边散开,清出一条道,张刻九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男子,他一身蓝褂布衣缓缓走近,平静地吩咐属下清理场中。   “行台……” 他语意梗咽,几乎不敢相信。   男子闻言,朝他看过来,温和笑道:“张兄,辛苦你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出奇的顺利,从左升荣家中搜出来的赃款一一摆放在庭院中,十几箱金银,齐齐整整码在箱子里,再无狡辩的可能。   在场的官员都吓傻了,尤其这段时日试图攀附左升荣的那些人,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李行台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暂时没打算处理他们。   左升荣箭伤处留了大片的血,却只是生生地折磨着他,并不能致死。他虚弱地躺在地上,目光阴狠,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会,你不是……在……江和……”   他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光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地盯着俯视他的人,可笑的是那人目光中还带着悲悯。   他不需要悲悯,尤其是李行台。他宁愿现在死去,也不想他看蝼蚁一样地看着自己。   “杀……了……我……吧” 左升荣觉得屈辱,他想求死。   李行台听完下属汇报的清点情况,冷哼了一声,“别急,我不会杀你,大魏律法会的。” 说完,不再看他,而是略带恭敬地将手上的账册呈至右后方一人手中。   那人面上看不出喜怒,随手接下,翻看起来。   左升荣看见那位的侧脸,心下仿佛有什么炸开了般,瞳孔微缩,嘴唇颤抖。   是……那位大人。   若说只有李行台一人在这的话,那他的家人很可能逃过一劫,最多被判流放。因为他了解这位上司,谁做的事谁担,从不祸及他人。   只是今日,他的运气并不好。   这位大人在这,他在顺源的事,必定直达天听,由圣上亲自裁决……。他闭上了眼,双手摊开在地上,不再挣扎。   张刻九好不容易等到李行台稍微得空些,几步走上前去,使劲儿拍了他的肩,“我就知道,你李大牛没那么容易死。”   男人不妨他突然拍过来,后退了半步,又听见自己如此不雅的外称被当堂喊出来,难得窘迫了一次,背着人瞪了他一眼。   “呵呵”   右后方突然传出一道轻笑,声音温和。   “原来行台也有如此别致的外称么?”   李行台毕竟是顺源主位,在场能公然笑出声来的,可没几个人。张刻九朝出声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壁影笼罩处,男人一身青色长衫,负手而立,真真是将温润儒雅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不干净了……   小作者(捂脸):emmmmmm我不是故意哒 第25章 静夜   闻言,李行台面露尴尬,讪讪的道:“下官生肖为牛,母亲便将此唤作下官的乳名,故而得了这么个外称。”其实做到他这个位置,已经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叫他了,也就张刻九跟他自少时的情分,才敢在他面前如此随意。   面前之人约三十有五,眉鬓微白,目光温和,身上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严。气质清华,不怒而威。   张刻九怔愣了一瞬,这样的感觉好似在哪里有过,又说不上来。   “这位是下官的同僚,张刻九张同知。”李行台介绍道。   男人嗯了一声,朝他看过来,面露赞赏,“做的不错。”   张刻九再次愣神。是在说他吗,可今夜的计划并不是他一个人做的,甚至绝大部分他都只是跟着安排,他连忙躬身道:“大人,这次能缴获左氏的罪证,并不全是下官之力,首功当属李四公子”虽然不知这位是何官职,可就凭着能让李行台如此小心,他也得恭敬着些。   好友突如其来的话让李行台一头雾水。李四?他侄儿?在他印象里,宗仪向来都是一副散漫的样子,没有人比他更厌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酒楼船坊才是他的归宿。好友莫不是在诓他。   李行台朝身旁之人望去,像是在求证。待得到张刻九肯定的答案后,他更是惊愕不已。   那真的是自己侄儿?   张刻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这位大人只安静地听着,并不多言。“那这位小友如今在何处?”他问。   张刻九想说他现下就在左升荣府中,可又转念一想,左家已经抄了有一会儿了,怎地李四公子还未出来。按照先前的计划,李宗仪带人进内院,他留在外厅,只要左升荣中了箭,他就立马控制住堂中局面,继而清理掉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刚刚房顶上倒是看见了那位武功高强的小哥,可是为何不见李宗仪本人。   难道他先回去了?   他也不清楚,只好先道不知,想着待会儿与好友细聊。   “大人,如今夜已深,不如就先到下官府上暂居一晚,留待明日再议。”李行台等人都是风尘仆仆赶来的,乘船多日,众人已经疲惫不堪,都不想再折腾。   男人低眉思索了片刻,温声道:”也好,那就叨扰行台了。”   李行台躬身,忙道不敢。   ……   东郊寺   后殿禅房   元明老和尚瞪个老大眼看着送过来的人,全身滚烫,衣衫尽湿,沙哑的声音不时溢出,却生生忍着。明显就是中了药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你把他送我这儿来做什么?药下的那么重,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老和尚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说道。其实说归说,他还是很佩服这个年轻人的,药下的太重,能忍到现在已非常人的毅力了。   乌雀低着头,平日里的稳妥已经不知丢哪里去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怎样才能缓解主子的痛苦。   老和尚瞥了他一眼,好心提醒道:“若是公子有夫人的话,不妨把夫人接过来。若是没有的话,找一个……”   没等他说完,那道身影已经飞快地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没有的话,找个漂亮些的姑娘过来也成呐。”老和尚没说完的话,飘散在风里。   ……   璨如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的,要不是她知道李宗仪信任李申和这个她不知姓名的冷面剑客,她都要怀疑自己被绑了。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她轻声问道。   剑客微怔,脸红了一圈儿,只道:“夫人先进去吧。”   说完,他与李申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快步离去。璨如看着他们的背影,陷入沉思。这两个人向来是谁都不理谁的,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如此有默契。李申说他主子生病,需要她照顾,她毫不迟疑的就来了,只是刚刚离去的两人哪里都透露着一丝诡异,璨如狐疑的打开门,抬步走进禅房内室。   莫非,是他腿伤复发了?   禅房很干净,一张小几,两个蒲团,一张矮榻,中间有一道杏黄色的纱帘相隔,隐约荡开的空隙还可以看见浮动的人影   “哼……”   细碎的低吼不时透过薄帘传出,里面的人仿佛在痛苦地压抑着什么。   榻上的人浑身滚烫,几乎已经快没了意识,双手用力握紧被团在一边的被褥,几乎要掐出血来。他真的太难受了,仿佛置身于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他是一株枯木,渴求甘霖,却被烈火一丝丝吞没,眼前漆黑一片,耳朵里也尽是轰鸣,外界的一切声响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男人衣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细密的汗珠沿着袒露的胸膛滑下,没入已经湿透的白衫中。心口喷薄欲出的火就快要将他化为灰烬,此刻若是手中有刀,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扎进胸口,剜尽他的痛苦。   “郎君”   突然,一道冰凉的触感覆上了他的额头,他下意识的闷哼一声,快速伸手握紧,生怕慢了一瞬,甘霖便会离自己而去。男人心中的火仿佛被扑灭了一些,可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手中的凉意挣扎了一瞬,想要抽开男人的手,他不奈,反而握地更紧了些。恍惚间,一道绵软的哭音细碎的落入耳边,他头疼欲裂,下意识地伸手顺着那道冰凉将人整个压在身下。   绵软,清凉。   李宗仪仿佛置身于一汪清泉中,温柔的触感包围着他,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缓,只是还不够,还不够……   他下意识地想要渴求更多,男人的手揽住怀中缩成一小团的人儿,一点一点的锁紧,不留一丝空隙。滚烫的唇循着小人儿的呼吸探过去,触及细腻修长的脖颈,他忍不住将炽热的脸埋进去,唇瓣温柔的紧贴着那片冰凉的皮肤,一下一下地厮磨着……   揽在腰间的手,就要往下。   “嗯……”   姑娘带着哭音的轻哼突然清晰的传入耳中,他头瞬间炸开了一般,忙收住手。“是璨如?”他低声问。   滚烫的大掌依然揽在姑娘的腰间,却是紧握成拳的姿势,极力克制住心底喷薄而出的欲~望。   小姑娘被吓傻了,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身子忍不住地颤抖,带着哭腔,“我……我是。”话刚出口,她头上珠钗突然就被拨动了一下,一根细长的的玉兰银簪落入男人修长的指间。   锐利的刺痛让他的灵台瞬时清明了许多,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滴落,打在了杏黄色的床帐上。   李宗仪心口处的火依然在烧,意识时醒时无,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这姑娘。   璨如的哭咽在不知不觉中止住,男人毫不犹豫的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害怕的缩了缩,想挣开他。   “璨璨,别动……”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又略带喑哑。男人虚虚的将她揽在怀里,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窒息的感觉。淡淡的松香传入鼻尖,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情绪逐渐被安抚,乖乖地窝在他怀中。   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唤她璨璨……   李宗仪的手抚在她散落的发上,从发根到发尾,动作轻柔。“对不起”,他喟叹一声。   若是今夜他没收住手,是不是就伤了这个他一直想要护着的姑娘。她那样乖,即便是挣扎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明明她只要随意找个尖锐些的东西,便可以轻易挣脱……   璨如早已经没有了力气,身后是男人宽阔的胸膛和低沉的嗓音,空气中的沉默仿佛是他不知如何表达的歉意一般,只能尽力地安抚怀里轻轻颤抖的姑娘。   “你刚刚那样,我很害怕……”女孩儿的声音很轻,很软,还有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莫名的情动。   男人听到后,缓缓松开揽住她的手,将团在木榻一角的被褥摊开,盖在她身上。自己则平躺在木榻的另一边,尽量不触碰到她。   “对不起”   身后滚烫的触感突然抽离,转而代之的是覆在身上柔软的棉被,她整个人都被裹在里面。   若放在从前,这是最能让她有安全感的法子,所有的害怕和恐惧都会在狭小温暖的空间里消散。可就在刚刚,那双手离开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空寂,一种让她忍不住想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单。   男人一开始搂住她的时候,她只觉着巨大的恐惧袭来,将她封闭在一个黑暗密闭的空间里,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可渐渐的,她竟然贪恋起这样滚烫炽热的怀抱,她觉得就像一条冰冷江水中的鱼,想要温暖的水将她包裹,浸润……   璨如紧咬着唇瓣,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耻。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莫名贪恋起一个男子的怀抱,明明自己一开始是强烈抗拒的,后来却……渐渐妥协。   她很想身后的人,像刚刚那样……继续搂着她。   可璨如不会说的。从小的教养也告诉她这样是羞耻,是无礼的。小姑娘抱紧了身上的软被,求而不得的空寂将她弄得浑身疲惫,几乎要睡去。   “璨如,你若愿意,我护你一辈子。”男人的声音飘在空荡荡的禅房里,低沉清雅。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璨如极力缓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你本来就要护我一辈子的呀。”李宗仪承诺过要护着她的。   答非所问   李宗仪不想把今天的事含糊揭过,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即便两人只是肌肤间的触碰,衣裳都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可该担的责任,他不会含糊。   璨如却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让自己成为一个包袱,她依然向往纯粹的爱情,依然想有一份少年的热烈。所以,李宗仪的话,她不想接。   小姑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李宗仪仰躺在木榻上,望着房顶的悬木,思衬了片刻,“既如此,日后你嫁人,我定为你把好关。”   小姑娘太困了,模模糊糊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男人望着悬顶,轻笑了一声。   原还担心给她留下阴影,现在看来这姑娘倒是心大。   ……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老母亲写到这里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 第26章 徐延   次日醒来,璨如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半梦半醒间,有人轻轻晃动她,她不想起来,手啪的一下打上去,力道不轻。   小姑娘眼眯成一条缝,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去,男人正坐在轮椅上看着她:“好了,快起来,吃些东西吧。”   并非他不让她睡,小姑娘大冷天儿的赖床再正常不过,只是她昨夜没吃什么东西,今早再不吃,怕是要饿出毛病来。   璨如强撑着爬起来,看见他时还有些尴尬,却很快掩饰过去,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男人手里端了个白瓷小碗,他温声道:“银耳羹,养胃的。”   说完,便就这小匙子给她喂,璨如窝在榻上,心底闪过一丝怪异。   “郎君,你昨夜……为何会那样”她斟酌了一下,想开口问昨晚的事儿,又不知如何说。   李宗仪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昨日去了左升荣府上”   就一句,璨如眼咕噜一转,好似猜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跟前,问道:“郎君,你没有吃亏吧。”   李宗仪放下匙子,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个爆栗,轻声呵斥道:“你胆子大了不少”   璨如没听到想听的,有些遗憾地缩回了脑袋。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探头,“郎君,昨夜我们那样……我不会有孩子吧。”   说完,她还惊恐地捂了捂肚子,眼睛瞪得圆圆的。   李宗仪快被她气笑了,原本昨夜过后两人相处应该会尴尬不少,却没想到这姑娘压根就是个不开窍的。   “不会”李宗仪回的简洁,只自顾自的继续喂她喝羹汤。   “为什么不会啊”姑娘很好奇。   “不会就是不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可……”   ……   李申跟乌雀两个人此刻在东殿禅房中面面相觑,都不知主子是个什么意思。   李申心里没底,心肝儿颤了颤,朝与主子对坐的元明老和尚望去,想求个情面。   今早李宗仪一起来,脸色不像是雨后春笋那班清爽,倒是两眼乌青,很是疲惫的样子。   他不禁思索:难道主子那方面……不行?   啊呸呸呸   他怎么能这么想   正走神间,一颗黑亮的棋子精准的砸了过来,正敲在他脑门上。   “主……主子”李申捂着额头,棋子扔过来的力道,怕是用了个八成八,一会儿许是要起个包了。   李宗仪没有出声,眼神扫过对面,元明老和尚心底顿时起毛,清咳了声,“看我做什么,这人是他们弄过来的,我就是出了个主意,这不能赖我啊……”   李申:……   行吧,下次别让这老和尚落自己手里。   随机又瞥了瞥身边这位主犯,乌雀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   老和尚有些尴尬,下起的时候随意糊了几手,想早些把这活祖宗送走。   “其实吧,你这伤,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这腿为什么一直使不上力,可能是别个原因。”老和尚一边捡着棋子,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男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棋盘中的局势实在是惨不忍睹,元明老和尚就是个臭棋篓子,下的不好偏又瘾大,逮着谁都要来两局。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想要把自个儿棋友送走。   主要是,太渗人了些。   这一上午,他什么都没做,尽虐他了,他落子的手都是颠颠儿的。   “咳咳咳”老和尚清了清嗓子,决定不再卖关子。   “说来也奇,你身上的伤是在一天天好,就是不知怎的,你这身子骨反而差。夜半经常惊醒吧?心口经常钝钝的吧?其实我也诊不出来这怎么回事儿,这病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棘手的很呐。”   老和尚叹了口气,捏了几把下颌花白的胡子,继续看棋盘去了。   男人闻言,眉头轻挑,倒也不算意外,“若是严重的话,会怎样。”   “严重的话,那当然是于寿数有碍咯。”元明老和尚说话从来都不知委婉为何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宗仪沉思片刻,不打算再问。   老和尚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动静,抬头瞥了他一眼:呦呵,年轻人挺沉得住气。   ……   当天下午,李宗仪便带着璨如回了李宅。   此时的李家,处处都洋溢着一股欣喜愉悦的气氛。尤其是主院房氏那处,特意寻了过年剩下的炮竹放了几挂,晚间更是亲自操持着办了个家宴,算是给李行台接风洗尘。   “这……大人您看”李行台看了一眼上座的男人,请示道。   徐延搁下手中的茶,轻笑道:“既是家宴,自去便可,李大人死里逃生,很该庆祝一番。”他生来喜静,加上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热闹的场面,便拒绝了李行台的邀请。   徐延用过晚饭,便在游廊中随意走了走,算是消食。穿过游廊,是一处安静的亭子,夜黑风大,隐约有人影晃动。   清瘦如竹   亭内外,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对上。   李宗仪向来不喜热闹的场合,今日更是露了个面便想回去,走之前李行台还逮着他套问了许久,才放他离开。   “小友可是李四公子?”徐延和声问。月光如水,打在年过半百的男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   李宗仪轻笑一声,“晚生正是,想必大人便是伯父请来的贵客吧。”他的声音温润,语气和缓。   男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目光温和。   徐延看见他,仿若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说实话,自己入仕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座下门生不知凡几,确是头一次对一个年轻人生出仿若从前之感。   两人很自然地在亭间坐下   桌上没有酒,没有茶,只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一轮明月。却在今夜,有种说不出的、恰到好处的感觉。   “做宴围杀左氏,是你的主意?”他清冷的眸子望向花廊,那里只有几株凋零的藤蔓,明明是快开春的时节,却不见生机。   李宗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顿了顿,又道:“今上忙着处理各地上奏的灾情,如今能腾出空来视巡河下的,想必只有徐大人了吧。”   内阁三大辅臣之一,徐延。   今上年轻,登基不久,老臣资历又太高,朝中难免缺少震慑。虽不至于党派林立,私底下却是乱糟糟的。加上先帝离世前养病的那一年,朝廷机构职权混乱,三省与内阁相争,内阁内部又是一趟浑水,这下更加理不清了。   现下能有时间离京巡视的,怕是只有这位徐大人了。   河下是整个大魏南北分界之所,要脉重地,顺源又是河下的金疙瘩,重要性不言而喻。   徐延不久前刚上表辞官归乡,皇帝再三挽留,就是留中不发,倒是给他放了个没有期限的假。美名其曰辅臣只是过于劳累,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至于徐延为什么辞官,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所以他为什么悄无声息的来了河下。   徐延并不意外对方能猜出他的身份,从两人见得第一面起,他对这个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气质,目光,姿态,无不是异常的熟悉,他仿佛是在与一位多年的老友闲谈。   “小友怎么未考科举?”他随口问道。入仕做官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最想要的归宿。   李宗仪闻言,摊开双手以闲适的姿态靠在轮椅上,只是笑笑,并未作答。他的腿近来已是恢复了知觉,想必不久便能正常行走。   对方没有应答,徐延也不恼,温声道:“明日陪我去走走吧。”   “走走”,当然不是如今夜般随意散散步,而是去各处看看情状如何。   李宗仪自然不会拒绝。   ……   璨如现在很懵,她一边给面前的姑娘斟着茶,一边吩咐絮儿去小厨房再拿些点心过来。   “你慢点儿,我还有呢。”她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生怕这姑娘噎着自己。   刚刚差点儿吓死她,她刚走到园子,突然扑出一个人影,两人一道撞进花丛里了。好在那花丛的叶子和刺都掉光了,不然这脸上怕是要刮几道口子。   那撞上来的,是位姑娘。   不对,准确来说,是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   “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你多大了?”她好奇地问。   小姑娘穿着打扮样样考究,瓷白的脸上凑近些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年纪肯定很小。就算饿的狠了,吃东西也是极为秀气好看,一边吃一边看着璨如,眼睛黑亮亮的。   “我是来找人的。”她轻声道。   “找人,你找谁?”璨如疑惑。   小姑娘捂嘴轻轻打了个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看了看四周,才凑到璨如耳边小声说道:“我找寄居在你们府上的那位客人。”   声音刻意压的很低,明显是不想让人听见。   “客人?”近来府上都是安安静静的,没听说有什么客人呐。璨如撑着下巴,仔细回想着。   “嗯……我也不太清楚,不如你说的详细些,我好帮你找找。”她没有太多玩伴,这个姑娘突然撞上来,璨如带了十二分的好奇。   小姑娘皱了皱眉,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他……他很厉害的,然后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璨如大惊,很是怀疑这是不是李宗仪又一份情债。可慢慢的,从两人交谈中她发现,她口中的明显是另一个人。   她或许知道是谁了。   今日晚宴,特意有一份菜色,单独送到了畅春园,是李行台亲自过手吩咐的。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小姑娘见璨如楞楞的,很是着急,迫不得已,把腰间挂着的东西亮了出来。   璨如差点吓得摔地上。   这是……宫里的贵人呐。   ……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都亲亲抱抱了,为什么没有。   某人:…… 第27章 殿下   璨如小心翼翼地把这位小祖宗好吃好喝的哄好了,然后麻溜地送去畅春园。   未免出意外,她还亲自陪同着。絮儿掌灯,她陪在身边,再没有了刚才的肆无忌惮。小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他人知晓,还凶巴巴地各种威胁她。   璨如:……   “殿下,穿过游廊,便是畅春园了。”就是那位贵客的居所。她额头起了层细汗,心下打鼓,只想快点儿把她送走。   谁知这姑娘临了反倒害怕了,清咳了两声,状似无意地搂住了她的胳膊,诱哄道:“哎呀,我不认识这儿,你陪我过去嘛。”   小姑娘眼神发虚,根本不敢往畅春园那边看,仿佛知道自己可能会挨训似的。   璨如讪讪道:“可是……我带你来,本就是逾矩的呀……”她也虚啊,谁家里突然掉下位皇室贵女心里不慌的。   这位可是今上嫡亲的妹妹,整个大魏的金疙瘩,几乎是先帝时候便捧着长大的。她幼时战火纷飞,颠沛流离,如今圣上存了心补偿她,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这要是在李家出了事儿,一场牢狱之灾肯定是免不了的。   “不行,你走了我就没伴儿了。”小公主抓住璨如的胳膊,就是不放。别看小小一个人儿,力气是真的大,两人一个极力抓着要进去,一个极力反抗要离开,愣是扭成了一团。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一愣,看向门前,李宗仪同样站在阶上看着她们。   璨如心中一惊,“郎……郎君,你的腿。”她傻眼了,明明午间出去的时候还是坐着轮椅的,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他就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李宗仪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不清楚跟璨如拉在一块儿的姑娘到底是谁。   “宗仪小友,何事?”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出,不急不缓。院内随即走出来一个人,身量修长,仪态甚众。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有些像,气质像,身量像,连看人时审视的目光都像。两人皆是盛朝文人儒士的模样,清和儒雅。   明明是小公主偏要来的,最后见着了人,反而害怕起来,直往璨如身后躲。只是到底没躲过徐延的目光。   他抿着唇,冲着两人的方向看去,面无表情道:“过来。”   闻言,璨如和小公主的心皆是颤了颤,只是这声明显喊的是她身后这位。   郑盈一点一点地从璨如身后挪了出来,黑亮亮的眸子里有惊喜,也有害怕,乖巧地喊了声,“老师。”   徐延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可郑盈知道他生气了。而且还气的不轻。   她缩了缩脖子,缓缓缓挪过去。小姑娘低着头看自己绣鞋上的珠子,再也没了刚刚面对璨如时的理直气壮。小脑袋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   院门外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尴尬。   人家小公主找着了人,璨如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妙,那位客人此时的心情似乎也不算太好。   她小心地挪到了李宗仪跟前,扯上男人的袖子,想求他带自己脱身。   台阶上的男人瞥了眼已经知道心虚的姑娘,将她往身后带,轻笑道:“内子年轻,有些莽撞。”虽不知那姑娘怎么与璨如搅和到一起的,可到底是自己的人,该护着还是得护着。   徐延面上沉静如水,古井无波,其实内心早就翻起一阵骇浪。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他轻叹了一息,侧身说道:“是家中小侄不懂事,叨扰小友了。”   顿了顿,"不知可否麻烦夫人,晚间替我照顾照顾她。" 两人男女有别,君臣有别,即便关系再怎么亲近,都是不能待一块儿的。   李宗仪思衬片刻,欣然应声。虽不知这女子是何人,但来者即使客,还是要仔细看顾。知晓两人应是有话要说,简单告辞后便带着璨如这个小糊涂蛋走了。   小姑娘被拉走的时候,脸上还是懵的。   这就结束了?   ……   夜凉如水,小公主走的急,身上衣衫还有些单薄,捂着鼻子轻声地打了个喷嚏。   徐延眉头紧皱,把身上深青色云纹大髦脱下来给她披上,往日睿智沉静的眼里,此刻只剩下无奈。他长叹了一息,“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小公主把头整个埋进兜帽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哽咽的说道:“我想你了,你不在京城,我心里就不踏实。”   “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前所未有的酸涩袭上男人心口,他轻轻抚上小姑娘的脸,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淡淡道:“殿下,您尚青葱年少,可臣……已鬓发微白了……”   徐延此生,从贫寒书生,少年举子,再到内阁位首,只用了短短十年。待褪去年少的青涩,他的人生便只剩下冷漠与刚毅,审视与淡薄。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事已经不多了。   偏偏在这个小人儿身上,他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老师”小姑娘哭花了小脸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徐延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了。明空皎月,便应当高傲的悬挂在星河璀璨之中,怎能因他这样日薄西山之人,坠入人间。   男人一点一点地逼近,不再像一位温和的师长,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而是一匹成熟老辣的雄狮,微微探出嗜血的獠牙。小公主吸了吸鼻子,察觉不对,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墙根处,笼罩在深沉的壁影下。   徐延伸出手,将她整个困在石壁上,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和姿态依旧给郑盈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不知不觉便将自己缩成一团,“老师,您……做什么。”她唇瓣微微颤抖,明显有些害怕。   老师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以一种……男人的姿态。   或许,他会在自己功课做的乱七八糟时耐心指正,会在自己痛失亲人时小心维护,也会在自己情绪低迷时认真鼓励。可如今,却是第一次对她,做出这般有侵略性的姿态。   男人缓缓的,一点一点的靠近,近到小姑娘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呼吸,他的体温和他鬓边的……根根白发。   她终于怕了,双手颤抖地撑在他胸前,哭着道:“你……别……别这样”   那道高大的身影却一直在继续。压抑的,喑哑的声音传至郑盈耳边,“殿下,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小姑娘呜咽地哭出声,却依旧知道用手捂着,维持着公主的仪态。闻言,气血一下涌上心头,怒火中烧,“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是喜欢你,可我……我……”   “我讨厌你……”   她一下子失语,明明是他在冒犯自己,却一点都舍不得说出呵斥他的话。她心中难过,却不想朝他发泄,两手用力撑开他,哭着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徐延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臂,有些怔神,而后望向小姑娘跑远的身影,自嘲般笑了笑。   “殿下啊……”   空气中似有似无地响起一声呼唤,像对热恋情人的呢喃低语。   ……   李宗仪将这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糊涂蛋扯走后,便带着她慢慢地走在游廊上。璨如好奇死了,眼睛一直瞥向他这边,想知道他为什么前脚坐着轮椅出去,后脚便能行走自如。   不过跟他站在一起这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璨如个子不算矮,可李宗仪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不止。明明他坐着的时候,两人相处还是很友好的……   这下,怕是每日都要仰着脖子与他说话,想想都难受的紧。   男人的步子不算大,也许是突然行走不太适应,便刻意地放缓步子,也让后面这个小笨蛋刚好可以跟上。   “郎君……”她扒上李宗仪的袖子,目若朗星的眼睛直盯着他。   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其实前些日子便感觉好多了,只是一直未试着走一走。今日遇见畅春园那位客人,他手上有些医药功夫,便帮我施了几针。”   其实徐延还是谦虚了,他于医药之道的造诣,不亚于他在政治方面的天赋。只是他向来低调,从不随意显露,而今日则是因为与他投缘,才开口提起与他施上几针。   “这样啊”   璨如得了答案,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他。他走路的样子实在好看的紧,行动间没有少年的莽撞冲动,更没有因为腿部不适而步履摇晃。从容又自然。   跟畅春园那位客人太像了。   想来,儒士风仪,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也随她,大大方方地让她看。   “那那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轮到他盘问了。   听他问起那位刚刚送走,似乎待会儿还要回来的小贵人,璨如捂了捂脸,显得有些痛苦。   她将两人怎么遇见的,说了什么,都一一陈述给他听。末了,还着重强调了那位小公主怎么拿内宫令牌各种威胁她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憋闷。   话没说完,便听见一声轻笑。   她侧过头去,李宗仪唇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弧度。   璨如:……   早知道我不说了,您老自个儿猜去吧。   她气呼呼的走了,步履飞快,存心不想跟他一块儿走。   ……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盈盈不哭,抱抱。   我把小公主写哭的时候,给自己整难过了呜呜呜~ 第28章 外出   璨如估摸着那位小贵人可能过会儿才来,便先去洗漱。   雾气缭绕间,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传来,隐隐约约还伴随着抽噎的声响。   璨如心道不妙,那位姑娘怕是挨了训,才来的这样快。天底下有资格训斥公主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那位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李宗仪言语间只道明,那位是朝廷下派的重臣,并未告诉她太具体。   “絮儿,给我穿衣。”她顾不得太多,胡乱擦了几通便出了浴室。   那姑娘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哭的厉害。   璨如心下无措,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样一位身份尊贵年纪又小的女孩儿。圣上嫡亲幼妹,多大来着?   好像才十六吧。比她还小两岁呢。   “你……”她尴尬的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   郑盈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睛红红的,“是你啊。”   她随意地抹了几下眼角,掸了掸衣服,很快便恢复了皇家公主的骄矜。   “今天你们家做宴,我使了银子混进来的,是我失礼了。”小姑娘声音平缓,几乎要觉得她先前没有痛苦过。   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室宗亲,在这里正正经经地向她解释,璨如实在觉得惶恐。   若是这位小殿下正大光明的来,阖府怕是都要焚香沐浴一遍再前去迎接她,哪能这般让一位公主低头致歉呢。   璨如小心地说道:“您严重了,李氏是臣,您是君,哪里去不得?”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对,像是在说贵人以权势压人似的。   她急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不是那个意思。”   璨如听完更窘迫了,忙低下头去。   入夜……   她把人安置好后,便自去歇息,谁知刚躺下,床前边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人影,差点儿给她吓死。   “璨如姐姐,是我。”小姑娘弱弱地声音传来,她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随意抓了件衣服套上身,拉开了帘子。   让一位皇家公主唤她姐姐,她的心着实受不住。   窗前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寝衣,是她前段时间刚做的,还未穿过,如今给她,倒是真的合适,衬得人鲜妍靓丽。   “我……我能跟你一块儿睡吗。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夜。”她的贴身女侍被她扔外边儿了。   璨如:……   郑盈躺在床上,忍不住地左右动弹,“璨如姐姐,你今天是不是都看到了。”她声音压地很低,却足以让不足一臂之隔的另一个人听见。   璨如:她确实好像知道了一个,很惊世骇俗的秘密。   不过回来之前,李宗仪已经明里暗里地告诉过她,装傻就好,不要过多去探知。可他没教自己,如果对方偏要让她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只能没有。   背后的姑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见了,其实没什么的。”她真的很想告诉所有人,她喜欢徐延。   可是她不能。巨大的年龄鸿沟横亘在两人面前,她连麻痹自己都不可能。   世俗告诉她不可以,礼法告诉她不可以,皇家威严告诉她不可以……   所以最终,只有自己藏着这份不可告人的秘密。郑盈很渴望有人知道,哪怕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快憋疯了。   “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璨如内心是在咆哮的,她不想知道这么要命的事情啊……   许久之后   “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璨如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郑盈一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到后来,她越说越兴奋,几乎要翻下床去。璨如同样也是个对爱情充满好奇的小姑娘,她想知道,为什么这位明明可以在大魏任意挑选夫婿的女孩儿,会在情意朦胧之际,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哎呀,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为什么的。你对你夫君难道不是吗?”她反问道。   “咳……咳”她怎么好回答。她对李宗仪当然……是没有感觉的……吧。本来明明是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出的话,到了嘴边愣是咽了下去。   璨如脑海里突然翻涌出那晚在东郊寺的场景,脸顿时火辣辣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速。幸好晚上黑,两个各怀心思的小姑娘谁也看不见谁,才免了这场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子里的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状似无意地问道:“可他……比你大那么多呀,喜欢……又是什么感觉。”   从前她自认喜欢赵序,因为他是第一个明确对她表达爱意的男子。自那之后,她便对那个人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不喜欢别的女子靠近他,一点距离都不行。   她觉得那就是喜欢。   “我不在乎他多大,我就是喜欢她。”姑娘的眼里满是赤城。“喜欢,就是你无时无刻都想看见他,都想粘着他,永远都不想与他分开。”她认认真真地与她说。随后又疑惑,“你不喜欢你夫君吗?”   璨如刚刚提起来的心顿时松下去:幸好,自己没有天天想着李宗仪,没有天天想粘着他,方才的心跳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两个刚刚认识的姑娘,怀着对爱恋的好奇,聊到了深夜。   “我告诉你的事儿,你不能说出去。”郑盈掐着璨如的腰,凶巴巴地说道。   一晚上下来,璨如对这外表小豹子,内心小兔子的姑娘已经门儿清了。只是她嘴巴向来严实,最不喜欢背后说道别人,当然也不会将这样惊悚的事儿传出去。   “你放心”   床帘终于再度放下,两个姑娘的呼吸渐渐平稳,烛光微漾。   ……   次日,郑盈到底是经惊得从榻上翻了下去,“你说什么,他要出去。”小姑娘满眼的不可置信。万分不敢相信,她昨夜才辛辛苦苦地追到这里,那人今日就要走。   “不是啦,那位大人是要去各府巡视,应该需要一段时间。”璨如折了折衣角,侧坐在榻上。昨夜她有些激动,忘了跟这位小公主说了。   而且李宗仪也要去   郑盈跪坐在榻上,胳膊紧拉着璨如,“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微肿的一双眼睛,黑亮亮地盯着她。   “嗯……这我不太清楚。”李宗仪只说要出去一趟,具体多久还不甚确定,而且他们一早就走了,包括李行台和府里几位师爷。   郑盈:……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快速地追上前去。   璨如坐在马车上,一路上坑坑洼洼晃晃悠悠的,差点儿给她颠吐了。而那位小祖宗,一边儿吃着点心,一边儿向外张望,急切之意都些脸上了。   “殿下,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儿吗。”璨如瑟瑟发抖。   这姑娘做起事儿来风风火火的,那边儿人一走,她后脚就跟了上去。出了府门,四方呼啦啦的一群侍卫女侍涌上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一位皇家公主的排场。   郑盈走的太急,早饭都没吃,只能用些点心垫肚子。   她看了看璨如,发现她脸色不太好,捂着嘴巴虚弱至极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靠了上去,勉强给她倚着,“那个……把你拉了出来,确实有些……对不住。”   言下之意:可我不会把你放回去的。   璨如:……   含泪言谢,让您带我领略了一下宅院外头的风光。真是一边儿迎风洒泪,一边儿含笑谢恩。   “哎呀,你帮帮我嘛。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有姑姑那边儿帮我掩着,谁知道他多久才能回来,我总不能白跑一趟吧。”郑盈的姑姑昭阳长公主,那也是个狠人,明知道自个儿侄女做的事儿有多惊世骇俗,却依旧风轻云淡地帮她,仿佛只是纵容一对普通小情侣那般。   璨如不能说不,只是心里淌泪。她快被颠吐了。   ……   恍惚间,她听见那小祖宗拖着她的头,慌慌张张的说着什么。   不过她已经听不清了,明明是寒气逼人的时候,她偏跟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出了一身冷汗。她第一次知道,头晕这样难受,让她一路上不住地想把头敲车壁上去。可是头晕就算了,为什么还腰疼……   真是一路心泪史   慢慢的,马车停了,外边儿突然响起一阵嚷嚷声。紧接着,一双温暖的大手把她揽紧,身体腾空,离开了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小空间。   虚弱的姑娘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在榻上,额上还不停地冒着细汗。   徐延收了搭在璨如腕上的手,凝神道:“夫人气血有些不足,近日不宜吃生凉的东西,好生将养。”说完,他目光转向一旁低头坐着,万分心虚的小姑娘。   郑盈心神一凛,抓紧了椅子的把手,紧张的很。   后半段路的时候,璨如就有些撑不住了。她发现不对后,急的不知所措,刚要使了侍卫绑个大夫过来,便被徐延发现了踪迹。然后……   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璨如刚好撞上了小日子,她又是疼的死去活来的,最遭罪的那种,连日奔波,反应才这样大。   李宗仪双唇紧抿,待房内的人走后,他便坐下给榻上的姑娘喂水。璨如口干的很,人虽迷糊着,却会在瓷勺递上来的那一刻微微张口,让温热的茶水入喉。   “小东西,难受都不知道说出来吗。”   男人的食指轻轻抵上她的唇角,给她擦拭,许是指节略带粗粝,姑娘哼哼的撇开脸,避开了去。   …… 第29章 答案   小姑娘身上的衣裳没脱,裹得厚厚的躺在床上,呼吸有些粗重。   他放下茶碗重新坐上去,右手托着她的背,斜倚在自己身上,给她把最外面那件厚夹袄脱了。璨如再次窝进被子里的时候,明显舒坦了些,呼吸都均匀了许多。   回想起之前的画面,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马车不算大,可她小小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一小团,额上的碎发粘连在一起,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小姑娘突然梦呓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时伸出手晃一晃。   李宗仪气笑了:都这样了还折腾。   他凑上前去,抓住她乱晃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璨如已经躺了有一会儿了,可被子里头还是不暖和,冰凉的很。从前单知道她身子弱,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男人眉头紧皱,想出去吩咐人烧些热水给她擦身,只是手刚抽开,便被一只绵软的小手握住,他怔楞了一下。   两只手缠在一块儿,一冷一热交织,她力气小猫儿似的,明明能轻易抽离,男人却犹豫了。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任她握着。   小姑娘哼哼两声,冰凉的脸颊循着热源凑过去,贴在他的大掌上,微微摩挲着。细腻柔软的触感一下子涌上掌心,带着一丝痒意,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姑娘柔若无骨的小手便被整个包裹住。   他有些惊奇。   女子的手竟这般小,能被轻易拢住。李宗仪展开自己的另一只手,与她仔细比对着,细看之下,竟是差异颇大。   姑娘的手若青葱,细腻修长,指腹上微微饱满些,触之绵软。   “郎君……”她不知不觉呢喃出声,眉头皱紧。   李宗仪轻笑了一声,给她掖了掖被角,“小东西,指不定在想我什么不好呢。”   ……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墙壁的另一间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公主在京城霸王似的人物,此刻明明也坐在上首,却丝毫提不起气势来。安安静静地等着风雨袭来。   徐延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如往常一般端起师长的身份教导她,而是拿起桌上的卷宗翻看起来。   室内沉默的不像话。   小公主心跳止不住地加快,既担心徐延训斥她,又担心他不理她,整个纠结的要死,小脸皱成一团。   最终,她缓缓凑过身去,靠在他身侧的矮椅上坐下,右手轻轻扯动男人的衣袖,“老师……我……我错了。”   “殿下,昨夜是臣说的不够清楚吗。”他长了叹一息道,目光却依旧在卷宗上。   温润的声音就在耳边,郑盈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我喜欢你,是错的,对吗?”姑娘的声音轻若飘羽,难过极了。   她低落的声音传来,徐延心上仿佛被剜了一块儿,面上却只能冷漠,“殿下,您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与您年龄相仿的男子。唯独……不能是臣。”   郑盈忍着泪,强撑起笑容,“徐延,哥哥要给我赐婚了。”   她第一次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他。   客栈的房木有些潮湿,发出一股令人心闷的味道,徐延觉得应该换一家客栈的,在这儿郑盈会歇不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嗯”   她等了许久,只等来这样一个回应。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无声地滴落在石板地面上。   嗒……嗒……嗒   一声一声,滴打在徐延的心上。   ……   璨如醒的时候,感觉身上枕着一个会发热的垫子,怪舒服的。等眼睛完全睁开后,差点儿惊得撞上身后的壁框。   那哪里是什么垫子,分明是男人温热的胸膛。   小姑娘醒来后,双眼茫然,脸上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手还撑在男人的胸前,忘了收回去。   李宗仪拢了拢衣衫,轻笑了一声,勾了勾她的鼻子,“还疼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身上的衣裳微微有些凌乱,尤其是胸口处,更是被揉的不成样子。璨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撤回手,还尴尬的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郎……郎君”   一双小手慌慌张张的撑住床壁,眼神飘忽,不敢往前看。   “你睡着了便是这般大胆?”姑娘布满红晕的脸灿若朝霞,他莫名想逗逗她。   闻言,璨如眼皮子跳了跳,余光还瞥见他未曾完全拢住的胸口,心虚地问道:"我……我做什么了?"   李宗仪笑而不语,转身去给她拧帕子。他将姑娘鬓边的碎发拢至耳后,细心擦拭起来。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近在眼前,离她不过一掌之隔,她莫名有些脸热,撇过脸去,“我……我都忘了。”   他将帕子搁在铜盆上,存了心要她长个教训,轻笑道:“你一直攥着我的手,往我怀里钻,还声声喊着郎君。”   他顿了顿,缓步上前去,两手撑在床榻上,刚好将她环住,一点一点地靠近,“说说,你梦到了我什么?”   男人越往前,璨如后腰便一直往后靠,直到避无可避。她瞪大了眼睛,乌黑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红晕从耳根浮至双颊,“真……真的吗?”   客栈简陋,床榻更是狭小,两人挤在这方小天地里,璨如心跳迅速加快,她状似无意的将手挡在胸前,想用力压下这股莫名的冲动。   “你说呢?”李宗仪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退开身,两指并拢一下敲在璨如额上,“当然是没有的事,让你长个记性,看你在外边儿还敢不敢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他手下还是有分寸的,既不让她疼,又有些痛感,不会轻飘飘的过去。   璨如轻轻揉着额头,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明明是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可他真说出来后,反而又有几分遗憾。   等等   她脑子里突然一道雷劈过   她在遗憾什么?   难道自己还真想对他做那样的事?   一时间,璨如脑子里又是天人交战,混乱一片。   ……   李宗仪吩咐店家做了些粥和点心,璨如跟郑盈便留在了房内吃东西。自顺源府衙离开后,他们便分两路,李行台往东,徐延往西,以期用最短的时间摸清地方的情状。   徐延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投向远方,“雪灾波及面太广,光靠朝廷是不够的。”这家客栈设在道路交汇处,平日里生意也算不错,如今却只有店家忙活的身影。   “靠朝廷当然不够,银子拨下来到最后真正用来赈灾的,又能有多少。”李宗仪一手撑在梯栏上,一手盘着紫檀珠串,声音缥缈,消散在风里。   这话放在等闲之辈身上,是万万不敢说的,这不就相当于指着鼻子骂整个朝廷都是酒囊饭袋吗。   徐延也是朝廷命官,还是大魏统治集团最顶层的那批,闻言却只是笑笑,侧过身去看这位年轻人,“宗仪小友,与我做个约如何?”   “约什么?”他淡淡道。   ……   接下来的路程,郑盈都乖乖的跟着他们一起走,只不过全程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璨如还担心她也不舒服,谁知那姑娘悄悄告诉她:那人拒绝我了。   璨如觉得,对这位天家公主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徐延能主动断了她的心思,既维护了皇家的威严,又保住了自身的名誉,这是两全的做法。只是不知,那位大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过这位一心恋慕他的姑娘。   自古情之一字,最是难断。   路上这段时间,李宗仪不是去各处探访,便是待在房内写着什么,有时候入夜了,他都不歇息。   今日也是如此。   她蹑手蹑脚地端了烛台靠近他,“郎君,你怎么还不睡?”   她刚躺下,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醒来时的场景,他衣衫松垮,唇间噙着笑意,温柔地给她擦脸。那场面一直挥之不去,搅的她心神混乱。既然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去看看那一直在她梦里的罪魁祸首。   两人一直都在一间房里,中间架了一张床单围成的帘子,分割成内外室。时间久了,两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之法,便不觉的有什么。   李宗仪很自然的朝她伸手,璨如探过身去,把笔递给了他。   他不时圈画着什么,又一笔一笔誊到纸上,缓声道:“快了。”徐延与他约定,同作一篇时务论。他提出来的时候,李宗仪骨子里莫名有些兴奋,徐延这样的政道老臣,他本该敬畏的,不应生出与他相争的心思。可他们就是投缘了,就是想听听对方的见解,从见第一面的时候起,他好像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一般。   璨如端了个小椅子,坐在他身后,探过身去看他写字。   没想到第一个吸引她的,竟是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仿佛天生就该手执墨笔,论天下要事。   璨如身子稍稍往后,离开了他余光所及之处,悄悄地看他。“郎君,你为什么突然如此厉害了,感觉什么都会。”   本是无心之语,可李宗仪笔下的墨,突然晕了开来。他顿了顿,轻笑道:“或许你夫君是哪位先贤转世吧。”   璨如没再与他说话,只静静的侧过脸瞧他,还特意避开他的余光。   为什么最近会总想起他呢?吃饭的时候想他有么有吃,睡觉的时候想他有没有好好休息,在路上担心他会不会太累。反正不管她在做什么,总是能莫名奇妙地与李宗仪关联起来。   这是喜欢吗?像郑盈说的那样。   她双手撑着下巴,就像现在,她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都觉得很安心。   璨如端了烛台,“郎君,你写吧,我去睡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答案在她心里,隐隐浮现,却又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去应对…… 第30章 心动   这天,马车早早启程,前往此行的最后一站,江和。   这一处也是李行台月前失踪之地,流民暴起,匪盗猖獗,若不是那匪徒收了钱又心生畏惧,将李行台私下带走上了水路,又幸得徐延一行相救,这次怕也是回不来的。   因为马车里多了两个女孩儿,四周的防卫又严实了许多,顺源的府兵加上昭阳公主府带出来的人,足足有六七十。即便如此,众人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紧盯着周围的响动。   璨如与郑盈待在马车里,快被晃的睡过去。   经过几日的休缓,小公主的精神终于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恹恹的,却也轻易不往徐延跟前去,平日只跟璨如窝在一处,仿佛一夜之间便多了几分疏离与客气。   “璨璨,你会骑马吗?”郑盈如凝脂玉般的手臂撑在窗柩上,不时向外探去,目光稳稳的落在远处似是要破雪而出的绿芽上,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前方策马而立的背影。   这些日子两人已经熟络了起来,这位小公主虽身份尊贵,却难得没有什么架子,跟人聊天时也是自如随意的,璨如便也渐渐放下来原来的拘谨。   “我不会。”她看着远处并肩策马而立的两人,面上有一丝羡慕,而后语调微微上扬,“但李宗仪会。”   小风吹拂在郑盈的额发上,掸出一抹温柔的弧度,她隐隐感觉到身边这姑娘有些不一样了。来的路上明明不情不愿的,到了她夫君身边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如春日的花蜜一般。   “璨璨,你是不是很喜欢李大人。”郑盈故意要逗逗她,自己的恋情如此坎坷,如此难过,这身边偏有一对已经修成正果的夫妻蜜里调油(不是),“可为什么李大人都不回头看你一下呢。”   小公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璨如心知她是在与自己调笑,心情还是不免低落了一下。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后脊挺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不时侧身与徐延说着什么,薄唇微启,目光时而凝重,时而松缓。   她透过小公主掀开的窗帘去看他,从出发到现在,却从来没见他回头过。连那位大人都偶尔回过身来瞧一瞧她们,偏李宗仪没有,她不免有些气馁。   “我……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感觉,只像你说的那般,有时候总想着他。”璨如微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耳垂悄悄红了一块儿,慢慢红晕慢慢延伸至脖颈。   “那你完了,你定是喜欢上李大人了。”她笑着说道,虽然知道他们两人是夫妻,可世上夫妻成了冤家的例子比比皆是,不一定是都是相爱的。她紧接着说道:“那李大人喜欢你吗,他好像很照顾你,可又偏偏少了些什么的感觉。”   这两人在一起的感觉总让郑盈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璨如刚刚是直起上身的,为的是能更清晰的看见前方的人,此刻却沉下腰,不再往外探去。   她微微低头,垂下眼,修长的睫毛盖住了她年少的绮思,“他……许是喜欢我的吧。”她说的喜欢,是单纯对一个人好的那种喜欢,并不是指男女之间的情爱。   李宗仪确实对她好,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从生活到学习上,他都是一个好老师,却也恰恰证明了他对自己只是如家中的一个妹妹般,处处照顾妥帖,没有更多一份别的的心思。   不像自己,慢慢迷失在了这些温柔里。   郑盈却没听出来其中的深意,只以为他们夫妻是相爱的,也放了帘子,缓缓坐下身去,垂眸道:“璨璨,我真羡慕你,至少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   姑娘语气涩涩的,璨如丝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能让天底下再尊贵不过的小公主说出这样的话,足以看出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大人。   “非他不可吗?”   璨如不明白,这样一个灵动活泼的姑娘,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与她年龄差这般多的男子。她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天子的妹妹,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最高规格的礼待,貌美轻灵,仪态端方,谁人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儿,谁人敢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儿。   郑盈目光突然一下子飘得很远,手指微微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胳膊,唇瓣微微动了动,“我喜欢上他的时候,不知道原来那就是喜欢,当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说话很轻,马车摇摇晃晃的,一字一句飘散在这片静谧的小空间里。   直到郑盈在她怀中睡过去,璨如的脑海里都还一直响起那句话:当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她那么自然的就说出来了,璨如听完只觉得深深地难过,无力的难过。   徐延能在朝堂上稳居高位那么多年,城府和手段都是郑盈这等涉世未深的女儿家所不能比拟的,他自然懂得权衡利弊,计算得失,所以他不会接受郑盈,也不能接受。   但凡两人的身份或者年纪换一下,这份感情都不会那么艰难。   如果郑盈不是天家公主,徐延可以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在这个男权世道,不会有人指责一个年将迟暮的男子娶一位年轻如水的姑娘。   如果徐延年轻一些,哪怕十个年岁,皇家都有可能同意这场婚事,郑盈都能堂堂正正地昭告所有人,她爱的是谁。   只是郑盈是公主,徐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此生注定没有任何可能。   那我呢?   她不自觉地把郑盈的经历放在自己身上比对,她发觉,自己好像也在慢慢沦陷……   李宗仪便像一场温和的春雨,自他醒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沐浴在这场温暖又绵长的雨中,被他保护着,温柔地捧在掌心,慢慢忘却了她的初衷。   原来她是怎么想的?   璨如想拿回自己的嫁妆,在城郊置几处田地,盖一所小房子,带着絮儿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后来,她总忘记自己要做的事,就这样与他一日一日地相处着,开心居多,安心居多,快乐居多……   “这就是喜欢吗?”她轻轻低喃。   璨如的心突然跳的很快,比那日从东郊寺醒来时还要快。她突然很想见他,双手有意识地用力按住胸口的位置,想把那股冲动压下去。   可是到底是没有用的,热烈是因为年少,是因为不顾一切的那份冲动,她的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她感觉比松翎小时候玩儿的拨浪鼓还要重,还要响。   郑盈靠在璨如怀里,安静地睡着,眉头紧锁,但只要她的头部微微朝上,靠近璨如的胸口,她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少女心动的声音。   璨如终究没有克制住,她轻轻揽着睡着的女孩儿,拉开帘子,缓缓探出身。   那道背影依旧挺拔,坐在高大的棕马之上,神色自若地与身旁之人探讨着什么。从璨如的角度看过去,他便像一棵松木,温柔沉静,持重内敛。   可是,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妻。   那她突然发觉的心意怎么办,牢牢的藏起来吗?