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作者:喻言时   文案:   闻谢两家是世交。由双方长辈做主,闻梵声和谢予安有一纸婚约。   后因父亲投资失败,公司破产,闻家一遭破败,负债无数。父母不堪一击,双双自杀身亡。   十八岁的闻梵声带上婚书,主动到谢家和谢予安解除婚约。   世故的谢家人欣然应允。   谢予安看着自己面前瘦弱却倔强的少女,果断拒绝了她的退婚请求。   谢予安:“退婚是不可能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闻梵声:“……”   敲黑板:   1、金牌经纪人VS科技大佬   2、青梅竹马,十年爱情长跑   3、文名取自周深《大鱼》歌词   一句话简介:金牌经纪人VS科技大佬   立意:锲而不舍,奋发向上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梵声,谢予安 ┃ 配角:闻梵音,白伊澜 ┃ 其它:   ======================== 第1章 第1根绳索 闻小姐   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周深《大鱼》   -   十月间,秋意初显,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夜里起了风,带来一阵一阵馥郁香甜的桂花香,钻进鼻息,纠缠不休。   桂花是宛丘的市花,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桂花树,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潮海路一整条街都种满了。   金秋十月,桂花相继绽放。不过几日,满城金色,香飘十里,大有泛滥成灾之势。   闻梵声刚从酒桌上下来,一身酒气。   她孤零零地站在云烟水榭的大门前等谢予安来接她。   她喝了酒,不好开车,就让助理徐岁岁替她把车给开走了。她等着和谢公子一起回家。   一周前两人因为一些小事吵了一架,一直在冷战来着,至今都没和好。   当时底下人麻痹大意,出了纰漏,被对家抓到了她家艺人姜意南的小辫子,不止放大,还大做文章,黑意南的通稿满天飞。   梵声为这点糟心事四处打点,身心俱疲,心情明显不好。当着谢予安的面一不小心就把话给说重了。这人气得好几天都没搭理她。   不仅如此,连家都不回,这几天一直住酒店。   梵声知道自己这次是真把谢公子给气着了。她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在面对谢予安时总是不知收敛,爱耍小孩子脾气。现在让他来接自己回家,也算主动找台阶下,缓缓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自认为她求和的态度也是非常好了。   谢公子呢见好就收,从不拿乔。收到她的微信后,立刻就给她回了一句“好”。   夜间气温直降,寒意四下流窜,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闻梵声倒是穿得十分清凉。外套也没见她套一件,就单穿樱桃红的丝质衬衫,薄薄的一层面料紧贴着肌肤。下.身搭配黑色A字短裙,一双腿笔直纤长,连丝袜都不穿,就这么刺喇喇地暴露在寒凉的空气里。   她还在琢磨着席间老狐狸们模棱两可的话,心思不在此处,倒是不觉得冷。   今晚梵声带着姜意南跟盛时的几个高层吃饭。为的就是顾砚钦导演目前正在筹备的新剧《黎明之吻》。   这部剧改编自悬疑大神素问的同名小说。由盛时出品,顾砚钦执导,何备担任制片人,素问大神亲自操刀剧本,班底真可谓罕见的强大。   素问大神的IP历来抢手,是圈内的香饽饽。眼下该剧正处在选角阶段,不止资历深的影帝影后和当红的小生小花激烈争夺男一女一,男二女二、男三女三也都十分抢手,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光梵声了解到的,影后余美若,四小花旦里的纪想和陆臻对该剧也都蠢蠢欲动。   闻梵声托了关系,趁着盛时的几个高层来宛丘出差,好不容易才约到周最和何备等人。想替她家姜意南谈个女一。再不济得个女二也是好的,毕竟这么强大的制作班底,这是一部未拍先火的剧,形势大好。   奈何周最何备这几位全是一等一的资深老狐狸,席间酒倒是喝了不少,可个个都在和她打哈哈,关键的信息一句都不透露。   瞅着老狐狸们的态度,梵声知道女一多半是没戏了。眼下只能卖力给姜意南捞个女二。女二演好了同样能火,甚至还能压过女主。   她对姜意南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意南的演技可圈可点,她一点都不担心她拖后腿。   梵声站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缠绕在舒爽的秋风里,由远及近……   “谢公子,时间还早,我让秘书在雅舍定了包厢,咱们再去坐坐?”   “张总做东,谢公子说什么也要给个面子呀!”   “张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家里有门禁,必须回去了,改日再聚!”   格外熟悉的男声,低沉舒缓,仿佛早秋绵润清冽的细雨悄悄淌过桂花树,风一起,再悉数掉落,泄了一地涟漪。   这个声音只有一个人才有。   闻梵声下意识转头,果然看到年轻的男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饭店的旋转玻璃门。   他身穿一套黑色高定西装,暗沉的颜色彻底融入无边的夜色。墨黑的裤管之下藏着两条笔直的长腿,隐约可见上面硬实宰瘦的腿部线条。   梵声一直觉得谢予安是最适合穿西装的男人,禁欲、低调、矜贵,优雅出众,气质卓然。   那张脸照旧帅得人神共愤,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无知少女。   谢予安的帅和圈内的小鲜肉不同,他更偏硬朗,也更偏疏旷。俊秀有余,又自带几分冷冽。和他身上的清冷疏离的气质相得益彰。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女孩子没被谢予安的颜值迷倒,那一定是梵声。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认识得太久了,她早就对他的那张脸免疫了。   相应的,谢予安也不会觉得她有多漂亮。   见谢予安跟几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周旋,梵声不免腹诽这人居然不告诉她他也在云烟水榭谈生意。枉她还在饭店门口眼巴巴等着。   如果知道,她铁定就拉着周最那几个老狐狸们多喝几杯,没准就替姜意南把女二给拿下来了。   饭店门口,路灯的影子摇摇晃晃,光线明明昧昧,不堪明亮。谢予安却一眼就看到了梵声,她立于灯下,暖橘的灯光落满她衣裳,身后是霓虹变幻的广告牌,整个人莹莹发着光。   男人眸光漆亮,霎时被点燃,明显嵌满暗夜里的流星,熠熠生辉。   不过一周未见,谢予安这心里竟生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兴奋感,也是稀奇!   张总在圈子里游走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又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的本性。谢公子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张总体态肥硕,红光满面,眯着一双小眼睛,顺着谢予安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位妙龄佳人。   微风卷起美人的金色长发,光照之下,一小截漂亮的天鹅颈赫然显露。长腿细腰,曲线玲珑,魔鬼身材,实打实的尤物。   浓沉夜色中,红衣美人犹如一朵怒放的玫瑰。美而不自知,备受觊觎。   隔着一段距离,张总没怎么看清美女的脸。不过光一个曼妙的身影就够老男人想入非非了。   今晚在包厢里,任凭那几个小妖精们使出浑身解数,谢公子始终无动于衷。看似言笑晏晏,平易近人,同众人你来我往,从善如流。可惜眼神寡淡无波,近乎冷漠,全无温度。   张总还真以为谢公子是坐怀不论的柳下惠,不近女色。   如今一看分明是嘴刁。   那些个庸脂俗粉哪能入得了谢公子的眼。眼前这位才是谢公子的菜。   张总看女人首先看腿。漂亮的脸蛋比比皆是,美腿却是万里挑一。   这个女人的一双长腿纤细笔直,白皙如玉,莹润透明。就这腿他能玩一年。   中年老男人的眼中几不可察地流露出几分惊艳神色。   可是待看清女人的那张脸时,老男人的眼神瞬间就暗淡无光了。   闻梵声,闻家的女儿,娱乐圈金牌经纪人,一朵带刺的玫瑰,扎谁谁疼。   最重要的是她是谢予安的未婚妻。宛丘谁都知道闻谢两家是世交,由双方长辈做主,两个小辈之间存在着一纸婚约。即便后来闻家破败没落了,谢家也并未解除婚约,一直延续至今。   张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谢予安口中的“门禁”指的是闻梵声这个未婚妻。   年轻男人的目光明亮深邃,始终投落在不远处,倏然一笑,“张总您看,家里这位这么不放心我,都追到这里来了。”   张总闻言大笑,“谢公子这是公然给我们大家伙撒狗粮呀!”   众人不免哀嚎附和:“谢公子还让不让我们这群单身狗活了啊!”   张总拿捏着分寸试探一句:“谢公子和闻小姐这是好事近了吧?”   谢予安勾唇微笑,嗓音愉悦,“等定下日子一定给张总发喜帖。”   张总搓搓手,恭维道:“那张某就先恭喜谢公子了!”   众人眼瞧着年轻的男人朝自己的漂亮的未婚妻缓缓走去,步伐从容稳健,行走间西装衣摆时起时落。   待人行远,有人心直口快问道:“张总,瞅这样子是真要结婚了?”   张总目视前方,嗤笑一声,“落难玫瑰,你觉得谢董能同意?”   “这二位不是有婚约么?”   “这年头谁家还兴娃娃亲那套,做给外人看罢了。”   ——   助理吴起从车库把谢予安的坐骑开出来。   谢家人钟爱宾利。谢公子的这辆却是低调的卡宴,黑色车身崭新锃亮,悠悠闪光,宛如一叶轻舟,迅速汇入灯海车流。   吴助理安静开车,不发一言。   跟梵声的助理徐岁岁比,这位吴助理话很少,执行力却非常强。大多数时间你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谢予安也不搭理梵声,自顾坐成雕像。   她清楚谢公子的气还没消,这是给她摆脸色呢!   虽然她主动找了台阶下,可该哄还是得哄,少不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大手,与他十指紧扣,主动道歉:“予安,那天是我话说重了,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   她一开口,吴助理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   开始了!   “哼!”男人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每次都这么说,下次还不是照犯无误。”   永远在道歉,也永远不知收敛。她就是仗着他宠她,毫无底线。   梵声一时语滞,谢予安说的都是实话。   她当即又把脑袋蹭过去,嗲嗲地撒娇:“你是我男朋友,本来就应该无条件包容我的嘛!我那天心情不好,言不由衷,谢公子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嘛!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四处蹭,隔着衣料都能被她蹭出一团火。眸色紧跟着就暗了暗。   见他不说话,梵声再接再厉,声音愈加绵软,“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啦?我知道错了!”   这些都是闻小姐一贯的老套路,主动示好,主动道歉,主动撒娇,再义正言辞地做出保证。   知道这是她常使的伎俩,可偏偏谢予安就吃这套。   “下不为例。”   小吵怡情,他懒得跟她计较。   “小安安你最好了!”梵声捧住谢予安的脸,吧唧一大口。   得,完败!   吴助理默默地叹一口气,谢总啊谢总,您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骨气?   是谁信誓旦旦说这次坚决不原谅闻小姐的?   还不是没扛住闻小姐的糖衣炮弹,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呵,男人!   梵声不懂助理先生心中的百转千回。她忙问身边人:“你怎么不跟我说你今晚也在云烟水榭?”   “我给你发了微信,你没看到?”谢予安转头看她,精致的眉眼陷进朦胧的光影,侧脸轮廓优越,硬朗深邃的线条从额际一直延伸向下颌,无不完美。   “啊?”梵声忙去翻手机,“你什么时候发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谢予安:“你让我来云烟水榭接你,我就跟你说了我也在,今晚跟几个合作方吃饭。”   梵声翻出手机,果然看到了谢予安的那条微信,紧跟在他那句好之后,中间隔了一分钟。只不过她当时已经收了手机,专心跟那几个老狐狸喝酒,自然就没看到了。   过去了,也就重要了。   她伸手摇下她那边的车窗,沁凉的夜风顷刻鼓满整个车厢,吹得车里的挂饰左右轻摇,声响清脆。   风一吹,她身上酒气散了不少。   谢予安的鼻尖捕捉到几缕清淡的酒香,不禁皱了皱了眉。   就这一身酒气,肯定没少喝。   闻梵声入圈七年,从小助理做起,到如今成为圈内赫赫有名的金牌经纪人,除了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酒桌上的本事也少不了。   她酒量很好,轻易喝不醉。但谢予安却不喜欢她喝酒。   他伸手扶住眉心,打算回去再跟她说道说道。这姑娘不喜欢他当着外人的面念叨她。   酒喝了不少,不至于会醉,可太阳穴肿胀,隐隐生疼。她皱着一张小脸,有些难受。   “躺下,给你捏捏。”梵声刚想自己去揉,就听到熟悉的男声淌过耳畔。 第2章 第2根绳索 谢公子   谢予安把人摁倒在他腿上,自发给她揉捏太阳穴。   他力道适中,手法老道,若不是吴助理在,闻梵声肯定舒服地哼哼起来了。   她双眼紧闭,模样享受。   谢予安深沉的目光聚焦在梵声脸上,有些动容。   她无疑是美丽的。五官漂亮不说,眉眼间更有一股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韵味,轻易就能勾起男人的探索欲。   几天没见她,抓心挠肺,想念得紧。   等下到家一定要讨回来。   “听说你今晚跟周最何备他们吃饭?”男人的嗓音清透响朗,浮在清爽的夜风里,宛如水珠落玉盘,莫名悦耳。   “嗯。”梵声软绵绵地说:“替姜意南拿一个角色。”   “《黎明之吻》的女一?”依到姜意南的如今咖位不是女一就是女二,没什么悬念。   “你怎么知道?!”梵声有些意外,“难不成信林也要进军娱乐圈了?”   谢家做手机芯片起家,后面成立了信林科技,一家专注于智能硬件和电子产品研发的移动互联网公司。信林成立早,经验丰富,又揽获了大量高精尖人才,这几年发展越发迅猛,占据大片国内市场。并于2015年成功在香港上市。   而谢予安于三年前正式接手信林,担任信林集团的CEO,是业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大佬。   “贵圈太乱,信林还是不淌那趟浑水了。”谢予安眉目疏淡,莞尔而笑。   闻梵声:“……”   “那你……”怎么这么清楚《黎明之吻》的选角?   该剧目前严格保密,不是资深的圈内人士谁都听不到半点风声。   谢予安即刻解惑:“前两天听霍导提了一嘴。”   偌大的娱乐圈除了霍声远不会有第二个霍导。而谢予安和霍声远是私交多年的好友。霍导会跟谢予安提起《黎明之吻》的选角倒也并不意外。   但梵声怎么觉得是谢予安故意向霍导打探的?   梵声还没开口就听到谢予安问:“谈得怎么样?”   闻小姐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都是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   谢予安说:“我听霍导的意思片方这次敲定的男一号是穆夜弦,女一号他们想用任朝歌。”   这话从霍导嘴里透露出来十有八九是没差了。她家姜意南果然攀不上女一了。   两年前,穆夜弦和任朝歌是受到全网祝福的国民CP,粉丝天天跪求这二位原地结婚,就差没给他们把民政局搬到跟前了。可惜这对国民CP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分手后两人各自拼事业,顺风顺水,上升迅速,红透全网。片方有意把这对昔日的国民CP凑到一起,理由无外乎只有一个——为了炒话题,引发热度。   这是一个流量至上的年代,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有流量,有话题,很多人都不惜剑走偏锋。   经过谢公子的按摩,梵声舒服多了。   她也没离开,照旧安静地趴在他腿上,懒洋洋的姿态,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咪。   谢予安撩开她左边面颊上粘着一缕长发,音色低柔,“要让霍导替你说说吗?”   “不用了。”梵声淡声道:“横竖女一是没戏了,女二我能拿下。”   前几年刚入圈,闻家没落,她没背景,走得艰难,没少动用谢予安和谢家的人脉关系。但这几年形势好转,她一步步熬出来了,但凡她能自己解决的,她就自己解决,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绝对不向谢予安开口。   身上背着和谢予安的一纸婚约,在宛丘谁见到她都得敬她三分。可是梵声心里清楚,在很多人眼里她这个闻家大小姐无非就是谢予安养的一只金丝雀罢了。   金丝雀有金丝雀的修养,不能总是给金主爸爸制造麻烦。   了解梵声的性子,谢予安也不勉强,由着她去。这姑娘唯利益至上,真到所有路都走不通了,她会果断低下她高贵的头颅来找他的。   ——   两人如今住在松原一号,独立的大别墅,和好几个当红的明星是邻居。   吴助理把车开到家,自觉地离开了。   闻梵声趴在谢予安腿上昏昏欲睡。   “声声,到家了。”清润的男声温柔地纳入耳畔。   见车子停了,她慵懒地爬起来,舒展两下胳膊,“终于到了,躺得我难受。”   谢予安哑然失笑,“你倒难受了,我的腿可是被你霸占了一路。”   梵声一把勾住他脖子,痞里痞气地笑,“什么叫我霸占你的腿?你的就是我的,你的腿自然也是我的。”   烈焰红唇,张扬明艳,笑得像个妖精。   谢予安喉头微动,目光炙热。   梵声瞥见他这个动作,主动献吻,“想我了没?”   “不想。”   嘴上说不想,身体却非常实诚,扣住她腰,果断加深了那个吻。   缠绵濡湿的吻,结束后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谢予安尤其。   梵声衣衫不整,呼吸紊乱,白皙的双颊潮红一片。   谢予安纤细的手指缓慢地划过她嫣红水润的双唇,咬了咬牙,“小妖精!”   他把人抱下车,径直踏进家门。   身上还有酒气,闻梵声第一时间就想洗澡。   谢公子不喜欢她喝酒,她喝酒一般都会避开他。每次酒局结束回到家,她第一时间就会进浴室洗澡,把身上的酒气冲洗干净。   梵声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赤脚进衣帽间拿她的睡裙。   她不爱收拾,衣帽间乱糟糟的,各种衣物四处乱堆。   她在一堆衣物中翻得认真,一边翻还一边自言自语,“咦,我的睡裙去哪了呢?”   谢予安沉默地从卧室里拿出她的吊带睡裙,扬声道:“别找了。”   梵声抬头一看,旋即咧嘴笑,“嗐,让我好找!”   她从谢予安手里拿走睡裙,“我去洗澡。”   “不慌。”男人悄无声息地贴上来,火热的掌心覆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双眸深沉,欲.色翻滚涌动。   “我晚上喝了不少酒。”她缩在他怀里,纤细浓密的长睫轻轻掀动两下,洒下一弧清影。   身上的酒气还没洗掉,谢公子可是最烦她喝酒的。   “没关系。”谢予安音色低迷,不再克制,渴望显露无疑。   小别胜新婚,他可等不及。   谢公子也不挑场地,直接就在衣帽间。   梵声半跪在柔软的羊绒地毯里,胸前曲线蜿蜒盘旋,肤色白嫩透明,表情无辜又无害。激得谢予安的眼睛都红了。   在床.事上谢予安一向不知收敛,怎么讨要都不满足。何况这次两人冷战这么些天,这人素了好久,下手自然重。   好在梵声也受得住。不止受得住,还非常享受。   他俩在这件事上一直非常和谐。   结束后两人一起洗澡。   梵声任由他从浴室里抱出来。   谢予安替她吹干头发。   她靠在床头给姜意南发微信,提醒她明早要拍摄《淑女》杂志的封面,让她别迟到。   梵声今年没带别的艺人,一门心思负责姜意南。她是华严一姐,小公司就全指着她赚钱。   比起盛时和风暴传媒这样的圈内大拿,华严完全不入流。旗下全是十八线小艺人,根本掀不起水花。也就姜意南咖位厉害点。   依照梵声如今在圈内的地位,她完全有更好的选择。之所以没另觅高枝,是因为华严的老总祁俨对她有知遇之恩。   七年前,梵声刚刚大学毕业,入职的第一家公司就是华严。当时是祁俨带她入圈的。并且手把手教了她很多东西。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知遇之恩。   自打闻家出事后,梵声太清楚来自他人的帮助有多么弥足珍贵。   谢予安洗漱完进卧室,见梵声还抱着手机,脑袋微垂,心思全在屏幕上,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他冷不丁扬起声线,“看来我刚才还是留有余地的,你这样子一点都不累。”   梵声抱着手机发嗲,“谁说人家不累的,人家腰酸腿疼,都累死了好不啦!”   谢公子喜欢对着镜子玩,全程站着,这会儿梵声的两条腿真心酸得不行。   男人冷笑,“累还玩手机?”   他掀开被子上床,捞起长臂拿掉她手里的手机,脆声说:“睡觉。”   下一秒就麻溜关了灯。   闻梵声:“……”   梵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厉声控诉:“这才十一点你就催我睡觉,现在哪个年轻人这么早睡?”   谢予安:“熬夜容易猝死。”   闻梵声:“……”   梵声无数次因为谢予安的老年人作息感到暴躁。这家伙作息规律,每晚十一点前必须睡觉,自律得可怕。   要不是她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两人同岁,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人七老八十了。   二十八岁的有为青年,居然秉承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你说变态不变态?   梵声认命地闭上眼睛。   ——   一觉睡到自然醒。   谢予安已经去公司了。桌上还温着他做的早餐——三明治和黑米粥。   这家伙嘴刁,又有洁癖,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早餐一律在家自己做。谢公子管着那么大的一家公司,也难为他有那个心思动手。   闻梵声坐在餐桌前心满意足地吃早餐。   解决完早餐,她换衣服准备上班。   昨晚还一地狼藉的衣帽间如今早已恢复整洁,衣物分门别类全部收拾进了衣柜,井然有序。   很显然这是田螺姑娘谢公子收拾的。他有强迫症,见不得家里任何一个角落凌乱。   梵声迅速翻出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   穿戴整齐,拎上香奶奶的链条包。   低头检查一遍包里的物件,怕有什么忘记带。   手机、钱包、车钥匙、化妆包……   快速扫了两眼,发现少了充电器。   她又折回卧室拿充电器。   昨晚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的电,充电器自然还在插座上插.着。   拿了充电器,余光不经意扫到半开的抽屉,里面安静地放着一只红色绒面盒子。   小小一只,盒面中间印着暗纹的logo,是某个知名的珠宝品牌。   巧的是,她家姜意南去年还代言过这个品牌。   当时梵声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才拿到这个代言。   她似有所感,从抽屉里把小盒子给取了出来。   轻摁卡口,吧嗒一声轻响,立刻就被里面的东西闪了下眼睛——一枚铂金钻戒赫然入目,光华璀璨,润泽剔透。   谢予安早就动了结婚的心思,还跟她提过好几次。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在准备了,连戒指都买好了。   她看了两眼,又不动声色地给放回去。   ——   梵声的车昨晚被徐岁岁开回公司了,今早上班她叫了辆专车。   车子平稳停在公司门前,她搁在包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顺势关了车门,掏出手机接电话。   手机里沁出男人清润的嗓音,刮人耳廓,“戒指试了没?合不合适?”   闻梵声:“……”   她就知道那戒指是他故意让她看到的。   她一手拎包,一手捏手机,白嫩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摩挲着手机后壳,轻声询问:“什么意思?”   谢予安淡定地回答:“求婚的意思。”   高跟鞋顿住,她停在电梯前。   抬手摁了上行键,她抬头盯着跳转的红色数字,这才出声,“这么突然?”   男人轻笑一声,“咱俩在一起十年了,还突然?”   梵声恍然一怔,原来已经十年了呀!   佛家常说十二年一个轮回,十年都快赶上一个轮回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愿意结婚呢? 第3章 第3根绳索 退婚!   2009年。   除夕前一天,天空中飘起了小雪,细密的雪沫子洋洋洒洒,仿佛被扯破了的棉絮四下流窜,翩跹起舞。   风吹在脸上全是冰刀子,寒意钻进衣领,遍及四肢百骸。   南方不常下雪,宛丘更是罕见。   这雪下得及时,似乎想为这个春节增添几分喜庆。   闻梵声撑着一把折叠伞,站在谢家恢弘气派的别墅前,忍不住跺了跺脚。   兰窑这带寸土寸金,住的都是宛丘本地的有钱人。   曾经闻梵声也住这里,就在谢家的隔壁小区,也是这样的三层大别墅,自带两个院子,奢华易露。   可惜父亲投资失败,闻家彻底破产,她和妹妹就被迫从寸土寸金的兰窑搬去了贫民窟。   天之骄女跌落泥里,也不过只是一瞬而已。   闻梵声使劲儿搓搓手,嘴里哈出大团热气。搓了半天手也没热。冻僵太久,眼下都失去知觉了。   待手指有点反应,她才伸手去摁门铃。   尖锐刺耳的门铃声响了许久,谢家的保姆何姨方匆匆跑来开门。   铁门一开,中年女人往门外探一眼,见外面站的是闻梵声,脸色瞬间变了变,臃肿肥胖的身体挡在门口,语气生硬,“梵声小姐,先生和太太不在家。”   何姨会有这个反应,闻梵声并不意外。父亲破产后,家里债台高筑,追债的人一波接一波上门。她和妹妹实在走投无路,姐妹两个来过谢家两次。谢家人也念旧情,借了笔钱给她们应急。   这次何姨肯定自发地认为她上门是来借钱来的。   听见何姨这么说,闻梵声故作遗憾道:“何姨,我今天是来退婚的,没想到这么不凑巧,谢叔叔和韩阿姨都不在家,那我过完年再来好了。”   闻家和谢家的缘分来自于两家老爷子。闻家老爷子年轻时见义勇为,在歹徒手下救了谢家老爷子一命。两人一见如故,成为挚友。两家延续三代的友情从此开始。   两家老爷子都是中规中矩的国企职员。但两人的儿子却有股胆大爱拼的劲儿,在自主创业这条路上不谋而合。梵声的父亲倒腾房地产生意,谢予安的父亲则将目光投向了手机研发。   借着当地政府政策扶持,两家发迹迅速,生意风生水起,一跃成为宛丘的大户。   两家门当户对,又相交多年。两位老爷子就做主给孙辈定了娃娃亲。因此闻梵声和谢予安才有了这一纸婚约。   并非口头说说的婚约,这桩婚约是立了婚书的。双方长辈都签字画押过的。两家人都非常乐意看到这两孩子走到一起。   闻梵声和谢予安同岁,前后就相差两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完全就是小言里常说的青梅竹马。   两人自打懂事以来就知道长辈们定下的这桩婚约,只不过谁都没当回事。只有偶尔开玩笑时才会拿出来说说。毕竟眼下都什么年代了,谁家还兴娃娃亲那套。   如今闻家落魄,是无论如何都攀不上谢家了。这桩婚约自然要解除。与其让谢家人开口,倒不如闻梵声自觉点,主动提。   何姨在谢家做事二十多年,是看着两个小辈长大的。她自然清楚俩孩子之间存在着这桩古早婚约。   一听闻梵声是来退婚的,何姨眼神倏然一亮,忙拍自己脑门,改口道:“你看我这记性,先生太太早上出门拜访朋友,想必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去。”   闻梵声一直不喜欢何姨,这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市侩又虚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曾经还怂恿谢予安让谢家人把她给辞掉。谢予安却没太当回事,只说何姨在谢家做久了,是老人,不好辞退的。   过去她一直不明白,像何姨这么市侩虚伪的保姆,难道谢家人都不知晓她的为人吗?为什么还一直留她在家里做事?   后来她才终于意识到谢家人本质和何姨是一类人。   闻梵声当了十八年的小公主,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无忧无虑,从来不识人心险恶。闻家出事的这半年,她光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亲切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在一夕之间换了一副面孔,陌生得让她心颤。   谢家人倒是没太大变化。他们只是善于伪装,轻易让人感受不到。   片刻以后何姨方回来,笑吟吟地说:“先生太太已经回来了,梵声小姐随我进去吧!”   谢家闻梵声自小玩到大,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可惜如今里面的人她倒是陌生了。   闻梵声收了伞,一脚踏入前院。   院子很大,可却并不显得空荡。左手边安静地泊着两辆宾利。车身上落满碎雪,白皑皑的一层,反射出探灯暖橘的灯光,晕暖清幽。   角落里则是两棵高耸的柿子树,灰暗的天光下,枝桠光.裸,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梵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柿子树秋天结果,寒冬成熟。熟透的果实通红明艳,沉甸甸悬于枝头,人看一眼就觉得喜庆。   谢家的这两棵树并未嫁接,产量不高,味道也不好。只做观赏植物。   儿时和谢予安在树下嬉闹玩耍的景象犹在眼前,那银铃般的笑声也似乎浮在耳畔。   年年树常在,岁岁人不同。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闻梵声慢吞吞地走进客厅。   一室温暖,如坠阳春。   何姨难得给她泡了一杯茶。   热气腾腾,清透碧绿的茶水里几片茶叶沉浮不定。   这是碧螺春。谢家人最喜欢的一款茶叶。   前两次她和妹妹过来借钱,可是没有这待遇的。姐妹两个站在客厅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谢叔叔和韩阿姨。   闻梵声盯着那杯茶水忍不住牵扯了下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树倒猢狲散,亲人也变成了仇人。更别提谢家还只是世交。   她刚坐定,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就沿着旋转楼梯走下来了。   人还未至跟前,声音就先到了,“我们梵声来啦!”   这就是谢予安的母亲韩慧。她穿杏色毛衣裙,肩上搭一条同色系的羊绒披肩,长发绾成一个髻,姿态优雅。   年过四十,保养得当,尖俏的瓜子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韩慧是宛丘S大中文系的老师,娴雅大方,一身的书卷气,讲话温温柔柔的,待人亲切又和气。   闻梵声以前特别喜欢韩慧,觉得她比自己母亲不知道温柔知性了多少。她的母亲一天到晚就知道混迹麻将馆,虽然一身名牌,妆容精致,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却是市井气。   为此她总是羡慕谢予安能有一位这么优雅娴静的母亲,开家长会都倍儿有面子。有好几次她还跟谢予安开玩笑说两人要是能互换母亲生活就好了。   少年痞里痞气地笑,“等你进了我们谢家家门,我妈就是你妈。”   迎接少年的自然是梵声重重的一掌。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谢予安。   闻家落魄以后她才真正明白大人最善于伪装,所谓的温柔知性不过都是表象。   闻梵声忙站起来,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韩阿姨。”   韩慧走上前一把握住梵声的手,音色温柔,“我和你谢叔叔刚还商量着要去看看你们姐妹俩,给你们拿点年货去。两个小姑娘过年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闻梵声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温声道:“承蒙您和谢叔叔还记挂着我和音音,不必麻烦了,家里过年的东西都有。”   韩慧体贴地说:“哪里会麻烦,这都是应该的。你们爸爸妈妈走得突然,你们年纪又小,我和你谢叔叔总得关照着你们姐妹俩才行。”   闻梵声默默听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如韩慧所说,谢家人确实关照过她和妹妹。在姐妹俩走投无路之时,借给过她们一笔钱。他们和和气气地把钱借给她。然后笑容满面地让她当场写下欠条,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时梵声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那应该是她十八年来最难受的时刻,来自她从小喊到大的谢叔叔韩阿姨。   这件事更加坚定了她要退婚的决心。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谢予安的父亲谢东明这才从后门进来。   中年男人身穿藏蓝色针织开衫,手里拿一把大剪刀,他刚刚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谢东明喜好摆弄花草,后院种了不少名贵的植物。只要赋闲在家就会去倒腾那些花花草草。   他今年四十六岁,还很年轻。他戴着银丝边框眼镜,身材颀长挺拔,长相英气斯文,见人总是面露微笑,一团温和,看上去非常好相处。   可惜眼神却是锐利的,锋芒毕现,轻易就能将人打量透彻。   谢予安的长相和气质大多继承了他父亲。别看他才十八岁,很多时候梵声都隐隐觉得他心思深沉,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闻梵声总觉得这种长相非常贴合小言里的斯文败类男主。   她主动叫人:“谢叔叔好。”   谢东明平时话就不多,见到梵声也只是冲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刺喇喇往沙发上坐下。   夫妻俩随意询问了下闻家姐妹的近况。梵声简单回答,说一切都好。   随后她才不紧不慢地拿出那纸婚书,道出自己此番来谢家的目的,“既然两位长辈都在,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实不相瞒我今天是来退婚的。”   “退婚?”韩慧故作惊讶,不可思议道:“退什么婚?为什么要退婚?这可是你爷爷和予安爷爷早年定下的呀!”   “我爸妈走之前特意嘱咐过我,让我一定要亲自登门把这桩婚约给退了。我们家眼下这种情况,万万是不能拖累叔叔阿姨了。父母遗命,不得不从。”小姑娘温声细语,情真意切,还不忘抹抹眼泪。   所谓的父母遗命当然是闻梵声胡诌的。事实上父母走得毫无征兆。两人吞下过量安眠药自杀。走之前根本就没给两个女儿留下只言片语。   这桩婚约是在爷爷手里定下的。爷爷都走了四五年了。而父母如今也溘然长逝。闻家已然没有能做主的人了。只能闻梵声自己来退。   爷爷是守信之人,临终之前他一直惦记着这桩婚约。她自然要妥善处理这件事,不然怎么对得起爷爷。   谢氏夫妇对视一眼,双眸明亮。   韩慧转头看向梵声,言语遗憾,“既是你爸妈的遗命,那我们自然得尊重。我和你谢叔叔打小就喜欢你,就盼着你长大了能给我们做儿媳妇。可惜造化弄人,我们之间的缘分总归还是浅薄了一些。”   闻梵声不卑不亢,低声道:“韩阿姨,是梵声福薄。”   说着她站起来,“谢叔叔韩阿姨,梵音还在家等着我,我就先告辞了。”   目的达成,她一刻都不想在谢家多留,只想立刻走人。   韩慧高兴地说:“梵声,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并伸手招来何姨,“给梵声小姐拿点年货带回去。”   闻梵声婉拒:“韩阿姨,我自己回去就好,就不麻烦司机了,家里也不缺什么,您不必破费了。”   事到如今,谢家人的施舍她是一点都不想受。   两家延续三代的情谊截止到今日,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   梵声挺直脊背,坚定不移地走向大门。   出人意料的,身后竟响起一道嘹亮的清爽的少年的嗓音,刺破沉寂无声的氛围,“我不同意!” 第4章 第4根绳索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   少年的话无异于是惊雷顷刻间在众人之中炸开。毫无征兆,掀起万丈狂澜。   短暂的阒静中,气氛近乎诡异。   闻梵声心头一震,猛地转身,只见少年霍然站在二楼楼梯处,长手长脚,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颀长又挺拔。   读小学时,梵声还比谢予安高出半个头。这家伙从初中开始就猛长个儿,窜得很快。如今已经长到一米八三了,没准以后还会长。   而她的身高却停止在了初三,几年过去163还是163,不见半点增长。两人站在一起,光身高,他就绝对碾压她了。   整个寒假,梵声一直没见过谢予安。上一次见面还是期末考试,两人同一考场。他就坐在她的右手边。   最后一场英语,一考完她就收拾东西走人了,两人连话都没说上。   父母的葬礼过后,她就打定主意要跟谢家解除婚约。所以连带着谢予安她也主动远离了。在学校碰到能躲则躲,躲不了就匆匆打声招呼,话也不多说。   刚才在客厅坐了这么久,也不见这家伙出来,她还以为他今天没在家呢!   少年今天穿了一件橘色的的抓绒卫衣,特别鲜亮的颜色,衬得他的肤色越发白净。   班里的男生很多都长了青春痘,一脸痘印。可他的脸却格外干净,不止没有长痘,就连一丝油光都看不见,看着人也是清清爽爽的。   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在明里暗里议论谢予安,说他是宛丘一中的校草。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乏关注。校贴吧上有关他的帖子往往最不缺热度,时常一点小事都能刷屏,一楼叠一楼,被顶得火热。   虽然梵声早就对谢予安的这张脸免疫了,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确实长得好看。俨然就是上帝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精致得令人嫉妒。   少年就站在原地,也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梵声,眼神比以往都冷。仿佛蓄着北极绵延不绝的冰雪,寒意尽显。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闻梵声承认她被谢予安的这个眼神给冷到了。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很显然,谢予安生气了。   可是她来退婚,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少年紧紧盯着梵声,逐字逐句重复一遍:“我不同意。”   她倒也平静,不紧不慢地回他:“我已经跟叔叔阿姨谈好了。”   谢予安却不为所动,语气生硬,“这桩婚约是你爷爷和我爷爷定下的,要解除婚约也得通过我爷爷同意。”   闻梵声:“……”   谢老爷子最是守信重诺,这桩婚约在他眼里比什么都重要。他也并非捧高看低,趋炎附势之辈,断然不会因为闻家如今的失势就解除两个小辈的婚约。   梵声就是怕谢爷爷不同意,才专门挑了今天上门跟谢家解除婚约的。老爷子昨天上午动身去青陵女儿家过年去了。   趁着谢爷爷不在,把婚书归还谢家,解除婚约。等他回来,一切板上钉钉,他也无力反对了。   梵声说:“谢爷爷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的。”   谢予安迈开长腿从二楼走下来,径直走到梵声跟前,声音近乎冷漠,“那你今天就把婚书拿回去,等我爷爷从青陵回来再说。”   梵声:“……”   谢东明眼神犀利,脸色更不好看,不发一言。   韩慧倒是明显被自家儿子的举动给弄晕了。   她忙把儿子悄悄拉到一旁,压低嗓音道:“予安,你这是在做什么嘛?你别捣乱呀你?”   “我捣乱?”谢予安冷眼看着母亲,毫不客气地说:“闻叔叔和严阿姨尸骨未寒,您和我爸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闻家撇清界限了吗?”   韩慧:“……”   韩慧不耐地说:“又不是我和你爸提的,是梵声自己提的。”   谢予安冷冷一笑,一语道破,“您和我爸让梵声写借条,不就是逼着她主动跟咱们谢家解除婚约么?”   韩慧:“……”   被儿子戳中心思,韩慧顿觉面上无光,表情凝滞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少年敛起神色,缓了缓语气,“我不在乎那桩婚约,但我不想咱们谢家落人口舌。如果现在就和闻家解除婚约,一旦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咱们家?信林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就算要解除婚约也不是现在。”   说完他也不去看母亲的反应,从茶几上拿起那张泛黄的婚书,不由分说地塞进梵声的书包,“一切等我爷爷从青陵回来再从长计议。”   闻梵声:“……”   她心想:等谢爷爷从青陵回来这婚约怕是再也解不了了。   少年固执地执起女孩的手,“我送你回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闻梵声有些蒙圈。   再回神时,谢予安已经套上了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一条格纹羊绒围巾。烟灰色的流苏在寒风中簌簌摇摆。   他从后院开出了一辆拉风的摩托车。