她心里突然堵的慌,像一个溺水的人,窒息般的沉重。   “郎君”她把身子往外又探了一些,高喊道。   不远处传来姑娘的唤声,李宗仪回头,恰见璨如明若星辰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漂亮的不像话。   他的心口处莫名有一丝震动,很轻微,就像一粒小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中,没有泛起多大的波纹。   男人看了她一眼,又侧过身去跟身旁之人说了一句什么,便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朝她过来。棕色的骏马慢步跑动,马蹄声重,一步一步仿佛踏在璨如心上。   不过几息时间,马儿便到了璨如所在之处。   男人本身就高大,此刻坐在成年壮实的棕马之上,更显得居高临下,可他眉目之间却满是温和,沉静的眸子望过来,仿佛在问她有何事。   就像一位耐心的兄长一般。   兄长……   看着他温柔的目光,璨如本想义无反顾脱口而出的话,此刻全然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没……没事,我只是想问还有多久可以到,殿下睡着了。”她突然不敢直视男人的目光,缓缓垂下眼,盯着车壁。   透过帘子的缝隙,可以看到郑盈靠在姑娘的怀里,安静的睡着。李宗仪心里闪过一丝怪异,又很快被他抛至脑后,缓声道:“累了?”   又道:“快了,待到客栈便安排你们歇下,此处不安全,便不做停留了。”   说完又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似是在安抚她。   璨如本就是随意找的借口,她微微抬眸,将目光放在他的衣领上,没敢直接看他,轻声道:“没事的,我抱着她就好了,你回去吧。”   李宗仪闻言,眉梢微不可见的挑了挑,低头去看她,“璨如,若身子撑不住便与我说。”   他又顿了顿,手再次抚向她的头发,“不用那么乖。”   璨如闻言,心微微动了动,她突然又想抬头了,想抬头看看他的眼睛,是否如自己一般,存着一丝不一样的情意。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移,从绣着白色云纹袖口,到青色衣袍的领子,再到突出的喉结,就快到了……   她突然停住,快速收回目光,转而将郑盈揽地更稳些。   轻声道:“我可以的,你去吧。”   璨如终究是没敢迈出这一步   …… 第31章 情意   李宗仪朝车内望了一眼,见她眸光低垂,安静地揽着熟睡的郑盈,再次确认她无事,便握紧缰绳,打马离去。   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女孩儿低垂下去的头瞬时又抬起,目光紧跟着那道离去的身影。   “殿下,好像被你说中了,我应该怎么办呢。”静寥的马车内,缓缓响起一声呢喃。   恍惚见,璨如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   “璨璨,快起来,要下雨了。”郑盈一手拍打着跟她一道睡过去的姑娘,一手拉下被风吹起的帘子,有些手忙脚乱。   空中突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密集的落下,郑盈几乎是立刻惊醒。暴雨卷着怒吼的雷声,吹的车壁轰轰作响,外头还传来凌乱的马蹄声,让原本的路程突然被打断。   璨如被摇醒时,眼皮还抬不起来,郑盈先睡下,李宗仪走后她觉得太无聊,便也跟着郑盈一块儿靠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她用手揉了揉眼睛,顿时清醒了不少,看着郑盈两手都顾不过来,她便也上前去帮她把车窗边儿上的物拾挪开了。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她朝郑盈道。因为外面太过嘈杂,说话的声音都被吞没了不少,璨如不得不抬声说话。   郑盈原本因为睡觉而有些散乱的发丝,此刻被灌进来的凉风吹的更加凌乱了,她将脸撇向一边,尽量不对准进风的口子,“我……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下起来了。”   两人正慌乱间,马车突然掉头,因为调转地突然,两人都因为惯性而向后倒去,驾车的侍卫高声道:“殿下,大人说先找地方暂行避雨,路途泥泞,您多担待。”   郑盈听清楚了,她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向外望去,跟来的人几乎全身都湿透了,马儿因为大雨也显得颇为焦躁,若不是座上的人控着,怕是都想撒开蹄子跑了去。她又去寻找那道身影,却被周围的府卫挡地严严实实。   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郑盈被一口风灌了个正着,连忙撤下帘子。   “吁~”   车架经过一阵疯狂的前进后,突然停下,璨如跟郑盈相互抱着,以免在车壁上碰伤。璨如觉的自己心都要提了起来,她从未坐着马车经历过这样的颠簸疾驰,晃得她头晕目眩。   “呲啦”车帘被一把拉开,外头昏暗的光透了进来。   李宗仪身披蓑衣,稳稳地坐在马上,唇瓣紧抿,斗笠上的水顺着缝沿滑落,在脸侧留下一道道水迹。璨如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有些怔楞,呆呆的看着他.   "过来,我带你们下去。"   他出声,璨如才晃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停在了一户农家房舍外。房院简陋,没有能够停放马车的地方,只要两个姑娘一下去,必然淋个全身透。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拉着郑盈挪到车沿上去。   郑盈在靠外边,他便先把她带了下去。一举一放,几乎没有任何过多的接触,尽管这样,郑盈的肩膀还是被淋湿了一块儿。   到她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有私念,她不再像从前那般与他自然地接触。璨如瞥了眼沿外的瓢泼大雨,咬了咬唇瓣,下一秒,她的身体便腾空而起,心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跳了出来,后又意识到是李宗仪抱着她,手臂才虚虚的攀附上他的肩膀。   李申把伞高举过两人的头,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稳,璨如将脸微微撇像一侧,不敢瞧他。   一步……两步……   她多希望这个时刻再久一些。   可马上就到了   李宗仪弯腰,稳稳地将她放下。璨如脚终于踏上了实心的地面,却丝毫没有觉得有比在他怀里更踏实。原来,当你心里有了一个人后,与他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心怀不轨的。   “李公子,徐大人他……”郑盈到了避雨处,四周望去,都不见徐延,她顿时有些不安,忙上前问。   几乎是在她问出口的那一刻,徐延从房舍中出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打扮。郑盈忙收回口中的话,转身假装去给璨如整理粘湿在脸上的碎发。   璨如:……   徐延微微侧头,好似没听见她刚刚的询问,自顾自地与那农妇道明情况,“女眷身体弱,想借贵处避避雨,换身干净的衣裳,您看可否。”他声音轻缓,一字一句,就如普通话家常一般,全然不像在朝堂上的清冷肃然。   那妇人顺着门边看过去,见那里亭亭而立的是两位貌美绝伦的姑娘,心道这是遇见仙女娘娘了,当下便答应,带着璨如跟郑盈进了房内。   房舍虽然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两个姑娘便互相背过身去换起衣裳来。郑盈一边解着腰带,一遍郁闷为何方才徐延没有过来接她。李宗仪是璨璨的夫君,徐延来接她不才是最好的吗,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她几乎是越想越气,加上腰带总解不开,她几乎要用上蛮力了,却给自己勒的腰疼,唇间发出一声轻哼。   “噗嗤……”   璨如以为她淋了雨不舒服,衣裳都没来的急扣上便回过头去看她,最后只瞧见这姑娘正用力扯着腰间的带子,差点没给自己勒岔气,顿时笑出声来。郑盈本就生着闷气,还要被这衣裳捉弄,当下更难过了,索性摊开手不去管它,径直抱膝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好了好了,我给你弄,你太着急了,都给打成死结了。”璨如上身直起了些,伸手去给郑盈整理腰带,因为低头的缘故,加上胸口的衣裳也没有扣完整,从郑盈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瞧见那浑圆饱满的弧度,被拢在水红色的内衫里。   郑盈心头一颤,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目光又再次转向璨如那处,心下更郁闷了。   真真是……   璨如给她弄好后,突然抬起头,正好瞧见郑盈目光紧盯着的地方,她立时红了脸,背过身去拢好衣衫。   “殿……殿下,您快换吧,徐大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她飞快地扣好扣子,抱着微湿的衣服跑了出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郑盈:……   门口的两人,一边看着空中瓢泼不歇的雨帘,一边与老丈搭着话。   房子是土砖抹的,顶上盖的是茅草和树枝,偶尔被风刮开几个口子,屋内便冷的很。而像这样乌糟糟的天气,便是一直漏雨,只能用家里的锅碗瓢盆接着一些,免得雨水没的到处都是。   李宗仪微微仰头,细密的雨丝透过茅草的缝隙落到脸上,有一丝微凉。他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了那处。   老丈见他动作,不好意思道:“我这里也没什么能招待的,就连个避雨处都这样寒酸,您莫笑。”   李宗仪身上的衣裳也几乎湿透,只是他不在意,便没去管它,轻笑道:“怎会,我们几人出门在外,正是有老丈这样热心肠的人帮忙才走的顺畅。”   这话也是真切,在这个世道,能在外行走的人,不是有钱有权,便是亡命之徒,真要走得远,还得要一身好运气,否则在哪儿给人吞了都没处申理去。   老丈闻言笑了笑,“今年不好过,在外都不容易。”眼看着这天儿就要好起来,他心下才松了口气。再这般冷下去,谁家都熬不住。   说话间,璨如已经收拾好推门出来了。李宗仪听见声响,向后瞧去,那姑娘一身清爽,头发也重新梳了一遍,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耳垂,头上也没带什么饰物,只一根银簪子便束住了柔软的乌发。   不可否认,这姑娘每次出现,都给人一种灿若星辰的感觉,星辰发出的光是温柔明亮的,她也是一颗明亮璀璨的星星,有时灵动娇俏,有时端庄清雅,很是能糊弄人。   比如此刻,她缓缓走近,面带微笑,乖巧地蹲身行礼:“老丈。”然后退到李宗仪身后,紧挨着他。   老丈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娃,也没有人这般认真的朝他行过礼,惊的向后退了几步,忙道不敢。   小姑娘乖巧地挨着自己,李宗仪以为她不好意思,便自然地往前一步把她挡了个大半。璨如瞧见了他的动作,抿唇一笑,心头像是长出了一朵轻盈的花,正往外吐着芳蕊,晨露欲滴。   璨如微微抬头,正好能看见男人高挺的鼻梁和认真的眼眸,她指尖扯了扯他的袖口,轻轻喊了声:“郎君。”   李宗仪低头,听她道:“你也换身衣服吧,着凉了会生病的。”   她用那双山葡萄似的眸子看着他,澄澈清亮,满含关心,男人刚要拒绝的话,就这么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徐延见这两人悄声说着话,轻咳了一声状似无意地侧过头去。   老丈却直白许多,朗声笑到:“公子与夫人的感情真好。”   璨如闻言,心下一颤,知晓自己的情意太过露眼了,忙低下头去,不再瞧他。   李宗仪微怔   因为她反映的太快,他还没从姑娘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感知出什么,那绵绵的情意便收了回去,不留一丝痕迹。   ……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璨璨动心了,可是……某人的竞争对手正在赶来的路上。   小作者(大笑):儿子你再发现不了璨璨喜欢你你就完蛋啦。 第32章 冒犯   空中的乌云一直在聚集,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偶尔一道闪电裂开,能瞬间照亮整片天地。   徐延伸出手,豆大的雨点砸落,劈开一串水花,“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他淡淡道。   李宗仪将袖口的帕子拿出来,递了过去,“咱们随意点儿就是。”他又朝后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忙活的两个姑娘,“只她们两个……”   那两个刚刚还自告奋勇要给人帮厨的姑娘,此刻一个坐在灶口被烟熏得眼眶微红,一个躲得远远的生怕热油炸起来,大娘还乐呵呵地看着她们别把自个儿弄伤了。   真是……越帮越乱。   偏偏她们俩左一个大爷右一个大娘,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论招人喜欢,她们绝对很有几分心得。   徐延擦拭完手,抬眸望去,那个躲了他几日的姑娘,现下难得开心了些,脸上蹭了几道烟灰还不自知,非要凑上去跟另一个姑娘窝在那个窄窄的灶口取暖。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   若……若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   这小小的房舍躲躲雨还成,若是住下,便有些勉强了。带来的护卫除了公主府的人都暂时借了他处避雨,离得也不远,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眼看将要入夜   那俩还闹腾着呢   今年年成不好,但老丈还是最大限度地招待了他们,饭桌上多是绿蔬,虽不精巧,却胜在可口。徐延也吩咐将带来的干粮拿出一部分留给老人家,好度过这个冷冻。   老丈收拾了许久,终于又拾缀出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原本是用来放杂物的,里头还有一张早年用过的床,收拾干净倒也能对付一晚上。   璨如与郑盈一处,在她们换过衣裳的那间屋子歇下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冷飕飕的,盖得被子也冰冰凉凉的,郑盈反复想着几日前的事情,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璨如探出手去摸了摸她的,两人都是寒凉的体质,谁也暖不了谁。郑盈冻的受不了,挪到璨如那边去,紧紧抱着她,喃喃道:“我好冷呀。”   璨如回抱过去,紧贴着她。其实她还好,一年四季体温都这样,也不觉的难受,就是苦了这小公主,第一次出远门就体会到了挨冻的滋味。   呼吸间,姑娘胸前的起伏紧贴着她,郑盈不免泄气,闷闷地道:“怎么你的这个……”她看了看身前的闭眼的姑娘,又看了看自己,“而我的……”   语气间是浓浓的难受   璨如听她低语,知道她又在想那回事,不免有些脸红,又好奇的紧。   为什么小公主这般羡慕她的……   许是璨如眸中的疑惑太过明显,郑盈漂亮的眼睛转了转,凑到她耳边去,悄悄问她:“璨璨,你夫君……喜欢你的……”那句话到底太过露骨,她没敢说出来,只一个劲儿的用眼睛去瞅她那处。   璨如虽不太明白,却被瞧得害羞,连忙伸手捂住了胸前,“你……你说什么呀。”她的脸微红,像女儿家的胭脂一般。   郑盈年纪虽小,却因为常年在宫中,很多事都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她见璨如不开窍,忙凑到她耳边悄声说着一些自己偷偷看到的一些东西。小姑娘一开始还一脸茫然,听到后面愣是瞪大了眼睛,脸红的像煮熟的鸭子一样,把头整个埋进了枕头里。   “哎呀,你别害羞呀,男女情到深处都会这样的。”郑盈见她都不理自己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她几下,轻声说道。   璨如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东郊寺那晚,狂热与压抑,羞怯与……难以言状的……渴望。   所以,情到浓处,便是那样的感觉吗,像火一般浓烈,烧身,像酒一样迷醉,深沉……   她深呼了一口气,把脸微微探了出来,不好意思地问道:“阿盈,你会想……想……触碰徐大人的身体吗?”她想知道,是否陷入爱恋中女子,都会有像她那般羞于出口的想法。   郑盈虽然也害羞,却比璨如坦然许多,她垂下眼,压低声道:“会呀,我有时候想他想的睡不着。”   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埋进璨如的颈窝,“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他在我身后,抱着我,我……我贴着他的胸口,慢慢的……就睡着了。”   这样吗?   璨如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郑盈带着她,羞涩的探索了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两个对情事都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女孩儿,在这个安静的晚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思愁。   “璨璨,你听,外面是不是没有声了。”原本在外头说话的几人,此刻都没了声,只剩下屋内她们两个窃窃私语的声响。郑盈踢上鞋子,侧脸贴在门上去听屋外的响动,透过微缝,她只看见李宗仪点着蜡烛整理纸墨的身影。   璨如撑起身子,心头一动,似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她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赶忙下去,将这个昏了头的姑娘拽回床上,压抑着差点就要喊出来的声音,“你想干什么,你疯了。”   璨如急的连尊称都忘了,生怕这姑娘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事儿来。   郑盈见她如此着急,偏头一笑,推开她的手,轻声道:“璨璨,我不像你,你与李大人可以长长久久的。而我,可能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她眼眸低垂,言语间满是落寞:“璨璨,兄长要给我赐婚了……”   郑盈就是一个小太阳似的姑娘,身上有皇家公主的骄矜,又难得的平易近人,论谁见了她都很难不心生欢喜。   可此时的她,眼中没有光彩,就像一朵开至黄昏的花儿,无力的垂着茎叶,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璨如能听得出,姑娘此刻言语中压抑的难过,可是,“你真的要去吗?”   “嗯”   郑盈几乎没有迟疑,笑着回答了她,美丽娇俏的脸上尽是要见到心上人的欢喜。   ……   屋外   李宗仪伏在灯下,根据老丈的描述,提笔再次完善了自己的观点。厚厚的一沓稿纸,承载了这一月以来所获的点点滴滴。   与徐延的这一段同行,他见过了百姓的流离失所,见过了官场上的腐败恶臭,见过了大魏体制下的层层漏洞,更隐隐约约的窥探到了,这巍峨皇朝下的倾覆之危。   昏暗的烛光下,男人静心地思考着,以至于烛泪滴尽,他都未曾发觉。待眼睛酸涩到无法睁开时,他才收好桌上的纸张,回房歇息。   蜡烛几乎已经灭了,留着也只是徒然,他索性吹灭了它,按照自己白日的记忆摸过去。   他探到了门搭,微微用力推过去,却发现这门如同封住了般,纹丝不动。他眼皮子跳了跳,直觉有事要发生。徐延知晓他还在外面,必不会插上门锁……   正疑惑间,黑暗中,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探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袖子,“郎君,是你吗?”   还能有谁,一听便知是哪个大半夜不肯睡的糊涂蛋,不知道跑出来找他做什么。黑暗里,姑娘一直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扯着,却不说话,也不动作。插上的门和一个人待在外面的姑娘,他几乎一瞬间便明白过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公主在里面?”   璨如没回答,却也等于间接肯定了他的话。   “能自己回去吗?”   “郎君,我看不清。”   空气中又是一声叹息。   李宗仪这次难得失了耐心,二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璨如差点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后便用力勾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姑娘柔软的双臂勾在脖颈处,脑袋乖乖的靠在他胸口,全身心依赖的模样,男人不知怎地,心底浮起一丝异样。   ……   徐延几乎是刚躺下,便感觉到身后一阵温热的触感贴了上来,腰间被紧紧的缠住,仿佛预见到他会推开似的。   他也确实推开了   只是那双手臂缠的紧,若是他用蛮力,怕是会弄伤身后的姑娘。   “郑盈”他低喊道。   身后的女孩儿轻颤了一下,明显感觉到他语气中压抑的怒气,与从前每一次生气都不一样。从前,他是老师,是长者,是和蔼的长辈,不会与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计较,更不会与她生气,顶多是在她糊弄课业时用书轻轻敲她的额头。   而现下,是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小姑娘,在肆无忌惮地,冒犯曾经的老师。   徐延的威慑力显然不够。她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批评便涨红脸的学生。她用力地缠住男人紧瘦的腰身,实实在在的攀附了上去。璨如的体温很低,她抱着几乎没什么感觉。可是徐延不一样,他是男子,他有着经年养身的淳阳之气,浓烈厚重,就像一块儿璞玉,安静地温养着她冰凉的身体。   就这么一小会儿,郑盈的手便有了一丝温度。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黑暗中,男人紧闭双眼,平静淡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具柔软的身体,带给了他怎样的冲击力。   古井无波的心,在春意的蛊惑下,慢慢苏醒……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大哭):快了,快了,某人真的已经提着刀,在撬墙角的路上了。   说实话,郑盈就像我另一个女鹅,每次写到她就好心疼。   其实,按小作者蜗牛一样的速度,这墙角撬的真的是遥遥无期。(捂脸,轻拍) 第33章 磨人   屋里漆黑一片,视觉完全发挥不了作用,而与之相反的是,人的触感在此刻会被无限放大,任何一丝一点的举动都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潮湿的木梁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身下的床板也硬的硌人,可贴着身前高大的男子,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绵长悠远。   那是什么香?   她凑近了些,一点一点挪到男人的颈间,轻轻嗅着。   馥雅的味道涌入鼻尖,清清淡淡,就像……就像太极殿外那棵百年前栽种的沉木,安然矗立,给人以宁静致远的深沉之感。   “你身上的,是迦南香的味道吗?”她声音闷闷的,似是询问,又好似肯定。   姑娘的脸埋在他颈窝处,微微发烫,身体轻轻颤抖却又在极力缓和。   还是个小姑娘啊   原来她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莽撞直率,不顾一切。这个在他细心呵护下,刚刚长大的女孩子,面对不知何时而起的情愫,也会害羞,也会不安。   “阿盈,松开。”   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显然已经怒极。   她微怔   纤细的胳膊终于缓缓松开,徐延腰间的触感也在一点点撤去,唯一能证明她还在的,便是身后那缩成一小团的,只敢用头轻轻抵着他后背的,微弱的哭声。   小猫儿似的   郑盈听不得他凶自己,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那时候刚回宫,哪里都拘不住这姑娘,到处跑到处疯,兄长斥她没有公主仪态,父亲更是头疼的不愿意见到这个皮猴子。只有徐延,用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在她身上,比他在朝堂上的学生还要用心。   当时还有人拿这个嗤笑他,年轻的小公主听了急急忙忙跑过去给自己的老师道歉,诚恳的小模样差点儿给他逗笑,只是徐延从未理会过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今天,这个对她向来都是温和以待的人,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对自己说话,郑盈觉得天都塌了,浪潮般汹涌而来的情绪迅速卷上心头,一瞬间便泪眼模糊了起来。   “徐延,我不管,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姑娘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一直以来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也许是那天你在爹爹面前护着我,也可能,是你笑着夸我聪明那个时候。”   先帝最疼她,喊的都是最亲近的称呼。   徐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侧躺着,可姑娘浓浓的情意已经将他围困在苍茫的大海里,他不知自己能否像上次那样,坚定地推开她。   原来,她那么早便动了心意吗。   他奉旨入内书阁教导各位宗室子女,那时候,郑盈是最小的那个。年纪最小个头也最小,总不爱吃饭,偏偏脾气又暴,他也头疼的不行,时常怀疑这是不是娘娘亲生的女儿,性子完全是反着来的。   “徐延,我觉着,我好像不是喜欢你。”   姑娘悠悠的一句话,把徐延尽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她可能是想通了吧,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下却像失了一块儿,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起身把蜡烛点上,送她离开。   姑娘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爱你,徐延。”   啪   他怔在原处   一朵绝美的琼花,瞬间开放在他心里,摇曳生姿。   “我想我是爱你的,不是喜欢,也不是仰慕。从前读过一本书,有一句话一直印刻在我心里,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觉得那是我心里最真实的写照。我想说给你听。”   “徐延,众生于我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刺啦   郑盈哽咽轻柔的声音,硬生生地在徐延心上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他再也无法忽视那份扎进心底的痛。   黑暗中   男人不再回避,缓缓转身,面对着蜷缩成一团的姑娘,他轻柔的揽住她,虚虚地带进怀里。   郑盈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姿势,顿时鼻头一酸,刚刚止住的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她真的靠在了心爱之人的怀里,不再是梦境,不再是幻想。   姑娘的泪打湿了徐延胸口的衣衫,他温柔地安抚着她,温厚的手掌轻轻怕打着女孩儿单薄的脊背,将她抱紧了几分。   “阿盈,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他长叹了一息,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男人微微仰头,下巴触在姑娘柔软的发间。   “我与先帝是君臣,是知己,你是他的女儿,便也算我的小辈,我无妻无子,本想就这么孑然一身的走……”   “可你就这么莽撞的来了啊。我走过的光阴,是你年岁的数倍,所以注定不能给你热烈激荡的感情,不能陪你白头,不能与你到老。甚至,都不能……让世人知晓。”   徐延的手微微往上,抚触到女孩儿柔顺的长发,“阿盈,没有人能拒绝你,包括我……”   他的叹息犹在耳边,伏在男子身上的小人儿动了动了,缓缓抬起头,白璧无瑕的小脸儿上满是不可置信:“那你……你答应我了吗。”   男人看着她欣喜的样子,抬起手,犹豫了一瞬,才放到女孩儿如芙蓉般清丽的脸上,微微摩挲着,“阿盈,我答应你,只要你对我还有意,我便陪着你,不会走。”   郑盈觉得自己心口处有一把火,是徐延亲自烧起来的,不是她的一厢情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暗自形伤,是奔涌的河流,是涛涛的江水,都无法扑灭的一团情火。   “那……那我可以亲你吗。”姑娘羞涩的转头撇开他的视线,却还是真诚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喜欢你,想亲亲你。”   郑盈会爱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徐延是两朝重臣,风骨威仪,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他是干戈剑戟中走出来的苍鹰,是前朝倾覆的执刀者,俊郎的容貌反而被他的才华所掩盖,即便鬓已微霜,却依旧让年轻高贵的皇朝公主折心。   年少的女孩儿大概都有一股劲儿,那是对爱情无惧无畏的坦诚与热烈,即便她微微撇开头,徐延还是能瞧见她眸子里跃跃欲试的渴望,他失笑,轻声道:“阿盈,闭眼。”   小公主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眸子突然亮的惊人,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听话的闭上了眼。   湿热的触感贴上脸颊,又转瞬离开。她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他下一步的抚慰。   小公主立刻睁开眼,黑亮亮的眼睛失望地看着他,好像在问:就这样?   徐延不知道这样年轻的女孩儿怎会这般大胆,好像她刚到顺源那晚流露出的害怕,是他的错觉一样。   “你该睡觉了”徐延抚顺她因为动来动去而凌乱的发丝,又轻轻捂住姑娘那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将她按在怀里。他怕下一秒,就要给这姑娘看心软了,什么都依她。   黑暗里,静的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小公主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双手紧勾着他的腰身,把两人之间最后一点缝隙都给挤没了。她太过激动,以至于整晚都在给徐延找乱子,一会儿嫌他抱的不够紧,一会儿要去贴他的下巴,简直是刷新了徐延对她的认识。   好不容易到了深夜,这姑娘终于累的睡着了,他才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够磨人的。   徐延都要怀疑自己多年的养性功夫,要在她身上毁于一旦了。   他目光一直在熟睡的女孩儿身上,看着她恬静的窝在自己怀里,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好像那缺失的一块儿,被她一点一点地填补了上去。   ……   而隔着一道墙的另一端,璨如已经被李宗仪抱回房里了。   两人摸着黑进去的,农家舍院杂物又多,抱着她的人几次差些踢倒什么,不过还是稳稳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就像先前那样,她依旧希望这断路能够长一些些,哪怕就几步,也足以让她多感受一会儿他的温度,和此刻独属于她的怀抱。   李宗仪腿部碰着了床沿,知晓这是到了,便弯腰将她放了下来,自去点房内的蜡烛。   刺啦一声,是烛芯点燃的声音。   屋内终于有了些光亮   璨如第一眼便瞧见了烛台旁的男子。他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烛光氤氲之中,鼻梁高挺,目若朗星,脊背如青松般挺拔,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是璨如年少的心中最清的月。   他真的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郎君”她突然出声。   李宗仪点亮了烛芯,听姑娘唤他,便侧过头去,“怎了?”   李宗仪的眼睛,就像一湖平静清幽的水,璨如每每看见这双眸子,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这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啊,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姑娘怔楞一下,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呆呆的看着他。可偏偏这小鹿漂亮,一双眼睛里仿佛有万千星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软软的说想跟他说说话。   李宗仪不知怎的,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清咳了一声,坐到她身侧,“嗯,想跟我聊什么。”   几乎是他一坐下来,璨如的心便砰砰直跳,怎么都压不下去。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侧,清冽的香气扑到她鼻尖上来,让她不住地沉迷,仿佛在引诱这贪吃的小鹿,堕入幽暗的陷阱。   ……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大乘玄论》   强大又温柔的人真的就是小作者心中的男主天花板呢(害羞)   只是小作者的笔力还不够,我会努力哒(真诚脸.jpg)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汉南乔 1个;(接受这边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34章 欢愉   烛光昏暗,将两人的影子一起投在斑驳的墙上,璨如微微侧头,莫名觉得有些欢喜。   “郎君,你……你为什么都不惊讶?”她指的是小公主的事。   璨如刚刚只是随便扯个理由,哪知道他真的坐下来耐着性子听她说话,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不过,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李宗仪是怎么看的。   毕竟,那样惊世骇俗的爱恋,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   男人思衬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她,却转过身去,把两个姑娘睡成一团的被子重新铺平整,将她兜头塞了进去,才缓缓出声:“如果一个人有所偏爱,那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我猜到了。”   他语气平淡,显然是很早便知道了些什么。   璨如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一阵浪涛,结结巴巴道:“真……真的那么容易被看出来吗?”   那她呢,李宗仪看出来自己喜欢他吗。不一会儿,巨大的惊慌袭上姑娘的心口,似乎只需要对方轻轻掀开那层遮挡的布帘,便能轻易窥见,她紧紧守着的秘密。   李宗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殿下很勇敢,很坦诚。”他甚至欣赏那个姑娘,在礼法如此森严的皇朝,她能勇敢地表明自己的情意,勇敢地去对抗她所认为的不公,去爱一个,世人都会觉得她不该去爱的一个人。   姑娘捂着被子坐在床上,听完他的回答后,心下有些忐忑。她喜欢的男子,无疑是肯定且认可郑盈的爱意,他喜欢那样的勇敢的女孩子。   只是……   姑娘原本的欣喜,瞬间便转为了低落,眸子也半阖上,眼底的情绪不露分毫。昏暗斑驳的墙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只是隔得有些远,她手指紧抠着被褥,微不可察地向他那边靠过去。   可是,我是个胆小鬼呢……   壁上的两人小人终于靠在了一起,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头微微倾斜,就像是依偎在男子的肩上,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般,温馨且自然。   姑娘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却不说话,清亮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李宗仪侧头时,两人的目光相撞,他不自觉的摩挲了下身侧的床单,心头微微发软。   璨如在刚知晓何为喜欢的时候,心下是快乐的,那种感觉就像飘在云端一样,就像桂花糕含了蜜糖一样,甜丝丝的,千般言语都道不尽少女的万种欢欣。姑娘猝不及防生出的浓浓情意 ,让她变得鲁莽,冲动,不受控制   她承认,自己很胆小。母亲自小便不喜欢她,唯一疼爱她的爹爹早早就离开了人间,变成了璨如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小小的姑娘逐渐学会了在继父手下讨生活。   后来她遇到了赵序,那个会在梅子成熟时,带着她漫山遍野疯跑的少年,她对他生出了强烈的占有欲,把他视作救赎。   可终究是梦幻泡影。   “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她轻轻问道。姑娘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姑娘凑过来与他说话,李宗仪沉浸在那双眼眸中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   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凝神思索了片刻,薄唇紧抿,很认真的样子。   璨如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她瞬间便想到了下人们说的那件事。李宗仪从湖里救起她,是因为一个姑娘,一个与她容貌十分相似的姑娘。女孩儿的胸口一下子闷到了极点,喘不过气来,眼眶也酸涩的紧,她毫不怀疑,只要李宗仪说出那个名字,她下一秒便会失态。   “郎君”她语意中不自觉的难过,又有点撒娇的意味。   璨如喜欢这样喊他,就像是在喊……夫君一般。   姑娘软乎乎的声音传耳朵里,李宗仪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也不十分确定。姑娘灵动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好像很想知道自己的答案,又好像很纠结,漂亮秀气的眉微微皱起,面颊发红。   “傻姑娘,就算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依旧把你当妹妹。”他温暖的手抚上女孩儿的鬓发,像是在安抚家中闹情绪的小辈一般,温柔且宽和。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理解错了姑娘的意思。   明明人家只是担心自己有了爱人,会抛下她,姑娘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依靠的肩膀而已。况且,那晚在东郊寺,她几乎是立刻便拒绝了自己,足以看出她对自己无意。   男人内心自嘲了一下,觉得自己莫名有些自恋了。   “我哪里有什么喜欢的人,你一个,便够我头疼的了。”李宗仪将她按回枕上,把被褥给她捂严实了,再次轻拍她的脑袋:“别多想,睡觉吧。”   璨如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有些泄气,但还是乖乖的躺下,阖上眼睛。   李宗仪带走了烛台上的蜡烛,往外堂走去。   ……   翌日   一大早,伴随着熹微的晨光,大娘便起来做早饭。只是一开门,便瞧见外堂上坐着那位公子,她爽朗一笑:“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天还早着呢。”她指了指尚且昏暗的天空,以为他起了个大早。   李宗仪几乎是一夜未睡,眼底有些青黑,他轻笑了一声:“不碍事,我们今日启程,想早些将事情安排下去。”   说完,他目光一转,看着那两扇纹丝未动的门,心下不免长叹了一息。   当清晨的第一缕白光照进屋内的时候,徐延就醒了。枕边是郑盈有规律的呼吸声,姑娘小小的一团,整个缩进他怀里,没有一丝防备的样子。他抬了抬手,本想将她弯曲的脊背撑直,让她睡得更轻松些,不想,姑娘昨夜动的太狠,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的,仅一瞬,领口便扯下了大半,露出如羊脂玉般的皮肤。   男人眼皮子跳了跳,不自然的转过头去,腾出一只手替她拢好衣衫。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这个时候,他不知自己是应该约束住郑盈这般肆意的举动,还是应该……趁自己还有心力,纵着她些。   女孩儿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徐延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头发,还……亲了她。   是梦吧   她揉了揉眼睛,却有些睁不开,眼前都是模糊一片。恍惚间,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给她缓缓按着眼周,动作轻柔,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是谁?   她顺着力道探了过去,抓住了那只手。   “还不舒服吗?”徐延见她用力揉搓着眼睛,以为她哪里不适。   日思夜想的人的声音,郑盈几乎立刻就辨别出来了。意识逐渐清醒,昨夜的记忆更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差点激动的坐起来。   “徐延”   姑娘睁开了眼,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傻乎乎的抱着他的手,眼里只有他一人,还甜甜地唤他的名字。   徐延莫名有些触动,他太久没有过这样真切的,近乎透到心底的欢愉了。   “傻姑娘”   郑盈听出他话语间宠溺的味道,心里更是吃了蜜一样甜,“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虽然她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委屈感,可徐延还是不免心疼起她来。   这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这般坦然的表明自己的爱意,她内心又经过多少挣扎,才能这样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身前,一字一句地与他坦白。   “阿盈,我以后,都陪着你。”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就像是誓言一般。郑盈的眼睛瞬间便亮了,因为她知道,徐延从来都是一个对自己严格到近乎苛刻的人,只要是他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姑娘清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他,她太过高兴了,任何话语都表达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做些什么。   小公主热切的眼神毫不掩饰,她微微直起身,双臂缓缓攀上男人的肩膀,温热的呼吸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徐延一开始便猜到这个姑娘想做什么,理智告诉他两人应该适可而止,可是情意又让他难以推开这个情窦初开,对什么都好奇的女孩儿。   他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她,便有义务给这个姑娘所有恋人间的欢愉。   小公主一开始只是试探,毫无章法可言,有时还会碰疼了自己,可是爱人之间唇齿相依的感觉,依然给了她极大的快乐和震撼。   “傻姑娘,亲吻不是这样的。”男人唇间透出一声轻笑,接着便扣住姑娘的后脑,温柔地带着她去探索极致的欢愉。   郑盈觉得自己就像海里的一条小鱼,几乎都要溺闭在徐延温柔的攻势下。有些事,男人比女人更无师自通些,他们天生有着对情///欲的掌控力,知晓如何能让女人感受到快乐和抚慰。   郑盈觉得自己看的那些书一点用都没有,她在徐延这里,几乎没有一点主动权,都是被他迷迷糊糊地带着走了,小公主一直到饭桌上,都还气闷的要死。   可是,不可否认,她真的感受到了非常极致的快乐,渗入骨髓的那种,哪怕那只是一个吻。   或许,并不单单是因为亲吻而快乐,更是因为,和自己做这样亲密的事的人,是她心中挚爱。   …… 第35章 我妻   在这间简陋的小房子里,一对初明心意的男女,在热烈且温柔的探索爱恋的感觉,以至于徐延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难得尴尬了一瞬。   外堂上,李宗仪眼底有些乌青,薄唇紧抿,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等他。听见推门声响,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徐延出来。   他换了身湖蓝色的衣裳,身材欣长,眉目温润,似乎与平常无甚区别,可李宗仪瞧着,他向来沉静无波的眼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令他整个人仿佛都宽和包容了许多。   见他看过来,徐延到底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小友,抱歉……”   男人虽端坐着,脊背依旧挺拔如松,可面容并不算精神,一看就是整夜没睡的样子。加上昨日冒着大雨赶路,确实让人疲惫不堪。   李宗仪倒不觉的有什么,只是看徐延这样子,还有那屋子里尚未出来的人,眸光忽闪,像是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无碍”   外面的雨昨夜便停了,空气中有淡淡的雾气,润润凉凉的,倒让这干燥的天儿舒爽了许多,璨如便是在这个时候起来的。推开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李宗仪清朗的身影,不过看起来有些疲惫。那位大人坐在一旁,郑盈则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扫昨夜的低沉,嘴角扬起的笑意就没下去过,时不时的看一眼身侧的男子。   “璨璨,你起来啦,大娘做了面,你快来。”郑盈可以说是要飘起来的那种欢乐。   璨如轻咳了一声,上去挨着李宗仪坐。   “你这几日肠胃不好,莫要吃辣。”男人给她拿好筷子,低声说道。   原来面是他做的呀。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尖,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早起的困顿一扫而空,微微笑道:“谢谢。”   几人吃过早食后,李申去检查车架马匹,准备启程。璨如早上吃多了些,散着骨头靠在车壁上休息,时不时跟郑盈搭个话。   “阿盈,你昨夜……”她支支吾吾的,有些好奇,为什么就一个晚上,那位大人的态度便转变的如此快。   郑盈正掀开了帘子看她的心上人,可惜对方正忙着。听见璨如询问,她的脸上晕开一抹红,轻声道:“嗯……他答应我了,要一直陪着我。”姑娘说完,又忍不住朝外望了一眼,徐延刚好回头,两人视线撞个正着,她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帘子。   “璨璨,我知道,也许我们的关系永远都见不了光,可是我不后悔,至少我与他……相爱过,那就可以了。”她目光怔怔的,唇角却带着笑意,璨如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没有比她更快乐的人了。   她突然羡慕了起来   郑盈此刻确实幸福的感觉要冒泡,她迫切的想要跟别人分享她的快乐。小姑娘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凑到璨如耳边说什么,即便知道外边不会有人听见,却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璨如刚开始还能绷着脸听下去,越到后面脸越红,像一朵盛开的海棠,在暖风的吹拂下,曳曳生姿。   “亲吻……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轻轻问,有些害羞地避开了郑盈的目光。   “咦,你不是与李大人成亲许久了吗,他没有……”她突然收住口,疑惑地看着璨如。   小姑娘怎么能受的住她这样直白的目光,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连忙转过头去。郑盈现下的分享欲几乎达到了顶峰,她不再纠结刚刚的疑问,拉着璨如与她探讨起来。   “他吻我时,我觉得我的心都快要烧起来了,……软软的,很舒服……”郑盈有些害羞,坦然地与她分享着,眼底都是甜蜜的笑意。   璨如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公主所描述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小姑娘初初对男女之事有一点了解,心下好奇的要死,又不好再去问。   两个姑娘在马车内等着启程,外头在收拾行装。   突然,啪嗒一声,院内的篱墙被推到了,紧接着一个与老丈一般打扮的农家汉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   “老伯,您快去看看,牛头坡又有人出事儿了。”   老丈闻言,急忙应声,拿了药箱便跟着走了。   大娘站在门口,叹了好几声气,眉头一直都未舒缓过。   徐延拧了拧眉,上前询问,大娘不免又叹   深深叹了口气,:“这几日,这附近的村子总闹病,都是同一个症状,我家老头子年轻时跟行脚大夫学过些,一些小病小痛的倒也能看看,只这回行不通了,那些人都上吐下泻,高烧不止,没法儿瞧,都死好几个了。”   李宗仪闻言,也上前来,“那……可有扩散的趋势。”   话一出口,徐延向他瞧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眸子里都闪过一丝担忧。   徐延开口,“能否带我们去瞧瞧?”   ……   璨如听见车架外有脚步声,她一把拉开车帘,向外探去,见李申小跑过来,冲她行了个礼。   “夫人,大人与公子有些事,会在此多停留片刻,现下应是走不成了。”他微微喘气,躬身等待女主子的应答。   “这样啊,没事的,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璨如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李申拱了拱手,追他主子去了。   璨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中途改变主意,不过马车里的两人都自觉的乖乖带着 不打扰他们办公事。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地方,老丈已经看完了病情,皱着眉在叮嘱病人家眷一些事情。   房里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而那躺在床上大汗淋漓,意识模糊的男子,嘴唇泛白,直哼哼着。   要论医术,徐延自是比老丈精通。他与李宗仪对视了一眼,穿过喧闹的人群走了过去。越走近,越有一股腐烂的恶臭味,还混合着烧着的木炭热气,直熏得人泛恶心。   “烧了吧,这都第几个了,别留着祸害别人了。”   “你没看他这个样子,跟前头去了的那几个一模一样,治不好的。”   “这一个接一个的,闹不好,怕是会传染的。”   众人嘴巴就没停歇过,捂着嘴尽心“劝导”这这男子的家眷。而木板床边,一个年轻妇人正低头抹泪,身侧靠着两个差不多五岁大的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眼前的景象,不明白为何家中突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弟妹,要不,就别治了。”又有一更粗壮些的妇人,被说动了心,上前劝到。   谁不害怕呢,两兄弟家离得那么近,这要是真个会传人,那自己家不就遭了殃。人总是要为自己考虑的,她只能狠下心来,去做这个恶人了。   年轻女子闻言,突然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嫂嫂说出来的话,眼中绝望更甚。   这年头,若她男人一死,那她也只有改嫁这一条路了,可留下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人声喧闹,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女子与夫人身上。徐延伸出手搭上男子的脉搏,拧眉思索。   “如何?”两人出了屋子,徐延依然眉头紧皱。   “不是疫病”,他淡淡道,“但也不是什么好治的症状。”   来之前,两人最担心的莫过于疫病问题。历朝历代,天灾拖来拖去都拖成了瘟疫,死去的人不知凡几。如今,朝廷尚没有能力全然压制灾情,哪能再腾出空来处理又一灾事。   “此事有些蹊跷……”,徐延拿出袖子里的帕子,将手擦拭了一番。两人慢慢走在路上,思索着这颇为诡异的一连串动作。   先是陈寿崆使人调查他与郑盈的事,迫使他暂离京城,后有河下动乱,顺源流民积聚,再到如今……   ……   璨如与郑盈乖乖地待在马车里,临近中午,那两人都还没回来,璨如怀疑今日他们可能走不成了。   “请进,我这里粗陋,没什么能招待的,您见谅。”   璨如隐约听见那位大娘的声音,她以为李宗仪也一道回来了,连忙伸手去掀帘子,只是窗帘打开的一瞬间,她忽的对上一双阴翳的眼睛。对方仿佛是无意与她撞上的,盯了她一瞬冲她微微颔首便移开了目光。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璨如心间突然一颤,隐隐有些不安。可也就是一瞬,四周都是护卫,对方也没带多少人,她还是很安全的。   璨如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注意着那群人的举动,一边掐着李宗仪回来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好像更依赖他了。   “您坐,我去烧水。”大娘送徐延两人到那家后,便想着回来做活,在门口不远处遇见了这一行人,都是汉子,道是日子不好过,出来寻些野物填补家里,想在她这儿讨口水喝。   这群人无不是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拒绝不开,不得已只能把人带了回来,只企盼他们喝了茶水便赶快离开。   璨如掀开帘子的一角,悄悄注视过去,她只瞧见大娘提着茶壶往厨房去。而那群人正围坐在外堂,这样冷的天气,居然还是短衣短褂时不时向外张望。   “璨璨,他们是什么人?”郑盈也看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大娘烧水去了,可能是像我们一样来歇歇脚的。”希望是那样吧。毕竟那群人看着就不太好惹,那为首之人光是看她一眼,她浑身疙瘩都要起来了,渗的慌。   郑盈心下也有些不安,这刚好碰见李宗仪与徐延都不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两人正思索间,车架外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轰鸣声,璨如心头一颤,害怕自己的直觉立刻就成了真。   帘子掀开,郑盈的侍卫长高风正半拔出剑,横在那人面前,阻止他过来。   “这是我家主子,您注意分寸。”高风几乎是立刻就将他拦了下来,目光冷厉,剑闪寒光。   男人没有再上前,而是轻笑了笑,声音就像是锯子锯木头似的,沙哑且冰冷,“这位小哥,动不动就拔剑,有伤和气呐。”他目光又一转,看向郑盈所在的地方,“这位姑娘,在下只是想问您借几匹马,这路途遥远,我们几人怕是回不去了。”   荒唐!   哪有人借马的!   马匹有多珍贵,没有人不知道,这张口就借,还素不相识,怎么看都是来找事儿的。小公主出门在外虽然收敛许多,可当年也是京城满地跑的霸王,容不得别人这般挑衅,她扬起下巴:“借马?可以啊,押金有没有,担保人有没有?”   那人一身灰衣,多少也算清秀,就是这把嗓子,生生给毁了他一副好形象,小公主觉得她今晚要做噩梦了。   男子眉目一挑   “呵,这些……”电光火石间,男人突然抽出腰上的软剑,与高风的寒光直面迎上。“当然都是没有的”他将没说完的话补充了上去。   他一动,那跟来的一群灰衣短褐的下手自然也是揭开了真面目,直冲车架而来。   “璨璨,小心。”郑盈惊呼,她的面前瞬间多了一具尸体。   一时间,院舍内到处都是肉搏剑斗的声响,听见声音出来的大娘,手上的端着的茶碗碎了一地。   ……   山村寂静,偶有鸟鸣。   男人冷着脸,面色阴沉,他堪称淡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一改往日温润的面容 ,眸子里只剩下狠厉。   郑盈晕倒在地,男人伏地请罪。   “高风,我妻呢?”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某人要带着他十几米的大砍刀来了。(不是)   今天小作者一激动,开了本预收。   《公主她不想学习》 高贵傲娇*温润持重   女主视角:   郑盈是皇帝最小的女儿,老爹统帅兵马逐鹿天下的时候,她还在光着脚丫子满山遍野地跑,纯纯放养长大的,野的没边儿了。   后来她老爹做了九五至尊,皮猴子一跃成为大魏最尊贵的公主,依旧带着一群纨绔子弟满皇城地跑,她老爹眉心整日突突的疼,御笔一挥,命内阁辅臣徐延,入内书房教导。   一众宗室子弟炸了锅,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告诉小公主   这位大人可不简单,要小心着些,万万不能像从前一样搞天搞地。可奈不住她就是虎。   犹记初见那天,小公主领了五条高大威猛的爱犬,特意候在了辅臣大人来上课的必经之路,长裙一甩,仰着下巴:“你就是新来的老师?”   男主视角:   从贫寒书生,少年举子,再到内阁位首;从无措青涩,到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他只用了短短十年。   徐延是干戈剑戟中走出来的文臣,是前朝倾覆的执刀者,也是学生最敬仰的老师。   直到他遇到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猫……   可以给小作者一个收嘛?(捂手手)   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写哒 第36章 梦境   璨如是被那人拎着后衣领,强行带上马的,耳边呼啸的风声就像成年狮虎的吼叫,山道旁的树木迅速汇成一条直线,在眼前忽闪而过,快的睁不眼。高风是千里挑一的武功,可也只能先护住郑盈,那群人眼瞅着来硬的不行,便退而求其次抓了她去。   山道忽高忽低,坡陡的堪比东郊寺的天阶,那人将她横放在马前,便策马疾驰而去,璨如只觉得自己要吐了出来,身体被撞得火辣辣的疼。   她留下的最后的意识,是那人的马在跨过一道山坳时,后蹄陡然踩空,她被甩了出去。   几乎是落地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头部延伸到脖颈,隐隐带着血腥味儿。   疼的厉害   璨如废力地睁开眼,却怎么都瞧不清眼前的景象,只隐约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疾步向她靠近。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璨如觉得这很荒谬   她明明昏迷在了那个满是碎石的山坳里,可眼前的景象一转,她突然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精巧的雕花楼阁,外铺匀称的卵石甬道,就连扶栏都是贵重的沉木,无不彰显著此处人家的显贵。只是不远处的花圃,杂草丛生,名花凋零,显然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四周皆是无人   她强抑着心中的恐慌,试探着往前走去。   世上应该没有鬼神之事吧,她一定是在梦境中,璨如在心里给自己反复打气。   她穿过花廊,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座更为古朴雅致的楼阁。   璨如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突然,那楼中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踩在木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是谁?   脚步声顿住了   她抬眸   对上了一双清朗的眸子   那双眸子的主人也望向她。   “你来了,怎么不上去?”   他约摸二十五六,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衫,目光清朗,眼上却有几道非常明显的血丝,嘴唇还留着未来得及处理的胡渣,是极为疲惫的模样。   她疑惑   自己不认识他。   她想问他这里是哪儿,可脱口而出的确是自己都糊里糊涂的话。   “我担心你”   那人眉目清俊,闻言笑了笑,直接走到了她面前,“不碍事,如今,已经没有比现在更坏的局面了。”   他顿了顿,眼中有些酸涩,“只是,我可能护不住你了。”   璨如从未见过这个面容清俊的男子,却实实在在的从他眼里感受到了担心。   “璨如”抬手,缓缓抚向了男子眉间,“那有什么,我早就是身如浮萍一样的人了,到了哪儿都是一样的。只是你……”   璨如发现这具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不自觉地就说出了这番话,仿佛是本能一般。   她脑子里早就成了一团浆糊   男子在“她”的手触上眉心的那一刻,身体仿佛抖了一抖,咬紧牙关,低声道:“若有来生,你愿不愿意……”   他话里仿佛压抑着巨大的遗憾,却终究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好像处于一个混沌苍茫的空间里。   他没说完的是什么?   又,愿意……什么呢?   她还来不及思考,转瞬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同于先前像木偶一样,她发现自己已经能自由活动身体,也能根据自己的心意说出话来。可同时也伴随着一个不幸的消息,她现在身体很虚弱,就连抬起手,都要花费许久的时间,肚子更是空空的,巨大的饥饿感袭来,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璨如躺在一张雕花木榻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她心下更慌了。   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   她正思索眼下该怎么办的时候,屏风外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透过那座孔雀花屏,她隐隐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朝这边走过来,明明只需要几步的事儿,他却走的悠然,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仿佛在戏弄笼子里被关着的鸟儿。   她就是这只丧失了行动能力的鸟儿。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她先是看见屏风后一块绯色的衣角,继而是高大挺拔的身躯,最后是……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赵序   璨如心下一颤。那个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人,此刻却陌生的不成样子。他已经褪去少年人的青涩,头戴梁冠,腰束革带和配绶,就这么站在榻前凝视着她。璨如回望过去,却无法从他眼里窥探到什么。   她看见,“赵序”撩起长袖,指尖向她脸颊上抚来,“醒了?”   面对这样的至为熟悉又至为陌生的人,璨如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加上她没办法动弹,内心更是慌乱无措。   从前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两个少年人都是初次体验到心芽萌动的感觉,她占有欲又盛,所以那个时候的赵序被她抓的死死的。那人虽偶尔不受控制,发发疯外,对她堪称是捧在手心里了。   那个时候,璨如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安然自在地过一辈子。   可没想到,她成了那个笑话。   脸上的触感再次清晰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覆在脸颊上的手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刮得她忍不住轻轻颤抖。   室内很安静,只有熏香袅袅升起的烟,才让这一画面看着真实一些。   “赵序”撩开袍子,侧坐在床榻上,换了个角度看她。没过多久,他挑了挑眉,好像又不满于这样干坐着,转而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   那双手揽在她腰侧,又将姑娘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胸口,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肩膀,好像是怀里的人闹了情绪,他耐心哄着一样。   璨如可不相信这人有一天能用上耐心这个词,他不发疯就好了。这个梦实在让她恶寒,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为什么突然梦见他。   一定是自己脑子磕坏了   她阖上眸子,本身就没有力气挣扎,这下更是放平心态,只想让这个堪称可怕的梦赶紧醒来。   可这个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便是□□裸的漠然和无视。他本来和缓过来的情绪瞬间又被拔高……   璨如肩膀忽的一疼,她睁开眼,“赵序”正目光阴沉的盯着她,肩膀上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她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废了。巨大的痛感袭来,她疼的嘴角忍不住溢出几道轻哼。   可他没有松开,反而抓的更紧。   璨如眼前一阵模糊,觉着一切都在晃动,一切都在压迫着她,疼的厉害……   “跟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受吗?”,“赵序”额头抵着她,说出的话仿佛在火炉里滚了一圈儿,压抑着巨大的愤怒,“房嘉言死了,你夫君也死了,你只有我。”   “你只有我了……”他眼中似是有些氤氲,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呢喃,透着深深的无力感,轻的几乎要听不见。   璨如被他死死按在怀里,又用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房嘉言……是谁?   她唯一能联想到这个姓的,就只有大太太。可自己从未去过京城,更别提接触房氏的人了,这个疯子又是从哪里知道自己认识这么个人的。   或许,也可能是刚好撞上了,天下这个姓氏的人何其多。   可是,她夫君死了?   呸呸呸   她夫君好好的呢,怎么就死了,这个人果然疯的不可理喻,就算是在梦里,也让她恨得牙痒痒。   快结束吧……   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她果然醒了过来。   可周围并不是她晕过去的那个地方,没有碎石,也没有山道。   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一道连廊上,周围繁花荫蔽,处处都透着春日香甜的气息。   只是……   一、二、三、四……八   周围至少守着八个婆子,或远或近,反正都盯着她,让人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这回她放松心态了,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都是假的。下一秒,自己可能就离开了这一处,换到另一个地方去。   “姑娘”,熟悉的声音传来,璨如终于有了一丝雀跃。   不远处,絮儿正小跑过来,后头缀了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   “娘子,药煎好了。”絮儿含笑哄着她。   璨如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眉头皱的紧紧的。   娘子?   絮儿从来都是唤她夫人的,未出阁时也是唤她姑娘,可从没听过这个称呼。   喝药?   她楞楞地伸出手臂,心下一震。   白皙的腕子上,有几道或浅或深的疤痕,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渗着鲜红的血丝。整个手臂,几近透明……   “平日里,你就是这般耍赖的吗?”   刚刚摆脱的声音,此刻突然响起,她几乎是反射性的缩起身子,倚到絮儿身边。   “听话,好好喝药,你不想好了吗。”   她微微转过身,那人正端起药碗,缓缓朝她走来。   她不想喝   可身子好像再次失去控制。“她”木木地端起那碗药,看了他一眼,仰头喝下去。   没有痛感   可她就是真实地感受了一把死去的感觉。   模糊,混沌,凌乱。   ……   “刺啦”   恍惚间,璨如好像听见了柴火烧着的声响。   她的梦里冷的不成样子,可现下确是暖融融的,她终于醒了吗?   璨如废力地睁开眼,模糊间,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件绯衣……   她再次阖上眼,坚信自己还在梦里。   ……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男二终于出来了(擦汗)   谢谢南乔小天使的手榴弹 第37章 恨意   那座农家舍院,此刻已经被血染盖。   郑盈恍恍惚惚地醒来,额头上被人换了湿帕子,她睁开眼,是徐延。   “璨璨呢?”   姑娘声音低弱,眼眶里蓄了一汪清水,指尖害怕地摩挲着床上的被褥。   男人将手覆上她的眼,轻声道:“已经派人去追了,别怕。”   他使人调了官府的衙差,李宗仪就差把整座山翻过来了。   只是   到现在还没消息……   他叹了口气,只能尽力安抚这个女孩儿。   ……   “嗯…”   幽暗的崖洞处,璨如再也忍不住溢出一道轻哼。她实在太疼了,头部仿佛要炸开一般,钝钝的疼。黏腻的伤口处,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噬咬,那股疼痛顺着头部,直往心口钻去。   “疼……”她紧咬着牙关,身体不住地抖动,额头上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没有意识地闷哼出声。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急忙过来将她重新揽住,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刚刚身下铺的是衣裳,硬邦邦的,如今靠着那人温热的身体,倒是减轻了些痛苦。   他刚刚生出的火,微微冒着浓烟,绕出一圈一圈的烟纹,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她缓缓睁开眼,此刻的景象仿佛与梦境有些重叠。   香烟、寂静、怀抱   还有赵序!   她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要自己微微动一下,伤口就扯的撕疼,眼中再次模糊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璨如可刚刚才摆脱这疯子,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碎石横陈的崖洞里碰见他。   这里很明显不是梦境   她才意识到,这个人的脸也很苍白,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往外渗着鲜红的血丝。   他张了张口,“没事,你睡吧。”   他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中有许多璨如看不懂的东西,她刚刚才被自己的梦吓着,一点都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   她撇开头,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她实在疼的厉害,忍不住在他怀里拱动了一下,本来平放在肚子上的手,不小心蹭到了男人的胸口。   赵序闷哼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极为不好看,揽着她的手也骤然脱力,只又下意识抱紧了她,没让她摔下去。   她的手蹭到一片黏腻   掌心摊开   是血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你别动了……”他额头上的汗比她还吓人,领口已经湿透了,脖颈上青筋乍起,苍白的恐怖。   “你……受伤了?”她不敢再动,甚至尽力撑着身子,减轻他的负担,“对……对不起。”   姑娘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摸向他的额头   湿热,滚烫。   他感受到额头冰凉的触感,漫不经心地扯出一个笑,却因为疼而显得有些狰狞,“你终于肯看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语气里满满的委屈   赵序的目光含着些她都看不懂的东西,又好像隐隐能摸到一些。   比如,歉意。比如,满满的遗憾。   可是,都两年了,为什么现在才后悔,又为什么是现在,她嫁了人,爱上了另一个男子……   “赵序”,璨如喃喃出声,逝去的记忆又一下涌上心头。   …   “阿序,今日母亲又骂我了,明明是妹妹错了,可母亲只骂我……”   “嗯……那我早日与母亲说,把你……娶回家,好不好?她向来喜欢你,一定会答应的。”   “阿序,你以后会不会纳妾?”   “不会,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就这么不信任我?”   “赵序,你今日若走了,我便再也不原谅你了……”   “璨如,对不住,我想要往上爬。”   “忘了我吧。”   那一幕幕闪过她的脑海,那么疼,那么深刻……   “赵序?”她哑着嗓子喊道,声音微微颤抖。   他紧闭着眼睛,眉间拧成一团,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嗯……我在。”   “我还是恨你……”她哽咽地说出这句话,指尖抓上他的衣袖,用力缩紧。积蓄了两年的情绪,在这个时刻骤然爆发,即便时机不对,她依然没能忍住。   那是璨如曾经最依赖的少年,比母亲还要觉得可靠。   赵序闻言,眼皮子抖了一抖,眸中的血丝更甚,“那你……怎么才能不恨我?”   姑娘沉默着,眼眶微红,只静静地待在他怀里,没有再回答。   他低笑了一声,仿佛自嘲般,“我想你了……”   怀里的姑娘安静的不像话,他低头。   璨如已经昏睡过去了。   男人逐渐冰凉的手,握上姑娘的,跟着阖上了眼。   ……   次日,山中鸟鸣声阵阵。   璨如是被一道道盘拨声吵醒的,灌木丛被踩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惊醒了过来。   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极有可能遇上凶猛的野兽,她撑起身子,头依然疼痛剧烈。可是放眼望去,不见赵序的身影。   只有一团烧尽了的火堆和地上的丝丝血迹,证明他确实来过。   那团声响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害怕地挪了挪身子,想往更安全的地方躲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而且也没有可以让她躲避的地方。   “璨璨?”一道声音试探性地朝崖洞方向喊。   “是你吗?”   是李宗仪   “郎君,我在这儿。”她声音中带着哭腔,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宗仪觉得,这一晚,简直就像是一辈子那样长。他从没有想过,要是没有了怀里的姑娘,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男人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形容微微有些狼狈,衣角处还带着杂草沫子,呼吸沉重。   “郎君,我疼……”   她的头部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越到后面,已经像要裂开似的。姑娘几乎是攀上他的脖子,便开始哭了起来,不似昨夜那般压抑的哭声,现下是真的疼的没有办法了。   李宗仪低头,她的额头上包了一层灰色的绸布,上面还印着鲜红的血迹,把布料都给染深了一层,手腕上也青青紫紫的,身上的伤怕是更多。   他是顺着血迹找到这里的,那群人几乎是拉了马匹便跑,只是沿路都有血迹,或许这一路上又经历了另一场打斗。   “我带你回去,让徐大人给你治伤,忍忍。”李宗仪抱着她,一步一步走的极为小心,尽力平稳地踏在地面上,以免蹭到伤口。   那被风吹动的灌丛,摇曳出稀稀拉拉的声响,把隐藏其中的那道呼吸,遮盖的严严实实。   赵序亲眼看着她被带回去,才转身离开。   ……   当徐延看见李宗仪抱回来的姑娘时,眼皮子跳了跳。   能看见的手腕和脸上,都是青青紫紫一块一块儿的,头部更是被包成了粽子,血迹染深了灰色的绸布。   李宗仪这才注意到这块布料,绣着如意云纹,是上好的面料。却不是璨如身上撕下来的。   他目光顿了顿,将她平稳地放到床上,等徐延诊断完毕。   “处理的还算及时,身上的伤都是磕的,好好上药。头上……怕是有些难恢复,还需再观察一段时日,才能确定有没有碍处。”徐延于医道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他说没事,便有了八成把握。   他走后,室内就留下他和床榻上一直昏睡的姑娘。   即便是睡着,她仍疼的皱紧眉头,不甚安稳。   “赵序……”姑娘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他以为她有什么要与他说,便凑上前去,贴近了姑娘的唇畔。   “赵序”   这回他听清了   是上次那个年轻人。她喜欢的人。   不知为什么,这个认知一浮上来,他的心口陡然一堵。   李宗仪的目光又移向铜盆处搁着的那块衣料,灰衣云纹,像是男子的着色。璨如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那,而且还生了火堆,应是有人在那儿照顾了她一夜,若果要猜这人是谁,那只能是赵序。   璨如梦中还在惦念的人。   所以,小姑娘说不喜欢,只是在赌气?那人他也见过,容貌身量皆是上佳,只是眉间总含着一股阴郁之气,听璨如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啊……   那股莫名的情绪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思量,他只下意识地觉得,那个年轻人不好,太过燥气。若是璨如嫁人,他必得精挑细选过才行,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期间,郑盈也来探望过一次,这姑娘握着璨如的手,眼泪哗哗往下掉,若是不是徐延拦着,她怕是要在这里守一夜。   两个姑娘身上都有伤,这要是再折腾出个好歹来,便又是另一场官司了。   ……   “主子,你说咱不就是随便抓了个姑娘,那疯狗至于咬着咱不放吗?”隐秘的山间,寺庙破烂,却透出几缕微黄的光。   正是白日那群人   “呸,谁知道呢,追了一路了,还不消停。”   “要我说,那小娘子怕不是他老相好,才这般急吼吼的。”   这群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当下嘴又闲不住,调笑了起来。   那为首之人却不搭话,沉默地坐着,整个人被一身黑色斗篷遮住,掩住了面容。   淡淡的血腥味通过微风,送到众人的鼻尖。   “咻”   一只箭穿过高高燃起火苗,正插在说话之人的喉咙里。   射箭之人力道精准,几乎一击毙命。那为首者瞬间转头,只见不远处,一人黑衣劲装,袖口收紧,目光狠厉,指节还勾在弓木上。   正是乌雀。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赵狗正在悔过。   小作者:让他悔过去吧 第38章 情话   黑暗中,那人挽着弓,衣衫猎猎。   他逐渐走入火堆明光处   一人,一剑,一弓。   步履轻盈,几乎没有声响,却一步一步,踏在那群人心里。毕竟,一箭穿喉,有谁敢笑他孤入虎穴,不自量力。   “你是乌雀?”   那裹着黑袍之人,瞬间便认出了他。   这天下,有朝堂,有市井,自然也有江湖。江湖以武论英雄,烹茶煮酒,那是文人墨客们干的事,刀光剑影,是侠客的生活。   乌雀是江湖最顶尖的那批剑客   年纪轻轻,便名闻武林。   只可惜,见过他面目的人,都死了。   除了许争春   许争春便是站在这里的黑袍男子。此刻,见着熟人,他也不藏着掖着,立时摘下兜帽,毫不掩饰地看过去。   “乌雀,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受人摆布了?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年轻人。”他脱口而出的是蔑称,可转头一想,这再不济也是乌雀承认的人,太放肆了难免伤和气。   其实哪里有什么和气可言。乌雀上来就是当头一箭,哪里给他面子了。   “许争春,我之前放过你一次。”男子声音低沉,好像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   黑袍男子不以为然。这能用银钱打动的剑客,便是再有傲骨,不也是这红尘里的俗人么。他能买动一次,便能买动第二次。若是再心狠些,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他不想当面跟乌雀对上,眸光一转,“你为那小子办事,不若跟了我,我许你高官厚禄,财富万千,我们可以结拜为兄弟,我今后的荣光都是你的。”   许争春自以为他有资本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许,是前朝皇姓。   总有人还沉浸在前朝的荣光之中,总有人还做着光复前朝的美梦。所以,只要一直有这样的人,他便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更何况,大魏的开国皇帝已经死了,上位的是个年轻还没有立起威严的皇帝,这更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若是还不能把握住,那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乌雀,是把好刀,足够锋利。   “你在做梦吗?”   男人手微微后握,一只锋利的箭羽落入掌中,目光直视前方。许争春甚至还觉得有机会争取一下,“你何不考虑……考虑一下”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那道寒光就穿透了他的喉咙,把他未说出口的话用利器永远的封在了喉咙里。   主人已死,剩下的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座破落的寺庙,有人以鲜血为祭。   须臾   蹬、蹬、蹬   又一阵脚步声,光顾了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   “主子,都死了,一个不留。”阿银一个一个探过呼吸,又仔细查探了他们的伤口,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下手的人根本就没留情面,手段颇为狠厉。   “反正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死了也好,免得脏了我的手。”赵序话语低沉,没有任何情绪。   阿银闻言,即便是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自个儿主子的处事风格,还是不免颤了颤身子。   “那,老爷那里?”他低着头躬身请示道。   赵序睨了他一眼,“找个替身,很难吗?”   阿银抖了抖身子,秒懂。   姜重焘要人,那便给他找一个就是。是不是皇室血脉,还不是他说了算,真假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璨如拜这个蠢货所赐,伤的那般重,就算他没死成,赵序也会给他补上几刀,拖去喂狗。这下倒是便宜了这个狗东西,死的这么轻松。下手利索,应该也没体会到死亡的痛苦。   可惜了   若是换了他来,这便又是一场鲜血盛宴.   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   那件简单的农家院舍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是大娘与老丈待在屋子里再也没出来过,只偶尔出来厨房做些吃食,也都尽量躲着他们。   璨如身下的床榻上,铺了好几层绵软的被褥,因为她全身都跌伤了,稍微转个身都疼的龇牙咧嘴。   她睡了一整天,还是没醒。   姑娘只着白色的寝衣,乌发均匀地铺在枕上,那双漂亮如秋水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阖上,眼皮微微抖动着。李宗仪向来浅眠,几乎是她一动,便醒了。   姑娘平躺在柔软的榻上,紧闭的眼睛仿佛很不安,身子不自觉的在抽动,嘴唇微张,像是在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呼吸。   “救我……”   “救我……”   细密的汗珠再次布满姑娘光洁的额头,她的脑袋一直在左右摇晃,像是在躲避梦里的什么东西。她应是魇着了。男人从塌边的椅子上起来,坐到了床沿上去,将她的头揽住,替她轻轻按压着眉心。   梦里,她再次被甩下马。   熟悉的痛感再次袭上心头,她腾地一声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是那个她与郑盈休息过的房间。   短暂的麻木过后,便是剧烈的疼痛,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好好躺下去。   “做噩梦了吗?”一双有力的手扶上姑娘的肩膀,替她撑着身子,璨如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她微微侧头,李宗仪正担忧地看着她。   璨如的心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任谁在噩梦中惊醒,第一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人,都会满含欢喜吧。那是劫后余生的欢欣,那是璨如年少的爱恋。   “李宗仪,如果我没回来,你会伤心吗?”姑娘垂下眸子,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他。   李宗仪心下闪过一丝怪异,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你说的什么话,只要我在,便会护好你。”他顿了顿,“这次是我不好,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其实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这也不是她真正想问出的问题。   她想问的是:若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在今后的某个日子里想起我,会不会回过头来突然发现,你对这个姑娘有过一丝丝的喜欢。   而她想听到的,是李宗仪的情话,他对她坦诚的,热烈的,毫无保留的情话。   尽管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梦。   李宗仪是端方持重的男子。她觉得,就算有朝一日,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应该也不会有这样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更不会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来哄自己的姑娘开心。   所以,她就是想想而已,在梦里想一想。   李宗仪觉得,这个姑娘好像总没有安全感,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她容易在梦中被惊醒,容易不安,也容易伤情。   “没事,你睡吧,我守着你”他手臂揽住姑娘的肩膀,给她支着力,让她轻松些躺下。   “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我们都不走,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启程。”她的伤不轻,若是再度受到颠簸,怕是会加重伤势。只是这趟行程本就是意料之外的,有没有都无妨,大不了他在这儿陪她养伤,等完全好了再走,都是可以的。   男人就守在她窗前,璨如一点睡意都没有,黑亮亮的眼睛露出被子外面,“郎君,我睡不着。”璨如觉得自己现在精神地很,除了身上的伤很疼外,状态尚可。   “睡不着就闹我,嗯?”他轻笑了笑,“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李宗仪说话很少这般调笑,只偶尔的几次,都让她心中涌出无限的遐想。他刚刚的话拖出了尾音,倒真像一个守着心爱姑娘的,眉目温润的郎君,在耐心地哄着自己的妻子。   可惜不是   她几次想要脱口而出的情意,都被自己给咽了下去,只因她看得出来,李宗仪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意思。如果她贸然捅破那层窗户纸,最后只能徒留尴尬,说不准连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与他待在一块儿,都不能了。   她跌倒过一次,所以往后的每一步,都会很小心。   “嗯,郎君,我饿了。”她自回来便没吃东西,刚刚突然惊醒,也没有饿的感觉,倒是现在平缓下来了,才觉得肚子空空的。   姑娘捂着肚子,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显得颇为可怜。   李宗仪现在当然是什么都依她,给她掖好被子,“那你乖乖躺好,我马上回来。”   璨如眼巴巴地望着他出去   这下,室内又安静下来,她莫名感觉有些孤寂。明明就这么一会儿,却好像过了许久许久。她迷迷糊糊的,头上的伤时不时抽疼,让她不住地想把头盖在枕头下,用力去捶打。   当李宗仪回来的时候,这姑娘已经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瞧不见了。   他放下手中的瓷碗,把她捞了出来,“头又疼了吗?”   他不过出去一会儿,这姑娘的额头上又出了一层细汗,把枕头都沾湿了。   璨如只觉得脑袋抽抽的疼,而且还是一阵一阵的,疼的没法儿的时候,她真想拿个小锤子什么的,用力敲开,看里面是什么让她这样难受。   “我吃些东西就好了”她轻轻道。   她饿的晕乎乎的,已经疼的麻木了,纠结下去只会更疼,那还不如先吃些东西,好歹能有些力气。   “我以为你会给我做面。”他拿着汤匙子一小口一小口地给她喂。碗里的是白粥,和了些青菜和瘦肉。   “你刚醒,喝些粥养胃。你若想吃,下次再给你做。”   璨如看着他温和的脸,觉得眼前这个人对她好像越来越有耐心,这点可能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   --------------------   作者有话要说:   璨璨就好像在温水煮青蛙,等男主终于意识到啥的时候,就该他各种烦恼了。   男二和男三的存在感,小作者要刷快一点了,毕竟我儿子一点都不开窍,老母亲很担忧……   赵狗,有时候还是挺带感的,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璨璨喜欢的是什么类型? 第39章 说教   众人再次回府,已是阳春三月。那场大雪,已然成为过去。   “宗仪,我曾想过收你做学生,可如今我才发现,你我只适合做朋友。”徐延手里拿的是他们做约的那篇文章。正待读完,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太过谦虚了。   书房内只有笔墨纸香,浩瀚文海,幽幽袅袅,说不尽的意味悠长。   李宗仪与徐延对坐,他手里的是徐延所做的,两人的观点竟然都出奇的一致,却又各有侧重,各有所长,只徐延的更为老道圆滑些。   “宗仪,你当去做官。”徐延直视他,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顺源太小,河下留不住你,不若去京城,那里才是另一番天地。”   对坐之人面容温和,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您过誉了,我只是万千读书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这偌大的王朝,哪里就缺我了呢。”   徐延的文章,不是字斟句酌出来的,他喜欢一气呵成,他喜欢不留余地,李宗仪的文章,则稍显宽容,余留许多空白,待后时填补。   徐延失笑,“小友,终有一日,你不会这样想。到那时,你来找我,我必扫榻以迎。”   ……   今日初一,诸位媳妇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只有时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让人打扰。刚巧今日,几位夫人来早了,恰巧碰见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前来,告知众人今日不必来。   三太太梁氏甩了甩帕子便要走,却又好像想起什么,又坐了回去。   厅堂里孙辈的媳妇便只有璨如和柳氏。   房氏不在,这里便数三太太辈分最大。她眼咕噜转了转,状似好奇地问璨如:“宗仪媳妇,你这走的可真洒脱,要不是宗仪半路上捎信回来,府里都不晓得你出门去了呢。”   “说说,跟宗仪一道,都去了哪些地方?”梁氏也确实是好奇,她还是年轻的时候跟家里人出去过,这嫁了人,便再也没踏出过府门一步。   璨如本想把这件事快快揭过去,谁都不要想起来才好,可奈何梁太太是个话多的性子,如果今日她不说,梁氏哪日指不定又给自己扒出来好好聊聊。   她笑了笑,目光尽量不去与她对视,缓缓说道:“其实,也没有到过什么地方,就是跟夫君去看了个过场。”她又捡了几件稍微有趣的事儿聊了聊,对自己受伤一事却只字未提。   梁氏听完,只撇了撇嘴:“我还道宗仪带你去哪儿玩儿了呢,这么没意思。”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抓着她道一道外面的景物风光,闲情趣事。   可见是把她也闷坏了。   大宅院里头的女人,一进了这四四方方的天,就很难再脱开身去见识见识外面的天地了。   柳氏从一开始便皱紧眉头,直到璨如说完,都没松缓下来。   她几次欲张嘴说些什么,却看了看梁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到底没好扫这位长辈的兴。   待梁氏听够了,甩了甩帕子回自己院儿里,柳氏才将她拦了下来。   柳栖慈秀眉一挑,面容严肃:“弟妹,按道理我不该说什么,可你这也太不像话了些。”   从她把自己堵在门口,再到第一句话,璨如就知道这位嫂嫂要说什么。   “你一个女人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才是你应尽的本分,做什么去学那些不正经人家的女子,到处乱跑,到时有了什么不好的名声,对你夫君又是一个拖累。”   她这一长串说出来,气儿都不带喘一下的,听的璨如心里一梗,第一次生出了心要去反驳她。   “嫂嫂这是什么话,如今不是前朝,对女子并没有那么苛责,什么叫做女子就应该守在家中相夫教子呢,又什么叫做不正经人家的女子?”璨如梗着脖子答她,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退让。   璨如喜欢自在一些的生活,她从未想过要嫁进这样的高门大院。从前,她会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赵序听,赵序还算依着她,各种要求都会尽力做出退让,加上赵母喜欢她,所以璨如深觉自己以后的生活不会那么古板无趣。   哪成想,最后,她还是差点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样子。   柳氏自衬是李家长孙媳妇,不过说教几句,她还顶起嘴来了,当下便气的发抖,颤着手指着她道:“你还有理了,本就出身不好,还不好好收敛自己,若哪日你惹出什么事端来,全家都要跟着你蒙羞。”   璨如心知她从未看得起过自己,不过寻个由头逞逞威风罢了。放在从前,忍忍也就过去了,免得平白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可今日她说话也忒难听了。饶是璨如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容忍她这般为这莫须有的事侮辱自己。   “嫂嫂,我是二房的媳妇,您说话注意言辞,就算我有什么不对,上面有老太太有公爹婆婆,再不济还有大太太。我这还没犯什么事儿呢,你倒先审问起我来了。”   不提这事还好,她一提,柳氏更是气的肺管子疼。李行台回来后特意告知房氏莫要将此时拿出来说道,也不知他们两口子给自个儿公爹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事情就该拿出来杀鸡儆猴,哪能这么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弟妹,你这不过跟四弟出去了一趟,腰板子倒硬实起来了,从前也没见你这般硬气过。”她话语一顿,又与她凑近了些,“可得好好收敛些,若不然,等那位正主回来,你就是个笑话了。”   她说完,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才施施然走了。   正主?   璨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次想起那个总被丫鬟婆子暗地里议论的事。   那位,差点与李宗仪定亲的女子吗?   她们刚走,厅堂后头的纱帘动了动,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年纪不大的小丫鬟走了出来,出神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   “真的?柳夫人真那么说?”李申站在墙荫下边儿,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小丫鬟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柳夫人就是这样说的,平日里她便喜欢挑错。”   要她说,柳夫人这是何必呢,好好的熬几年,等房氏放权了,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过府里的一应事务,何必非要现在去逞这个威风。她向来端的是长媳的身份,在房氏看不见的地方,总喜欢这里管一管,那里说教一番。   李申拧着眉思衬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几锭碎银子,瞅着周围没人,才递给了这小丫鬟,“这事儿办的都不错,下回若还有什么,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看着那小丫头欣喜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四公子身边能人只会越来越多,他若没点儿本事,还真不一定能待到最后。他眼瞅着,这府里能靠一靠的,也就四夫人了,那可不得时刻警醒着些。   乌雀能做刀,他确实没他厉害。可要论起这大宅院里头的生存之道,李申还真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子。   他转头就把这事儿报给了他主子。   不过,这告状也是有技巧的。   “这没有的事儿,柳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咱们夫人就这么被拦在门口……”李申瞥了他主子一眼,没再说下去。   剩下的,就靠联想了。话留一半,那才有效果,自个儿若是多嘴,那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四公子他时时刻刻盯着夫人那边,这不纯纯找死呢吗。   刚从畅春园回来的男人,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便听李申在这里叨叨半天。   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地应着,待听到璨如被堵在老太太院子门口的时候,他才正了神色,凝眸看他。   李申被盯地一机灵,心里打了个冷颤,暗搓搓地想着自己的心思是不是耍错地方了,主子可能不吃这一套。   李宗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把刚解开的衣裳又穿了回去,一边理好袖口一边说道:“你在夫人身上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这话说的李申差点给他跪下,腿还没磕地上,已经出了门的主子又留了句:“这次就饶了你。”   李申终于又松了口气。   不过他好像也确实摸着点苗头,四公子越来越在意夫人了。   大太太那边   房氏正对着手里的账目,听见李宗仪来了,还颇有些差异。   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到她这儿来,这是有什么事儿?   房氏身边的嬷嬷将他引到了外堂   “宗仪今日怎的来了,快坐。”房氏用手点了点那个近些的椅子。   李宗仪没有坐下,只轻笑了声,语气温和,话却有些意味深长:“侄儿给您道歉来了,这次我带璨如出去,未来得及跟伯母报备,是侄儿考虑不周了。”   李行台回来便告诉她,勿要深究此事,道是有尊贵的女客来此,才让璨如陪同而去的。所以他们回来,房氏才没追根究底,可这突然又把这事儿拿出来说道,房氏也是一头雾水。   “宗仪这说的什么话,行台已经说过你们事出有因,哪里就需要你专门来为此事道歉呢。”她面上含笑,很是和善。   李宗仪对这位隔房的伯母到是没什么意见,因此说话也算客气,只是柳氏的确是踩在了他的底线上行事。   “那确是侄儿误会了,还以为今晨嫂嫂是得了您的意思,才与璨如说那番话的。”他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棵青松般,挺拔谦和。   房氏听懂了   想必是她那儿媳私下说道了璨如,这侄子才找上门来的。她不免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是李家的孙媳妇,李行台跟李徽的利益是绑在一块儿的,得罪了二房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她也头疼,柳氏怎么就学不会变通,怎么就这么莽撞,哪里有个长孙媳的样子。   “宗仪误会了,栖慈许是关心一番,没有这个意思,回头我便说说她,你别往心里去。”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李行台行了一礼,便含笑退了出去,“太太如此说,那侄儿便放心了。”   人一走,房氏便揉了揉眉心,手上的账自然也是看不下去了。   “嬷嬷,去把柳氏唤来。”   侍候在一旁的人一听便知,太太这是生气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这一章男二应该就能就位,看来我错了……   不知道小可爱们有没有看出来这几个人的关系呢(捂脸)   赵序是前世的初恋+强取豪夺的那个狗   李宗仪是前世没有穿越的早死前夫   房嘉言是女主前世的救赎+白月光(应该吧)   是不是有点乱(星星眼) 第40章 嘉言   三月出头,顺源施行了一系列措施,火速解决了前段日子积压下来的问题。从开仓放粮、引粮、到后面的兴修水利、整治河道,简直就像是事先排好的,进行的有条不紊。   又到四月,顺源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李行台终于没再忙的脚不沾地了。正巧老太太整岁大寿,房氏提议还是好好办一下的好。今岁不太平,需要些喜气来去去晦。   日子就定在了四月十六   在办寿的前几日,家中的小辈几乎都回来了。前段时日李行台出事儿,给李澜几人寄去的信半路又让房氏给截了下来,是以他们都不知晓。只是本来就快半年未归家的几人,正好趁这个机会,阖府聚一聚。   此刻老太太院里,尽是欢声笑语,老人家的笑意就没止过。   “好好好,你回来了便好,我要你爹回来做什么。他呀,就跟他的公事过一辈子去吧。”老太太拉着从京城赶来的孙儿,迟迟不愿松手。   “祖母,父亲也是抽不开身,他说等这段时日忙完了,便带着母亲与妹妹来给您请安。”说话的男子约莫刚刚及冠,眉梢轻扬,唇角始终都带着笑意,这位便是老太太的次孙,李崟岌。   老人家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呀,就会哄我开心。左右儿子是不指望了,就指望你们这些孙辈的,能少让我操些心。”   李崟岌低头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门外的婆子突然进来,道是大公子回来了。   老太太更开心了,忙让她们去请。   只听见门外珠帘一甩,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容倒也算俊朗,只是或许是随了李行台,皮肤有些黑。老太太看见长孙,那兴头一下便上来了。不似二房的孩子,除了李宗仪外,基本都在李徽身边。而李澜,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太太身边第一个孙辈,自小带在跟前长大的。   她刚要伸手去握长孙,却见他后头还跟了一个人,面容有些熟悉,却看不太真切。。   待两人都进来,她才看清楚了。心头更是乐开了花,忙让嬷嬷搬了椅子来给他们坐。   “这是嘉言?”老太太伸手将他带到跟前来,仔细打量着,“一晃眼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我老婆子差点儿都要认不出来了。”   老人家眼睛不太好,一定要把人拉近了,才能看得清楚。男子目光温和,笑着随老太太拉着。   年纪轻些的小丫头,纷纷拿帕子捂着脸,偷偷去瞧他。只因这位公子,委实俊俏了些。原以为四公子的相貌已经是顶顶好的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能与他分一分高低。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就连老太太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当真是集了房氏几代的灵气长成的,才华姿仪,无不出众。   “有没有去见过你姑母?她想你的紧,若知道你来了,必是十分开心。”老人家对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喜欢的紧,都恨在不是自家的。   他还未作答   李澜站在一旁,轻笑着,装作被冷落了的样子,“果然,有表哥在,祖母您就看不见别人了呢。”   老太太抓了个果子便扔了过去,笑骂道:“看你个小没良心的,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回家看看,非要我三催四请是不是?”   房嘉言看着这对祖孙玩笑,眉目温和:“晚辈想着先来拜见您,再跟阿澜去见姑姑。”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任谁家的孩子这般有礼数,都是招人喜欢的。她忙让嬷嬷给几个孩子招呼了上好的茶,“先润润喉,歇会儿,再去佩弦跟行台那儿。”   李崟岌手中端着茶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   房嘉言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今上亲点的探花郎,母亲说他们还能称上一声表兄弟,原来是伯母的侄儿。   大概少年人都是有几分锐气的,他母亲总拿他与这位探花郎比,就连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这让自小便备受师长喜欢的李崟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曾暗地里去找过房嘉言的文章,看完后,说实话,当时只觉得羞愧难当。今日一见,才觉自己是真的被人捧的有些不知所谓了。   几个青年人一道出了门,走在安静的甬道上。两侧的花木已经初冒新芽,隐约有了春天的味道。   “崟岌,你方才已经见过了,这是我表兄。”李澜黝黑的脸上满是和善,笑着像他介绍。大概是这几位少年人都十分出众,来往经过的小丫鬟都羞红了脸,行完礼便急匆匆地跑了。有的丫鬟婆子还特意绕了远路,特意来瞧这几位公子的风采。   李崟岌逐渐放下心里那点子微妙的情绪,诚心向他拱手行了一个同辈礼,道了一声:“嘉言兄”   房嘉言丝毫没有架子,笑着回了他一礼。   大概春意是真的很美好,温暖的阳光洒在几人身上,竟让人品出了一种和煦安宁的味道。   ……   柳氏一大早便来婆母这里候着了   自上次房氏无缘无故地把她喊来,净立了一日规矩,也没有说为什么,她便莫名有些犯怵。后来才知道,原是那日李宗仪来过,这才恍然大悟。   平日里倒是没看出来,这位看着与世无争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弟妹,还学会告状了。她倒小瞧家里这位四夫人了。   “母亲,郎君可说何时到?”她这段日子都是小心着待在婆婆跟前,一言一语都仔细斟酌着。   房氏瞥了她一眼,见她乖巧收敛,加上儿子也回来了,不想给他们两口子添堵,便打算将那日的事儿轻轻放下。   正说着,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氏心急地往外探去,又不敢太明显。   李澜打帘进来,撩袍跪下:“母亲,儿子不孝,还赖您亲自等我。”进来的人器宇轩昂,意气风发,房氏觉得儿子改变甚大,异常欣喜。   待回过神来,才看见另一个青年搁一旁站着。房氏凝神看去,惊了一瞬,“是嘉言?”   房氏比老太太反应还大,直拉过来欣喜地打量着:“真是个好孩子,我前儿个寄送过去的那块儿玉可还喜欢?”李澜冲李崟岌无奈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会如此。   “姑母送来的,自是最好的,只是侄儿惭愧,走的太急,未曾带来给您看看。”他回话不急不缓,身上少有少年人的焦躁之气。   家里的几个孙辈的孩子都回来了,房氏高兴的不得了,忙要吩咐下去安排饭食。只是话刚出口,李澜便推道:“母亲,祖母说今日晚间在正堂摆饭,大家都过去。”   房氏闻言,忙收了那股子热情,笑道:“看我,怎么能跟老太太抢人呢,好好好,都去,都去。”   又是一阵亲热寒暄之后,几人方才离开。   ……   春熙阁   因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屋内便没有再烧木炭,璨如不喜欢屋内热烘烘的那种憋闷感觉,反而是清清爽爽的自然空气舒服些。   李宗仪正趁着大好的日光,倚在窗边的榻上写字。因为也不出门,两人都是一身松快的打扮,璨如只着一身柔软的绸衣长裙,外罩一件毛茸茸的比甲,上身半趴在他写字的桌子上,撑着脑袋看他运笔。   李宗仪就更简单了,他好像畏寒,确偏不喜欢穿厚重的衣服,还是如春日那般一身宽松的青色长衫,便能在屋里读书写字挨一整天。   璨如要换了从前,是决计不可能这样窝在内室一天的,早就撒欢了欢儿地跑了出去,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或许是因为身边陪着的是自己心仪之人,才慢慢地耐下了性子来。   “郎君,你写的字真好看。”她都不好意思把自己那自觉写的还可以的字拿出来给他瞧,没有对比的时候自然感觉不到差距。   男人瞥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耐心些,我便教你。”   璨如:……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直起身,讪笑了一下:“我……我的字能看就行了,我又不考科举。再说了,您平常也教我读些文章,若是再教我写字,也太累着您了。”   她话说的讨巧   李宗仪轻笑了一声,如山泉水击打石子那样清润:“你倒是谦虚。”   姑娘清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不想再与他谈论这个话题。   大概是她太闲了,又无事可做,便自觉地帮他磨起墨来。一开始倒也好好的,只没过一会儿,这姑娘头便一点一点的,已经不像是能做事儿的样子。   李宗仪心里好笑,又不想去打扰她,倒搁下笔去看她能撑到几时。   打瞌睡的小猫儿倒比平常乖巧许多,手上还知道动一动,眼皮子确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璨如只觉得一切都是模糊的,磨着磨着睡意就来了,挡都挡不住,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下一瞬,一个小小的脑袋便磕在了他的肩上,有规律的呼吸打在男人的耳畔,扫起阵阵痒意。   他轻轻侧过头,姑娘靠在他肩上,如一朵安静的铃兰,美丽清雅。她乖乖的,倒是更有些端庄的样子,要是欢脱起来,自己身边可能会多些生气,却也让他颇为头疼。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李宗仪缓缓将她揽进怀里,抱去了榻上睡。   刚把人放下,絮儿便进了来,像是有事要回的样子,他看了她一眼,絮儿才轻声说道:“今儿个几位公子都回来了,老太太吩咐在正堂摆宴,请您与夫人都去。”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容我想想嘉言与璨璨的第一次邂逅。   球宝贝们的收藏 (真诚脸) 第41章 失落   月上柳梢,清冷的光撒在热闹的厅堂门口,与烛光一道,晕染开温暖又抚人心的颜色。   这夜,李家的晚宴才刚刚开始。   廊道里,婆子领头,带着一个个步调轻盈整齐有序的丫鬟传菜。府里难得如此热闹,房氏更是下足了心力办好。   “夫人,夫人”,璨如睡得正香,恍惚间听见絮儿的声音。   她倒也睡够了,只是身子乏力,不太想起。她撩了撩眼皮,一双朦胧的眼睛半阖着,才见却是絮儿。   “怎了?”   “夫人,老夫人那边来传话,今晚都去正堂摆饭,您快起来吧。”   絮儿将两边儿垂着流苏的帐子钩起,而后陆陆续续有小丫鬟进来叠被铺床,璨如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梳妆。   “夫人,今儿个我给您梳个别的样式吧,好不容易家里这般热闹,您打扮的漂亮人也开心些。也好叫郎君看看。”絮儿一边看向镜子里的人,一边给她梳头。   镜前端坐的姑娘,一身浅色蓝衫,肌肤雪白,容色清丽,娇美无比,又约莫是刚刚睡醒,额头上还浅浅地压了一道印子,生生地给这副好容貌添了几分娇憨。   璨如闻言,双睫扑闪了一下,抬手抚了抚发鬓,只注意到后边儿那句话,心念微动,绽开一抹微笑。   “那你帮我吧,还有,给我上个……漂亮些的妆。”她心情有些飘忽,从来没有过这样迫切地想让人肯定自己的容貌。   絮儿见她终于开窍,手上的动作迅速加快了起来,比她自个儿还要上心。   璨如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变化,从不施脂粉,到淡淡细妆,从散发披肩,到高高挽起,钗环珠玉不多,却个个都恰到好处,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再美的簪钗,不过都是陪衬罢了。   “夫人,好了”,絮儿收起木梳,楞楞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她身上仿若有两种气质,静时婉约若处子,一举一动皆是娴雅清绝,而动时又若天宫娘娘座下的小仙子,灵动娇俏。   “您真好看”   璨如一时也有些忘了言语,她十六岁嫁进李家后便甚少打扮了,而这两年她又长开了不少,乍一看见这样的自己,还有些恍惚。   “那……你觉得,他会喜欢吗?”她指尖抚上发髻边缘,那里有两只小巧的银蝉,安静地伏在她的乌发上,反射出淡淡的银辉。   絮儿捂嘴笑到:“郎君怎会不喜欢呢,我们快走吧,郎君指不定已经在外边儿等着了。”她将将要去扶璨如的手,却又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您有根簪子,刚好与您今日的衣裳相配,刚刚还想着就给忘了。”   说罢,便拿了钥匙开箱去找,好在时间也不急,璨如就随她了。两手撑着下巴,直盯着镜子里的人瞧,慢慢地嘴角就咧开一抹笑。   嗯……还是很好看的。   那姑娘翻弄了半天,嘀嘀咕咕地,璨如走上去,“要不别找了,也没甚大碍。”   她的首饰不多,却首饰的齐整,要找起来也容易,“夫人,就是这个。”   絮儿托着手里那只金簪,开心地笑了起来,捧给璨如看,本以为她也会喜欢,可抬起头,却见她主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   “您……怎么了?”絮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璨如回过神来,就这么一瞬,她又轻轻笑了,“没事,我不要这个,换支素气些的吧。我是小辈,别太出风头。”   絮儿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便又低头去寻别个了。   璨如顺势接过那支泛着灿灿金辉的簪子,簪身细致精巧,是一只展翅的金纹孔雀,口衔一颗宝蓝色的玉珠,异常漂亮,也确实如絮儿说的那般,与她今日很相配。   她握紧了这支金雀,心下微微叹息。   这是赵序的母亲送给她的,是陈氏少时的陪嫁,很是珍贵。那日她及笄,赵序偷偷跑来找她,亲自把这支金簪送到了自己手上。那天有些热,火盆大的太阳照在空中,却不及少年的眼眸热烈。   她抿了抿嘴,递给絮儿,“收起来吧。”   陈氏不许她送还,只道是送给她的笄礼,留个念想。   赵序的母亲,是真的很喜欢她吧。有时候璨如觉得,若是当年真的嫁进了赵家,与陈氏当是能相处的极好。   絮儿最终挑了只浅色的碧玉簪子,给她重新收拾妥当后,便去书房找李宗仪。   他只要无事,一般都会在那处。   李申远远地瞧见她,躬身行了个礼,只是还未等他抬头,眼前的人就走了进去,“夫人,主子在……”眼看着阻拦不及,他只好摸了摸鼻子站了回去。   只要他够淡定,便不算事儿。   没错,他主子在换衣裳。   璨如带着微微激动的心情直愣愣地跑了进去,第一眼很震惊,第二眼便捂着脸退到屏风后去。   璨如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李宗仪还未来得及喝止,她便已经闯了进来,一开始还楞楞地看着他。   李宗仪未免两人一起生活多有不便,便将一应贴身的衣物都收拾到了书房,刚开始李申还以为两人有什么矛盾,后来见夫妻俩没事儿便不再想了。   他贴身的衣物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没有遮盖住紧实的腹部……   璨如的脑子瞬间炸开,嫣红立时便爬上了她整的双颊,直至脖颈处。   除此之外,她的心跳已经比走来时快了数倍,即便不抚上胸口,她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强烈震动的声音,那是她面对李宗仪时常有的心跳频率,可今日却比那还快了许多。   “郎君……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在换衣裳”,她捂着眼睛不敢转过身去,声音颤抖,即便两人隔了道屏风。   李宗仪不妨这姑娘居然先控诉起他来,原先微生的尴尬瞬间散去,气笑了,“你怎么还先告起我的状来了,你不当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敲门便这样进来。”   璨如一愣,这才想起来这是李宗仪的书房,刚刚气血一下上了头,弄得她昏了脑袋。   “我……我从前也没敲门的”确实是她莽撞,可她不想承认。   姑娘死鸭子嘴硬,李宗仪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快速把衣服套上,收拾好出去。   璨如还捂着脸把自己闷在屏风后面,到现在都没能从刚刚到震撼里清醒过来。仿佛只要她捂着眼睛,男子修长的脖颈,紧实的小腹,流畅的上身,便不会……一一循环在她脑海中一样。   嗯……虽然尴尬,可这也是她第一次瞧见男子的身体,比郑盈与她在被窝里聊的,真实了百倍不止。   “咳…”   一声清咳突然响起在她耳边,璨如惊了一下,松开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面前的人,脸更红了。   “你……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的呀。”她声音有些沙哑,表情颇为不自然,别别扭扭的。   他算是摸清楚了,这姑娘告起状来,确实毫不含糊。   她说话间,缓缓抬起头,李宗仪呼吸微滞。   秀目澄澈似秋水,娇靥洁白如凝脂,又微微泛红,比石榴花的颜色清淡,又比胭脂的颜色微浓。他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感觉,约莫有点像家中一株养了许久的幽昙,乍然盛开那样,让人心神微漾。   他状似无意地撇开脸去,“走吧,咱们该迟了。”   璨如毛毛愣愣地看着李宗仪越过她走了出去,脸上的红晕退开了些,她摸了摸发上小小的银蝉,眸子微微下垂,有些失落。   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月亮在发光。   两人像商量好的一样,都没说话。璨如错开半步跟在李宗仪身后,脸上淡淡的,再没了先前打扮的那份喜悦。   李宗仪心下并不平静,他发现,自己刚刚竟不能坦坦荡荡地直视这个姑娘,现在都不能。他无法回头,即使她就这么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后。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都低身行礼,以至于一直耷拉着脑袋的璨如,没有看见众人惊艳的目光。   “那是四夫人吗,真好看。”天有些暗,小丫头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看到的。   “前面的是四郎君,除了是夫人还能有谁。”   小丫鬟怔怔的,嘴里呢喃了两句,这才在婆子的催促下干活去了。   ……   开宴前,房氏拉着侄子去屋里聊了一会儿,姑侄俩许久未见,娘家的许多事她都不知晓,便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聊聊家里的事。   “嫂嫂身子可有好些?兄长的脾气是不是还那样?”她拉着侄子的手,眼眶微微红。   “姑母勿要担心,母亲身子已经好多了,前几日还约了几位夫人太太一道推牌,气色不错。”他顿了顿,“至于父亲,母亲在身边,倒也还好。”   房家家风清正,男子皆不可无故纳妾,所以房存礼身边这么多年只有嘉言母亲一个人,惧内的名声更是传了许多年。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提起过我吗?”房氏低下头,语意中有些清寂。   当年她是订过亲的,放老太爷亲自许下的一门婚事,可是她生生给毁了。因为她喜欢上了李行台。   房嘉言清润的眸子带着笑意,“姑母,祖父盼着您呢,只是您总不肯回去见他,他老人家又是那样的犟性子……”   房氏眼里噙着泪,“我……怕父亲见了我又生气。”哪里是她不想回去,实在是自己,羞于回去见老人家。   那门亲事,说的是放老太爷至交好友的长子,两人交好多年,早就约定了要做儿女亲家的,刚好他夫人第二胎便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就想着把约定坐实了,只是哪想到最后成了冤家。   不过幸好,李行台没有辜负她,不然,她当年与祖父抗婚,便更是成了一桩笑话。   她抹了抹脸,强笑道:“好了好了,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说这个了,跟姑母说说,能在这儿待多久,姑母好带你去转转。”   “您还当我小呢,还像小时候那样专门腾出空带我去玩儿。”房嘉言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去给她端茶。   “姑母,祖父说京城我已经不方便再待下去了,他想让我调离。而父亲的意思是,到姑父这里来,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他并不单单是来给李老太太贺寿的。京城如今形势并不算好,陈寿崆手里把持着朝政大权,徐延被迫离京,房老太爷似乎并不打算如从前那般奉行中庸之道。他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自然也想更上一步,房熙遗与陈寿崆,总有一日要对上的。   所以他想让孙儿暂行离开那个大染缸。   房氏一听便明白,父亲他老人家是想护着孙儿的一颗纯心。嘉言自小学的是孔孟之道,修齐治平,若是贸然卷进朝堂争斗之中,只会败了他的文心。   她思衬了片刻,缓声道:“好,回头我问问你姑父。”   门外婆子来催,她忙起身去收拾好自己,“你先跟阿澜去,我待会儿就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月亮在发光……   作者(大喊):那不是月亮在发光,是璨璨在发光。   我错了,璨璨和嘉言还是没能见上(捂脸)   明天满课,可能更不上…… 第42章 醉意   因着恰好府衙有几位大人来与府中议事,李行台便顺势邀了他们一道前来,房氏为府里女眷考虑,便设了两桌,男女分席,中间隔一道屏风。   丫鬟婆子有条不紊地上菜,菜果、凉盘、热汤,主菜一一盛了上来,李行台在男客那边招呼着,房氏便主持着女客这里,茶水糕点,样样精道。   老太太坐上首,房氏陪坐在身侧,另一边儿是三太太梁氏,之后才是他们这些小辈。   厅中人多热闹,房氏与梁氏都在与老太太说着笑,子孙绕膝,家宅和睦,围坐同食,众人都不免松快了几分。   柳栖慈抿了几口茶,正百无聊赖着,恰好见一道淡蓝色身影缓缓走来,步履轻盈,容色清绝。她心里惊了一瞬,又将刚刚搁置在桌上的杯盏端起,掩住脸上的失态。   这是林氏吗?   璨如是瞅着时候进来的。因着路上慢了些,眼见着人都齐了,她贸然进来多有尴尬,便悄悄地挑了个人多的时候进来,想着这样不引人注意些。她本就是来走个过场,嫁进来两年了,她都没与府上的各位夫人太太们混熟,这会儿不过是吃个饭便离开。   而且她此刻并没有什么心思吃饭,自己打扮了这么许久,却只得他轻轻瞥了一眼。是不是她漂亮与否,对李宗仪来说都算不上什么,他对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   璨如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挨着椅子边沿坐下,极力减轻这边儿发出的声音。她环顾一周,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倒也没空注意她。   柳氏借着余光去看她,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位弟妹。足足怔楞了好一会儿,才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撇过头去与老太太说话。   那又怎样,正妻的身份以色事人只会更掉价。   人来人往间,不时有丫鬟上来替换菜样,璨如便安安静静地随意用了些。这里的菜其实并不太合她的口味,她要么喜欢很甜很甜的汤水,要么便是很辣很辣的菜食,走的是非常极端的路子。可李家众人的口味都偏淡,凡在厅堂摆饭,她都是随意吃几口,回去再垫几块儿糕点,便是一餐了。   可今日,她便是这几口都没心思吃。   屏风那头,不时传来几声酒杯对碰的脆响,人影攒动,隔着烛火映过来,还能清晰地看见几道身影。   其中一人格外清晰明朗,她不用过去便知道是谁。舒朗清隽,侧影修长,那人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敲桌面。   他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璨如撇过头去,不再看向那处。   世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颇为不喜这话,可真到了这日,她喜欢的男子却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那算不算是自己的失败。   璨如突然觉得口干,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便一饮而尽,她身体突然被刺激的一阵颤抖,口中火辣火辣的,呛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都出来了。   房氏不经意间转过头,看见了她,“你可是喝了那白瓷杯里的酒?”   璨如没止住咳,只能红着眼点了点头。   房氏看她难受的样子,轻笑道:“那是我拿出来做个看头的,那样烈的酒,不过添添兴头,沾一点就好了,偏你心大,竟一口闷了。”   说完,吩咐丫鬟去给她端杯清水进来。   璨如灌下去后,才觉得嗓子眼儿里不冒火了,连声与房氏道谢。   甘甜的清水入喉,混合着口中残留的淡淡酒香,像是桂花的味道,确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更让她新奇的是那种微醺的感觉,脑海里仿佛有一只小船,带着她悠哉悠哉地飘荡,安然自得,很是惬意。   她看了看房氏,发现她早不注意自己了,便犹豫着又去倒了一杯。   慢慢的,经过几次深深浅浅地尝试,她终于能自如地抿下一口酒,多喝了几杯后,才发觉出其中的妙处来。   她端着手上精巧的杯子,不住地盯着,心道:原来酒真的是个好东西,消人愁,消人怨……   璨如缓缓抬头,再次看向屏风那处,云雾迷蒙间,那道身影好像换了人,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像他的模样,却明显更青涩。   那是谁?   李澜她见过,在家中绝对不会如此客气。她晃了晃脑袋,头晕的很,决定不去探究。   璨如觉得自己的脑袋好重,像一个十几斤的大西瓜顶在头上,万分难受。她向周围看去,见众人气氛正浓,缺了她也不影响什么,便让絮儿去向房氏请辞,迷迷糊糊地走了。   李宅是老宅,几代以来的扩建翻修,已经让这座宅子颇有气韵,房屋园林皆是错落有致。她挥退了要跟上来的丫鬟,就连絮儿都赶了去,独留自己一个人走在甬道上。   她身上很热,却不自觉的冒着冷汗,头上的钗环此刻显得无比累赘,只会压得她头疼。璨如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边拔掉头上的饰物,好在她还知晓自己不富裕,知道要收好这些珠钗。   一时间,被梳的高高的发髻,如瀑布般铺散而下,披在肩上。   春日已经来临,晚间的花木不似白日那样争奇斗艳,都收了自身的颜色,陷入的深深的睡眠,只有璨如这个下午睡久了的,如今又醉的不成样子的人,才会摇摇晃晃地走到这里来。   这里是李家的花木的培植之地,各房各院儿的花花草草都是这里移植出去的,一般只有请来专门打理这里的花匠才会来,平日里都甚少人出入。   璨如想也不知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许是一阵淡淡的清香把她引过来的,她寻着味道走过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丛木苗,温柔的清晖下,一朵垂丝海棠,正半开半阖着,花瓣娇嫩,还凝着几滴清露,似月下仙子。   “你一个人在这里开着,是不是很难过啊。”她凝视着那株木苗,幽幽地开口。   “我也很难过”,她心道。   璨如看了那花儿许久,迷迷糊糊地想明日定要问问房氏,能不能把它移到自己那里去。   地上有自己和周边枝条的影子,此刻没有风,枝条倒没有晃动,璨如咬了咬唇,刚要转头离去,却倏的发现自己的影子后面跟着另一个人的。她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去,将将要踩上那棵漂亮的海棠花。   身上没有预想的疼痛,她好像靠在什么身上,稳稳地撑住了她。   “你是李家的姑娘?”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璨如捂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的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   她惊到了嗓子眼儿的心瞬间就落了回去。   幸好,是个漂亮的鬼,不像书里说的那般丑的吓人。   “什么李家的姑娘,我是……我是种花的姑娘。”她头很晕,却仍要跟这地府上来的鬼好好论道论道。   房嘉言看她眼里迷茫,只好先将她扶稳了站好。可倚在他臂上的姑娘一动不动,刚一站直,立刻又歪了下去,身上还带着酒的味道。   这样子,只能是喝醉了。   他无奈,只好半扶着她。“种花的姑娘?