骚包的大红色,比什么都惹眼。   这车看着非常新,像是刚买的。   谢公子打小就迷恋那些摩托车赛车。以前没成年就背着家里长辈偷偷摸摸玩。如今成年了,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堂而皇之就从车库开了出来。   他戴着头盔,把另一只头盔扔到梵声手里,“戴上,上车!”   梵声抱着头盔没动。   如今她委实不太想跟谢予安过多接触,闻家落魄,两人一个天上,一个泥里,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这巨大的落差让她没法好好面对他。   再者这么冷的天骑摩托车她怕自己被冻死。她可不遭那罪。   见她不动,少年面露不悦,拧起两道英气好看的眉毛,“怎么了?”   闻梵声果断地说:“不想吹风。”   谢予安:“……”   少年闻言一笑,“草率了!”   他摘掉头盔挂到车把上,当即就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梵声撑起自己的伞,掉头就走。   少年匆忙追上她的脚步,“那我送你去坐公交。”   她寒着脸,语气不善,“我自己可以,不用你送。”   谢予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傲娇十足,“小爷愿意。”   闻梵声:“……”   梵声气急败坏道:“谢予安,你干嘛抢我伞?!”   本来退婚被谢予安搅和了梵声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这家伙还要抢她的伞,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年嬉皮笑脸道:“我喜欢你的伞。”   闻梵声:“……”   “喜欢自己去买,别跟我抢。”   “又买不来你这把,我就喜欢你这把。”   闻梵声:“……”   “神经病!”   ……   一路吵吵闹闹地出了小区。   公交站台在小区对面的一条街。   此刻站台空无一人,冷清过了头。   兰窑这一带是宛丘名副其实的富人聚居区。公交站台多半是摆设,平时也就老头老太太才乘车。年轻人出门全是私家车。   除夕佳节将至,大爷大妈都看不见了。   两人傻站着,雪花漫天狂舞,似乎飘得更欢快了。   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来一辆公交车。   闻梵声冷得出奇,不断在搓手。   十指如坚冰,冻得通红。   早知道这么冷她下午出门就该戴双手套的。眼下真是后悔不迭。   她一边搓手一边对谢予安说:“送到了你就快回去吧,再耽搁下去,你爸妈该担心了。”   少年盯着梵声的手看,快速解下自己颈间的围巾,一把缠住她的双手,嘴里说道:“不急,等你上车了,我再回去。”   闻梵声:“……”   围巾是大牌子,羊绒的面料,触感柔软又舒适。还沾了少年的体温,温热无比。   他缠了好几度,打了一个活结。就这么严严实实地裹在她手上,手心生火,坚冰消融,一双手好像瞬间就变得暖和了。   谢予安的这个举动太过突然,梵声不免为之一惊,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只知道傻傻的盯着手上的围巾看。   刚刚匆匆一眼也没仔细看他这条围巾。如今细看才发现这围巾是她去年送给他的。   那会儿闻家还没破产。梵声还是闻家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零花钱一大把。谢予安的生日,她也没仔细去挑礼物。走进A家专柜,随便选了一条围巾送给他。   一条围巾五千,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刷卡走人。   如今她是再也买不起A家的围巾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围巾么?”梵声疑惑地看着少年。   谢少爷嫌弃这条围巾老气,配不上他英俊潇洒的气质,收到时还一脸不高兴来着。   过后也没见他上身。没想到现在他又拿出来围了。   谢予安扬扬下巴,音色寡淡,“随手拿了一条。”   梵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鬼信。”   她摸着那围巾又眼巴巴地看了两眼,一脸不舍。   如果送出手的礼物能讨回来,她铁定就找谢予安要回来了。转卖了还能让她和妹妹扛一阵。姐妹两个眼下真是弹尽粮绝了。   少年似看出了梵声的那点小心思,冷不丁地说:“别打这围巾的主意,送出手的东西断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闻梵声:“……”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呢!   她不瞒地噘嘴,“谁稀罕你的围巾,少在这儿磕碜人!”   差不多等了二十分钟,35路公交车才姗姗来迟。   空荡荡的,除了女司机,一个乘客都没有。   谢予安透过车窗玻璃往车厢里看一眼,立刻“呵”了一声,咧嘴笑道:“闻梵声你今天包专车了。”   梵声可不觉得包专车有什么好。她没吱声,往前走了两步,等公交车停下来。   谢予安在身后用力拉了下她的书包。   梵声不明所以,抬头看他,“谢予安你干嘛?”   少年耸耸肩,一脸无辜,“没干嘛。”   “神经病!”她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公交车平稳地停在脚边。   梵声沉默跨上车。   “闻梵声我告诉你,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同一时间,耳旁骤然惊现少年欠扁的嗓音,极其具有穿透力,像是要将整个寒冬给炸掉。   闻梵声:“……” 第5章 第5根绳索 “我不喜欢谢予安!”……   下一秒,车门咯吱一下合上。   少年被隔绝在车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痞气,笑得特欠扁。   闻梵声气急败坏,狠狠地瞪着他。   他却分毫不惧,冲她扮鬼脸,只知道坏笑。   公交车徐徐驶离站台。   闻梵声离谢予安越来越远。   寒风瑟瑟,雪花四处打转。   少年立在烈烈风口,身形清瘦挺拔,站如料峭青松,分毫未改。   待他的身影终于消失殆尽。梵声这才咋咋呼呼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坐下立刻就摘掉了手上缠绕的围巾,围上脖子。   羊绒的面料,材质柔软,十分保暖。   看着是男款,可素净的格纹男女通用。梵声自私地想把这条围巾据为己有。毕竟谢公子肯定也不缺一条围巾。   不过这家伙应该会炸毛吧?   越想越气,恨不得手撕谢予安。要不是他突然横.插一脚,今天这婚肯定就退成功了。   公交车慢吞吞地往前开。路两侧全是高大的桂花树,整齐划一。   每年一入秋,成片金黄,芳香馥郁,香飘十里。   如今不是花期,桂花树自然就暗淡失色了。   年节将至,树梢上早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小小一只,火红喜庆。一小摞流苏迎风摇曳。   梵声望着树上的这些红灯笼微微出神。   她不免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父母为图吉利,每年都要买新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年年换,年年新。   梵声想着待会儿去趟超市也买两只灯笼回去挂上。   父母不在了,可有些传统不能断。   一条笔直的大马路开到了尽头,转头又拐进另一条主干道。   车里暖气开得足,梵声渐渐暖和起来。   熟悉的手机铃声划破温热的暖流,清晰响亮。   她低头在书包里翻手机。   却先翻出了一张建行的银行卡。   这不是梵声的。   明显是有人故意放进她书包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是谁。   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刺耳,是妹妹闻梵音打来的。   她手忙脚乱接通。   “喂,音音?”   “姐,你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公交车上。”   “婚约退掉了?”   “没,要等谢爷爷回来再商量。”提起这个梵声就来气。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电话那头闻梵音并不意外,淡声道:“谢爷爷应该不会同意的。”   “本来今天都成功了,都怪谢予安那家伙捣乱。”   闻梵音一听,忙追问一句:“怎么回事啊?”   梵声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跟妹妹复述了一遍。末了愤恨地说:“我恨死谢予安了!”   闻梵音脱口而出:“予安哥摆明了喜欢你,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你退婚。”   梵声:“……”   梵声脸一沉,“瞎说什么!”   闻梵音了解自家老姐的性子,一提这茬她就准炸毛。察觉到梵声的声音变冷,她赶忙撂电话,“姐,等你回来再说。”   姐妹俩结束通话,梵声立刻去翻手机里的短信。果断发现收件箱里有条未读信息。   谢予安:【卡里是我存的零花钱,你先拿去用。密码是你生日。】   ——   闻梵声在她家附近的世纪联华下了车。   她要到超市买些过年的食物。   不同往日,临近除夕,超市里熙熙攘攘,客流量非常大。人们推着推车尽情采购年货。   梵声简单挑了几样蔬菜和水果,然后去了肉类区。   一群大妈挤在一起抢新鲜的牛肉,超市今天打折。   梵声有点心动,自发凑了上去。   肉类里面她最喜欢吃牛肉。母亲厨艺不错,一道土豆焖牛肉最是拿手,她从小吃到大也吃不腻。   新鲜的牛前腿,肉质肥美,成色.诱人。   梵声看了一眼价格,默默地退出了人群。   三十七块钱一斤的牛肉她不配吃。   向现实低头,最终还是买了便宜的猪肉。   姐妹两个也消化不了多少东西,没必要备太多。梵声大致挑了些就准备结账走人了。   最后还不忘买两盏红灯笼。春联和福字也顺手各拿了一份。   梵声去了超市旁边的ATM机。她查了下谢予安给的那张卡。   卡里有十万。   想来这仅仅只是谢少爷零花钱的冰山一角。   梵声每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有好大一笔。区区十万若是搁到以前,她压根儿就看不上。可眼下这些钱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笔巨款了。   她沉默地拔了卡,收进自己的钱包,打算开学再还给谢予安。   她不愿意收这笔钱。因为她不想欠谢予安的。严格来说她是不想欠谢家人的。   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跟谢家解除婚约了,那就没必要还欠着谢予安一笔钱。欠他父母的那笔钱已经够让她煎熬了。再也不想搭上谢予安了。   她很清楚在温饱面前,面子一文不值。可她还是这么矫情的不愿接受谢予安的施舍。   她固守着她的骄傲,近乎偏执。她可以求任何人对自己施以援手,却不愿意向谢家人低头。   ——   回程的路上,天色将晚,半明半昧。   街上的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静悄悄地照亮湿漉漉的大地。   暖橘的光线下,雪沫子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这雪下了一整天了,到这会儿也没见铺起来。只是把路面润湿了,东一滩西一滩水渍,斑驳陆离。   南方的雪果然都是下着玩的。   超市距离闻梵声如今住的地方不到五百米。她步行回家。   一手提购物袋,一手提两只红灯笼。   姐妹两如今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这是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当年饮料厂分下来的家属房。房子老旧破败,又因地段不佳,一直租不出去,就这么闲置着。   父母出事以后,舅舅曾提出让她们姐妹俩搬到他家去住。但势利的舅妈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折腾,搞得大家都非常狼狈。   后面梵声就找舅舅借了这套老房子,两姐妹自立门户。   与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倒不如自己住,苦是苦了点,但胜在自由。   虽说这套房子老旧,但空间大。两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有,采光也不错。住起来也还挺舒服的。   老房子一共七楼,也没电梯。闻梵声住在五楼,一口气爬完最后一级台阶,她气喘吁吁,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卸下手里的东西,杵在门口歇了一会儿。   楼道安静,除了风声,其他一点声响都听不到,静得近乎诡异。   这一整栋楼都差不多搬空了,余下的几户全是独居老人,也不常打照面。   待呼吸平稳后,梵声这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窸窸窣窣的开门声,门还没旋开,就见六楼下来三个中年男人,神色匆忙。其中两个抬着一张担架,另一个在一旁扶住。   担架上盖着一张白布,遮盖得非常严实,中间有什么鼓起,凹凸不平。   梵声一下子就猜到了担架上躺着的是什么,本能地吓了一跳,迅速往角落里缩了缩。   那三人也不看她,匆匆抬着担架下楼,中途一刻不停。   宛丘人的老规矩,逝者是不能在别人家门前停留的。   六楼住着一个寡居的老太太,七十来岁,脾气古怪,鲜少出门,也从不跟邻里打交道。   梵声也就见过老人一次。老太太每天都要浇花,常常把水洒到她晒在外面的衣服上。用的都是淘米水和洗菜水,使得她每次都要重洗。   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年纪小,本就弱势。她不想惹事,忍了几次。   但奈何老太太变本加厉,浇湿了她的棉被,害得她晚上都没被子盖。   忍无可忍,她上去交涉过一次。   老太太态度蛮横,言辞刻薄,将梵声一顿批。   梵声至今回想起老太太那傲慢无礼的姿态,她都气得肝疼。   这才过了多久啊,人就没了。   世事无常,大抵就是这样。   这一年,梵声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眼下竟有些麻木了。   不管好人坏人,最后都逃不过同一个结局。   “生活是一场大雨留下的潮湿。”【注】   每个人都必须踩着这片潮湿往前走。然而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才可以过好这一生?   闻梵声轻叹一口气,低头默默开了家门。   妹妹闻梵音刚写完作业出来,听见开门声就知道是姐姐回来了。   她忙上前接过梵声手里的东西,“姐,都买了什么呀?”   梵声低头换拖鞋,轻声细语,“菜和水果,过年吃。”   梵音瞥见姐姐手里的两只灯笼,面上一喜,“姐,你还买了灯笼呀!”   “嗯。”梵声换好拖鞋,拎住灯笼往客厅走,“过年嘛,喜庆一点。”   姐妹俩分工,一个把蔬菜水果放进冰箱,一个往屋檐下挂灯笼。   梵声163的净身高,挂两只灯笼没什么压力。   麻利挂好,再把春联和福字都贴上。   入眼炙热火红,她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总算有点过年的气氛了。   两个人的年也要好好过呀!   合上防盗门,梵声偏头叮嘱妹妹:“楼上的老太太走了,这两天你没事就别出门了。”   梵音把鸡翅和鸡腿放进冷冻层,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问:“走了,去哪了?”   梵声:“去世了。”   梵音:“……”   “这么突然?”梵音有些吃惊,“我前两天还看到她在楼底晒太阳呢!”   梵声点点头,语气平淡,“是挺突然的。”   闻梵音忍不住吐槽:“那么古怪的老太婆,应该很多人都不喜欢她吧!”   “人都走了,少说两句。”   梵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   晚上姐妹俩简单地解决了晚饭。   闻梵声回房间写试卷了。   各科老师都留了不少试卷等着她写。   跟数学死磕一小时,梵声头昏脑胀。   她真心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数理化一样比一样难,啃得她头疼。也怪自己在前两年浪得太狠了,如今重拾学习才各种手忙脚乱,力不从心。   她到客厅倒杯热水喝,顺带休息会儿。   妹妹梵音抱着娃娃坐在客厅里看《恶作剧之吻》,看得津津有味。   这部剧很火,班上的女生天天聚在一起讨论。   老旧的彩色电视机,还是舅舅搬新家以后淘汰下来的,时常歇菜,冒出满屏的雪花点。   “姐,郑元畅真的好帅啊!”梵音花痴状,两眼直放光,“你快来陪我一起看!”   比起这些言情剧,她还是更喜欢看小说,想象空间更大。   不过她眼下需要歇歇脑子。   她往妹妹身边坐下。   梵音指着电视屏幕说:“姐,我觉得你跟予安哥就跟这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美好啊!”   梵声:“……”   “你想多了音音,我跟谢予安没戏。”   以前没戏,以后就更没戏了。   “为什么呀?”梵音一脸不解,“你俩明明那么配!”   梵声低头呡一口热水,声线平静,“我不喜欢谢予安。” 第6章 第6根绳索 “声声,今晚有惊喜哦!”……   第二天就是除夕。一个对于中国人来说尤其特殊的日子。   昨晚埋头苦读,深夜才歇下。闻梵声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是被饿醒的。扁平的小腹咕噜作响。   本来还想再赖会儿床,可惜肚子不争气,非得大唱空城计,闹腾得厉害。   踩着拖鞋下床。   一边扒拉自己的鸡窝头,一边往外走。   “音音,咱们中午吃什么呀?”刚睡醒,音色慵懒倦怠,毫无生气。   闻梵音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忙碌,锅里咕咕冒泡,一阵阵浓郁的馨香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散。   梵声鼻子灵,轻易就闻出了锅里炖的是土豆牛肉。   她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乍一闻到牛肉的香味,馋虫瞬间被勾起,迫不及待冲进了厨房,“音音,哪里来的牛肉?”   一阵风似的,人就到了跟前。   闻梵音嗓音轻快,“今早予安哥拿来的。还有一大堆年货,全是好吃的。”   “他人呢?”梵声惊诧地问。   闻梵音:“东西一拿到就走了。”   虽然谢叔叔和韩阿姨看碟下菜,但谢予安还是很好的。   昨天当着谢家人的面,梵声嘴硬说家里啥的不缺。事实上家里什么都缺,过年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猪肉,三十七块钱一斤的牛肉,她哪里吃得起呀!   梵声贪婪地闻着空气里浸染的肉香,眼神期待万分,“熟了吗?”   闻梵音被姐姐这副贪吃的模样给逗笑了,眉眼弯弯,“还得再焖十几分钟。”   梵声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地出了厨房。   茶几上果然放着好几袋东西。   她翻了翻,谢予安拿的还真不少,牛肉、腊肠、火腿、生鱼片等,光肉类就整整两大袋。还有一些梵声喜欢吃的零食和高档的水果。   搁到以前这些东西家里多的是,父亲的那些下属和合作方每年都会拎一大堆上门。好多梵声都看不上眼。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还能吃上这些东西全靠谢公子慷慨。   阔别半个月,姐妹俩终于吃上肉了。   梵音的厨艺很赞,拿捏到了这道菜的灵魂,牛肉用小火焖了足足两个小时,绵软细腻,香气四溢。再配上土豆,汤汁浓郁,简直不要太美味。   梵音比梵声小两岁,如今在宛丘一中读高一。闻家发迹前,父母忙着创业,没有精力一同照看两个孩子,妹妹是乡下外婆带大的。一直到十二岁才被接回闻家。   比起梵声十指不沾阳春水,梵音勤快太多。她自小独立,洗衣做饭样样都能拿得起来。很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梵声。   姐妹俩,梵音倒更像是姐姐。   梵音还蒸了腊肠,蘸着鲜辣的酱汁,特别开胃。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中饭。   ——   雪从远方来,悄悄地扑在窗户上,无声无息。窗户上沾染了无数水汽,雾蒙蒙一片。隔着一层玻璃,外头的世界潮湿又阴冷。   没了父母,少了保姆和管家,这个除夕不知道多安静。   中午风卷残云,将桌上的菜横扫一空。可到了晚上的年夜饭,姐妹俩却食不知味。   这是第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除夕,家里空荡又凄凉。   举家团圆的日子,窗外是万家灯火,烟花绚烂,一切孤寂和悲伤都会被无限放大。   闻梵音沉默地放下筷子,眼眶通红,哽咽开口:“姐,我想咱爸妈了!”   心底的悲伤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倾巢而出,并以汹涌澎湃之势火速席卷五脏六腑,甚至连每一根神经都浸透着刺骨的疼。   人就应该活在当下,憧憬未来,千万不能回首。一回首特么就疼!   闻梵声僵坐着,手脚冰凉,仿佛置身冰窖,周身被无数寒气包裹。此刻她碗里的饭是如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那锅土豆牛肉光速冷却,表面浮出一层红油。   如果是往年的话,这道菜绝对等不到它冷掉,一家人你一箸,我一箸,分分钟解决掉。   她慢慢搁下筷子,目光越过餐桌,落在妹妹脸上,嗓音嘶哑难耐,“我也想爸妈了。”   闻梵音小声抽泣着,“你说爸妈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他们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留给咱们这么大的烂摊子,他们有没有替我们想过?我们该怎么办呀?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啊?”   梵声也一直想问父母这些问题,她也不止一次痛恨过他们自私,一瓶安眠药,双双往床上一躺,即刻解脱。   却留下两个年少的女儿独自承受这一切。对于姐妹俩来说,闻家的变故无异于是灭顶之灾。她们要如何扛?父母难道就不怕她们扛不住吗?   可惜人死灯灭,一切犹如梦幻泡影,无济于事了。问不到,解不开,活着的人依然在不断受苦。   没意义了!   父母出事后,妹妹一直出奇的平静。她还歇斯底里地爆发过。可妹妹没有,她一直都非常冷静,就连在父母的葬礼上她也不曾掉一滴眼泪,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梵声惊诧于妹妹惊人的承受力,甚至埋怨过她冷漠。如今才意识到妹妹只是在努力克制。   而现在她终于克制不住了。   成年人的废墟现场至深至暗,山呼海啸,何况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嚎啕大哭是必然的。   “音音,过年是不能哭的,不然明年就没好运气了。我们应该多笑笑,大声笑,笑得越多越好。”梵声一把抱住妹妹,身处逆境的两个女孩相互取暖,相互慰藉。   梵音瓮声瓮气,不确定地问:“姐,咱们还会有好运气吗?”   “会有的。”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的。   希望悲伤的孩子可以坚强,人向前走,苦才会后退。【注】   ——   饭桌上妹妹大哭了一场,苦累了,早早就睡了。   梵声一个人收拾了桌子,洗了碗。   抱着热水袋坐在客厅里看春晚。   往年她都会和妹妹一起看。现在妹妹睡下了,就她一个人看。   郭达、蔡明的小品爆笑全场,掌声涌动。杨丽萍的舞蹈也同样吸睛,轻盈如纸。   可惜梵声却看不进去。   电视放着,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长夜漫漫,这本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夜。阖家守岁,人人喜悦。待守过这几个小时,新旧更迭,一切归零,希望如约而至,岁岁年年,绵绵不息。   梵声却麻木地清醒着,神色倦怠。   许是累了。可她又不想立刻回房去睡。   坐了大半个小时,梵声接到了白伊澜姑娘的电话。   白伊澜是谢予安和梵声共同的发小,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十多年的交情,关系特铁。   梵声打小就是孩子王,闻家还没出事前,狐朋狗友一大堆,走哪儿都不缺追随者。闻家一出事,这些朋友就光速散了,只剩下谢予安和白伊澜。   两个姑娘断断续续聊了十来分钟。白伊澜被她妈喊去吃饺子了。临挂电话之前还神神秘秘地告诉梵声:“声声,今晚有惊喜哦!”   梵声不解地问:“什么惊喜?你要给我发压岁钱吗?”   白伊澜骂她:“闻梵声能不能别那么肤浅?掉钱眼了你!”   梵声瘪嘴道:“不是钱算什么惊喜。”   白伊澜:“你就等着吧,反正今晚有大大的惊喜给你。”   梵声:“……”   梵声心想惊喜她就不指望了,不要是惊吓就好了。   她收了手机,去摸怀里的热水袋,发现它早就凉了。   她起身去充电。   电视里本山大叔的小品还没结束,观众的笑声时起彼伏,萦绕在耳畔。   热水袋通了电,慢吞吞地加热。   梵声盯着充电线上的那抹红点有些出神。   一两分钟以后她居然听到有人敲门。   “砰砰砰……”   节奏感非常鲜明的两下,在这个冷清的除夕夜显得尤其突兀。   梵声开始还以为是对门传来的,没太生意。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对门根本就没住人。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实是有人在敲她家家门。   十多年的老房子,门铃早就坏了。来人将老旧的防盗门敲得砰砰响。   梵声心下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显示着深夜十一点十五分,马上就到零点了。   这个点来敲门,会是谁呢?   她警惕地朝门口喊了一声,“谁啊?”   门外没人应答,只有一声连着一声的敲门声,极其具有节奏感。   虽然比不上兰窑的别墅区,但老房子这一带的治安还算过得去。平时经常能看见巡街的民警。但梵声还是有些怕,毕竟眼下就她和妹妹住,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有人三更半夜敲门,她怎么可能不怕?   她的警惕性一向就很高。站在茶几前没动,她不会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这栋楼里没几家住户,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想必也不会存在喝醉了酒走错家门的年轻人,半夜敲门的多半是别有用心的人。   敲门声持续了好几分钟,门外才终于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是我。”   谢予安?   梵声当即一愣。   这个点他上门做什么?   她立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她麻溜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人劈头盖脸一顿吼:“谢予安,大半夜你存心来吓人啊?干嘛不出声?”   她刚都快被吓死了,动都不敢动动一下。   头顶声控灯灰扑扑地亮在那里,光线千丝万缕,却全无亮度。少年立在门外,黑衣黑裤,满身清寒,羽绒服帽檐上还沾染了几片细碎雪花,水意迷离。   他闻言一笑,面露赞许,“警惕性还挺强!”   不会随便给人开门,这点过关了。   梵声倚着防盗门,没好气地问:“都这么晚了你来我家干嘛?”   谢予安容光焕发,双眸黑亮,“快换衣服,带你去烧头香。” 第7章 第7根绳索 哥哥妹妹!   闻梵声觉得谢公子是真有闲情逸致,这么冷的天还要抓着她一起去兰因寺烧头香。   兰因寺是宛丘本土的寺庙,位于兰因山山脚,规模不大,但香火却异常鼎盛,主要是当地人很信奉它。   兰因寺烧头香的习俗历来就有,近几年越发兴盛起来。许多人全家出动,一晚上不睡,挤破脑袋也要到庙里烧柱头香,为来年祈福。   身为宛丘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梵声却一次都没去过兰因寺。别看她和妹妹都取了个跟佛家有关的名字,可闻家人却从不信佛,更没有烧头香的习俗。除夕夜父母一个在酒桌上度过,另一个则彻夜坐在麻将桌前。谁都没那个心思赶到兰因寺去烧头香。   如果这事儿搁到以前,梵声铁定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大过年的,外头雪花纷飞,她窝在家里睡觉她不香吗?谁那么傻跑到外面吹冷风!   可是今年不一样,家里遭受重大变故,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只剩下她和妹妹相依为命。绕是梵声再不信佛,她也不得不去寺里拜拜。   两人从楼上下来,她都快被冻傻了。   深夜温度极低,寒风迎面乱舞,寒意见缝插针直往衣领里钻。梵声裹住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缠了围巾,可还是觉得冷,全身上下像是在漏风。   “我们怎么去?”她忍不住跺脚,大团白气在唇边缠绕。   少年指了指停在角落里的那辆骚包的摩托车,朗声道:“骑这个去。”   闻梵声:“……”   梵声看了一眼那车,顿时懊悔不已,她就不该陪谢予安一起疯的。   骑半个小时的摩托车到兰因寺,她一定会冻成冰雕的吧?   谢予安麻溜地把头盔戴上,跟他的摩托车一样,同样是骚包的大红色,在凄清的冬夜看上去格外扎眼。   他丢给闻梵声一只白色的头盔。这是女式头盔,非常小巧,掂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很有重量。   她套上头盔,大小刚刚好。   梵声以前也坐过谢公子的摩托车,倒也没太多的讲究。一上车就自觉地抓住少年的衣服,心无旁骛。   “抓牢了!”他猛地发动车子。   车身骤然向前开,她整个人猛地前倾,直接撞上少年宽厚硬实的后背。哪怕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她依旧感受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量感。   她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皱眉抱怨道:“你就不能开慢点?”   寒风鼓满少年的衣衫,他低沉的嗓音被风送到梵声的耳朵里,“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宛丘人最是在意这零点的头一炷香,为此很多人不惜彻夜不眠,早早就在寺里守着。   此时距离零点不到半个小时。   深夜穿行于空荡的街道,似乎整座城市都在给他们让路。路旁的行道树徐徐倒退,树影斑驳。   谢予安这家伙是真的把电摩当云霄飞车开了。一路畅通无阻,在23点50分抵达兰因寺。   梵声也是到了售票处才知道这除夕夜的门票是要提前预订的。   她看着一波接着一波汹涌的人流,有些担忧,“咱们现在买票应该来不及了吧?”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骨头都要冻掉了,要是进不去庙里岂不是太亏了?   没想到这人变戏法似的从羽绒服衣兜里摸出两张邹巴巴的门票,“我早就买好了。”   闻梵声:“……”   兜里揣着两张门票骑了一路车,当下再拿出来皱得不行。他伸手抚平,递给梵声一张,自己留一张。   她还以为是谢公子临时起意跑来兰因寺烧头香。没想到这人是早有准备。   她捏着门票,面露讶色,“你什么时候预定的票?”   这人语气淡然,稀松平常,“找白伊澜拿的。”   闻梵声:“……”   敢情白伊澜姑娘口中的惊喜指的是这个呀!   嗐,烧头香算什么惊喜!   检票过后,两人跟随大部队有序进入庙里。   说来也凑巧,时间卡得刚刚好,两人点上香时,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沉闷悠远的三声,从兰因山上的财神庙传来,由远及近……   两人站在队伍最后,举着三根清香,对着殿内庄严三拜。   梵声透过无数堆放整齐的经幡,她看到远处,大殿的正中央,佛像庄严肃穆,通体金光。   佛祖始终悲悯,双目微阖,凝视众生,威迫而深沉。   而香客们都在虔诚跪拜,表情真挚。   红尘男女,肉.体凡胎,皆有所求,谁都不能免俗。她也在其中。   少年逆光而站,身后酥油灯的灯火飘飘渺渺,细碎微闪。衬得他的眉眼冷峻分明,英气十足。   斯文在外,清俊有余,可惜骨子里却是个腹黑的主儿。   他朝着梵声微微一笑,双眸神采奕奕,“新年快乐!”   梵声弯下嘴角,“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烟花齐齐在夜空中绽放,爆竹声声如雷。   细密的风雪之中,满耳皆是噼啪绽响,震耳欲聋。   那时市区还不曾下达禁令,这些烟花爆竹会足足燃放一整夜。   梵声怔怔地望着五光十色的夜空,火光之处,绚烂多彩。   她胸腔鼓胀,胸臆难歇。   一夜的沉闷瞬间一扫而空。   她看夜空,而谢予安则在看她。寒风吹动她乌黑蓬松的长发,细碎的雪片落在上面,悄悄化作晶莹的水珠,反射出路灯的亮色。   他想此刻她的头发一定很冷。   他好想摸摸。   他也伸出了手。   指尖眼看着就要触碰到她的发梢,他又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   右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总有一天会抓住她的。少年暗暗发誓。   梵声再回神时,见谢予安出其不意地拿出一只柿子,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通红的颜色炙热耀眼。   他眨了眨眼睛,弯唇浅笑,“柿柿如意。”   闻梵声的长睫掀动两下,惊喜万分,“你哪里来的柿子?”   少年悠悠道:“吃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   梵声接过掂在手里。冰凉柔软的触感纠缠在指尖。   她也不讲究,剥了皮直接啃。   果肉多汁香甜,沁人心脾。大冬天吃,她竟也不觉得冷。   囫囵吃完,心满意足。   她舔舔嘴,回味无穷,“好吃!”   像是一只馋猫。   谢予安偏头看她,见她嘴角沾着几滴果渍。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给她擦掉。梵声却反应很大,往后猛地一缩,戒备地看着他,“你干嘛?”   少年眉毛打结,右手垂在半空中动惮不得。   他讪讪地缩回去,“嘴角有东西。”   梵声抬手匆忙抹掉。   谢予安嫌弃道:“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这是意外。”刚才吃得有些急了。   ——   两人将兰因寺的各大殿都走了一遍,该拜的菩萨一个不落。   许多年轻人在许愿簿上写下自己的心愿。队伍排得老长,男男女女,一个两个纷纷交头接耳。   周遭的环境又杂又乱,各种声响交织在耳旁,不绝如缕。   明明是凌晨两点,喧闹程度却堪比晨间的菜市场。   梵声不愿排队,也嫌吵,不太想写。   再者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愿望要写。生而为人,蝼蚁一只,活着就已经非常不易了,谈何心愿?   奈何谢公子兴致高,非得拉着她一起写。   她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排在两人前面的是一对外地前来旅游的小情侣。女孩跟梵声差不多年纪,留着一头齐耳短发,长相甜美可爱。   男孩就稍显普通了,黝黑的皮肤,五官端正,却无特色。尤其是和谢予安站在一起,顿时就黯然失色了。   女孩凑到梵声耳旁悄悄告诉她:“听说兰因寺的菩萨很灵的,很多人都来求姻缘。我希望能和我男朋友永远在一起。”   女孩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娇羞,表情甜蜜,言语轻快。   十八九岁的年纪,未经人事,亦不曾被这个社会毒打过。爱情大过天,早恋也轰轰烈烈,天天盼着能够携手一生。   深受闺蜜白伊澜荼毒,梵声也偷偷看了不少小言。她也憧憬过自己的白马王子,幻想过未来伴侣的模样,描摹过他的样子,猜测他可能会姓什么,甚至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了好几个。   她怀揣着最甜蜜的梦想,默默期待自己的意中人踏着七彩祥云来找她。   不过父母出事以后她就不想了。她被生活拉扯着一夜之间长大,彻底摈弃掉了那些少男少女的风花雪月,只留有现实。   她眼下只想好好活着。旁的不做他想。   女孩偷偷指了指一旁的谢予安,压低嗓音问:“他是你男朋友吧?长得可真好看!”   闻梵声:“……”   梵声矢口否认,“他是我哥。”   “你俩是龙凤胎啊?”女孩惊讶万分,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观察两人的脸,“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呀?”   梵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我和我哥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像。”   女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下一秒又秒变迷妹,“你哥哥真的好帅哦!比我们学校的校草还帅。”   “是吗?”梵声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   全天下的女生都觉得谢予安长得帅,就她不以为然。   女孩子真是神奇的生物,两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凑在一起居然也能聊好久。   两个女生话题不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相较之下,两个男生就安静多了。   他们是真的在专心排队。   谢予安没有跟陌生人搭讪的习惯,沉默如常。   倒是那外地男生主动找他说话:“你妹妹和我女朋友好能聊,都聊这么久了。”   刚才两个女生谈话,他无意之中听了一耳朵,知道这是一对龙凤胎兄妹。   “我妹妹?”少年剑眉微拧,似乎听到了一个无比陌生的称呼。   男生指指前面的梵声,“喏,你妹妹啊!说实话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根本不像龙凤胎。”   谢予安:“……”   龙凤胎?   呵,闻梵声这丫头可真能胡诌的!   谢予安牵扯了下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我未婚妻。”   男生:“……”   “未婚妻?!”男生瞪大眼睛,风中凌乱。   少年又不动声色地丢出一颗惊雷,“她这人最喜欢玩cosplay,什么哥哥妹妹,姐夫小姨子的,一天一个剧本,都不带重样的。”   男生:“…………” 第8章 第8根绳索 许愿簿!   两人光排队就排了四十分钟。   好不容易才轮到他们。   闻梵声提笔就写,未曾有半分犹豫。   刷刷刷写下四个大字——好好活着。   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愿望。人只有活着才能看见希望。不像她的父母,自私地借着死亡来逃避人生的苦难。一时解脱,儿女受苦。   她写完谢予安却还在写。   少年跪于蒲团之上,侧脸祥静,鼻翼俊挺,弧度优美。   他提笔端正,态度认真,严肃又郑重,像是在完成某样神圣的大事。   他学过几年书法,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笔笔苍劲,字字娟秀。   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个女生,梵声也看不清谢予安这家伙具体写了什么内容。   她有些好奇,伸长脖子想凑过去看。   可一旁的小和尚却一脸严肃地提醒她:“小施主,他人之愿不可窥。”   梵声:“……”   她讪讪地缩回了脖子。   等谢予安写完,她迫不及待便问:“你写了什么?”   少年轻轻压下嘴角,神态放松,“一夜暴富。”   闻梵声:“……”   梵声忍不住唾弃他,“你家都这么富了,还想着暴富?能不能给别人留条活路?”   少年轻飘飘地反问:“谁会嫌毛爷爷多的?你会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跟我爸一样。”   房地产行业变数太大,风险也高,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一朝跌落泥潭,爬都爬不起来。父亲就是心太大,一时被有心人迷了心智,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一个项目上,结果就栽了。   “闻叔叔野心太大,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   “你有野心也没用,反正现在是你爸在管理公司。”   谢予安:“……”   谢予安小心翼翼地把许愿簿交给庙里的小和尚,并轻声问:“这个能保留多久?”   身穿黄色僧袍的小和尚淡声回答:“最多一年。施主要是想续年限需要加钱。”   “能续几年?”   小和尚:“三年,五年,最多十年。”   少年毫不犹豫地说:“那就续十年。”   他暗暗地想最多十年,他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你疯啦?”梵声面露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这玩意你还想让它保留十年,烧钱啊你?”   这一看就是智商税。偏这位谢公子还上赶着交。   谢予安无所谓地耸耸肩,“小爷愿意。”   梵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白伊澜还说她掉钱眼里了。真该让她来看看谢予安,这家伙才是真的掉钱眼里了。想暴富想疯了。   谢家都这么大家当了,他还不满足。   谢予安爽快地交了钱。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拿给他一块号牌,声线沉沉,“小施主凭这块号牌随时都可以来庙里取走您的许愿簿。”   