那你种的花儿在哪儿?”   璨如一听来劲了,看来这地府的鬼也不全是没见识的。她抬起头,下巴向那株垂丝海棠轻扬,“喏,在那儿呢,漂亮吧。”她好像在寻求夸赞,一双灿若辰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房嘉言只是出来散散酒气,谁知还能遇见这么个醉醺醺的姑娘,正头疼着,却在这女孩儿抬头那一瞬间,有片刻的失神。   怎么说呢   她真的很漂亮   姑娘倏地抬头,他心中也仿佛开了一朵垂丝海棠,就如眼下这株开在夜间的花,是那种不谙世事的,纯净空灵的美。   “你……是李家哪位姑娘?”他臂上倚着的女孩儿,有一双比林间小鹿还要清灵的眼睛。   “我说了,我不是李家的姑娘,你怎么还问呢。”璨如没有等到他的夸赞,有些不耐烦了,她觉得这鬼忒聒噪,问了一遍还问。   她双手撑着他的臂膀站稳了,又倾身到他面前去,想看清这么聒噪的鬼,到底长什么样子。   璨如仰着头,脚尖踮起,一点一点靠近他的脸。从领口露出的健康的皮肤,到突出的喉结,再到匀称的唇线……   她呼吸微的一滞   两人越靠越近,房嘉言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又隐隐有预感,他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这双含着浩瀚星空的眼睛望向自己,房嘉言便僵住了,只能任她施为。   是隐隐的期待   还是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身体里叫嚣着。   他一概不知   眼看着那雪白如凝脂的指尖,就要抚上他的脸,却在离他只有半指的距离处停住了。   “咦,你怎么会呼吸啊,话本子上说,鬼都没有呼吸的。”璨如看清了,这鬼确实很好看,却非常诡异。   比如为什么他会呼吸   比如他有心跳   还跳的那么快,简直把她这个活生生的人都比下去了。   连个鬼的心跳都比她快,自己做人果然很失败。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作者真的很喜欢男二   作者:璨如小宝贝你醒醒,好好想想为什么嘉言的心跳会这么快……   我女鹅也是一根筋   哦,其实作者好像也是一根筋的人。(哈哈哈) 第43章 银蝉   被这么一打断,房嘉言好歹清醒了过来。   “你醉了,我……我送你回去吧。”他又把璨如扶直了,轻声问她。   房嘉言很想抽自己两巴掌,刚刚为什么就昏了头,竟生了如此……无礼的念头。   年少慕艾,他也有过,可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从未如今天这般冲动。   即便再三告诫自己,不可无礼,可他依然在那双清亮的眸子望过来时,微微失神。   璨如老实地扶着他的手臂,却还是晃晃悠悠地站不稳,伸手去推他,“我不回去,我有点难过。”   说完,好像又觉得不对,补充道:“就一点点,一点点难过。”她伸出手,嫩白的食指竖起,又用拇指对上指尖,好像在告诉他那一点点是多少。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姑娘的脸微微红,她觉得好热,自己快要冒烟了。   “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难过吗。”刚刚说的要送她回去,转眼就改了口,想与她说会儿话。而且他感觉,这个姑娘今晚应该是很不开心,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过来,喝醉了也不吵不闹,面对一朵在夜间盛放的垂丝海棠,还会低声问它难不难过。   傻瓜,有脾气的花儿,就算是无人欣赏,也是孤傲地绽放在枝头的。   房嘉言轻轻托住璨如的后脑,以防她一个后仰就摔了下去。   璨如不想跟这鬼继续扯了,话恁地多,吵得她头疼。“我好困啊,我想睡觉。”她上身一歪,头直接磕在了他胸口上,疼不疼不知道,反正房嘉言只感受到了心口那不合正常频率的跳动。   “你叫什么,告诉我我就送你回去睡,嗯?”他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好似诱哄般说道。   璨如正迷迷糊糊的,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想听,正好这只不晓得哪里飘过来的鬼,身上冰冰凉凉的,恰好可以借给她靠一靠。   温热的呼吸打在胸口,姑娘不再乱动,正在他以为这姑娘睡过去时,却冷不防地听见她靠着自己抽抽噎噎的。   “我的银蝉呢?”   “我的银蝉没有了,去哪儿了。”   她红着眼翻找着自己袖子里塞的饰物,半天却只摸到一只,另一只不知道丢哪儿了。   “什么银蝉?”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问道。   “哎呀,银蝉你都不知道,就是这个。”她璨如摊开手给他瞧,一只精巧逼真的银蝉发簪被她托在手里。“这是一对儿的,另一只不见了。”她依然抽抽搭搭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姑娘越哭越伤心,他眼泪都擦不及,湿了半边袖子。他无法,只好温声哄到:“你别哭,我去给你找,马上给你找。”   房嘉言把她扶到一边的石阶上坐着,“你乖些,不要乱跑,我马上回来。”   璨如听见他要给自己找,眼泪立马就止住了。“那你快点回来,要快一点。”她眼眶里还蓄着泪,殷殷地看着他。   房嘉言突然喉头一紧,嗯了一声,便沿着她刚刚走来的那条路寻了过去。   今日李府夜宴,这姑娘从哪里过来的一猜便知。他沿路寻过去,走的很快,要不是为了找那小巧的东西,差不多都要小跑了起来。   夜间清爽的风打在自己身上,他摇头轻笑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能为了一个姑娘的发饰,摸黑在路上盘寻着。   那小东西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发光,他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它。   正好是另外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捡起它的那一刻,一股欣喜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不亚于发榜那日,喜官前来报喜时的心潮涌动。   少年步履加快,想快些见到那个姑娘。一路上他脑海里总回放着她叫自己快些回来的场景,眼眸微红,活像自己欺负了她。   他想着,回去定要问出她的名字,才不教自己空忙碌奔波一场。   ……   今夜的月光很亮,刚刚又悄悄送过来一阵清凉的风,璨如身上闷热的感觉渐渐散去。只是出来的久了,她又忘了添件衣裳,微凉的风吹过,她突然打了个冷颤,一个人抱膝坐在石阶上。   那鬼怎么还不回来?   她好冷   再不回来我就要走了   他应该随时都能找到她的吧,话本子上都说,鬼能寻着熟悉的呼吸找过来,那只漂亮的鬼应该也可以的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最后实在是撑不住,把脸埋进双膝的缝隙处,打起了瞌睡来。   而静谧的园子里,突然稀稀拉拉多了好几盏灯,六七个丫鬟婆子提着灯笼四处盘看着,前面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絮儿沿着甬道走过去,手上的灯笼被风吹的忽明忽暗,她万分后悔自己这么就放任夫人一个人走了。   她极力寻着璨如有可能走的方向,终于,她在一丛花圃里听见了一点微弱的响动。   絮儿松了口气。果然,自家主子坐这儿睡着了。   “郎君,夫人在这儿。”   李宗仪双唇紧抿,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确是一阵骇浪刚刚平息下去。   房氏使了人告诉他,璨如喝多了先回去了。正好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便打算去接这姑娘一道走,最后却等来絮儿焦急地告诉他,她走丢了。   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醉成这样还有胆儿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他蹲下身子,帮她把压住的头发松开,“着了凉,明日又该你难受了。”   璨如睡得正香,还顺带做了个梦。梦里,那只漂亮的鬼带她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垂丝海棠,随风摇曳,姿态优雅。   可是画面一转,那只鬼清隽的面容突然变得巨丑,前一秒还温柔和善地带着她满花海跑,后一秒便张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地要吞了她。   璨如就是这样惊醒的。   惊醒的那一刻,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双脚很快就离了地面,她瞬间叫出了声,双臂赶紧勾在了面前之人的脖颈上。   “莫动,别摔了。”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声音   璨如楞楞地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满是关切的眸子。“郎君,您怎么在这儿。”   她定是还在梦里   “你说我为什么在这,能在家走丢的,就数你了吧。”他抱着怀里的姑娘,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璨如放在他脖颈的手,缓缓松开,平放在腹部。清亮的眸子半阖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家?   这里不是我的家,她想。   “您是专程来寻我的吗?”   七八个丫鬟婆子,都提着灯笼,满园子地盘挲,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可她想要再问一遍,亲口向他确认。   李宗仪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是啊,我来看看你丢哪儿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她眼里读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好像她要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怀里的小人儿嗯了一声   璨如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却并没有多高兴。她在风里待了许久,虽然依旧迷迷糊糊的,却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对她并没有那种意思。   没有喜欢,那关心也是好的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   姑娘家的饰物,都做的精巧细致。那只小小的银蟾,被青年紧紧地握在手中,翅上的尖端硌着他的掌心,略微有刺痛感的却是胸口的位置。   石阶上已没有了她的身影。   房嘉言看着空无一人的园子,心里空荡荡的。   他还不知晓那位姑娘的名字。   ……   翌日   璨如醒来,脑子一直嗡嗡的,始终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夫人,您那对儿簪子怎么少了一只。”絮儿将她放在袖子里的珠钗都一一规整好,才发现少了一个。   今日老太太做寿,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的很。璨如作为孙媳妇,上有两位太太,下有柳氏,怎么都轮不到她理事儿,所以便多睡了一会儿。此刻她正呆坐在榻上,双手托着下巴,使劲儿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簪子?   她好像只看见一朵海棠花   还是在夜间开放的   然后……   碰见了一只鬼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瞳孔微的一滞,随即一溜身钻回了被子里,用力裹住头,脸上晕红一片。-   也不知道她回想起来的是不是真的,还是她的幻想。怎么可能有那么热心,那么好看,还那么有礼的鬼,她还不知死活地去扒拉人家,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昨晚她一定在做梦   “絮儿,别找了,许是昨日我乱跑,丢在哪儿了也说不定。”她决定不再想,先起身梳妆。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办宴的好日子。连廊上,丫鬟婆子都井然有序地引着各家夫人太太前往后院,李行台则招呼着几位亲戚同僚,一道饮酒闲谈。而园子那边,几个青年人也聚在一块儿,聊着这段时日来遇见的趣事儿。   “崟岌,你还没有见过宗仪吧。”   他们几兄弟许久未见过面了,而昨夜他们几人又恰巧去了畅春园,前去拜访那位大人,耽搁了许久,等后半晌回来时,李宗仪已经离开了,所以并未见着。   “嗯”端坐之人淡淡回了一声,显然对自己那位嫡亲的弟弟并不感兴趣。他们两人一个养在父亲身边,一个养在祖母身边,性子才华都是天差地别,从没有可比之处。换而言之,李崟岌有自己的傲气,他并不愿意跟一个自甘堕落的弟弟走得太近,哪怕两人血脉相连。   房嘉言坐在另一侧,目光注视着湖心,面上认真听着,心思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嘉言?”   “嘉言?“   李澜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什么?”   “我们说你呢,昨晚你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去哪儿了?”两人是表兄弟,李澜与他相处自然随性些,想问便问了。   房嘉言正走神,闻言突然眉心一跳,避开李澜的目光。“无事,我昨夜有些醉了,便先去歇息了。”   他怎么能说自己出去散了散酒气,连带着可能跟阿澜的哪个妹妹偶遇了一番……   ……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没想好,嘉言和璨璨再次见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捂脸)   容我想想……   男主(冷漠):我就看着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男二:呵   嘉言:李家这个妹妹我怎么从未见过? 第44章 再遇   几人在亭中闲聊了一番,老太太那边使人来唤次孙,李崟岌只好先行离开。   李澜看着弟弟走得不情不愿的样子,凑过身去戏谑道:“祖母定是在催崟岌的婚事了,他这会儿还不知道多头疼。”   李家几位公子的婚事都定的早,他娶柳氏也是祖母做的主,就连年纪小些的李宗仪,也已经成亲两年了。唯有李崟岌,不知是怎么,异常抗拒婚事,左推右推,引得他母亲高氏都怀疑起自己儿子的取向来。   房嘉言听他取笑完自己弟弟,只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毕竟,房太太为了他的婚事也是着急上火,差点儿要把人家姑娘请到家里来了。他从前都是以读书科考作为借口拖着,如今事情都已尘埃落定,他也没有辜负家族的期望,金榜题名,到底拖不得了。   房氏家风清正,严禁族中子弟出入声色场所,而纳妾的条件更是严苛至极,只有涉及到子嗣传承问题,才稍许宽容些。   大魏以男性为尊,妻妾成群是常态,可房嘉言的想法恰好与家族训诫不谋而合。他想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共度一生,情爱应是美好的,婚姻更是两个人的一生,怎能儿戏。   所以他一直在等   袖口的那只银蝉硌着他的手腕,他觉着,好像就快等到了。   “阿澜,你可有妹妹?”他思衬了片刻,觉得还是直接问出来的好。昨夜是李氏家宴,能出现在那里的,只有李家的姑娘了。   李澜正准备拉着他去前厅,闻言脚步一顿,“妹妹?我只有松陵一个弟弟。”   “哦,你若问我家里的话,二叔那边儿有个妹妹,只不过常年都在京城,你应该见过。”他说是高氏的女儿,李乘月。李澜不妨他突然问及自己这个,有些摸不着头脑。   京城就那么大,圈子也就这么大,房嘉言自是见过李乘月的,不可能是她。   “那……没有了吗?”   李澜给他整糊涂了,“当然没有了,我连自己几个妹妹都不清楚吗。哎呀走了,一会儿这里可能会有女客,我们先走。”   房嘉言还来不及追问,便被拉着走了。李澜实在是怕了聚在妇人堆里,这群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一块儿喝茶聊天,连他什么时候有孩子,跟柳氏同几次房都要给他扒出来说道说道,上回差点儿给他惊掉了下巴。所以他从此以后都绕着她们走,绝不多待一刻。   话毕,他拉了人便走。   两人出了亭子,穿过园中的湖,李澜一边走一边问。“对了,你怎么突然问起我家妹妹来。”他到底还是觉得奇怪。   房嘉言身量修长,比李澜还高些,走起来自然很快,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冠玉一般的脸突然有些热,耳根微红,正要说话掩饰一二,却刚好被前方的说话声阻断。   “絮儿,郎君在畅春园吗?”璨如今日打扮的素雅庄重些,双手交并在腹部,步子平稳,端的是一副稳重的大家夫人的样子。她有时觉得颇为奇怪,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能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也就罢了,好歹徐延还能专门腾出空儿来陪郑盈,李宗仪确是完全沉浸那些古书典籍里,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完全被一堆书打败了。   “李申说,郎君去了有一会儿了,现在估计已经回了书房。”絮儿道。   几人相对而行   两波人远远望见,璨如看的有些不甚清楚,只心中微微疑惑。按理来说这会儿家中的客人不是在前厅便是在后园,他们又是谁?   李澜却认出来了。   “弟妹”   璨如一愣神,才反应过来这是房氏的长子,忙行了一礼,低声喊道:“大哥”   李澜感觉身侧之人瞬间僵住了   房嘉言背在身后的手逐渐攥紧,满是不可置信。   那女子迎面走来,面容清绝,步调轻盈,耳上的珠坠随着步子轻晃,一下一下打在他心里。   是那位姑娘。   他心中顿生欢喜,再不复刚才的从容自在,耳根的红晕又不自觉地浮了上来。   只是   她今日的打扮好像有些不一样   而李澜喊她……弟妹???   此刻他才发现,那姑娘今日盘的是……妇人的发髻。   想清楚的那一瞬间,他恍然觉得雷光轰顶,万般念头盘旋在脑海里。昨夜她离开后,自己设想了无数遍两人再次见面的场景,或跟在长辈身后,或某日突然在园子里相遇,或她再次如昨夜那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那在月光下低声问一朵海棠花是否难过的女子,已然成婚。   房嘉言心里,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微微低头,避开那位姑娘的目光。   璨如行完礼,方才注意到李澜身侧的另一人,她微微抬眸,心里咯噔一下,受到的震撼丝毫不比房嘉言少。   因为   那个男子,她见过。   在梦中   还有昨夜……   璨如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面容疲惫,却还是笑着问自己:为什么不上去?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比梦中的,年轻许多。   眉目俊郎开阔,有少年人的神采,举止有礼进退有节,有青年人的稳重端方。他是一个一眼便能让她注意到的人。   还有昨夜,自己喝醉了,根本没想起来这人在自己梦里出现过。   “你……”璨如犹豫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房嘉言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胸口越来越闷,几乎要受不了,只有微微屈身,拱手一礼,便急匆匆走了。   落荒而逃,不过如此。   “欸,嘉言?”李澜高声喊他,却不见他回头,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弟妹,失礼了”   璨如别的都没有听见,脑海里只剩下他那声呼喊。   嘉言   她脑子里顿时回想起梦里,赵序红着眼说的那句:房嘉言死了   现下没有风,可璨如就是一阵颤栗,她不自觉的心慌,只能冲李澜福了福身,掺着絮儿的手便快步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李澜一人,各种摸不着头脑。   絮儿搀着她主子,有些奇怪。“夫人,您的手怎么那么凉,您冷吗?”   璨如刚刚秀气的步调顿时没了踪影,她越走越快越行越疾,絮儿跟着她几乎要小跑起来。   她在想   为什么梦里的人会出现在现实中,她从未见过房嘉言,从未见过……也不可能见过。   可是刚刚那人是谁   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梦里也没有李宗仪   她越想越慌乱,走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直到絮儿疾声呼喊自己,她才回过神来。   “絮儿,你去,快去拦住那位公子。”璨如转身,双手紧紧地攥住她,眼眸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红,声音微涩。   “啊?夫人……这”絮儿顿时惊住了,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会如此失态,更不明白的是为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般紧张。   她瞪大了眼睛,却只好依然遵照主子的吩咐。   “好……我…我去,您别急。”   ……   而畅春园那边,小楼疏窗,叶影摇晃,徐延提笔在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写下一行字,行云流水,笔力遒劲。   “你若跟我走,不知家中可有顾虑。”他收完最后一笔,抬眸问道。   李宗仪负手立在窗前,眸光深远。“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屋里那个,我走了她会应付不来。”   徐延接到旨意,即刻前往西南。   接到圣意,他第一个想到是郑盈,自己不可能带她去那样偏远又危险的地方。郑盈是京城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姑娘,只有回到娘娘和长公主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而第二个念头,便是把这个年轻人带出去。   去看看大魏的万里河山,民生疾苦。去看看西南的盗贼穷寇,天材地宝。他不能被宥于顺源这一方之地,只有走出去,他的眼界才会更高。   而李宗仪会心生动摇,确是有自己的考量。他的心像是缺了一块儿,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忘了,急需自己去找回来。或许徐延说的对,他应该出去走走。   只是璨如……   他眸光微暗,盘挲着手里的紫檀珠串,似乎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办。   徐延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笑了笑,这要换做自己从前来,应是会笑话这年轻人如此儿女情长。可眼下,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此行路远,他这一走又不知是多久,哪能真的放心的下郑盈。   “明日启程,过于匆忙,我怕她接受不了,延后一日吧,我会安排妥当。”李宗仪轻叹了一息,终是做了决定。   ……   后园林荫甬道上   房嘉言走一边走一边懊恼,自己哪怕是再多撑一刻,都能与李澜一道平静镇定离开,哪会如现在这样,满身狼狈。   李澜唤她弟妹,那毋庸置疑,这位便是他四弟的妻子。李家四公子的名声向来做不得好,她怎会嫁给那样一个人。   那她昨夜难过,是因为她丈夫吗?   不能再想,几乎每多联想一个场景,他的心口就多痛几分。   他自然不可能再等李澜一起走,所以特意挑了一条小道。只是他忘了,自己对李家也不算太熟悉,这又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   直到看见昨夜那束垂丝海棠,才知晓这是转回了那个苗圃里。   海棠开了一夜,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高傲除尘的姿态,微微有些打蔫儿。   房嘉言突然就明白了她那时问这束海棠是否难过的心情。   酸涩,遗憾,低落和……各种说不清的情绪齐刷刷地涌上心头,根本无法排解。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卡了好久,删删改改好多次,好像还是没能写出那种感觉(叹气)   嗯……男主当然得走,不然男二男三怎么撬墙角呢。   怎么说呢,嘉言一定程度上和男主其实是很像的。但嘉言更有少年感,年轻,热烈,骄傲,会羞恼,会冲动。男主不会,他只有历经世事的沉稳,冷静,理性,包容,宽和,必要的时候手段也很狠辣。   对了,我前两天忘了谢谢给我送营养液和手榴弹的小天使啦(这是小作者的第一本书,成绩不太好,没有你们我觉得自己很难坚持到现在,你们是我的天使,鞠躬。)   南乔小宝贝实在是太可爱啦,感觉有点迷糊。(哈哈哈)我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id,谢谢你们。   感谢在2022-05-14 00:00:00~2022-05-20 23: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汉南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等你来揍我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离开   絮儿追的很快,却依旧是晚了一步。   她正着急着,全然不知她主子此刻,已经见到了那个她要拦住的人。   园内枝叶抽芽,和风吹拂,春意正浓。璨如站在青年的身后,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身影。   他很年轻,温和有礼,与梦里的那个人几乎重叠。璨如像魔怔了一样,刚刚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告诉自己,要去见他。而那人现下就在眼前,她却驻足不前。   那不过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为什么要见他呢?   见了又能说什么,那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难道自己冒冒失失地跑来,只为告诉他自己那个荒诞的梦吗?   好像有点可笑   冷静下来后,璨如澎湃而起的心潮突然冷却褪去,她乌黑的眼睫扑闪,眸子低下去,开始思索着自己悄然离去能否不惊动他。   但是显然不现实   这里很安静,可以说是整个后院春意最浓但也较为荒凉的地方。轻巧的绣鞋偶尔踩到落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她缓缓后退,转身……   “夫人……”   那道清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时间,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记忆到底是与昨夜,还是与梦中重叠。   不得已,她只能收回踏出去的步子。   璨如抬头,敛了敛裙裾,面上赧然,也不知要如何处理现下这般尴尬的局面。   “我是来找你的。”宽袖中她紧紧攥着手,故作镇定道。不管她怎么解释,都圆不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儿,那还不如坦荡一些。   “昨天那个人,是你?”   房嘉言身量高,抬眼看去,眼前女子竟仿若只到自己胸口,又突然听见她问昨夜的事,到底有些不自在。“是在下冒犯了,昨夜本来想送夫人回去,却……”   璨如又不是真的想跟他叙叙自己脑子喝糊涂了的事,微微低头,眼睫扑闪了几下。“公子是李家的客人,哪有让客人照顾人的理,让您见笑了。”   两人终究年轻,说话更是不老道,连最基本的寒暄在此刻都蹦不出一句来,倒是树上的几只虫儿,现下叫的格外欢畅,像是在笑话这两个傻楞楞的人类一般。   璨如心中懊恼,今日确实是她冲动了些,现在好了,场面尴尬至极。   房嘉言也觉得自己脑子热的突然,人家娘子已经嫁人,幸得昨夜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否则真是追悔莫及。   “那……我先走了。”璨如想起自己还要与李宗仪一道去厅中,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刚要屈身福礼,又想起来什么,仰头问道:“不知公子可有寻找我的簪子”那枚漂亮的银蝉,若是只剩一只,以后怕是没法戴了。   男子在姑娘星眸望过来时,脸上差点儿没绷住,耳朵嗡嗡的,只摸模糊糊听见她问那枚银蝉,人才晃过神来。   他当然找到了,就在他袖中。   “没有,夜间太黑,便没寻着。”   “抱歉”   睁眼说瞎话   不过这确实是璨如意料之中的回答,那东西太小,找回的几率也不大,她只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一问。   “既如此,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这场相遇来的突然,且身份尴尬,房嘉言静然驻立在原地,看着那姑娘远去的身影,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那里赫然伏着一只小小的银蝉。   他觉得这小东西在自己手里变得滚烫,自己枉读了多年的书,竟也与人面不改色地说起慌来了。   璨如离开后,径直到书房,徐延正好从里面出来,她行礼,徐延颔首,两人打了一个照面。李申恭敬地喊了声夫人,替她把门打开。   “你要走?”   消息来的太突然,明明现在还在与她好好说着话的人,下一刻就要离开。   “去哪儿?多久回来啊?”璨如语气有些慌乱,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她一没有阻止他的立场,二没有跟他一道去的理由,只能问清楚些。   李宗仪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一两月吧,应是不久的,别担心。”男人的手撑在她肩膀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子的轻轻地抖动。   他预料到她可能不能接受,却不知她会如此慌张。李宗仪半蹲下身子,目光与璨如平视:“至多两月,马上就回来了。”   时间好像突然凝滞了一般,李宗仪说了许多安抚她的话,璨如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书房走出来的。她也是从那天才意识到,自己竟已如此依赖于他,那种淡淡又绵长的喜欢,已经渗透进了心里,他一走,那根情思便像被拔了出来一样,抽的生疼。   李宗仪在即将出发的那天的早晨,没有见到那个低落的姑娘。李申替他牵过马来,却见自个儿主子目光始终停留在门口。   嗷,主子在等夫人呐。本来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他却没有着急禀报,而是牵好马匹,百无聊赖地等在一旁。   又过了许久,李申不得不提醒自:徐大人那边来问,何时出发。   李宗仪收回目光,接过缰绳,睨了他一眼。“走吧。”   话是这样说,可丝毫没有挪动步子的意思。李申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说走,倒是动一动呐。   李宗仪握着手里的缰绳,负手在身后,目光淡淡的。   那日书房出来后,便一直没再见她。   她到底年纪小,依赖之心这些时日才稍稍重了些,自己乍一离开,难免不适应。   “主子?”李申小心翼翼抬眼。   “走吧”   ……   自那日书房出来后,璨如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才短短几月,她便能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重的信赖之感。他们这对真真假假的夫妻,在一起生活也有近两年了,平淡陌生才是这段婚姻的主基调,这份爱意来的太过诡异,太过突然,她有些理不清思绪。   “夫人,郎君今儿个便走了,您真的不去送送吗。”絮儿端来一壶温茶,问道。   璨如拿了一杯捂在手心“等会儿吧。”   絮儿不懂   等什么?   再过一会儿郎君便离开顺源了,主子不想最后再见见他吗。   徐延送走郑盈不久,李宗仪便到了。因着一行人皆是年富力强的男子,行途自然不像前次那般慢慢悠悠。所有人都是一匹马,一个轻便的包裹,便准备好启程出发。   马匹水粮皆备妥当,李宗仪跃身上马,侧身与徐延道“倒劳您等我”   徐延年长他许多,身居高位却脾性清淡,怎会与一个年轻人计较,何况还是他极为欣赏之人。“无碍,走吧。”   李宗仪打马,一行人迅疾前行,尘扬边道,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小声议论着这是又哪家官老爷出门了。   马儿精神力足,跑的自然快。座下白驹越过城门的那一刻,李宗仪才真正有一种离家远行之感。   离家,离得自然是那个从他睁开眼便有个姑娘守着他的家。   不知这几月,她可会不习惯,可会受气,可会好好吃饭。   他人好端端地控着马,脑子里却涌出各种担忧。别看这姑娘在外头万事圭然不动的样子,她私下里就是只扯着虎皮称大王的小猫儿,胆子也就那么丁点儿大。家中若真有个什么事儿,还真怕她应付不过来。   心下各种忧念一出,没等他仔细思索,手上便已经有了动作。身姿挺拔的男子,疾扯缰绳,马儿的头被控住顺着主人的意思调转方向,一人一马逆着随行之人,疾奔离去。   众人皆停住,下属不懂这位公子为何突然离去,只得请示徐延。   “大人您看?”   李宗仪做事有分寸,徐延相信他不会胡来,是以只是随意地望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淡淡道:“我们先走吧。”   徐延虽宽厚,却御下极严,下属们见自家大人如此轻拿轻放,面面相觑,心里都不免对这位公子更加恭敬了几分。   璨如嘴上说等一等,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不去了。他是男子,自有一番广阔的天地,自己何必做那哭哭啼啼的女儿态,平白惹人讨厌,还备显不懂事。   “夫人,郎君走了,您当真舍得?”絮儿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问道。   她的头发浓密柔软,木梳再密实都能一梳到底,毫无阻碍。   “你这是什么话,他走他的,我在家高高兴兴地过我的日子便是,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她就算心里再酸,在絮儿跟前,也是要遮掩三分的。何况她跟李宗仪还没什么呢,她有什么立场去干涉。   “当真舍得我?”门帘一甩,一张清隽的面容露了出来。进来的男子扔了缰绳便朝她走过去,眉间紧皱。似是有些不满。   璨如心中一惊,忙问:“您……您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她的头发还未梳拢,慵懒地披在肩膀上,脸上去了几分娇憨,倒多了几分温柔娴静。李宗仪几步上前,絮儿看了他一眼便很快将手中的木梳递了上去,退出了内间。   刚刚她说话那语气,活像寻常妇人家不满自家男人出去寻花问柳似的,要说她心里没点气,那是万万不可信的。李宗仪哼笑了一声,扳正了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妆镜。   姑娘晨起未施红脂,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这皮肤着实细腻光滑,脸蛋儿上还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李宗仪拢住她头发的手几次动了动,到底忍住了想去捏一下的冲动。 第46章 舍得   男子的力道自然比絮儿这等小丫头重上不少,不过覆在发上的手掌很轻柔,顺着发根直梳而下,温热的掌心连同木梳坚硬的齿一道在发间徘徊,璨如的心里就像万千根绒羽在挠,酥麻感直逼大脑,让她有些昏了头。   姑娘昏了头,说出的话难免也不经细想。   “你都能舍得下我,我怎么会舍不得你。”语气中满是娇嗔的味道,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那明晃晃的酸意通过言语入耳,哪怕先前再怎么极力掩饰,到了这个时候,姑娘家的心思如何能藏得住。李宗仪似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握着木梳的手一顿,稍又收紧,指骨清晰可见。   “真的?你怎知我就舍得下你。”他道。   璨如几乎想都没想,转过身去瞥他一眼,刚要开口驳他,一晃神却撞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她心忽的就漏了一拍,连刚刚想要说什么都忘了。刹那间,天地仿佛只有她两人,一立一坐,静相望,意流转。   姑娘的心思有时候很好猜,有时候又像蒙上一层雾气一般,真真假假让人瞧不真切。她的眼睛澄澈如秋水,此刻满眼都是他,李宗仪好像从这双眼里探知到些什么,心中有根弦,此刻啪的一声,断的彻底。   从前她这样望着自己,李宗仪能很坦然的回望过去,或是任她开心自己折腾,但是换到现在,他突然就不能了。   璨如的心跳是骤然加快的,自那份情意萌芽后,凡跟他在一起,愉悦有之低落有之,但心芽萌动的感觉却只增不减。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眼前便忽的一黑,看不清了。   是他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眼上。   她这样的目光,李宗仪受不得。离别在即,再多的话语都显得苍白,他想等自己回来,再与她好好说。   “在家要好好吃饭,天气渐热勿要贪凉。”   “等我回来”   璨如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恐慌,纠结过后又鼓起勇气伸出右手覆上他的。姑娘的手白皙如玉,指节纤细,触之温凉。   她眨了眨眼,长睫轻撩在他掌心,有些痒,挠进了他心里。这姑娘好像很懂自己的心思,知道什么时候伸出软乎乎的垫子挠挠他,知道什么时候能对他伸爪子露出尖牙,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   “璨璨,等我回来。”   李宗仪的另一只手抚上姑娘的发顶,顺着发根从上而下。她看不见,触感便被放大了无数倍,那轻柔的感觉虽然只停留在了她的发上,却让她的脊背,尾椎骨都感觉到阵阵酥麻。   “那我等你”   李宗仪嗯了一声,替她重新拢好发才离开。   当他快马赶上徐延的时候,李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明明走的时候还一脸冷漠,这不过一个来回,主子的心情就完全变了个样儿,与他说话都和气许多,惊的他差点儿没坐住,从马上摔下来。   李宗仪很快便越过他,与徐延并驾而行,不知他主子说了什么,引得那位大人朗声大笑。   李申啧啧摇头,心道莫看女子柔柔弱弱的,男人心情的晴雨有时候还得看女人家的脸色,这主母心情好了他主子心情才能好,主子心情好了他不就松快了么。   得,又学到一条生存之道。   李申再一次感慨自己抱对了大腿,神气地越过另一侧的乌雀向前靠去,那条隐形的尾巴快翘上天了。   乌雀只随意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   时光如梭,夏意渐起。   昨日房氏送了些甜瓜来,道是让她尝个鲜儿。这东西看着寻常,可是如今还不到吃瓜的时节,稀罕的很。若是各房都分上些,房氏自己还能留个多少,这份情倒是重了。璨如便想着将前几日自个儿庄子上送来的几条鲜鱼带去,东西不贵重,心意还是要到的。   听闻房氏前儿个着了凉,近日有些咳嗽,她便也正好前去看望一番,两人虽隔房,璨如确是非常敬重这位太太的。   她一到,房氏身边的嬷嬷便引她进去。珠帘轻晃,发出一阵脆响,嬷嬷跟在她身后半步,一边走一边与她说:“您来的可巧,我们家公子也在,太太正高兴着呐。您进去坐着便是,一家子骨肉,便不做那些虚礼了。”   璨如刚听见公子,还以为是家里哪位太太家的,而后才反应过来应是房氏那位,若不然为何大太太要特意叮嘱嬷嬷知会她一声。想来,应是怕她面子薄,不好意思,才让自己贴身的嬷嬷来引她。又说一家子骨肉,便是见见也无碍,想着房氏确是待她如家里人,很多方面都多有照顾。   她应声道是   甫一进去,璨如便看见了那位公子。他端坐在房氏下手,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不知说了什么,让房氏笑的手上的茶都忘了喝,只端在唇边听他说话。   嬷嬷上前欠身行了一礼:“太太,夫人到了。”   房氏这才放下茶杯,将她拉过来一道坐下,嘴上还与她说着:“幸得你来了,再晚些,我都要被这皮猴子笑死了。”她手上指着自家侄子,唇畔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璨如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过去,那少年间她看过来,清了清嗓子,微微低头。   房氏见他不对劲,笑着瞋他:“你看看,他还不好意思了,合着刚刚尽抓着我来逗了是么。”   璨如觉得房氏对他真是当自家孩子来看的了,自房嘉言来后,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手头上许多事都扔给了柳氏,自个儿当起了甩手掌柜,心思都用在了照料自家侄子上,比亲儿子李澜还要上心几分。   她是侄媳妇,关系自不比他们姑侄俩要亲近,她来后房氏便与她话话家常,随意聊了聊。   璨如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她想着还是把空间留给这对姑侄,毕竟房嘉言也不是时常有空能来看望房氏的,她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她刚出院门,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夫人”   璨如转身,本应该还在内厅的人转眼间便到了身前,她努力压下心里那股不怪异感,轻声问道:“公子有何事吗?”   少年微微低头,没有看她的眼睛,只伸出手“这是姑母让我带给你的,她说你喜欢,让你带回去。”   一个青色的瓷瓶稳稳地放在少年的掌心,不像先前那个,做的方方正正的,他手里那个抹去了棱角,胖乎乎的可爱许多。瓷身还有淡淡的纹样,她看不太清。   是茉莉花香的头油,房氏专门来问过她是否喜欢,原来是因着这个。褪去掌家太太的严厉,她真是一个极温柔的长辈。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房氏的人都是这样,锐利之中带着温柔,敦厚之中存着锋芒。   长辈赐无敢辞,璨如双手接过向他道谢,想着回去回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才能对得起房氏这份爱护。   房嘉言将东西送到她手中后,便与她一道离开。这段时日以来,两人熟络了许多,倒没有了刚刚见面时的那份尴尬和不知所措。   有时候是在家宴上,有时候是在路上,也有时如现下这般在房氏这里碰上,偶尔会打个招呼,问候两句,倒如普通友人一般。   璨如总觉得自己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无关情意,只是和他一道很舒服的感觉。不像自己跟其他几位公子夫人一般,走在一块儿只想快些离开,总有些不自在。   “你喜欢茉莉花的味道?”他开口问道。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他母亲精挑细选过后送来的,从姑母那里听见她喜欢这个,本来这次他母亲没有送这个的,他硬生生给添了一盒进去,还没感多添,生怕他母亲发现。   “喜欢呀,让人很舒服的味道。”她手里捧着瓷瓶,笑着说。   璨如不知道自己从前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梦境中处处都透露着诡异,这个俊朗的少年意气风发,怎会像梦里那样颓唐呢。   两人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同行一段,走完便各自分开,向着自己的方向而去。只是璨如不知道,每次分开,那个少年都会在身后,等她先行,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南乔小可爱的雷(呼噜呼噜撸毛) 第47章 信笺   自李宗仪走后,春熙阁变得清冷了些。璨如晨间醒来,有时恍恍惚惚地去寻他一道用早食,直到絮儿提醒,她才想起来那个人已经走了一月有余。   絮儿给她切了一盘梨,口感香甜,她一边吃着一边随意翻了翻前几日未看完的话本。   “絮儿姐姐,嫂嫂在吗?”   璨如听出来这是松陵的声音,只见絮儿撑着伞将他引了进来,帘子甩的啪嗒一声,这孩子跑到欢快,进来时脸上笑容灿烂的。   “怎地,笑的这样开心,今日吃了蜜不成。”璨如把他拉到窗前坐榻上一道坐下,吩咐絮儿去给他端一碗消暑的甜汤。   “才不是,是四哥来信了。”说罢,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信封,递到璨如手上。“嫂嫂你看,是同家信一道寄过来的,这是单独给你的,母亲让我送过来。”   松陵是个欢脱的孩子,只有在房氏跟前收敛些,这一出门便撒起了欢的跑,额头上尽是汗。璨如压下心中的欢喜,先给他拿了帕子擦了汗,又端了几样小孩子爱吃的果子,才开始拆起信来。   松陵一边喝着甜汤,一边盯着她,一脸的好奇。其实要不是觉得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她很想把这小子扔回去,看的她都不好意思拆了。   细腻柔软的宣纸张开,抚平信上的褶皱,璨如看到了那一笔熟悉的字迹。苍劲有力,不缓不急,一笔而下,行云流水。   松陵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嫂嫂,四哥说了什么?”   他现在年纪还小,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城了,自然对边疆风光风物好奇的紧。   璨如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对自己的称呼,他唤自己璨璨。从前他也这样叫自己,可这两个字幻化成书文,读起来有是另一种感觉,她甚至都能联想到他唤自己时亲和又略带低沉的声音,好像恋人之间的低语。   她看的入神,松陵叫了几声嫂嫂她都没有听见,还是絮儿捂着嘴上前提醒她:“夫人,公子叫您呐。”   璨如这才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松陵。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虽然迟钝些,却也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有些唐突了,毕竟怎么能守着自家嫂嫂拆四哥专程写给他的信呢。他也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把手里捧着的甜汤喝完,跟她行了一礼便跑了。   璨如苦笑不得地看着他跑的飞快的背影   其实与这孩子说说倒也无妨,李宗仪已经到了边地,又与她说了说途中所见的风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那些地方到底艰苦些。他的书信就像寻常远行的丈夫一般,娓娓道来如流水般自如,只是这最后一句,看的她心跳骤然加快,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边地弦月璀璨,不及顺源。   弦月便是有些赞赏的味道了,可还是不及顺源,那说明,他也是念着她的吗?   她刚愣神,那跑了的孩子突然又折了回来,露出半个脑袋倚在门上,低声与她说:“嫂嫂,母亲说您若是有要与四哥说的话,也可以写封信跟家里的书信一道寄去。 ”   说完,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嫂嫂,你若是不好意思,可以把信给我,我去带给母亲。”   话音刚落,一溜烟儿又跑了。   本来没什么的事儿,硬生生让这孩子搞得气氛旖旎起来,璨如收起信折叠好,放进自己置放首饰的匣子里,今日一天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用过午饭,她又想起松陵的话,转道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切都是他走之前的模样,自己有时会来这里看看书,当然都是些话本子,给她讲书的人不在,她平日里听得很有意思的史说都觉得乏味,再也没拿起过。现在都还搁置在角落里吃灰呢。   璨如小步走到书房的主坐上,学着他从前的样子,端坐在红木椅上,铺开一张宣纸,思索着要与他说些什么。   宣纸细腻柔软,落笔平滑顺畅,可璨如总觉得少了些感觉。想了许久,一拍脑袋,又哒哒地跑回自己房间东翻西找,才翻出来自己未出阁时喜欢用的那一沓漂亮的信笺。   那是一位与自己交好的娘子送的。与旁的的信笺不一样,那上面有各色雅致的书绘,是那位颇有才华的娘子自己绘制的。那时她画了许多,每一张都不一样。因为那时姑娘喜欢上了一个少年,她会把自己的情意小心翼翼地写在这些信笺上藏起来,有时候也会开心地拿出来跟璨如分享。   虽然娘子的心思到最后也没有告诉那个少年,但这注定是姑娘豆蔻之年最美的回忆。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   她小心地抽了两张,把剩下的放回匣子中,又提着裙摆快步跑回了书房。   她有许多话要跟他说。   ……   松陵离开春熙阁后,百无聊赖地回了房氏那里。嬷嬷给他打了帘子,笑着说:“公子,太太现在手上有事儿,正好您先坐会儿。”   他一听母亲不在,喜不自胜,当下就推说还有课业要完成,跑的比兔子还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他大哥已经成家,现在房氏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他身上,每日过的甚是拘谨。   哦,不对,近来还多了他表兄,荣升为她母亲的头号关注对象。   也许是开心地过了头,路都不想好好走了,一路蹦跶着出了主院,想着去好朋友那里躲躲清净。不巧的是,刚出院门,他便与迎面而来的房嘉言撞了个对头。   “表兄,你来了,母亲有事出去了。”松陵现下虽正得意着,却还是记得礼数,与这位兄长行了一礼 ,才端正神色与他搭话。   “姑母不在么?”   “我也刚到,嬷嬷说母亲有事,我便离开了。”松陵年纪小,与这位表兄接触自然没有李澜多,却还是对自家兄弟抱有天然的亲近,自然而然地与他说起话来。   “松陵,你今日不上学?”   他正准备着趁房氏不在赶紧跑呢,不妨这位表兄直击要害,当下便想着如何圆过去。“啊,今日……今日夫子身体不适,便停了一天的课,母亲也是知晓的。”   房氏确实知道,可她的原话是让他乖乖回去温习昨日的功课,可不是让他一溜烟儿就没个人影儿的。   “对了……我……四哥来信了,母亲让我给嫂嫂送信去,我先走了。”他当然已经送过了,只是为了赶紧脱身,他只好把这由头再次拿出来用了一遍。   对不起了嫂嫂,我不是故意要拿你做筏子的。   心里唾弃了自己了几遍,然后放下良心飞快的跑了。   房嘉言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脑海里反复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的丈夫来信了……   ……   西部边陲   徐延来时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却也不是大张旗鼓来的。老道的官员自是缩紧了尾巴带着这位大人吃好喝好伺候好,但是只要涉及军政的事儿,那是只字不提,丝毫不影响他给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打马虎眼儿。   他们敢这样自然是有底气的,先帝去的匆忙,未来得及收整边地这些毒瘤,如今都留给了坐上那位年轻的帝王。   这日,徐延称病推了云州布政使陈缭的场子,在临时租住的院落中歇息。   “圣上心有不安呐。只是,如今还不到动西北三州的时候。”徐延手执黑子,李宗仪执白,两人这盘棋已经下了一上午,迟迟未分出胜负。   西北三州是先帝第一个打下来的,是当年大魏起事的本钱,所以先帝待他们优厚。不过几年而已,当年的老将做大,有联合燕、云、潭州三州之势,脱离大魏掌控。   这一月多,李宗仪倒是大致摸清了大魏官场这淌水,其中颇有些不浑不浊的意味。   “圣上现下想要的是震慑,这些人越张狂,以后处理起来就越利索。”李宗仪知晓徐延为什么不愿意应付这些人,这些老臣在云州待久了,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与他们打交道,只能是浪费时间。   徐延又下了一手,笑道:“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就是看不明白。”或许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他们足够自信能与整个朝廷抗衡。他们也轻看了龙坐上那位年轻的天子,以为先帝一去,便万事都掌握在手中了,行事没一点顾忌。   良久,那盘棋局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徐延去处理京城送来的政务,李宗仪也回了房。刚进门,李申那标志性的狗腿笑容便挂在了脸上“公子,家中来信。”   随机将信封递上   李宗仪在路上便拆了李行台和老太太的信,最后那封他收了起来直到进门李申都没看见他拆。   待坐定,李宗仪把剩下那封信拿在手中好好打量了片刻。   信纸抽出,他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手中是两张漂亮素雅的信笺,信纸尾部绘了两株红色的海棠,纸张抽出时还带着淡淡的茉莉的清香。   像是那姑娘喜欢的风格   她写了两大张纸,像个小老太太似的把家里近日来发生的事都给他说了一遍,连松陵上课打瞌睡挨了老师几鞭子她都给他抖的一干二净。漂亮的信笺上还沾了几滴醒目的墨点,他觉得可能是她写的时候笑的太欢了,没拿稳笔给粘上去的。   通篇读下来其实都是废话   李宗仪其实最讨厌废话之人,李申能在他身边待那么久也是全靠他的眼力见儿,否则就依他那聒噪的性子,早让他给打发了。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信反复翻看了两遍,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   他再次提起笔,给她回信。   ……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的小可爱们有没有高考生   明天有的地方就出成绩啦,希望小可爱们都能得偿所愿,开开心心。 第48章 依偎   月上柳梢   那封墨迹渐干书信被折好放入平整的信封中,李宗仪递给桌前躬身候着的李申。“直接送到春熙阁便可,无需交给太太。”   李申低声应是,退出去时刚要带上门,抬头一看,碰巧那只黑脸乌雀回来了。他哼了一声,松开了门环让他进去。   乌雀也不客气,径直绕过了他走进去。   书桌后的人正闭目养神   “主子,账本不在陈家。”他在陈缭的宅子里守了七日,这狗官除了喜欢请客设宴外,藏纳美人外,倒也不做别的。他把陈家上上下下几乎都摸遍了,也没找到东西。   李宗仪头部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握搭上扶手。“他啊,老狐狸了。”   这种要命的东西,能找着才是诡异。   乌雀闻言,也不在意,低头从袖中掏出一物。“这是在陈缭书房找到的。”   那是一卷绸帛,明显是乌雀复绘的,墨迹还未干透。李宗仪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着,这图绘的粗糙,倒像是一副小儿随意涂鸦的画,画上仅有两山两水,山水之间皆挂着白幡。   陈缭把它当宝贝似的锁了,夜间时不时地拿出来细看,乌雀当时差些以为他鬼鬼祟祟地藏起来的是账本,辗转多次才把这东西弄到手,谁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两山两水,白幡镇地。   歪坐的男子食指曲起,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轻响。   山水相间,唯有西北昆仑、阿金山脉所立之处。   凝视良久,他忽觉喉头一抹腥甜上涌,一些尘封在深处的记忆如碎片般涌来。   ……   一晴方觉夏深   又是一月过去,此间璨如又与李宗仪通过几次信。他依旧是那样的好脾气,纵容自己在信里胡闹,让她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儿都一股脑的写给他,这人还好脾气地看完,然后逐事点评。   “夫人,郎君是不是快回来了。”两个月已经过去,絮儿觉得自家主子那是数着日子来过的。   她一边铺着床榻,一边偷偷笑着。   璨如正在窗边临帖子,天气渐热,即便府上已经供冰,却还是抵挡不了这如火球般涌来的热气。窗边的女子身姿纤细,腰背微微弓起,轻薄的宽袖撩至臂间,露出如凝脂般的皓腕。随着羊毫起落,女子腕上的双镯碰撞,发出叮咚悦耳的脆响。   璨如一笔一划的临摹着,笔下是卫夫人清丽的簪花小楷,心里确是一人温润清朗的面容,直教她想把手上的事儿都扔开手去。   心浮气躁,字怎么能写的好看。   “谁知道呢,说不定跟着徐大人在外头已经不想回来了呢。”   璨如突然就不想临字了,她再次从那小匣子中抽出一张已经为数不多的信笺,平摊铺开,在里面絮絮叨叨地,十句话有八句在问他何时回来,剩下两句则又是自己鸡零狗碎的一天,毫不客气地洋洋洒洒两张纸。   末了,她突然叹了口气。   闲时便多愁,她在想自己何时能像郑盈一样,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自己已经隐藏了很久的心思呢。   姑娘犹豫良久,终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再次抽出一张信笺,低头落笔……   ……   那封信被送出去后,璨如的心一直都是躁动不安的,那没临几个字的帖子至今还摆在案上,看着主人心神不宁直到深夜。   她睡不着   淡蓝色的帘帐放下,她没有要絮儿守夜,让她自个儿歇着去了。天气渐热,璨如抱着薄被的一角,腿边的软褥也被踢开,露出一双光滑白皙的脚,人没什么精神,却就是不想睡。   月光比较淡,有几束清冷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帘帐上,璨如凝神看着。   她又想他了   想那个人隔着屏风与她一道闲聊的时候,想他晨起无奈地拉着她去吃早食,而现在,这个宽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璨如右手紧握成拳,出气般地捶打在身前的被子上。   这个讨厌的人明明说好两个月就回来的,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累了,才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响动,还有一人清冷的呼吸声。   璨如微微直起身,艰难地扯开眼皮,她把帘帐轻轻拉开一个角,只见屏风外亮起一抹微黄的烛光。   不会是絮儿   刹那间,璨如心底那株海棠花,瞬间绽放。   巨大的惊喜缭绕在心间,她几乎想都没想,随意踢上鞋子便跑了出去。   “夫君”   那人骤然被搂住腰身,微微顿住。   她向来都是喊他郎君的   腰间的手环的很紧,在昏黄的烛光下,嫩白又微微泛红。他心头一软,鼻息逐渐泛热。   璨如的那封信没有寄出去,就在将将要出城时,被他给截下了。李宗仪知道她是个胆子很小的姑娘,可是这次,就在一张信笺上,少女浓烈的爱意就这样坦诚地说与他听,毫不吝啬对他的喜欢。   夏日的寝衣都比较轻薄,姑娘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他仰头一叹。   “璨璨”   “什么?”   璨如侧脸贴在他的背骨上,苍劲有力的触感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她轻声道。   温热的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砸在他背上,逐渐浸透他的绸衣。她的脸埋在他的后背上,肩膀一上一下起伏抖动,发出轻轻的抽泣声,过了好半天,才抽出一只手抹了抹脸,又迅速的环了回去,贴紧了些。   于他来说,这短短的半刻钟,犹如度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一样,万般滋味都有。   李宗仪覆上她的手,用力拉开,转身直面她。   姑娘乌黑的长睫上挂满了泪珠,一双玻璃珠般透亮的眸子紧紧勾着他的心弦,眼尾微微泛红,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璨璨,你看着我。”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有些羞怯的抬头,挂着泪珠的长睫扑闪,如羽毛般挠进了他的心底。   沿着窗缝吹来一丝凉风,伴随着夏日的蝉鸣,李宗仪看清了姑娘眼底缠绵的缱绻。   他再也忍不住,一只手托着烛盏,一只手扶在她纤细的腰上,低头,含住了她的唇。从深到浅,从安抚到急促,温柔啄吻,诱她沉沦。   璨如瞪大了眼睛,唇间逐渐传来阵阵酥麻感,呼吸声伴随着蝉鸣起伏,两人交吻之处仿佛有一团火,一路烧到了心底。   她在他的带引之下感受到了快乐,如玫瑰开上云端,又纵身落入高崖,共赴沉沦。璨如的手无意识的勾上他的脖颈,修长的指尖穿过衣领,将将要往下,又被他一把抓住。   两人皆是意动,她被他抱的晕乎乎的,李宗仪的鼻息也逐渐急促起来,周遭都是她清淡又诱人的香气。不过多时,他突然皱着眉退了开来,璨如喘着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即笑了。   他手中的烛台将将燃尽,滚烫的烛泪顺着倾斜的角度落到了他的手上,烫出一片深红。   璨如侧过脸,轻笑出声,泛红的眼角弯成了月牙。姑娘轻薄的寝衣被揉的有些发皱,肩膀处微微下滑,露出漂亮的锁骨。   李宗仪将烛台放回桌上,木着脸给她拉好衣裳,她笑的更欢了。   璨如仰头看他,他便顺势将她揽紧怀里。“好了好了,给你笑,我们说说话。”   “你想说什么?”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含笑看着他,没有骨头似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之意摆的明明白白。他也是喜欢她的,这一刻她无比肯定。   “那封信,我看到了。”   男人声音轻柔,缓缓俯身,温热的唇贴上她的额发。   闻言,她有些羞怯,不敢再仰头看他,而是拉过他被烫伤的那只手,轻轻吹着。“我喜欢你。”   “很喜欢”她补充道。   李宗仪感受到手上微凉的吹拂,带着丝丝痒意。他抽回手,转而捧住姑娘的脸,细细摩挲着。璨如走出了这最重要的一步,后面便大胆了许多,她细白的手覆上他的,看着他的眼,轻声道:“你也喜欢我,对吗?”   她的眼睛澄澈而明亮,即便烛光越来越暗淡,依旧掩盖不了她坦诚而热烈的情意。   李宗仪轻笑了一声,心生怜爱,将她重新揽进怀里。“所以你是吃准了我。”   她眸子微微下阖。   当然没有,她根本没有一点把握。她只是凭着那一点点的微妙的感觉,像郑盈一样,孤注一掷了一把。   只是恰好,郑盈赢了,她也赢了。   她搂紧他紧瘦的腰身,将自己整个嵌进他怀里。低声开口道:“夫君”   “嗯”   “你是我夫君,对吗?”   “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抚上她柔软的发,耐心安抚着。   “你多抱我一会儿吧”她很想他。   李宗仪心口突然就像压着一块儿石头,堵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说,自己明日便将返程。那幅图,他好像就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了。   “好,我抱着你。”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两人贴的很近,她是完全依偎的姿态,让他觉得捧着都怕摔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俩终于有进展了,老母亲喜极而泣…… 第49章 欢宝   翌日   云霞初升,阳光半遮半掩,不算烈,是个好天气。   李宗仪一早便带着她出了城。   “夫君,你还没告诉我去哪儿。”璨如落后他半步,被他牵着,一只手在他掌心,一只手提着裙摆,好奇地问。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最后,他们到了一片空旷的野郊。不远处长满青草的坡陇上,李申牵着一只高大漂亮的马儿,想必是等了有一会儿。   “夫君”   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惊喜地揽上他的臂弯,山葡萄似的眼睛水亮亮的,开心的望着他。   那是一匹战马,上过西北战场的。   他辗转多次才将它安然送到顺源,直觉她会喜欢。   璨如反拉着他几步走上前去,环着它转了好几圈,那眼神中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一匹纯棕色的马,一双眼睛圆亮如宝石,身线流畅,高大健硕,垂着眼睨她,璨如不敢靠近,只能隔着一些距离看它。   直到目光停留在了它的右前肢时候,她笑容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李宗仪:“夫君,它的腿。”   那条健硕的前肢上,有一道异常显眼的刀痕,皮肉外翻,即便已经结痂,依然能看出当时的惨烈。   李宗仪上前几步,那马儿顺势去嗅他,大大的脑袋往他身上蹭,前一秒还威风凛凛高傲不可一世的战场将军,这一刻只是一个撒娇的大孩子罢了。   男人的手覆上它脑袋上的鬃毛“它腿上有伤,不能再上战场了。”   一般这样陪主人生死走过来的马,不出意外,会被荣养,即便不能再上战场,它的一生也是荣耀的。   只是不知何故,它流落在了马贩子手里。   “它被辗转了很多个地方,我是在云州瞧见它的。”   李宗仪朝她伸出手“来”   它的脑袋蹭在李宗仪身上,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见她过来,把头一转,似是不屑。它的眼睛很有神,乌亮乌亮的,没过一会儿又侧过头来觑她,似乎有些好奇。   也许马儿也有仰慕强者的心理,他在李宗仪身边很是乖顺,对璨如却是半好奇半傲娇的心理,不愿意让她靠近。   “夫君,它是不是不喜欢我。”璨如几乎是稍微靠近一点点,它便会发出一声低微的吼叫,脑袋轻轻一拱,都能把她掀翻在地。   李宗仪笑着控住它作乱的脑袋,十分清楚它的小脾性。“它只是爱玩儿,别怕。”   他带着璨如的手去摸它的脖子,起先还摇着脑袋不让她上手,这不过一小会儿,它似乎是被摸舒服了,开始主动往她身旁蹭。   璨如开心极了,任谁被这傲娇的大朋友撒娇都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她开始大着胆子抱了抱它的大脑袋,轻柔的抚摸着它的鬃毛。李宗仪一直在她身侧,见她适应了,便往后稍退了一步,含笑看着她们。   两人就这样玩闹了一会儿,李宗仪便带着她跑了起来。   “抓紧缰绳,别怕,放松一些。”他坐在璨如身后,把她的身体扶正了些。姑娘明显有些害怕,手不住地想抓他的臂膀,马儿太高,她全身紧绷着,李宗仪差点儿觉得自己是带她去上刑的。   “这么害怕,刚刚不是很高兴么。”他低头,含笑看着她。   璨如僵着身子,气的想去垂他。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我……我害怕,我能不能不这样坐。”即使他坐在身后,璨如依旧有种悬空之感。现在马儿只是站着不动,她便心一颤一颤的,待会儿若是跑起来,她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李宗仪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叹了口气,才帮她换了个方向。   男人一开始还只是带着马儿随意地跑动了几步,速度放得很慢,看得出是想让怀里的人先适应一下。璨如很是惬意地搂着他,感受着夏日的微风和马儿有节奏的步履,也不时地抬头看他,然后又缩回他怀里。   两人相对而坐,她只需要搂着他便可,也不用承受快速跑动扑面而来的疾风,这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李宗仪看她这惬意的小模样,凑过去与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没等璨如反应过来,身前之人便控住缰绳,一夹马腹,两边的景物迅速模糊起来,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   “李宗仪”她惊喊。   幸好她不是迎着风的,否则非得给她吹疯掉。她的声音被吞没在了风里,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把头死死地埋进他怀里,嘴里不住的念叨着慢一点儿。   身前之人像是为了逗她,根本没有按直线跑动,不时转换个方向。马儿转身时短暂的停滞让璨如的心都是悬空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他腰间的肉里,咬着牙怎么都不放。   这匹马在云州时被长时间圈养在马厩中,因着它有伤,马贩子嫌弃它不好卖,差些让屠场拉走。李宗仪买回来将养了一个多月,精神头才好些,然后几辗转送到了顺源。   太久没撒欢,它几乎都要开心的飞起来,跑的十分有节奏感。不过一刻钟,它便突然慢了下来,歇了会儿后又继续撒丫子跑,璨如觉得它还是个小孩子。   上午,李宗仪带她在顺源郊外转了几圈,累了便停下歇会儿,走走停停,便到了她们之前养过伤的庄子上。   两人吃过午饭后便在屋里头歇凉   庄子上毕竟没有家中舒适,主子也不算常来,各方面都简陋些。李宗仪靠在迎枕上,璨如曲着腿窝在他怀里,拉过他的手把玩着。“夫君,那匹马儿有没有名字?”   李宗仪左手被她拉着,右手随意搭在膝上,随她闹着。“以前许是有的,现在……你想一个吧。”   它腿上有伤,虽依旧能跑动,却容易累,总要歇会儿才能继续跑。璨如跟它处了半日,倒也摸着些小窍门,比如它喜欢别人顺他的背,只要温柔些,它还是一匹脾气很好的小马驹。   璨如凝神思索片刻,抬头道:“叫它欢宝好不好?”姑娘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李宗仪半侧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委婉道:“它是一匹战马,这个名字会不会有损它的……威严。”   他比璨如高不少,如果李宗仪不低头,璨如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当然不会,它现在是我的宝贝,我想它开开心心的。”姑娘一本正经地与他解释道。   她仿佛很执着于这个名字,扒拉着他的手指跟他说这个名字有多好多好,几乎不容许他反驳。李宗仪无法,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可怜现下正在填报肚子的欢宝,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个如此……威风的名字。   这个名字一锤定音后,李宗仪揽着她,开始耐心地问起这两月来她的生活。“我不在有没有偷偷吃辛辣的东西。”   “絮儿一向听你的话,你又会撒娇,定是磨着她给你吃了不少吧。”他又道。   璨如一听,打了个机灵坐直了些,眼神发虚。“才没有,絮儿管我可严了,不信你问她。”   看她这心虚的小模样,李宗仪强忍着没笑出声,唇角的弧度确是在慢慢扩大。璨如拉着他的手,手心手背不断翻腾着,看的仔细,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夫君,你的手长了一个小茧子。”   一个薄薄的茧   她把手背贴上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会有轻微的粗粝感。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贴了一会儿又换个手,不断的在他掌心作乱。姑娘的皮肤细腻光滑,手背很薄,但是掌心有一点点肉,磨的人很偎贴。   “璨璨”   “嗯?”她抬头觑他。   李宗仪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将她作乱的手一道握住,放在唇边。呼吸打在姑娘的手背上,她缩了缩,有一点点痒。   男人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流恋,又像是徘徊。   他缓缓低头,给足了她后退的时间。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璨如的鼻尖碰上了他的,姑娘也没有躲。一双纤长秀美的手缓缓抬起,呼吸不住地轻颤着,随即勾上了他的背。   呼吸相触,目光相视。   淡淡的清香从她袖口钻出,蝶羽般的长睫扑闪,她率先攻城掠池,轻轻吻了上去。与昨夜略显急促的亲吻不同,这次两人皆是有所准备,他也让着她,倒像是鱼水嬉戏一般,碰一碰就离开,然后再次上前,再次作乱。   他搂的紧,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谁都不愿意轻易退开。   直到男人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晕染开来,璨如的手转而勾向他的脖颈,静静地看着他。姑娘咬的用力,没有留一点余地。   “你要走,对吗?”   李宗仪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让她坐的轻松些。他没想到她的感觉如此灵敏。   男人目光稍垂,对上是她清润的眸子。   璨如不想再看他,索性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处,赖着不想抬头。李宗仪没有办法,只好静静地抱着她。   ……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阿序在京城已经待了很久了…… 第50章 云州昆仑   李宗仪在很专心地安抚她,璨如却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后,轻轻地告诉他:我们去钓鱼吧。   随即快速地从榻上下来,先他一步跑出了门。   今天天气很是清爽,不时有几缕风吹过,扬起了姑娘飘逸的裙摆。璨如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个小池塘,仆从殷勤地给她弄好钓杆和鱼饵,李宗仪自是陪着她折腾。   那天,她勤勤恳恳一下午,白皙的脸蛋儿都晒红了,最后只得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鱼,即便如此,还是把她乐坏了,开心地去找庄头娘子要她烧鱼吃,跟在厨娘身旁尽添乱,就是不再往李宗仪身边儿凑。   大概是把自己折腾累了,在回城的路上,她很是乖巧的靠在男人身侧,脑袋耷拉着提不起什么精神。   路途不算平稳,马车不时摇晃,她也坐着不动,就在李宗仪以为她要被颠睡着了的时候,一道闷闷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很快就走了。”   她在感情之事上,心思一向敏感。   李宗仪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过来,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不会太久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璨如脸上终于见了点笑意,一个愿意哄,一个愿意听,气氛倒是和气了许多。璨如的愁绪终于消散了些,不再与他闹别扭了,转而乖巧地靠在他肩上:“我会不会太蛮横了,你有你的事儿要做,我怎么能一直霸着你不放。”   她像是在很认真地反省自己,掰着手指头数着她觉得自己不对的地方,末了,还发了一会儿怔,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震惊地去掀他的衣服。“我昨夜好像掐着你了,是不是很疼啊。”   姑娘家反应似乎都慢一拍,昨夜的事,今天才想起来,李宗仪觉得她这小模样过于欠揍。他一把抓住伸过来的手,戏谑地看她一眼:“你真要看?”   璨如其实也就是脑子一热,被问住后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手缩了回去。“我……那我不看了。”   她这怂怂的表情彻底都笑了他,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还有谁改口比你快的。”   璨如猜的不错,李宗仪的确很快便走了,就在当夜,将她哄睡下后便启程出发,家中谁都没有惊动。   那幅图,实则就是一个前朝陵墓所在地,徐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   漆黑的天幕下,一道道闪电劈开大地,万千箭雨从空中投入世间,伴随着狂风的咆哮,指向昆仑山间。   铁骑踏破黑夜的寂静,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蓑衣斗笠,迅速淹没在林深雾重的山林里。   前朝古墓,在百束火把下,展露了它的真容。   一月后   “哎呀妈呀,你说这都这么久了,咱主子不会真……”李申话一说完,很自觉的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呸呸呸,说什么鬼话呢,主子好好儿的,能有什么事儿。”   乌雀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闻言,也只是抬了下眼皮,然后继续抱着剑漠然地守在门外。   李申小心翼翼地往屋内瞅了一眼,徐延坐在榻边,那老大夫正捏着他没几根的胡子在给他主子诊脉,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松缓,看的李申直想冲进去问清楚。   是死是活给一句痛快话,总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   说起上个月那见鬼的一晚,李申自认为以后可以跟自己后辈吹嘘个十七八年的。毕竟那陵墓陪葬的阵势,差点儿给他吓个半死。主墓棺室足足有四层,金子镶的比太极殿门口那祭鼎还要厚,九九八十一余仆侍殉葬,更不用数里面的金银珠宝了。   这可是笔巨大的财富啊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这国库都不一定有这陪葬丰厚。毕竟大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修养生息了几年还没缓过来呢,兜儿里还真没多少钱。   “唉,你说,那位将军敛了那么多财,为什么没造反呢,反而给自己带棺材里去了。”真是笑死个人。   乌雀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申不知内情,他其实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那位将军,殉的是一个女子。   换句话说,他并不是正常死亡的。只是普天之下,为女子殉葬,先不提有没有这个勇气,单单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但事实,就是如此。   更加诡异的是,将军身旁的夫人,着的是前齐皇后的冠服……   这其中涉及的,又是另一桩阴私了。   “情况如何?”徐延送老大夫出门,问道。   “老朽也不知这到底算个什么状况,我只能说,无碍。”他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症状,老人家将药囊往肩上一垮,拱手道:“若是问醒不醒,何时醒,老朽也是拿不准的。”   说完,便躬身告退。   徐延负手立在门外,良久。   他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墓中出来后,这位小友便再也没醒过,身体状况却一直是保持平稳的,倒像是睡着了一般,无任何异状。   缥缈天地间,唯余一缕尘。   李宗仪赤脚踩在结冰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已经在这片冰原中行了许久,凉风卷着飘雪,明明应该是很冷的季节,他却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间木屋。   他走近,抬头。   这间屋子原是一棵木松凿空而成,树冠为顶,枝干为壁,花叶为饰。   只是,这冰天雪地深处,万里飘雪,何来的花,何来的叶。   不过一息,屋内出来一少女,白发纷纷,随意披散在肩上,往细了看,竟是一位举世罕见的美人。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明眸皓齿,芳华正茂。   他负手而立,那女子也含笑看着他。   “公子,合不进来歇息片刻。奴家这儿有上好的茶,想与您尝一尝呢。”那姑娘一挥手,天地变换,再睁眼,两人已经坐在了一张石案前。   女子自名青萝,是这木松树下傍生的一抹魂灵。   她殷切地劝他喝下那盏泛黄的茶水,又自说能帮人实现一切遗憾。“公子,奴家没别的本事,唯有一手往生之术,使得出神入化。您若有憾事,不妨说与奴家听听。”   她含笑望着他,似是极有把握。   那杯茶水平放在石案上,李宗仪端起左右细看了一番,才发现其上泛着浓浓的松香。若是不提别的,这倒是一份好茶点。   他把杯盏往上抬了抬,颇为诡异的是,这水,竟显不出人的倒影来。   男子含笑放下杯盏:“那姑娘不妨猜猜,在下有何憾事。”   青萝凝眉,少有人在自己面前能如此淡定,面上却还是一派亲和,她捂着嘴笑道:“您真有趣。”   “此方世界十万八千里,九分为冰原,奴家便是这雪原之主,梦主青萝,解万民之憾。至于你……人界的一缕尘埃罢了。”她环着男子游荡了一圈,神色轻蔑。“不过是读了几年诗书礼义,便妄想救天下愚民,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话必,青萝肆意的笑声响彻整个原野,她化身为一根藤蔓,缠上男子的腰身,枝叶相接之后便又是另一幅模样。   “哥哥,我是辛禾呀。”她攀上他的肩,一张美丽又无辜的脸庞展现在男子面前。   这一刻,李宗仪仿佛失神般,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在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那一霎那,女子顿时身形俱灭,转而又凝成了璨如的模样。   她伏在男子的怀里,眼中含泪:“夫君,这里好冷。”不过一瞬,她的面容再次模糊涣散,白发披肩,又化为了青萝的模样。   他已经明白,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影。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个凄烈的叫声和铜盆落地的脆响。   “啊……啊……”李申惊叫过后,乌雀从屋檐上拔剑而起,护在门外。   “臭小子你鬼叫什么,大半夜见鬼了。”那黑影扭动了两下,随即一把拍向脸侧,嘴里还叫嚷道:”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多蚊子,老头子不过是穿的破烂了点儿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嘛?”   李申拿出了要命的速度去点了烛火,哆哆嗦嗦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那元明老和尚。   命都给吓没了半条,他也不客气:“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元明大师父。”   语气颇为不善   元明本还想与他说道说道何为尊老重道,却听见啪的一声,里间传来一道巨响。   几人也来不及叙旧,忙进去查看,却见他刚才还昏迷的主子,此刻正坐在榻上一脸淡漠地看着他,身侧的烛台已经倒在了地上。男人的另一侧脸落在阴影处,身形清瘦,清冷的眸子扫过来,颇具威势,让李申不禁打起了摆子,慌的紧。   乌雀的目光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过去,却见他坐在榻沿,双手分撑在膝上,腰背没有刻意撑直却自然挺拔,神色清冷,只静静地望着他们。   元明是后进来的,烛光太暗他没看清门槛,嘭的一声摔在了李申身上,吓得李申一哆嗦直接给他主子跪下了。   李宗仪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梦境中的所有,至此宣告结束。   他在墓中,看到了本该葬在前齐皇陵的妹妹,安静地躺在云州昆仑,她喜欢的那个人身侧。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青萝的时候,我差点忘记我这是在写古言(捂脸)感谢在2022-06-20 23:53:49~2022-06-25 23:5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汉南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等你来揍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托请   晨间竹露滴清响,万物静无声。   温和的霞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碎石覆盖的地面上。狭窄的山道,一高一低两重马蹄的声响,越过灌木矮林,再次停留在了月前到过的那个地方。   墓口早已封住,李申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要开,男人右手微微后抬,做了一个止的动作。   李申会意,牵着马退去了稍远的地方。   昆仑山林郁郁葱葱,冬时有雪夏时有风,各个季节都有难得一见的美景,又因为处于西北边地,人烟稀少,环境极好。   她没有离开过京城,那个困了她一辈子的,四四方方的牢笼。如今倒也好,与她喜欢的人一道,做一做这山中客。   男人解下手中的酒囊,一半横撒在地,一半自己喝了。   李申直觉他家主子心情不好,趁着马儿正安静,他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只见空旷的林间,男人负手站立,目光透过重重远山,缭绕的云雾,仿佛穿透了历史,越过了时年,在看某个人。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吓了自己一跳。   凉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   李宗仪在想,他终究不是一个好兄长。   透过脚下湿了一片的土地,李辛禾漂亮的眉眼清晰地闪现在他的脑海。   她在坤宁宫的日日夜夜,是不是都那般煎熬。所以后来,才格外向往红墙之外的天空,小心翼翼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回家,只做他的妹妹。所以,才不顾国母的身份,喜欢上一个要造她丈夫反的男人。   可笑他身为兄长,一没有护她安康无忧,二不能成全她的一番心意。   失败至极   赵信在西北盘踞多年,根深叶茂,野心勃勃,皇帝端坐高台,时时都在防着这位功勋卓著的将臣。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便是这位一方之主的软肋,他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想法子制衡他。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李申在这荒山野岭站了许久,终于等到日头晒到头顶了,主子才示意离开。   他如蒙大赦,牵了马恭恭敬敬地候在前。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主子身上多了几分无形的威严,让他倍感压力。   ……   他回到宅子后,徐延来探望过一次,倒也没待多久,一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   近来陈缭像是换了个路线,莽足了劲儿拉拢他,一天能给他设三四个宴,让这个脾气向来不错的人也烦不胜烦。   他在养身体,李申也不敢拿别的事儿烦他。倒是想起来前日顺源有一封信,便拿了过来。   李宗仪一场病过后,整日里不是看看书便是去瞧瞧景,徐延与他聊的政事是几乎都不沾了,如今倒更像是个显贵人家出来游玩的公子。   “公子,您的信。”他躬身递上。   男人接过的时候,顿了一下,才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如今面对这份感情,他的心绪要复杂许多。信笺上一如既往满满当当的,写满了姑娘家的哀愁喜乐,她的喜欢当真是毫不掩饰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看完,他将信与之前的放在一起,没有立刻提笔回复,而是起身打开了窗,感受屋外的丝丝凉风。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这姑娘,是喜欢的。   只是……   风没有忧愁,它开心时便随性而动,一缕清风拂过男子的发间,他侧头,发现又多了几根白发。   屋外门环叩响,李申去开门,元明与他诊脉来了。   ……   顺源   春熙阁   近来天儿有些热,每至午后,一种丫鬟婆子便有些犯懒,就连璨如都不大提的起精神,总要睡上一个多时辰。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絮儿便端了碗清茶进屋,撩了帘子唤自家主子起身。   璨如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儿,又被强光吓退了回去,窝在枕头上不肯起来。絮儿好笑地再唤了几声,才把她半哄半拉了起来:“您说的这个时候唤您,怎么又躺回去了。”   不是不让她睡,只是午间睡多了头疼是一回事儿,这到了晚上,就更睡不着了,还影响第二日的精神头。   “絮儿,我有信吗?”她还不是很清醒,软着骨头趴在絮儿身上,迷迷糊糊地问。   距离他上次离开,已经一月多了。   她太久没有收到他的音信,难免担心。再者,不久前还相拥而卧的人,一下子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地彻彻底底,她不免生出一丝失落感,好像握不住什么似的。   絮儿正在铺床,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郎君许是忙着,过几天也许就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哄着她喝了些茶,又推她去院子里头散散心情。絮儿知道自家主子等郎君的信儿很久了,只是太久没有消息,她终究是有些失落的。   散了会儿步,她便回房去看账本。   晚间的时候,房氏唤人来请她,道是有个事儿想与她商量一番。   璨如吃了晚食,便趁着晚间的凉意过去了。甫一落座,才发现松陵也在,眼周莫名有些青紫,端正地坐在他母亲身旁,不敢放肆。侍女奉上茶,房氏便开了口:“这么晚叫你过来,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我这儿确实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说完,松陵偷偷瞟了他母亲一眼,房氏刚好回头,目光一扫,他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   随即转头与她道:“过两日我陪母亲去东郊寺听经,许是要在那儿待些许日子。府中的事宜我已经交与了三弟妹,只是松陵……”   璨如点点头,她便继续说下去:“松陵这死孩子,昨日在学上与人打了一架,先生让他在家中反省,我真是让他气的心窝子疼。”房氏深叹了口气“我就想着,我走后,你帮我看着他些,莫让他再出去折腾。”   孩子在外头跟人打架,脸上还青了一块儿,她这做母亲的面上也无光。   璨如侧头去看他,才发现不光是眼睛,脖颈上也有几处刮伤,怪道房氏这般生气。如今家里的女性长辈都走了,三太太管着家里的琐事,不好麻烦她,柳氏的母亲身子不爽利,前几日也回家探望去了。   数来数去,也就只剩她还算闲着。   房氏叹着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就是他父亲太惯着他了,让他这般无法无天。”说完许是又气急了,深处指头用力点了点他的头。   松陵不敢吭声,只能用求救的目光望着自己。   璨如自然答应“伯母多虑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就好好动,难免有些磕碰,松陵平日里也是极听话的。 ”她看了一眼还在向她求救的孩子“您开口了,我便接下这差事,只是希望您不要嫌我愚笨,没有经验才好。”   房氏听完,当下便要谢她,只是转念一想,又开口道:“你跟宗仪也得抓紧才是,他是男人,整日里在外头跑,你有个孩子他心也安定些。 ”   璨如没想到这火也能烧到她身上,红着脸连声道是。   松陵眼看着友军要沦陷,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吵着他娘要歇了。房氏只好放人,连着她一块儿解脱了。   “嫂嫂,我真不是故意要跟人打架的,那人欠揍,我爹都觉得我没错。”这孩子似乎是想挽回一点形象,一边走一边与他解释“我娘气糊涂了,只听见先生要我反省,都没问我为什么打架,明明是别人先动的手。”   房氏一向是个很理性的人,只是碰上松陵,就像每一个母亲一样,容易冲动。李澜已经不需要她操心了,独独这年纪还小的幼子,加上李行台喜欢这孩子,难免惯着些,房氏有时候被这爷俩一块儿气晕。   璨如在一旁听得直笑,笑过后又有点儿淡淡的愁绪。   看着这孩子捂着脸回房的身影,她竟心生一丝羡慕。   璨如生活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母亲和继父各有要顾及的人,她就是那个谁都不占的孩子。若是她有一个家庭,能像长房那样的温馨,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她的幸事。   白日的暑气已慢慢散去,月光如瀑,静静地洒在甬道上。   她搀着絮儿的手,不紧不慢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京城   姜氏府邸   主院中烛火通明,内室屏风后,氤氲的雾气打湿了木梁,侍女将调好的香就着花瓣撒入水中。   一道纤细清丽的身形跨入浴桶中   “春兰,姑爷回来了么。”   她仰着头,侍女正为她梳洗头发,春兰闻言,踟蹰道:“小姐,姑爷那里许是公事绊住了,晚些想必就到家了。”   春兰回的有些心虚,她冷眼看着,总觉得姑爷心思太重,不适合自家主子,只是这话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   当年进士游街,小姐一眼便看上了他,之后便一心扑在了他身上。   话必,门外推门声传进来,姜纯韵一惊,转而喜上心头。   不过一会儿,她便穿戴好出了沐室。抬眼望去,那人正解了外衫,随意抹了抹身上的水。   她向外张望了下,问春兰:“下雨了?怎么没给姑爷送伞?”   她吩咐下人煮姜茶,又几步走过去,拿出帕子给他擦拭脖颈上的水。   女子低眸,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娇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过渡章好难写   憋不出来(该打) 第52章 粘蝉   帕子上似是熏了香,味道不断从脖颈处飘来。   女子的指尖有意无意般地擦过他的皮肤,目光缠绵,赵序满含兴味地看着她,随即一把抓住蹭在下颌处的手,缓缓凑近:“夫人歇着吧,哪能劳烦您呢。”   话必,臂上一用力,女子的手便被狠狠甩开。   “赵序,你做什么。”她胸口快速起伏,一上一下,似是气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爹还在呢。”   向来只有别人捧着她的份儿,怎受得了这份气,当下便口不择言起来。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她走近了一步,目光傲气地看着他:“没错,是我先放的钩,可也是你自己咬的饵。”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那天跳进水里救她的是你,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姜纯韵仰着头,毫不退让地道:“你既娶了我,那这辈子你的眼里就只能是我。”   赵序冷眼看着她,心下嗤笑。   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再来一辈子,她还是那样的性子。   极度自傲   “行啊,我眼里只有你,行了吧。”他随口道。俊郎的面容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多少透着些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   说完,他便随意拿了身衣裳往书房走去,衣裳甩在肩上,手钩上门环,拉开,带上,一气呵成。   他一离开,姜纯韵心口仿佛有一团火,指哪儿烧哪儿。   春兰端了姜茶进来,正好与赵序打了个照面,立时便道不好,忙进去劝他主子。   ……   入了夏,这日子就难熬了些。   李家是老宅,树木栽种都有些年头了,根深叶茂的,最容易招虫子,再加上这拼了老命嘶鸣的蝉,府里的主子连个觉都歇不好。   璨如经过园中的时候,见几个仆妇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直往树梢上够,不时变换个方向。   “絮儿,这是在粘蝉吗?”她回头问道。   因为这一行人到过的地方,蝉鸣声都比别处小了许多。   那为首的妇人见主子来,忙挂起笑意,先一步说道:“正是呢,老太太前儿个午觉都歇不好,如今正好趁她老人家不在,都给粘了去,这叫声恁地恼人。”   璨如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趣味,跃跃欲试道:“我能试试吗?”   那妇人顿了一下 ,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却也不好推辞,唤人将杆子递给了她,又仔细教她用。   “您循着声儿过去,动作轻些……”   一番言语过后,便让她上了手。   这事儿看着简单,实则不好操作。她人小,那杆子又长,总找不准力道,用力戳了几下,倒把自己的手折腾红了一块儿。一个不注意,那杆上的毛刺刺进了手心,疼的她龇牙咧嘴。   絮儿心疼地上前用帕子捂住:“主子,咱们走吧,您看您给自己弄的。”   不用她说,璨如跑的比那园中的猫还快,再也不打算粘什么劳什子蝉了。   她自个儿捂着手,絮絮叨叨地去了松陵那里。   这孩子畏热,房氏又不许他多用冰,便给他另迁了个配阴的小院子,做他读书用。一进去,璨如便感觉到了一种自然的凉意,不像冰鉴堆出来的那种透骨的凉,很是清爽。   她正继续朝前走,忽然听到前方凉台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是房氏特意给小儿子砌的一方凉台,正对着一处引来的泉眼,有很好的降温作用。   她又走近了些   一道声音稍显稚嫩,正努力地与身侧之人解释着什么。另一道声音则显得温和稳重许多,不时给这孩子一声回应,耐心地听着。   “女子就天生受人轻贱的吗……那个姐姐被他骂哭了,我气不过,就动了手,母亲说我不要去管这么多事。”他声音中含着一丝委屈之意。   另一人嗯了一声,摸了摸孩子的头,温声道:“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当然没有,我也有母亲,有姐妹,怎能容别人这么说。”他气急了,砰一声,桌上的砚台给他碰了下来。   璨如突然就挪不动步子了,毕竟就连她自己那日,都没有耐下心来听听这孩子的话。   “你没有做错。姑母也不是在责怪你,她也只是无能为力罢了,所以只求你平安顺遂便好。”至于那个被父母强力许嫁的女子,她也没有办法。   璨如顿了一会儿,那凉台中守着的侍女注意到了她,忙躬身行礼。   “嫂嫂”   松陵回头,见是她,开心地跑了过来。璨如摸了摸他的头,惊觉男孩子的个子真是窜的快,一天一个样儿,都快赶上自己了。只是……她又往石台旁看了看,那人早已站了起来,松陵和他站一块儿倒是还差许多。   他拱手:“夫人”   璨如愣了一下,忙向他回礼。只是手上的血不知有没有止住,她没敢拿开,这礼行的便有些别扭。   松陵低头,看她手上的帕子渗出丝丝血迹,惊道:“嫂嫂,你怎么了?”   房嘉言这才看到,她的掌心红了一块儿,被帕子捂住的地方有零星血迹。“你的手……”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替她查看一番,又惊觉不合适,退了回去。   松陵好奇的问她是怎么弄的,又吩咐侍女去拿药,自己去给她端了茶。   “不……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了。”这孩子过分热情,她的推却都显得有些无力。   待帕子拿开,她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道半指长的刮痕正往外渗着血,那根刺还留在皮肉处,掌心处红了一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道伤刮得这样重。“我……刚刚弄到的时候不疼的,我以为就一个尖刺罢了,而且扎进去的时候也不太疼。”   她心虚地解释道,都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好奇跑去粘蝉伤的手。   松陵是男孩子,平日里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所以他在的地方,房氏都会备着一些常用药。絮儿给她清理了周围的小刺,然而在拔那根长些的时候,手忽的一抖,只折下了半根,还有半根留在了皮肉里。   她疼的咬紧唇畔,眼睛都闭上了。   接着,她感觉絮儿动作轻柔了许多,一手托在她手背上,一手去处理剩下那半根倒刺。它被挑出的那一刻,璨如还是疼的抓紧了絮儿的手臂。   她唇畔泛白,不过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一道清润的声音传至耳边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睁开眼,惊觉自己的手还抓着人家,那人甚至都没有出声提醒,只抿着嘴温和地看着她。   ……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消失的一章   看别的咕咕的文上头了,把我自己的文给忘了……(深刻反省)   今天这章有丢丢短,痛失小红花。 第53章 玉簪   她转眸望去,蝶羽般的眼睫轻轻颤抖,两人视线相撞,他先一步转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稳当些,应没那般疼。”嘉言收了托在她腕上的手,换絮儿给她包上。   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直襟长袍,因是半蹲着的姿势,一侧的衣角垂落在地上,腰间束着月白云纹的腰带,头戴玉冠,乌发利落的束起。他抬眸,抿着唇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像那个尚在云州的人。   “多谢”她道。   两人前后出门,她突然想起方才松陵的话,心念一动,转头问他:“你觉得,世道对女子是否过于苛刻。”   她问的那个被强迫许嫁的女孩儿。   嘉言没有料到她会转过身来,刚刚也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闻言,他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或许,这就是世俗为了维护部分人的利益而做出的选择。”   他的回答很清醒   世俗便是这块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而那极小的一部分人,大概,便是制定这些条条框框的男子。他们想了法子把她们囿于庭院,只能依附于人。   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走后,便一直在思索自己的归处。   ……   入夜,窗外竟响起滴滴答答地声音,密密的又不重,屋檐上许久才积落一滴脆响。   “滴答”   “咚……”   璨如只套一件轻薄的外衫,坐在窗口歇凉,桌上堆了一沓厚厚的账本,泛黄的纸页摊开,她竟已经看了这么许多。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雨声不大,却轻易惊醒了她。   她拉了拉搭在肩上的外衫,起身走到窗前,推开。   窗外院子里,有一棵芭蕉树。   绵密的雨滴落,打在叶子上,倒添了几分意境。   从烈烈严夏到冷秋将近,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她没有收到任何云州的来信,她寄出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须臾,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进来,与她行了一礼,缓声道:“夫人,夜深了,您好好歇息吧。”言罢,便将桌子上的账目物什一应收走,又叮嘱她注意身子,便悄声退了出去。   璨如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妇人姓梁,是郑盈的嬷嬷。   她应是在宫里遇着了什么事儿,月前匆忙与她一封信,道是想在宫外,做些产业……   璨如不知道她为什么找上自己,盲猜一番,她是需要一个与朝堂内廷都没有关系的人给她办事,与郑盈周身的利益束缚脱离的干干净净才好。   自然,她自己也是愿意的。只不过她觉得自己有些笨,每次嬷嬷问她是否有个章程,她都要思考许久。又或者,殿下也只是闹着玩儿而已,京城能人辈出,哪里就轮得到到她呢。   她很多事不懂,嬷嬷便耐心地教,那个人不在的日子,她倒充实许多。   九月,顺源的桂花便陆陆续续地开了,那一串串的小巧玲珑的花儿隐在繁茂的枝叶下,即便被遮挡,也难掩其芬芳。这花府中栽种了不少,原是老太太喜欢,是以每年开的最茂盛的时节,便会令人集中去采摘,然后做成花饼、香包、花茶一应物什。   璨如也跟着去寻了个乐子,摘了不少,然后在天气好的时候风干,做成一个个香包,送给家里人。   “夫人,几位公子那里都送了,那嘉言公子那里……”絮儿有些为难地问。   毕竟不是家里嫡亲的少爷,这隔房侄媳的关系又颇为尴尬,倒让絮儿为难了起来。   璨如缝香包的手一顿,思索片刻,很快道:“大家都有,怎么能独独少了他一人呢,平白让人笑话。”说罢,便亲自去挑了一个月白色的料子,又补了一个。   东西是傍晚送过来的,絮儿挨个送过去,待到敛宜园时,房嘉言刚好从房里出来。絮儿从他身旁经过时,隐约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热气,像是刚沐浴过。   她蹲身行礼   见到她,房嘉言有一瞬的惊讶,他拿了根系带随意绑了绑肩上的湿发,问道:“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男子明显是方才从沐室出来,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留着尚未褪去的燥热感。絮儿终归是女子,瞬间便羞红了脸,不敢多看,只轻声道明来意,并将东西交给了他。   红漆描黑的托盘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月白色的香囊,离得近些还能闻见淡淡的桂花的香气。璨如做的细心,这香囊里的花香清淡却能久留,漂亮又简单。   他伸手接过,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下手上柔软的布料,和声道:“替我谢谢夫人”   絮儿不敢多待,东西放下就走了。   房嘉言其实不那么喜欢那些个香啊粉的,他只喜欢清清爽爽的味道,再芬芳的花儿枯萎了被套进袋子里,都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可现下,这枚飘着淡淡香气的香囊,却让他有几分心喜。   他凑近了些,发现里面或许不止这一味香。或许还添了些木香,将桂花浓重的味道压了压,清雅了许多。   十月初,是璨如的生辰。   房氏问她要不要起个场,庆祝一番。璨如婉言谢绝了,她只是一个小辈,生辰而已,私下过过便算了。她这样说,房氏倒也就放弃了,转而给她添了个礼,算是个好意头。   那天来春熙阁的,便只有松陵了。   房氏考虑到这些日子四房清冷,没个人气,特许了他那晚不用温书,随他玩一玩。男孩子好动,当下便坐不住了,下学便跑的没了踪影。   “表哥,嫂嫂会喜欢这个吗?”他在柜上挑挑拣拣,拿起又放下,始终没选上个合心意的。   两人来的是一家珍器楼,李松陵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来的,他捂紧了怀里的银钱袋子,默默思索着自己的存的银子能挑个什么样儿的。   至于房嘉言,则纯纯是被他拖过来的。   这家店算是顺源城的老店了,来来往往都算认识,这孩子虽穿戴简单,可老板依旧认出来这是李氏长房的小公子。   当下便让人仔细招待   “公子,您看这个怎么样。”那店老板见他挑的尽是女子喜欢的样式,心下便有了数。   那是一个长条型的木盒,周身绘有牡丹花瓣样式,被仔细描了金纹。   木盒敞开,露出一角正红色绸缎,方方正正地垫着里头,其上托着一只玉兰簪。   那簪子晶莹剔透,花瓣半开半阖,纹理极为清晰,簪梗处镶的是银,清新雅致。   店老板眼光果然毒辣,女子应当都喜欢这一款。   松陵一眼便瞧上了它,却直觉自己银子不够,刚要咬咬牙问自个儿表兄借上一些,却见他很快阖上了那匣子,没有丝毫犹豫地要店老板包上。   “表兄…”   他瞪大了眼睛,私觉这位表兄真懂自己。知晓他银子不够,没要他当众问便贴心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维护了他小孩子的要强之心   真是太感动了   “哥,你怎知小弟囊中羞涩。放心,我会跟嫂嫂说明这也是你的心意。”   他的称呼直接从表兄窜到了哥哥   然而待松陵走出店门提出要还他钱,这位表兄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盒子递给他,然后负手回府。   独留他一人在街上摸不着头脑   秋日已经不那么炎热,傍晚还残留着一丝凉意。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松陵把寿面推到她面前,撑着脸问她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啊,当然是希望我们都健康喜乐,岁岁无忧。”她吃了一口,拧眉。   好像没有他做的好吃   “这个不算,今天是你的生日,要许一个你自己的愿望。”松陵认真地看着她,很严肃地跟她强调这个问题。   松陵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即便房氏如何严加管教,都掩盖不了全家对他的宠爱。   “我啊,好像没有哎。”她搁下筷子,不肯再吃了。   松陵陪她坐在凉亭上,天边是皎洁的月光,她转头看这个孩子。   他一脸认真   璨如忽然噗嗤一笑   小孩子怎么会明白,相信愿望的人,都是有人偏爱的人。总有人会想方设法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所以对他们来说,许愿一件很真挚的事情。   “松陵”她开口道。   “啊?”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摸摸他的头。“谢谢你”   这是个很懂事很有礼的孩子   头上传来一阵轻柔的抚摸,他有些害羞。“我……我没做什么”   到底是个男孩子,还从来没有被大人当面,如此认真地道过谢。他耳根红了一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礼物递给了她。“这是我跟表哥一起挑的,祝……祝嫂嫂生辰快乐。”   等她回过神来,这孩子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   盒子很精致,她轻轻打开,是一枚玲珑剔透的玉兰簪子。   絮儿笑了笑“不怪大爷如此喜欢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她走过来,给璨如细心插上。   胜雪的玉兰别在乌发上,倒像是活了一样。   松陵是幼子,李行台对他更多的是宠爱。不像李澜,相处起来倒更像是一对师生,严格居多。   这天气凉爽,她不想回屋,便拿了账本坐在凉亭上看了起来。   梁嬷嬷也守在一旁   “您可以不会打理铺子,但要会看账,会用人……”   “夫人”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过来。絮儿跑的脸红彤彤的,大喘着气喊她。   璨如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絮儿抬头看了眼梁嬷嬷,神色犹豫。   梁嬷嬷自然懂得什么意思,她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当即便道:“夫人您先忙”   然后便退下了   待此处只有两人后,絮儿这才掀开手里的帕子,把那小东西露了出来。   一只圆头圆脑的信鸽   略微泛灰的羽毛均匀地铺在身上,像极了画家作画时没了墨,涂在纸上泛着中性的灰色。   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圆筒,絮儿没敢开。   璨如心中有一丝预感,又不太确定。她解下圆筒中的信笺,神色略显慌张。   展开   “生辰吉乐,遥贺芳辰。”   字迹笔走龙蛇,凌厉又刚劲。这是赵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过的字,她化成灰都认得。   几乎是同一时刻,天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五彩斑斓的颜色绽放在空中,犹如进入了一个瑰丽的世界,天边是耀眼的光彩。   絮儿怔道:“好漂亮,是谁家在放烟花。”   璨如抬头,又是一道光彩炸开在眼底,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地下头去。“或许是谁家有喜事吧。”   赵序不是在京城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序的存在感好像略低啊感谢在2022-06-28 22:37:48~2022-06-29 17: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做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高悦   虽说老太太不喜欢麻烦,也乐得清闲,可每月的初一十五家里的小辈们都是要去请安的。   这日,几位太太夫人来的早,老夫人留了饭。   几人用过饭后,三太太提议打起叶子牌来。   “正好,宗仪媳妇也来。”说着,便让人摆开了场子,拉着她坐了下来。   她哪里会玩这个,马上摆手道:“婶娘,我……我不会玩儿这个。”   三太太道:“这有什么不会的,跟着转两把就熟了,来吧来吧。”   老太太也难得起了兴致,让人铺了软垫在椅子上,又唤人传了瓜子果糖糕点来,明显也是手痒了。   璨如无法,不好扫了大家都兴,便跟着坐下来。   “那可说好了,我手笨,可不许逮着我欺负。”她惶惶开口。   那可不是她谦虚,她是真的玩儿什么都不精,转不过弯儿来。   房氏见她那可怜样儿,嘴上的笑意就没停过。“好好好,让着你让着你。”   几把下来,老太太赢了个盆满钵满。三太太笑到:“今日还要数母亲手气好。”   两位太太明显是放水了,哄着老人家高兴呢。“哈哈哈,就你会说话。”老太太当然是开心的。   不过璨如输的那是扎扎实实的,没有一点儿水分。这几把摸下来,直接给她输的见了底,抿着小嘴严肃看牌。   银子倒是没什么,重要的是她这该死的好运气。   又两把下来,房氏都憋不住笑了。“璨如,你今儿个是伯母的送财童子啊。”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去去去,一边儿去,给人笑走了你是能一个顶俩还是怎么的。”   璨如直想抱头遁走   不多会儿,李澜跨门进来,身后跟着松陵和房嘉言。   这日休沐,恰好来给祖母请安。   松陵抢先一步跑到了桌上,左看看右看看,不太懂,拉着老太太问:“祖母,谁赢了啊。”   老太太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欺负小辈,只乐呵呵地把他揽怀里不回答。   丫鬟端来凳子,他们没坐。房嘉言跟李澜站到了房氏背后,看了一眼牌,几乎同时在感慨这桌上诡异的画风。   这已经不算是在打牌了,明明就是璨如单方面的喂银子,她眉头皱的紧紧的,甚是严肃。   看着很会的样子,其实打的极烂。   她真的很郁闷   李澜摁住了房氏将要放牌手,换了另一张。他一边儿看着一边儿给自己母亲出牌,这把连老太太都没捞着好。   三太太瞥了这臭小子一眼,笑着喊道:“你莫要跟你母亲凑一块儿去,她那么会打,你们倒是出个人来帮帮璨如,这一中午尽她输了。”   这话真不假   她手上就一锭碎银子了,再来一把她就真的想跑路了。   房氏重新开了一局,李澜也不好跟着自家母亲欺负人,便象征性地过去给她看了看,好歹让她挨着线赢了一把。   不过对璨如来说,已经是一个重大突破了。   后来,她好像是突然开了点窍,偶尔也能靠自己赢一把。正好她看好了手上的牌满怀信心地要打出去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住了她那张牌,然后微微低了低身,凑近了些:“换一张,你这个打出去不就喂给姑母了吗。”   他手指轻移,挑出了排在后头的那张,轻轻点了点,示意她出。   璨如心里一惊,冷不丁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温和清润的眼睛。   他今日穿了身月牙白的直襟长衫,衣领处绣了金线云纹,墨发尽束在青玉冠上,神色认真地给她看着牌。   璨如尽量平静地转过身去,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四周,发现几位太太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其实哪里会有人注意这个,牌桌上男人稍微帮衬着些不会的女人家,那都是常事,只是璨如没有经历过罢了。   房嘉言微弓着身,其实没有面上那样平静,他的手伸过去的时候甚至犹豫了许久。   “专心一点”他低声道。   兴许是他的存在感太强,璨如从意识到他在自己身后那一刻,脑子瞬间糊成了一团,再没办法认真思考。有时即便身侧之人提醒了自己该如何出,都能把牌弄错,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房氏笑她:“璨璨,看来嘉言这么好的技术到了你手上那也是有心无力啊。”   “我回娘家跟我嫂嫂几个搓叶子牌,这小子尽给她母亲使招儿,防都防不住。”她又道。   璨如听到有些吃惊,微微侧头看他一眼。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有玩心的一面。   女子侧头看他时,房嘉言是有感觉的。他面上风轻云淡,实则身体绷的极紧,不敢轻易动弹。   在别人看不见的耳后根处,悄悄红了一圈儿。   这个午间,倒也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了。   整好一家人都还算齐全,老太太索性把李行台也喊了过来,一家人吃了顿午饭。   房氏爽朗,在回去的路上拉了她到一旁的凉亭上去,道是不好得她小辈的银子,当即要给她添副首饰,手上那根双龙戏珠的镯子硬生生地摘下给了她。   “这东西也不算贵重,你就拿着,当我做长辈的一番心意便好。”她今日也是高兴,这孩子又陪着她们闹腾了这么许久,还输了银子,自己这做长辈的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璨如推辞不过,只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想着日后在别个地方回礼过去。   “本就是我手笨,哪里就要您破费了呢。”她摸着腕子上那根金镯子,犹豫不安道。   银子换金子,怎么都是房氏亏了的。   璨如还想摘下来立刻还给她,只是被她捉住了手:“你腕子细,戴上正好看啊,可不能……”   房氏的话还没说完,她屋里的大丫鬟便匆匆忙忙赶来,似是有急事要与她主子说。   只是路过璨如的时候,她神色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才凑到房氏耳边说了些什么。   璨如心里头也是一头雾水,没等她弄明白,房氏又转过头瞧了她一眼,目光中有浅浅的担忧之意。   “宗仪媳妇,你先回去吧,我这里头还有点事儿。”说完,便搀着丫鬟的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弄得她更糊涂了   回去后,璨如歇了个晌,醒来时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起身:“絮儿”   “夫人,外面下雨了。”   她听到了   零零碎碎的雨珠打在窗户上,偶尔有雷声轰鸣。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云州有信吗?”   絮儿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可是这么久了,依旧没个音信,又不忍告诉主子实情。她支支吾吾答道:“或许……是有的……还在路上呢吧。”   璨如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出问题了   她把窗子重重一关,生气道:“有什么有,我连个影儿都没瞧见,他就算写一个月送一个月,这会儿也该到了。”   “哄谁呢,说好的再忙也给我回信,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   她把手上的帕子往床沿上一摔,不再说话了。   谁还没有个小脾气   她不稀罕   好像真的是为了证明她不在乎,简单吃了点儿晚食又回去闷头睡觉了。   絮儿目瞪口呆,真担心自家主子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这无缘无故的,突然就断信儿了,哪个能控制住不乱想。   ……   房氏匆忙回了院子,刚进门就被小儿子撞了个正着。“你跑哪儿去这么着急,后边儿有鬼追你怎的?”   房氏走的急,本身气就不顺,这下更是让这小子撞得心口疼。   松陵一脸惊恐,却还是记得好好扶着他母亲。   他后边儿可不是鬼,那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母亲,高悦回来了。”他喊道。   房氏当然知道她回来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怕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末了,又添了句“没大没小,你该叫表姐。”   松陵撇了撇嘴,一声不吭地跑了。   这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房氏敛了敛衣摆,跨门进去,“我道是谁呢,原是表侄女儿回来了。”   甫一进厅中,便瞧见一衣着鲜亮,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坐着跟柳栖辞说笑。   闻言,她忙起身行礼,“阿悦见过太太。多年不见,您风采犹胜当年。”   房氏笑了笑:“哪儿能呢,倒是表侄女你,出落得越□□亮了。”   两人都是表面的客套罢了,这客套来客套去,最后终于把这烫手山芋送回老太太那儿去了。   人一走,房氏沉声道:“你跟她又是哪儿碰见的,怎么还把她带回家了。”   柳栖辞也是委屈,她不过就是回京城省个亲,也不知道是冒犯了那路神仙,半道上儿给碰见了。   “母亲,是妹妹她说想回来看看老人家的,我也没法子拒绝啊。”   高悦是老太太娘家的孩子,打小就养在李家的,要说是李家出去的小姐,那也挑不出错儿来。   只是那年的事,到底是让房氏对她寒了心。   “她还好意思回来,当年宗仪亲都跟她定了,她倒好,扭头就搭上了别家。如今回来,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呢。”   柳栖辞低眸,也心有惶惶,生怕自己弄出什么错儿来。虽说她那时气急了,跟四弟妹说这位迟早回来,可这真回来了,她心头也有些慌。   ……   --------------------   作者有话要说:   高悦小姐姐上线   嘉言深得我心…… 第55章 后悔   “姑奶奶,我知道错了。”内室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独留许久未见的姑侄二人。   高悦抱着老太太的手,安静地坐在脚踏上,眼中含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哭出声。   老太太闭着眼,手上一串紫檀佛珠轻轻捻动,就这么坐着,也随她去哭,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良久,她终于睁开眼,朝这侄孙女看去:“我当年问过你”   “你亲口跟我说过的,你不会后悔。”老太太哀叹一声。   听见这句话,高悦本还能抑制住的心情顿时如溃堤潮水一般,忍不住大哭起来。她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行行清泪从那张明艳的脸上落下,还不忘记用帕子捂住口鼻,掩去抽泣的声音。   “我……是我不懂事”她知道自己当年过分愚蠢,自以为是。   她那张明媚的脸上,已经初初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她不过将将二十年华。   老太太就看了一眼,便迅速别过脸去。   “你回吧,这事儿我不好越过高家去帮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   云州   陈缭今儿个难得从家中娇妾的帐子里爬起来,坐着软轿来到官署,却被告知徐延今儿个未曾来,只有那位常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正在后衙看刑注。   “呵,奇了,莫非咱们的徐大人昨夜也醉倒在温柔乡里爬不起来了。”他把手里的披风丢给下人,径直往里走。   李宗仪拿了两本刑注,挑了个清净的地方翻看起来。   他手里的是云州近两年来的法案判例,他前段时间养病,已经把大魏的律法看了个大概,发觉与大齐律高度的重合,并无大处修改的地方。   许是大魏建国时日尚短,又历经两代帝王更替,还没有足够的精力来修饰这些,是以索性就把前齐的律法沿用了下来。   只是,在他看来,大齐的律法本身就是有大问题的。齐律温吞,只能束下民,对于官僚上层阶级却是只有一个震慑作用,算不上约束。所以大齐几百年来,只有前边儿祖皇帝掌兵权的时候,才是齐律发挥最大效用的时候。   他死的时候,以周伦为首,主持修改的大齐律,也沉默在历史的烟尘中。   厚厚的卷案刚翻至新的一页,突然一阵阴影覆过来,那书被一只大手重重的合上,然后抽走,被随意扔给了前来侍奉的小吏怀里。   “怎么,对律法感兴趣?”陈缭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掀了衣摆随性地坐在靠椅上,两人正相对。   陈缭看着也算个随和的中年人,只是这私下里,官威摆的不比朝里那些重臣小,只是他对徐延尚有忌惮,所以跟他也算客客气气的。   “兴趣谈不上,略读过几本书罢了。”被人如此轻待,他也不恼,就这么直直的对上这位从二品大员扫过来的目光,唇间含笑。   被这样一位年轻人看着,陈缭突然有种被怠慢的感觉。   他手指轻动,抚过袖子上绣的精致的纹样,“既然知晓自己只读过几本书,那便不要出来班门弄斧了,回去再多读几年书吧。再者,这卷宗,可不是你一介白身能看的。”   说完,他便掸了掸袖子,起身离开了。   李宗仪轻笑了一声,端起杯子拂了拂上边儿的茶沫,喝了一口,对他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回府没多久,徐延身边的人便来请他过去。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只他们两人住算得上是绰绰有余了。徐延是个内敛低调的人,对于身外之物也不甚关心,只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也是个顶挑剔的人。   就如这处院落,原来是个江南富商的园子,大半是按照江南园林的标准打造的,徐延刚来云州便瞧上了这处,一檐一瓦,皆是精致,一行人便在此处租住了下来   要说买,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没有必要。   云州边陲之地,他们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   书房门是大开着的,门口只有数个脸生的护卫,腰间都挎着刀,面无表情。   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左升荣有结党之嫌,他该死。至于这背后策划之人,左不过就那几个。”说话之人嗓音清和,却稳重有力,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在门框处叩了两声,徐延应答过后,他便抬步进去。   书房里头,徐延端端正正坐着,倒是有个身穿玄色衣袍,头戴白色玉冠的青年人,正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幅画仔细端详。   那是名家许见溪的芙蓉春睡图,他从古物铺子里瞧见的,画受损的有些严重,边角都破烂不堪,被随意丢弃在柜阁里。   他买回来后,自己动手补了边角,又寻了几十种颜料细心勾兑,才调出了相近的颜色,慢慢补了缺的几笔。   那人转头,看见他进来,手上还拿着那副画,道:“你补的?”   真迹十几年前流失在战火中,就算是留存下来也是破败的。   “是”   进来之人身姿峻拔,体态端严,倒是生了一幅好样貌,郑显收了手中的画,小心地挂回墙上。   他少时也是个爱画之人,这幅芙蓉春睡图的拓版,他临了许多。   “功底倒是深厚”他赞了一句,便不再与他说话,与徐延聊起公事来。   李宗仪倒也不尴尬,从多宝阁上挑了本书,找了个靠窗明亮的位置坐下。徐延没有介绍人,那便是随意些的意思,他也不拘束。   徐延送郑显离开时,他转身道:“你眼光不错”   徐延失笑,也不推辞,只躬身送他离开。   回书房后,李宗仪还坐在窗边翻那本《六义》,听见开门声,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徐延道:“陈缭野心勃勃,燕州布政使廖赞跟他是一丘之貉,再过两年,西北怕是要乱了。至于潭州,许志冲够圆滑,至今还没有明确的倒向,他最擅打马虎眼儿,是个老滑头了。”   其实,西北三州最重要的是兵。这里是大魏的边塞要地,通往边境的门户,可偏偏陈缭手里握着军政大权不肯撒手,郑显此次微服出巡,怕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徐延放下手里的书:“如今朝廷根基不算稳,暂时还动不了他们,只能恩威并施,威慑和拉拢。”等今上腾出手来,再一并拿下也不迟。   这是事实   可朝中总有些不知所谓的大臣,仗着先帝的余威,吵吵嚷嚷地要下派官员节制三州。郑显不胜其烦,索性离了京城,亲自来看看。   这位年轻的帝王,做事倒是有几分魄力。   毕竟云州也算是陈缭的老巢,他孤身前来,一着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徐延上前,拿起他那本书,随意翻了几页,又低头看他:“你可知刚刚那位是谁”   “自然是太极殿那位”他回答地很肯定   李宗仪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那盆锦松,有些蔫儿蔫儿地,便倒了些清水小心地浇上去。   他回房后,李申轻声问他要不要传晚食,喊了好几遍都没有应答,他才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他主子一眼,发觉自家主子正盯着手里的信出神。   哦,主子在想夫人了。   他这些日子过的战战兢兢的,明显察觉到自家主子的变化,威势愈发重了。也只有顺源来信时,他才能松快些,只要夫人在那儿镇着,主子的心情便肯定是晴的。   可……夫人这两日也没寄信过来啊。   从前那是七日左右便有一封,可如今,他多久没去拿过信来着……   快有半月了吧   李宗仪自然察觉到了璨如的变化,他没有回信,她便也不寄了。   李申弓着腰,静等他主子的回复。只是没多久,上首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李宗仪用帕子捂着口鼻,尽量放缓呼吸。   李申吓得要死,急忙去柜子里寻药盒子。他的手哆哆嗦嗦的,愣是没寻找,还是李宗仪压着喉里的腥甜,淡定的拉开最小的那个抽屉,拿出一个漆红的盒子,捻了一颗药丸。   就着李申倒的茶水,吃了下去。   “主子,还是让元明师父来看看吧,这样下去怎么好。”李申怕死了,自从来了云州这鬼地方,他主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吃完药,他平缓了许多,摆摆手,示意李申出去。   随后便独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是从地狱回来的人,如今的日子也算是他偷来的,怎么能奢望更多。   ……   老太太把高悦安置在自己院子里   终究是自己养大的,哪能真的轻易割舍、   她当年嫁的是长兴侯家的独子孙岩,如今也有三年了。只是……她膝下无所出,婆母发难,郎婿变心,她现在只是在熬日子罢了。   “夫人,你说,当年要是干脆听老太太的,嫁了四公子,如今这日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嬷嬷道。   纵然李宗仪身份有稍许的尴尬,可那也是李氏正正经经的幼孙,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往后又能差哪儿去。   只她家小姐那时猪油蒙了心,铁了心要嫁孙岩。   “嬷嬷,你别说了。”她自己做下的选择,自己会承担后果,没有那么多如果……   高悦现在只想和离,只是她跟娘家不亲,不会有人支持她的,最后没有办法,她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姑奶奶。   吃过晚食,她在园子里头散凉,远远地瞧见松陵在拿着碗在池子边喂鱼食。   那天她来,这小子跑那么快。看来是小时候把他欺负狠了,不招人待见了。她不想凑过去,刚要转身,又隐隐约约瞧见另一个人的身影。   前方有一丛小竹子,略微挡了些视线,她瞧着陌生,走近了些,才发现是一个身姿婉约的女子。   李家的下人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盯着两边。基于从前的往事,她们都害怕四夫人跟这位对上,恨不得把人拽走,就怕弄出什么事端来。