谢予安礼貌地道谢:“谢谢大师,等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就来取。”   老和尚慈眉善目,音色和蔼,“心诚则灵,小施主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谢予安双手合十,掀下眼皮,纤细浓密的长睫投下半弧阴影,“承大师吉言。”   老和尚细细打量一旁的梵声,伸手捋捋斑白胡须,高深一笑,“这位小施主山根丰隆,人中深长,眉如星月,耳垂厚大,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来日小施主定会觅得良缘,余生顺遂。”   梵声:“……”   怎么说上她了?   虽然她也不怎么信,但人都喜欢听好话。她微笑着收下了老和尚美好的祝福。   ——   两人走出济公庙,已是凌晨三点。   再过几个小时才会天亮。雪粒子漫天飞舞,愈演愈烈。   凛冽的寒风中裹满香火气,忽淡忽浓,忽远忽近,于无声处纠缠人的呼吸。   这么冷的天也难为还有这么多香客留在庙里。   梵声眼下倒是不觉得冷了。逛了这么多座大殿,身体发热,后背也浮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一把扯掉脖子上的围巾,拿在手上。   冷是不冷,她就是觉得有些累,一双小腿肚酸涩难耐。   “财神庙拜不拜?”   “什么?”   谢予安指了指山上,“拜不拜财神庙?”   山顶上财神庙一团灯火,宛如一颗巨大的宝石,明亮璀璨。   他立在风口,羽绒服被吹得鼓鼓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的嗓音模糊难辨,梵声听了两遍才听清。   她微微抬头,路灯下影子太乱,光线摇摇晃晃,忽明忽暗。一千多级台阶绵延往上升,一眼望不见尽头。   上山的香客却是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人心总是填补不满,愿望层出不穷。可又默契地拥有同一个愿望——世人多为银钱二两。   偏偏这二两银钱能解世人纷扰。   看到这么多级台阶梵声的一双腿忍不住打颤。她的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拜了,爬不动。”   少年嗤笑一声,“财神爷都不拜,还真有人嫌钱多的。”   梵声瘪瘪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想一夜暴富啊!”   “是是是,闻大小姐清心寡欲,视金钱如粪土,确实没必要拜财神爷。”   闻梵声:“……”   ——   两人打道回府。   闻梵声照旧吹了一路的冷风,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谢予安把人送到楼下,坐在摩托车上同梵声道别:“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年会是一个好年的。”   零点已过,这是最崭新的一年。   梵声站在原地没动。寒风吹得贼起劲儿,刀割一般,脸颊隐隐生疼。   谢予安发动摩托车,冲梵声挥挥手,“我走了。”   “等等谢予安!”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少年一怔,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女,“怎么了?”   梵声似有些难以启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了。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谢予安,他们从小玩到大,她的那些弱点他该是最清楚的。   “你能不能送我上去?”   摩托车轰鸣声响彻云霄,谢予安没怎么听清梵声的话,“你说什么?”   车钥匙一转,麻溜拔掉。   “我让你送我上楼。”她加大声量。   “怎么,舍不得我啊?”少年挑眉一笑,痞气十足。   梵声:“……”   梵声白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别生气啊!”谢予安慌忙跳下摩托车,摘掉头盔,追上梵声的脚步,“开个玩笑嘛!”   楼道黑漆漆的,好几个楼层的声控灯都坏了,伸手不见五指。   凌晨三点多,更添鬼魅。   谢予安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那会儿他们用的还是老式的按键机,一小捧微弱的白光,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这栋楼里发生什么事了?”沉默地爬上二楼,谢予安才开口。   他了解梵声,她不是怕黑的女孩。   必然是这楼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不敢一个人上楼的。   梵声小声回答:“昨天傍晚我家楼上的老太太没了。”   谢予安:“……”   她以为谢予安这家伙会嘲笑自己。破天荒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咱俩联手应该能打得过。”   梵声:“……”   这人又补充一句:“前提是你不能拖我后腿。”   梵声:“……”   “闻梵声,我想起之前看的一个鬼故事《死亡楼梯口》。”这人压低嗓音,煞有其事的说:“有一天一个高层公寓的楼梯口突然挂起了一只祭祀用的花圈……”   “谢予安你闭嘴!”梵声捂住耳朵,厉声打断。   她绝对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让谢予安这家伙送自己上楼。   “别怕啊!一点都不恐怖的……你听我继续讲嘛……”   “啊啊啊……痛痛痛痛……”少年吃痛,嗷嗷大叫。   梵声拧住少年的胳膊,咬牙切齿道:“还说不说?”   “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快松开。”   “再说把你胳膊拧下来!”   “闻梵声你这女人是真狠,逗逗你,至于下狠手么?”   终于把人送到家门口。   梵声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灯一直没关,灯光从屋里泄出来,照亮楼道口,光影明明昧昧。   少年立于光亮处,身姿英挺迷人。   他突然语出惊人,“闻梵声,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   谢予安没敢把摩托车开进院子,而是停在了别墅后门。他是偷偷溜出去的,被父母抓住就不好了。   别墅灯火通明,每个房间的灯都亮着。他估摸着父母早就睡了。   父母每年除夕都说守岁,可往往十点不到就熬不住了,早早就睡下了。   倒是他打游戏会打到一两点,是全家最晚睡的。   蹑手蹑脚地开了别墅的大门,悄悄溜进去。   客厅通透明亮,却空无一人。   没看到人,他当即松了一口气。看来父母早就睡了。他也安全了。   卸下心防,他把门关上。   赶紧上楼。   “去哪了?”第一级台阶还没踩下,身后就传来一个威严深沉的男声,极尽穿透力。   谢予安:“……”   他吓了一大跳,身体本能一僵。右脚立刻就给缩了回来。   转头就见父亲站在自己身后。   谢东明身穿浅色家居服,手里端一杯热茶,神清气爽。   不像是刚睡醒,而是一直没睡。   谢予安讪笑一声,“爸,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   谢东明抬手扶了下镜框,声色沉沉,“刚去哪了?”   别人家是慈父严母,他家却是严父慈母。父亲对他的管教自小就严格。   “出去和朋友聚了聚。”   谢东明眼神锐利,锋芒毕露,“去见梵声了?” 第9章 第9根绳索 “等你!”   余下的几天,闻梵声一直乖乖地窝家里写作业。   她是被父母溺爱大的,自小打酱油打惯了,从来不把学习当回事儿。当年也是踩了狗屎运,中考超常发挥,压线考进了宛丘一中。前面两年也都是混过来的。同学都在埋头苦读,挑灯夜战。她却每天忙着看帅哥、看小说,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相应的,那成绩自然是惨不忍睹,年年垫底。   父母出事以后,梵声没了依靠,在一个尚且不能独立的年纪被迫割裂式地长大,一夕之间脱胎换骨,终于开始发奋图强。   可惜浪得太久,知识点一知半解,哪里是短时间内能够补回来的。成绩不过就是由原先的垫底前进了那么几名。   好在梵声心态好,也没太大的野心,能考个本科就足够了,一本攀不上,二本也行。   学历只是块敲门砖,一个人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还是取决于个人。读名牌大学能成材,三流野鸡大学毕业的学生同样能够出人头地。   “读书不是为了考大学,而是为了能在落幕无光的地方找到方向。”【注】   不过对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来说,未来总归还是太过遥远虚浮,眼下的高三生活却是实实在在的苦逼压抑。   要说这些任课老师狠也是真的狠,寒假十多天光试卷就几十张。   磕磕绊绊写了一整个假期,终于在开学前一夜把所有的试卷都给写完了。   高三学生初七就返校了。   各个学校都在争分夺秒,就想让高三学生多上几天课。   经过短暂的假期,班上的学生都玩野了,一个个都还没收心。   初七一早理科11班一片兵荒马乱,喧闹嘈杂。   “谁写了英语作业?”   “班长,物理作业给我抄抄!”   “同志们麻溜点,老吴马上上来了!”   ……   闻梵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塞着耳机,一派泰然。   MP3里放的是英语听力,她一边听,一边在草稿纸上圈圈勾勾。   白伊澜姑娘今早迟到了,火急火燎冲进教室,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一头鸡毛。   她一放下书包就立刻对自己的同桌说:“声声,试卷借我抄抄。”   梵声摘掉耳机,望着闺蜜一脸平静,“试卷我自己写的。”   白伊澜:“……”   白小姐面色一滞,当即朝左后方的谢予安喊话:“谢公子,把你的试卷拿给我。”   闻梵声:“……”   这话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梵声分明感到胸口被人射了一箭。   就这么赤.果.果地打击学渣么?还有没有点良心?   往常梵声的作业全都抄的谢予安,白伊澜再抄她的,默契地形成一条产业链。   现在中间一环出了纰漏,白小姐自然要去找源头。   梵声忍不住唾弃:“白伊澜你伤害到我了。”   白伊澜笑得特鸡贼,“您老自己写的作业,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抄啊!”   不用猜也知道绝对惨不忍睹呐!   闻梵声:“……”   看看,这个社会对学渣多有敌意!   好气哦!   谢予安坐在最后一排,长手长脚的,穿规整的蓝白校服,抱着游戏机在堆俄罗斯方块,脑袋都没抬一下,响朗的嗓音传过来,“哪科?”   白伊澜丢出两字,“全部。”   谢公子的声线波澜不惊,“我桌上只有生物,别的还没收回来。”   “那我就先抄生物。”白小姐麻溜卷走了谢公子的生物试卷。   梵声套上耳机,继续发奋图强。   白伊澜麻溜抄完,搁下笔,往椅背上重重一靠,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写完了,手都酸了。”   梵声一本正经地纠正闺蜜:“注意用词,是抄完了。”   白伊澜:“……”   白小姐摆摆手,全然不在意,“不重要。”   打小都是混日子,抄作业抄到大,这都是小事。   倒是梵声突然转性,开始发奋图强,着实让她有些不习惯。   不过也可以理解,天之骄女一朝跌落泥里,六亲无靠,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呢!   白伊澜捅捅梵声的胳膊,小声说:“今晚六点在世茂大厦有许暮笙的粉丝见面会,声声你陪我一起去看呗?”   十年前还没有出现“饭圈”这个词。但是任何年代都不乏追星的年轻人。白伊澜就是彻头彻尾的追星女孩,本命是时下刚火起来的许暮笙。   “不去。”梵声果断拒绝:“别耽误本姑娘发奋图强。”   “切!”白伊澜瘪瘪嘴,“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   她安静一瞬,又八卦兮兮地问:“你和谢予安的婚约退掉了吗?”   “没呢!”梵声没好气地说:“要等谢爷爷回来。”   白伊澜脱口而出:“等谢爷爷回来多半没戏了。”   “也不是不可能吧!只要我好好跟谢爷爷说,他应该还是会同意的。”   白伊澜:“就算谢爷爷同意,谢予安也不会同意的。”   梵声不解,“关谢予安什么事?”   “你俩的婚约,谢予安是男主角,你说关他什么事?”   “两家长辈早年定的,又没经过我俩同意,我俩又不认。”   白伊澜忍不住想:你是不认,可人谢予安认的呀!   “青梅竹马,还有婚约,简直就是小言里的男女主呀!”白伊澜眉眼弯弯,眯成两道缝,“你俩配一脸,还退什么婚呀!再过个几年直接结婚得了。”   梵声:“……”   “我又不喜欢他,结什么婚?”梵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人谢予安也看不上我呀!”   白小姐不禁仰天长叹,闻梵声啊闻梵声,说你傻你还不信!   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来谢予安喜欢闻梵声,就闻梵声本人不知道!   ——   开学第一天,全校学生都不上晚自习。   最后一节化学课,铃声一响,清瘦的化学老师收起课本,善解人意地说:“知道你们着急回家,今天不拖堂,下课!”   “老师万岁!”学生们拍案而起,顿时做鸟兽散。   梵声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白伊澜背上书包,匆匆扔下话:“声声,值日就交给你了哈!我先走了!”   她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没过一会儿教室就空了。   梵声往左后方扫了一眼,发现谢予安还没走,抱着个游戏机玩得正起劲。   同样是校服,穿在他身上却莫名多了几分狂放不羁的味道。生了张迷倒众生的脸,哪怕披块破布在身上也是养眼的。校草果然是校草,颜值太扛打了。   她扬声问:“你怎么不回去?”   少年视线专注,施施然扔出两个字,“等你。”   闻梵声:“……”   “等我干嘛?”   “爷爷今天从青陵回来了,喊你到我家吃晚饭。”   闻梵声:“……”   谢爷爷总算从青陵回来了。这就意味着这桩悬而未决的婚约事件在今晚终于要有决断了。   虽然知道退婚的希望不大,可她心里还是隐隐期待能有好结果。   梵声赶紧掏出手机给妹妹发了条短信,让她自己解决晚饭,不用等她回家。   学校不允许学生用手机,可大家伙还是会顶风作案。避开老师,不被抓到就相安无事。一旦被抓到,那可就惨了。不止没收手机,搞不好还会请家长。梵声以前就被抓过两次。现在更加小心谨慎,上课期间根本不敢拿出来。   再者眼下要认真学习了,也没那个心思在课堂上玩手机。   给妹妹发完信息,梵声拿起黑板擦擦黑板。   化学老师留下了满满一黑板的板书,全是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   仔仔细细擦完,她又立马去扫地。   转头发现谢予安已经不玩游戏了,而是拿着扫帚在替梵声打扫第一组。   他人高马大的,拿着小小一把扫帚像是在拿着小孩的玩具,莫名多了几分滑稽。   他半低着头,从梵声的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到一个清隽的侧脸,下颌线紧致流畅,纤毫毕现。   这人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精致,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做事一贯专注,一板一眼,不受打扰。   天将晚未晚,夕阳的余晖穿透玻璃窗,悉数泄入教室,一线线光柱里有无数细小的尘埃悬浮。   少年整个人被光晕笼罩,眉目如画,沉静又温和。   这不是谢予安第一次替梵声扫地,以前白伊澜那家伙就经常开溜,留她一个人值日。谢予安每次都会主动留下来替她分担。   梵声却是第一次注意到他扫地的样子。难怪有那么多女生迷恋他,就他这副好皮囊,随便做什么落在他人眼里都能格外赏心悦目。   两人分工明确,一人扫了两组。谢予安最后再把垃圾倒了,大功告成。   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从高三楼走到1号门,一两百米。两人却走得很慢。   算了下,自从梵声父母出事,这两人放学就各走各的了,一直没凑到一起。以前两人时常厮混,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谢家蹭饭。   周围目光交织,几个女生站在角落里交头接耳,都是冲着谢予安来的。   连带着梵声都受到了关注。   她早已习惯,内心全无波澜。   心无旁骛走路,视线漫无目的四处打转,最终落在谢予安的鞋子上。   他今天穿了一双白色板鞋,纤尘不染,干净地几乎变态。一点都不像是男孩子的鞋子。   他所有的鞋子都是白色的,一样的牌子,款式也差不多。单调得近乎偏执。   他的喜好从一而终,从未更改。   “月底一模,有把握吗?”耳畔骤然响起少年清爽干净的声线,撞破沉静。 第10章 第10根绳索   月底一模,六校联考,算是高三党比较重要的一次考试。接下去会有二模,三模,基本上一个月一次大联考,一直持续要高三。   学校非常重视这次一模,毕竟六校联考,关乎学校的声誉。今天一天班主任老吴就念叨好几次了。   高三下学期,各班的气氛已经非常紧张了,人人都紧绷着一根弦,一刻都不敢松懈。   闻梵声如今的感受就像是被人强行摁了发条,麻木被动地转了起来。明明知晓这是一把逆风局,可还是要拼尽全力,坚持下去。她每晚都学到半夜一两点,刻苦是刻苦的,至于效率嘛真心不怎么样。   对于她这个学渣来说,一模她能有什么把握呢?还不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嘛!   “我的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随缘呗!”梵声抠着书包带子,半低着头,侧颜姣好,漫无目的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最后一百多天,冲刺一下还来得及。”   谢予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小石子划起一道弧线,一瞬间抛了好远好远。   只要她在眼前,他的目光就永远尾随而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就是闻梵声身后的一道影子,亦步亦趋,从不曾缺席。   只是走路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回头看看他?   校门口各色小吃摊已经支起帐篷,蒸炸烤煮,噼啪绽响,各种浓郁的馨香揉进空气里,交织不休。   一件件蓝白校服穿梭其间,一张张稚嫩青涩的面孔,看似独立,看似独当一面,可又无比脆弱,风一吹就倒。   十七八岁的年纪,介于幼稚和成熟之间,矛盾综合体。   谢家的司机已经在校门外候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蓄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神色严肃。   谢东明常换司机,今天这个是生面孔,梵声没见过。   她是先认出了谢家的车,这才注意到车旁站着的这个年轻人。   梵声悄咪咪地问谢予安:“这人新来的?”   “嗯。”少年音色寡淡,“这是吴起,我爸给我新找的司机,专门负责接送我上下学。”   “他看着很年轻啊,没三十吧?”比起谢家以往那些司机大叔,这人年轻太多了。   谢予安:“就比咱们大三岁。”   大三岁,那也就是二十一岁。二十一岁正是读书的年纪,而有些人却已经早早就步入了社会,为了生存奔波。   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此行山高路远,每个人脚下都有一条路,每条路都是截然不同的。崎岖也好,平坦也罢,本质都是为了活着。   见到两人出来,司机主动拉开车门。   谢予安却说:“我去买点吃的。”   梵声见他走向了路旁的一家小摊,招牌隐在橙黄的夕阳下,黑体字立体又醒目——铁板豆腐。   她看着他瘦削的身影竟有些怔忪。   他什么时候要吃这些东西了?   片刻之后少年回来了。一手一只打包袋。   囫囵往梵声怀里一堆,言简意赅,“吃吧。”   梵声:“……”   不止有土豆,还有奶茶。   梵声一向爱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且百吃不腻。以前放学不买上一两样吃的,是不会回家的。   她不止自己吃,也爱怂恿谢予安吃。奈何谢公子定力太强,对这些重油重辣,工业糖精敬谢不敏,碰都不碰。   虽然他自己不吃,但是他会给梵声买。她的喜好他了如指掌。   这事儿若是搁在过去,梵声绝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眼下却抱着这两样吃的站立难安。   她踌躇间,少年已经先坐进后座。   她只好抱着吃的上车。   随后司机沉默地发动车子。   整个过程司机都和两人没有任何的交流。   三个人仿佛在排演一出默剧,静默地诡异。   夕阳的余晖灌满车厢,少男少女的脸藏于落日之中,青春又美好。   梵声没吃那些东西,一直握在手里。   奶茶温热,指尖沾染了它的热度。   谢予安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不吃?”   梵声随意搪塞一句:“不饿。”   他似乎并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   她从钱包里翻出那张建行卡,递到谢予安面前,“还给你。”   谢予安一见这卡,脸立马就黑了。   他掀起眼皮看她,声线沉冷,“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矫情?”   这姐妹俩都拮据成什么样了,过年连顿牛肉都舍不得吃,他提着牛肉上门,闻梵音简直惊喜万分,说姐姐馋这口牛肉好久了。   “不是矫情,是不需要。”梵声确实是矫情,可她也不愿意在谢予安面前承认。   “我是我,我爸妈是我爸妈,你别混为一谈,这是我自己的钱,跟他们没关系。”少年正色道:“少时困顿并不丢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在生存面前,面子值几个钱?”   一针见血,将梵声心里那点小心思毫不客气地就给抖落出来了。   梵声被他批得哑口无言。   “留着吧。”他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万一哪天有急用,应应急也是好的。”   “谢谢。”梵声忸怩半天,最后才憋出这两个字。   少年的心情立刻阴转晴,变得明朗了。   ——   一路疾驰,黑色宾利畅通无阻地驶进谢家院子。   柿子树枝丫光.裸,可一旁的迎春花却最早捕捉到了春意,悄悄绽放了。鲜绿的枝条探出墙外,嫩黄色的小花缀在枝头,给这湿寒的早春送来了几分生机。   何姨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一听到外面的声响就匆匆跑了出来。   两人下了车,她最先迎了过来,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予安少爷回来啦?”   谢予安的视线越过她,不甚热络,轻微点头。   何姨再见到梵声时,态度明显差了一大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梵声小姐也来啦!”   她不待见自己,梵声自然也不会待见她,不冷不热地喊了声“何姨”。   谢老爷子静静地站在门口,一脸慈祥。   他过完年七十一岁,身穿藏青色羽绒马甲,花白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梵声打小就亲近这位老人,就跟自己爷爷一样。她甜甜地叫人:“谢爷爷。”   “嗳,好些天没见了小梵声!”老人笑容亲切,语气和蔼。   梵声笑着说:“您去青陵了,我也挺久没见到您了。”   “最近学习还好吗?”   “也就那样吧。”她耸耸肩,语气淡然,“您知道的,我一向不怎么爱学习。”   “你这丫头脑子好使,就是不爱用功。”谢老爷子抿嘴一笑,老生常谈,“高三了,就这半年了,也该收收心了,争取考个好大学。”   “我晓得的。”梵声照单全收。   她常被老人家念紧箍咒,眼下倒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无比温暖。   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耳提面命,因为盼着你好,盼着你有出息。旁人才懒得管你。   “我们小梵声准备考哪个大学呀?”谢老爷子的余光扫到一旁的孙子,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去,轻声细语,“有没有规划呀?”   梵声笑了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学习不好,考到哪儿算哪儿。”   她还没想那么多远,一切等高考完再说,现在一门心思搞分数才是王道。分数上去了才有资格谈学校,没分数一切都是白搭。   两人有说有笑,一问一答。谢予安安静地充当背景板。   谢东明和韩慧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时政新闻,女主播好听的嗓音不断在人耳旁回荡。   谢东明西装革履,显然是刚从外面应酬回来。韩慧则穿一条浅紫色荷叶摆束袖长裙,温柔娴雅,气质温婉。   韩慧衣品好,人又有气质,再配上她那管温柔和蔼的声线,对人一笑,轻易就能捕获他人的好感。   要不是梵声见识过她的另一面,自己对她永远有滤镜。   梵声主动喊人:“谢叔叔韩阿姨好。”   两人一齐应了一声,态度热络。   谢爷爷搁跟前站着,表面工作怎么也得做好。   何姨已经在摆桌了,一桌的美味珍馐。   很快韩慧就招呼大家伙吃饭了。   如往常一样,梵声和谢予安坐一块儿。   “梵声,我让何姐烧了你喜欢吃的菜,今天一定要多吃点哦!”韩慧妆容精致,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态度亲昵。   梵声垂眸往餐桌扫了一圈,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精致无比。可惜没一样她爱吃的。   目光往回收,蓦地顿住,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白了一片。   她的面前居然还摆着一钵烩羊肉,红汤浓郁,热气翻腾,羊肉藏在汤里时隐时现。最上面撒一层葱花,红绿相间。   羊膻味儿直冲鼻尖,梵声闻一口都觉得窒息。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好家伙,胃口全给败光了,这顿饭都没必要吃了。   肉类里梵声最喜欢牛肉,最讨厌羊肉,不仅不吃,连味道都闻不了。   韩慧是真狠啊,居然拿羊肉来恶心她。   梵声强忍住不适,皮笑肉不笑,“谢谢韩阿姨。”   她绷直身体,靠着椅背,尽量离那道羊肉远一点。她暗暗在想等会儿应该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地把这道羊肉给转移走。   对着这盆羊肉,她真的要恶心死。   正思索间,眼前突然探过来一只漂亮的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   身侧人不动声色端走了那钵羊肉,转手放到了角落里。 第11章 第11根绳索 “绑她一辈子。”……   出人意料的一个举动,闻梵声登时怔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自己右手边看——   谢予安端坐着,不发一言。手中的筷子静默地伸向面前的一盘素炒藕片,夹起一片,递到唇边,轻咬一口,慢条斯理咀嚼,再咽下。   他置身事外,全然不在局中。似乎刚才的举动非他所为,而是梵声的错觉。   她看不见羊肉,闻不到羊膻味,整个人像是被人摁了启动键,光速复活。   她感激涕零,此刻的谢公子一定是菩萨化身,周身冒着金光。   太好了,呜呜呜~~   谢家人非常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大家伙都在埋头沉默吃饭。一时间餐厅里只有碗筷相互碰撞的声响,清晰异常。   一大桌子没一样是梵声喜欢吃的菜,她根本无从下筷。只能机械地扒着碗里的米粒,寡淡无味,味同嚼蜡。   谢予安全程冷着一张脸,凛冽非常。   梵声注意到那钵烩羊肉他一口都没吃。   这可真不太像他以往的风格,这家伙一向尊重长辈,一般不会当着长辈的面摆脸色。   除非他非常生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呀?   羊膻味恶心的是她,他又不讨厌羊肉。   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气氛不复往日活络,甚至可以说是凝重。   梵声真心感到罪过,有她这个外人在场,明显破坏了人家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好氛围。   不过她这个外人更是如坐针毡。要不是为了婚约,给她一百万她都不可能往谢家的餐桌坐下。   她一直等着谢爷爷开口提婚约的事儿。毕竟这才是她来赴这场鸿门宴真正的目的。   可惜老人家专注吃饭,闭口不谈。   她估摸着是要等大家伙都吃完饭再好好商榷这件事了。   果然如梵声所料,众人一搁下碗筷,谢老爷子毫不耽搁,立刻切入正题。   老人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儿趁着大家伙都在,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摊开来说清楚,省得日后麻烦。”   韩慧当即接话:“爸,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我们听着呢!”   老爷子没看她,自顾开说:“这桩婚约是我和梵声爷爷早年定下的。梵声爷爷都走了好些年了,眼下她父母也走了,能做主的就只有我了。我老头子并非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当然清楚你们年轻人如今早就不兴娃娃亲那套了。我干脆放手,由着他们年轻人自己决定。”   由他们自己决定?   闻梵声一听这话,心头不免一喜,这是有戏了?   谢予安霍然抬头,面露诧异,“爷爷?”   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孙子先别说话,“听我说完。”   “这婚约解不解都不打紧,横竖就是一个形式而已。依我老头子看不如就先搁着。两孩子现在还小,都在读书,也不必急在一时。若是有缘,日后能走到一起自然最好。若是无缘,但凡谁先有了喜欢的人,想要结婚,这桩婚约就自动作废,也算给两边长辈都有了交代。”谢老慈爱地望着梵声,征求她意见:“梵声,你觉得谢爷爷这个主意怎么样呐?”   梵声仔细想了一下,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一种方式。既成全了她想要解除婚约的心思,又顾全了谢家的颜面。毕竟她父母尸骨未寒,倘若谢家现在马上解除婚约,不论是哪家先提出来的,他谢家都免不了会落人口舌。信林正值上升期,外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谢家,眼下最是应该博取好名声。   先搁置,等日后再说。反正她和谢予安也没可能,这桩婚约横竖都是要自动作废的。   “我都听谢爷爷安排。”光照之下,少女绷直脊背,模样乖巧。   谢老呵呵直笑,“我们梵声同意就好。”   韩慧脸一拉,不乐意了。她面露着急,慌忙说道:“爸……这事儿咱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谁知谢老赏了她一个犀利的眼神,一锤定音,不容置喙,“就这么定了。”   韩慧:“……”   一肚子的不满全咽进了肚子。   ——   吃完晚饭,闻梵声没久留,陪谢老爷子说了会儿话,她就起身告辞了。   梵音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得赶紧回去。   谢予安喊了白起送她回家。   人一走,谢老爷子即刻沉下脸,和刚才面对梵声时言笑晏晏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老了,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不要脸皮,我老头子还要这张老脸。我若是由着你们把这桩婚约解了,我到地底下都没脸去见闻老哥。老大哥当年拼死救我一命,我本就无以为报。如今还让你们这么糟践他的宝贝孙女。我老头子今天把话搁在这儿,我就认梵声这个孙媳妇,只要我还活着,其他人休想进我谢家家门。”老人家喘着粗气,古铜色的脸上愠怒明显。   不止脸色难看,言语更是犀利,句句带刺。   谢东明和韩慧对视一眼,面上无光,青一阵白一阵,丰富多彩。   韩慧无比委屈,着急忙慌地自己辩解:“爸,您冤枉我和东明了,退婚真不是我们提的,是梵声那孩子自己主动提的。”   老爷子斜了儿媳妇一眼,没好气地说:“看看今晚这桌上都烧了哪些菜,有一样是梵声爱吃的吗?就你们夫妻那点小伎俩人姑娘会看不透?聪明人都知道知难而退。”   当着孙子的面,老爷子没把把话说得太难听,点到即止。   视线转到谢予安脸上,面色稍霁,淡声道:“予安,陪爷爷出门散散步,晚上有些积食了。”   谢予安应下:“好的爷爷。”   ——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夜幕浓沉,星光暗淡。   刚过完新年,年味还未散,灯笼火红,入眼炙热。   小区里三三两两几个老人带着孩子在散步,年轻人则在跑步。   祖孙俩沿着一条曲折的鹅卵石小道慢腾腾地走着。   不到一米的小路,路旁植着一排低矮的桂花树。这些树没种几年,枝干矮小,可枝叶倒是茂盛,叶片厚实,入冬也不凋。   夜风淌过,树叶婆娑起舞,沙沙直响,像是有人在耳旁浅浅低唱。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沉默是常态。   谢予安等着爷爷开口。老爷子肯定存了话等着跟自己说。   可等了几分钟也没见爷爷有开口的意思,他便不再等。有件事在他心里酝酿许久了,眼下年也过了,是时候解决了。   “爷爷。”少年转头看向睿智的老者,眼神明亮,映满路旁暖橘的灯火。   “嗯?”老人家哼哼两声,态度慵懒。   “何姨来咱们家多少年了?”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鞋,右脚鞋面上有小半个黑印子,什么时候被人踩的都不知道。   他伸手拍了拍,没拍掉。只能回去用刷子刷了。   老人闻言脚步不免一顿,皱眉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有十多年了吧?”   “那是有了。”老爷子眯起双眼,寻回记忆,“好像你四岁那年,她就来了咱们家。”   “我想着何姨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她儿媳妇不也总催她回乡下带孙子么?回家含饴弄孙,过过清闲日子,总好过待在咱们家操劳。”   话已至此,老爷子哪里还不明白孙子的心思。这是分明要赶人走了。   “怎么,她对梵声不敬了?”他的大孙子他了解,若非事出有因,他断不会去插.手家里一个保姆的去留。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   听到爷爷的话,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我妈不知道梵声讨厌羊肉,可是何姨知道。”   语气稀松平常,并无异样。可眼神中的狠戾还是轻易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恨。   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家境优渥。她嫁进谢家十多年,一向是甩手掌柜,下厨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家里的一日三餐全由何姨打点。   梵声自小就爱到谢家蹭饭。只要她父母加班不着家,她就一定会带着妹妹到谢家吃饭。她闻不得羊膻味,所以只要有她在,谢家的餐桌断不会出现羊肉这道菜。   终日围着灶台转,没人会比何姨更了解梵声的口味。   所以今晚这道烩羊肉一定是何姨故意让它出现的。   不止今晚,自打闻家出事,何姨对梵声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父母尚且还会做做表面功夫,笑脸迎人。可何姨对梵声的厌恶却是实打实摆在脸上的,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不过就是一个保姆,谁给她这么大胆子的?   世人惯会捧高踩低,父母那里谢予安无能为力,毕竟他选择不了出生,可一个保姆他还是能做主的。   “你看着处理吧,爷爷不拦你。”一个保姆越过主人,自作主张伤害了他谢家重要的人,别说予安,他这个老头子断然也不会再容她。   谢予安:“谢谢爷爷。”   谈话戛然而止,祖孙俩继续散步。   路灯昏黄古旧,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全部映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静谧安详。   那条鹅卵石小道走到底,谢予安又再一次听到了老人浑厚沧桑的嗓音,合着春夜寒凉的微风,声声入耳,“孩子,靠着一纸没有法律效应的婚约你又能绑她多久?”   少年抬眼看向远处,对面高楼拔地而起,仿佛屹立在云端之上,万家灯火,不眠不息。   近处人影交织,欢声笑语不断。真真一出人间烟火。   “绑她一辈子。”   朝暮与年岁并往,与她一同行至天光。【注】   他野心勃勃,他要她的一辈子。 第12章 第12根绳索 风暴   所有人的高三想必都是一个样子的——兵荒马乱。   每天都像是在打战,手中的笔就是你的武器,渴望所向披靡,大杀四方。   乍暖还寒之际,一模如期而至。   成绩当天就出来了。   闻梵声前进了十名,位列班级中游水平。   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总归还是有回报的。   照这么下去,二本还是有很大希望的,没准还能冲冲一本。   这应该是近半年唯一的好消息了。   谢予安年级第一,毫无悬念。   以他这成绩,只要正常发挥,清华稳了。   各科老师看他都是香饽饽。教导主任张口闭口都是谢予安,逢人就夸,好像谢予安才是他亲儿子。就连校长见到他都笑眯眯的,慈祥得像个弥勒佛。   学生时代,成绩说话。种子选手谁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   各年级红榜很快就挂出来了。课间休息,闻梵声被白伊澜拉去凑热闹。   通告栏前围了一大堆学生。   三张大红纸,一个年级一张,上面是年纪前十的成绩。   两姑娘挤进去,梵声悄悄一抬眼,立刻看到谢予安的名字。   “705,这特么不是人啊!这次试卷这么难!”周围的学生议论纷纷。   “没准谢予安今年能给咱们一中拿个高考状元。”   “很有希望啊!毕竟人家可是咱们市的中考状元。”   “信林的太子爷,家里有矿,还这么会读书,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   梵声挤在人堆里,耳边全是谢予安的名字。   白伊澜捅捅梵声的胳膊,冲她暧昧地眨眼睛,“听听你老公多牛逼!”   闻梵声:“……”   她忍不住翻白眼,“什么老公?白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   “sorry,是未婚夫。”   闻梵声:“……”   这个梗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白伊澜惊叹道:“声声,你妹这成绩也太稳了吧,又是年纪第一。”   梵声顺着闺蜜的视线看向了高一年级那张红纸,梵音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音音打小是学霸,学习方面从没让我爸妈操过心。”身为年纪第一的姐姐,梵声与有荣焉。   白伊澜感慨:“妹妹年纪第一,老公也年纪第一,闻梵声小姐您老妥妥的人生赢家呐!”   闻梵声:“……”   是不是人生赢家梵声不知道,可她绝对是美弱惨。   “声声,我真羡慕你。”   “千万别羡慕,妹妹是给不了你了,未婚夫倒是可以给你。”   “你舍得?”   “我的就是你的,拿走不谢!”   “切,闺蜜夫不可欺,本小姐才不稀罕呢!”   两个姑娘插科打诨,胡闹一通。浑然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   某个富二代同学吊儿郎当地打趣道:“谢公子,你的小未婚妻要把你拱手让人了哦!”   少年看着远处那抹娉婷的身影,眸色渐沉。   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气定神闲反问一句:“我这么贵,谁要得起?”   ***   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满城春色关不住。   高考越来越近,学生们心中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   梵声却遭遇了滑铁卢,二模过后成绩非但没进步,反而倒退了。   两语一数加理综,这么多学科中梵声没有一科拿得出手的,可却有最拖后腿的——她的英语最差。150分的试卷跳起脚也就在及格边缘徘徊。   这次英语更是创了史上新低——78分。   90分及格,她都没及格。   完形填空几乎全军覆没,心态直接炸裂。她被打击地晚饭都吃不下。   一个人默默回了房间,拿出那张惨不忍睹的英语试卷,跟它死磕到底。   时间倏然而逝。   夜已深,远处灯火缥缈细碎。   窗台前一道伏案书写的身影始终没动过。   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每一个闻梵声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就陌生了。   一门英语就能让她原地爆炸。   风扑扑地拍打纱窗,沙沙作响。   梵声摁亮手机屏幕,瞟一眼上面的时间,十二点过后了。   头昏脑涨,眼睑酸涩。她终于停笔。   耳机里一首《黄昏》已经单曲循环了几十遍。   戴得久了,双耳隐隐生疼。   摘掉耳机,伸伸懒腰。   低头将笔收进笔袋,把试卷放进书包。   很晚了,可以睡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外面下雨了。淅沥沥的雨声一直笼罩在耳旁,像极了京剧里那股子绵长的腔调,总也断不干净。   