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少了点感情戏,小作者憋红了脸才写出来的…… 第56章 红枫   璨如没有瞧见后头有人,是松陵跑去放鱼食先瞧见的。   “你怎么来了?”他扬着头,看见她明显不太高兴。   两拨人狭路相逢,但丫鬟婆子们明显都暗暗为这场面捏了把汗,手虚虚地伸著作搀扶状,实则是怕最后一言不合打起来好拉架。   松陵平日里脾气是很不错的,只是对上这位表姐,语气就不十分友好了。两个孩子都是老太太的宝贝心肝,高悦比他大上许多,论手段松陵明显是占下风的,常常在这位表姐手上吃亏。   “我出来走走而已,你还是这么喜欢来这里喂鱼。”她语气平和,定定的看着这个长大不少的弟弟。不知怎地,她伸出手,想去捏捏他的脸。   松陵一脸惊恐,见鬼似的躲开   高悦尴尬伸回手,淡淡笑了笑:“姐姐忘了,你长大了。”   她安静地望着他,目光透过男孩儿清晰明朗的眉眼,有些失神。茯苓搀着自家主子的手,见她怔怔的,心疼地道:“夫人,我们先回去吧,再晚就有些凉了。”   夫人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松陵觉得很奇怪,感觉高悦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不是李家的孩子,却因为是老太太身边唯一的女孩儿,还是老太太跟母家为数不多的羁绊,养的比家里的孩子都精细,所以她的性子也是极为霸道的。   可是如今,她看着竟有些可怜。   “嫂嫂,我们走吧。”松陵幼时的噩梦都来自这位表姐,他一点都不想可怜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璨如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用力拉走了。   高悦叹了口气,看着他长高不少的背影,竟有些恍惚。   “我没见过她,松陵唤她嫂嫂,那是四哥的妻子的吗?”她望着离去的两人道。   丫鬟等了半天,战战兢兢地放下随时准备拉架的手,低声道:“那是四夫人”   松陵拉着她走上另一条甬道,璨如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位女子还在原地。她好奇地问:“那是谁?”   “是我表姐”他答道。随后他好像觉得不对,又补充:“嫂嫂,你不要跟她走太近了。”   ……   秋日实在金贵,天气清爽,最是出门玩儿的好时节。   李行台前些时候忙的脚不沾地,这才攒了一个闲暇的休沐日,想着带房氏去东郊寺后山看红枫。那里的景致一向好,他年轻时候就常去,后来逐渐繁忙,才慢慢放下了游山玩水的心思。   难得闲暇,他也不想摆什么大家长的架子,索性把家里的一众小辈都带上,连着老太太一块儿,好好放松一下。   东郊寺后山非常大,几座庙楼错落在山脚,抬眼望去,只有茫茫一片青山,看不见顶。   这时节,多是香客喜欢来这儿看景,漫山红枫,把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秋日的颜色。璨如踏上一个石阶,小心翼翼地错开脚下的枫叶,怕踩坏了它们。只是到底是徒劳的,那么多的叶子,哪能都完完整整地呢。   房氏笑她:“那么多,你避的过来了么,还怕踩伤了它们。”   璨如今天穿了身淡蓝色的细纹罗纱裙,袖口绣了朵朵小巧精致的梅花,她抬手半提着裙摆道:“这里真漂亮”   一行人在山亭处喝了口茶,歇了一会儿,便分开走了。人家夫妻难得有空一块儿出来,璨如很识趣儿地没有跟上去。   松陵跟他表兄陪着老太太在禅房里听经,她太无聊便跟着房氏偷偷跑了。只是没想到那么凄惨,走到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   “絮儿,郎君好像把我忘了。”她走累了,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下,撑着脑袋看风和叶子旋动起舞。   絮儿站在她身后,不敢接话。她虽只是个丫鬟,这个时候却也不免为自家主子抱不平来。   璨如这些日子总梦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牵着马,在夕阳下的平原上等着她,要接她走。   坐了一会儿,她起身,静静地走在石子铺就的甬道上,任由片片枫叶落下,砸在她的身上,竟有种久违的宁静。璨如定住脚步,抬头,闭上眼睛,想让心情平静下来。   只是不多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踩在零落的树枝上的声音,不大,倒像是在刻意放轻脚步。   璨如双手交握在腹部,收敛了神色,转身,眉尖微微上挑,有些惊讶。   “是你?”   他好像总出现在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候   房嘉言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身长玉立,气质出尘。他站在那儿,眉目间有少年的神采奕奕,如蓬勃而出的朝阳般绚烂出彩。璨如觉得,这个男子真是受了上天的最深的厚爱,给了他一副天赐的容貌,又让他才华横溢,家世显赫,他好像没有缺点。   走近了几步,璨如才发现他手里拿了只箫,尾端佩了一块儿青色的鱼尾玉环。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脸颊上泛起一个小小的梨涡,眉眼弯弯,“你也来这里看景吗?”   既然遇到了,她也不扭捏,两人便一块儿走着。   安静的枫林里突然多了个人,沙沙的树叶飘落,脚边的红枫绚烂,“我也是刚来,不过我记得这里有一处溪水,这个时节很漂亮,你想去看看吗?”   他侧身看向她,试探性地问道。   即便知晓这样不合礼数,却还是莽撞地提了出来,胸腔处的心跳,每一下都在提醒自己,要收敛一些。   或许,这一生,就只有这样一次机会。   璨如觉得很奇怪,他们遇着了一起走便已经是有些尴尬了,他为什么还要邀请自己去看什么溪水。只是……对上他明亮的眸子,虽然觉得不太好,便没有拒绝。“好啊,我没有来过这里的后山,就去看看吧。”   女子的回答似乎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笑着答应了他。   “这里真漂亮,美的像画儿一般。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看过外边儿是什么样子的呢。”璨如侧头,笑着与他说道。   她的家在顺源,可是她的母亲弟弟都跟着继父在京城,没有人能陪她去外面走走看看。   房嘉言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放下一切,带她去看看京城壮美的红城,去体会一下金陵的风情,去看看长白山的皑皑白雪。   “若有机会,去平江看看吧,那里也叫姑苏,江南的烟雨吹到那儿,是最漂亮的了,很适合你这样的姑娘生活。”他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认真给她推荐。   璨如这次是真的笑了,“我这样的姑娘,那是什么样儿的?”女子的长簪下有一串细小的玉坠流苏,随着她的笑轻轻地摆动,摇进了他心底。   她是什么样的姑娘?   大概,是一朵在深夜绽放的垂丝海棠,悄悄伸展枝叶,暗藏芳雅,让那天刚好走错路的他,迷失在夜里。   四周在这一瞬间安静的过分   他没有回答,只那一双望着她出神的眼眸,出卖了他。   璨如的笑瞬间僵住,心底好像摸着一点什么的尾巴,又抓不住似的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她尴尬地侧过身,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我这样普通的女子,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呢,哪里不是生活呢。”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说话磕磕绊绊地,仿佛在掩盖着什么。璨如对上他的目光,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种,快要让她乱套的,激烈的不安。   房嘉言见她躲闪,怕吓着她,忙收敛了神色,握着箫管的手迅速背到身后,捏紧。   一下子,他又变回了那个持重端方的年轻人。“我们走吧,就快到了。”他先一步往前走去,与她错开半步。   而在他们站立的不远处,树丛枝叶轻轻晃动了一下   ……   房嘉言送走她后,又慢步走回了这处,四周环顾了一下,淡淡道:“出来吧,做人便光明磊落些。”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树丛后突然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先是露出一角紫色烟纱的裙摆,而后才见她真容。   那女子姿容俏丽,面容含笑。   是高悦   两人不熟,可京城到底就这么大一点儿,多少碰过面。   高悦虽然尴尬,却也不怵他,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过去,直接道:“你喜欢她?”   真是有意思   要是让京城的房老太爷知道他最看重的长孙,在顺源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怕不是会直接拄了拐杖来削他。   房嘉言神色冷峻,“这不是你该管的”   随即又道:“孙夫人既然不辞辛劳从京城到顺源,那便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收敛。”   他语气淡定,全然不怕她会做什么的样子。不过这人也确实有这个资本,房老太爷此刻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位房氏长孙铺路,她要是拎不清,最后只会惹一身麻烦。   高悦目光一转,笑道:“不过是问一问,你急什么。”   她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件事做文章。   人老了,看见有情人的炽热,才关心两句。   “房嘉言,她嫁人了,你……不要害了她”这是她作为女人,对这个年轻男子的忠告。   --------------------   作者有话要说:   高悦……只是一个犯过错的姑娘,她经历过婚姻的苦楚,所以不会去为难别人。 第57章 归家   因为李家一行人来的早,东郊寺还算清净,老人家又经不得吵,最适合老太太来这里喝喝茶赏赏景。不过红枫年年都有,东郊寺的钟声也从未停歇,老太太只是喜欢这个由头让子孙辈都聚在身边而已。   这不,过了两日,香客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地嘈杂不已,老人家待不住了,即刻便启程回了家。   路上,老太太的马车里,笑声就没止过。   要说,最了解老人家心思的,还得数这个从小长在她跟前的女孩儿。高悦一回来,决口不提那些闹心事儿,只专心哄着老太太,再大的气这会儿也只剩怜惜了。   松陵坐在另一侧,偷偷地朝自个儿表姐撇撇嘴,暗道她一如既往的好本事。   老太太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她老了,总不能带着怨怼去地下,能看着孩子好一日便是一日。   璨如回了李家,穿过向南大厅,正要从游廊一边回春熙阁时,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什么东西快速穿过。絮儿眼尖,眼瞧着他就要过去,立马喊住。   “李申,你回来了?”   李申就是他主子的影子,谁回来了,不言而喻。   璨如的先是怔楞了片刻,而后心中一阵狂喜,指尖用力攥着袖口,捏出一层褶皱,她刚要跑过去见他,又想起什么,脚下一顿。仔细想想,这么久没回自己的信,她该是生气地,好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随意好糊弄的女子。   是以,她抬手整了整衣裳,用力压下唇角的弧度,装作严肃地样子,越过李申快步往春熙阁去。   许是女主子太高兴,完全没注意到李申此刻缩着肩膀,刚刚抱在身前的东西都偷偷地背到了身后去。絮儿觉得他忒奇怪,两人都是主子跟前最亲近的人,关系也一向还可以,她便笑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你肩膀抽了?”   “啊……是啊……我路上累了,肩膀不太好。”李申直想快步回去给他主子报个信儿,奈何絮儿用了吃奶的劲儿拉住他。   絮儿特意没跟上去,自然也不想让这货跟上去。   人家夫妻久不相见,现下情意正浓,他们跟上去不是坏了主子的事儿么。   “咦?你鬼鬼祟祟地藏着什么东西?”絮儿见他一直背着手,也不看自己,奇怪道。她探过身去看,李申急忙躲开。絮儿感觉不对,手疾眼快地扯下他手中的那个包裹,拉扯间,一身女子的烟云俏纱裙衫落了下来,沾染了尘埃。   絮儿不可置信,质问他,“这是什么?”   ……   这厢,璨如已到春熙阁门口。偶尔有丫鬟在打扫庭院,屈身向她行礼,她却急的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越来越近了,她半跑了起来。   穿过这条长廊,就可以见到他了。平日里她可是最讨厌这里的,春夏多蚊虫,她又是招虫子的体质,令她烦不胜烦。不过这里离得近,她可以早点见到他,今天就大方原谅这条小路啦。   虽然璨如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稳重,要严肃,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高兴,否则让他养成随意不回自己信的习惯就不好了。不过一直到门口,她都没能抑制住唇角的笑意。   一团白乎乎的云蒙上了太阳的光辉,让天空少了几分炽热,璨如在门前,看到了那个几月未见,她日日都在想念的人。   乌雀是不能进内院的,可他现下正守在门口,李宗仪侧身与他交代着什么。   “夫君”她笑容灿烂,喊得很大声。   若要问她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是什么,那璨如应该会非常肯定地回答,是看见他的此时此刻。   听见姑娘清脆且明显欢悦的喊声,那人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停住了话语,回头看向她。   璨如早已经心花怒放,提着裙摆的手轻轻放下,几步跃到他身前,环拥住他。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啊。”璨如闷在他怀里,说话带着颤音,插了许多钗环的发髻重重的磕在了自家夫君的胸口,像是在惩罚他。   李宗仪伸出手想护住她不磕自个儿,却在将将要碰到她发髻的时候,顿在了原处。   过了几息,他放弃般地垂下手,目光留恋地看着她埋在自己怀中。   “我告诉你哦,昨天我还发誓,你要是再没个音信,我以后就不理你了。”璨如抬头,感觉自己眼眶有一丝热意,不想让他瞧见,便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鞋尖上的珠子。   几月不见,她还是那般莽撞,睁着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漂亮又无辜地扑到他身前。   此刻,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百年前那个已经看淡世事心如止水的人。   李宗仪想与她说清楚一些事,“璨璨……”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语气疑惑:“李郎君,我的衣裳湿了,怎么……”   他话还未出口,便被打断了。   是一道女声,年轻女子的声音,嗓音软糯又清甜。   璨如心口一震,不明所以地松开他向门内看去。   天空仿佛顷刻间暗淡了许多,那朵遮了阳光的白乎乎的云,好像变成黑色,完全遮住了太阳的光彩。璨如见到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到的人。   那女子站在门框旁,穿了一身杏色素锦长裙,云髻峨峨,一支镂空步摇歪歪斜斜地插在鬓边,耳后落下几缕细发,腰间的衣裳湿了一大块儿,隐隐可见腰际诱人的线条。   璨如仿佛再次确认般看了一眼,抬头问道:“她是谁啊。”   话音未落,她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滚烫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滴,打湿了她的鞋尖。   璨如怎么会不认识她   李宗仪亲口跟她保证过会处理好的那个女子,此刻,不明不白地站在春熙阁,这让她如何想。   璨如问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儿。   女子定定的看着他,眼眶早已红肿一片,怔怔地想要一个答案。璨如不想往坏处想,她擦了擦脸,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安慰。   男人没有回答,目光看向远处的院墙,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答案。只有孙萱瑶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攥地青筋暴起,可见指骨。   这一刻,璨如的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只剩下碾压而过的车轮,带着她年轻且无惧无畏的爱恋,一同成了碎片。   门口突然传来拉扯的声音,李申拖着最后一把力气睁开了絮儿的手,只是前脚刚踏进来,便察觉到事情不对。院里过分安静,平日里谁都不屑的乌雀此刻尴尬地低着头,他主子目光阴恻恻地打量着闯进来的他,而那位孙姑娘……   “夫……夫人”他的女主子眼尾泛红,怔怔地站在原地。听见他的喊声,淡淡地侧头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深呼了一口气,没再问下去,转身离开。   “夫人”李申追出了门,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唤住她。他心口一阵抽疼,毕竟男主子有时候没有人性,更多的关怀都是这位女主子给的。   璨如料得没错,天边的那朵乌云已经预示了这场大雨。   它突然而至,没有给人一点准备。园中争相开放的花儿此刻都歇了争奇斗艳的心思,含蓄地低头躲避雨珠的击打。   青石板铺就的甬道瞬间便被大雨冲刷干净,天地澄澈空明,偶尔伴有雷声,只有她一个人走在雨中。   好像走着不够尽兴,她突然觉得这个地方闷得她喘不过气来,跑着也许能更快地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想法一出现,她便已经决定好了。姑娘提着长长的裙摆,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跑进了雨幕中。   李宗仪在变天的那一刻,脸上再也绷不住,抢了李申拿过来的伞便去追她。   璨如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她不能回春熙阁,便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跑着,然后便到了这个不甚熟悉的庭院。她头有点重,很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只是找不到地方。眼前都是雨水,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前方好像有人朝她走过来了,看不太真切。那人撑开了伞,顶着大风和暴雨走了出来,大声问她:“你傻啦?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进来吗?”   不等她回答,便被一阵蛮力拉进了这个清幽的小庭院。   “你身上都湿了,我给你叫热水泡一泡吧,不然着凉了可不好。”她嘟囔着,一边翻出一件冬天穿的大髦给她兜头包住,一边去喊茯苓给她传水。   璨如眼睛进了水,疼的她睁不开来,只能听声音辨别这是一个女子。   她记得,是那个在池塘边与松陵说话的姑娘。   “谢谢你”璨如眼皮重的很,非常想睡觉。可是她头发湿湿的黏在脸上,还滴着水,非常不舒服,又让她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高悦不知道她怎么跑这里来的,下这么大的雨,身边都没个人跟着。   璨如晕晕乎乎地被人扶进了沐洗室,她隐隐约约能听见外边儿那个女子,在与谁说着话。   茯苓慌张地进屋,凑在高悦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高悦这才了然,目光复杂地往沐室看了一眼,叹气道:“怪不得……”   ……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小作者的阴间作息   宝们一定要好好碎觉,我的黑眼圈已经没有救了……   小作者:璨璨不哭(摸摸头) 第58章 缠绵   这处庭院是高悦未出阁时老太太专程为她辟出来的,建有独立的汤池和小厨房,银钱用度都是从老太太的私库里出,为的就是不让她在这个家里被人看低了去。   她那时伤了老太太的心,嫁人后这处庭院便被锁了,既不让别人住也不改了重建,如今她回来了这里才重新整顿,足以见老太太的用心。   沐室内丫鬟的身影来来去去,晃得璨如眼晕,她摆摆手,众人便躬身退下。   过了许久,高悦见里头没什么动静,怕她出什么事,便起身去查看。走之前还吩咐茯苓:你去一趟春熙阁,告诉他人在我这儿,让他明日来接吧。   他好端端的带个女人回来,人家能高兴才怪。匆忙把人接走说不准又是一场官司,还不如把人放她这里,先行冷静一番,再做打算。   屏风后氤氲缭绕,雾气染湿了四周的木壁,又凝成一滴一滴的水珠儿,不断地往下流,汇成一道清晰的水渍。   高悦没有料错,她果然趴在池子边睡着了。纤长的手臂压在石台上,璨如一整张小脸儿都埋进了胳膊里,只露出半截白皙光洁的额头,睡得很沉。   “每个女人都有这么一遭啊,你干嘛和他闹呢,平心静气地纳了进门,还不得端茶倒水尊你敬你。”她撩了撩璨如额前的湿发,低喃道。   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高悦试了试水温,觉得还算好,便没叫醒她,拿了个木凳就在璨如身旁坐下,给她按起头来。   说起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看不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眼前这个女子呢。她如果看开了,这会儿应该还在侯府苦苦熬着,伺候丈夫,孝顺公婆,自己若是生不了孩子那便从妾侍处抱一个,一辈子总能熬过去的。   那她又为什么宁愿厚着脸皮,也要回李家寻姑奶奶的庇护呢。   应该也是累了吧   不想就这么麻木地过完这一生。这短短三年,把她十几年养出来的精气神都耗尽了,心总容易软,尤其是对同龄的女子。   就像现在,换了从前她这个吃不得亏样样都要争的性子,怎么可能坐在这里给一个伤心的女孩子按头,指不定让她换身衣服就给送回春熙阁了呢。   高悦没叫醒她,而是唤了人给她轻手轻脚地给她送去了暖阁睡。这姑娘淋了雨,夜里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璨如睡得早,又睡得太久,天还未亮便醒了。窗外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零星几只小虫儿在叫,她起身坐到窗边去看,才发现是一只小蛐蛐儿,被捆在窗缝里了。   她拿了撑杆去拨开它卡住的腿,几乎是同时刻,她手一松开,那蛐蛐儿腿蹬两下就跑了。   璨如目光怔怔地,长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晚点儿给它松开了,不然这夜里这般安静,至少还能陪陪她。   等高悦被丫鬟匆忙叫醒,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才知道了为什么丫鬟那么慌地把她叫来。   原来她一个人躲到这里喝酒来了   “茯苓,哪里来的酒?”她问   “夫……夫人,是前儿个您拿回来的啊?”高悦很长一段时间,都极度依赖酒精,只是回了李家后稍微克制了些而已。许久未饮,她都快忘了。   众人都退下,独留了高悦一人,朝她走过去。   璨如手上的酒杯被拿走,她轻轻道:“你喝多了会头疼的”   说罢,高悦接过去自己喝了起来。   也许黎明即将要来到,天色慢慢变亮,云边泛起一道金光。大雨冲刷过后的空气格外舒爽,却难免带着点凉意。   高悦把肩上的一件外衫脱下,给这个女孩儿披上了。完了,她又自嘲般笑笑。明明自己跟她是一样的年纪,心却老了,总把这姑娘当以前的自己来看待。   “是啊,喝多了会头疼,可是你又为什么喝呢?”璨如拂开耳边松散的长发,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高悦愣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因为你有心事,我也有心事啊。”   ……   晨间,他果然很快便来了。   璨如头靠在桌上,不时用手锤一锤,想缓解一下醉意,脑子却还是不甚清醒。   高悦交代他说:“回去给她煮点粥,别跟她吵。”   说实话,李宗仪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她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变了许多,一身简简单单地玄青直缀,举手投足间散发地那种自信与淡定,便让她轻易与多年前的那个青涩的男子分别开来。   李宗仪来的急,手臂上搭了一件披风,面色淡定地将怀里的人抱紧,与高悦道了声:“多谢”   随即往春熙阁去   璨如怎能没感觉,鼻尖熟悉的味道一直充斥着她的大脑,即便是喝醉了,她依然本能地伸手抱住他。   回了房,她被轻柔地安置在软榻上,男人细心地铺了枕垫给她靠着。   李宗仪想去给她倒水,临走时却被一双纤柔的手拉住,“你不要走,陪我待一会吧。”   她面色微红,泛着漂亮的胭脂色,眼睛黑亮亮的,却好像蒙上了一层雾,看着莫名有些委屈。她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往他身上攀。“我觉得你变了许多,你的眼里好像一下子多了很多东西,不再只有我了。”   她眼眶生出一阵热意,有点酸。   李宗仪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他揽住女子柔软的腰身,害怕她掉下去,又伸手拖住了她的头部,目光晦暗。她还这么年轻,自己怎么忍心把她困在身边。   璨如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着急,直起身半跪着趴上他的背,头靠在男人的肩上,仿佛在跟他说悄悄话一般亲昵。“我可以让她进春熙阁,可以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我会难过的啊”她的眼泪没有声音,却极具刺痛性。   最后一句话落,一滴滚烫的泪滴在了他的脖颈。   李宗仪面色淡然,仿佛真的在平静地听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寂静无波的心,在回到她身边后,是怎样鲜活,又怎样如刀割。   她许久不动,李宗仪以为她睡着了,将要起身扶她时,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他唇角。   他峻拔的身躯 ,忽的一震,刚要回头拉开她,却被一直柔软纤细的手拉入帐中。   李宗仪对她毫不设防,怎能反应的过来。   “你明明说过让我不要担心这件事,你来处理就好了。可是她今天为什么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站在我的院子。”她没有哭声,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怎么都擦不净。   璨如觉得自己喝醉了,既然喝醉了,那他应该不会对自己计较的吧。   帘帐拉扯间松散落下,拔步床内忽的没有了光线,暗沉沉的。   璨如趴在他身上,毫不费力地压住了他,目光有一瞬的害怕,却又在下一瞬低头吻了过去,不再做犹豫。   李宗仪承认那一刻,他在贪恋。   说不清是谁在缠着谁,反正,两人都不曾有放开的意思。   她不懂,却凭着本能让他溃堤。   璨如觉得很热,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汗珠,也许有那酒的作用,也许是很久之前她便想这么做。她从前很喜欢李宗仪在任何时候都从容淡定的样子,可是她现在非常讨厌。她就想让这个男子失去理智,为她的难过而难过,为她的开心而开心。   片刻后,她的衣裳依然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可她身下的男子,已然只剩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   他痛苦难忍,却又不能真的动她,只能任她施为。   许是迷糊了,她不知道后面要如何做,只能凭借着本能继续往下走,将将要往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扣住。她这才发现男人已经面色晦暗,“璨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在警告她   璨如的手依旧是有一丝颤抖,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缓缓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啊,就像东郊寺那晚,你对我做的那样。”   她对那天的记忆很深刻,几乎不需要任何提示,便能轻易想起。   姑娘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只是在与他陈述一件往事。   璨如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便眼见着这个清冷的男子神色逐渐复杂起来,从隐忍到放纵,再到放弃。   他臂上用力,两人立刻掉了个位置,璨如懵了。   李宗仪神色一顿,目光幽暗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按住,一字一句道:“你别后悔”   往日的温润持重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的目光,他不再隐忍,用力压下身去,绵密潮湿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璨如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他的后果,跟她软软的挠痒痒似的撩拨不同,男人动情的后果便如排山倒海的翻江潮水,不息不止,热烈疯狂。   两个人都有些失去理智   只是他在最后关头收住了   璨如疲惫地靠在迎枕上,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要纳她么?”   李宗仪理好身上的衣衫,轻轻嗯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那我们分开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璨璨:我虽然觊觎你的美色,但是我不会妥协的。   男主:嗯……给你觊觎 第59章 作别   他算是很了解她了   非常感性和执拗的一个姑娘   三年前她很干脆的放弃了赵序,如今他有二心,即便不舍,咬咬牙也依旧不要了。   李宗仪推开书房的门,如往常那般径直坐在那把红木交椅上,提起笔。   上次他坐在这里,还是握着她的手教她临帖的时候,只是如今,他提笔,却是要写一封,他怎么都下不了笔的和离书。   “主子,老太太那边儿请您过去。”李申侯在门外,低声说道。   虽然老太太当年把这个孙媳妇娶进来,是哪哪儿都不满意的,可是毕竟都这么多年了,突然闹和离,她老人家总是要过问的。   李宗仪未有应答,门外的人也不敢再催,乖乖的等着。   他凝视着这张薄薄信纸,未曾料到世事这般无常。如果他只是李家四子,那他们可以有一个很美满的婚姻,平淡且自在。可是他也是一个被历史尘封过的人,身有沉疴,初愿未竟,怎能误她。   他笔下曾有万载千秋,满腹诗文,眼下却对一封和离书起了退惧之心。   良久,他终于下笔。   ……   春熙阁   絮儿焦灼地看着她主子,生怕她一个没看住夫人就出个什么事儿。   虽然她主子却是在很认真地看那封和离书   “……愿夫人重梳婵鬓,欢喜永年。”璨如轻轻地念出了声,唇边泛起一丝迷茫的笑意。   她把它细致地折好,虚虚地握在手中,抬头看窗外明净的天空,跟絮儿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絮儿只想她主子喜乐欢欣,自然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她坚定地望着主子看的方向,低声道:“您去哪里,絮儿便在哪里。”   “可是,您想去哪儿呢。”璨如的前十九年人生里,都在顺源,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自家主子会去哪里。   璨如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   京城她不想去,母亲和弟弟都在那儿,她回去了只会挨骂。虽然西北的大漠很壮阔,可是气候太干,她受不了的。跟顺源接近的地方她也不想去,很难保证自己会气不过回来找他的麻烦。浔阳……   “嗯……我们去平江吧,听说那里的山水很漂亮。”她数了一圈儿,发现自己也没了解过多少地方,只依稀记得谁跟她说去,那里很漂亮。   絮儿在残存的记忆里搜索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那日枫林里,嘉言公子说过的。   不过她很快便应答下来,只要夫人不难过,她跟着去哪儿都是开心的。   离开之前,李申给她送了两样东西。   一把钥匙,一个匣子。   她没开,装作疑惑的样子熟门熟路地跑去了他的书房,正要进去,却听见李申在那儿小声地跟乌雀说话。   “我说主子为什么在云州的时候就开始置办这些东西了,原来是给夫人备着的。”   璨如心想,他说的东西是不是刚刚给自己送过来的那个。   他在云州便开始置办了啊   那他是不是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璨如忽然就不想同他道别了。   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只有松陵来送她。   “嫂嫂,你会回来看我吗?”他很懂事地避开了兄嫂为什么和离这个话题,只同她说一些道别的话。   璨如想了想,“嗯…我也不知道,要是我回来了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其实她可能不会想回来了   松陵拉了拉她的袖子,假装平静地跟她聊天,却一直在抠她袖子上的凤仙花绣纹,差点儿给他抠出线来。   “嫂嫂,如果你不回来的话,也没关系,我长大了就去看你。”   他很天真地觉得长大是很快的事情,或许两年,三年,就够了。   璨如觉得他说的是小孩子话   她再次认真地看了眼这个男孩儿,给他抚平了肩上的折痕。“好啊,你长大就来看我,不过那个时候我就不是你嫂嫂了,你得喊我姐姐。”   她说的也是小孩子话。等松陵长大了,她可就老了,怎么能喊姐姐呢。   她坐在马车里,终于要去了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松陵站在门口,望了一眼离去的马车,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嫂嫂刚刚送的一只小金猫,闷闷地回了家。   李申侯在书房外,感觉今天气压有点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他主子整好出来了。   李宗仪瞥了他一眼,他战战兢兢答道:“夫人她,已经走了。”   李申不敢看他主子,只好把实现下移,瞧见他主子手里那个扳指。   说来奇怪,这青玉的扳指,也不像那些文人儒士追捧的那些样式,倒有些古朴的味道,不太像新的。   那天从古墓回来后,莫名其妙就在他主子手上了。   要说,自家郎君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位孙姑娘。不过就是归程的路上,那女子说了些他不怎么听的懂得话,疯言疯语的,主子有那么一瞬变了脸,就将她带回来了。   一共也没见过几次   怎的就沦落到了夫妻分离的地步呢。   李宗仪将手上的青玉扳指转动了几圈,淡淡道:“夫人有说去哪儿吗?”   李申打了个机灵   这题他会呀   他专程问过絮儿雇的车夫,就是猜到了他主子会问。   “听说是……去了平江”他张了张嘴,还想劝一劝,毕竟这样子看着就是不舍,又何必把人放走呢。   李宗仪猜到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做了一个止的动作。   李申知道看来是没戏了,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马车将将要出城的时候,车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车夫扬鞭勒停,璨如才稳住身形。外边儿像是有人在说话的样子,她拉开车帘向外探去:“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   是高悦   她好像很开心,在马车旁与车夫说着什么,见她看过来,立马喊道:“我可赶上你了”   说罢,她几下跳上了车,坐到她身边道:“你不知道,我一听说你走了,马上问了人就跟了出来。幸好我聪明,就等在城门口呢。”她不住的用手扇风,额头蒙上了一层细汗。   她开心极了,一扫往日的愁绪,眸子比星星还亮。   璨如疑惑“你为什么要等我呀?”自己以后可能不回李家了,难道她想来同自己告个别?   可是她们也仅仅只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高悦现下被兴奋冲击着头脑,四号没有注意到她的惊讶,高兴道:“姑奶奶已经派人往京城去了,我的事儿马上就要解决了。”   璨如自然恭喜她,可是这又跟她来追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只是专程来告诉自己这个好消息的吗?   高悦明白了她的疑惑,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天才道:“我……我一个外姓人,况且已经嫁过一次了,怎好一直赖在李家,这不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一人出远门,想着结个伴儿么?”   璨如明白了,她想跟她一块儿走。   可是她们也不熟啊   这没关系,高悦是个很容易热络起来的人。嫁去京城那个人人都成精的地方,怎不得练就几番武艺,不然她也白做人家媳妇三年了。   “好妹妹,你告诉我你去哪儿,我也好有个准备。”她打定主意了,只要不是西北那喝凉风都塞牙的地方,她都跟着去。一个女人带着丰厚的财物出门,若是没个伴儿,那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我有钱,你快来抢么?   不过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璨如一眼,眉头皱了皱,又别过脸去。   算了   虽然这丫头看着也弱不经风的样子,但好歹能做个伴儿。而且女孩子家,总比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好相处,她也不挑,先跑再说。   姑奶奶帮她料理了孙家,难保他们狗急跳墙来找自己麻烦。这个时候是能走多远走多远,万万不能留在李家给姑奶奶找事儿。   璨如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女子,由衷的怀疑,那日在池边愁容满面的,是不是眼前这个。   “我……我去平江”她如实以告   高悦眼前一亮,笑声明朗。“平江?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咱们路上好作伴,你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   她心里了开了花,拉着璨如跟她说起话来,“平江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寒山古寺,听说那里还有灯船渔火,廊桥春楼,咱们都去瞧瞧。”   她一路都在说,璨如觉得高悦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从前的那个她已经被粉碎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个想吃想喝想玩儿的女孩子。   车夫听见里头一直有声儿,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该走还是该停。   最后,高悦终于磨得璨如答应了,高兴地一拍车壁,差点儿把车夫吓一跳。她掀了帘子,扬声喊道:“我们去平江,走吧。”   她是在跟自家的车马说的,别看她就一个人,单是从京城带来的东西便装了好几个车箱,为了安全起见,她还专程雇了人陪护行运,年轻一辈儿的女孩子,还真没有她有钱。   璨如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小心地跟她说:“要不我们还是再雇些人吧,我怕还没到平江,咱半道儿上就让人抢了。”   高悦凝神思索了片刻,深觉有理,挥一挥手,这个队伍就更大了。璨如看着心慌的很,这姑娘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她们真的能平安到地方吗。   路上摇摇晃晃的,璨如掀开一丝帘缝儿,天边云彩一团一团的,很亮很白,跟着她飘,像是在为她送行。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又一年过去了。   顺源,跟她作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小作者的碎碎念   话说,昨天那章让我改的面目全非,今早上才给我放出来(留下一串心酸的眼泪)   没事,我只是放女鹅去平江浅浅的谈个恋爱(没有换男主)哈哈哈   很想跟你们唠唠嗑,但是没有想好说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剧情的走位是这样的,这本文完全就是作者在放飞自我,已经离大纲十万八千里了。   最后,球收。(大哭……我每天掉一两个收,是不是到我完结的时候就都掉完了) 第60章 信封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排排形式各样的灯笼被挂上门檐,明亮的灯火随着风轻轻摇动,伴随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临街的河道上泛起粼粼波光,勾勒出了一幅绝美江南画卷。   年节将近,街道上越来越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小摊上做小食的铺面蒸起层层热气,直往人脸上轰来,让等候在摊前的小孩儿大人霎时就感觉到了一层暖意。   璨如坐在柜台后边儿,撑着脑袋看絮儿算账,脸上满是兴味。   算盘上的珠子打的噼里啪啦的,絮儿都没来的及看她主子一眼,又去交代管事的明日的单子。“明儿个刘员外家有喜宴,请咱们楼里的人去帮厨,你多看着点儿,别出错了。”   管事连连应声   等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回来时,才看见她主子正在柜阁旁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间舒展,冁然而笑。   絮儿惊喜上前,“娘子,您来了。”   璨如避开她急急蹭过来的脑袋,笑着道:“怎么了,半月未见,你就想我啦。”   自她们离开顺源,絮儿便不再叫夫人,改了口唤娘子。   前儿个楼里运水货的一条船出了些事儿,她便去瞧了瞧,然后顺便沿途玩了玩,才拖了这么久才回来。她跟高悦到平江后,深觉这真是个好地方。   平江虽为水乡,桥廊建筑却有北地街城的壮阔辽远,山水景致又有江南的婉约秀丽,实在是个美丽如画的地方,不过最终让她决定久居在此的,还是这里的轻松宽厚的民俗氛围。   平江靠海,初时人们靠打渔为生,男人们有时出海便是几月,风浪难测,容易出事,所以此地女人也顶半边天,那些繁琐的规矩在这里也是轻简许多。而且寡妇再嫁,鳏夫续娶,都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事。有些更为开明的父母,还会在子女订婚后,成婚前,给他们留足了时间互相了解,等最终确定了,才办喜事。   此外,平江知府重学,此地学风浓厚,大儒云集,今上的老师陈选恪陈大人致仕后,也回了故里平江颐养天年,许多学子慕名来访。   璨如真的喜欢这里   “娘子,马上便过年了,我想着,过两天去给您裁几身新衣裳,再买些年货回来。嗯……酒楼便关了,我们好好休息几日。” 絮儿挽了个利落的发髻,一年下来,倒真有几分掌家娘子的气势了。   要说啊,开酒楼做生意,璨如实在不是那块儿料。好在当年郑盈送来的那个嬷嬷有手段,看她不成个样子,愣生生地把絮儿给□□出来了,她如今才能这般悠闲地往外跑。   离开顺源之前,李申交给她的那个匣子里,其实都是李宗仪给她折现好的银票和地契,她是到平江才打开的。然后就有了这座坐落在平江繁华街道上的酒楼和一个咸鱼的掌柜娘子。   不过年节的时候,才是楼里生意最好的时候。絮儿想的是高娘子回了李家给老太太贺年,她主子一个人守岁太惨了,便想陪着她。   璨如一眼便瞧明白了她的心思,也没戳穿,开心地应了。   看她忙,璨如也不想杵在这儿给她添麻烦,便自个儿慢悠悠地在楼里转。   “林娘子,你真的在这儿。”她刚要上楼,冷不丁地被一道声音叫住。   璨如回头,只见一眉目俊秀的少年郎越过侍从快步向他走来。少年一身湖蓝色长衫,袖口处缀了细致的云纹,一枚新月型的白色玉佩悬在腰际,笑的明朗。   是平江同知张万麟的幼子,张元殷。   璨如一看是他,笑了。“是你啊,我一回来你就得了信儿,这般念着我么?”既然他专程找来了,璨如也不矫情,邀他去楼上雅间坐。   张元殷心中一喜,小心地跟在她身后,一边半搀着她上楼,一边吩咐侍从去点几个菜送上来。璨如见他比自己还熟门熟路的样子,笑的不能自已。“这明月楼真的是我开的么?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这里的东家的呢。”   少年人几乎是藏不住心思的,即便他自以为表现的含蓄,那真的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林娘子,我……我哪有。”他还年轻,说几句就容易脸红。   璨如好歹收住口,不再笑话他了,进雅间坐着与他说起话来。“我回来的时候,有位鱼商送了我几条巴掌大的弯井鲤,听说这东西灵气,你回去的时候带两条走,让你也多沾沾运气。”   她不信这个,纯粹就是看着好玩儿才带回来的,的确是漂亮,通体金色。   张元殷受宠若惊,耳根处泛起一道红,“那……谢谢林娘子了”   她很自如地与他说着话,海边的见闻,回程的趣事,她娓娓道来,声音温柔清亮,不时给他斟上茶水,当真是十分周到。   连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怎么说呢,用絮儿的眼光来看,她主子真是通透了许多。不过短短一年,她身上再也看不见初嫁女子的拘谨和小心翼翼,更多的是洒脱和应对自如。   璨如长得漂亮,尤其是随着时间的积淀那种成熟稳重的美,与日俱增。整个人都是明媚而大方的。她可以冷静有礼地拒绝不喜之人的追求,也会对略有好感的男子盈盈相待,至于那些女儿家的羞涩与腼腆,她身上倒是很久不见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倒是还不错。张元殷瞧准了机会,与她凑近了些,犹豫地问道:“明儿个年夜,我能同你一块儿吃个饭么?”   他屏住呼吸,殷切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清亮无比,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神采。   璨如一杯茶端在手中,还没喝便放回了桌上,含笑回看过去:“大年夜的,你跟我吃什么饭。”   她没答应,张元殷暗暗叹了口气,又转过去殷殷地看着她,可怜巴巴地去摇璨如的手:“哎呀林姐姐,你最好了,我在家早些吃完便出来了,你就当陪我去街市上逛一逛。”   吃饭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把她哄出来玩儿才是最要紧的。   张元殷去年三月满的十八,足足比璨如小了三岁,当真是受不了这弟弟撒娇。   她推了推越靠越近的大脑袋,含笑摸了摸他的头,凝眉思索了一下,目光犹豫。   张元殷紧张的屏住呼吸,就等她的应答。   璨如侧头看了他一眼,噗嗤一笑,“嗯……也不是不行”   她不讨厌他   甚至可以说是喜欢这样鲜活的男孩子   一个总跟在自己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忙时乖乖的不打扰她,闲时又会带她各处去玩儿的弟弟,谁能彻底地拒绝呢。   她的生活平静地泛不起一丝波澜,总是需要一个人,拉她出这死水。   他高高兴兴地在这儿陪她待到下午,才在侍从的三催四请下走了。   晚间,她吃过饭坐在炉边烤火,絮儿神色莫名地拿了个信封给她。“娘子,咱们门口一个小孩儿给我的,好像跟上次是一样的。”   璨如接过来,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弧度。   那是一个普通的信封,薄薄的,也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这样的信封,璨如已经拿到过三次了。   回了屋里,她特意找了专门裁信的刀,小心地划开它。   一片红枫掉落在她怀里   纹理清晰,红的纯粹。   璨如不自觉地笑了。她想不出来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寄一片脱干了水的红枫,还保存地如此完好。她轻轻地拿起来放到手中端详,明明除了漂亮之外,它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细致做了保护而已。   可就是送到了她心坎儿上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有一个未知的人,在远处关心着自己。她不知道是谁,却依然觉得高兴。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划过一个年轻清隽的身影,只是很快便被她排除。   因为,好像也不太可能。   璨如把它小心地夹进书页里,然后同之前的几个信封放在一起,锁在了自己存放首饰的匣子中。   她现在多少也算个小富婆,除了对吃很上心外,依旧还是小气巴拉地用着这些旧首饰。还是高悦看不下去,每逢节日的时候便拖着她去金楼打些时新的样式,这才给她的首饰盒添了一点光彩。   除去这次的红枫,她还收到过一串银铃和两幅墨画。那串银铃雕刻了细致的海棠纹样,小巧精致,她戴在了手腕上。她还记得那天高悦兴冲冲地追问她是哪里打的。   而那两幅墨画,画的都是不同地方的风物。高悦见得多些,她说那是京城和金陵的景致,很明显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璨如不懂   她深深的怀疑这是不是哪个寄错了地方。   ……   年夜那晚,张元殷来的果然准时。   他像是怕她反悔,特意早来了一个时辰。璨如跟絮儿在吃饭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了他。   “你出来的这么早,张大人不抓你吗?”璨如苦笑不得。   虽说这里有这样的风俗,年夜的时候年轻人会出来放灯,逛街市,不过他走的这样早,真的不会惹他父亲揍么?   他乖乖的趴在桌上等她吃完,半个脸抬埋在胳膊肘里,说道:“没事儿,父亲他有客人,顾不上我的。”   他这般实诚,璨如都不好意思慢吞吞的吃饭了,随便对付了几口便带了他跟絮儿一块儿出门。   今夜的街市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繁华   ……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张元殷就是一只跟璨璨一样咸鱼的小奶狗,一个弟弟一样的存在。   不出意外明天会有一场相遇   璨璨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明媚大方的小姐姐。严肃脸) 第61章 年夜   平江的夜晚,或许都是那么的别有魅力。   至少,璨如在顺源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身边擦肩而过的人群,趴在父亲背上突然回头冲她一笑的小女孩儿,幽邃的天空和满街的彩灯,都在昭示着这个地方的繁华和包容。   哦,还有她身边这个对平江大街小巷都熟门熟路的少年。   “林姐姐,你想尝一尝那边那个蒸糕吗,我吃过,味道很好,我去给你买。”他一刻都安静不下来,总想带她去看些新奇的玩意儿。   璨如看他高兴,不想拂了他的意,轻轻嗯了一声。   他回头买蒸糕去了   璨如和絮儿被一阵人流挤丢了   她被人群挤向了那座安了许多明灯的桥廊。那桥两边的石柱子雕了一些小动物,小孩子很喜欢,便带着大人往那边涌去。   当然,那桥上也有许多有情人,他们走的很慢,羞涩又美好。   璨如一边走一边觉得,这是她不该来的地方,那么多的有情人,连小孩子都有大人牵着,就她像单影只地站在这儿。   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凄惨   她自嘲般地笑笑,深刻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把那小鬼放去买什么蒸糕。   桥下波光粼粼,白日清澈的河水此刻却像一幅彩画,各色的灯笼映出各色的光,铺满在水面上,好看地紧。璨如没有再随人流移动,而是找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两岸的世俗烟火。   不过桥只有那么宽,她难免被推搡到。正在姑娘叹了一口气想要回去时,一道阴影突然从头顶压下,遮挡了她身边的光。   “今日年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负手出现在她身边,声音清润,就如这在闹市静静流淌的水,轻易盖过了这阵喧嚣。   璨如心中一震,侧头看过去。   他面上带笑,目光里有万千璀璨星河,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她身旁。   是她昨天还设想过,但是很快被否决的那个人。   “你……你不也是一个人么?”她朝他身后望了一眼,确实没看见有人跟着。   璨如很清醒地没有问出他为什么在这儿这种傻话。   有些事,单看人愿不愿意去想,怎么想罢了。   房嘉言听见她的话,轻笑出声。“是啊,既然我们都是一个人,不若便结个伴吧。”   他在很认真地发出邀请   璨如不得不承认,这一刻,面对这样温柔又俊逸有礼的男子,她无法拒绝。   姑娘眼睫轻颤,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心绪。   “好啊,不过我来平江一年了,你应该没我熟吧,那我做一回东道主,带你走走?”她最后一句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愉悦。   然后她便带着他走了,就在张元殷回头买个蒸糕的功夫。   房嘉言任她带着自己窜,行走间还记得伸手替她挡了周围的碰撞,并且贴心地没有告诉她,自己曾在平江求过学。   到了地方,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说带我走走,便是来此处?”   璨如轻车熟路坐下,问面馆娘子要了两份鱼粉,又回头问他吃不吃辣,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又去跟娘子说了几句什么。   “我晚上没吃饱,当然先带你来这里吃东西呀。”离开这里半个月,她嘴馋很久了。   房嘉言失笑,由着她开心。   “对了,你来这里待多久啊。”她以为这位只是乏了顺源无聊的生活,出来走走而已。   房嘉言拿了一壶热水,烫了两个杯子,一个给了她。   璨如觉得他一身清贵的书卷气,跟这路边的馆子搭在一块儿竟然也没有特别大的违和感,看着不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店里老板忙,他便亲自去重新冲了一壶,“你猜猜我会在这儿待多久?”他慢悠悠地道。   她当然不知晓,盲猜道:“七日?还是半月?”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明显都不对   璨如比了一根手指   一个月   不能再多了   再多他就要被停职了   房嘉言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我来这儿任职,短时间内应该不走了。”   闻言,璨如端着杯子的手突然颤了一下,溅出些许水渍,她尴尬笑笑:“啊……这样啊”   他不在意她的惊讶,反而从袖口拿出一张素色的帕子,倾身给她擦拭沾到手上的水。   很细致地没有碰到她   很快,他们的面就被端上来了,那位娘子看见男子的动作,夸赞道:“郎君这般贴心,夫人好福气。”   一句纯粹的赞扬,以璨如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应下,否则后面还要解释他们俩不是夫妻。   她装作腼腆的样子,笑着回道:“多谢”   房嘉言看了她一眼,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适时递过去一双筷子,整好证实了面馆娘子的说法。   等人走后,璨如才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压低了的笑。   她清咳了两声,淡定地开始吃她的鱼粉。   老板的辣子放的确实足,璨如吃的很欢畅。只是房嘉言吃了两口,便没再动筷子,转而喝起茶来。   璨如没忍住,笑出了声,却也不好太放肆,只能低着头笑,肩膀一耸一耸地。   房嘉言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慢悠悠地给她续茶。   吃完后,两人又去灯市上逛了逛。许是身边有人陪着,璨如的兴致突然就起来了,人多拥挤的地方她也不怕,提了裙摆便走,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或许这一刻,她是体会到了,他给的安全感。   房嘉言把她送到门口,略微低头道:“我看着你进去”   从刚刚突如其来的相遇到现在,他的目光一直都是温柔的,眸中好像盛满了漫天繁星,散发着清雅的辉光。   “那你住哪儿?”她下意识地问道。   问完又愣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自己这样好似在刻意地追问他的行踪。抛开今晚的各种复杂情绪,他们俩不过就是他乡遇见的故人而已。   她好像越界了   门外挂了两个非常大的灯笼,都是红色的,亮的灼目,因为高悦说这样晚上一眼就能瞧见家里在哪儿。璨如嘲笑了她许久,因为她们两个女子,晚上是很少出门的,哪里就用得到呢。   可是这一刻,她却借着明亮的灯光,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愉悦之情,眉梢舒展,唇畔含笑。   “你在关心我么?”他看见姑娘鬓边落下一缕碎发,指尖微动,却还是收住了。   微风拂动,灯笼轻摇,光线一下子便偏移了,他站在暗面,低声跟她说话。   “我……我回去了”   透过摇动的光影,她突然有一阵恍惚,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嗯”他站在璨如身后,看着她离开。   ……   絮儿很奇怪   她主子向来是个不爱动的人,今晚却硬生生的在灯市上逛足了两个时辰。   “娘子,您先别睡,高娘子走之前吩咐我有东西给您。”她轻轻摇了摇眼皮子都快要抬不起的人,无奈笑道。   高悦走之前,特意吩咐了她,要在年夜这晚给她的。   璨如深吸了一口冷气,好歹清醒了些。“是什么?”   絮儿拿了个红色的小盒子出来,笑着给她开。   里面是一个封红,上面写着: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她祝她岁岁欢欣   封红下还有一个用锦红帕子包住的如意吊坠   她莞尔一笑,觉得这个新年,是她十几年来,最开心的一次了。   估计是高悦回了顺源陪老太太过年,怕她一个人冷清难过,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哄她开心。   屋外还是有些冷,可是却冷漠地扫除了旧年的种种琐碎。过了今晚,明日便是新岁了。   ……   顺源   高悦走的时候没算好日子,又因为天气在路上耽搁了两日,差点儿没赶上新年。   她知道自己不讨人喜,回来了便细心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别处也不去。松陵还是过年那天才知道她回来了,虽然依旧别别扭扭的,但还是叫了声表姐。   回院子的路上,茯苓给她打伞,又有几个小丫鬟打着灯笼引路。   出了回廊,她隐约瞧见前边儿凉亭上有微弱的光,那人站在风雪下,披着一件绒白的大髦,看不清脸。   他一直站在原处,像是在等她。   走近了,她才瞧清楚。   “你……想问她吗?”她不甚确定地问道   他好像瘦了一些,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稳重和淡然,威势愈发重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姑奶奶毫不掩饰对这个孙子的夸赞,听说他年前殿试的文章,被诸多文人学子抄颂,连远在平江的陈选恪大人手里都有一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上只给了他二甲第一的名次。   许是站的有些久,他唇畔微微泛白,声音温和清润:“她好吗?”   高悦觉得有些冷,捂紧了身上的髦衣,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的好。若是身体上的,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能吃能睡,每天还能去酒楼里转转给絮儿捣捣乱。若是别的,那她更不好评价了。   只是刚到平江的前几个月,确实难熬。   她每天都会半夜惊醒,有时能听见她屋内压低的啜泣声。后来酒楼做了起来,她的注意力被转移,才慢慢好起来。   “应该……是挺好的”她也没有办法准确地告诉他,只能斟酌用词。   …… 第62章 解释   寂夜,三声叩门轻响,敲开了春山街一处三进小园的大门。   即便已入深夜,管事的依旧衣衫齐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恭敬地把来人迎进府内。顷刻间,安静的府邸便忙碌起来,各处都亮起了灯火,只为将自家主子的贵客照顾妥当。   陈管事弓着腰,落后他半步,保持着引路的姿态。“您可来了,主子在竹园等您。”   这处小园虽然不大,却是在平江最好的地段,寸土寸金,装饰的也算古朴雅致,清幽得宜。不过,按照荀奉理的性格,这院子要不是给房嘉言住,他必得给它装成个豪门贵宅的模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钱。   “不用麻烦了,你去歇息吧。”他喜欢安静,便挥退了管事。   他第一次来这里,却依旧凭着对好友喜好的了解,找到了他所在之处。还未进门,一道戏谑之声先一步传来:“好你个房嘉言,你的从下可是一早便到了。倒是说说,你这消失的几个时辰哪儿去了?”   他掀了珠帘,一眼便瞧见歪在榻上的男子,嘴角勾起,一脸要盘问他的样子。   荀奉理也是生了一幅好样貌,五官分明,身量挺拔,一双多情的眸子望向你时,让人不可推却地想要主动陷进去。   房嘉言知道他什么德性,直接越过他将手臂上搭着的髦衣挂好,才回过头来看他。“离开平江太久,倒是有些怀念年夜的灯会,便去随意逛了逛。”   说完,又瞥了榻上的人一眼,明晃晃的告诉他:你管太多了   两人多年的好友,谁不了解谁,荀奉理要是信了他就有鬼了。他一个挣扎起身,“哎,这你就跟我见外了,快说,是不是约哪家小娘子看灯去了。”他一幅好事者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凑上前去。   房嘉言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道:“嗯,是去了。”   其实荀奉理也就开个玩笑,房嘉言什么性格的人,他也算是摸得一清二楚的,对女子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温文有礼,哪里能跑出来什么跟他一块儿逛灯市的小娘子。   可他话音刚落,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一声如同肯定般的答案,瞬间他的脑子便如同炸开了般,懵了。   “不……不是,你什么意思,还真约人家小娘子看灯去了?”他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得老大,一脸惊恐地看着好友。   而那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人震惊的话,依旧平静的端着茶认真品味着,末了,还添了一句:“淡了些”   荀奉理才没有心思跟他讨论茶淡不淡的问题,追问道:“哪家的姑娘,好不好看。”   一幅想要八卦的样子   他放下茶盏,轻笑了一声:“好了,莫问那么多,若有缘,你自然会见到她。”   这话说的耐人寻味,什么叫若有缘,那现在是还不确定有没有缘的意思。荀奉理倒是会抓重点,啧啧了两声,“我说呢,这从来也没见你上任这般积极的,年都没过完就来了,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调侃完,也就真的如他回答的那般,不再询问,转而叙起旧来。   ……   平江冬日不常有雪,今年却薄薄的铺了一层,姑娘的绣鞋踩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自年夜之后,璨如便没再见过他,仿佛那晚灯火下的细致温柔的男子,只是她一个恍惚的梦而已。   她依旧每日来酒楼逛逛,有时也帮絮儿算算账,不过总是被嫌弃帮倒忙罢了。张元殷倒是来过一次,鼓着气问她那天为什么扔下他就走了,害他在街市上寻了这么久。   璨如心里发虚,自然点了一桌好酒好菜给他赔罪,哄了许久,才算把这片儿翻过去。   “林姐姐,你下次不能再丢下我了。”他喝醉了,困意袭上来,差点儿磕桌子上,璨如给他托住脑袋,轻声问:“你要不要去雅间里睡。”   谁料他不乐意,非要趴桌子上,脸轻轻蹭着她的胳膊,“林姐姐,我昨天梦见你了……”   她神情未变,随口问道:“哦?梦见我什么了?”   “我梦见那天在街市上,我把你弄丢了……然后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你说,你害怕。”他眼睛闭着,头枕在她胳膊上,不甚清醒,却还是记着要回她的话。   闻言,她的手轻颤了一下,又转而抚上了他的背,给他轻轻拍着。   璨如对张元殷,一直都很纵容。   她长的漂亮,平江风气开放,也不乏有男子追求,可她每次都是抱着三分淡漠三分疏离的态度,从不曾真的对谁有过真心。   只有张元殷,这个目光澄澈清亮的少年,她说什么都傻乎乎地信,让人不忍心赶他。   璨如笑了一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喃喃自语道:“我若是丢了,你便再找一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不就好了么。”   可惜他此刻已经睡沉了,听不见她说的话,不然,必定第一时间跳起来反驳她。   下午,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上,若不是想等絮儿一起走,她指定已经趴着睡着了。   璨如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半睁半阖,非常敷衍的翻着账册,直到柜台一声轻响,她才艰难地抬起头。   “这般困么?”他笑了一声,如春风拂过心底,泛起丝丝涟漪。   他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出现地突然,璨如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直起身道:“是啊,你把我吵醒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没有睡醒的松软,让人很想摸一摸她的脑袋。   “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他认真地给她道歉,又补充道:“这几日去拜访了张选恪大人,故而没有来见你,不料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他说话不紧不慢的,让人感觉很舒服。   璨如却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奇怪,像是在特意与她解释行迹一般。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她委婉地提醒道   那人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她虽然说的是场面话,可心底却闪现出一缕微妙的情绪,细心品啧,竟是有些愉悦。只是这份愉悦从何而来,她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璨如没有傻乎乎地问他来找自己干什么,而是径直带他上了楼,“去年我闲得慌,专程去乡下采了些茉莉花,做成了花茶,我泡给你尝尝。”   两人相对而坐   璨如躬身倒茶,许是凑的近了些,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她鼻尖,是一种很清爽的味道。   是她会喜欢的那种   姑娘目光微低   “房嘉言……”她开口   那人轻啜着茶,抬眸看她。“嗯?”   “明天我泡碧螺春,你来吗?”她唇畔含笑,直接问道。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仿佛只是友人之间一个普通的邀请。   “自然,那便有劳娘子。”   那天,两人竟然就真的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下午,她继续看那烦得要死的账本,房嘉言便在一旁陪着她看,偶尔帮她挑出些错处。   其实仔细回想,她哪里是邀他去喝什么劳什子的碧螺春,只是亲自为他找了个借口而已。   一个去寻她的借口   ……   年假很快就过去了,房嘉言开始忙碌起来,自然不能如往常那般经常到明月楼去,只是隔三差五地去酒楼里坐坐。   近日天气有些潮,璨如想起匣子里的那片枫叶,怕给放坏了,便想着去外边儿店里看看有没有能隔潮的匣子。   好歹在一个玉器楼里寻着了   那是老板用来放金簪玉镯等物的,他得知那盒子被她买来放片树叶子,顿时一脸痛心。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冤家,给我寄一片这么金贵的叶子,害得我还要想法子保护好了。”她嘟囔道   彼时,房嘉言正站在酒楼窗口往下探,听她抱怨,顿时心虚了起来,开口道:“这……是他太笨了”   自己应该找个匠人把它镶在玉石里,再送给她。   那忙着给匣子铺绸缎的女子顿时大笑起来,“房嘉言,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半趴在桌上,下巴搁在盒子边沿,含笑看着他,目光水润莹亮。   他鬼使神差地抚上她的脸颊,姑娘也没有躲,反而是他突然醒过神来一般收了回去。   璨如寻思着,自己应该是烫手。   ……   二月十七那日,风有些大,而且这些天他好像很忙,璨如以为他不来了,便关了酒楼回去休息。   她踏出门,背后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我来晚了,你要走了么?”   即便天气不好,公务繁忙,他还是没有失约。   那人站在马车旁,目下有一丝青影,虽一如既往清隽,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疲惫。   璨如迎了上去,将他推进酒楼厅堂,“我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姑娘声音很轻,竟是有些发涩。   “你这么忙,好好休息才是最要紧的,我又不是什么宝贝金疙瘩,要你时时看着。”他好像很在乎她,至少让她体会到了受人珍视的感觉。   他年都没过完便来了平江,时常陪着她,处处细心周到,璨如有时在想,他求的是什么。   可是这个人从未开口,也不让她为难。   “璨璨……”他低头   姑娘长睫轻颤,“嗯?”   “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别人的宝贝金疙瘩?”他给她抚平肩上的折痕,没有刻意与她强调,却让这句话透进了她心里。   她沉默着把手放到他胸口,安静地感受他的心跳,问道:“那是你的吗?”   她是别人的宝贝金疙瘩   那是你的么   房嘉言扣上她的手,让她贴紧了些,肯定道:“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照这样发展下去,张元殷很可能变成一个奶乎乎的绿茶,让嘉言感受一下什么叫人间险恶。 第63章 抱抱   他低头,目光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   那人半伸出手,说道:“我能抱抱你么?”   厅堂已经没有了人,天色渐晚,光线有些昏暗,他在她面前,低声问,能不能抱抱她。   璨如看着他的眼睛,唇瓣微张。她承认自己此刻已经动摇了,也或许在更早的的时候,她的防线已经为他打开。   她站在原处,抽出被扣住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笑道:“我若说不能,你就不抱了么?”   或许,人都是渴望陪伴的,他们都在期盼,有一个人,能拉自己走出孤独的深渊,走出心底贫瘠的沙漠。   他微微躬身,对上她的目光:“当然不会”   “我会一直征求你的同意,直到你答应为止。”   她捂着嘴笑,骂他:“你这是无赖知道么?”   寂室暗沉,房嘉言只能隐约瞧清姑娘的眉眼,并且从她的语气来看,她应是不排斥自己的。   “那我再问一次,我可以抱你吗?”他的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温柔中含着淡淡的缱绻。   璨如有时候在想,人这一生,活的匆匆忙忙,什么也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自己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他有心,她也不是无意。   那便不为难自己了。   姑娘主动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环住他,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你知道吗,从你那天在廊桥上出现,我便开始放任自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对男女爱恋的信任,但至少此刻,她觉得自己是愉悦的,那便够了。   ……   几日前,璨如接到高悦的信,说她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果不其然,刚从酒楼回来,便听见外头一阵搬东西的响动,她赶忙出去查看。   “高姐姐,果真是你。”她迎出去,搀了高悦的手一同进厅内。   她们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倒是生出了点儿相依为命的味道来了。毕竟两人的经历相差无几,也都没有再嫁的心思,若不出意外,她们也就一起相扶到老了。   “就说你呢,我不在家,肯定又可着劲儿折腾了,也就絮儿惯着你。”她戳着璨如的脑袋道。   “才没有,我可听话了,上个月的账我都理清了。”她说这话一点都不心虚。   至于关起门来,到底是她在看账,还是赖着房嘉言给她看,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某人还是很乐意她撒撒娇的   高悦嫌弃地推开她的手,故意扬声道:“真的么,也不知是谁去渡口看个货船,一路飘回来的。”嘴上虽嫌弃,却还是拉了她去看自己给她带的小玩意儿。   “璨璨,你喜欢这个……”她刚抬头,却见一个丫鬟匆匆进来与那姑娘说着什么,声音刻意压低了。   然后后面无论她说什么,这丫头都是一副走神的样子。终于到最后,那姑娘忍不住了,跟她道了声晚些回来,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高悦细眉一挑,深觉有鬼。   璨如从后门出去,那里正停了架马车,丛声躬身行了一礼:“娘子”   她微微颔首,便上了马车。   那人正靠在车窗旁,一手搭着扶枕,闭目养神。   璨如轻轻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房嘉言半扶着她的肩膀,“在家做什么呢?”   他明显是刚下职回来,身上穿的还是官服,璨如探出手去给他揉揉太阳穴,不回他的话,反倒轻声说道:“就这么会儿功夫,你还来看我,看来你还是不够累。”   这个人黏乎乎的,跟她一开始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原来想着,这人大家出身,高门显贵家的公子,只是多见了她几次,一时新鲜而已,届时有了比她更柔情更漂亮的女郎,也就自然而然地淡了。不过就这一个多月来看,他可真没有一丝淡了的样子,反而来的更勤了。   不过说来说去,她也不亏就是。毕竟这样一个周到有礼又温柔体贴的情郎,她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至于别的,她就不再想了。   “我路过,就想来看看你。”只要是她坐在身边,房嘉言的心情便肉眼可见的好,丝毫不隐藏自己见着她的喜意。   璨如细眉一挑,手上的动作刻意加重,一字一句道:“原来是路过啊……”   守在马车旁的丛声一愣,觉着他主子路过的可真远。   她这儿同春山街完全是两个方向,这人到底是从哪儿路过呢。   他拉过她的手,温声道,“我不累,你过来我抱抱。”这话若是别的男人说,那确是有待考量,可是眼前这个人说抱抱,那就真的只是抱抱而已。   璨如温顺的蹭到他怀里,后背靠在他胸前,说道:“嗯……既然你不累,那我那儿还有这个月的账本,你便帮我理了吧。”   说完,又摇了摇他的胳膊,一脸开心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使坏。   房嘉言哼了一声,趁她不注意,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去捏她的脸,咬着牙道:“你还真会给我找事儿做……”   两个人小闹了一阵,他便放她回去了。走时还多次叮嘱她:“近日多雨,莫往外跑,莫要着凉。”   璨如连声应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情郎,而是找了个兄长,管天管地还让人觉得特偎贴的那种。   等她提着裙摆迈着轻快的步子到家的时候,她便看见那姑娘端坐在厅堂,一脸八卦的表情。“璨璨,你有鬼……”   ……   那天她回去后,高悦严刑逼供了许久,才把她与房嘉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弄清楚。   听完后,她还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说呢,出去一趟能这么高兴,原来是会情郎去了。”   茯苓忍不住捂嘴笑,揭穿道:“林娘子,您听听主子这话,是不是酸溜溜的。”   璨如也笑起来,凑到高悦身边非跟她挤一张椅子,赖在她身旁道:“姐姐别气,姐姐别气,妹妹就算是有十个情郎那也是比不上姐姐的。”   高悦使劲儿戳了戳她脑门,笑骂道:“你啊……”   笑归笑,有些事她还是要说的。她倾过身去,半试探道:“前儿个我回李家,听说四弟得了圣上嘉赞,还破例进了皇上的内书阁,只是不知为什么,殿试的名次给的不高。还有,老太太要重新给他议亲了。”   这时候,她说这些,无非就是想知道她的态度。   璨如闻言,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眼眸微沉,淡淡道:“很好啊,他有美相伴,前程远大,暂时的名次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觉得他应该也不在乎。”   高悦当然知道他不在乎,就他那万事不放在心上,大半个年都在京城官署待着的样子,哪里看得出一点失意。可是她只是想提醒她,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跟头。   “哎呀,我就不绕弯子,跟你明说了吧。”   “我就是想提醒你,李宗仪是二房幼子,他身旁有了别人你都忍不了,何况是房嘉言呢。他是独子,房大夫人不会容他乱来的……”   这话,几乎是没有留一丝余地的,把现实□□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撕开,便是一道道鲜血淋淋的疤。   “姐姐,我没有想过跟他有未来啊。”璨如打断她的话,笑着看向她,目光清亮,“而且,我应该不会跟任何人有未来的。”   厅内寂静,茯苓默不作声地出去添茶,给她们留出空间。   这姑娘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说出的话无比洒脱,可高悦觉得,这对她莫名有些残忍。   末了,这姑娘还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吓着高悦了,连忙搂住她的脖子安慰她。   高悦默了片刻,长叹了一息,回抱住她。“那便不说这些了。你要开心,不高兴了就不理他,姐姐带你走。”   ……   说实话,比起房嘉言,高悦其实更喜欢张元殷。   这不,今日一早,他便顶着他灿烂的笑出现在酒楼里,兴致勃勃地跟璨如商量起个小暖锅庆祝他高姐姐回家,美名其曰为她接风洗尘。   高悦真是会谢谢他,谁家接风不是做个宴,就他想得出来烫暖锅吃,怕不是他自己馋了才来缠他林姐姐的。   高悦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元殷是家中幼子,身上没有兄长的责任那般重,又是个天生开朗的性子,若他们俩在一块儿,那决计是璨璨说了算,喜乐半生也不是不可能。   而房嘉言的身份,那便过于特殊了。房熙遗是内阁三大巨首之一,长孙的婚事,怕是连房嘉言的母亲都没办法全权做主。若是那姑娘最后一头陷进去了,吃亏的不还是她。   “张元殷,你别在我跟前晃,快去后边儿瞧瞧菜准备好没。”他真是过于活跃,又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就跟璨璨一样,尽捣乱了。最后被接风的人,反而给这俩起头的人忙活了一上午。   不过结局还是比较美好的,这大冷的天儿,还是暖锅偎贴,她们仨口味也差不多,无辣不欢,倒也是能一起愉快地涮涮肉。   璨如嘴边呵着雾气,辣的呛嗓子,原先还泛白的唇色,立刻便红润了起来,微微有些肿,可她看起来就很快乐。以至于,絮儿悄悄告诉她嘉言公子到了的时候,她脑子一热便让请进来,完全没想起来这里不像之前那般只有他们两人,这对面儿还坐了俩。   高悦离她近些,恍惚间听着了一句。她放下筷子,微微愣神,开始思考张元殷和房嘉言能不能坐在同一张桌上,要不要提醒一下璨璨这样稍微不大妥当。   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只是那姑娘现下正欢着,完全没有注意到。   高悦当即愉快地决定,既然这样,那就随他去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愉快地决定,让他俩见个面哈哈哈哈 第64章 心悦   雅间里烧足了炭火,众人都穿的单薄,侍女们有序进出传送肉蔬,暖锅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   三人围坐,额上或多说少都有些汗珠,唇珠丰红,微微张嘴呵气。   絮儿很快将人引进了雅间   张元殷看见屏风后的人影,侧身问:“林姐姐可是还有客人。”   璨如心中将他当做弟弟看待,自然不会有什么顾虑,斟酌回道:“是我一位朋友”   房熙遗的独孙,自然不可能娶她。   也只能如此介绍了   听完她的话,张元殷略微松了口气。只是当他看见来人后,心里吊着的那口气又高高悬了起来。   那人一身靛青色对襟窄袖长衫,玉冠将墨色长发利落地束起,面若冠玉,身如青松,信步而来。   张元殷心中警铃大作,先为开口道:“来人,再添一张椅子。”   隐约有些主人的意味   房嘉言上楼,在转角处,第一眼便瞧见了对门而坐的少年。   眉目清秀,俊逸朗然,倒也是一副好样貌。   不过他对她身边的人并不设防,所以也未察觉到张元殷的话外之意,而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璨如身侧。   璨如很专心地涮着她的肉,看见他来,也只是开心地笑了笑,然后又去调她小碗里的汤料。   很是敷衍   “原来你口中非常重要的事就是这个……”他替她把鬓角散落下来的发丝撩至而后,笑着说道。   “这不是顶顶重要的吗”她嘴里有一块儿小骨头,话说的不是很清楚。可察觉到自己不太咬的动后,一脸可惜地放到一边去。   张元殷听他们的语气,感觉很是熟稔,问道:“这位是?”   璨如想起来他们并未见过,便简单介绍了一下名姓,并未深入。   高悦倒是认识他,只是那过程算不得愉快,便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口腹之欲。   张元殷听完她的话后,戒备之意更甚。毕竟照他对璨如的了解,只有关系甚密的人,她才会如此自然简单地向别人介绍。   他吩咐侍女又调了一份酱料,笑着说道:“公子远道而来,那便是客人,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客人   这个词倒是有些玩味   房嘉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出身显贵的他对他人的情绪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张元殷本就是在看他,不妨那人忽然抬头,两人目光对视,皆是有些意味不明。   璨如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只注意到侍女端上来的那碟红汤蘸料,她挡了回去,移到自己跟前,说道:“别拿这个,他喜欢清淡一点的。”   侍女当即退下,重新调了一份。   张元殷心里莫名堵了一口气   桌上热气腾腾,辣子香油混着其他佐料的味道,随着热气一起飘散开来,璨如与高悦脸上皆是一片嫣红,额头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房嘉言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却被人抢了先   “林姐姐,你是不是很热,要不我让人把碳火移远些。”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给她擦拭,末了,还瞥了她身侧之人一眼。   他凑过来的时候,璨如脸一僵,好像想起些什么,偷偷看了房嘉言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   房嘉言淡定地收回手,转而去拿桌上的茶盏。   不得不说,在整事儿这一方面,张元殷倒是学到了他父亲张大人那一套。既然摸不清对方底细,那便主动一些,暗戳戳地气死对方,总有那么几句话能起效的。   不过这人好像不怎么吃他这一套,不管自己怎么明枪暗箭,人家都岿然不动,淡定自如。   这让他有些挫败。   这张桌上,面上倒是一派和谐。   张元殷放下筷子,转而用心地给她烫起肉蔬来。一口一个林姐姐,一口一个你喜不喜欢,璨如心虚的很,险些招架不住,她暗骂自己不带脑子,怎的没多想一下便让这两人碰上了。   张元殷一直在走神,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显然打的他措手不及。   其实他看得出来,从这人进来的那一刻,璨如的注意力便一直在他身上,虽然她看着在很专心地吃东西。   这雅间气氛莫名诡异起来,高悦的耳朵尖动了动,她默默地抬头看了几人一眼,尤其是房嘉言那半握着的指尖,她心里快笑死了。   谁能想到他也有今天   一声林姐姐,这位贵公子就是有劲儿也无处使,她也算平了一年前那口气。   高悦唇角的笑意就没止过,她其实很想多看一会儿的。   不过好朋友正在水深火热中,她还是要捞一捞的。她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幽幽道:“元殷弟弟,怎么就光顾着你林姐姐呢,高姐姐平日里待你不好么,怎么还区别对待呢。”她唇角下压,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声音刻意柔弱了些。   张元殷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哪里辨地出来姑娘情绪的真假,手忙脚乱地去哄她。“高姐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喜欢哪个,我帮你……”   璨如看见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心里直呼好姐姐。   这边人被拖住了,房嘉言便没打算再忍,抓了她的手便将人带了出去。   “说说,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弟弟?”他把她按在车壁上,两人只有一指的距离,他目光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不要敷衍。   璨如危   她用力眨眨眼睛,想着该如何解释。   张元殷喜欢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毕竟这都是她放任的结果,不过她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另一个人。   难道她能说,张元殷是她的朋友,有些许暧昧的那种?   他怕是会撕了她   但是有一个事实她不得不承认,平江的氛围很不错。男欢女爱,皆受心意控制,她是个体味过情爱的女子,即便性情淡漠了不少,却也难以免俗。   “他还小,懂什么情爱,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张元殷对她,或许是有一些朦胧的爱意,但完全经不起推敲。   “他不懂,那你懂吗?”他好像确实有点点生气,把她困在车壁上,十指相扣,按的很紧。这事儿若放平日里,她含糊两句便过去了,可今日却一直抓着不放。   房嘉言明显是话里有话   张元殷还不足以让他慌神,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在她心里留下刻痕的人   “你在在意什么?”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璨如或许能猜到一点点,却不十分确定。   他目光回避了一下,看向车壁上的暗纹。   璨如知道自己猜准了   “是他吗?”   她顺从地回扣住他的手,身体前倾,靠在他肩上:“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   “我已经有你了”她轻叹道   他嗯了一声,松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你有我了,不管是他,还是别人,都不会比我好。”   璨如埋在他怀里哈哈大笑   原来矜傲如房嘉言,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   不过笑完了,她又有些淡淡的愁绪。   自己又何尝不是不自信呢   房嘉言太好了,好到她有时会有些无厘头的自卑,也不知道他能在自己身边待多久,能喜欢她多久。   璨如捞过他腰间的玉佩,拿起来赏玩,“嘉言?”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唤他,男人有些新奇,又有些愉悦。他抓住她凝白如玉的手,带着她去解自己身上的玉佩。   “嗯?”   “你来平江,有我的缘故吗?”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包住,细长的指穿过佩带,轻松地把它拿了下来。   房嘉言给她重新穿好配绳,又带着她的手系到了姑娘的腰间,淡淡道:“当然有”   他筹备了一年,才从顺源脱身,且没有引起祖父的怀疑。来平江,他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只是没想到那年在东郊寺红枫林里的无心之语,铸就了他今天的如意。   璨如看着不知为何,就到了她身上的佩环,有些怔怔,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忘记自己要问的事。   “那……有几分啊”她不再管玉佩,笑着去抓他的手指。   璨如一根一根地给他掰开,又合上,乐此不疲。毕竟他的手是真的好看,不算细,修长匀称,指骨硬实,很有力量的感觉。   他含笑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有几分?”   房嘉言自然不能让她立刻如了意,总要逗逗她才能罢休。   璨如自然不着他的道,当然也不会猜,反而是低下头去捂嘴笑了笑,房嘉言正疑惑,脖颈却突然一重,他被迫低头。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一触即离   她的手却还挂在他脖子上,额头抵着他的,目光璀璨如星河,她低声道:“我不猜,你告诉我。”   房嘉言彻底没了办法,托住女子的腰,把受力点放在他身上,哑声道:“七分”   “为什么是七分?剩下三分是什么?”她疑惑   他没料到这姑娘此刻竟如此难缠   他现下呼吸并不稳,况且她还毫无顾忌地靠在自己身上,男子与女子不同,他此刻自然难受。   不过她想知道,自己肯定耐心回答。   “我来平江,七分为你,一分为友,一分为师,一分为民。璨璨,你懂吗?”他声音低哑,却不妨碍他清晰地告诉心爱的女子,自己心悦于她。   璨如低眸,愣了片刻…… 第65章 喜欢   情到浓时,有些事,便不那么受控制了。   她不是未出闺门,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   “你很难受吗?”她靠近他,低声问。姑娘目光中掺了九万里星河的水,莹亮含光,所及之处,皆是他的身影。   房嘉言正凝神,想要先放开她,以调匀呼吸。他的本意便是不想让他被吓着,可是事情明显不会朝他预定的方向走去。   璨如隐约知道该如何做   “要我帮你吗?”她低眸,右手抚向他的膝处,又抬头看看他,询问之意明显。   她已经把话说的很直白   房嘉言自然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他握了她的手,抓牢,五指成拳,压低呼吸,“过来”   璨如听话的依偎过去,歪了歪头,想看清他的神色,却见他以迅雷之势俯身而来,清冽的气息铺满鼻端,让她瞬间沉浸在漩涡之中。   温软的唇擦过他干涩的唇畔,一下又一下地厮磨着,在换气的空档,他沉声道:“我喜欢你……”   话必,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单纯依靠男人的本能去做,有时还会擦疼她。   “……嘶”房嘉言微微侧头,唇畔被咬了一个口子,此刻正渗着血,这是她对他的警告。   “你弄疼我了,这是你该受的。”她定定地看着他,十足的蛮横样儿。虽然她很想惯着他,可她怕受苦,还是决定小惩一番。   果然,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一举一动都顾忌着怀里人的感受。璨如觉得,他天生便是个柔情的男子,也是个霸道的情人,会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她会不会不舒服,也会强势地将她把控在身边,欲/望这个词放在他们身上,更多的是对她的折磨。   两人纠缠至深,唇鬓厮磨,忽触忽离,也分不清是谁的呼吸,谁的嘤咛,混乱交杂。   她很热,眩晕失重的感觉让她极力想要攀附上去,不肯撒手。   “我们回去吧”她眼里有一层雾气,泪眼盈盈。   “去你那里”她说道。   这像是邀请   房嘉言扶在她腰上的手一顿,脑子像是炸开了般,有一阵的眩晕感。他停了手中的动作,把身上外裳脱下来搭在她身上,低声吩咐车夫回程。   回到春山街的小园,他把她径直抱了下来,直接往竹园走去。   那是他歇息的处所   陈管事见这一幕,心下微惊,当即便要说话,不料主子看都未看他一眼,扔了一句:备些水   他抱着她走的很稳,一手拖住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膀,隔着衣服滑腻的料子,她能清晰地感受他臂膀的紧实和有力。   不像个金银堆里长大的贵公子   穿过垂廊,她隐约看见一片紫竹林,林后有一清幽的小院子。这里大片都是嫩竹,唯有门前一口大缸内,养着一株矮木,像是海棠。   他推门进屋,将人放到榻上,覆身上前,看着她的眼睛道:“是你要跟我来的……”   “那便做不得悔了……”   他的动作很有力道,却不会弄疼她,刻意压制在了一个让她很适意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相反,房嘉言却显得痛苦许多。   他眉骨微微凸起,额上,脖颈处,臂膀间,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想让她感受到两情欢爱的愉悦,而不是只有欲/望。   大约半个时辰后   她已经累得不想动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平卧在榻上,她靠着他的肩,逐渐放缓呼吸。   “你不难受吗?”她声音很弱,看得出来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没有碰她   只是在生涩地找着技巧,想让她开心。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刚刚,她确实感受到了十分的愉悦。   房嘉言不想她乱想,侧身把人揽到臂弯处,哑声道:“还不是时候”   她笑了,“那什么是时候”   身侧之人收紧了手臂,将她团在身侧搂紧,跟他比起来,真的是一小团。“待我回禀高堂,礼数齐全,明媒正娶之时。”   这话是他本意,说出来只是随心而已,却在她无波的心底,泛起了一丝细小的涟漪。   一圈一圈,像是无尽的涡旋,想把她卷进蔚蓝色的浪里。   看着他年轻的脸,璨如有一瞬间的晃神,却很快被她压下去,低声道:“那你刚刚,可不是有礼之举。”   他愣了,又有些慌神,额头上少见地皱起了一道纹线,解释道:“我……我怕你忍不住。”   她忍不住!!!   闻言   她抿着小嘴   沉默了许久   “你……不喜欢吗?”他凑过身去瞧她的神色,半揽半哄,“我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   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如珍宝一般护着,不想她皱眉,不想她生气,连这样快乐的事都时刻小心照顾着她的情绪。   璨如终于忍不住,埋进他颈窝处,大声笑了起来。他真是会戳人心窝子,处处偎贴。   她靠近男人耳边,轻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温热的气打在他耳畔,像是一种无声的肯定和诱惑。   趁他愣神的片刻,璨如翻身而上,贴着他的鼻尖,哄道:“我帮你宽衣吧……”她承认自己没安好心思   方才的半个时辰,他都在想办法让她高兴,自己都顾不得了。   璨如很好奇   这样一个清正俊秀的男子,月白的衣料下,是怎样挺拔的身躯和蚀骨的柔情。   最后……   她当然没得逞   无论她怎样缠打哄骗,这人都纹丝不动,最后还把她连人带着被子一块儿扔进了沐室   气的她一直都在拍打浴桶中的水,生生的溅出了许多洒在了自个儿脸上。   她抹了一把脸,更气了。   趁着她沐浴的空挡儿,房嘉言吩咐下人给她备了一碗姜汤,免得那姑娘着凉。陈管事瞅准机会,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公子,主子刚刚来过了,只是您……又走了。”   他小心地觑了这位一眼,想着现下应是他心情甚好的时候,便大着胆子说了。   其实   荀奉理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来了,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怎么也不好去打扰人家不是。   房嘉言也未料到,自己还真的有为了喜欢的姑娘没顾上好友的一天。   他深刻地反思了一下   最后觉得,再来一次,好友可能还是一个人坐在大厅喝茶的那个……   ……   京城   如今过了惊蛰,雨水便多了起来,春雷惊百虫,自也惊了太后娘娘一颗操碎了的心。   眼看着郑盈一年一年大了起来,饶是再平的心气,此刻也不怎么顺了。这驸马之事一拖再拖,圣上竟也由着她,太后险些被这兄妹俩气死。   她当即拍案   由昭阳长公主做主,办了一场春日宴,邀请京城达官显贵之家的适龄男女,赴宴赏春。   可谁不知道娘娘和长公主想在这里头为这位殿下选一位夫婿   公主万千荣宠在身,圣上又偏爱她,若能得这位下降,那才真的是保了家族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一时间,便是再清贵的人家,都难免动了点儿心思,想要把自家子侄送去宴上。   长公主倒也宽和,并不限家世,因此这一日,公主府真真是热闹了一回。   “殿下,诸位郎君娘子都到了,您好歹去见见,莫让娘娘动气。”侍女劝道   郑盈已经快烦死了   她一点都不想去听那些说烂了的奉承之言,她只想去求姑母给自己一个清净。   可是太后娘娘插手,长公主也不好明着拒绝,只能半推半就。   “这次都来了谁啊……”她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问道   霜降答:“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公子都来了,哦,还有去年那位长得顶顶好看的传胪,还有那位状元郎。”末了,她还紧张兮兮地凑上前去,低声道:“听说陈大人的公子也来了……”   陈寿崆可是个人精,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儿他能干?   郑盈可是烦死他那副张口闭口仁义道德的嘴脸了,他儿子陈炳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腔作势,扯着他老爹的虎皮做大旗,可把他能的。   那位传胪她倒是认识,长得确实好看,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人。   听说一年前带回来个妾,把他娘子气走了。   她死活不愿意出去,一直在长廊上慢悠悠地走着   霜降没办法,只好陪着她。   转角,一道玄色的长摆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心情不好,刚要呵斥,却见一个熟悉面容朝她走来。   他穿了一身青色长衫,很家常的模样,跟在玄衣男子身侧,落后他半步。   郑盈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躬身行礼:“兄长”   她从来不叫皇兄   觉得酸掉牙了   郑显也随她   “听姑母说你闹着呢,便来看看你。”郑显穿了一身玄色长衫,眉目英气,面容与郑盈有些像。   尽管他就在离她几步的地方,可她仍要收敛,只好乖乖回道:“我不太想去”   郑显被她这理直气壮地模样逗笑了,侧身道:“徐卿你听听,我这是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徐延瞧了她一眼   好像瘦了些   郑显又朝她道:“姑母都把人请来了,你好歹去瞧瞧,不能失礼。”他虽疼她,却也有规矩。这话一出,郑盈便知跑不掉了,只好跟着霜降去了花厅内。   她走后,郑显叹道:“阿盈呐,最受不得气的性子,母后操之过急了。”这里只有他跟徐延还有内侍,与谁说的,不言而喻。   “殿下受您与娘娘爱护,何须受气。”他笑道   他也不会让她受气的   郑显笑着摇了摇头,转而与他聊起政事来。他也是不放心,才亲自来公主府看看,其实郑盈平日里还是很乖的,可就是不想选驸马,他甚至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了。   可是问她,她又不说。   ……   --------------------   作者有话要说:   璨璨不觉得嘉言能娶她,所以她也不会回应这个话题。   阿盈就比较悲催了,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她还要装模作样地去选驸马哈哈哈哈   火葬场的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写的来……(我不太会写这个,你看赵序本来一开始就该火葬场的,灰都给他扬了的那种,可是因为我憋不出来,他现在都还好好的苟着,就是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其实写这本书久了,真的很想给这仨都葬一遍。(玩笑之言,虽然有时候真的很想)   渣更的作者是没有饭吃的呜呜呜 第66章 动荡   主厅熏香太浓,李宗仪早早离了席,由公主府的侍女引着来到后园透气。   昭阳长公主不愧是本朝身份仅次于太后的女人,府内景致比之内宫也是不差的。   他走过两道垂门,刚好到了一处亭中。   凉亭三面环水,很是清爽,偶尔有微风拂过,让人觉得很舒适。   他在此处站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一位不速之客便打破了这份清净。   “李大人避来此处,好生清闲,莫不是看不上我们魏朝的公主殿下。”那道声音略微刺耳,不用细听便知是谁。   李宗仪知晓他想挑事,头都未回,不甚在意道:“殿下千金之体,仙资玉质,岂是我们这些做臣下的,能妄加议论的。”   郑显登极,纵是极受各方制约,可到底也是一代帝王,绝对不可能容忍皇家威仪受到冒犯。所以即便炳怀的父亲身居高位,可他若是敢妄议天家公主,传到郑显的耳朵里,那绝对是会给你记上一笔的。   “你……”   他收起手中的折扇,还将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侍从拉住,才想起父亲的叮嘱,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顺源一行,陈炳怀吃了些亏,可到底还没死心,夜半惊梦,总是这人的身影。   不过一会儿,李宗仪便碰上了徐延。   郑显去见他姑母,侍从便毕恭毕敬地引他来园中,他在亭中坐下,复又细心地添上了茶水,静候在远处。   他为官素来和善,只是身居高位久了,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侍从大气不敢出。只是远远看去,那位年轻的传胪,确是淡定自如的很,听说极受辅臣大人亲睐。   徐延自是不知侍从心理的歪歪九九   两人见面,也没那么客套话,他直接道:“陈寿崆把圣上要扶的人给推了,让李霄堂坐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还把冯荣捧了上去,他到底还是怕咱们这位得了权,往后要清算他的。 ”   陈寿崆是先帝时期的老人了,颇有些功臣元老的意思,郑显平日里也敬着他,只是心,到底大了……   这天下,终究是郑家的天下,陈家纵使富贵显达,那也是在圣上手下讨生活,这般主次颠倒,现在看着倒是没什么,往后就有意思了。   烈火烹油,过犹不及。   “齐大人人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压不住一个小小的侍郎,圣上不是没有动作,他只是想看内阁自个儿斗起来罢了。”李宗仪烫了烫手中的茶盏,毫不避讳与这位上位多年的阁臣,讨论党争之事。   房熙遗沉寂久了,如今乍一复起,倒是打了陈氏一党一个措手不及。   吏部尚书齐书澜是房老太爷的门生,虽然看着这些年交往淡漠了些,可内里到底如何,看他平日里的行事便知道了。   底下人的这些动作,郑显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不会管,毕竟只要不是一家独大,那他便能牢牢掌控局势,浪花儿都翻不起来。   “说起来,你在翰林院,感觉怎么样?”徐延问道。   李宗仪殿试过后,虽只得了传胪,却被圣上直接点去了翰林院协助修史,径直越过了诸位庶吉士,也等于不用参加馆中为期三年的教习,这实在让众位考官摸不着头脑。   “尚可,劳您为我操心。”李宗仪笑了笑,又为徐延倒了一杯茶。   朝堂之上,他每走一步,那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便又加深了一分。   他是大齐文帝时期的进士,钦点的榜眼,出身寒微,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那时,文帝年纪渐大,心力不足,储君又年弱,世家势力一步步侵蚀朝野,科考取士诸多环节漏洞百出,他能出头,实在是艰难。   李宗仪的每一步,都是扎扎实实走上来的。   齐史,齐律,诸多都是出自于他之手,还有很多是他的老师未曾完成的著作,他在弥留的那一年,也拖着病体,一一修完了。   “你与我走的太近,不好。”徐延起身,拿了石桌上摆着的糕点,走到护栏边喂鱼。   李宗仪坐在原处,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湖面,波光有些刺眼,却十分灿烂。   他明白徐延的意思   郑显明显是有意培养他的,他登位时间短,根基不深,急需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便是最佳人选。李家一直兢兢业业守在顺源,他用着也没有顾虑。   可是他若与阁臣走太近,便是扎了那位的眼了……   徐延手里的一块儿糕点刚刚掰碎,便见一侍从脚步凌乱地走来,在徐延身侧说了句什么,他神色一变,把那糕点盘子给了还在那儿静坐的人,随即匆匆离去。   李宗仪起身询问,那侍从却躲躲闪闪,什么都说不清。   他摩挲了下手上的一串碎珠子,低头沉思了片刻。   那是刚刚徐延一道塞给他的,就压在盘子底下。   ……   他到的时候,郑盈十分高兴,却万分疑惑,为什么他能如此精确地找到她。   “你怎么不说你来找我呢,这儿人太多了。”她拉着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他带去公主府西园的暖阁中。   他抚了抚姑娘的鬓角,微微凝眉。正在此刻,屋门骤然被锁,郑盈捂着嘴,差点儿惊叫出声。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顿时心乱如麻,想要喊人。徐延拉住她的手,安抚住她。“别怕,有人会处理好的。”   昭阳公主主院门口,郑显身边的秉笔太监孙贤手里,正抓住一个埋头乱窜的侍从,正是方才来报信的那位。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脸庞白净,脊背不像一般太监那样不自觉的佝偻着,反而挺得直,目光看似温和,却是暗藏刀子。   他把人往身后的内侍身上一扔,含笑上前道:“李大人这是……有事要回禀圣上?”   “不巧,皇上正与殿下叙旧,您请回吧。”他摆出了姿态,显然是把人扣下了。   李宗仪自然不与他硬碰,便也做足了姿态,话语谦和,“在下不敢扰圣上清净,只是徐大人方才丢了枚玉,我这才赶了上来。”   交涉良久   孙贤没有放人,他直接让人把他拖了出去,杖责致/死。   李宗仪猜测,就算自己没有赶过去,这个人也到不了郑显的面前。孙贤一样会卖徐延这个面子,而且还会做的好看,做的体面。   司礼监手上有权的,可不止孙贤一人,他头上还有掌印太监贺湮压着,而且是压得死死的,只要他不挪屁股,孙贤便没有出头之日。   他的势力在内廷,根须触不到朝堂,不像贺湮……   李宗仪从徐延府里回去的时候,已经夜深。   他拒了徐府的马车,一个人步行在幽暗的街道上。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他沿着青石墙边走,昏暗的月光映射到墙根的树枝上,摇摇曳曳,投下一片枝影。   李申远远地跟在主子后面,不知怎地,他觉得那道身影十分孤寂。   清瘦挺拔的身躯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周边是张牙舞爪的叶影。   “主子……”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弱了些,本来以为前方的人听不见。   “怎了”李宗仪回头,问他。   墙上的青石板有些年头了,前儿个刚下过雨,上面的缝隙上渗着丝丝水迹。李申木木地看着那道静立的身影,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李宗仪没有听到回应,也不恼,便要转过身去,却忽的听见他开口,“您去找娘子吧,好歹有个人在身边陪着。”   在官场中,他是滴水不漏的李大人,任何方面都无可挑剔。可是出了官署那道门,他便又是孤身一人,除了徐大人能说说话,也再没别的了。   李宗仪听他说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他摇摇头,“我这样……便别耽误她了。”   她正值妙龄,芳华正盛,怎么能陪着自己在这药罐子里熬着。   天赐他十年阳寿,便不可奢望过多。   “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在乎那些……”李申想要辩解。   男人摇了摇头,抬手做了一个止的动作,李申刚要说出的话又堵在了嘴边。   “她还小,不懂事,我要为她在乎……”   李宗仪去时,已经三十有二。他用一生所学,画了一份宏大的改革蓝图,只是没想到与他一道,埋葬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后来,他也没有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见一个那样年轻的姑娘。   只是,上天喜欢馈赠于人,也喜欢戏弄于人。   他有十年,够他实现政治抱负。   却不够他去爱一个人   ……   大魏这一年,平顺了许多。圣上颁布诏令,减赋税,轻徭役,国家开始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   不过,这只是对于普通百姓。而对朝堂,便没那么宽和了。   据传,有人密信呈告今上,严左都御史冯荣贪污受贿,打压下官,擅闯民宅,强掳良家女子等多项罪状,郑显大怒,命人彻查。   后来果真抄出了问题   单是黄金,少说也有百万两,更不必说别的。   据此一事,朝廷人人自危,生怕查到自己头上,官场很是动荡了一番。   这场风,也在年末吹到了平江。   这段时日,房嘉言忙碌了许多,璨如不想他太累,便与他打着商量:“要不我得了空便去看你,省得你来回奔波。”   这倒是真的   竹园跟她这里是两个方向,日日来回往返,平白浪费了许多休息时间。   她摸了摸他的脸,皱着眉道:“好像瘦了,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房嘉言失笑,拉下她的手,握住,“无碍,过了这一阵便好了。”   璨如拿开他的手,绕道男子身后,给他揉起太阳穴来。他在这里一向很适意,鼻尖是她淡淡的馨香,姑娘指尖温软的触感,让他渐渐有了困意。   璨如以为他睡着了,探过身去给他拿毯子,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回去,她惊呼出声,下一瞬便到了他怀里,侧身坐在男子腿上。   “你……你不困啊”她吓了一跳,手不自然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   不怪她慌,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坐,还是这样安静暧/昧的环境。   这一年,他们过的很平静,除了那一纸姻书,两人就像成亲许久的夫妻那样,过着安静适意的生活。   他是个温柔且浪漫的男子,懂得如何让她欢欣,也让人有安全感。可是璨如也没想到,不知不觉,他跟她,已经快一年了。   “你来跟我住吧……”房嘉言搂着她,额头贴着她的,目光明亮,不时蹭一蹭她的鼻尖。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憋了好久……   果然我更适合写感情 第67章 小祖宗   房嘉言坐在一方竹榻上,上面铺了一层软软的垫子,很舒服。璨如闲暇的时候,也喜欢赖在上边儿偷懒。   他抱着她躺了下去,两只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腰上,认真地询问。   这方竹榻不算大,她怕掉下去,忙抽出手来抱住他的腰,笑道:“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男子微微低身,下巴轻轻蹭在姑娘的头发上。“可我想时时见着你……”   现在这样,是挺好的   可是两个人走的太顺了,他很怕这份平静被打破。   璨如感受到头顶处温热的摩擦感,她挣了挣,抬头看他。   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晚上歇的又晚,他眼下生出了一层淡淡的青影,分明是疲惫极了。看着他的眼睛,璨如的唇动了动,却很快收住了,拒绝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她探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戳了戳他不知何时冒起的青色的胡渣,有些扎人。璨如凑过身去,手撑在他胸前,看着他道:“我有时候任性,偶尔也惹人烦,你要让着我。”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房嘉言一瞬间怔了神,他尚未反应过来,那姑娘已经起身,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去哪儿?”   他本以为要许久,她才能答应。   “我去拿个薄毯,有点儿冷。”璨如好笑地看着他,颇有几分揶揄的意思,可是她也忍不住心中发软,毕竟被人时刻在乎着的感觉,确实让人沉迷。   他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将她拦腰抱上了竹榻,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我去拿。”   然后两个人挤在一方小小的竹榻上,一块儿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腰酸背痛先不提,璨如半醒不醒的,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憋出一句:“这个不好,你找人做一方大一些的吧。”   以前一个人躺上边儿还是挺惬意的   如今倒是不够了   房嘉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这方竹榻,当即应道:“好,我让人打了放在竹园,再给你做个秋千。”   女孩子好像都喜欢秋千,再种些藤植,春天的时候会开花,看着心情也好。到时候,他便站秋千架后,给她推,应该会是一幅很欢乐的场面。   璨如听了,笑的乐不可支,说道:“秋千?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才不要。再说了,做了你给我推吗?”   话虽如此,可她眼中的光亮确是实实在在的,好像盛满了光彩夺目的珠子,一瞬间散落在了他心底。   房嘉言侧身而坐,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又道:“当然,只要你喜欢,往后我都给你推。”   他对她好像从一开始便很认真,可是这一刻,璨如的心还是莫名的甜了一下,像春日里的山茶花蜜一样。   ……   翻过了年,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开始停歇下来,一切回到正轨,这一下,倒是倒了许多蛀虫,圣上的身下的宝座也坐的安稳许多,连带着平江的官场都送了口气。   等腾出手来,已经是三月初了。竹园的一应物事都已经收拾妥当,那架年前做好的秋千架上,山梅花藤已经爬的很高了,枝叶繁茂,来年应该就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色山梅。   她去的那天,房嘉言亲自来接的她。   马车上,两人都如往常那样说说笑笑,却都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这不同以往,她从前都是早间去竹园看看他,然后按时回家,两人也从来没有逾矩过。   春日的风分明是带着些凉意的,可是璨如却莫名觉得有些燥热。身侧之人紧紧挨着自己,温度不断从手臂处传来,房嘉言也没有比她好多少。他轻轻推开窗,把清凉的风放进来,璨如水蓝色的衣袖被微微吹起,又垂在了男子的膝处。   进了园中,陈管家已经按着嘱咐清理了各处的人,只留了少许人在竹园伺候,他带着笑眯眯的眼,躬身等候着吩咐。   “嘉言,它怎么了?”璨如蹲下身,又看见了那棵种在瓷缸里的海棠。它好像瘦弱了许多,新发的枝叶远远不及掉落的陈叶,像是生了病,却又不见蚜虫。   男子从身后款款而来,微微撩起青色的衣摆,随她一起蹲下。“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看见的那棵。后来我问姑母要了来,植在了此处,只是它好似不适应此处的水土。”   其实一年前还是好好的,花开得也热闹,只是不知为何,翻了个年头,它落叶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自己找了花匠来看,竟也无用。   璨如小心地拨开土上覆盖着的枯叶,看见里面微微出露的根茎泛着黑色。   她低头,竟是有些沉默,“那你……后来真的没有找到我的簪子吗?”璨如不会去问他是何时对自己起的意,即便那个时候,她还是李家的夫人,他姑母的侄媳,是不是不合规矩都已经不重要了。   房嘉言替她掩埋好被翻开的土,又拿出帕子给她擦净手,温声道:“我找到了,只是,不敢拿给你。”   “为什么不敢呢?”她抬头,接过帕子又给他擦了起来,细心温柔。   璨如觉得那天的偶遇,本身就是带着些许缘分的。否则,她何至于能在平江,遇见他这般好的人。   房嘉言止住她给自己擦拭的手,从袖口拿出那枚银婵,低头给她插上。“因为怕你知晓后,我们便没了一丝一毫的瓜葛。”   其实就算有这个小东西,她若是没有离开李家,两个人也是不可能扯上关系的。   只是他足够幸运   璨如摸了摸头上的银蝉,心中涌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才拍了拍他的胸口,笑道:“这簪子是一对儿的,你给我插一个算怎么回事儿。”   若放在从前,她今日怕是会掉小珍珠的。因为,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惦念过了。像那说好要搭的秋千,他再忙也盯着弄好了,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却足以见他的用心。   “嘉言”她喊他,语调微微上扬,唇畔含笑。   “嗯?”他应声低头,却撞进一双如清泉般的眼眸里。璨如没有要他低头,而是踮起脚尖,重重吻了上去,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在男子身上,他一时不妨,竟后了退半步,双手随即反射性地揽住女子的腰,微微向上托起。   他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那种被人全身心信赖的感觉,更何况那个人是她。   璨如的手无意识地勾住男子的脖颈,房嘉言便不再犹豫,径直将人抱进了屋内。或许,他觉得,如果在床上,璨如可能会没有安全感,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带着她来到那方刚打的竹榻上。   两个人的体温都有些高,竹榻微凉的触感会让她更舒服。   他将人轻轻放下,俯身,继续刚刚那个缠绵的吻。   他确实用心,这方竹榻做的绵密细致,还垫了一层柔软的绸缎,不会硌着她的背,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男人呼吸逐渐粗重起来,放在她腰上的手滚烫,不时想要往下,却在只是微微挪动,十分克制。   璨如双手捧住他的头,将他微微拉开,没好气道:“你是小狗吗”   她快喘不上气了   事实证明,在这种时候,便是如房嘉言一般,温柔克制的人,都会忍不住失控。他微微喘息,沉默了片刻,便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腰上,说道:“我……我控制不住,不如,你来吧,我跟着你……”   璨如傻眼了   她愣了一下,撇过头去,说话不甚自然。“我……我不会啊,你……你怎么能让我来。”她向来是心不对口,即便说着不敢,手还是诚实的搭在了他腰上,又颤颤地感受了一下……   嗯……很结实   她上一次躺在他身下,还是他们三人吃暖锅那日。此后,两人便如一对普通的有情人一般,距离仅限于亲亲抱抱,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亲密了。   虽然她也真的很想看看,男子失控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她胆子毕竟只有那么点儿,轻易不敢去招惹他,更别提掌握主动权。   可是这一次,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她偷偷瞥了一眼男人的神色,见他情绪还算稳定后,便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衣带。她也就面上淡定,其实心里已经慌的不成样子了,说到底,她对这种事的了解也仅限于表层,从来都不算真的体验过。   今日,他看起来像是要动真的。   她也怕啊……   许是太过紧张,他身上那件月牙白的里衣带子怎么都解不开,扑闪扑闪的羽睫暴露了她的内心的情绪。房嘉言看着她颤颤的手,额上的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她眉尾处。   终于,他垂下眼眸,低声叹了句:“小祖宗……”   声音充满了克制又纵容的味道   璨如心尖儿一颤,眨着眼睛看向他,赶忙松了手。男人无法,只好自己来。他修长的指尖快速穿过衣带,再松开,那件里衣顺势滑落,紧接着她便看见了那劲瘦紧实的腰。他的皮肤并不算十分白,却是恰到好处,上身的线型很流畅,没有一丝赘肉,是一副很有力量的身躯。   她目中掩饰不住的赞叹,又好像有些害羞,连忙埋进他的脖颈处,双手用力地勾他的背,怎么都扯不下来。   “你上次还说,要帮我宽衣,可是你刚刚在做什么……”他微微侧身,靠近女子耳边,说话间呼吸的热气打在她耳畔,竟是有些痒。   璨如脑子已经炸开了,完全不记得自己上次说过这番话,她轻轻松手,再看了一眼,又搂紧了他。   “我没说过,肯定没有……”她弱弱地道   眼下她处于下风,一定要稳住,不能跟着他的话走。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他俩进展这么快,我好害怕最后圆不回去。(无力摊手)   璨璨加油,不要害怕!!   平江这一段感觉男主的存在感略微弱了一点…… 第68章 取舍   这姑娘能肆无忌惮地点火,房嘉言却不能与她动真的。   不过一会儿,他便认命地去了沐室。   等他回来的时候,只看见那姑娘躺在椅子上,手上拿了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走进了,才看清那是本游记,自己找来放在这里给她解闷的。他一靠近,璨如便感觉到一阵凉气,她凑近了些,摸了摸他的手,却是凉凉的。“你……用的冷水?”她不确定地问   他嗯了一声,语意中带有沐浴过后的慵懒之感,走过来拿开她手中的书,将她揽在怀里。   她心虚地咳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轻声道:“冷水会着凉的,你当心些。”   他撩起她刚刚散落的发丝,用簪子盘了起来,又缓缓凑近她耳侧,说道:“好,都听你的。”   又道:“我说过的话是一直算数的,否则我怎么敢让你住进来。”   面对喜欢的人,他当然也会失控。可是,比起一时之欢,他更看重长久。   ……   京城   内书房   郑显高坐在上位,手中盘着一串紫檀佛珠,漫不经心地巡视了底下一圈,面色淡漠。两位内阁辅臣分坐在下手,户部工部两位尚书也单独赐座,其余官员便只能躬身侍立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这场上位之人的争斗。   “皇上,臣以为,兴修运河之事,兹事体大,应从长计议,不可贸然。且,西北军饷切急,匈奴猖獗,当先顾戍边事宜。”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姜贺,他年纪不算顶大,却留着一把又黑又长的胡子,与本朝崇尚面白肤净的风气反向而行,倒是他的一大特色。   房熙遗毫不客气地讽他:“姜大人神通广大,远在京城,对陈缭大人的事务倒是一清二楚。”   “你……”这话岂能乱说,姜贺气急,颤抖着手指指向他,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近日陈寿崆抱病,他势单力薄,在廷议上吃了不少亏,如今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来日再算账。   郑显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   按理,姜贺应该先跪地请罪,撇清罪名,可是长久以来与陈氏一党的结盟,已经让他内心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并未意识到这一致命的疏忽。   郑显瞧着这一屋子的人,争论了一上午,也没争出个结果来,顿感失望。即便是他想要修运河,可如今也就是冷眼观战而已。他单单是坐在这儿,便能瞧清他这满朝堂的饱学之士、栋梁之才究竟是个什么德性。   陈缭远在西北,都还有爪牙为他争利,手倒是伸的够长……   “好了,别议了,都下去吧。”他捏了捏鼻尖,神色疲倦,显然不想再听他们扯皮。   众臣告安离去   郑显倒是特意瞧了眼徐延,他走的稍慢,落后了几步,身形却比身旁的年轻人还要挺拔几分。   内阁三位辅臣中,他显得尤为沉寂,早在先帝之时,他便坐稳了辅臣的位置,这么多年了,脾性倒是一如既往的淡薄。   郑显径直起身,去了内书房东阁,他还有一局棋没下完呢。   东阁与内书房是通联的,里头议了些什么,自是听得一清二楚。郑显越过屏风进来,见棋盘上已经变了天了。   他笑道:“你把事儿听清楚了,还能腾出手来给我翻了这局……”   李宗仪又落了一子,才起身与他行礼。   郑显又不是真的只是要他给自己破局的,不过,他随意看了看局,顿时觉得自己手中的白子烫手起来。这盘棋已经没有下下去的必要了,他把手中刚捻起来的子又扔回了篓子中,凝神说道,“这手棋若已经这般,没法子下了,换做你,会怎么做。”   李宗仪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即便郑显养气功夫再好,刚刚那番争论相比也是让他窝火地紧。   良久,就在郑显以为他不回回答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将棋盘猛地一扫。“那便换一局,改的彻彻底底就是。”   这根本就不是运河修建与否之争,这是朝廷运行体制的问题。可是现在,修与不修,倒全依着这几个重臣了。   入夜,李申心肝儿一颤一颤地,抖着手敲开了他主子的房门。   “茯苓姑娘的信”他低声道,又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男人刚刚沐浴过,身上却还留着淡淡的药味儿。他接了过来,转身朝窗边走去,纯白的寝衣松垮地套在身上,露出的胸膛泛着一丝病态的白,上边儿还残留着滴滴水迹,随着步子的移动而滑入衣衫底部。   李申不甚明白,京城离平江虽不近,可也不算远,既然思念,何不抽个空儿前去看看。茯苓姑娘毕竟是高娘子的人,她行事定还是要顾忌女主子的意思的,这两年多下来,高娘子与夫人的情分早如同亲人,哪里会再如从前那般事无巨细地与主子言明夫人近况。   不过他好歹多了个心眼子,高娘子不顶事儿,茯苓这丫头还是能用用的。   不过,这信……   果不其然,他还没回过神来,那边儿已经啪的一声收了手中的宣纸,指尖已经握的发白。   李申别过脸去,他心里也慌死了。谁知道茯苓这丫头胆子恁的大,大太太那位侄子跑去平江快两年了,瞒得死死的,这下可好了,等人俩已经在一块儿,再来这么一出,真是够要命的。   “主……主子,若不然,您去看看吧。”   若他自私些,当年留了她在身边,如今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啊。   窗户没有关严实,留了个缝透气,李申细心地在那儿熏了些驱蚊虫的香,只是刚刚一阵风过来,给那窗户吹开了。   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那个小小的口子照了进来,衬得窗前之人面色如玉,冷如白霜,无甚烟火之气。   ……   春日过去,转眼就要入夏了。   树上繁密的枝叶中,陆陆续续传来蝉的鸣叫声,咿咿呀呀,璨如却没有感觉到浮躁。   这天上午,璨如抽了空回了高悦自己的宅子。高悦刚刚出去了,门房瞧见她还有一丝惊喜。   她径直往后园走,过了垂花廊,视野立时就开阔起来。那里有一片宽大的场地,还圈了块儿不大不小的地专程种植草料。郁郁青青的一大丛,有的冒尖儿的地方给折了一块儿,看着秃了不少。   她笑出了声,忙去一旁的草棚中看那逐渐躁动起来的家伙。   她在平江,也已经几年了。欢宝腿上有伤,一直不爱出去走动。璨如只能偶尔牵着它去郊外走走,连骑都不敢。   女主人来了,这家伙高兴地围着转圈圈,不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像是在控诉她为什么来这么晚。璨如好笑地拉它去一旁的草丛处,拔了些新鲜的喂给它。   欢宝也是有些小脾气的,还不至于被人一把青草就糊弄了。它一口咬掉她手上的食物,还不甘心地晃着大脑袋蹭蹭她,力道不算小,差点儿给她撞地上。   璨如知道这家伙闹脾气了,连忙好声哄道:“下次我会早些的,不好意思嘛。”   这边一人一马,安静地相处着,另一头,高悦也回来了。   她看着后院这一大一小,竟是有些恍惚。璨如从李家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想要,只是花了大工夫把养在郊外庄子上的那匹马带走了,路上磕磕绊绊走了许久,都是为了照顾这匹腿上有伤的马儿。   听絮儿说,这是李宗仪送给她的。   高大而强壮,很符合那人的审美。   这几年,倒是让她养的很是漂亮。   “璨璨”她喊道   璨如回过头,看见是她,高兴地迎上去。“高姐姐,你看看,它生气了。”   璨如抚摸着欢宝漂亮的鬃毛,半个脸凑过去,也学着它的样子蹭蹭它,这家伙居然还很有节奏地踩了踩蹄子,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这姑娘每次来看它,都比平常其他时候要高兴的多。一时间,高悦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因为单纯喜欢这匹马而开心,还是因为送这匹马的人,依旧没能从她心里抹去。   不过,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介入过多,反而不美。   两人随即聊起家常来。   “高姐姐,你跟元殷……怎么样了。”璨如抓了一把草,抬头去喂它,一时不防,被蹭的后退半步。   她一直觉得张元殷是个小孩子脾气,性子也不定,原来对自己的喜欢也只是匆匆一瞬间而已。后来,他与高悦不知为何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如今相处的倒也和睦。   “他开心,我开心,那便好了。我不也不愿意去想以后怎么样,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下去,不好么?