柳枝破芽抽绿,绿色的枝桠挂着晶莹的水珠,屋檐时不时淌下水来,窗台边缘那一圈几乎全湿了。   雨一下,更添沉寂。   梵声怔怔地坐在窗前,突然难过起来。   她悄悄开了抽屉,从中拿出相册。   一家四口的合照。父母犹在,笑容满面。   她的手指悄悄拂过父母的眉眼……   梵声想起谢予安给的那张银行卡还在她的钱包里。梵声把它拿出来,捏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谢予安从始至终就没抛弃过她和妹妹,一直都在以各种方式帮助她们。   他这个朋友真心不错。   可惜他们身上还绑着一纸婚约,不然应该可以做一辈子的蓝颜知己。   想到这里梵声不禁叹了口气。她将银行卡锁进抽屉。   还不回去,她和妹妹暂时也用不上这笔钱,索性锁起来。   一夜无梦,闹钟在六点准时响起。   晨起雨停了,可天色阴沉,灰雾蒙蒙,是个阴天。   梵声困得要死,可还是得认命地爬起来。   住得远,光骑自行车都得四十来分钟,每天都被迫早起,各种兵荒马乱。   走出自己房间,闻梵音也刚起床,睡眼惺忪,一脸迷糊。   “早啊姐!”   “早,音音。”   洗漱完,姐妹俩也来不及吃早餐,着急忙慌背上书包出门。   考虑到外面刚下过雨,梵声换了双黑色的帆布鞋,耐脏。   一到校门口,姐妹俩就同时刹了车。   学校不允许骑车进校园,只能下车推自行车。   说来也凑巧,两人刚到,谢家的车也正好停在校门口。   梵声最先看到了熟悉的车牌,然后才看到后座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白鞋踏地,少年顶着一张清秀耐看的脸庞,下颌线条刚毅冷峻,棱角分明。   “姐,我先进去了。”梵音很有眼力见,麻溜开溜。   梵声:“……”   梵声没想等谢予安,推着自行车掉头就走。   “闻梵声!”   校门口学生进进出出,说话声时起彼伏。对面街道车流穿梭不止,鸣笛响亮。少年干净清爽的声线骤然入耳,无异于是天籁。   梵声脊背一僵,怔愣在原地,下意识握紧自行车车把。   谢予安果断朝梵声这个方向走过来,白鞋纤尘不染,鞋底踏过潮湿的路面,带起无数细小的水渍。   他停在她眼前,阴影罩下来,又喊了一句:“梵声。”   梵声压下嘴角,弧度很小。好像笑了一下,又像是他的错觉。   “早。”女孩子的声线绵软细腻,刮人耳朵。   他往她车篮子里扔一只纸袋。   梵声垂眸看到纸袋上的烫金logo,和记的早餐。   他知道她每天都来不及吃早餐,每次都是到学校小卖部囫囵买个面包填饱肚子。   他给她买过好几次早餐,可惜都没送出去。那时她父母刚过世,她沉默阴郁,对谁都不说话,尤其不愿搭理他。   “你不吃吗?”梵声眨了下眼睛,长睫煽动,洒下一弧清影。   少年音色清淡,“刚在路上吃过了。”   “谢谢。”   “嗯。”   两人并肩往车棚走,梵声要去停她的自行车。   车棚在高三楼后面,长长的两排,自行车整齐地立着。   09年电瓶车还不太普及,学生们上下学大多都骑自行车。车棚堆得满满的,五颜六色,五八花门。   梵声找到空位置停车。   她弯下腰锁车,柔顺的长发顺势飘散下来,露出一小截白净漂亮的天鹅颈,弧线优美。   谢予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梵声,她的美丽是藏不住的。挺翘的鼻子,尖俏的下巴,樱桃小嘴,清秀耐看。   这两年她的长相精致了许多,眉宇间越来越有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韵味,给人一种江南美女特有的娴雅和秀气。   尤其闻家出事以后,她整个人神奇地沉静了下来,话变少了,人也沉默了,不再张扬,甚至连身上的棱角都给磨平了。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爱笑,眼里带光的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副波澜不惊,沉默不语的样子?   “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注】   谢予安真切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是真的变了。   命运固然是始作俑者,可他的父母又何尝没有推波助澜?   “这次英语比较难,班上很多人都没及格。”   这是在安慰她么?   “可你不是照样考了130?”从来就不是试卷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梵声低头看路,言语失落。   “如果搁平时,我妥妥140。”   梵声:“……”   “谢予安你闭嘴!”   两人并肩爬楼,离得有些近,谢予安温热的呼吸有点喷洒到梵声的右边脸颊。   她被烫了一下,赶紧往墙边走了两步,同他拉开安全距离。   她的这个举动无疑又让少年沉了脸。   楼梯口学生上上下下。   两人爬上五楼。   “等一下谢予安!”踩完最后一级台阶,梵声蓦地出声喊住他。   “怎么了?”谢予安一怔,立在原地。   只见梵声蹲在他面前,手中拿一张纸巾,在替他擦鞋面上沾染的水渍。   昨晚刚下过雨,路面还没干,一路好多积水,他的白鞋上沾了不少水渍。   这双鞋是他新买的,今天第一次上脚,没想到赶上了下雨天。   “这么贵的AJ,脏了多可惜!”擦好,梵声站起来,嫣然一笑。   走廊里起了风,三月间温柔的春风,吹起女孩披散的长发,发梢不经意擦过少年的脸颊,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心口。   他气血翻涌,浑身僵硬。   那一刻他心里骤然掀起一场海啸。可他静静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在这把逆风局里,两人从来就是不对等的。   一个早已在暗地里盖了一座城堡,设想过所有可能,一生都过完了。   而另一个却浑然不知,始终在原地。   ***   四月,南方地区的雨水明显增多了。   一连下了好几场春雨,空气中水汽积淀,好似吸了水的海绵,只要轻轻一用力,它就能拧出水来。   连续的阴雨连绵,像极了闻梵声当时潮湿阴郁的心境。   高三学生半个月才放一次假,一天半,好让住宿生回家休整。该拿生活费拿生活费,该补充营养就补充营养。   一天半后,学生返校,继续投身战斗。   周五最后一堂物理课,学生们早已蠢蠢欲动,心早就飞回了家。   偏物理老师还不善解人意,还要拖堂。   拖了大半个小时,同学们叫苦连天。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一哄而散,像被关久了的鸟似的,拼命往外飞。   梵声和白伊澜一起回家。两个姑娘先去车棚取了自行车。   取了自行车,推着走出学校。   白伊澜:“声声,老街新开了一家精品店,我想去买头绳,你陪我一起去呗?”   “就你这几根毛,还用得着头绳?”梵声扭头看好友,忍不住抿嘴笑。   白伊澜头发不长,堪堪到肩膀,平时披着,也不绑,这会儿居然心血来潮要买头绳了,也是神奇。   白小姐见瞒不过好友,只好和盘托出:“精品店有个店员超帅。”   “敢情是找我去给你壮胆的。”梵声眉眼弯弯,“有多帅?比起你男神呢?”   “那当然没我男神帅辣!我男神宇宙第一帅,无人能及!”一提到爱豆,白小姐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白伊澜捅梵声的胳膊,笑眯眯地眨巴眼睛,“去不去嘛声声?”   梵声笑,“去啊!有帅哥看干嘛不去!”   白伊澜一把搂住她脖子,“还是我姐们给力!等逛完精品店,咱们再去撸串,本小姐请客!”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一定吃穷你。”   “放马过来就是!”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脚步轻快。   一出校门,梵声跨上自行车,脚踩踏板,正准备发力,耳边突然传过来一个熟悉浑厚的男声,“声声!”   同一时间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梵声握住车把手,颇为意外,“舅舅?”   “声声,我到边上等你。”白伊澜认得梵声的舅舅,见两人有话要说,忙推着自行车自觉退到了一旁。   “怎么这么晚啊?我看其他学生都出来了。”严木林手里提一只公文包,浅咖色外套合身,露出里面白色的圆领T恤。   他今年快五十岁了,古铜色的脸上满是褶子,无比沧桑。头发剃地很短,鬓角处白了一大片。   梵声忙从自行车上下来,“老师拖堂了,不然早下课了。”   “还没吃饭吧?舅舅先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舅舅,音音还在家等着我,我回去吃。”梵声不紧不慢地问道:“您今天来学校是有什么事情吗?”   姐妹俩和舅舅一家极少联系。舅舅难得才会去家里一趟。每次过来都偷偷摸摸的,送点东西,拿一点钱,坐不到一会儿就得走。   舅妈强势,舅舅是妻管严,就怕被舅妈抓到他在暗地里接济她们姐妹。   无事不登三宝殿,舅舅今天特地来学校,必然是有事找她。   “那个……就是……”中年男人一脸纠结,不自在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看上去非常为难。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梵声越发疑惑,有些着急地问:“舅舅,出什么事儿了?”   严木林酝酿许久,一脸愧疚,“梵声,是舅舅对不起你……”   梵声被吓了一跳,忙说:“舅舅,您别吓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您倒是说啊!”   藏着掖着算怎么一回事儿。   “你舅妈瞒着我把你们姐俩住的那套老房子给卖掉了,对方过几天就要搬进去住了。” 第13章 第13根绳索 温润的光。   傍晚的天空灰雾蒙蒙,闻梵声看着天边那抹乌云突然觉得眼睛隐隐生疼。   有什么东西划破眼睑,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泪水就能立马滚落下来。一定是热的,烫的,能够灼烧人神经的。   她仿佛被命运扼住了脖子,难以喘息,无力,也疲惫。   又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她紧紧束缚住,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生活总是这样残忍,她原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和妹妹的生活也会一天一天变好的。只要她熬过高考,她就不怕了。她可以去打暑假工,她可以自己挣学费,再不济还有助学贷款。等上了大学她也可以半工半读,她总有办法养活自己和妹妹。   然而老天爷还是无情地给了她重重一击,毫无防备,阵脚大乱。   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年纪,看似独立,却肩不能扛,风一吹就倒。梵声过早地体验了成年人的废墟现场——山呼海啸,至暗至深。   她平静地站在原地,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她用力握紧车把手,吸了吸鼻子,无比平静地说:“舅舅,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和音音去找房子,等找到房子,我们马上就搬出去。”   “那个死婆娘瞒着我卖的房子,等我知道的时候,她早就跟人家把合同给签了。我跟她吵,话都没说两句她就寻死觅活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呀声声!”严木林抬手抹了把脸,老泪横秋,“声声,是舅舅没用,对不起你们姐俩,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爸妈……”   此刻中年男人的懦弱、无助、愧疚、自责显露无疑。   梵声不能怪舅舅,他也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无力喘息的普通人。   舅舅文化程度不高,堪堪小学毕业。为人敦厚老实,不擅交际。他顶替外公的职位,在饮料厂干了几十年,如今也只不过混了个小组长,一年到头都挣不了几个钱。   早年外婆家条件不好,舅舅年轻时一直娶不到老婆,三十岁那年才经人介绍娶了二婚的舅妈。   舅妈是纺织厂的会计,专科毕业,文化程度比舅舅高,一直就看不上舅舅。   从小到大,梵声跟舅舅一家一直不怎么亲近。也就逢年过节才走动走动。在她的印象里,舅妈一直是个市侩势利的女人,爱贪小便宜,没少从闻家搜刮好处。   她不是没见过舅妈的强势和无赖,父母出事后,舅舅想接她们姐妹俩到他家去住,舅妈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舅舅被她拿捏地死死的。   梵声也确实不想住进舅舅家看舅妈和表姐的脸色,她果断找舅舅借了这套老房子。她和妹妹自立门户,难是难了点,但图个清净自在。   她万万没想到舅妈居然下狠手,瞒着舅舅悄悄把房子卖了,让姐妹俩无家可归。   “舅舅,您先回去吧,再不回去舅妈又该跟您吵了。”梵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静。   外甥女如此平静,不吵不闹,这让严木林愈加自责难过。脸上的褶子拧着,舒展不开,整个人颓废又无助。   他小心翼翼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信封,压低声线,“声声,这里面有两千块钱,是舅舅偷偷存的,你舅妈不知道,你先拿去租房子,不够舅舅再想办法。”   妻管严的舅舅,每个月工资一发下来都全数上交,连自己的生活费都要眼巴巴地找舅妈要。一个男人活成这样全无自尊,亲戚朋友看着都憋屈。梵声的母亲以前也没少数落这个兄长。   就这样他还偷偷省下钱来接济她们姐妹。不难想象,这两千块他究竟存了多久。   梵声接过,放进书包,“谢谢舅舅。”   她知道要是她不收这笔钱,舅舅一定会愧疚地睡不着觉的。   “声声,舅舅就先回去了,房子的事儿舅舅再想办法。”   梵声点点头,“嗯,您注意安全。”   中年男人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   一辆23路公交车适时停下。   舅舅跨上去,车门合上,徐徐驶离站台。   隔着车窗玻璃,舅舅朝梵声挥手。   梵声微微一笑。   笑着笑着,突然之间又想哭了。   舅妈不好,舅舅还是好的。   白伊澜推着自行车走到梵声身边,面露疑惑,“我刚好像听到你舅舅提到房子,房子怎么了呀?”   梵声看着对面空荡的公交站台,笑着说:“舅舅说要把房子翻新一遍,让我们住得舒服点,我拒绝了,不想他浪费那个钱。”   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她不想好友替她担心,所以只字未提。   白伊澜不疑有他,接话道:“几十年的老房子了,还是你外婆手里分下来的,确实没必要折腾了。”   这么一搞,梵声哪里还有心思陪好友去逛精品店,去看帅哥,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跟妹妹商量重新找房子。   正愁该找什么理由脱身,白伊澜的手机响了。   来自白小姐她爹的夺命连环call,催她回家呢!   得,这下自然看不成帅哥了。梵声也犯不着编理由了。   两姑娘在校门口分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各回各家。   梵声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两侧的建筑物倏忽而逝,快得惊人,只留下一帧帧斑驳的黑影。   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如花针,似牛毛。暗淡的天光下,千丝万缕,纷纷扬扬。   雨一下天迅速黑了。   路灯整齐亮起,水泥路面被照得橙黄一片。   冷风夹带雨丝拍打在梵声脸上,很凉很凉,好像把她表皮的体温都给带走了。   身上的校服鼓鼓囊囊,全身上下在漏风。   宛丘的四月还是冷的。   梵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舅舅市区的房子是父母拿钱给他们付的首付。   表姐现在体面的银行工作也是父亲当年托人给她找的。   舅妈前些年摔断了腿,母亲亲自找的骨科专家替她动的手术,骨头接得很好,没落下任何后遗症。   闻家发迹以后,这么多年,父母一直默默接济着舅舅一家,金钱、人脉、关系,哪样少了他们?   ……   而现在舅妈是怎么对她和妹妹的?   狼是喂不熟的。你把心掏出来喂它,它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还会将你扒皮剔骨,连肉带血一起吞掉。   梵声抓紧车把手,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她死死咬住牙关,浑身颤抖。   昏黄的路灯下,影子乱撞。她的视线紧跟着就模糊了。   “嘭……”   连人带车直接撞到树上。   然后一个侧翻,重重摔向了路旁的花圃。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成功啃了一嘴泥。   倒地的一瞬,梵声意识空白,全无感知。   待回神时,只感受到疼痛感袭击全身,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花圃里种了不少带刺的植物,梵声叫不上名儿,扎得她浑身疼。   嘴唇好像都给扎破了,她隐隐尝到了铁屑味儿。   土味儿混着铁屑味儿,那味道着实上头。   “呸呸呸呸!”吐了半天。   手动不了,腿好像也动不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身疼痛,每一块皮肤和肌肉都疼……   梵声挣扎地爬了起来。   家里破产,父母自杀,众叛亲离……再也没人比她更倒霉了。   绝望彻底击败她,白磷遇明火,长久以来堆积成山的坏情绪在一瞬间被引燃,喷薄而出——她僵坐在地上,抱住膝盖,整个人小声地抽泣起来。   “妈妈……”   “爸爸……”   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有人能抱一抱她,给个肩膀让她靠靠。就像她的父母一样。每次她难过了,他们都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惜人来人往的大街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问问她怎么了。   世人皆凉薄,路过他人的废墟现场,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漠视。   为什么她碰到的人个个都这么冷漠?   她还有谁可以依靠?   谁眼里还有温润的光?   梵声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闭着眼睛拨出了一个号码。   嘟……   嘟……   两声过后,电话被接起。   “梵声?”是少年熟悉的嗓音。   “哇……谢予安,你来救救我好不好?!”   ——   谢予安是在十分钟以后找到闻梵声的。   骚包的摩托车,轰鸣声响彻云霄。   少年摘掉头盔,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梵声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灰头土脸,校服上沾了一堆泥渍,整个人像是在泥里滚了一遍。   而她的那辆宝贝自行车跟它的主人一样狼狈,链条断了不说,车轱辘都卸掉了一只。   这摔得未免也太狠了点。   谢予安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隔着距离,他都能感受到梵声身上的疼。   胸口滞胀,心里跟针扎一样。   他跟着她疼。   感同身受这个词在他身上体现地得淋漓尽致。   这姑娘打小就怕疼,而且特会扮惨,博大人同情。   小时候摔破点皮,她都能哭半天,鬼哭狼嚎一通,把所有大人都招来,挨个哄她。   韩慧女士最有耐心,温柔地哄着小梵声,一口一句“乖囡囡”,跟心肝宝贝似的。   母亲明明那么喜欢梵声。可当闻叔叔和严阿姨一出事,母亲对待梵声的态度就光速转变了。笑是假笑,态度敷衍,言语里全是算计。   谢予安一度自闭,大人竟是这样善变的生物。   他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沉默地下了车。   他换掉了校服,穿着休闲的套头卫衣,胸前映着一排英文字母。   卫衣是白色的,鞋子也是白色的,一身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分明就是小言里的男主角下场了。   再看看梵声,蓬头垢面,鼻青脸肿,像是刚去农村录完水果台的《变形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梵声简直怀疑人生。   “谢予安,我是不是很丑?”梵声伸手扒拉开挡在额前的几缕长发,一脸的生无可恋。   刚哭过,她眼眶通红,声音也嘶哑难耐,鼻音特重。   还能在意自己的美丑,看来没伤到脑子。   “嗯,很丑。”少年把她扶起来,语气波澜不惊。   闻梵声:“……”   “谢予安你去死!”梵声直接拧谢予安的胳膊,“安慰下我你会死啊!”   可惜手使不上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   “我只是实话实话。”谢予安替梵声拿掉粘在头发上的枯树叶。   “你滚!”   “我滚了谁救你?”他觑她一眼,似笑非笑,“刚刚是谁鬼哭狼嚎求我救她的?”   闻梵声:“……”   大型社死现场!   梵声撇过脸不看他,自动开启了碎碎念模式,“呜呜呜……没有人会比我倒霉了……我一定是苦情剧最佳女主角……呜呜呜……”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别太自信,顶多也就混个悲惨女配。”   梵声:“……”   “谢予安,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刨人家祖坟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谁都要欺负我……呜呜呜……”   “上辈子的事儿谁知道?”他没好气地说:“这辈子都还没活明白,扯什么上辈子?”   梵声:“……”   “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这辈子老天爷才这么惩罚我……”   “就你这智商,十恶不赦还真攀不上!”   梵声:“……”   “谢予安,你给老娘闭嘴!”   这姑娘比平时话多,总算有点以前的样子了。   谢予安扶住梵声的胳膊,低头看她的双腿,“能走吗?”   校服裤子上全是泥,她喜欢卷起裤脚,露出脚踝。现在两只脚踝擦破了点皮,一目了然。   “能走!”她委屈巴巴地说:“就是膝盖疼。”   看样子没大碍。   “谢予安,你怎么来这么快?”   “刚好在附近。”   “干嘛?”   “玩地下城。”   梵声:“……”   “你家电脑不能玩啊?”马上高考了还跑到网吧打游戏,也是够拼的。   “网线被我爸拔了。”   “你干啥了,你爸拔你网线?”   “除夕夜没守岁。”   梵声:“……”   “谢家家规什么时候这么严了,连你除夕夜没守岁,都要被罚?”梵声深觉不可思议。   话音未落,她又立刻想明白了。   哪里是除夕夜没守岁被罚,谢东明分明是不想谢予安跟她接触。   “我不该麻烦你的。”她寒着脸,语气生硬,“我自己回去。”   谢予安双手抱臂,拿眼睨她,“车轱辘都卸了,你怎么回去?”   梵声:“……”   她这才想起去看自己的自行车,刺喇喇地横在地上,链条断了,车轮子也滚到了一边,摔得比她还惨。   人破车亡,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呐?   她果然拿了苦情大女主的剧本。   “不用你管。”她梗着脖子,胸腔起伏,气息更不顺了。   “说了多少遍了,我爸妈是我爸妈,我是我,但凡我想做的事儿,他们根本拦不住我。”少年的手绕到梵声身后,握住她腰,猛地用力,直接把人抱上车。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眼里尽是温润的光呐! 第14章 第14根绳索 撩人不自知!   谢予安先在附近找了家修车店修理闻梵声的自行车。   老板看到这辆惨不忍睹的自行车,再看看同样狼狈的梵声,忍俊不禁,“小姑娘,你这是撞哪了,撞这么狠?”   梵声也是一脸郁闷,“一不留神留撞树上了。”   老板:“……”   这年头能撞到树上的也是神人呀!   修车店门口有个水池,水龙头上绑着塑料水管,老板平时还会给人洗车。   梵声一看到水池,立马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清洗自己的手和脸。   她一边搓手,一边问:“老板,这车能修吗?”   老板:“修是能修,要换链条和轮子。你这车看着也挺旧了,依我看干脆别修了,直接买辆新的得了。”   “我都高三了,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将就骑骑,犯不着买辆新车。”   “今天是修不好了,明天来取吧。”   “行吧,那我明天下午来取。”   把自行车安置好,两人还没吃晚饭。在修车店边上找了家小饭店吃饭。   鉴于梵声这副形象,但凡上点档次的饭店她都进不去。只能路边摊凑合凑合。   她倒是不在意,就是得委屈谢公子了。这人从没吃过路边摊,又有洁癖,肯定吃不惯。   路边的小店,昏暗摇曳的白炽灯,蜡黄的墙壁,店里拥挤着摆四五张小方桌,满是雪花点的黑白电视画面扑闪,几个农民工端坐一旁,嘴里全是没营养的话题。   四周浓烟滚滚,喧闹嘈杂。   谢予安光凳子和桌子就擦掉了半包纸巾。   擦了这么多遍,还是觉得不干净。   满是油光的长凳,他如论如何都坐不下去。眼看着就要霍霍接下去的那半包纸巾。   “行了,别擦了,擦多少遍都一样!”梵声一把夺过谢予安手里的纸巾,“我每天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你跟我吃饭就必须习惯这样的路边摊。”   少年倏然一怔,心理防线顿时卸了大半。   梵声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掷千金的闻家小公主了,现在她每天都在泥里打滚,过的就是最底层的生活。要想抓住她,他首先就要融入她的生活。   这么一想,眼前这张藏污纳垢的小方桌也给看顺眼了。   一人点了份炒年糕。   梵声爱吃辣,她那份加了不少辣椒面。谢予安饮食清淡,不止不加辣椒,连酱油和味精都很少放。导致他的那份年糕特白。   从中午到现在颗粒未进,梵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人在饿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形象,大快朵颐,干饭就完事了。   谢家家教严明,对小辈的言行举行都有严格的要求。餐桌上的礼仪自然也少不了。   谢予安自小就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吃饭总是慢条斯理的,姿态特优雅。   在这样闹哄哄的路边摊,这人愣是吃出了五星级大饭店的优越感。   “谢予安,今天谢谢你来救我。”梵声扒着盘子里的年糕,面露感激。   头顶灯泡昏黄,照得少年的脸都温润了,柔化了一般。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好像是她最后的底牌。   他半低着头,下颌线冷峻又优雅,冷不丁道:“你突然这么客气,我会不习惯。”   梵声:“……”   谢予安吃不惯外面的东西,那份年糕尝了几口他就撂筷子了。   对面的人倒是吃得挺欢快。受她母亲的影响,她打小就喜欢吃路边摊,那些烧烤麻辣烫是她的最爱。   刚才年糕被端上桌时,她用皮筋随意扎了个低马尾,天鹅颈修长漂亮。   梵声头发到肩膀下面,她平时很少扎,一直任由它披散着。现在头发束起,整张脸都显露出来了,瓜子脸尖俏,衬得人也非常干净清爽。   谢予安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   梵声抬头,两人的视线撞上,他又立刻撇开了。   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满眼的欣赏,满眼的欢喜,喜怒哀乐全围着她打转。   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来,就她不知道。   谢予安:“我打算考清华。”   梵声没抬头,“清华好啊,那么牛逼的学校。”   以谢予安的成绩,清华根本不成问题。   少年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人,眼神诚挚,“梵声,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   解决完晚饭,谢予安再送梵声回家。   雨里起了雾,路灯的光线摇摇晃晃,更添几分朦胧。一层细雨隔开视线,整座城市隐匿在斑斓雨雾中,只剩下一抹细小的剪影,灯火迷离。   摩托车疾驰在宽阔的大街上,夜风鼓满衣裳,梵声的长发胡乱吹,张扬又凌乱。   同样的细雨拍打在脸上,梵声竟不觉得冷了。   她轻轻抓住谢予安的卫衣,两人隔着安全的距离。   长街到底,摩托车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路,路旁全是樱花树。   四月正是樱花的花期,树树粉白,落花满地。   少年脊背宽厚,白色的卫衣被晕暖的路灯灼染出暖调的黄。   看看他干净的卫衣,再看看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的校服。梵声成功地起了坏心,突然一把抱住谢予安的腰,身体往他后背用力一蹭,企图将校服上的黑泥全数蹭到他身上。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谢予安只感觉到有两团柔软的东西猛地擦过自己的后背,像是有电流在他身体里四下流窜,让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直了。   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意识到这团柔软出自何处,一瞬间脸爆红,耳根都给烫熟了。   “哧……”轮胎摩擦路面,噪音刺耳。   他下意识摁下了刹车。   摩托车顷刻停在樱树下。   梵声毫无防备,上半身骤然前倾,整个人又扑向了谢予安,重重的一下,比之前还软,触感也更为清晰可感。   谢予安:“……”   长风忽起,落樱纷纷。   “谢予安,你干嘛突然停车?”梵声气急败坏,拧起眉毛。   少年扭头看她,眼神根本不受控制,自发飘向了她的胸口。   宽大的校服傍罩着,里面是纯白贴身的T恤,领口拉垮,一小截白皙漂亮的锁骨直接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往下风光更为旖旎——曲线玲珑,沟壑起伏,惹人遐想。   十八九岁,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对异性充满了想象。男生之间传播毛片,早恋现象层出不穷。班上那群男生私下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女生的身材,谢予安从来没参与过。他对这些话题根本就不感兴趣。   但是有一次他从这群人嘴里听到了梵声的名字,他们不怀好意地用到了“大.奶”这样恶劣的词语,眼神还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梵声的胸口瞄,粗鄙又恶心。   他的拳头一下子就硬了,撸起袖子直接招呼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学校打架,以一敌五,他居然没落下风,跟他们打了个平手。   就是结局有点惨,被班主任老吴罚了三千字检查。   那是谢予安第一次注意到梵声的“好身材”,发育地很好,曼妙玲珑,将校服撑得鼓鼓囊囊的。   冬天穿得厚不觉得,一旦到了夏天,单薄的校服半点都遮盖不住。   当天夜里谢予安就做了羞耻又甜蜜的梦,梦里全是梵声的脸,她软绵绵地喊他的名字。醒来后床单湿了一大片,乳白色黏腻的液体让他面红耳赤。   他对梵声的心思也是从那个时候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唾弃那群男生总是不怀好意地讨论女生的身材,可他自己又可耻地步了后尘。他也会时不时盯着梵声的胸口看。隔着校服,他总能看到里面印出两条细细的肩带,有时是白色的,有时是黑色的,有时又是粉色印着爱心的……偶尔肩带松了,她还会偷偷找白伊澜给她扣上。   他会不自觉地想象它的形状,它的大小,以及它的触感……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会想着梵声的脸解决生理需求。   欲望无穷无尽,出于本能,原始又罪恶。   而这些梵声什么都不知道。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认为他是变态。   这些他只对梵声做过。他对她的渴望从未停止。   谢予安觉得眼热,眼里某些情绪几乎喷薄欲出,又被他死死压制住。   她鲜活明艳的脸,想摸;嫣红水润的唇,想亲;她这个人,想拥有。   “怎么不说话?”梵声奇怪地看着他,“没事干嘛停车?”   少年暗自吸了一口气,沉声警告:“坐好,别乱动。”   梵声盯着他后背那一大片污泥,顿时有些心虚,这人莫不是察觉到她故意把脏东西蹭给他了?   她嘻嘻笑,“保证坐好。”   一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把人送到家,闻梵音被梵声的这副鬼样子吓了一大跳,“姐,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脏啊!”   梵声精疲力尽,话都不愿多说:“别提了,被霉运缠上了,诸事不顺。”   梵音从鞋架上把拖鞋拿给梵声,“先去洗澡吧,把脏衣服给换了。”   梵声脱了校服外套,换上拖鞋,一头扎进卫生间。   梵音看着门外的谢予安,招呼道:“予安哥,你进来坐会儿吧。”   谢予安没动,淡声道:“不坐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你姐骑车撞到树上了,人是没事,不过身上应该有淤青,你给她擦点药。她今天情绪不对劲儿,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事了,你等她情绪稳定点再问问她。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梵音把人送到楼梯口,挥挥手,“予安哥你开车慢点。”   ***   谢予安到家都快八点了。   摩托车一开进后院,韩慧女士就跑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晚去哪了你?打你电话也不接。吃饭了吗?饿不饿?”   成串的问题直接就给抛了过来。   他摘掉头盔,快步往客厅走,不耐烦道:“妈,您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您让我先回答哪个?”   韩慧:“……”   韩慧板起脸,“一个一个回答。”   “刚去上网了,游戏打得太入迷,没听到您的电话。晚饭吃了,在外面吃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上网,当心你爸揍你!”   “谁叫他拔我网线的。”   “你爸是为了你好,让你收心学习。”   “我打游戏耽误我考年纪第一了?”谢予安眼风一甩,声色沉沉,“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私心,别的都可以依你们,就梵声不行。”   “你现在就非她不可了么?”韩慧双手抱臂,“等你上了大学,北京多少漂亮姑娘,学历涵养,样样吊打她,到时候你还看得上她么?”   少年冷笑一声,一针见血,“什么学历涵养,您和我爸在意的不就是家世么?”   “知道就好!”身后蓦地响起中年男人浑厚苍劲的嗓音,骤然打破母子俩紧张的气氛。   谢东明从容地走进客厅,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面色沉静严肃。   他注视着儿子,眼神锐利,“所以,你别忘了和我的约定。”   ——   谢予安径直上楼洗澡。   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卫衣后背上裹了一大片泥渍,触目惊心。   思绪跳转,一下子想起刚才在车上的那团柔软,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一切。   这分明就是梵声故意蹭到他卫衣上的。   她肯定没意识到刚那举动让他有多震撼,全身的神经都给绷直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撩人而不自知,说的就是她。 第15章 第15根绳索 “等她自己情愿。”……   闻梵声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多处擦伤, 好在都不严重,抹点药就行。   她跟妹妹提了房子的事情。梵音气得跳脚,把舅妈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梵声倒是冷静, 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高三苦得掉渣, 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天半假期,本来还想好好放松一下, 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姐妹俩立刻就要找房子。   梵声用手机在网上查了查房源, 刷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不是太贵,就是离学校太远。   她打算明天一早和妹妹去趟中介那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睡前梵声开了抽屉,拿出谢予安给的那张建行卡, 悄悄放进自己的钱包。   本不想用他的钱, 如今却是不得不用了。   欠着谢东明夫妇一大笔钱,眼下还有谢予安的十万, 这账越欠越多,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她突然觉得非常无力,在还不能独立的年纪,早早就承受了生活的重担。她瘦弱单薄的肩膀又如何能够担得动呢?   当晚梵声失眠了。   倒也不是为了房子的事儿糟心, 而是为了谢予安在小饭店里对她说的那句话——   “梵声, 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她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别想了, 我没戏的。”   就她那不上不下的成绩,考个二本都够呛,怎么可能去得了北京。撑死省内打转,压根儿就出不了省。   况且妹妹梵音还有两年才高考,她在省内读大学还能照看妹妹。她早就想好了, 能留在宛丘最好,不能的话,就在本省挑。   她说的都是实话,猛地抬头,两人目光相撞。她本能地愣了一下。他的眼睛里似乎蕴藏着某种很深很深的情绪,她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是莫名惊到她了。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压得她有些难受。   少年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好像特别失落,“是我想多了。”   梵声下意识接话:“你当然是想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成绩,撑死一个二本,出省都困难,北京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不是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她也很想去北上广看看,大城市有无限可能。而不是一辈子只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宛丘,过着一种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   可惜命运没给她机会,她注定要妥协于现实。   一个话题就此打住,两人立刻就聊起了别的。   谢予安恢复自如,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梵声的错觉。   当时她并未细想。此刻夜深人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仔细琢磨了谢予安当时的表情和眼神,她觉得他很不对劲。   他说的这句话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他为什么要让她跟他一起去北京呢?他又不是不清楚她的成绩和家境。就算成绩达到,学费和生活费都成问题。北京什么消费水平?宛丘又是什么消费水平?她有什么条件去北京读大学?   难不成是从小到大都跟她同班,大学也要拉着她一起么?   这显然不太可能。   那又是什么原因?   梵声挤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那时年纪小,不识爱情。她还不知道,她从谢予安眼神中看到的沉甸甸的东西,其实就是他滚烫炙热的爱。一份始于年少,长达十年的喜欢。   “爱哪里是神殿,分明是十里扬州,灯火不休。”【注】   ——   第二天九点不到,两姐妹就骑自行车出门了。   她们去了一中附近的一家房产中介。   一个年长的大哥接待了两人。   这个年纪的学生在外面独自租房子住的并不多见,中介大哥一开始还以为是这对姐俩和家里人闹脾气离家出走,才要租房子。   后来听说了姐妹俩的真实情况,中介大哥深表同情,卖力地替两人张罗。   一整天都在看房子,看了至少有五套。   最后敲定了一套小公寓。这房子原本是早年轴承厂分配的家属房,房东重新装修了一下就给租了出去。房子很小,两个小房间,中间连通,只够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外面,也都只有巴掌大,一个人站进去都显得挤。   房子很小,不过离一中很近,走路十分钟,一些夫妻租在附近陪读,算是当时的学区房。   地段好,房租自然不便宜。   但梵声还是咬咬牙租了下来。一来房东本人有自己的新房,不住在这里,不用跟房东打交道;二来周围住的都是学生,环境清净;最重要的一点这房子离一中非常近,姐妹俩每天都能多睡一会儿。   对于高三学生来说,睡眠实在是太重要了。梵声睡得晚,起得早,上课老是打瞌睡,严重影响学习效率。   中介大哥是个好人,体谅姐妹俩不容易,中介费都少收了一些。   