难道还要像从前那样,给自己找一个枷锁,套的牢牢地,不得自由,那何必呢。”她说话很慢,却不见疲惫,想必在这段关系中,她也是愉悦的。   高悦也学着她的样子,抓了草料去喂它,又道:“那你呢?房嘉言这半年来,已经往京城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了,他母亲身体好好的,哪需要他大老远地回去侍奉,你心里就……没个数?”   她毕竟在京城那么多年,有些事儿,听得比璨如这傻丫头清楚。   看这样子,他母亲是知晓了。   璨如原本抚在欢宝背上的手,忽的顿住。   “若你不是非他不可,那便早些断了吧。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都好。”高悦清楚,婚姻对于京城那些修成精的人来说,不过就是利益的牵绊而已。现在看来,她还不算陷的很深,长痛不如短痛,早些抽身,是最好的选择。   马儿高大,她站在欢宝身侧,竟被衬得过分娇小。那姑娘半低着头,耳垂上的青玉石轻轻摇晃着,沉默了许久。   高悦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凑过身去,半掩着声与她道:“半个月前,圣上斥责了陈老大人,停了姜贺大人在户部的职……如今,他老人家正在家中养病呢。”   换句话说,房老太爷的势,渐渐要压过陈氏一党了。   所以,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若是让人抓住了长孙的把柄,或者是……软肋,其中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这时,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吹过来,扬起了欢宝身上的鬃毛,他开心的甩了甩尾巴,还用大大的脑袋去蹭不知为何突然就停下给它顺毛的姑娘。   过了许久,璨如才渐渐抬起头,目光静静地看着远处那扇木窗。   “我知道的”   声音微乎其微   她都知道的,朝夕相处的人有了心事,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她的难过好像都藏在了心里,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不露分毫,可是却能让人从她的只字片语中感受到。   璨如懂得取舍,高悦本应该欣慰,可此时,却莫名觉得有些残忍。   房嘉言很好,好到高悦有时候都羡慕她,能让这样的人为之倾心。可是就是因为太好了,在某种程度上,璨如抓不住,也不敢去抓。   ……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从前是读者的时候,经常喜欢男二比男主多,半夜给自己心疼哭也是常事。   现在笔到了自己手里,才知道原来这么难过……   嘉言应该会有一个结果的,正文没有,番外也会有。 第69章 蚀骨   天色渐晚,红色的霞光打散在瓦檐上,白色的云彩镶着暗金色的边,欢宝躁动地踩着蹄子,围在她身边儿打转儿。   “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璨如摸了摸它漂亮的鬃毛,然后回了竹园。   管事告诉她,他在书房,已经忙了很久了。   璨如去小厨房要了一碗银耳羹,端了过去。这些天他喉咙不甚舒服,像是上火的迹象,厨房便常备着些羹汤,他喝了能好受些。   许是有些热,书房的门是敞开的,她敲了两声,便走了进去。   他埋首于书案,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璨如没有打扰他,端着托盘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身青衣,一管羊毫,一张泛着古朴颜色的纸。   他静坐于其间,认真地书写,不时去翻看桌上的书卷,做好标注。璨如很喜欢他这个样子,这一刻,他就单单只是一个在家还忙于公务的年轻人,自己能在闲暇的时候给他添上一杯茶,或者去给他添添乱,这样时间会过得非常快,而且很开心。   她往前走了一步,影子压在了他的书页上。   下一秒,她便落入一个充满松香味的怀抱里。“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唤我?”   她手里的汤被放到了桌上,好在他手稳,一点儿没洒出来。璨如好笑地推开他,“这是给你喝的,你放那么远做什么。”   “我怕烫着你”他受不了两个人这么远的距离,锲而不舍地把她拉了回来,稳稳地抱在怀里。“不急,我先抱抱你。”   他很喜欢把她揽在怀里的感觉   严丝合缝,没有距离。   她悄悄探出头,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带着笑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抱我?”   他身上少见欲望,却对抱着她这件事,颇为执着。   男人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思索了片刻,没能给出答案。   “等我知晓了,再告诉你。”   余晖落下,侍女来传饭,璨如拉着他出了书房。只是在半道上,陈管事匆匆赶来,与他说了几句什么,璨如感觉他心情不似方才那般好了。   两人用过饭,他扣着她的手,说道:“家中有些事,明日我要回京一趟。”   室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轻声道:“好”   沐浴过后,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夜的月光真的很美,清冷地像超脱凡尘的仙子,高傲地踏在云端。她反而睡不着了,踢了一双轻巧的鞋子便去窗边看那轮明月,烛光偶尔扑闪,有些昏暗。   絮儿已经睡了,周围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她悄声推开了房门……   与她相邻的房间内,那人已经睡着了。屋内熄了烛火,她看不太清,手碰着了多宝阁上的花瓶,发出一声轻响,她提着心扶正了,庆幸他没醒。   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   黑暗里,她突然听见一声压低的叹息,随即给她掀开被子,把她包了进去。   “睡不着?”他道   “嗯”   她为什么睡不着,房嘉言心里清楚。   他需要时间……   “璨璨……”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从头顶到发梢,很慢很慢。   璨如喜欢他这样的触碰,比亲吻更让她觉得温柔。“等你回来,我们去钓鱼吧。”她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道。   至于为什么是钓鱼,纯属是因为她喜欢鱼儿上钩的那种感觉,兴奋且有满足感。   “好”   第二天,她起的很早,若放在平日里,是决计叫不醒她的。   “舍不得我?”他回头   璨如正在给他整理衣裳,不妨他倏的凑过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嗔道:“才不是”   不过,美人即便是生气,也是漂亮的,正如那双如晨露般清澈透亮的眸子望过来时,他依然觉得呼吸滞了一刻。   眼下的每一刻,房嘉言都希望再慢一些。不知怎地,这次回程,让他很不安心。   “等我回来”他亲了她的额头   璨如给他整理衣领的手忽的一顿,霎时有些恍惚。   这句话,她听到过很多次。   不过很快,她收敛了神色,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而去给他拿包裹。这里面有一些路上要用的,昨夜已经清点好了,只管带上便是。   只是,后来,她还是把那枚银蝉放了进去。   临走时,她第一次主动抱了他。“路上小心。”   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耳垂,然后转身上马。   璨如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直到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   ……   六月,这是一个比较热又喜欢下雨的月份,路上经常会扬起灰尘,让人闷得慌。   酒楼里没什么客人,她也清闲,便随手点着高悦买回来的香玩儿。   她喜欢栀子花的味道,也买了许多,都在柜子里堆着。她好容易把燃出来的烟吹成了一个圆弧状,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息打断,散成了一团。   璨如抬头   那是一个满脸严肃的嬷嬷   那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侧身,对着另一位身着华贵的女子说道:“夫人,便是这位娘子了。”   那位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容貌秀丽,体态端庄,衣着上繁复且华丽的纹饰昭示着她的身份。   一看便是大家出身。   璨如以为是客人,忙要喊絮儿,却被那位夫人止住。   “我是嘉言的母亲”她缓声道   声音非常好听,亲和又温柔。是璨如想像中的,一位母亲的声音。   她从前总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把他教养的如此好,可是,今天终于见到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您楼上请”她很想保持住得体的笑容,却发现好像有点难。   两人落座,那位嬷嬷并着诸多侍女自觉地退了出去,璨如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斟茶。   不管是作为这里的主人,还是一个晚辈,抑或是别的……她都要进退有度,照顾周到。   “他很喜欢你”   梁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头看向窗外。   她尊重自己儿子喜欢的人,只是他们总归不能在一起。   该说的,她依然要传达到位。   “我如今坐在这儿,本身便是一种态度。”   “房氏看上的,是范阳卢氏的长女。”   “平江,他不可能回来了。”   ……   乌云逐渐积聚,雷电暗暗轰鸣。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是下了。   酣畅淋漓   璨如不喜欢这样的闷热的天,她想走回去,淋淋雨,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浇灭,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家。   其实,她早已经预料到有怎么一天了。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明明几步之外就有屋檐躲雨,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去。这场雨好像懂她的心情,一开始瓢泼而下,把她的心浇的异常平静,后来慢慢变小,慢慢变温柔,直到细雨打在肩上,只有一阵柔柔密密的触感。   她特意挑了一条安静的路   星星点点的雨珠压在她的长睫上,她眨眼,落下几滴,复又沾上。雨珠渗进了她眼睛里,让前方的路霎时模糊起来。   她用力揉了揉,再次睁开眼,却隐约瞧见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那人自己在雨幕下,伞落在了她的头顶上。一身简单的蓝色的窄袖长衫,腰间束了一条青色祥云纹锦带,比两人最后一次就见面,瘦了许多。   他举着伞,微微蹲下身,“路上积水,我背你走。”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遗憾有之,失落有之,可更多的是疲惫。   反正她也不想走了,也不想与他争执,索性顺从地趴在他背上。   她的头晕乎乎的,好像变得很重,鼻子也酸,说话头不着尾。可也是在这一刻,她很想与他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李宗仪背着她,右手托在她腿弯处,左手撑着伞,走的很稳。   她趴在他背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一瞬间,她又化身成了那个喜欢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姑娘。   “我到平江的第一年,一直在等你……”   她的话绵绵软软的,没什么力气,疲惫至极。李宗仪托着他的手,倏地收紧,修剪地平整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月痕。   “我到现在,依然不觉得你喜欢她。可你就是……把我推开了”背上的姑娘一直很平静,不吵不闹,却无端让人觉得心疼。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勾在他脖颈处的手缓缓放松。“后来,我等到了另一个人。”   “他很好很好,他说喜欢我。”说到那个人的时候,语音微微上扬,明显是很开心的。   天空中的雨逐渐细密起来   他背着她,缓缓走在无人的石板街上,听着喜欢的姑娘,说着她喜欢的人。   剑穿肠过,蚀骨之痛,不过如此。   可是璨如不会体会到,她甚至想他更痛。“我说给你听好不好”姑娘趴在他背上,温热的呼吸擦过男人的耳畔,笑着与他说着另一个人故事。   “那天我在看灯,他说要与我结伴……”不知不觉,她眼中蓄满了泪,声音沙哑。   明明早知无果,明明满是遗憾,可等回忆起来,却只剩美好。   “夫君”   “或许再过一年,两年,或者三年,我就能完完全全地忘了你。”温热的泪滴落在他颈处,滚烫滚烫的。   李宗仪只觉得心脏处被什么绞着,一下一下,血肉翻腾,他现在算是清楚了,为何许多牢狱里的人,能挨过身体上的疼痛,却熬不过心理上的重压。   她无意识地喊了夫君   “别说了……”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甚至不能正常与她说话。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璨如没有听清他的话。   “我曾经喜欢过赵序,也爱过你,也对嘉言珍而重之。可是……我好像谁都没有留住”她下巴磕在男人肩上,声音已经很弱很弱。   他背着她走了很久,手掌上已经掐出了一道道血痕。   那把伞从原来的握在手中,转而搭在肩上,双手用力地托住她的膝弯,让她更舒服些。   璨如晕糊涂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在李家的时候。   “宗仪?”她缓缓开口   “我在”   璨如伸出白皙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耳垂,说道:“你好像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她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可唯独没有这一份记忆。他是真的没有说过,还是自己不记得了。   她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是李宗仪此刻,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对她说这句话。   “璨璨”   她反应很快,回道:“我在你背上呐”   姑娘心情似乎是好了点儿,可是脑袋却晕乎乎的,一点一点地往下倒。   他微微侧过头,鼻尖抵着她的,说道:“我当然喜欢你”   平生未曾与人说过这样的话,他的感情永远都是收敛而含蓄的。可是这一刻,他竟也如年轻人一般,将爱意宣之于口。   可是,背后绵长的呼吸告诉他,她睡着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璨璨是喜欢嘉言的,可是她爱的是宗仪。   喜欢和爱好像不一样   这么伤心写的作者都抑郁(捂脸),我要去写甜甜的爱情,绝对不能往疼痛文学的方向发展。   另外,谢谢那个评论里经常冒泡的小可爱(哈哈哈虽然宝你好像更喜欢男二)   当然,欢迎大家冒泡。(鞠躬) 第70章 信件   她是在第二天晚上醒的   “房里有点闷,你带我去花亭里坐会儿吧。”她喝完了药,把碗给了他。   淋了雨,她最后还是没跑,发起了烧。   他一直守着   幸好,不算特别严重。睡这么久,纯粹只是因为她不想醒而已。最后实在睡得脖子疼,才起来的,却没想到要喝这黑乎乎的药。   李宗仪本想让她好好在屋里休息,可是看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终究不忍,最后给她披了件披风,带她去了凉亭。   “不用,我来拿。”她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拎着那盏烧的明亮的灯,先一步走了出去。   李宗仪落后她半步,说道:“你还是怕黑”   璨如稍微抠开了些披风的系带,轻声道:“不,我已经不怕黑了。我只是喜欢自己提着,那样才走的踏实。”   别人手里的灯,终究是别人的,随时都能抽走。到时候,路漫漫黑漆漆,那个依靠着别人光亮行走的人,要如何走完剩下的路。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   “我还能为你提灯吗”他的声音略带低沉   此时已经很晚了,周边只有零星几盏昏暗的烛火。璨如并没有离他太远,她把手里的光亮往身侧偏移了些,这样两个人都能看清路。   “以什么身份呢?”她倏地回头   他半张脸隐在光的背面,看不真切。可是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像流水在日光下的波,漾出清亮的影。   她披着一身浅蓝的披风,莹白的小脸上泛着烛火的光,笑着回头看她。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快速收回情绪   李宗仪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璨璨,我会在你身后,一直都在。”这是他能坚定给出的承诺   她摇了摇头,抬步走上了亭中。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吗。”她解开了披风,随意地铺在石凳上,坐了上去。璨如并非一个脑子一根筋的人,他的品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只是自己当初被情绪冲昏了头,什么都没想就走了。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她的一个侧面。   那时风吹过来的方向   璨如抿了抿嘴,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想吹吹风,很凉快的。”   “还有,我不喜欢你在我身后,我一直都希望你在我身边。”她发了一夜的烧,此刻脸色还有些苍白,不时吸吸鼻子,不大通气。   李宗仪想,她应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劫难,也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   他蹲下身,单膝着地,拉住她搭在桌沿的手,却久久不言。   “你想与我说什么?”璨如看出他有话要与自己说   李宗仪抬头看了她一眼,却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脸看亭外。   璨如有一瞬间觉得,他很孤独。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好像远的让人看不见。   她张了张口,右手抚上他的脸,“我……我不怨你,一直都不。”   人生那么短暂,当然要快乐一点。他曾经带给她心动,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而自己只是一个索取者,她没有那么多的怨和恨,她活的很简单。   “我带她回来,是有原因的。”他听完她的话,心中仿佛有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割着,血肉丝连。   或许这一刻,他明白了。他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简单至极,又保留一份通透的女孩儿。她会热烈的爱他,可是不会丧失了自我。房嘉言也曾带给她心动,所以她不会推却这样一份情感。   璨如亲耳听到他承认,眼中有什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却没有声音。“我知道的……”   李宗仪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他来到这里,不曾亏欠过任何人。唯有她,自己如何都补偿不了。粗粝的触感抚上她的脸颊,他温热的指尖擦过那滴泪,烫到了他的心里。   “我想出去走走”她开口   “去哪儿?”他覆在膝上的另一只手,骤然握紧。   他知道,这里让她难过了,因为另一个男人。   “去很多地方,哪里都想去。”她的泪已经风干,只留了一道浅浅的泪痕。“我知道,不论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的。”她笑了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如果你想,也可以来看看我。”璨如收回他握住的手,轻声说道。   回去的路上,璨如把灯递给了他。“我刚刚是气你的,能遇见你……跟他,是我之幸。”   她是个极柔软的姑娘,平生不愿留恨,自也不会有怨。   李宗仪活了那么多年,为人从不往回看。可是今日第一次,生了悔意,想把她留在身边。   他替她整理了耳边的碎发,指尖久久流连,她也没有催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对方。   “进去吧,我看着你。”他说道   璨如笑了笑,依他之言,抬步离开。   ……   三日后,她启程前往庐州。   高悦来送她,却带来了另一个人。   是荀奉理   他们在竹园遇见过几次   他逆着光走过来,脸上没有什么神采,递给她一个盒子。   璨如不解,荀奉理低头,示意她打开。   盒子的暗锁啪嗒一声   她看见了一沓信封   “这是我在收拾他的居所时,找到的。里面是他与他母亲的通信。”   璨如开了一封   “他对你,并不是玩笑的。一年前,他便开始与伯母商榷,是否能迎你进门。”荀奉理不想她误会   “伯母迟迟没有应答,他便一封信一封信寄往京城,从未间断过。”对于她的事,好友从来都是认真考量过后,才开始动手的。   梁氏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   她从一开始便知晓这个姑娘的存在   只是她没有出手干预   璨如看见这十几封信,眼中瞬时模糊了起来。比起她,房嘉言对这段感情,才是真的用足了心思。   “我能……再见他一面吗?”璨如用力闭了一下眼,想把那股酸涩之意逼回去。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依然暴露了她内心的失落。   “你知道的,这对他……不好”或许,终归是他不懂,为何男女之间能生出那么多羁绊。   璨如握紧了手中的匣子,未再出声。   她依旧喜欢平江,只是今后,怕是没有勇气回来了。   房嘉言,是她此生,最重的遗憾。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   他是她前世的遗憾,可是今生似乎也并不圆满。(我会尽量圆满的)   我想写番外了,前世的番外。(那是一个很美好的相遇)   其实我这段时间写了一个番外哈哈哈 第71章 四年   大魏十一年   这是南方的寒冬,冷气直往屋里窜,外头呼啸而过的风更教人想起那深山里大猫的吼叫,湿气也重地让人难受。   庐州城外一座小小的农家院舍内,一妇人正抱了些半干的柴火进屋。   “林娘子,我这儿简陋,您不要嫌弃就好。”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生起了火。   只是柴火有些受潮,燃着后冒起了滚滚浓烟,坐在屋内的两人都被熏得呛嗓子。待好一阵拾摞后,情形才好了些。   璨如去给妇人倒茶“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般冷的天儿,亏得您收留我,才不让我露宿在外呢。”   茶是刚刚烧的,其实仔细喝,还是能尝出点子辣口的味道。不过璨如也不介意这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妇人笑了起来,直道她言重。   她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娘子身边带的人虽然不多,衣着也简单至极,可看这谈吐,哪能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   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木头被摔落在地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粗犷的话音,乱哄哄的。   璨如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妇人扒拉着窗子往外瞧了几眼,目光忽闪,回头,高兴说道:“那是我兄弟家的,回来拾摞屋子呢。”   一边说话,一边坐了回来,叹了口气。“庄稼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可是这乡里乡外,田间地头,都给那些个老爷官人占了去,老百姓的的日子过得艰难,自然也就跑了。”   不过一瞬,她又眉开眼笑起来,故作神秘的样子,凑到璨如跟前道:“可如今不是从前了啊,皇帝老爷发了话,要派人来量什么地,说不定我们这些个人也能分着几亩,跑了的人,基本上也就回来了。”   璨如试探性地道:“是 ……清丈土地吗?”   那妇人一排大腿,说道:“是这么个说法儿”   历朝历代,凡涉及土地的问题,都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看来,他要做的事,已经到这一步了。   璨如不懂这些,可是她这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不堪,自然也知晓,能让最底层的老百姓都欢呼雀跃的事情,到底有多了不起。   四年,足够她读懂很多事。然而,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晃来晃去,她最后还是回到了庐州。   “听说啊,京城来的官老爷就要到了。”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准要治治那些个逼死人的玩意儿”   显然是恨极了的样子   妇人的丈夫早年让占地的人打折了腿,一家人也没处跑,儿子又年幼,便只能这样一年又一年苦苦熬着。一年前,她丈夫死了,她更恨那些人了。   许是多年在外,走动地多了,身体也康健许多,如今也没那么怕冷,她便将身上披着的绒披给了妇人。   她打开门,往外走了几步,正巧絮儿回了来。“娘子,马车已经修好了,我们何时走?”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便休息两日吧。”她们路上匆忙,怎会不疲惫。   李申带着人守着财物,她又使了人去买了些生姜,央妇人给熬了驱驱寒气。   他自那年离开平江,便一直待在她身边。   更深露重   晚上将将要睡时,妇人的儿子突然点了烛火来敲门。他不过十一二岁 ,正是容易羞涩的年纪,絮儿开门后,他也没有进来,只悄悄道:“娘说外头来了一伙子人,像是官差,不好惹的样子。您看着是否要避一避,莫要冲撞了。”   其实妇人是觉着她容色好,怕被那起子不知道好歹的给欺负了去,所以悄悄让儿子来知会她一声。   璨如明白她的好意,低声应了,又回头去找荷包,拿了几个碎银子包给了他。“替我谢谢嫂子”   他走后,絮儿插好了门,低声说道:“娘子,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官差?怕不是哪里来充数的流氓痞子,不如我去唤李申,让人守着些。”   说起来,还是因为路上不太平,这样的事儿她们遇到的也不少,所以絮儿才这样小心。   璨如也担心,不过她还是有些顾虑,人多惹眼,容易平白招麻烦。“先看看吧,嫂子既然能应付,说明来人还算好说话,咱们小心些便是了。”   两人刚话必,门外又是三声响,力道比刚刚大一些。絮儿手一抖,这回不敢随意开门了,她把耳朵靠在门上,听着外头的响动,倒是没听见有人说话。   不过一会儿,又是三声,絮儿被吓得一个机灵,往后退了一步。璨如见她害怕,拉着她往后去,凑近了门低声问道:“谁啊?”   敲门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娘子,是我。”是李申的声音   絮儿回过神来,拍着胸脯去给他开门,说道:“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门一开,李申先恭敬地行了个礼,璨如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玄色的身影。   “郎……郎君” 絮儿乍一看见那张脸,险些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躬身行礼,只是连身形都还未稳住,便被李申拉走了。   他站在门外,手上搭着一件宝蓝色的大髦,含笑看着她。“外边儿太冷,不请我进去坐坐?”   璨如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脸上呆呆的,手还搭在门框上。   闻言,她终于反应过来,“快进来”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湿,璨如接过他手上的大髦,才发现格外的沉,“下雨了吗?”   “晚间下了一会儿,没来的急找地方避雨,赶来了庐州。”他没在意身上的水,径直去桌旁倒了一杯热茶。   “不想先遇见了你”他又道   其实是李申先发现了他,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这几年,他得了空便会去瞧她。时间也不定,有时候能与她一道出去玩儿上几天,有时候当日来,当日晚上就得赶路离开。她劝过几次,只是这人不听,她也就随他去了。   总归累的是他自己   “你吧衣服脱了吧,我给你烘一烘。”南方湿冷,絮儿想办法给她弄了个火盆,夜里总归舒服些,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搁下茶碗,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茶壶已经空了,她拿着先行出了门,装了壶热水,紧接着又让李申拿了套干净的寝衣来,这还是前些时候他遗落在自己这儿的。   她推开了门,目光扫了一眼前方,又赶忙低下头去。   那人已经脱了外衣,正在火盆边儿翻着袖子烘烤,里边儿贴身的衣物倒是整齐地穿着,只是水没有干透,紧贴在身上。他一贯的劲瘦,这几年与他一般年岁的年轻人已经逐渐发起福来,只他反倒瘦了些。   “你不要这么累,有些事你总是不能亲力亲为的,身体才最要紧。”她在熟悉的人身边,话就容易多起来,更何况他。   李宗仪笑了笑,“那你便看着我些,我只听你的。”   “咳咳……”   话没说几句,他便咳嗽起来,手边的衣裳都拿不住了。璨如走过去给他顺背,“你看看,熬出病来了,有你好受的。”说完,便去给他倒水。   她走后,李宗仪便将手中带血的帕子收进了袖口。   “我多倒了些热水,你烫烫脚吧,活络气血,莫要病了。”她转头便去忙活起来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短短一刻,他思索了许多。   若是当年没放她走,如今两人是不是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她就像天下每一位妻子那样,关心着自己的丈夫,自己也会学着,去细心爱护自己的妻子。就如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   或许,他也可以不去做那些事。江山多俊杰,总有人能替他做完的,自己只需要陪着她,安静地过完这短短几年。   他时间不多了   “璨璨”   “啊?”   她已经端了铜盆到自己跟前,李宗仪不想她这么伺候自己,便将她拉了起来。“你去坐一会儿,我来罢。”   他这样小心她,璨如却不觉得有什么。   除开那些情情爱爱,两人也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内心觉得可以依靠的人了。这些事,又怎么做不得了呢。   她端了个小凳子,撑着脑袋坐在他旁边儿,发了会儿呆后,便接过他手上的衣裳烘了起来。“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大官儿了,怎地这样不讲究,衣裳破了都没补上。”   女人家都会随身带着针线,她去床上放着的荷包里翻找起来。烘了半干之后,她便开始给他把破了的那个口子缝上。   官?   大么?   他摇了摇头,倒是没甚感觉。   皇上给他升官儿,他便受着。不过不封也没什么,他对做官不感兴趣,他一直想要的,是做完他没做成的事。   如今,就快要做完了。   “你喜欢我做官吗?”他问道   若是她喜欢,那他觉得,再升一升也无妨。   璨如咬线头的时候差点儿咬着自己的舌头,她抬头惊愕地看着他:“虽然你很厉害,可是你怎么可以把升官说的像捡大白菜一样。”   嗯,李宗仪嘴角泛起一抹笑,心里终于愉悦了一点。   她承认自己很厉害   “不过……我觉得皇上应该再给你升个官。你真的……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璨如一边用手磨平了他线头那处的凸起,一边轻声说道。   他清丈了全国的田地,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有了活路。   ……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想写番外的一天…… 第72章 有愧   他笑了起来   舒朗的面容像迎面吹来的和煦的风,透着一份骨子里的儒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能与他这样相配,明明他的年岁也不大。   屋内的烛火只有半个指头长,烧着烧着就暗了起来。   璨如拿了剪子去挑那根灯芯,火光中划出呲啦一声。“你来庐州,是有要事吗?”   他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回响在狭小的屋子内,璨如收回了剪子,重新坐回他身边。   “这几日,你莫要进城了。”他又道   许是不放心,他又添了一句,“陈家祖宅在庐州,我这次,便是来清办的。”他的目光变得幽邃起来,骨子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璨如却有一种冷风扫过脊背的感觉   她抬头,悄悄看了她一眼。明明还是那个身姿挺拔,温文隽雅的年轻人,可是璨如觉得,自己已经很难从他身上找到那年的感觉了。   清办,说的难听点儿,不就是抄家么。   陈氏一族,当年多显赫,她初到庐州时,感触最深。可是如今,他坐在她身侧,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这样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氏族,打入了泥里。   室内沉默了片刻,李宗仪侧头,看见她躲闪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吓着她了。   “你怕我吗?”他一时间失了分寸,伸手将她捞了过来。   他许久未抱过她了   怀里的人并不说话,他也极有耐心地安抚着。“你别怕我,这天底下最不用怕我的人就是你了。”   烛火燃尽了,屋内彻底暗下来。   黑暗中,李宗仪冰凉的手,突然覆上一抹温热的触感。她的手,正扣在他的手背上。   “我不怕”她的声音很温柔,在黑夜里,最能抚慰人心。   李宗仪揽着她的手终于微微放松   “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不像,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璨如还是把心里的话如实说了出来   “我那年初嫁与你时,你还是个混不吝的样子,老太太最头痛你了。”她静静地与他说话,“然后你变了,变得更像一位……世家公子,只是有点陌生而已。”   屋子里没有光线,昏暗一片,只有她平静温柔的声音。   听完她的话,他又缓缓收紧了揽住她的手,不安感由心底升起。他要如何告诉她,那个娶她的男子,已经死在了那年深山雪崩之时。   “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呢。”他反扣住她的手,淡淡道。   他能接受她喜欢上别人,却不能接受,她曾经爱过的,是这句身体的另一个灵魂。   可他才是那个外来者   男人嗓音低沉,璨如听出他话语中的疲惫。她回过头去,身体轻轻靠进,额头贴在他的下巴上。“我喜欢那天夜里,你给我煮面时的样子。”   连日赶路,他下巴上泛起一茬青色的胡渣,头缓缓下移,在她额头上留下一记轻吻,触之既离。   璨如觉得,他此刻很孤独的,就像那日在九原,她遇见徐延一样的感觉。   他站在太华山上,俯瞰着广阔的天地,山峦江水,云雾夕阳,他静立其间。   徐延去西北之前,专程来九原寻过她。给她留了一封信,让她届时交给郑盈。   璨如好奇他为什么要留这么一封信   后来,赵序告诉她,此去西北,恐有异变……   他与徐延一道,去了那个虎狼之地。是死是生,犹未可知。   “会有危险吗?”她靠在他肩膀上,问道。   “不会,放心。”李宗仪觉得,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依赖他的女孩子。比起亲人,他更想与她做恋人,只是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他十年光阴,又剥夺了他与人终老的权利。   这一夜,谁都睡不着。   他抱着她,低声与她说话,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有个人这般陪着自己,已是无憾。   翌日一早,他就进了城。   几乎是同一时刻,全城戒严,禁止出入。   妇人坐在炉子边,与她描绘着这几日封城的场景。“军爷轮番守着,谁都不让进,也不知是出了啥事儿。”她很纳闷,也好奇前几日来借宿的几位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看着倒像是大官儿,高头大马来着,人也俊俏。”   璨如没有插嘴,安静的听着,不时笑笑,心里却担心。   两人在屋里闲聊着,她莹白的耳尖一动,好像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响。她止住了将要起身妇人的动作,说道:“我去看看吧”   她打开门   印入眼帘的是一根竹木做的禅杖……   ……   冬月初八   庐州突然下了点小雪   分外罕见   同时,这一夜,陈氏阖族下狱,鲜血染红了地面薄薄的一层雪。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纯蓝的的倩影进了屋内。   乌雀低着头,不是很明白这位为何这么晚过来。庐州城戒严令刚撤,她便得了消息,怕是一早便在城门外等着了。   这姑娘从未这般急躁过,至少乌雀没见过。   她走的很快,地面湿滑,她竟也顾不得,就连身上碍事的髦衣都扯了下来,泄愤般地扔给了快步跟着的李申。“姑奶奶,您慢点儿,这要是摔着了,我解释不清呐。”   “别跟着我,谁要你解释了,都瞒着我才好呢。”她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怎么都找不着缺口泄出去。   她半跑着进了内室,绵软的雪花落在肩上,她用力地扫落,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地低落,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她挥开珠帘,终于瞧见了他。   那人坐在床沿上,单手给肩膀上药。   “你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眼泪像铜钱串子一样往下掉,不敢上前,也不敢看他。   那么大一个血口子,怎么会不疼呢。   李申站在后头,面对他主子的幽邃的凝视,极力摇头想撇清关系。   别看他,都是元明那老秃驴泄的底。   璨如一直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很远,就像太华山的云雾那样,看得见,触不及。她还很年轻,她爱的所有人也都很年轻,自己不需要去考虑死亡离自己这么遥远的事情。   可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   “元明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眼眶通红,垂在身侧的指尖也在颤抖。她不信任何人,只想听他亲口说。   李宗仪单手缠着伤口,一点一点收紧,却压得肩膀处渗出鲜红的血。他本以为瞒她到最后一天,然后悄无声息得退出她的生活,却没有想到,生活总有变数。   珠帘重新打落,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没再管肩膀上的伤,起身走到她面前,失态地将她拥进怀里,唇吻着她柔软的发顶。“我不想真正到那个时候,留你一个人。”   都这时候了,李申识趣儿地退了出去,把门紧紧带上。   “那你没有想过,我什么都不在乎吗?”她压抑着哭声,凝白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我不在乎你能活多久,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权势。”   “我只想要你陪着我……”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他胸口的衣料,月白色的寝衣,湿了一大块儿。   他抱紧怀里的人,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造化弄人,人生过于短暂。   “能得你在身边,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他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却依然觉得心中空洞无比。“璨璨,我此生,终归是有愧于你……”   她脑海一片混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弥补两个人失去时间。她抬起头,凌乱的吻落在男人微刺的下巴上,又渐渐朝上,触上了他苍白的唇。   良久,直到两个人都停下微微喘息。   他失血过多,皮肤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可是就在刚刚,他的脖颈处泛起一阵异样的红。   璨如伸出手,抚上他的耳根。   是滚烫的温度……   她知道他想要她,可是他有诸多顾虑。   比起言语,她更喜欢身体的接触。恰如她喜欢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这能带给她浓重的安全感,比任何话都让人慰心。   两人的呼吸都逐渐粗重   她没有再逃避,而是拉着他的手,放在了她纤细的腰际,莹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几乎是一瞬,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正视身下的温度,低声问她:“你会后悔么”   这是最后的询问   她抓起他的袖子,抹了一把脸,告诉他:“不会”   下一瞬,她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卷起,身体失去了重心,她被轻柔地放在了被褥上。男人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已经裂开了一道血痕,可他无暇顾及。   猩红的血蹭到了璨如纯白的寝衣上,泛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吹灭了几乎所有的烛火,只留了床前的一盏,摇摇曳曳,刚好可以看清她的所有……   良久……   璨如依偎在他的臂膀上,悄悄探出头,问道:“你会不会太累”   窒息的快乐过后,她方才想起他已经忙碌了许久,身上还有伤。她才经历过一场酣畅的乐事,脸上泛起一阵嫣红,说话间,臂上的被褥往下滑落,凝白又缀着红蕊的小巧半露了出来,她却毫无所知。   男人躺在另一侧,听见她的话,微微侧头,看见那抹刺目的白,目光微深,没有回答。   不过一刻,他便又覆了上去,亲自告诉她,自己的答案。   大魏十一年,陈氏一族流放岭南,朝廷下派要员辖制三州……   同年,房熙遗登首辅位,徐延为次辅,李宗仪次之。   (完)   ……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猝不及防是不是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啦啦啦,谢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么么哒)   番外还差一点,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发出来,嘉言有一个,赵序有一个。(九点和十二点发)   【以下是作者反思】   首先,这本书的梗是古穿今,我们快乐的点应该在男主重生后的一系列大佬操作,但是无奈作者手残,给写废了。   而且写古言权谋方面的,如果要写的符合逻辑一点,还是要有一定的历史积累。作者要去恶补历史了,争取以后写出一本好的古言。   其次,作者心态崩了好多次,而且纲也崩了,实在很难把这本书苟长。(狗头)   最后,我中间断更了。(难怪我没有饭吃,该打。)   谢谢评论区里面的小天使,你们一度是我写下去的动力。(鞠躬) 第73章 赵序   房嘉言死后,她好像再也没笑过。   那天阿银来回禀他:“爷,东院儿那边,夫人想见您。”原夫人住西苑,从前他为了区别开来,会在称呼前加个方位,这唤法没被主子制止,把便是许可了。   这习惯延续至今,如今就算西苑那位不在了,也轻易改不过来。   赵序原坐在椅子上看书   听见他的话,落在书页上的目光顿了一下,转而指节重重的压上那本书,像是在刻意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别人可能瞧不出来,可阿银毕竟跟他久了,自是知晓主子此刻的心情。   “爷,几位管事那里我已经处理好了,您先去看夫人吧。她许久不见您……”后面他没说了,只盼着这两位主子能修成正果。   赵序匆忙离开后,新来的小厮好奇地问:“朱管事,那位夫人什么来头,咱们爷这么上心。”   毕竟自家主子如今是朝堂新贵,皇帝跟前儿的重臣,现下能使唤地动他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听见这问的不带脑子的话,朱银舔舔后槽牙,倒也没训斥他,“你不知道,那位夫人,是当年跟我们爷青梅竹马来着,只是后来,出了些变故。”   随后又告诫了几句,便不再管。   他年纪大了,脾气不如以往火爆了。这要搁从前,这小厮指不定要挨上几板子。   赵序见到她,是在庭院中。   院中种了一棵海棠花树,她好像很喜欢,就算是不开花的时节,她也要去苗圃旁边儿坐坐。意识到有人,她转头,竟露出一丝微笑。   “你来了”   她又道:“我感觉它要开了,你看,有花骨朵儿了。”她开心地拨开那叶子遮挡之处,露出里面小小的花苞给他看。   赵序不喜欢她对着那棵见鬼的海棠那么开心,这让他总想起房嘉言死的那天,她有多歇斯底里。不过她今天难得肯跟他说话,便把心底那股恼意生生压下去了。   “嗯,是快开了。”他淡淡道。   她今天心情仿佛很好,一边给苗圃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一边笑着跟他说话。   “我记得夫人也喜欢这些,她也喜欢开的艳丽的花。以前总叨叨我,说我把她新开的花儿给折了。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你折的,你折来送给我了,我还很开心的给你背锅。 ”   她口中的夫人,是赵序的母亲。一个很疼爱她的妇人,也是最希望她俩好的长辈。   璨如很平静地跟他聊那些往事,絮絮叨叨地,颇有她从前的几分样子。   那晚,赵序真的很高兴。甚至还想,若是她愿意就这么跟他过下去,那她的过往,她心里喜欢的人,他统统都可以包容。只要她不要那般毫无生气地望着自己。   只是最后,她终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赵序,你让我走吧。”   她目光平和,没有少时那样如滔滔江水般的爱意,也没有这些日子以来死寂般的沉静。   赵序心里窝了一团火,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彻底爆发。“你这么想走,你能走去哪儿?”他上前扣住她的脖颈,厉声道:“你丈夫死了,房嘉言也死了,你只有我了。”   我也只有你了   赵序双眼通红,最后那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璨如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却也不想挣扎。只脸上涨的通红,静静地看着他。   她这样疲惫又毫无生气的眼神,突然刺痛了他,手上的力道慢慢放轻,然后松开。她抬头,他俯就,指尖缓缓伸向女子的脸,“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么。”   女子用手捂着脖子,极力地缓和喉咙上的痛感。   “赵序……”她很温和地唤了他一声,让男人差点以为回到了顺源老家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   依旧是那样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确实句句插在他的心口。“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换句话说,你真的就不爱姜纯韵吗?你对我,究竟是得不到的不甘心,还是身边无人的寂寞。”   他恼了,将她重重地摔在墙壁上,困住她,眼上泛着猩红的血丝,咬着牙道:“谁告诉你我爱她”   赵序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暴怒,他根本找不到原因所在,更不愿意承认他爱过那个女人。他只能掐着她纤细的脖颈,一字一句说道:“我爱的明明是你,一直都是你,是她拆散了我们。”   这人突然发疯,璨如却不惧他。她目光淡漠,说出的话比刀子还锋利,“她跟你十多年,把自己毁了,还不够么?”   那天,东院的花瓶茶碗碎了一地,直到他离开,众人才战战兢兢地出来收拾残局。   他从东院出来,昏昏沉沉地走着。这偌大的府邸,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这是春日,不是梅花开放的时节,可是巡夜的婆子从梅园经过时,惊悚地发现里头有昏黄的烛火。她颤抖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拨开眼前的梅枝,才发现那一袭轻裘缓带的,是自己主子。   她不敢多待,抄起灯笼迅速走了。   谁不知道,里头葬的是前头那位夫人……   后来赵序时常去梅园看她,陪她说说话。   再后来,璨如也走了,这偌大的府邸,再没有了一丝生气。   他到死也没承认,自己爱过那个女人。   姜氏纯韵,小字兰溪。   ……   腊月二十一那日,姜氏告诉他,她有孕了。   这个消息对赵序来说,恰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醒来的时机很巧妙,恰是姜氏刚刚嫁与他三年之时。此后,他的仕途之路被姜重焘掐的死死的,连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他厌恶她……   所以她怎么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他便不可能再将璨如接回来,他也只能继续受姜重焘辖制。   赵序怎么能甘心   那日,他在书房喝了一整天的酒。   下人们都在传姑爷高兴坏了   姜兰溪信以为真   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腹部,唇角的弧度就没有下来过,她惊异于生命诞生的奇妙,也在担心赵序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毕竟,她的手段不光彩。   可是下人都说,他是高兴的。她也愿意相信,他是高兴的……   夜里,侍女将他从书房扶进屋,他撑着额头靠在桌上。   她几步走到他身前,从背后拥住了他,轻声道:“阿序,我怀孕了。”   姜兰溪的性子向来是风风火火的,可是这一刻,赵序竟觉得她整个人都平和了起来。温热的触感覆盖了他整个脊骨,他心里有一团火,好像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可是他对她,却生不起气来。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肩,顺势划入了衣领,触及了他滚烫的胸口。赵序侧头,看见她嫣红的脸庞和羞涩回避的目光,第一次没有推她。   姜兰溪没有错   她只是盲目的爱上了他   前世,她死的时候,正值深秋,万木凋零。那年,她也才二十九岁。   男人没有拒绝,那双莹白的小手便更加大胆的朝下,掐住那束茱萸……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脊背僵直了片刻,下一秒,一双有力的大掌捉住了她在衣领下作乱的手,牢牢扣住。   姜兰溪一下子慌了   她只是想趁着自己有孕,多和他亲近一点而已,可是他们合房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景。   转眼间,她便被翻了一个角度,坐在了他腿上,双手被牢牢禁锢在身前。赵序没有放过她,掐着她的腰便往桌上压去,力道却轻柔,掌心护住了她的肚子。   他喝了酒,头有些晕,粗重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姜兰溪第一次对这种事害怕起来。   她双手撑在他汗湿的胸前,软了声。“别……别在这儿,大夫说我们不能……”   赵序没有停止手下的动作,却也没有强迫她,而是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几下,又捉着往下去……   姜兰溪深吸一口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缩着手往后挪。   若在平日里,她是万分愿意与他亲近的,可是今晚,她却莫名感到害怕。“你……你别,我困了。”   “乖,我有分寸,很快的,一会儿就让你睡。”他目光迷蒙,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身上,捉着她的手动作未停。   这一夜,赵序带给了姜兰溪不一样的体验。   她第一次抛却羞涩,默契地与他配合起来,她也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事很快乐,就像被捧在软绵绵的云端一样。   “阿序,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她跟他睡在一块儿,身上只裹了一床薄薄的被褥,她翻身搂住他,问道。   或许,姜兰溪也清楚,自己强求来的缘分,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美好。   她总在自欺欺人   可是今晚,她却觉得他对自己格外的有耐心,也前所未有的主动,甚至低下身来取悦她……   赵序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揽住她。他或许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不愿意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别想那么多”他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说道。   姜兰溪,他是喜欢的。可能,从很久很久开始,他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他翻身,低声道:“你还想要吗?”   姜兰溪愣了,连忙拉住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蒙着头道:“滚……”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开始的设想里,他们俩是有点那个强制/爱的味道的。   一开始是姜兰溪强迫的赵序   后来是赵序这个疯批开始搞事情   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哈哈哈哈 第74章 嘉言   两年很短很短,短到她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他要做父亲了。   李宗仪走时,是春日。她在满庭花树中送走了自己的爱人,同时也在来年正月,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为她取名,衔玉。   岁月流转,时不待人。   农历正月十五,是衔玉的七岁生辰。   那天刚好也是元宵   她在家实在太淘气了,母亲被吵的没法儿,只好打发她去学堂给夫子送汤圆,说这是做学生的礼数。   她一听要去学堂,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见老师   可是母亲在跟高姨姨说话,没有空管她,只喊她早些回来过生辰。   衔玉瞥了一眼她母亲,很想再挣扎一下,只是申叔叔在一旁拼命朝她使眼神,肺都要咳出来了,她便知道这事儿应该没得商量。   今日元宵,学堂本应该没什么人,可是她那位尽职尽责的老夫子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学堂,旁边儿围了三两个比她大许多的学生,正在向他请教问题。   衔玉嗒嗒地跑进门,笑容满面地喊了声夫子。   老人家抬了抬鼻梁上搭着的老花镜,循着声音瞅了她一眼,笑道:“是你这个小娃娃呐”   夫子得知她大老远过来送汤圆,笑容更深了,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又喊人去给她抓了一大把甜糖。这待遇,绝对是书院少有的。   衔玉咬着糖,右手摸了摸自己头上漂亮的发绳。   她一直都不明白,文山书院名气那么大,向来都只收才德兼备的学子,为何愿意把她这个年岁都不足的女娃娃收进来。   不过,这样一个小太阳似的女孩儿走在书院里,却是让书院严肃沉重的气氛松快了不少,她也最得学里的小师姐们稀罕。   申叔叔去给留院的学生们发汤圆,衔玉看的无聊,便转身去后山溜达。   那里她常去,有一道很高的悬崖,上面挂了一条长长的瀑布,春天会开许多粉红色的小花,像仙境一样。她一步一步跳着下了石阶,只是这儿地上湿滑,她一个不留神摔了个结实。   漂亮的裙子上沾了许多青苔   这倒不怕,她毕竟摔皮实了,这点儿疼还是能忍的。   她拍了拍衣裳,就要起身,却突然听见自己嘴里啪嗒一声……血迹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一颗小牙崩了   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儿,再怎么耐摔也是爱漂亮的。她摸着自己摇摇晃晃的乳牙,抱着膝盖小声哭了起来。   “摔疼了么?”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突然站在她身前,缓缓蹲下。   他声音真好听,衔玉想。   程怀若方才与人在亭中论书,隔着老远就瞧见这么个漂亮的小孩儿往这边走,蹦蹦跳跳的,很是欢快。   只是他忘了提醒她,青石板太滑了。   衔玉的脸已经哭成了小花猫,她抬头,眼眶还很模糊,看不清人,只好抓住他的手。“哥哥,我的牙……”   她隐约知道这是个哥哥,而且心肠很好。   程怀若用手托住她的下巴,轻声说道:“我看看”   他猜测,这小孩儿应该是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了,而且很爱吃糖。“无碍,它很快就会掉的,掉了就不疼了。”   衔玉擦干净了眼里的泪水,这才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有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哥哥,你真好看。”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对漂亮的人和物有着天然的喜爱。衔玉说这句话的时候,半歪着头,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闪一闪的。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他收回了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怀若”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他应声回头,“老师”   衔玉坐在青石阶上,好奇地抬头,无奈她个子太小,只能瞧见一方青色绣着绿竹纹样的衣摆。不过,声音倒是与这位哥哥一样好听。   程怀若躬身行礼   而后转身将她从石阶上抱了起来。“能走吗?”他问道   “好像……好像不能”她声音软软糯糯,鼻音有些重,显然是刚刚哭岔气了。   衔玉眼眶红彤彤的,正要说自己可以站着,却被另一股更稳重的力道扶住。   是那个很高的大人。   她站不稳,只好揪住那片青色的衣摆,那人身侧跟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学生,他恭敬地说道:“您说的,是衔玉小师妹吧。”   咦   好像是在叫她哎   衔玉抬头,却撞进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里。几乎是同时,他也在低头看她。   女孩儿很小,可是眉目间,已经有她母亲的神韵了。   他顿了一刻,才蹲下身,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道:“你唤衔玉?”   他委实长得好看,温润儒雅,气质出尘,衔玉摸了摸头,竟然没法儿从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里找出一个词来形容。   “是啊,我叫衔玉,母亲说这是宝贝的意思。”   家里人从小就教她,在外要有礼貌,尤其是遇见年长的大人,所以她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山里湿气重,女孩儿待久了不好,“老师,要不学生送她回去?”程怀若开口道   老师喜静,他也担心小孩子闹腾,会扰了师长。   只是这次,他却猜错了。   “来,我背你走吧。”衔玉眼前突然立了一道青影,有力的臂膀拍了拍她,示意她上来。   小姑娘愣了“你……你是谁啊?为什么送我回去?”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不像坏人,甚至还很好看,可是她不能随便跟别人走。   “你可以唤我言叔叔”他目光温和,也不催促,只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绳。   然后,程怀若便眼睁睁地瞧着,向来不苟言笑的师长,此刻却极有耐心得哄着她,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背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走了。那姑娘还傻乎乎地与他招手,“哥哥,谢谢你,下次再见。”   程怀若:哥哥很想教教你,不要随便跟人走的……   ……   下午的时候,红霞满天。庐州正月,少有这样好的天气。   璨如开门的时候,从未想过会是他。   背后是趴着睡得正香的衔玉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心绪,假装平静地与他交谈。   “你……来庐州公办?”她语气平和,握紧的指尖却轻颤。   男人背后握着的手,同样收紧。“不,我来看望故人。”   “见到了吗?”   “嗯”   璨如把睡熟的小姑娘交给絮儿,随后引他去花厅喝茶。她走在前面,房嘉言落后他半步,目光从未离开过眼前的女人。   是的   女人   她年岁长了许多,眼角眉梢,已经隐约有了岁月的痕迹。   可是她依旧美丽,举手投足,风韵清雅。   “衔玉,很像你。”他道   那个女孩儿,蹦蹦跳跳的,性子开朗,活像一个小太阳,路上不停地问他问题。透过她,他好像能窥见璨如小时候的样子,应该也是很漂亮的,只是没有衔玉那么快乐。   说起女儿,璨如便如同天下所有的母亲般,心底柔软起来。她唇角含笑,说道:“像个男孩子似的,最调皮了,没有闹你吧。”   那是房嘉言从未见过的温柔   “璨璨……”他停下脚步,沉声喊道。   璨如心中一震,脚步慢了下来。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平江,那个春意盎然的竹园,两个人最热烈的时候。他永远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长身玉立,静静地看着她荡秋千。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半低着头,没有看她的眼睛。   璨如依旧站在他身前,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眨了眨眼,想把眼里的热意逼回去。绿湖边,柳枝光秃秃的,带着一丝凉意的风吹过她鬓边的碎发,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呢   温热的泪从脸上滑落,打在了她白皙的手上。   那三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她缓缓转身,眉间舒展,唇角含笑,“我没有后悔过”   “与你在一起的那三年,我过的很开心。”璨如低了低头,一直盯着脚下的路。“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与你好好告个别。”   一行清泪再次落下,她笑着与他说起从前。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泡茶……”她转身,往花厅走去。   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璨璨,我没有娶卢氏。”那只手很小,细腻柔软,完全包裹在他掌心。   他娶的不是卢氏,是郑盈。   徐延登上首辅之位的那年,他们便已经和离。   他缓缓靠近,从背后拥住了她。“我还能,再陪着你吗。”   环在腰间的手很紧很紧,她侧头,鼻尖擦过他的下巴,背后的人身上的味道依旧好闻,像是沉木。   “嘉言……”她呢喃了一句,好似轻叹。不过一息,她轻颤着手,覆上了他的。   无声的回应   --------------------   作者有话要说:   宗仪走的很早很早,衔玉都七岁了。   每个人都会孤单,如果留璨璨一个人过完余生的话,不是太难过了么。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嘉言做到了这一点。   前世的番外,我现在写不出来,没有感觉。   救命,我觉得怀若哥哥跟衔玉好甜呐(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