看完房回去,梵声就把合同给签了,把租金给付了。押一付三,真心一大笔钱。   刷的是谢予安给的那张卡。   回去的路上,梵音忍不住感慨道:“好在有予安哥帮咱们,不然这次真要走投无路了。”   梵声揉揉妹妹的脑袋,笑着说:“这笔人情咱们要永远记住。”   ***   同一时间,下午五点零三分,谢予安收到一条银行卡消费短信。   彼时他正坐在窗前看书。   《圣经》,一本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搭的书。   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捞起手机,查看短信内容。   95533:【您尾号6783的储蓄卡4月19日5时3分消费者支出人民币4800·00元,活期余额95200·00元。(建设银行)】   尾号6783是他拿给梵声的那张建行卡,绑定的是他的手机号。   与此同时,手机又响了两声,进来一条企鹅消息。   闻梵音:【予安哥,我和姐姐已经把房子租好了,就在学校附近。】   他低头打字。   谢予安:【知道了。】   他放下手机,嘴角不免浮起一丝笑意。   是谁说的一切的亲密关系都是从钱开始的?   谢予安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有了这笔钱,他们之间就有了羁绊。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放晴。太阳晒干了空气里积淀许久的水汽,整个世界都跟着清爽起来。   春天的太阳不似夏日那般灼热难耐,她多了几分温柔。   浅浅的光线停留在窗台,微风破窗而入,吹动书页,哗啦啦作响。   书上一行工整的楷体字赫然入目——   “别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   6月7日,6月8日,高考如期举行。   考前各种焦虑,各种紧张,考试不过两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最后一科英语结束,闻梵声从考场出来,雨停了。   校门口是汹涌的人流,学生、家长、老师,人头攒动,应接不暇。   扔文具的扔文具,撕书的撕书,仿佛一场末日狂欢。   高中生涯结束得猝不及防,在这一刻彻底画上了句号。   梵声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然而当它真正来临时,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期的高兴。她内心平静,甚至有几分茫然。   她跟随人流走出学校。最后看了一眼一中的校门,沉默地回家。   梵声还不知道,这一天以后,她再也没有踏进母校,一次都没有。再回去是十年后。   6月23日,高考成绩公布。   梵声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她为了查成绩特意去了网吧,和妹妹眼巴巴守在电脑前,紧张到手心冒汗。   前面半小时网页一直卡,根本就进不去。所有人都赶在这个点查成绩,系统负荷过重,险些瘫痪。   梵声等了将近一小时才查到分数。   503分,比二本线高出了37分。   这是梵声考得最好的一次,比任何一次模拟考分数都要高。   努力开花结果,她几欲落泪。   谢予安以706分的佳绩拿下J省的理科状元,直接去了清华的金融系。   梵声在班主任老吴的建议下填了宛丘师范大学,留在了本市。   她的本意是当个老师,可是命运最终让她入了娱乐圈,成为了一名经纪人。   闺蜜白伊澜追随偶像的脚步也去了北京,她填了一个艺术院校,学编导。   整个暑假梵声都在忙着挣学费。她一共找了三份兼职,一份肯德基,一份家教,再发一份传单,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连睡觉都不够,比高三还忙。   白伊澜小姐忙着到处旅游,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梵声寄明信片。她收到了一大堆。   谢予安在他父亲的安排下提前进了公司实习。   梵声和他的联系几乎没有。   九月开学前,高三(11)班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   本来同学聚会高考结束就该组织的。但当时老吴的父亲生病住院,他要贴身照顾,就没聚成。   他让学生自己聚,可所有人都要等他。于是趁着大家伙去读大学前补上同学聚会。   地点定在一中附近的一家饭店。11班全体同学都参加了。   高考俨然就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水岭。高考前校服、球鞋、马尾辫,单调又规整。高考后裙子、高跟鞋,染发的染发,烫头的烫头,女生大变样,怎么好看怎么来。男生也没闲着,抽烟喝酒光明正大,再也犯不着藏着掖着了。   梵声倒是没怎么变,就是晒黑了。暑假忙着兼职,顶着大太阳天天在外面跑,不黑才怪。   谢予安也没怎么变,帅气依旧,颜值扛打。蓝色短袖,黑色裤子,白色球鞋,清清爽爽。   这是时隔两个月梵声头一次见到谢予安。竟生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错觉。   见他端着酒杯走过来,她居然有些恍惚。   “你什么时候开学?”低沉好听的嗓音,轻轻刮着梵声的耳朵。   她握紧手里的橙汁,盯着他的脸愣了数秒,匆忙回答:“12号。”   “这么晚?”   “我还不算晚的,澜儿比我还晚,她17号才开学。”   “白伊澜那个野鸡大学没什么可比性。”   梵声:“……”   “你呢?”   “3号报到,2号走。”   “还没恭喜你考上清华。”   “犯不着恭喜,高考拉肚子没发挥好。”   梵声:“……”   都省状元了还没发挥好?   那个时候还没开始流行凡学文化,谢予安这家伙绝对是凡学大师,凡尔赛本赛。   “听说你暑假进信林实习了?感觉怎么样?”   “替我爸打打杂,跑跑腿,没什么技术含量。”   两个月没见,两人肉眼可见地生疏了,有点没话找话,听着都尴尬。   “声声,你快过来!”白伊澜冲梵声招手,让她过去。   及时解了两人的尴尬。   梵声笑着说:“那个谢予安,我先过去了。”   “2号来机场送我吧。”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那天要兼职,不能去送你了。”梵声在肯德基的兼职要到10号才结束,2号那天她是白班,抽不开身。   少年眸光微闪,瞬间暗淡下来。不过转瞬即逝,既不显山,也不露水。   他音色清淡,“没事,你兼职要紧。”   ——   闻梵声注意到谢予安在席间喝了不少酒。那些男生拼酒他也参加了,而且还总是输。一连被灌了好几瓶啤酒。   就他这喝法,铁定得醉。   不知道是不是梵声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晚谢予安不太高兴,像是在借酒浇愁。   明明是笑着的,可眼神落寞,瞧不见半分张扬。天之骄子可不该是这样的。   她悄悄扯闺蜜的袖子,咬耳朵:“澜儿,我怎么觉得谢予安不太高兴啊!”   白伊澜看着对面,“你才看出来啊!”   “他怎么了?干嘛不高兴?”同学聚会不应该是件高兴的事么?   白小姐轻叱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傻子都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梵声:“……”   她冤,“澜儿,不带你这么人身攻击的啊!”   “我的大小姐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谢予安喜欢你,就你不知道。”   ——   同学会九点结束。   闻梵声失神落魄地回了家。   一中早就开学了,妹妹梵音上晚自习还没回来。   家里就梵声一个人,空荡又冷清。   她委实被白伊澜的话给吓到了。   谢予安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这不扯犊子呢嘛!   当了十多年的好哥们,突然说谢予安喜欢她,这很吓人呀!   她僵坐在床上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   她拿上睡衣准备洗澡。   同学会上那些男生抽烟,烟雾四下乱窜,沾了她一身烟味儿。不洗澡浑身难受。   刚把睡衣拿进卫生间,开了花洒,正打算脱衣服,“砰砰砰”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梵声的动作。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她关掉花洒,有些警惕地看向门外。   “谁啊?”   “梵声……”砰砰砰一阵响。   “梵声……”又是一阵。   梵声:“……”   她认得这个声音,除了谢予安不会有别人。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想起闺蜜白伊澜的话,这会儿慌得一批。   她在浴室里踱来踱去,来来回回好几分钟。走廊里的敲门声越来越响,那人的嗓门也越来越大。那架势真像是上门寻仇来的,吓死个人。   梵声认命地开了门。   她不敢让这家伙继续喊下去。周围住的都是学生,不是高考,就是中考,这个点影响人家学习。   厨房和卫生间没和卧室客厅在一起,它是在外面的。和正门隔着一条不到半米的过道,相对而存在。   平时怕有人溜进家里,姐妹俩烧饭和洗澡的时候一般都会把防盗门给锁上。   卫生间门一开,梵声立刻就看到有个高大的人影蹲在门口,一双手将防盗门拍得砰砰响。   他明显已经醉了,衣衫不整,酒气熏天。站都站不稳,大半个身体全贴在门上,像极了一只壁虎plus,滑稽又搞笑。   “谢予安,大晚上你吼什么呢?”她沉着脸,语气不善。   这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喜地转头,伸长手臂将她一把捞进怀里,“梵声,我好想你!”   闻梵声:“…………”   那么大一坨,人高马大的,猛地一扑过来,梵声脚步踉跄,直接被他扑倒在地。   这人就跟死猪一样,整个人直接压在她身上,重得要死,她动都动不了。   满身的酒气,熏得厉害。   “谢予安,你给我起开!”她一声吼,手忙脚乱赶人,完全被整得没脾气。   这混蛋席间喝了那么多酒,她就知道他会醉。没想到喝醉了还上她家来闹事。   他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   “梵声……”少年嘟囔着,“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灼热的气息悉数喷洒到梵声颈间,烫得她心慌。   这个点还不算晚,就怕有人走动,要是被人看到这一幕,梵声日后都没脸见邻居了。   怕被邻居看到,她赶紧连拖带拽把人弄进家门。   这么一搞,澡也洗不成了。   谢予安瘫在地板上,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形象一落千丈,哪里还有平日里干净清爽的样子。   宛丘一中的校草沦落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吧?   真该拿手机给他录下来,让他明天酒醒了看看自己这副鬼样子。绝逼是大型社死现场。   “梵声,你为什么不去送我?啊?为什么?”   “为什么不联系我?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我就要去北京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想去北京,不想上清华……我爸……我爸非要让我去……”   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酒后吐真言?   梵声不禁又想起了白伊澜在饭桌上的话——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谢予安喜欢你,就你不知道。”   他真的喜欢她?   细思极恐,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从一出生就被绑在了一起,读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同班,彼此一起长大,不是双胞胎,胜似双胞胎。   如果闻家没有出事,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会并行在同一条轨道上,就这么一直延续下去……   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他居然喜欢她,梵声光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梵声我渴……我好渴……”谢予安抬手挠挠脖子,耷拉着脑袋,耳根通红。   他从不喝酒,突然之间喝这么多,满脸通红,不醉才怪。   谢予安的话将梵声拉回了现实。她认命地给谢公子倒了一杯凉开水。   这人咕咚咕咚喝完,整个人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然后瘫在地上不动了。他睡着了。   梵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庞然大物。送他回家是不可能的,他醉得不省人事,她一个这般瘦弱的小女子哪里扛得动他。   梵声坐在椅子上有些为难。   手足无措之际,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声音是从谢予安裤兜里发出来的。   她本不想管,但打电话的人就跟催命似的,一分钟一个电话狂call。   她扭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距离同学会结束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谢家人这会儿没准正在到处找谢予安。   她从谢予安的裤兜里摸出手机,手机屏幕闪烁不定,备注果然是“老妈”。   韩慧女士这锲而不舍的劲儿跟梵声已故的外婆有得一拼。儿时到乡下外婆家过暑假,但凡晚饭之前没回家,她老人家能从村头找到村尾,挨家挨户寻人。   这电话梵声不能接。这对夫妻本就不让谢予安跟自己接触。这大晚上的她要是接了韩慧的电话,指不定对方该怎么想了。没准还会认为是她不怀好意在勾搭谢予安,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任由屏幕熄灭。最后以谢予安的口吻给他妈发了条短信报平安。   看来今晚只能让这家伙在她家将就一晚了。   醉鬼大晚上上门扰民,梵声非但没把他丢出去,还收留他,业界良心了。   这条短信过后,手机总算消停了。   她握着谢予安的手机,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去翻了他的短信。   2006年3月18日21点45:【谢予安,明天春游,你来带吃的,多带点我喜欢的小零食。】   2006年3月18日21点50:【胖死你得了。】   2006年12月24日22点36:【隔壁班王佳佳给你送的苹果你还要不要了?有情书哦!】   2006年15月24日22点38:【你替我丢了吧。】   2007年5月3日16点05:【咱们放学吃什么呀?】   2007年5月3日16点06:【上课别玩手机,当心我跟你爸妈告状。】   2007年8月31日20点34:【谢予安,我没钱了,你支援我点呗?不用五百,三百就行。】   2007年8月31日20点40:【没钱。】   2008年2月6日0点05:【谢予安,新年快乐!今年压岁钱收了多少?】   2008年2月6日0点08:【别打压岁钱主意,小爷要留着给自己存老婆本。】   2008年6月16日23点55:【谢予安,我没爸妈了。】   2008年6月16日23点56:【别哭笨蛋,小心变丑!】   ……   她的每一条短信他都回复了,哪怕是废话。   她所有的短信他一条没删,全部保留在手机里。   “姐,我回来了!”妹妹梵音的嗓音突然飘进屋里。   “下课啦!”梵声匆忙合上谢予安的手机,囫囵擦了下眼睛。   明明就是一些普通的短信,她居然看得有些想哭。这么矫情算怎么回事?   闻梵音背着书包从外面进屋,站在玄关处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谢予安,直接捂嘴,惊为天人,“天,姐……你和予安哥……你们俩……不是吧?我看到什么了?!”   梵声:“……”   “脑补什么呢你!”梵声轻斥道:“我俩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你把予安哥怎么了?他怎么这副鬼样子呀?还躺在我们家!”   “什么叫我把他怎么了?你老姐我能把他怎么样呀!”她无语死了,“是这家伙喝大了大晚上跑咱们家拍门,我怕扰民就把他弄屋里了。”   闻梵音换上拖鞋,卸下书包,“姐,予安哥对你果然是真爱,喝醉了还能找着咱们家。”   梵声:“……”   梵声晕死,这特么是重点么?   “你们今晚不是开同学聚会吗?”   “是啊,这人就是同学聚会喝大的。”   “你指定伤到人予安哥了,人借酒浇愁呢!”   梵声:“……”   “我什么都没做好伐?”她冤不冤啊她!   姐妹俩搁客厅说了半天,当事人睡得跟死猪一样,毫无感知。   “那这怎么办啊?”梵音也很绝望啊!   独居的两姐妹,家里突然来了个男生,搁谁都得奔溃。   梵声嫌弃地说:“还能怎么办?让他睡地板。”   梵音渍渍两声,由衷感慨:“老姐你果然心疼予安哥。这要是别人,你早把人扔大马路了。”   梵声:“……”   她瘪瘪嘴,不以为然,“我是人美心善。”   梵音:“你就死鸭子嘴硬吧你!你心里铁定有予安哥。”   ——   姐妹俩合力把醉鬼弄进梵声房间。梵声今晚只能跟妹妹挤挤了。   安顿完谢予安,她才去洗澡。   折腾半宿,累得够呛。   今晚冲击太大,直接导致她失眠了。   她躺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姐,你别再动了,床都要塌了。”身侧是梵音迷糊的嗓音。   梵声:“……”   她绝望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音音,我睡不着。”   “睡不着下楼跑两圈,我明天还上学呢姐,你让我睡吧!”   梵声:“……”   怕打扰妹妹休息,梵声悄悄下了床。   隔壁房间谢予安也睡得不舒坦。胃里火烧火燎,难受得紧。还没到十二点他就醒了。   刚醒来那刻天旋地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胃里翻江倒海,直闹腾。想吐,却找不到卫生间,只能吐到垃圾桶里。那味道着实上头。   吐完,僵坐半晌,才慢慢找回点记忆。   在小房间里打量一圈,认出这是梵声的房间。   他之前来过家里一次,还有印象。   喝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清醒过后面对醉酒的自己,那感觉别提多绝望了。   梵声看到房间的灯是亮的,觉得奇怪。摁下门把手,一眼就看到谢予安僵坐在床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醒啦?”   骤然响起的女声,委实让谢予安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会在你家?”   “不记得啦?”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袋重得抬不起来,太阳穴几乎都要炸裂了。   “成,我帮你回忆回忆。”   梵声每说一句谢予安就绝望一分,恨不得立刻找地缝钻进去。   “别说了。”他沉声打断她。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喝醉误事,打死他都不会乱喝酒了。   “什么味儿这么臭?”梵声往房间里嗅了嗅,闻到一股浓重的馊味。   始作俑者弱弱地交代:“没找到卫生间,就吐垃圾桶里了。”   梵声:“……”   “谢予安你这个混蛋,赶紧给老娘拿走!”   梵声找了件短袖给谢予安换,“快去洗洗,臭死了都!”   “谁的衣服?”他狐疑地看着她手上那件宽大的短袖。   “我的衣服。”   “这么大件?”   “买大了一个号没去退。”说完又特意补充一句:“新的。”   卫生间在外面,谢予安拿着短袖去洗澡。   那么小的卫生间,他站着显得特逼仄,手脚都有些腾不开。   囫囵冲完,掀起帘子,看到外面漂亮的夜空,满天繁星,璀璨夺目。   他突然动了个念头。   进屋拉起梵声的手往外带,“走,带你去看星星。”   “你疯啦!看看现在几点了?”   “再晚也不影响浪漫。”   梵声:“……”   ——   梵声一度怀疑自己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大半夜跟着谢予安去爬兰因山。   爬上山顶,她差点没累死。瘫在青石板上,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山顶风大,梵声的长发胡乱飘,有好几束黏在脸上,发梢擦过皮肤,痒得厉害。   “谢予安……你替我绑下头发……”她气喘吁吁,话说得尤其吃力。   刚爬了山,浑身没力气,手臂都不想抬。   “皮筋呢?”谢予安蹲到梵声身后,轻轻捧起她柔顺的长发。她发质好,柔软又顺滑,光照之下,乌黑发亮,根根鲜明。   她头发又厚又重,掂在手里非常有分量。   那晚在兰因寺,漫天细碎的雪花,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他悄悄地伸出手,差一点点就摸到了她的头发。   “在我手上。”梵声举起右手,粉色皮筋圈在她手腕上,上面还有一只可爱的塑料草莓。   她不常绑头发,只有不方便的时候会简单束个高马尾。   有很多很多个日子,他就坐在她的身后,看到夕阳的余晖跳进窗户,悄悄落在她身上,漂亮的天鹅颈白皙莹润,近乎透明。   教室,夕阳,她的侧脸,美得睁不开眼。   她有时是在和白伊澜聊天,聊帅哥,聊明星,聊同学,聊八卦。两个姑娘旁若无人地开着各种玩笑。   她有时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听歌,白色的耳机线随意地缠绕在她白嫩的手指上,一边听一边哼着小曲儿。   她有时咬着笔头,对着英语试卷一筹莫展,秀气的两道眉毛皱成一团,半天都舒展不开。   ……   她的身后,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总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喜欢了她很久很久。   然后全天下的人都看出了他喜欢她,就她不知道。   “谢予安你发什么愣啊?”梵声见这人拿根皮筋,半天没动。   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谢予安小心翼翼地替她绑了个马尾,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唯恐扯到她的头皮。   “谢予安你拉我一把。”梵声坐得久了,腿有些发麻。   少年没任何犹豫,一把握住她手。   她借力站起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到谢予安怀里。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脖子,一丢丢皮肤的温热瞬间蔓延开。   他慌乱扭头,两人下巴磕在一起,嘴唇碰上嘴唇。   梵声:“……”   谢予安:“……”   两人同时愣住。   梵声闻到了少年身上清新的沐浴液香,是熟悉的味道,是她家的。   谢予安倒也反应快,稳稳地扶住她,右手扶在她腰间,隔着单薄的衣料,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少年指尖的热度。   十八年来头一次与他亲密至此,她很不适应,脸一下子就红了。心脏鼓噪,小鹿乱撞。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一下连一下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心脏似乎都要跳出心房了,不是她的错觉。   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站好。”他的舌头顶了顶腮,嗓音隐忍又克制。   “哦,好的。”她慌忙与他拉开距离。一双手漫无意识地乱摸自己的裙摆。   她背对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为什么脸也这么烫?   “梵声。”他在背后喊她。   “嗯?”她故作镇定地转身,眼里映满星星。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他们和整片星空。   灯光洒在她脸上温柔极了,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瞟向她白净的脖颈。   上了心,又动了情,不受控制。   “我可能酒还没醒。”   “啥?”   刹那间一道阴影罩下来,少年的俊颜直逼而来,掌心的温热在脖颈间化开,吻落在她唇上。 第16章 第16根绳索 酒精作祟   片刻的温热, 紧贴着脖颈,闻梵声忍不住轻颤起来,睫毛抖动得厉害。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 酒味、沐浴液的清香混杂在一起, 潮潮的,像是甜酒, 轻易就能让人沉醉。   他的一只手覆住她后背, 手掌有力,是一种属于他这个年纪少年特有的力量感。   心慌意乱,像是被人一把拽入湖中,一陷到底,爬不起来。   起风了, 九月间温柔的秋风, 风里有桂花馥郁的香气。   夜风兜头直吹,裙摆乱撞。   闻到这点香气, 梵声触底反弹, 骤然清醒,一把推开眼前的人。   “谢予安,你干什么!”她的手背囫囵抹过嘴角, 表情惊慌失措, 宛如一只刚从猎人手底下逃生的受惊的小鹿。   她真的被吓到了。   男生同样慌张,眸中的情动瞬间消散干净。他懊恼地直拍脑门, “对不起梵声,我的酒好像还没醒,有些上头。”   这年头酒精背了不少锅,男女之间所有的磁场、冲动、多巴胺分泌过剩,都可以用一句“酒精作祟”来掩盖。   梵声横他一眼, 冷冰冰地说:“谁叫你晚上喝那么多酒的,活该!”   “以后不喝了,保证滴酒不沾。”   “你别跟我保证,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留着跟你未来的女朋友保证吧。”   听到“女朋友”这个词,少年的脸色显而可见地沉了。   他大踏步走向护栏,大半个身体挂上去,留给梵声一个落寞的背影。   今晚的星星没有看清路,撞得满天都是。任何一颗都足够闪亮。整座城市匍匐在脚下,无边灯火绵延成一条条细长的线,很近,又似乎很远。   谢予安倚靠护栏,注视着夜空,低沉动听的嗓音在风中纠缠,“梵声,抬头看看星星吧,我们要允许自己有短暂的难过,那是漫长人生中能够偷偷喘息的机会。”【注】   梵声狐疑地看着他,“你难过吗?”   “难过。”他指了指胸口,“不过现在好啦!”   “你难过什么?”   “被某个笨蛋气到了。”   梵声:“……”   “梵声,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他突然扭头看她,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那晚在小饭店,他提出让她跟他一起去北京,也是这样的眼神。汹涌无尽的情绪,又刻意压制着,沉甸甸的,是生命无力承受之重。   “知道什么?”梵声被他的眼神给烫到了,慌乱地躲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汉白玉灯柱。路灯的光线摇摇曳曳,有些迷人眼睛。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梵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会又是鬼故事吧?”   “不是,是个动物故事。”   “从前,有一只兔子。   然后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一只兔子的肩膀上。   后面又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二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三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来了一只兔子。   ……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九只兔子的肩膀上。   最后亲了长颈鹿一下。”【注】   梵声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娱乐一下。”   “所以这是兔子爱上长颈鹿的故事?”   “算是吧,而且还是HE。”   “生物学告诉我们跨越种族的爱情都是BE,因为基因会变异。”   谢予安:“……”   在山顶没待多久,两人就下山了。   踩完最后一节台阶,梵声清晰地听到少年的声音,“梵声,2号那天去机场送我吧,我们可能要分开四年了。”   ***   韩慧女士一大早就给谢予安收拾行李。   其实依到谢公子本人,他是准备什么都不带的,直接到北京买。偏韩女士爱操劳,要给他收拾行李,行李箱都给他塞满。   “北京那边气候干,这几天又热,妈妈给你带了两瓶防晒霜你记得抹。”   “哪有男生抹防晒的。”   “军训成天在外面站,顶着大太阳在外面晒,不抹防晒怎么行,晒黑了多丑!”   “您儿子帅着呢!犯不着用那些东西。”   “就你自恋。”韩慧女士白儿子一眼,继续絮叨:“你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三餐最重要。别吃那些垃圾食品。常跟家里联系,你爸的几个老友就在北京,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急事可以找他们。”   谢予安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敷衍地应着,“知道了。”   手机安安静静,一条消息都没有。   韩慧把行李箱拉上拉链,立在一旁,“要不是学校抽不开身,我真想送你去报到,你一个人我真不放心。”   少年盯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都十八了,成年了,可以独立的。您就别瞎担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韩女士:“走吧,下楼吃早餐,吃完早餐去机场。”   谢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坐在餐桌上看报纸。见孙子下楼,放下手中的报纸,“行李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谢予安往老人对面坐下,保姆给他递上一碗小米粥,他舀起来送进嘴里,“也就我妈爱操心,北京什么买不到。”   韩慧:“家里的东西和北京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妈妈的爱。”   谢予安:“……”   趁着韩慧进厨房洗手,谢老爷子悄咪咪地问谢予安:“梵声今天来送你吗?”   爷爷不提还好,他一提谢予安更郁闷。同学聚会结束到现在,梵声一个电话都没有,短信也没有,就跟人间蒸发似的。他忍住不联系她,她就绝逼不会主动。   “想必是不会来的,她今天兼职。”   “你没叫她来送你?”   “叫了,来不来就看她了。”他有些泄气地说:“她可能真的不喜欢我。”   “给她点时间,她爸妈刚出事,又刚高考完,她不可能那么快谈情说爱。”   “爷爷,我马上就去北京了,梵声那边就麻烦你替我多照顾了。”   “你就安心读书吧,一切有我。”老爷子扶了扶老花镜,“倒是你小子定力要好,别一到北京,见到别的漂亮小姑娘就把梵声给抛到脑后了。”   “爷爷,谢家出痴情种,您要相信咱家优良的基因。”   ——   谢东明在外地出差,韩慧女士学校又有课,都没时间送谢予安去机场。谢老爷子倒是有时间,可谢予安又不让他送,省得来回折腾。   这么一来最后只有司机吴起一个人送谢公子去机场。想想还有些心酸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期待的那个人能去机场送他。   九月间,桂花渐次开了。一丝丝清香被风带进车厢,人闻一口,五脏六腑都香甜了。   谢予安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内心生出了诸多不舍。   没人喜欢分别,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留在宛丘,和她在同一座城市,离她最近,能够每天看到她。就跟过去那十八年一样,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所有人都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唯独他不喜欢,因为这意味着要和她分开四年。   班主任老吴打击学生早恋有一句经典的话:“你又不扎头发,要什么小皮筋?”   言下之意就是:你又不娶她,招惹她干嘛?   这句话谢予安一直记在心里,不是不娶她,而是怕娶不起她,所以一直不敢说,把所有的喜欢尽数深藏。   除夕夜,父亲不仅拔掉了他房间的网线,父子俩还达成了一个长达十年的约定。   那个约定让他必须暂时收起自己的喜欢,藏于心底。   他以为他会藏着这份喜欢直至独当一面,直到有足够的资本站在她面前,而不是仅靠一纸没有任何法律效应的婚书绑住她。   可是在这个离别的季节,所有人都在各奔东西,她留在宛丘,他远去北京,他们之间会有漫长的四年分别,天各一方,不知归期。   她进了大学会不会遇见其他优秀的男生?她会不会被他人的芳心捕获?她会不会把他给忘了?   他开始慌了。他不禁扪心自问,一直沉默真的好吗?他真的甘心吗?   事实是他并不甘心。   所以只要她今天能来,他就表白。   “吴起,你说她会来么?”少年的嗓音近乎呢喃。   吴起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公子,有人说心诚则灵,梵声小姐应该会来的。”   “我也相信她会来的。”只要她也喜欢他,她今天就一定会来的。   ——   “前往北京的旅客朋友请注意,您乘坐的CA185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出示登机牌,由A03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公子,要登机了。”吴起小声地提醒。   谢予安静静地望着一个方向,眼神黯淡又落寞,“看来她今天是不会来了。”   “人生之憾十之八九,不是今天,就在明天。只要有缘,山水总相逢。”   吴起给谢家当司机的这半年,每天负责接送谢予安上下学,话不多,总是沉默地开车,俨然就是一块安静的背景板。   今天突然之间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睿智的话,谢予安只觉得新奇。好像一下子对这个人的印象改观了。   “你说得对,只要有缘,山水总相逢。”谢予安拉起手中的箱子,唇角微微浮起淡淡的笑意,“吴起,好好做事,等我毕业进信林,你给我当助理。”   ***   同一时间,正在肯德基简直的闻梵声收到一条短信——   谢予安:【梵声,我早就决定好了。只要你今天来机场,我就向你告白。可惜你没来。不过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我喜欢你,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家人。】   她足足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看过去,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谢公子说什么了?”闺蜜白伊澜坐在靠窗的座位,嘴里咬着吸管,好奇地看着梵声。   梵声把手机拿给闺蜜看。   “现在信了吧?他真的喜欢了你好久,高中三年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你。”白伊澜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有些遗憾地说:“现在去追应该来不及了,飞机都起飞了。”   “我不会去追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机场见谢予安。   “啊?为什么呀?”白伊澜一脸不解,“你不喜欢他吗?”   “也不能说全无感觉,但也没有很喜欢。”   “如果很喜欢,你追吗?”   梵声摇摇头,“不追。”   白小姐抬眼看她,“理由呢?”   “澜儿,你见过长江入海口吗?”   “什么意思?说你和谢予安呢,扯什么长江入海口?”   女孩望着窗外的无止境的车流,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都快没声了,“在长江的入海口,一边是淡水,一边是海水,淡水和海水永不相交,互不侵犯,所有才会出现一面沙黄,一面蔚蓝的景象。淡水鱼为了防止自己被冲进海水水域,变成咸鱼,它们会拼命往上流游。曾经我和谢予安都是这群淡水鱼,生活在同一条江里,我们很合适。可惜现在我早就被冲进海里,成了咸鱼。我回不到江里了,就算回去也适应不了淡水。同样的,淡水鱼也适应不了海水。要想在一起,势必有一方妥协。可不管谁妥协了,都难逃两败俱伤的结局。”   明知这是一把逆风局,注定会输,还点开它干什么呢? 第17章 第17根绳索 照片   闻梵声的大学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预期的期待,更没有任何兴奋,波澜不惊。   教学楼, 图书馆, 寝室,三点一线。再利用上所有闲暇时间兼职。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梵声是在十八岁这年倏然惊觉自己老了——心老了。顶着十八岁的躯壳, 心境却早已迟暮。似乎不管发生任何事, 她都可以接受。好像再也什么什么困难可以击败她了。   不爱笑,也不常哭。平静如水,像极了历经沧桑过后,突然大彻大悟了。   闺蜜白伊澜时常嘲笑她,就她这心态都可以遁入空门了。   寝室的姑娘都是非常好相处的人。梵声和她们处得很好。   大学第一年的国庆假期, 白伊澜没有回宛丘。她忙着去看他爱豆的演唱会。追星女孩永远在路上。   谢予安也没回来。   梵声觉得他应该是不想来回折腾。   两人偶尔会联系。基本上都是谢予安打给她。一般聊不到几句就会匆匆挂断。   明明小时候那么亲密无间, 形影不离的。在十八岁这年突然就生疏了。连最基本的相处模式都变了。   可能再过个几年,她连谢予安这个朋友都要失去了。   梵声将这一切归根于变故。本来他们都是江里的淡水鱼, 拥有同一片海域。然而命运的洪流将他们错开了, 一个被冲进了海里,成了咸鱼。一个仍旧留在江里。彼此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前行的轨迹也大相径庭, 还怎么好好地相处?   更别说谢予安还喜欢她。而她对他也并非全无感觉。   朋友以上, 恋人未满的关系最为尴尬。   梵声时常会觉得惋惜。毕竟是十八年的友情。沉甸甸的,涵盖了一个人整个少年时期。漫漫人生, 我们能走几个十八年?   惋惜的同时,她又无可奈何。在她尚且不能独立的年纪,命运就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孱弱的肩膀如何扛得住?   在命运面前,人力渺小,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   她试图挣扎, 却最终还是妥协于现实。   她和谢予安只能这样了。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遇到另外一个他喜欢的女生。然后那纸婚约便会自动作废。到那时他们两个就真的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梵声被生活拉扯着往前冲,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停下来细细思考人生。   睁眼闭眼全是钱,为了生计,疲于奔命。   2009年的深秋,银杏铺满大地,校园里成片金黄。   宛丘师大的主校区种了大面积的银杏树,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这些银杏树是师大的特色,每年一到深秋就会有很多校外人士前来打卡。   而这条银杏路则是师大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   和喜欢的人在树下漫步,脚踩无数落叶,浪漫,甜蜜,诗情画意。   梵声常走这条路,她要去图书馆。银杏路的尽头就是师大的图书馆。   傍晚时分,细雨纷纷。   雨里起了雾,更添几分朦胧。   雾色深处,无边的灯火绵延,成串透明,细碎闪烁。   梵声从图书馆出来,收到了一张照片。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站在路灯下。橙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看似满身晕暖,实则衣裳漏风,具是寒凉。   手指收紧,目光微闪。   照片里一男一女,男生她很熟悉,是谢予安。他穿藏青色西装,头发长长了一些,一双大长腿藏在裤管之下,似乎充满了力量感。   没笑,有些严肃,但掩盖不了他的帅气。   他身后是巨大的幕布,六校辩论大赛的字样尤其醒目。   这是梵声第一次见到谢予安穿西装。第一眼便觉得惊艳。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青涩尤在,成熟不够,穿上西装难免会有点小孩偷穿衣服的感觉。   但是谢予安却不会。英挺的身形完美撑起了西装,青涩剥落,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就被拔高了,斯文在外,清俊有余。   这人是她见过的最适合穿西装的男人。当时还不能说是男人,应该是男生。   这个想法一直没变过。往后的每一年,每一次,谢予安穿西装,她都觉得好看。   不过当时她多数的心思不在谢予安身上,而是停留在照片上和谢予安比肩而立的女生身上。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齐耳短发,浓眉大眼,非常张扬明艳的长相。她对着镜头比剪刀手,笑靥如花。   曾经梵声也是这样的人,照相永远会笑,咧开嘴角,笑容灿烂。   可是后面她就不爱笑了,总是板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她羡慕这样的女孩子。因为她们天生明艳,被家里人保护地很好,不曾遭受生活的毒打,骨子里的自信从眼睛里都能流露出来。   她承认她有些嫉妒。   看到这张照片时,她心里并不舒服。   风吹着,细雨千丝万缕。   梵声等了半天,才等到闺蜜白伊澜的电话。   白小姐劈头盖脸就问:“声声,什么感受?”   梵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音色清淡,“没感受。”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你!”白小姐明显不信,卖力刺激她:“不想知道这女的是谁?”   梵声:“不想,”   白伊澜:“……”   “心里没一丢丢嫉妒?”   梵声:“没有。”   白伊澜:“……”   问不出来,白伊澜败下阵来。   她全部倒出来,“我早就帮你打听好了,这女的是辩论社社长,比谢予安高一届,坊间传闻她是谢予安的女朋友。”   “挺般配的。”梵声的声线平淡依旧,不起波澜。   白伊澜:“……”   “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谢予安在清华特抢手,一大堆女的前仆后继。这还不算校外的,校外更多。”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跟我没关系。”   “你就嘴硬吧,等谢予安把这女的领你面前,有你哭的时候!”白小姐气得撩了电话。   没想到一语成谶。   梵声收起手机,沉默地往寝室走。   深秋的校园,清幽宁静。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黑夜宛如一头慵懒的巨兽,匍匐在城市上方。白日里那些刻意忽略的,深不见底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张牙舞爪地破土而出。   藏不住了。   一地金黄的落叶,脚踩过去,脆脆的发响。   梵声拢紧身上的衣领,盖上卫衣的帽子。   雾蒙蒙的天空,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忍着眼眶里那股饱胀的酸涩,伸手用力捂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如果这一刻她拨通谢予安的手机,问一问,她就能立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她没有。   因为她终究还是清醒的。所有汹涌澎湃的情绪都在黑暗中无声沉淀,最终化作绝望的眼泪。   她这条咸鱼注定游不回江里了。   ***   学校一放寒假,梵声就找了份兼职——在商场充当玩偶吸引顾客,顺便发传单,有时还要配合顾客拍照。   20块钱一小时,一天八小时。很累,但钱很现,日结工资。   临近新年,商场客流量很大,她的工作量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大白熊玩偶服很重,里面全是金属支架,支撑住笨重的躯体。梵声从早穿到晚,窝在玩偶里汗流浃背。   头三天累得够呛,第四天姨妈提前造访,肚子绞痛,工作就变得更为艰难了。   可她还是坚持上班。这份兼职很短,前后也就半个月,工资还算高,能多挣一天的钱就多挣一天。   梵声每个月都会痛一次。疼痛程度可轻可重。这个月她就是赶上严重了。   早上出门之前她吞了两片布洛芬。忍住肚子的酸疼坚持了一上午,浑身乏力。   没胃口,午饭勉强吃了一点。囫囵吃完,立马换上玩偶服继续工作。   她从未想过会在人潮如织的商场见到谢予安。   她知道他回了宛丘,因为他的企鹅空间更新了动态。但是一直没见过面。   以前她把谢家当自己家。现在一年到头都去不了一次。   一个小男孩喜欢梵声手里的的气球,她把气球拿给小男孩,一抬头就看到谢予安出现在视线尽头,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梵声并不陌生,在白伊澜发给她的那张照片里见过。   比起照片,女孩本人更为漂亮。皮肤很白,精致如瓷娃娃,穿着合身的裙装,体态优雅匀称。   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站在一起真的非常登对。   俊男靓女,十分养眼。   被人当头一棒,梵声霎时怔在原地,下意识撇过脑袋。   她怕被谢予安看到。   一瞬过后方意识到她穿着玩偶服,他根本就看不出是她。   “这女的是辩论社社长,比谢予安高一届,坊间传闻她是谢予安的女朋友。”脑海中飘过闺蜜的原话。   所以他们真的是情侣吗?   情侣才会一起逛街吧?   那个女孩一见大白熊,惊喜万分,手舞足蹈,“谢予安,我要跟大白熊合照!”   她欢喜地跑到梵声跟前,面露期待,“我能跟你合照吗?”   非常好听的女声,有点小奶音。这种声音一旦撒娇起来,是个男的应该都受不了吧?   她快速脑补了一下这个女孩跟谢予安撒娇的情形,觉得有些窒息。   梵声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女孩比起剪刀手,甜甜地笑起来,“谢予安,你帮我拍得漂亮点!”   少年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举着手机,开了五连拍,卡擦卡擦几声响。   他麻溜收起手机,“好了。”   女孩却不太满足,“你再多拍几张,我挑一张好看的发给我爸妈。我今年在你们家过年,他们肯定想我了。”   谢予安敷衍地又拍了两张。   他这人最讨厌拍照,不管是自己拍,还是给别人拍。以前梵声让他替自己拍照的时候,他都特别不耐烦,每次都会特别毒舌地说:“底子不好,怎么拍都一样。”   梵声气得跳脚,每次都要敲他一顿。   同样的一件事发生在他和别的女孩身上,梵声说不出什么感觉,任何一个形容词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原来他也可以替别的女孩子拍照。曾经他替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可以替其他女孩做。   这种感觉比看到那张合照还要奔溃。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遍及全身,被针扎了一般。   胸口滞胀,压了千斤巨石。   小腹好像更痛了,暖流直坠,老腰酸疼,站都有些站不住。   脚底仿佛嵌了刀片,只要一挪动步子,立刻鲜血淋漓。   或许她的心里早就已经鲜血淋漓了。   拍完照,女孩抬手摸摸“熊脑袋”,笑容甜美地向梵声道谢:“谢谢你哦大熊!”   说完飞奔向谢予安,“快给我看看漂不漂亮。”   谢予安把手机递给女孩。   女孩翻完照片,竖起大拇指,“谢公子你拍照技术可以啊!等会儿记得发给我。”   梵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互动。   然后谢予安的视线径直扫了过来,犀利、直白、幽深,毫无温度。 第18章 第18根绳索 童时颜   两人隔空对视, 闻梵声气血翻涌,手足无措,下意识拽紧手里的气球和传单。牙齿几乎都快把嘴唇给咬破了。   明明只是短暂的几秒钟, 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她一动不动, 挪动不了自己的脚掌。   曾经他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而现在, 他明明就在自己眼前, 只隔着几步路,她却觉得自己再也够不着他了。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梵声不禁扪心自问,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分明是你自己亲手推开他的,现在为什么还要难过?   幸好玩偶服护体,他看不出是她。更看不见她失神落魄的鬼样子。   “大熊大熊, 我想要气球。”紧接着出现的一个小女孩将梵声拉回了现实。   梵声失神地把手里的气球拿给小女孩。   “谢予安, 你怎么了?”童时颜见谢予安一直看着对面的大熊觉得有些奇怪。   谢予安心中异样,“感觉这只大白熊有些眼熟。”   “能不眼熟么?”童时颜指向不远处商场的另外一个出口, 同样有一只大熊站在那里陪小朋友拍照, “喏,那边还有一只。”   谢予安敛眸又看了一眼那大熊,“这熊都长得都一样, 难怪眼熟。”   童时颜一股脑跑向前面, “谢予安我们快去前面看看,那里挤了那么多人, 一定有好玩的。”   “等等我。”少年抬步追上去。   ——   梵声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可那两人的脸还是见缝插针地往脑海里直钻。   那么登对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小言里的男女主。   而她就是躲在角落里灰头土脸的女配。   哦,不对,她连女配都够不上。她现在和谢予安连对手戏都没有。   她僵硬地看着某个方向,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一抹稀薄的剪影,风一吹就散。   一直以来,他在她心里都是非常真实的存在。因为他们从一出生便被绑在了一起。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读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整整十八年,她的世界里一直有他。   然而在她的十八岁,公司破产,父母自杀,闻家一朝破败,众叛亲离,受尽冷眼,她被命运拽着在一夕之间成长起来。心境全变了。   她和谢予安并行的那条轨迹突然被命运劈出了分叉口,她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然后她把他弄丢了。   一群小孩冲了过来,一把围住梵声。   “妈妈,我要跟大熊拍照。”   “我也要,我也要。”   “妈妈,我喜欢大熊,大熊好可爱。”   一时间耳边全是小朋友闹腾的声音。   小朋友们紧紧围在梵声身边,抱她,摸她,和她握手,相互推搡着,乱成一团。   梵声强忍住小腹的坠痛,专心应付这群孩子。   玩偶服不透气,她整个人被包裹在里面,很热很热,后背衣裳尽湿,黏腻得厉害。   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了起来,眼前人影重叠,摇摇晃晃,视线一下子就变得模糊了。   几下一晃,两眼一抹黑,人都倒地了。   “妈妈,大熊摔倒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   “快来人呀,有人晕倒了。”   ……   现场一片混乱,一大堆人挤在一起。   而彼时谢予安还没走出多远。听见身后混乱的声响,他匆忙回头,看到一大群人围着刚才那只庞大的大白熊。   庞然大物倒地,从他这个角度,他只看到了大白熊的一只白色脚丫。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只大熊一直在看着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梵声。”他一股脑冲向人群。   ——   梵声是在商场的医务室里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她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坐在办公桌前摆弄台式电脑,电脑白光莹莹亮着。   “我这是在哪儿?”身体全身无力,酸疼得厉害,梵声勉强支撑起身体坐起来。   “你醒啦!”女医生闻声看过来,面容亲切,“你低血糖晕倒了,有人把你送到了医务室。”   “医生,我没事吧?”她音色虚弱,嘴唇苍白。   “没大碍,这瓶葡萄糖输完就可以走了。”女医生柔声叮嘱道:“不过你这工作暂时要停停,回去好好休息。”   “医生,是谁送我来医务室的?”   “一个男孩子,长得还蛮好看的,应该是商场的顾客。”   梵声突然想起了谢予安,忙追问:“他今天是不是穿白色羽绒服?”   女医生点点头,“没错。”   果然是谢予安。   “他人呢?”   “刚走。”   梵声抬手摘掉手背上的针头,一股脑翻下处置床,“谢谢医生,我要走了。”   “你这葡萄糖还没挂完呢!”   “不挂了。”她着急忙慌地冲出医务室。   偌大的商场,周围全是顾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横冲直撞,漫无目的四处乱窜,眼神四下搜寻,可是都没有看到谢予安的身影。   无人是他,无人像他。   梵声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把他弄丢了。他现在已经不愿意见她了。他从北京回来,他也没告诉她。送他到医务室,也不愿意等她苏醒过来就走了。   一瞬间绝望和无力感侵袭全身,她站在人潮如织的商场突然泪流满面。   梵声不知道,在角落里,在洗手间的入口处,在可以看到她的地方,少年僵硬地站着,背靠墙壁,眼神痛苦。   他最看不得她的眼泪。每次她哭,他都心慌意乱,比她还难受。   他迈出步子,打算出去见她。右手手臂却被人扯住,一个清冷无比的女声,“要想一举成功,你现在就不能出去。”   少年无比焦躁,“可是她哭了。”   她一哭他就没办法冷静。   童时颜声线冷静,“哭了不就说明她心里有你,她在吃醋么?”   谢予安烦躁地扒拉短发,机械地重复,“她哭了。”   童时颜:“临门一脚,你现在千万不能心软,不然就功亏一篑了。她如果真的特别难受,她一定会主动来找你的。”   “我悄悄跟着她,我怕她出事。”   童时颜拗不过他,只好由着她,“小心点,别被她发现,不然你就被动了。”   ——   梵声失神落魄地走出商场。   然后又失神落魄地上了一辆公交车。   坐了三站后发现自己坐错了路线,又匆匆忙忙下车,换另一辆公交车。   一路上她都不在状态,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思绪,近乎麻木不仁。甚至还有些疑神疑鬼。   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可她每次回头,又不曾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她可能真的累了。   精疲力竭到家,直接躺上床。姨妈还在狂虐她,闹腾得厉害。她拿热水袋暖肚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傍晚梵音放学回家,看到姐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有些担心,探了探梵声的额头,见她没发烧,她顿时放心下来。   梵音退出卧室,自己烧饭。   吃完饭,把剩下的饭菜替姐姐温在锅里,然后继续回学校上晚自习。   梵声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后了。   夜色深沉,零星的几颗星子点缀夜空。   外头暖橙的路灯飘进卧室,在床前停留,几抹淡淡的微光,忽明忽暗。   肚子已经不那么疼了。   一整天没进食,饥肠辘辘。   梵音替她温了饭菜。她囫囵吃完,再次躺到床上。   十点钟的时候闺蜜白伊澜给梵声打来了电话。   两个姑娘随意聊了几句。白伊澜听出梵声情绪低落,忍不住便问:“声声,你今天不对劲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闺蜜不问还好,一问梵声就觉得委屈,鼻头一酸,眼窝一热,委屈巴巴道:“我今天在商场看到谢予安和一个女生逛街。”   白小姐拍案而起,嗓音顿时高了好几个分贝,“谁?哪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梵声:“什么狐狸精?白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   “是谁?”   “跟谢予安一起打辩论的那个女生。”   白伊澜:“……”   “天,真在一起了?!”白伊澜惊讶万分,“我还以为是他们传传的。”   梵声吸了吸鼻子,“都一起逛街了,八九不离十了。”   白伊澜:“难受了吧?让你作死,不好好把握机会。”   “别骂了,我现在很难受。”   “活该!”白小姐丝毫不同情梵声,继续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天天说,天天说,就是不为所动,现在受刺激了吧?都是你自己作的!”   梵声:“……”   骂完,白小姐又安抚道:“声声,你也别急,一男一女逛街也不一定非得是情侣,是朋友也说不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给颗枣么?   “谢予安还给那女生拍照了,而且我听到那女生说她今年在谢家过年。”梵声继续委屈巴巴。   白伊澜:“……”   “草,都见家长了?”白伊澜比梵声还急,“那声声你怎么办啊?你和谢予安还有婚约的。”   “谢爷爷说一旦谁有了喜欢的人,婚约自动作废。”   白伊澜:“……”   “闻梵声,那你没戏了。”   闻梵声:“……”   她一听更绝望了。   梵声颓废地说:“没戏就没戏吧,反正我和谢予安也不合适。谢家讲究门当户对,我又攀不上谢予安。趁着现在还没陷进去,赶紧及时止损。”   “你以后要嫁的是谢予安,又不是他爸妈,怕什么?再说不还有谢爷爷为你撑腰嘛?”   “谢爷爷护得了我一时,又护不了我一世。”   “先别扯这些没用的,关键是谢予安。要是他真移情别恋了,其他全是扯淡。”白伊澜看了无数小言,纸上谈兵的功夫一流,分析地头头是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女的到底是不是谢予安女朋友。”   “如果是呢?”   “当断则断,赶紧忘了谢予安,好男人一抓一大把,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如果不是呢?”   “那就把谢予安抢回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享受当下。能睡到谢予安那种极品,你又不亏。”   ***   被闺蜜洗脑后,梵声一扫颓败,跃跃欲试。   可惜不等她展开行动,谢爷爷就邀请她和梵音到谢家吃饭了。   想起谢东明和韩慧的态度,梵声本不想去吃这顿饭。但谢爷爷是长辈,对她和妹妹又多有照顾。老人家出面相邀,姐妹俩要是不去,委实说不过去。   梵声忐忑不安地赴约,眼睁睁地看到那个漂亮的女生挽着谢予安的手下楼。   她笑着向梵声打招呼:“你好,我是予安的女朋友童时颜。” 第19章 第19根绳索 “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家人……   童时颜, 连名字都这么好听。这妥妥的小言女主角的名字呀!   童时颜穿着洋气的小裙子,轻盈的欧根纱,莹莹玉立, 整个人甜美动人。   梵声站在她面前, 相形见绌,完全就是一只上不了台面的丑小鸭。   果然是女朋友啊!   也是, 不是女朋友怎么会一起逛街, 不是女朋友怎么会留在谢家过年。这些分明就是女朋友才有的待遇,她早该想到的啊!   梵声僵立着,半天没反应。   体内气血翻涌,思绪滚烫沸腾,狂热地敲击着太阳穴。她仿佛被人置于油锅生煎, 痛苦难耐。   身侧梵音捅了捅她的胳膊, 及时为梵声解围:“童姐姐你长得太漂亮了,我姐都看呆了。”   梵声骤然回神, 迎上童时颜的视线, 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你好,我叫闻梵声。”   “我听予安提过你。听说你和予安小时候定了娃娃亲?”童时颜踩完最后一级台阶, 两个姑娘离得更近了, 彼此之间只有一拳距离。   梵声没想到童时颜一开口便提到了那桩久远的婚约,她怔愣一瞬, 匆忙道:“两家长辈早年定下的。”   说完立刻又补充:“不过我和谢予安不受这个约束,谁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谢予安当即掀起眼皮瞟一眼,眼神深沉。不过梵声没注意到。   “这个我倒是听谢爷爷提起过,说是你俩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谈了恋爱,婚约自动作废。”童时颜故意挽紧谢予安的胳膊, 浅笑吟吟,“有这回事吧?”   梵声的一双手藏在宽大的棉服袖子下,她掐了掐掌心,淡声吐出两字,“没错。”   童时颜继续微笑,“既然我和予安在一起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废除婚约了?”   这个女孩温温柔柔的,声音又轻又好听,这么犀利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不让人反感。   梵声觉得所谓的“温柔刀”应该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温柔刀,不动声色,刀刀致命。   梵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眼皮厚重,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梵音先抢话:“我记得谢爷爷说的不仅是谈恋爱,还有结婚,只有一方准备结婚了,这桩婚约才自动作废。请问童姐姐和予安哥现在就要结婚了吗?”   欺负她可以,但绝不能欺负她姐。闻家人历来护犊子。   “暂时不结婚,不过可以先订婚。”韩慧女士出现在众人身后,她穿着一件青花旗袍,气质优雅温婉。   “我和予安爸爸都挺满意颜颜的,只要他俩感情稳定,完全可以先订婚。”   韩慧笑容满面地看着梵声,“梵声,你会祝福予安的吧?”   梵声用力掐了掐手心,又松开。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我当然会祝福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希望他能幸福。”   目光躲闪,不经意间又撞上了谢予安。   少年一脸平静,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眼神里有的只有淡漠和疏离。   梵声记得,明明以前他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他的目光一直温柔又宠溺,炙热滚烫,沉甸甸的,几乎是她无力承受之重。   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永远尾随着她,从未从她身上移开。他的眼中只有她。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有人拿刀在一刀一刀划,比那天在商场见到谢予安和童时颜拍照还疼。   气氛凝滞,近乎窒息。她根本就待不住。   谢老爷子从后院进来,一时间还摸不准客厅的状况,见气氛诡异,狐疑地问:“你们怎么了?都站在客厅干嘛?”   韩慧笑着回答:“没什么,我们说了会儿话。”   就在这个时候,保姆上菜了。   韩慧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吃饭吧。”   谢老爷子热情地冲梵声招手,“快来梵声,你坐予安旁边。”   梵声:“……”   梵声忙摆手,“不用了谢爷爷,我跟音音坐一起就好。”   韩慧眼疾手快,一把拉过童时颜,“颜颜,你跟予安坐一起。”   俊男美女坐在一起,真是登对又养眼。   这两人倒是没什么亲密举动。可看他们坐在一起,梵声就已经足够难受了。   一顿饭各怀心事,食不知味。   饭后没过一会儿,姐妹俩就借故离开了谢家。   老爷子脸一拉,音色沉冷,“予安,跟我去书房。”   ——   一走出谢家,梵声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外头的新鲜空气让她终于不再窒息了。   姐妹俩沉默地坐公交车回家。   一到家,梵声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梵音很担心她,站在门外敲门,“姐,你没事吧?”   里面传出虚弱的声音,“我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姐,你别难过。好男人多的是,不止予安哥一个,咱们不稀罕他。”   “音音,我有点累,我想睡了。”   “姐,那你好好睡,有什么事儿喊我。”   梵声乏力地坐在书桌前,眼眶酸胀,泪水打转。   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悲哀。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却无力拥有他。还要心狠地将他推开。现在他终于有了别人,不再喜欢她了,她突然受不了崩溃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谢予安。所以在自尊和他面前,她选择了自尊。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日后在谢东明和韩慧面前低头。她已经被羞辱得够多了。   那天他北上北京,她没有去机场送他。   她单方面否决了那纸婚约。默认了她和谢予安这辈子就这样止步不前了。   可是当他和那个叫童时颜的女孩坐在一起,童时颜说他们是男女朋友,梵声一下子就抑制不住了。胸口疼得难以遏制,久久无法恢复。   原来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只是长久以来,一直被她刻意忽略了。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呀!她已经弄丢他了,找不回来了。   梵声把自己锁在房间锁了一下午,连晚饭都没吃。   她不会感觉到饿,因为心脏的痛感早已掩盖掉了其他一切感知。   她僵坐在书桌前,一直到了深夜。   夜深人静,一切悲伤和孤独都会被无限放大。所有的负面情绪犹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梵声突然觉得她不能任由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她必须去找谢予安问个明白。   她还是不甘心,她还是想要听谢予安亲口承认他不再喜欢她了,他有了别人。   他明明说过,他喜欢她,她是他亲手挑选的家人。他凭什么言而无信?   梵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狂奔出门。   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谢家别墅。   然而下车的那刻,她突然泄气了。   整个人被抽光了精气神,一下子瘫软下来。脚掌似有千斤重,根本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她就站在谢家别墅的后院前,正对着谢予安房间的窗户。   屋里还亮着灯,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短头发,修长的身影,那分明就是谢予安。   她现在应该去跟他说什么呢?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了?为什么言而无信,转头就喜欢上了别人?   这明明是她亲手推开他的。她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是她种下的因,这个果就该她自己承担。颠三倒四算怎么回事?   她都唾弃自己。   梵声看着窗前的那抹人影,再一次泪流满面。   她告诉自己:“我站一会儿就走。走了就不要回头了,然后把谢予安给忘了。那纸婚约也不复存在了。”   然后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了。少年站在窗前,视线远远地射向梵声。   她立在路灯下,身形纤瘦,衣裳淌满灯光,是柔弱的,也是无助的。   两人隔空对视不到三秒,谢予安“啪”的一下将窗户关上,离开了窗前。   他果然不再喜欢她了,吝啬到连眼神都不愿意多给她一个。   梵声猛地打颤,身体摇摇晃晃。   “咯吱”一声响,后院的门开了,谢予安穿着睡衣,踩着拖鞋,毫无形象,飞奔而来。   他把梵声压在路灯的灯杆上,低头吻了上去。   扑面而来少年清爽干净的气息,吻很重,横冲直撞,带着一股子兴奋和得偿所愿。   强势,掠夺,骨子里激发出来的占有欲,他红着眼睛,肆意横行。   梵声舌根都麻了,几乎无力招架。   她这才意识到上次在兰因山,他根本就是有所克制的。   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一双腿虚浮绵软,摇摇欲坠。   后背紧贴着灯杆,硌得慌。她不自觉往下滑。   谢予安扣着她腰,把人捞起来,吻却没断。   梵声先是惊慌,毕竟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她始料未及。过后便觉得委屈,满溢而出的委屈,足够能击败她。   他怎么可以这么坏?明明都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要亲她?   他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热泪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往下掉。   落在谢予安的手背上,灼烧着他的表皮肌肤。   少年眼中的情潮骤然减退,他停下动作,伏在梵声肩头惊慌失措地问:“哭什么呀?”   他手忙脚乱给梵声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不是声声,你哭什么呀?”   “你别哭呀!对不起,我错了……”   越擦越崩溃。   满腹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宛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梵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予安你混蛋……有了……有了女朋友还来招惹我……我恨你……恨死你了……呜呜呜……”   “呜呜呜……谢予安你言而无信,你就是个大骗子……你说过喜欢我的……你说过我是你亲手挑选的家人……大骗子……我讨厌你……”   谢予安停下替她擦泪的动作,敛眸轻笑,“那天你不来机场送我,不是你不要我的么?”   “我怕啊……我不敢和你在一起……你爸妈又不喜欢我……他们一直反对你和我接触……他们都不承认婚约……”   “傻瓜,我喜欢你不就够了。”   “可是你现在不喜欢我了,你都有女朋友了。”   “笨蛋,骗你的啦!童时颜有喜欢的人,她陪我演戏呢!”   “啊?”梵声直接愣住,短暂的惊喜过后,又不太信,“那你干嘛陪她逛街?她干嘛留在你家过年?”   “她是我妈朋友的女儿,第一次来宛丘,我妈让我陪她到处逛逛,让她认识认识宛丘。她爸妈是医生,援非去了,她一个人在北京过年孤零零的,我爸妈就让她来我家过年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谢予安你这个大骗子!”梵声毫不犹豫,抬腿就是一脚。   少年吃痛,皱眉道:“下手轻点,踢坏了可就没老公了。”   梵声:“……”   “凑不要脸!”梵声骂他。   她厉声指控罪魁祸首,“你害我哭了一天。”   少年无奈道:“谁叫你一直这么清醒理智,不刺激一下你怎么行?我真该好好谢谢童时颜,演技那么好,把你都给骗了。”   “谢予安,你坏死了,我讨厌你!”小拳头使劲儿抡他胸口。   他一把握住,贴着他心口的位置,正色道:“梵声,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没别人。”   梵声抬眸看他,少年的眼神炙热又真挚。沉甸甸的,和过去一样。   她没出声,安静地听他说话。   “声声,我一直不确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总在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忍不住的。就像我拼命想见到你,想听你的声音,想跟你说话,想亲你,想对你做好多好多其他的事情。所以我故意疏远你,不联系你,就等着你主动,哪怕一次都可以。可惜你没有。高考后的暑假,一整个学期,你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我。”   “我参加六校辩论赛拿了奖。主办方要留影纪念。我故意拉着童时颜拍了那张照片,让它流传出去。我知道白伊澜一直有在替你关注我的动向。那张照片肯定会被你看到。然而我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你来问我照片的事情。”   “放寒假了,我从北京回来了。我故意发了空间动态,我想着你会看到。你肯定会来找我。可是你没有。”   “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找我。童时颜见我实在难受,她同情我,给我支了这一招。”谢予安压低声音,音色听着格外低沉动听,“梵声,我很高兴。”   很高兴你也喜欢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家人,我要绑你一辈子。”   说完,少年再次吻上梵声的唇。 第20章 第20根绳索 “我养你!”   “声声, 你有在听吗?”清润动听的男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仿佛一记闷棍敲打在闻梵声心尖上,她被骤然拉回现实。   大一那年的寒假一直到现在, 漫长的十年, 其中风风雨雨,一路磕磕绊绊, 回首时竟也不过一瞬而已。   宛如经年大梦一场, 梦醒时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梵声不自觉产生几分恍惚感。   可过去这十年的光景又确确实实是她和谢予安共同经历的。   “叮……”一声脆响炸进耳蜗。   电梯停在29楼。然后电梯门大开。   梵声沉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回去再说,我先上班了。”   说完果断地挂了电话。   她和谢予安的十年,激情有,甜蜜有,吵架, 冷战, 陪伴,相守, 再到如今的相敬如宾, 一对恋人该经历的一切他们都逐一经历过。   一段感情维系到了最后无外乎两个结果——水到渠成地结婚,或者是平静地分手。   而眼下谢予安已然选择了前者。   可梵声却想选择后者。   她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   助理徐岁岁迎面走来,扬起声线, “梵声姐, 祁总让您去趟他办公室。”   梵声点点头,“知道了。”   随后想起姜意南的行程, 立马又问:“意南今天要拍《淑女》杂志的封面,她人过去了吗?”   徐岁岁轻声说:“小戴一早就陪南姐过去了。”   “《淑女》这次请的摄影师是蒋蕴,这人一向不好打交道,让意南多注意着点。”   “您就放心好了,小戴在现场, 她心里有数。再说咱们南姐脾气好,亲民得很,从不耍大牌,哪个摄影师跟她合作过不夸她的。”   想起姜意南的为人,梵声当即放心下来。   姜意南不是别人,梵声带她五年,这个姑娘上进勤勉,低调谦和,知进退,懂交际,从不搞事,有野心,却也知道收敛锋芒。   这样的人才能在娱乐圈走得远。   姜意南太让自己省心了。   她先进自己办公室放了包,然后直接去见祁俨。   祁俨的办公室在30楼,她坐电梯上去。   隔着玻璃梵声看到祁俨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她没直接敲门,而是站在办公室外面等,打算等他打完再进去。   祁俨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有魅力的年纪。虽然没长一张谢公子那样的桃花脸,可这位华严老总身边的莺莺燕燕却没断过。   男人嘛,有钱就有资本。有了资本自然不乏女人。   梵声和他共事多年,眼看着他身边的女人一拨一拨换,可正宫的位置却一直空着。她估摸着这位爷不玩到四十岁是不会收心的。   跟祁俨比起来,谢予安绝对是天下第一好男人。他们谈了十年恋爱,他身边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女人,连贴身的助理都是男的。   在女人这块,谢公子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祁俨的那个电话约摸打了十分钟。   梵声见他收了手机,便抬手敲门。   “进来。”   “祁总您找我?”   “先坐梵声。”祁俨指了指沙发,“有件事跟你商量商量。”   梵声淡笑一声,“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是,用商量这词可真是折煞我了。”   “你和姜意南都是我们华严的摇钱树,我可得好好供着你俩。”祁俨没生到一张桃花脸,却生了一双桃花眼,眼尾狭长,笑起来特能勾小女孩。   梵声问:“具体什么事儿?”   “信林的市场部要选新的产品代言人,我想把姜意南推过去。”   “我们家意南的咖位完全够得着信林。”   “问题是盛时的纪想也在争这个代言人,梵声你也知道她还是风暴传媒的少夫人。”   姜意南和纪想的咖位不相上下,但纪想的身份却占了优势。盛时和风暴传媒都是圈内大拿,比起华严,这两家公司手握重要资源。两相比较,自然是纪想更合适。   言至于此,梵声哪里还会听不出祁俨的目的。   “敢情祁总是想我吹吹枕边风呀?”   “你就跟谢公子提一嘴,成不成另说。”   “枕边风好吹,我就怕意南没时间。我正在给她谈《黎明之吻》的女二。”   “这不还没谈下来嘛!就算现在谈下来了,距离进组也还有一段时间,拍个广告足够了。”   “祁总,您是真的一刻都不想我们家意南休息呀!”   “能者多劳,我们华严是小公司,就指着她了。”   祁俨往椅背上随意一靠,一双脚搭在办公桌上,说起了别的,“到明年六月,你跟华严的合约就到期了,我已经让秘书把续约合同发到你邮箱了。”   祁俨不说梵声还没意识到这茬,明年六月五年合约就到期了。   她入圈七年,头两年给祁俨当助理,跟他手底下学了不少东西。第三年开始正式带艺人,跟华严签了五年的长约。   一眨眼这五年长约也快到期了。   这一上午梵声两次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力量——她和谢予安的十年,她和华严的五年长约。   爱情,工作,这交叠的十年,涵盖了一个女生最美好的年纪。忙忙碌碌,十年转瞬即逝。   梵声挑眉笑起来,“还有半年,您就这么迫不及待跟我续约了?”   祁俨赫然轻笑,“怕你被别的公司抢走呀!”   “您真是多虑了,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能有今天,您功不可没。”梵声给他吃定心丸。   祁俨摆摆手,“我不爱听虚的,续约合同麻溜签完发给我。”   ——   梵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开了电脑,登录邮箱,新邮件十多封,好多是寻求商务合作的。   诸多邮件里果然夹杂着一份续约合同。   梵声点开随意浏览了一下。她没看得太仔细,重点看了下薪资方面。   祁俨为了留住她,酬劳开得很高,比之前高了不少。   看完,不动声色地退出邮箱。   她没有另觅高枝的打算,却也不想续约了。熬过明年六月她就准备休息了。   办公桌上摆着一只小台历,台历上印着她和谢予安的合照。这是谢公子专门找人定做的,说是想让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这人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连她工作的时间都不放过。   她往后翻了翻台历,翻到明年的6月30号,用红笔圈了出来。   这是她和华严合约到期的日子。   然后点开手机备忘录,重新记载了一条——   3、明年6月30日前让姜意南成为顶流。   加上这条,备忘录里一共三条。   1、送妹妹出嫁。   2、还清谢家所有的债务。   这三项都是大工程,不过好在梵声早已列入行程,她已经在悄悄准备了,最后一项就差收尾了。   ***   这边谢予安刚给信林的几个高层开完会。   从会议室出来,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摆着一本和梵声桌上一模一样的台历,上面印着两人的合照。   他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孩,忍不住皱起眉头。   为什么听到求婚梵声这么平静?   女孩子被求婚难道不该很激动吗?   还是说他不够正式?   拨内线电话把吴起喊进来。   吴助理匆匆而至,“公子,您找我?”   谢公子扬声就问:“今天早上我跟梵声求婚了,不过她好像并不激动,还表现得非常平静。你说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吴助理:“或许是您求婚的方式不对,女孩子大多喜欢浪漫,玫瑰花、烛光晚餐,您都安排上。”   谢予安听完轻斥一声,“俗气!”   吴助理:“可是女孩大多就吃这套,越俗气越管用。”   谢公子想了想他可能真得认真琢磨琢磨该怎么跟梵声求婚。   “你去忙吧。”   “好的公子。”吴起转头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右手碰到门把手,正准备开门出去,背后竟又响起谢公子的气定神闲的声音,“听梵声说明天梵音回来,下午三点的飞机到宛丘。”   吴起后背一僵,脚步不自觉顿住,“明天下午您和和诚的张总还要见面,我送您过去。”   谢予安直接开骂:“你这么怂,等着打一辈子老光棍吧你!”   ***   晚上回家,两人非常默契,谁都没有再提求婚这茬。   谢予安觉得是自己求婚的方法不对,不够正式,他需要另外准备。梵声却有她的打算。   晚餐是梵声亲手做的。她厨艺不算好,但几个家常菜还是不在话下的。   严格算起来她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闻家显赫之时家里有保姆烧饭,她等吃就行。闻家落败之后,姐妹俩独居,基本上全是妹妹下厨。后面几年她忙于工作,自然就更顾不得这些琐事了。   这几年,她和谢予安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虽然住在一起,可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安静吃晚餐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平时不是他加班,就是她在应酬。就算难得有休息日,两人也是搁床上躺尸,外卖囫囵解决一下。   气氛还算温馨。梵声特意开了一瓶红酒。给两只高脚酒杯各倒了半杯。   高三毕业同学聚会,谢予安喝醉了酒,稀里糊涂跑到梵声家。酒醒以后,梵声帮他回忆自己醉酒所做之事,那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他根本无处遁形。   从那以后谢予安对酒这种东西就产生了阴影。工作这些年,除非必要场合,他滴酒不沾。   不止自己不喝,也不太喜欢梵声喝。但奈何她的职业性质,酒桌上的本事又必不可少。   今天见梵声高兴,他倒是愿意陪她喝点。小酌怡情,情侣之间偶尔喝点酒无伤大雅,反而能够提升感情。   灯光暖意融融,照得梵声整个人都温柔起来。眉眼间那股烟雨朦胧的美感愈加明显。   她晃了晃杯子里殷红似血的液体,低头呡一小口,温声开口:“听说信林市场部在选新的产品代言人?”   谢公子捏着酒杯赫然一笑,“闻小姐消息很灵通嘛!”   梵声:“信林的代言可是香饽饽,谁不惦记?我们祁总吩咐我回来吹吹枕边风。”   “又想给姜意南?”   “除了她,别人也不够格啊!”   “据我所知,姜意南不缺代言吧?手头不是还有好几个高奢么?”   虽说谢予安不是圈子里的人,可毕竟还在这个圈子游走,何况梵声又是这样的职业性质,他不可能不关注这些娱乐圈的动向。姜意南是梵声的艺人,又正当红,任何风吹草动他想不知道都难。   “谁会嫌钱多的?”梵声抿嘴轻笑,“代言自然是多多益善才好。”   “你一下子给她捞这么多代言,她忙得过来吗?”谢予安慵懒闲适地靠着椅背,不紧不慢道:“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忙碌吧?”   “趁着我还在华严,我自然要多替她打算。她如今跻身顶流还差点火候,总得多添几把柴火才行。”梵声捞了把自己的金色长发,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上面挂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质感晶莹。   趁着我还在华严。   谢予安听出了重点,“打算另觅高枝了?还是说要自己单干了?”   “等忙完今年我打算休息了,好好享受生活。”   这么长时间以来,梵声简直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刻不停。一门心思搞事业,除了挣钱还是挣钱。等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她就要停下来休息了,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想歇就歇,我养你。”   “我养你”,多么动听啊!   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有男人养着,衣食无忧。   梵声毫不怀疑谢予安能养她一辈子。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可是她不愿意。   一个有远见的女人绝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拴在男人手中。独立即自卫。   谢公子脱了西装外套,单穿一件浅色衬衫。从回家到现在也没见他换身衣服。   衬衫袖口清爽干净,扣子解了两颗,手腕皓白,上面的手表别致却算不得新。   这块手表是欧米茄的牌子,不是什么太奢侈的品牌,自然也不贵。这是梵声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省吃俭用,外加做了好几份兼职攒下来的钱给他买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戴在手上,从没换过。   当年是经济条件有限,梵声买不起太贵的手表。后面经济好转,又怕他戴这表掉身价,她想再给他买块新表,他却一直没同意,说这块就很好。   闺蜜白伊澜不止一次说谢予安长情,一块手表就可见一斑。   梵声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一口气,这么长情的人,她注定要辜负了。   “言归正传,信林的代言谢公子帮不帮?”生活拉扯着她拼命往前走,容不得她伤春悲秋。   “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就看闻小姐的诚意了。”男人眯了眯眼,原本清俊的脸庞悄悄染上点绯红,分外勾人心弦。   他酒量不行,平时也很少喝。喝一点就上脸。   梵声一脚踢掉脚上的拖鞋,赤脚踩上谢予安的脚背,踮起脚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主动亲他的耳垂。 第21章 第21根绳索 “谢公子,我的诚意够不……   梵声了解谢予安, 自然知道他的命门。耳垂是他的敏感地带。她每次撒娇、道歉、忽悠都专挑耳垂下手,屡试不爽。   一般她有所求的时候,她就会特别认真, 也会特别卖力, 势必使出浑身解数,逼他缴械投降。   不过显然今晚她犯不着使出浑身解数, 一着即可制敌。谢予安喝了酒, 理智败退不少。   丢了理智,她稳操胜券,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谢公子,我的诚意够不够?”女人浓密的长睫轻轻煽动两下,洒下一弘清影。   她咬字含糊, 更添娇柔。   温热酥麻的触感, 仿佛过了电,直抵心尖, 谢予安果然受不住, 额角凸起,气血上涌,兵败如山倒。   十年了, 在她面前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定力和理智通通没用, 俨然就是那新鲜出炉的豆腐脑,一碰就碎。   丢盔卸甲, 全然不受自己掌控。一个男人最脆弱的时刻莫过于此。   “够了。”他的嗓音隐忍又克制,愈加嘶哑。   谢公子一刻都不耽搁,捞起梵声匆忙往衣帽间走。   这人一向是行动派,但凡他这一刻想要做点什么,就绝逼不会拖到下一刻。   顶灯明明昧昧, 光束晕暖又柔和,倾泻而下,满室的衣物、鞋包,全是静止沉默的存在。   室内落针可闻,只有两道交叠厚重的呼吸声,声声清晰。   巨大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年轻男女紧紧依偎的身影,光影落在上面,暧昧又清晰。   装修别墅的时候,谢予安差人特地打造了这面落地镜,比一般的镜子都要大出许多,几乎可以照出整个衣帽间的布局。   闺蜜白伊澜第一次来家里玩,参观梵声的衣帽间,看到这面镜子就渍渍赞叹:“还是咱们谢公子会玩。”   白伊澜跟随爱豆的脚步,在娱乐圈游走多年,男朋友谈了一大把。老司机的眼光自然鸡贼,哪里会看不出这点小心思。   谢公子对镜子有一种执念。以至于他每次看到镜子就激动。   不止衣帽间的落地镜,浴室的镜子,梳妆台的镜子,甚至家里的玻璃,他都不放过。   他喜欢透过镜子看见两人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样子。他是他,她是她,他们在一起。他会因此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事儿自然是有渊源的。源于两人懵懂莽撞的第一次。那次他们就是对着镜子玩的。   可能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具有跨越性的一次,意义重大。他过后就产生了某种执念——他想和梵声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和镜中的影像一样。   谢公子每次倒是享受,只是苦了梵声。全程站着,双腿虚浮发软,颤抖得厉害。   结束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两人双双倒在地毯上,一个累得直喘气,一个倒是精神奕奕,气定神闲。   梵声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开他。   他揽着她腰,气息沉稳有力,“有点冷,再暖暖。”   梵声:“……”   暖来暖去,后果无外乎只有一个——再开一局。   这次倒没有在衣帽间了,而是去了卧室。   谢予安这家伙精力旺盛,体力惊人,不知足不收手,太特么变态了!   梵声累得半死,腰酸腿疼,身体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为了姜意南的代言,她真是彻彻底底把自己给卖了。她这么拼,老总不给她涨工资都说不出去。她明天就该跟祁俨提涨工资的事儿,不然未免太亏待自己。   梵声想爬起来洗澡,却根本没力气,不止腿,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她之前听白伊澜说过,这个时候抬手臂最能减肥,可她每次都记不住。就算记住了,手臂也由不得她操控。   窗帘没拉,外头细碎的灯火映进来,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两人沉淀好一会儿,彼此都没出声。   屋子里沉寂如常,两道呼吸渐趋平静。   安静了会儿,梵声方问:“谢公子满意了吗?”   “闻小姐为了你们华严牺牲可真大。”刚刚饱餐一顿,这人特满足,声线清润又响朗。   屋子里的气温慢慢降下来,寒意悄悄爬上脊背,她忍不住抱紧双臂。   瞅见梵声的动作,谢予安赶紧拉过一旁的毛毯反手裹住她。   他姿势未变,依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肩膀。   “所以谢公子明天就让市场部拟合同吧。”梵声僵坐着,低头慢慢撕掉自己的美甲。   车厘子红,最近还蛮流行的色号,颜色鲜亮,特别适合手白的女孩。   刚才折腾得太厉害,食指处甲片有些脱落了,她眼里容不得瑕疵,索性直接扯掉。   这可是她前两天刚刚做的美甲,还没欣赏两天,这会儿居然就断了。   男女之事不止费床单,还费指甲。   “声声。”谢予安伸手撩开梵声额前的刘海,出了汗,黏在一起。   “倒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次情况有些不一样。”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轻轻擦掉上面遍布的一层虚汗。   刚才热是真的热,像是在蒸桑拿。   梵声抬眸看他,眼神不解,“什么意思?”   “市场部空降的总监是我爸的人。这人有些难搞。”男人的声线不疾不徐,说不出的从容淡定。   梵声明白了,谢东明的人,只要谢董不点头,谢予安这个CEO说话也不好使。   得,白忙活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止把自己卖了,还搭上了新做的美甲。这笔折本的买卖,梵声委实有点亏。   梵声气得直接把抱枕摔谢予安脸上,“你不早点说?”   这人痞里痞气地笑,“投怀送抱不是你主动的?”   “滚!”她裹着毛毯去洗澡,留给谢公子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不禁失笑,还真是用完就丢,毫不客气。   梵声去了浴室,谢予安也站起来,捞起一条浴巾披身上。   一地凌乱的衣物,四处乱丢。   “哗啦!”两声海浪声钻入耳中,打破了一室寂静。   谢予安下意识去找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机还在西装裤裤兜里。而西装裤则在床底。   微信新进一条消息,备注是“父亲”。   父亲:【周六带梵声回老宅。】   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他的打算了。   之所以拖十年,无非就是要父母心悦诚服,求一个名正言顺。   ***   虽说不容易,可谢公子第二天一早还是吩咐吴起:“我要见梁总监。”   信林空降的这位市场部总监姓梁,梁涵,跟谢予安差不多的年纪,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他是谢东明花高薪从对家公司挖过来的,深受谢董器重。   吴起应下,“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也没见他出办公室,站着没动。   谢予安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有话说?”   谢予安毕业后进入信林,也将吴起带进了信林。吴起由谢家的司机变成谢予安的助理。两人共事多年,彼此早已形成了一定的默契。很多时候不用开口,一个眼神就够了。   吴起轻声说:“我们都看得出来盛时的纪想比华严的姜意南合适。”   谢公子勾起唇角,“总不能让梵声白忙活一场。”   她昨晚那么卖力,知道没戏后,脸都气绿了。一晚上都没给他好脸色。这姑娘惟利益至上,有奶便是娘,没奶就是仇人。   吴起:“公子您这样未免也太折腾。”   不止要见梁总监,还要跟自己父亲周旋。   这些年公子对梵声小姐真是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别说一个产品代言,就算摘星星、摘月亮,他都不说二话。   谢予安倒是不怎么在意,淡然一笑,“代言给谁都可以,可老婆就一个,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吴起:“……”   “吴起,换位思考,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对面又是梵音,你怎么选?”   吴起当即沉默。   很显然这个问题是没得选的,他们都只会无条件地向心爱的人靠拢。   大概男人一辈子该就遇到这么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弃所有的底线和原则,陪着她一起疯。   ***   姜意南《淑女》杂志的封面要拍两天,有助理徐岁岁跟着,姜意南本身也让人省心,闻梵声也就没太盯着了。   妹妹梵音从新加坡回来,梵声赶着去机场接人。   梵音是学建筑的,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鼎鼎有名的华宇公司。后面又被公司委派新加坡工作,一去两年。今年十月期满回国。   整整两年,梵音一次都没回国,这也是姐妹俩时隔两年头一次见面。   车子开出公司,梵声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雨不大,暗淡的天光下飘着稀疏的几丝,若有似无。   雨一下,秋寒四下浮起,无孔不入。   不过一两天,潮海路上的桂花就谢了一大半了,地上铺满金黄。雨水打上去,黯然失色。   把车停到机场停车场,梵声撑伞下了车。   她穿酒红色长裙,行在雨中,犹如一朵怒放的红莲。   雨势渐大,满城风雨。淅沥沥的雨珠在透明的伞面上不断碰撞,成串的脆响。滚落,砸在地上,水渍溅起,打湿了梵声的高跟鞋。   六千多块的高跟鞋,全是羊皮底,不能沾水,沾水就废了。梵声一路小心,可还是湿了。   没办法,谁叫这雨下得这么突然,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早早候着,约莫等了半小时梵音才推着行李箱出来。   “姐!”闻梵音飞奔而来,笑容灿烂。   “音音。”两人拥抱,彼此都有些兴奋。   “姐,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呀!”   两年没见,梵音青涩剥落不少,多了几分成熟。   “音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她目测一下,梵音比自己还高了几公分。   “我今天穿的是松糕鞋。”梵声掀起自己的阔腿裤,露出一双姜黄色的厚底松糕鞋。   穿上这双鞋子至少增高五厘米。   “难怪,我说你怎么变高了。”   “姐夫呢?他怎么没来接我?”梵音四下扫一圈,谁都没见到。眼神顿时落寞暗淡不少。   梵声解释:“他今天跟人谈事,就没过来了。”   说完瞟到妹妹失落的表情,赶紧宽慰她:“吴助理跟予安一起出去了,他没时间过来。”   梵音一把揽住姐姐的胳膊,低声道:“姐,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吴起他不想见我。”   “音音,你要给他一点时间。”梵声面露不忍。   “姐,我都给他两年了。两年足够他想清楚了吧?”梵音故作轻松道:“我早就决定好了,我就给他两年时间,既然他不珍惜,那我也就不赖着他了。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我干嘛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梵声拍拍妹妹的手背,“你能这么想最好。”   “不说这些了。”姐妹俩并肩往停车场方向走,梵音柔声问:“姐,你和姐夫什么时候结婚啊?”   梵声面色微变,“还不知道呢!再说吧!”   “别啊,你俩都谈十年了,再不结婚就说不过去了。这些年姐夫对你怎么样,大家伙都有目共睹,这种好男人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别不知道珍惜。”   “我俩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多顾顾你自己吧!”   “妹妹我就不劳您费心了,明天我就去相亲,多见见人,碰到合适的我就结婚。”   “你能这么想当然好了,姐姐嫁妆都给你备好了,到时候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梵音眨巴眨巴眼睛,“姐,你给我备了多少嫁妆?有几位数?”   梵声高深一笑,“好多好多。”   梵音:“……”   “好多好多是多少?”   “好多好多就是好多好多。”   梵音:“……”   两人走到机场停车场,梵声远远解了车锁。   梵音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型硬朗又张扬。女孩子开这车特拉风。   “姐,你这车不错啊!”   “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开吧,反正你刚回国也没买车。”   “公司会给我配车,用不着。我在新加坡待了两年,总部现在把我当宝贝供着,房子车子都给我备好了。”   “房子在哪儿?”   “绿都澜城。”   “在S大附近,好地段,均价三万以上,你公司还真舍得砸钱。”   “那是,你也不看看你妹妹一年为它华宇创收几位数。”   梵声面露赞许:“我妹妹真有出息。”   “舅舅现在情况怎么样啊?”梵音坐在副驾上,眼神四下逡巡,注意到车里的一只小挂饰。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金鱼,拖着一条细长的红色流苏。她用食指扒拉两下,目不转睛盯着它在自己面前晃悠。   “比以前更严重了,一直住在疗养院,连人都不认识了。舅妈和表姐也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要说狠心,这世上还真没有比舅妈跟堂姐更心狠手辣的女的了,好好的人让这对母女糟践成这样。”梵音提起那对母女就咬牙切齿,“要怪也怪舅舅无能,一辈子累死累活伺候着那对母女,临老生病了,管都不管他。”   梵声:“行了,少说两句,舅舅家的事儿咱们又插手不了。等你安顿下来抽空去疗养院看看舅舅。”   “我过两天就去看他。”梵音叹气道:“一大把年纪了,也苦了舅舅了。老年痴呆太难了,肯定还会严重下去。外婆是这种病走的,咱妈不知道,舅舅又是这种病,听说是会遗传的,姐你说咱俩以后不会也得老年痴呆吧?”   梵声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轻斥一声,“瞎说什么,没影儿的事儿别胡说。”   梵音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就这么说说。”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我说点好的,祝姐姐和姐夫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梵声:“……”   ——   晚上梵声和谢予安一起给梵音接风。   闻家姐妹都是无辣不欢的主儿,谢予安特地定了一家私人川菜馆。   这家店是熟人的开的,私密性绝佳,谢予安带梵声来过好几次,她还蛮喜欢店里的这种简约轻奢风。   谢予安那边的工作还没忙完,让姐妹俩先过去。   他那边一结束就让吴起载他去川菜馆。   吴起把人送到,熄了火,轻声说:“到了公子。”   这人在主驾上一动不动,安全带也不见他解开。摆明了就不想下车。   谢予安睨他一眼,音色清冷,“你不进去?”   “我在外面等您。”吴起盯着挡风玻璃,上面水渍斑驳,不甚清晰。   谢予安静望吴起,声线沉沉,“吴起,一个真正的男人是要有担当的,而不是一味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这么一个烂人,配不上她,不想耽误她。”吴起握紧拳头,语气近乎生硬。   “配不上就努力配上,只要还有一口气,什么挣不回来?”   吴起心念微动,长吁一口气,最终下了车。 第22章 第22根绳索 首发!   谢予安和吴起走进包厢, 姐妹俩已经点了菜了。   大概是心里有气,闻梵音见到吴起也没好脸。这两位坐在一起,包厢的气压一下子降至冰点。   好在谢予安会调解气氛, 也能暂时缓缓。   饭吃到一半, 谢予安借故把梵声带出包厢。两人提前走人,给梵音和吴起腾地儿。   谢予安温声道:“给他们留点空间, 让他们好好聊聊。这两人都是拧巴的人, 不说开,有得折腾。”   梵声面露担忧,“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谢公子勾唇坏笑,“打起来才好,最好打到床上去, 那样也不枉咱俩费心给他们腾场地了。”   梵声:“……”   这两人要是真能靠滚床单解决问题那就简单了。哪里犯得着这么纠结。   妹妹有妹妹的烦恼, 梵声自己眼下也是一团糟,生活没放过每一个人。众生皆苦, 各有各的苦法。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 用尽全力也不见得可以过好这一生。   梵音的事儿只能由着她自己去解决了,旁人也插|不上手。作为亲人,梵声的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 只是站在妹妹身边, 必要时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不过她还是希望梵音可以尽快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希望妹妹能幸福。她还想亲自为妹妹披上白纱, 送她出嫁。   川菜馆外灯火绚烂,霓虹灯璀璨四射,满城繁华。   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灯光和人。阑珊灯火后,人影攒动,众生皆在。   雨停了, 天地被彻底冲刷了一遍,沁凉的秋风迎头直吹,舒爽清新。   晚九点,夜色撩人。   川菜馆附近有个小广场。音响里音乐声震天动地,一群大妈正卖力地跳广场舞。   “我们走走去。”梵声拉起谢予安的手,小跑起来。   红色长裙在风中飞舞,宽大的裙摆摇晃不停,宛如红莲怒放。   喷泉乱舞,彩灯跳跃着,水柱一线线直冲云霄。水花四溅,地上湿了一大圈。   广场很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声笑语点缀夜色。   梵声拉着谢予安找了个地儿坐下。   就这么坐着,看看眼前这些陌生人,看着他们的笑颜,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很美好。   她想多看点东西,多记住一点,她怕以后自己忘记了,脑子里会空空无也。   两人平时都很忙,难得有片刻闲暇。这样的独处时光难得又珍贵。   没过一会儿,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停了。大妈们也停下来了手头动作。   随后,舒缓悠扬的音色再次升起。   大妈大爷两两搭档,居然跳起了交际舞。   梵声注意到边上一位坐轮椅的大爷,他的目光总是尾随着广场上跳舞的大妈。   大妈和舞伴跳得火热,动作娴熟又流畅。   大爷的眼中写满了羡慕。可惜行动不便,只能被迫坐在角落里当观众。   梵声悄悄挪过去,抬手指了指人群,“大爷,那是您老伴啊?”   大爷点点头,“是啊,是我老伴。”   梵声竖起大拇指夸奖:“大妈跳得可真好。”   有人夸奖自己媳妇,大爷倍感自豪,“我老伴年轻的时候是市舞蹈团的,芭蕾舞、探戈、恰恰啥的她都会跳,跳得可好了。”   虽然大爷坐着轮椅,可眉宇疏阔,五官立体,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个帅小伙。   梵声目光下移,“大爷,您这腿摔啦?”   大爷语气无奈,“中风啦,两条腿都动不了了。”   虽然羡慕,可大爷还是会时不时给老伴鼓掌,眼神温柔。   梵声悄悄和谢予安咬耳朵,“看到了没?你可得对我好一点,不然等你坐轮椅行动不便的时候,我就专门找小老头跳广场舞,让你搁旁边看着,气死你。”   谢予安:“……”   谢予安忍俊不禁,“咱俩同岁,等我坐轮椅的时候,你应该也跳不了广场舞了吧。”   “那可不一定,女人的寿命普遍比男人长。”   “最好咱俩一起走,我可不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受苦。”   “你怎么知道我会受苦?找小老头跳广场舞它不香么?”   谢予安:“……”   梵声枕着谢予安的肩膀,小声地问:“予安,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你了,你会怎么办啊?”   女孩子感性,梵声经常问谢予安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似乎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忘记就忘记吧,只要你还在我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   风迷了眼睛,有些睁不开。   “予安,你帮我吹下眼睛,进沙子了。”   “哪只?”   “左眼。”   ***   周六一大早梵声就陪谢予安回了谢家老宅。谢东明提出要见梵声,她不得不去。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梵声回谢家老宅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谢氏夫妇不待见她,她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往人家跟前凑。   这些年谢东明和韩慧不管是私下还是明面上都没少给谢予安压力。韩慧更是从未放弃给谢予安找门当户对的女孩。   在他们眼中,喜不喜欢无所谓,合适的才是最重要的。好像子女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了维系家族,连婚姻都是可以拿来交易的。   好在谢予安态度强硬,一直没就范。避免听父母念经,他连老宅都很少回去。每次回去也都是为了看望爷爷,最多吃顿饭就离开。   梵声大概能猜到谢东明召她回老宅的目的。毕竟谢予安都已经向她求婚了,谢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计划。   一个迟到了十年的认可,对于梵声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也确实不太在意谢东明和韩慧的态度。毕竟感情是她和谢予安两个人的事情,除非不可抗因素,否则没人能够阻止他们在一起。   比起谢家人,梵声更头疼的是另一件事情。   “想什么呢?”   谢予安今天自己开的车,一转头就见梵声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车子徐徐往前移动,两侧建筑快速化作一帧帧模糊的影像。   梵声摇摇头,“没什么。”   也不知是打了粉底,还是没睡好,她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   谢予安说:“补个口红吧,提点气色。”   “那你开慢点。”梵声从包里翻出小化妆镜和口红给自己补妆。   谢予安适时降低车速。   瑰丽的枫叶红,特提气色,涂上以后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见她抹完口红,他踩下油门,黑色小车立刻飞驰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信林的市值翻了好几番。可谢老爷子恋旧,这些年也没换套房子,一直住在兰窑的别墅。   老宅承载了梵声从孩提时代到十八岁这段时间太多美好的记忆。小时候天天在谢家蹭吃蹭喝,经常赖着不走。可惜十八岁以后她就很少来了。   就算要来也是来看望谢爷爷。   日头正好,细碎的阳光将别墅勾勒得庄严恢宏。   梵声透过车窗远远打量两眼,这才发现老宅翻新了一遍,外墙刷上了一层浅蓝色的油漆。屋顶琉璃瓦澄亮,金光闪闪。   她微微抬头,看到一扇被日光韶染成金色的窗。   梵声很熟悉,那扇窗户的后面就是谢予安以前住的房间。   年岁久远,很多事情她其实已经模糊了。然而有关他的一切她却记忆犹新。   谢予安直接把车开进院子。停在那两棵柿子树下。   这个季节柿子树结满了果实,只是还是绿的,生涩的,还不能吃。   保姆王阿姨一听到动静就匆忙出来迎接,满脸笑意,“梵声小姐,老先生等您好久了,一早上都在念叨。”   梵声拉开车门下车,“谢爷爷呢?”   “在后院打太极呢!”   “我过去找他。”   “梵声小姐中午想吃什么菜,我去准备。”   “王阿姨你看着烧吧,你烧的菜我都喜欢吃。”   王阿姨是继何姨以后谢家的第二任保姆。算算时间,她在谢家做事也快十年了。听说还是谢予安亲自招的。   梵声先去见谢爷爷。   老人家见到她自然是满心欢喜,嘘寒问暖。   这些年碍于谢东明和韩慧的缘故,梵声很少来老宅,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过来。总是愧对谢爷爷。   一老一少坐在后院的遮阳伞下聊天。   谢老爷子八十高龄,上班年因为血压高住院疗养了一个多月。如今身子骨和精神气明显大不如前了。   老人家笑着对梵声说:“我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别的不奢求,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我闭眼前能让我看看重孙子。”   中国传统文化使然,老人大多享受天伦之乐。四世同堂,一家人其乐融融,逢年过节坐在一起,那场景光想想都让人羡慕。   身边谁催她结婚她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唯独谢爷爷不行。从小到大,这位老人给了她太多的关爱。   一时间,梵声酸涩得不行,内心怅然若失。   她笑着宽慰老人:“谢爷爷,您还这么精神,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你和予安要好好的,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爷爷替你教训他。”   “予安哪里会欺负我,都是我在欺负他。”   ——   梵声不敢让老人家在外面坐太久,扶着他回了客厅。   谢东明和韩慧都在。梵声礼貌地问号。   两人始终客客气气的,不甚热络。   午餐是王阿姨精心准备的,大多都是梵声喜欢吃的菜。   她没来老宅几次,这位王阿姨居然清楚得知道她的口味,每次烧的菜都很合她胃口。   气氛还算过得去,没那么活跃,倒也不会冷场。   饭后不久梵声便被谢东明和韩慧叫进了书房。   谢家的这间书房梵声并不陌生,小的时候她和谢予安常常背着大人到书房躲猫猫。两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书房到处躲藏。梵声每次最喜欢躲在窗帘后面。又一次还在窗帘后面睡着了。还是韩慧找到她的。   书房的位置向阳,午后阳光照着,通透明亮。   阳光是足,可是这书房里的气氛却有些低沉。   夫妻俩端坐在沙发上,神色严肃,俨然就是问话的领导。   若是以前梵声还真会有些发怵。但现在她从容不迫,心绪平静如常。   韩慧清清嗓子开口:“梵声,你和予安都老大不小了,可以结婚了,挑个时间把婚礼办了吧!”   梵声果然没猜错,就是结婚的事儿。   “予安这孩子执拗,打小就有想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们做父母的也拦不住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能随他去折腾了。”   谢东明夫妇一开始以为俩孩子都是玩玩的,毕竟十八九岁的年纪变数太大,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没准过不了几天就拜拜了。可没想到这两人愣是硬生生拖了十年。   二十八岁,年纪也到了,最后只能长辈妥协。   韩慧不动声色地摆出一堆珠宝首饰,“这是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梵声你收下吧。”   梵声垂眸扫了一眼,项链、戒指、手镯,玉石金器,样样价值不菲。   谢东明也拿出一张卡,“这里面是五千万,你不要嫌少,这是我们谢家的诚意。婚礼这些你和予安也不用操心,我们都会替你们安排妥当。”   梵声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她在等这对夫妇的后手。   她太了解这对夫妇了,所有无缘无故的示好,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咬不得。   很快,谢东明又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梵声面前,“梵声,我和你韩阿姨希望你能把这个签了。”   婚前财产公证。   明确婚前各人财产,如果以后一旦离婚,夫妻双方分割的只有共同财产。   也就是说,信林的股份还是谢予安单独持有,她一分都分不到。   梵声对婚前财产公证并不陌生。很多豪门大家都会弄这份文件。尤其是灰姑娘入豪门。   这明显是一份不平等的条约。可很多女孩还是会签署它。毕竟嫁入豪门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飞上枝头当凤凰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削足适履的案例从来不会少。   不过梵声觉得谢东明夫妇真是多虑了。她从未肖想过谢家的一分钱。再者她都不可能跟谢予安结婚。   梵声拿起那份文件,粗略浏览了一下,低柔地笑了笑,“这事儿予安知道吗?”   她语气平静,脸上从未表现出任何不适,好像这是别人的事情,她置身事外。又像提前知晓这件事,当下并未感到一星半点的惊讶。   这姑娘这么平静倒是有点出乎谢氏夫妇的意料。正常女孩在谈婚论嫁之际被未来公婆要求签署这么一份不平等的条约,早该跳脚了。   这无异于是一种羞辱。   韩慧一早就设想了梵声的反应,生气、发火、亦或是拂袖走人,甚至连应对的措辞都想好了。可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形。她太过平静,反而让韩慧觉得被动了。   谢东明靠着沙发,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整个人充满了压迫感。   他锐利的眼神落在梵声脸上,是打量,也是审视。   他抬手扶了扶金丝眼镜,沉声说:“我们不会让他知道的。”   韩慧试图说服她:“梵声,其实签了这个对你也没什么坏处,等你和予安结婚了,你总归还是我们谢家的儿媳妇,我们自然亏待不了你。该给你的,我们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我签。”梵声柔声打断韩慧,拿起钢笔,揭开笔帽,“韩阿姨,您和谢叔叔的用心良苦我都能够理解。”   反正她和谢予安也不会结婚,多签份协议无非就是多两张废纸罢了,无伤大雅。   “别签!”   梵声握紧钢笔,刚写下一竖,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踢开,一个熟悉却带着愠怒的男声打断了她的签字。 第23章 第23根绳索 首发!   突如其来的男声, 威严又愠怒,犹如冷水入沸油,噼啪炸响, 骤然打破了满室沉静。   梵声手一顿, 瞬间僵住,下意识扭头看向书房门口。   谢予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长手长脚立在原地, 表情凛冽,全身上下无不散发出一种“我很生气,别惹我”的讯息。   梵声捏着钢笔,本能地霍然站了起来。   只见他大踏步朝她走来,高大的阴影罩着她, 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钢笔, 重重扔在桌上,“闻梵声你傻不傻啊?让你签你就签?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替别人数钱啊?这种不平等协议你还签, 有没有点脑子?”   这人一顿吼, 梵声直接愣住,半天不敢吱声。   “予安……你怎么来了?”她张了张嘴,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是陪爷爷下棋了吗?”   他敛眸瞥她, 没好气地说:“我要是不来,等着你把自己卖了?”   梵声:“……”   中午一吃完饭谢予安就被爷爷拉去下围棋了。老爷子是个围棋迷, 奈何身边会下的人很少,也就他会下。他每次过来,老人家都要拉着他下上几局。   梵声被父母叫去书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好多事情自然要好好谈。梵声又没父母,只能跟她本人谈。他本不该插手, 但怕她受委屈,心不在焉都和爷爷下了两盘棋就立刻丢下棋子跑到书房。   一来就听到了这出好戏。   “予安,我觉得签这个没什么。你爸妈也是为你好。”她真心觉得签这协议没什么,毕竟她从未肖想过谢予安的财产。   “你别说话!”她越说他越来气。   梵声:“……”   好吧,她识趣地闭嘴。这个时候沉默是金,多说多错。   事发突然,谁都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谢东明和韩慧同样慌张。两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面色难看,一个手足无措。   特意让儿子去陪老爷子下棋,就是为了支开他,他们好跟梵声谈事情。没想到还没谈完,儿子就出来搅局了。   谢予安握紧梵声的手,将人护在自己身后,怒视父母,“爸妈,你们这样算什么?瞒着我让梵声签这玩意儿,究竟是在埋汰梵声,还是在埋汰我?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如果一早知道你们是这种态度,这种想法,我还坚持十年干什么?我特么就该一早拉梵声去民政局领证。”   韩慧搓搓手,眼神躲闪,“予安你先冷静一下,听妈妈给你解释。我和你爸都是为了你好。”   “别打着为了我好的幌子来忽悠人了,我不傻,梵声也不傻。你们就是自私。”谢予安胸腔滞胀,气息不稳,“我愿意等十年,熬十年,花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强大,也让信林变得强大,无非就是想得到你们的认可,求一个名正言顺。你们这样算什么?逗我玩呢?我特么就是傻逼,才会相信那破约定。什么十年之约,通通都是狗屁!”   他捡起桌上的那份协议撕了个粉碎,用力甩在地上,“这东西谁签谁傻逼,永远也别让我再看到它!”   “放肆!”谢东明一掌拍在桌子上,“谢予安,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已经很好了。千万不要有下次,不然我会把房顶给掀了。”   谢东明:“……”   谢予安敛起神色,语气沉冷,毫无温度,“爸妈,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梵声,我都非她不娶,如果不想失去我这个儿子,今天的事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男人一口气说完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抄起手边的椅子用力摔在地上。   平日里结实的椅子在他手里完全变成了豆腐渣,顷刻间缺胳膊短腿。   梵声心尖一颤,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挪脚。   大型灾难现场,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她自发代入了一下那椅子,真心觉得疼。   谢予安很少发火,每次两人吵架,他再生气也不会冲她吼,顶多就是不理他,一个人坐角落里生闷气。现在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还摔了椅子,梵声清楚他是气到极致了。   谢东明和韩慧明显也是被儿子的态度给吓到了,两人怔愣在原地,不发一言。   “走!”他执起梵声的手,把人直接带出书房。   头一次见儿子发这么大的火,韩慧有些懵圈。她担忧地看着丈夫,有些不确定地问:“咱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啊?”   谢东明面沉如冰,斜了妻子一眼,“妇人之仁!”   韩慧:“……”   ——   两人脚步匆忙,一个脸色还特难看。谢老爷子杵着手杖,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呀?”   谢予安沉声道:“爷爷,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怎么就走了呢?不留下吃晚饭啊!”   梵声:“不吃了谢爷爷,我们先回去了。”   两人走到院子里,保姆王阿姨从后面追过来,“梵声小姐,您的外套和包忘记拿了。”   梵声接过,道了谢,转头坐进车里。   谢予安这家伙把车当云霄飞车开,一路疾驰,差点闯了红灯。   梵声死死抓住扶手,内心七上八下的,真怕自己英年早逝。   她战战兢兢地说:“予安,你冷静点。”   “闭嘴!”   梵声:“……”   “靠边停车,我来开。”就他这种情绪,搞不好会出事。   “闭嘴。”   梵声:“……”   梵声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   谢予安开了一段路,最终踩下刹车,黑色小车停在一条林荫道上。   路两侧种的都是高耸的水杉,直冲云霄。   这个季节水杉黄了一大半,青黄交接,绿茵如画。   这附近有个空军疗养院,所以这一带的绿化程度特别高,含氧量也足。   可谢予安还是觉得窒息,胸腔沉郁,难以疏解。   他熄了火,解了安全带,伸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小半截白皙透亮的锁骨。   “为什么要签那份协议?”他扭头看梵声,敛了敛情绪。   他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她。   她耸耸肩,语气清淡无波,“我不图你家的财产,签了也无所谓。”   “你是笨蛋吗?”他磨了磨牙,“婚前财产公证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懂不懂?你今天要是签了那东西,倘若咱俩离婚,谢家的钱你一分都拿不到。”   “我知道,我不在乎。”   她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加刺激谢予安,火气瞬间窜高,咬牙切齿道:“闻梵声,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爱啊!”   “爱我为什么不图我的钱?”   梵声:“……”   这是什么逻辑?   “我爱你,但不图你的钱。”   “你爱我,也必须爱我的钱,钱是我的一部分,你必须爱我的全部。”   梵声:“……”   这人是幼稚鬼附身了吧?说话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   “谢予安,你是不是被气傻了?”梵声狐疑地望着主驾上的人。   “现在好好听我说,有些话我就只说一遍。”   “我爱你是真心的,想娶你也是真心的。只是未来的变数太大,我们谁都无法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钱是我所能给你的最大的保障。如果以后我们无法白头偕老,你拿着一笔巨款也能富足地过完余生。我进信林这么多年,我努力打拼,我的钱都是我自己一笔一笔挣来的,而不是谢家给的。我爱你,愿意给你我的全部。记住是我给你的,不是谢家给的。你应该毫无芥蒂地收下,而不是如此大方地说不要。”   这个男人在方方面面都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不管在任何时候,亦不管他面对的是谁,他都会无条件的向着你。这是护短,是偏爱,也是爱情。   梵声一把抱住他,“予安你真好!”   “回家!”谢予安重新启动车子。   这条路上车很少,浓荫遍地,阳光被枝丫割裂,一线线光柱在空气里悬浮不定。   秋天真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季节,不那么热,也不那么冷,刚刚好的温度,就好像恋人相拥,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梵声看着窗外成片高耸的水杉,阳光覆着在上面,一副现成的水彩画。   此刻她的内心就是一面充盈的湖水,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可是她很清楚,湖水里缠着一根看不见的命运的绳索,这头绑着她。别看她现在还浮在水面,终有一日,她会被这根绳索拽着往下沉,沉入水底。   “刚才你跟你爸妈吵架,我听到了十年之约,什么是十年之约?”   “是我和我爸的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男人眯了眯眼,不禁陷入沉思。   2009年的除夕,父亲不止拔了他房间的网线,父子俩还达成了一个约定。   十八岁的少年站在楼梯上,客厅里站着自己的父亲,他们第一次对峙。   父亲说:“不是喜欢梵声么?不是要娶她么?那就拿出点真本事来。考上清华,毕业后进信林,熬过十年,等到你二十八岁,倘若那时你还非梵声不可,我就承认那纸婚书有效。喜欢一个人不是口头说说的,而是要付出实践的。”   然后他就考了清华,毕业进信林,夜以继日地工作,整整奋斗了十年。   门第差距绝非一朝一夕就可改观。他见过太多灰姑娘入豪门的悲剧。多少女孩婚后如履薄冰,削足适履,打碎了牙和血吞。他太清楚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公婆认可对一个女孩子有多么重要。   他不想她受到任何委屈。他的女孩就该得到偏爱,堂堂正正地嫁入谢家。   为了等到父母认可梵声,求一个名正言顺,他一等就是十年。   可惜今天看来,这十年不过就是一个笑话。他等不来父母对梵声的认可,也等不来他想要的名正言顺。   早知如此,早几年他就应该和梵声结婚了。没准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   好在现在也不晚。他完全可以把这些都给补回来。   “什么约定?你快说啊!”梵声眼巴巴地望着谢予安,满脸期待。   她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解释。   “都过去了,不重要了。”自然也就没必要告诉她了。   “扫兴!”梵声大失所望,“谢予安,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老是吊人胃口!   “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难得的休息日,谢予安想带梵声出去放松放松。   “去吃杭帮菜吧。”这几天吃得都挺油腻的,梵声想吃点清淡的。   梵声的半边脸颊被太阳照亮,有些烫人。   她拿手挡着,眼睛在强光下眯成缝。   太阳照着,浑身暖融融,困意来袭。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   “嗯。”她把座椅往后调了一下,“我眯会儿,到了叫我。”   ——   到家也不过下午两点。   梵声在车上没睡够,一到家就往床上躺。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谢予安则去书房处理工作。   梵声一觉睡到傍晚六点。   最近工作明明没那么累,可她却总是犯困。   这一睡都能睡一下午。   醒来时房间漆黑,窗帘紧闭,她蒙圈地坐在床上,竟感到了片刻的孤独。   她揉揉眼睛,踩着拖鞋下了床。   洗漱,化妆,然后出门。   梵声穿了一件橘色毛衣,下.身搭配黑色半身裙,浅口单鞋。毛衣颜色鲜亮,再戴上一顶红色的贝雷帽,整个人显得特别喜气。   谢予安同样穿得休闲,青蓝色的针织开衫搭配米色长裤,白色板鞋纤尘不染,整个人至少年轻十岁。   就谢公子这颜值要是去混娱乐圈,铁定吸引一大票女友粉,很多小鲜肉都不见得混得过他。   潮海路的一家私房菜馆,徽派建筑,古色古香,给人一种历史的积淀感。   这家店主打杭帮菜,在宛丘名气很大。据说背后的投资人是某个圈内大佬,具体是谁梵声也不清楚。私密性极佳,也不怕狗仔队偷拍,很多明星和圈内人士会前来用餐。   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去了楼上包厢。   对面包厢一群人鱼贯而出,有些骚|动。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长相出众,气质卓然,只是眼神略冷。   “顾导。”梵声眼疾手快走上前打招呼。 第24章 第24根绳索 首发!   “顾导。”梵声眼疾手快走上前打招呼。   这人不是别人, 而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大导演顾砚钦。《黎明之吻》的导演就是他。   听闻声响,顾砚钦立刻停下脚步,目光转到梵声脸上, 赫然一笑, “这么巧,闻大经纪人也来吃饭?”   梵声的脸上挂着精致得体的微笑, 恰到好处, “听说这家店杭帮菜不错,我也来凑个热闹。”   顾砚钦笑了笑,“第一次来?”   “是啊,平时也没时间。”   “他们家的杭三鲜和龙井虾仁非常地道,梵声你可以尝尝。”   “能入咱们顾导的眼, 必然味道是极好的, 我必须得尝尝。”   梵声扫一眼人群,全是圈内人, 平日里常跟这些人打交道。   逐一打了个招呼。   一群人寒暄着, 谢予安就站在梵声身后。他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天生冷硬强大的气场也不容旁人忽视。   顾砚钦看向谢予安,双眸含笑, “这位想必就是信林的谢公子吧?”   谢予安谦和有礼, 主动伸出手,“顾导你好,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两人握手,顾砚钦和颜悦色,音色爽朗,“关照不敢, 能见到谢公子是我顾某人的荣幸。”   谢予安:“平素承蒙顾导照顾我们家梵声,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顾导不必客气。”   顾砚钦:“谢公子客气了,同在一个圈子,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梵声笑着说:“《黎明之吻》正在选角,还望顾导多提携提携我家姜意南。别的我不敢说,意南的演技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顾砚钦:“梵声,今个儿大家伙都在,我也不妨给你兜个底,《黎明之吻》的女一投资方打算用任朝歌。”   果然谢予安的消息非常可靠,《黎明之吻》的女一定了任朝歌。   “不攀女一,有个女二咱就满足了。”   顾砚钦:“当红小花屈尊当女二,你这个经纪人忍心?”   “能拍您顾大导演的戏,多少演员求之不得,我们家意南可不挑这些。”   姜意南和任朝歌的咖位不分上下,一般人都不会降级给自己相同咖位的人做配。   但显然梵声和别人不一样,她看中的是《黎明之吻》的制作班底和原著口碑,这是一部未拍先火的剧。姜意南的女二若是演得好,同样能吸粉,甚至能碾压女主。只要结果是好的,偶尔剑走偏锋也未尝不可。   顾砚钦爽朗一笑,“下周让姜意南来试镜吧。”   梵声眉开眼笑,“谢谢顾导。”   ——   出来吃个饭还替姜意南捞了个试镜的机会,梵声别提多高兴了。   她赶紧拿出手机通知姜意南,让她提前做准备。   姜意南收到微信消息,给梵声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   正准备收起手机,微信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祁俨:【梵声你是不是把续约合同给忘了?】   过了这么多天她还没签续约合同,老总果然急了。祁俨就怕她被别的公司挖走,也怕她自己单干。这续约合同她一天不签,祁俨就一天不放心。   梵声没回复,只当没看到,打算明天去公司再跟祁俨聊这件事。   摁灭手机,扔到一旁。   对面谢予安正在点菜,视线在菜单上逡巡不停。   针织开衫的袖口挽了一小段,手腕上的手表在暖意融融的灯下莹亮剔透。   这块表有些年头了,中间还修了一次,换了一次表带,但谢予安爱护得好,镜面依然光泽澄亮。   梵声说:“点杭三鲜和龙井虾仁。”   谢予安抬头看她,“这是招牌菜?”   “刚顾导安利的,说这两样菜地道。”   谢予安转头对服务员说:“那就点杭三鲜和龙井虾仁。”   “再来个黄姜泡凤爪,大汤黄鱼,天目笋干。”   服务员带着菜单退出包厢。   梵声的手机搁在桌角,谢予安的手机压根儿就没拿出来。他们之间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在一起吃饭从来不玩手机,所有的精力都在对方身上,不会因为手机而分心。   上菜很快,两人动筷。   不愧是顾导钦点的菜品,味道就是正宗。   梵声这种嗜辣如命的人,吃这么清淡的杭帮菜居然也觉得十分美味。   她不禁食指大动。   梵声手里端一杯椰汁,小心呡一口,迎上谢予安的目光,“月底就是你生日了,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呀?”   这么些年下来,衣服鞋帽,手表首饰,但凡能想到的基本上已经送了个遍。再者谢予安也没个爱好,别人收藏手办,玩古董,他什么都不玩。以前年纪小还会玩机车,读了大学以后这唯一的爱好也放弃了。   梵声实在想不到还能再送他什么了,倒不如让他自己选。   “给我生个孩子吧!”谢予安给梵声夹了片鱼肉,鱼刺都给小心剔掉。   梵声:“……”   波澜不惊地投出一颗惊雷,炸得梵声脑壳嗡嗡响。   “咳咳咳……”她猛地咽下那口椰汁,脸呛得通红。   两人在一起十年,谢予安并未表现出特别喜欢孩子。两人也从未规划过这项人生大事。在梵声的潜意识里,不到三十岁,他们是不会考虑要孩子的。   “这么惊讶?”他给梵声拿了张纸巾。   “当然惊讶了,突然让你生孩子你不惊讶?”梵声接过,囫囵擦了擦嘴角。   “开个玩笑,孩子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眼下婚都没结,要孩子的确为时尚早了。再说生孩子是大事,也不是说生就生的。不过倒是可以提上议程了。   梵声脸一拉,语气生硬,“这玩笑别乱开,养育一个孩子太耗费心力了,我还年轻,还想轻松两年。”   “我对孩子没执念,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我不会催你。你要是想丁克,我也尊重你。夫妻才是相伴一辈子的人,有孩子锦上添花,没有,也不遗憾,那是另一种人生。”   梵声捂上耳朵,“翻篇,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两人自然地掀过这个话题,说起了别的。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梵声突然语出惊人,“谢予安,如果我只想生孩子,却不想结婚呢?”   “什么意思?”年轻的男人脸色骤沉,眸中寒意渐起,“你想让我谢予安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梵声顿时抖了个激灵,讪讪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   周一照常上班。   上午九点,闻梵声准时抵达公司。   一到公司就先去见祁俨。   祁总的办公室走出一个长腿美女,神色匆忙,高跟鞋踩得咯噔作响。   见到梵声,美女本能一怔,咬了咬下嘴唇,“梵声姐早上好。”   这是公司前不久刚签的女艺人朱燕燕,梵声见过两面。   梵声的目光停留在朱燕燕的嘴唇上,口红都快被吃没了。   视线往下,衬衫的纽扣扣错了两颗,胸前的曲线起伏有致。衣摆还剩一个角没扎进短裙里,略显狼狈。   走近,一身的男士古龙水味道。   梵声自发退后两步,微微一笑,“早上好。”   瞧这阵仗分明是一大早就来了场办公室play。   梵声和谢予安在一起十年,两人都没能来一场办公室play。一来谢公子这人公私分明,在外面从来不乱玩;二来梵声很少去信林总部,也没那个机会。   祁俨私生活混乱,这在整个公司都不是什么秘密。他女人无数,也玩自家公司的艺人。平日里大家伙都心照不宣。   娱乐圈纸醉金迷,光鲜亮丽,总有人想走捷径,各取所需,再正常不过了。   祁总的女人一打一打换,但每一个都跳不掉一个特点——长腿。   公司的同事私下都说祁俨是腿控。但凡公司新签了哪个长腿艺人,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别的原因,美女总能躺上祁总的床。   老总的私生活梵声管不着,她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   怕老总没时间收拾自己,梵声还特地在办公室外面等了五分钟。   助理徐岁岁给她泡了杯咖啡。   香浓的黑咖啡,不加糖,特醒脑。   喝了一半,她才敲门。   梵声走进去,祁俨拉开了百叶窗。   “梵声,正好要找你。”祁俨指了指沙发,“先坐。”   梵声依言坐下。   祁俨开门见山直接问:“你现在手头就带了姜意南一个艺人,想不想再多带一个?”   “谁?”   “朱燕燕,公司前不久刚签的艺人,你应该见过。”   “刚还在你办公室外面碰到她,挺漂亮一姑娘。”   祁俨笑笑,“朱燕燕资质挺不错的,今年北影刚毕业的。她长了张古典美女的脸,耐看也大气,特别适合演古装戏,戏路应该挺宽的。闻大经纪人慧眼识珠,一定不会错过她的。”祁俨努力游说着,“怎么样,带不带?”   梵声无动于衷,“不带。”   祁俨:“……”   “为什么?”   “带新人太麻烦,我没那么多精力,我现在只想把姜意南带好,别的不作考虑。”   “先不急,你再想想。”祁俨以退为进。   梵声笑了笑,不再多言。   “续约合同怎么还没签?”他靠在沙发上,视线转到梵声脸上,说起了别的,“是嫌我薪酬开得不够高?”   梵声:“祁总您误会了,薪酬我很满意。”   “那是有别的公司挖你了?”   “那倒也没有。”   “给我个理由。”   “我想休息了。”   ***   周四姜意南试镜。   梵声不放心亲自跟着。   姜意南觉得她小题大做,“试个镜,又不是什么大事。”   梵声:“你以前没拍过顾导的戏,你不了解顾导的为人,他锱铢必较,力求完美,比霍导还变态。”   姜意南哑然失笑,“这些我早就有所耳闻,我心里有数。”   “光有数可不行,你必须拿出点真本事,不然顾导那边可过不了。”   “姐你就放心好了,我肯定能过。”   试镜现场在国贸大厦18楼。   一楼蹲了好几个狗仔。   梵声吩咐司机绕道,把保姆车停在国贸大厦后面的一栋楼。   一行人下车,姜意南全副武装,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将人包裹得特严实。   大导演顾砚钦和知名制片人何备亲自坐镇,足以可见片方对《黎明之吻》这部戏的重视程度。   不止圈内大佬,就连三金影后余美若都在现场。   余美若在一年之内将结果生子全部落到实处。歇了一年,再复出,很多东西都变了,压力难免大。眼下都退而求其次试镜女二了。   远远瞧见余影后跟人说话,姜意南忍不住跟梵声咬耳朵:“女一不是早就定下了么?余美若还来干嘛?难不成试女二?”   梵声:“现在知道这部剧多抢手了吧?”   姜意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压力山大呀!”   梵声拍拍她肩膀,“我相信你的实力。”   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少不了打交道。梵声带着姜意南跟余美若等人打了个招呼。   娱乐圈最不缺演技派,谁都笑,可笑容背后藏着的东西就不为人知了。   等了大半个小时才轮到姜意南试镜。   姜意南进去试镜,一行人候在外面。   梵声回了条微信的功夫就见到了朱燕燕和她的经纪人。   看来祁俨还是蛮大方的,一个刚签约不久的新人,祁总竟然让她来试镜《黎明之吻》剧组。   助理徐岁岁凑到梵声耳旁,压低声音道:“看来这姐们把咱们祁总伺候得很不错。”   梵声淡笑道:“能从男人手里捞到资源的都是有本事的女人。”   徐岁岁嗤笑一声,面露不屑,“以色侍人,焉能长久?我还是羡慕梵声姐你,谢公子给你的都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梵声闻言一笑,正欲接话,谁知手机铃声大作,屏幕显示一串同城号码。   手指划过,接通,“喂?”   “请问是闻梵声小姐吗?”   “我是。”   “闻小姐您好,我是信林广告部的负责人,信林有意跟姜意南小姐合作下一季度的新品代言,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详谈?”   知道信林市场部总监是谢东明的人,梵声对这个代言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谢予安还是替她争取到了。   果然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呀!   ——   姜意南试镜非常成功,顾砚钦和何备当场就决定让她演女二。   梵声让徐岁岁送姜意南回公司。自己则去了信林总部。   她还要去跟信林那边的负责人谈姜意南的代言合同。   下午四点半谈完。   谢予安还没下班。   难得来趟信林,梵声准备等谢予安一起下班。   虽然她平时很少来信林总部。可总部的人却个个都认识她。   吴起恭恭敬敬地把梵声带到办公室,泡上热茶,拿上小零食,“梵声小姐,公子还在开会,您稍坐片刻。”   梵声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摆摆手,“吴起你先去忙吧!”   吴起退出办公室。   办公室隔绝掉了外头的声响,静谧异常。   梵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欣赏了下高楼之外的风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走进谢予安的办公室满脑子都是办公室play。   谢公子的这个会没开多久,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气质卓然。   一见到他,梵声脑子里面的那个想法就愈加强烈。   特么要疯! 第25章 第25根绳索 首发!   信林下个月月初即将召开新品发布会, 届时新的一批手机将全面上市。   每逢新品上线,公司上下全面备战,管理层往往是最忙碌的。谢予安最近一周天天加班。也就周六抽出了一天时间回谢家老宅, 结果还跟父母闹得那么不愉快。   今天连续给研发部、产品部、销售部等好几个部门召开会议。一整天都没从会议室抽身。   手头这个会议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现在, 中间就没停过。偌大的会议室,投影仪幕布亮着, 上面清一色的图表和数据。与会人员人手一台笔电, 个个神色严肃,严阵以待。   上面销售部总监梁涵举着激光笔绘声绘色陈述。   谢予安坐在最上方,腰板懒洋洋抵着椅背,坐姿随意散漫。他手里把玩着一支鎏金的钢笔,时不时转两下, 一派气定神闲。   看似漫不经心, 神游太虚,可发言者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四点半左右, 吴起悄悄走进会议室, 凑到谢予安耳边压低声线道:“公子,梵声小姐来了。”   谢予安眼神一亮,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这姑娘今天应该是来和广告部谈合作事宜的。   他轻声说:“把人带去我办公室。”   吴起领了命令离开会议室。   然后会议继续。   如果按照小言的套路, 此刻谢总就该提前叫停会议, 去陪自己的女朋友。然后顺带在员工面前狠狠地撒一波狗粮。   可惜生活不是小言。他谢予安也不是小言男主角。他是个选择性很强的人,公事是公事, 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一码归一码,这两者他一向分得很清。   谢予安按部就班开完会议,然后才回办公室见梵声。   推门而进,梵声就站在落地窗前, 纤细高挑的背影娉婷而立。   她穿深色格纹短裙,腰以下全是腿,冷白皮,近乎透明,晃人眼。   她的腿型是真好看,细长直,肤色白净,很多女明星都比不上。世间美女千千万,美腿却不多见。   梵声很少来信林总部,这样的情景他也是第一次见。乍一眼还特惊艳。   都说七年之痒,一段感情维系七年以上,大多会进入倦怠期。同一个人,反反复复看上七年早就有了审美疲劳。   然而在谢予安这里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和梵声在一起十年,她总能让他觉得惊艳。他们之间始终存在新鲜感。她完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她不论穿什么,做什么,他都喜欢。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梵声霍然转身,对上谢予安的目光,“开完会啦?”   “嗯。”他捏着手机走到办公桌旁,放下手机,转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两口才问:“都谈好了?”   “当然。”梵声踩着高跟鞋朝他走过去,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还得感谢谢公子给我开后门。”   他端着水杯,姿态放松,“应该的,总不能让闻小姐白白卖力,你说是吧?”   梵声:“……”   “你这么为我,别人不会说闲话吗?”   “他们说闲话你就不求我办事了?”   “那不行,利益至上,既然你手里有资源,我干嘛不用?难不成便宜别的小妖精啊?”   他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还怕别人说闲话?假!”   “谢公子也要允许我偶尔茶言茶语一下嘛!”她笑得狡黠,一双眼睛完全眯成缝隙,睁都睁不开。   谢予安:“……”   她一把挽住谢予安的胳膊,“为了感谢谢公子让我大赚一笔,我决定好好犒劳你。”   “哦?”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她,似乎挺感兴趣,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闻小姐打算怎么犒劳我?”   她垂下脑袋,凑到他耳根轻轻吹气,不动声色地丢出一颗炸.弹,“办公室play怎么样呀?”   谢予安:“……”   尾音拖得老长,又甜又软,像是在撒娇。   男人眸光微闪,颇为意外。   梵声不是那种保守的女孩,相反的她其实很会玩,都是被白伊澜给带的。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说实话该玩的早就玩过了。唯独这办公室play却一次都没尝试过。   一来他这人公私分明,在外面恪守规矩,公共场合从不乱搞。二来梵声也很少来他公司,也没那个机会。久而久之的,两人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谢予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他皱眉道:“回家随你怎么折腾,在公司别乱来。”   梵声疯狂冲谢予安眨眼睛,笑眯眯说:“另类的刺激,不想试试?”   谢予安:“……”   从走进这间办公室开始,梵声满脑子都是那个旖旎的想法。大概是昨天被祁俨给刺激到了。祁总天天玩这套,她一个谈了十年恋爱的健康成熟女性居然都没尝试过,太特么不公平!   她承认她骨子里也是老色批一个。   男人咬咬牙,“你今天受刺激了?”   “突然就来了兴致,想找你试试。”梵声故作遗憾道:“我以为谢公子会很喜欢的呢!既然您不喜欢,我只好改天找别人试试。”   谢予安:“……”   “你敢?”漆黑的双眸中寒意四袭,眼神危险,“你男人我还没死呢!找打是不是?”   见这人无动于衷,梵声知道真是为难他了。   “开个玩笑辣!”她晃着他手臂,“走了下班吧!早点回家!”   谢予安:“……”   这个姑娘还真是说一出是一出,没个定性。   可谢予安却有些心动了。他的目光落在梵声修长漂亮的双腿上,眼神一点点变热。   这人仔细盯着梵声的那张脸看了好几秒,表情隐忍又克制。最终轻叹一口气,伸手捞来遥控器,把办公室窗帘给降了下来。   在她面前,什么理智,什么原则,通通见了鬼。本能大过一切。   窗帘隔绝掉外面的一切,整个空间明显暗了下来。   办公室没开灯,映出外头点点微光。   瞅见谢予安这动作,梵声心头一震,惊诧地望着他,“你干嘛?”   男人置若罔闻。迈开长腿绕到办公桌另一侧,拿起电话贴在耳旁,声线低沉,“吩咐下去,今天公司全员不加班,现在立刻下班,22层不要留人。”   吴起被吓了一大跳,boss突然搞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吴助理弱弱地问:“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按我的吩咐做,废什么话!”   吴起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几乎秒懂。   吴助理麻溜应下:“我这就去办。”   “你也下班,我等下自己回去。”   打完电话,谢予安就靠着办公桌桌沿,白色板鞋抵着光洁的地板,一明一暗,颜色对比明显。   他抬手扯开领带,嗓音暗哑,“来吧闻小姐,好好犒劳我!”   梵声:“…………”   搞这么大阵仗,遣散公司全体员工,整个22层不能留人,这不就是等于昭告全天下他谢予安要搞事么?   办公室play的精髓在哪儿?不就是图个刺激么?公司人来人往,众目睽睽,里面的人却做着一件最羞耻的事情。   谢予安把人都遣散干净了,还有什么刺激可言?   梵声的兴致完全给败干净了。   “谢予安,你是神经病么?”梵声跟看智障一样看着某人。   这人屈起一条大长腿,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梵声:“……”   梵声赏了他一个白眼。   谢公子俨然就是机器人附身,反复强调:“声声,犒劳我。”   她恨不得打爆这人狗头,犒劳个鬼,半点兴趣都没得了!   ——   梵声非常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什么狗屁办公室play,只不过是换个场合被虐罢了。   血槽已空,废狗一条。   然后信林的保安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谢总亲自抱着一个美女走出公司,一脸宠溺。   保安疑惑地问:“闻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总扬眉一笑,语气故作无奈,“脚崴了,连路都走不了。”   梵声:“……”   她的右手探向他腰间,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拧。   “下手轻点!”某人吃痛,皱眉警告道:“继办公室play后,我不介意再来一场car play。”   梵声:“……”   她骂他:“谢公子这么纵.欲,当心精.尽人亡。”   谢予安笑得特痞气,“纵.欲谈不上,顶多就是伺候好老婆。”   ——   两人晚上去吃法餐。   大概是累到了。梵声胃口很好,吃得挺多。   结束后也不过九点。   时间还早,梵声提议去看电影。   两人至少有大半年没一起看过电影了。为此谢公子欣然同意。   梵声抱着手机订票,她在喜剧和文艺片之间纠结许久。   谢予安替她决定:“看文艺片吧,人少一点,安静。”   梵声:“……”   这人从来不爱热闹,看个电影也要图清净。   梵声听他的,选了文艺片。   两人买了票进场,偌大的影院只坐了三四个人,其余全是空座。   得,这下安静了!   电影名叫《遗忘》,是一个新人导演拍的,里面的演员也都是新人,梵声一个都不认识。   这个圈子太大了,幸存者偏差,观众能看到的永远只有浮于表面的那几个。余下的全都沉在水底。你只有努力往上游,浮上水面,外界才能看到你。在此之前,谁都不认识你。   这是一个漫长的修炼过程。有人坚持下来,火了。有人中途而废,永远沉没。   很快顶灯熄灭,电影开场。   梵声看了十多分钟就看不下去了。男女主演技尴不说,画质还模糊,场景切换更是突兀,有些甚至衔接不上。这小成本的电影就是小成本的电影,完全比不上大制作。   她扭头对谢予安说:“我们走吧,不好看。”   谢予安却说:“再看看吧,我觉得还行。”   梵声:“……”   “这么烂的电影你居然看得下去?”梵声简直无语。   这人一本正经道:“做人要有始有终。”   梵声无奈,只得再坐会儿。   百无聊赖,自然只能玩手机。   可摸遍了包和口袋都没找到她的手机。   “予安,你拿了我手机没?”   谢予安摸摸口袋,“不在我这里。”   “完了,我手机掉了。”   “别急,再找找。”   “都找遍了,没有。”   “想想是不是落哪了?座位上有没有?”   梵声仔细想了想,“应该是落在餐厅了。”   刚吃饭的时候她接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就把手机放在桌上。过后就再也没玩过手机了。   “回去拿。”   两人电影也顾不得看了,直接折回去拿手机。   梵声料想得不错,手机就是落在餐厅了。她从餐厅经理那里拿回了手机。   谢予安笑话她:“手机可是你的命根子,还是头一次见你掉手机。”   梵声没太在意,淡声道:“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很正常。”   ——   晚上睡前,两人双双靠在床头。   一个拿着kindle看书,另一个则抱着手机刷微博。   虽然接手信林好几年,可谢予安一直保留着阅读的好习惯。这是他自小就养成的。哪怕再忙再忙,他都会抽出时间看书。一周至少消化掉一到两本书。电子书方便,他一般都用kindle看。   这人看书杂,也不挑类型,商务金融、科技应用、山川纪要、小说杂谈,他什么都看。   这么多年下来,他脑子里都不知道装了多少本书了。   梵声是没时间看书了。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姜意南身上,一门心思将人往顶流捧。   每晚睡前,梵声一定要登上微博看看圈内动态。尤其是有关姜意南的动态,她每时每刻都在盯着。   姜意南的微博、超话都由工作室打理,她本人从来不上。要吃瓜也都用小号。   姜意南是华严一姐,工作室二十多个人全围着她转。光助理就有三个。就这样梵声还不放心,一刻都不松懈。   娱乐圈是信息爆炸的地方,姜意南又正当红,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   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卧室安静如鸡。   也不知具体多了多长时间,身侧的人突然出声,“声声,你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怕摔了?”   “什么意思?”梵声的视线一动不动,葱白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着,脑袋都没抬一下。   谢予安轻声道:“姜意南现在是挺红的,挣得也多。可花无百日红,她还能红几年?你不该把目光转向更有潜力的新人身上么?多培养几个预备军不好么?”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光带姜意南一个我就够呛,人多了哪里忙得过来。”   祁俨不是没想过往梵声手底下塞人,前不久还想把公司新签的朱燕燕塞给她。不过她直接给拒绝了。在明年六月底之前,她一个新人都不带,就专门负责姜意南。   “你就不怕姜意南折了?这个圈子瞬息万变,起起落落都是常事。她万一出点事,你怎么办?”谢予安看得更为长远。一个经纪人把宝全压一个艺人身上风险明显太大,赌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赌输了,血本无归。   “我带了意南五年,很清楚她的为人。她不是那种会搞事的人,而且人品方面我完全信得过她。我对她非常放心,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现在也不想别的,就一门心思给她捞好资源,把她扶上顶流。”   见梵声如此自信十足,谢予安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想怎么折腾都由着她去吧。反正他是她身后最坚强的后盾,即使输了,他也可以给她兜底。   十一点一到,谢予安收了kindle,放进抽屉。然后拿掉梵声的手机,“到点睡觉。”   梵声:“……”   下一秒卧室的灯就灭了。   老年人的作息,十一点前必须睡觉。   梵声认命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七点不到,手机一通狂轰滥炸。   梵声困得要死,右手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拔来手机,连屏幕都没看一眼,音色倦怠,“喂?”   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助理徐岁岁的焦急万分的嗓音,“梵声姐,南姐出事了。”   听到姜意南的名字,梵声的瞌睡虫光束消散。她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直身体,声线冷静,“岁岁你别急,好好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岁岁都快哭了,“南姐怀孕了,被狗仔拍到了。”   梵声:“…………”   打脸为什么来得这般及时?梵声昨晚刚跟谢予安谈过姜意南,她信心满满地说自己信得过姜意南,她对意南非常放心。   打死她都想不到,今天一早这姑娘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嗯,就很秃然! 第26章 第26根绳索 “万事有我。”   【当红小花姜意南现身医院, 疑似怀孕。】(爆)   热搜头条霍然挂着这么一条爆炸性的消息。   毫无悬念,爆料人就是那位让所有明星头疼的娱乐圈头号狗仔“江湖狗哥”。   有图有真相,照片里姜意南身穿驼色风衣, 头戴黑色鸭舌帽, 手中拿着挂号单,正从妇科诊室走出来。正脸照, 像素清晰。哪怕她戴了口罩, 粉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眉间一颗小痣,根本做不得假。   这条消息是江湖狗哥一个小时前放出来的。一个小时后微博直接瘫痪,全网轰动,各大营销号齐上阵, 狂刷热度。铺天盖地的热议和谩骂。   姜意南个人微博下唯粉脱粉, 黑粉蹦跶,史无前例的热闹。   梵声盯着照片反复看了好几遍, 脸一下子就白了一个度。   谢予安这家伙的嘴是开了光么?昨晚刚说姜意南万一折了, 她不好收场。没想到今天一早姜意南就被爆出怀孕了。   她努力维持冷静,沉声问:“意南现在在哪儿?”   徐岁岁:“在家。家门口蹲了一大堆记者。”   “你在家里看着她,千万不能让她出门, 我马上过去。”她撂下话就掐断通话。   梵声的说话声吵醒了谢予安, 他坐直身体,睡眼惺忪, “怎么了声声?”   “姜意南出事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我现在要去趟她家。”   谢予安:“……”   男人眉头微皱,忙问:“姜意南怎么了?”   “被狗仔爆出她怀孕了。”   谢予安:“……”   他一把抓住梵声手腕,安抚道:“别慌,我送你过去。”   梵声:“我自己开车过去, 你这段时间天天加班,多睡会儿。”   谢予安说:“已经醒了,睡不着了。”   两人简单洗漱过后就出门了。   路过小区门口的早餐店梵声买了好几份早餐,特地打包了一份蟹粉小笼。   一路上梵声的手机就没停过,各种狂轰滥炸,比那年节的鞭炮还热闹。品牌方、导演、制片人,接完一个又一个。   梵声努力装孙子,好言好语,点头哈腰,逐个安抚。每接完一个电话,身体的疲惫感就多一分。入圈至今,也不是没遇到棘手的事件,可这么大的还是史无前例。   姜意南的风评一向很好,长相清纯可人,历来走的就是清纯女神的路线。如今女神被爆怀孕,粉丝们的滤镜碎了一地,对家又趁乱踩上几脚,黑意南的通稿满天飞,事态如何能不严重。   梵声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手机一刻不得消停,好不容易快挨到姜意南家,老总祁俨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姜意南一大早就给了大家伙这么大的“惊喜”,祁总火冒三丈,整个人暴跳如雷。第一个反应就是找梵声。毕竟梵声是姜意南的经纪人,负责她的一切。   祁俨对着手机一顿吼:“梵声,你是怎么看姜意南的?任由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这么大的事?她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对象是谁?圈里人,还是素人?”   语音电话一接通,成串的问题就抛了出来。   梵声头疼欲裂,可还是耐着性子,好脾气地说:“祁总,您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您让我先回答哪个?”   祁俨扯着大嗓门,“我平时怎么说的,不要谈恋爱,不要谈恋爱,公司明文规定不能谈恋爱。可她倒好,不止谈恋爱,还闹出了人命。当红小花出这么大的事儿,她是想让所有人跟着她一起玩玩么?”   梵声疲惫地捏捏太阳穴,无力地说:“意南谈恋爱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听她提过。平时也没见她和哪个男星走得近。”   “你不知道她谈恋爱?你这个经纪人是怎么当的?公司给她这么多资源,工作室二十多个人围着她转,每天为她忙前忙后,还管不住她?她想上天呀她!”   “祁总您先冷静一点。”   祁俨暴怒异常,“我特么冷静不了!整个公司都指着姜意南,她现在出事了,你让公司怎么办?我怎么办?”   “祁总……”梵声正欲说话,手机被谢予安一把夺走。   梵声不可思议地看着谢予安,焦急道:“我打电话呢,予安你别闹!”   谢公子拿着梵声的手机,贴着耳廓,音色沉冷,“祁总,我是谢予安。”   祁俨:“……”   听到谢予安的声音,祁俨简直秒怂,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周遭诡异地静默了一两秒,听筒里方传出祁俨弱弱的嗓音,语气中带着讨好,“那个……早上好谢公子。”   谢予安冷声警告:“有事说事,别对我的人吼。”   下一秒直接摁灭手机屏幕。   祁俨:“……”   “什么德行,一个大老爷们出事了不想着解决问题,就知道吼,比嗓门大么?”谢公子把手机还给梵声,一脸嫌弃。   梵声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听谢予安这么一通数落祁俨,她的心情瞬间阴转晴。   她忍俊不禁,“姜意南这次真捅大篓子了,公司损失惨重,你还不允许人老总发发脾气呀!再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看好姜意南。”   谢予安:“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总有解决的办法。事态再严重也不是一个领导对下属发火的理由。”   职场里这种情况多得是,也就谢予安宽仁,脾气好,从来不对自己的下属发火。   “人在盛怒之下说的话,做的事基本上不过大脑,全凭本能。无形之中也就造成了对他人的伤害。人都是记仇的,这种伤害往往也是无法追回的。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就应该学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要做情绪的奴隶,被情绪所操控。所以声声,不管今天姜意南的这件事有多严重,你有多生气,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   徐岁岁说得一点都没错,姜意南家早已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人手一台摄像机,坐着,站着,交头接耳,一个个堪比超市里疯狂抢购打折商品的大妈大爷。   梵声早就提醒过姜意南,这房子不安全,让她换一套。这姑娘非说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愿搬家。   这下好了,狗仔围堵,她连门都进不了。   此时若是被记者发现她来姜意南家,下一个热搜都不用愁了。   在距离姜意南家一百米的地方,梵声让谢予安停车。   她拿上包下了车。   谢予安探出车窗叮嘱她:“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别硬扛,万事有我。”   她挥挥手,“我心里有数。”   前门后门全被记者堵死了。梵声敲开了邻居家的门,从二楼阳台悄悄爬进姜意南家。   不动声色,谁都没惊动。   为了姜意南梵声也是够拼了,飞檐走壁都学会了。   还好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要是高跟鞋,还真爬不过去。   徐岁岁和小戴等人全待在姜意南的卧室。   门窗紧闭,窗帘拉死,个个愁云惨淡,全无笑意。   姜意南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怀里抱一只抱枕。手机被小戴没收了,为了防止她上网。没了手机,百无聊赖,只能干坐着。再说她现在也确实没心思上网,网上铁定一片骂声。   小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刻不歇。   姜意南看得头晕,“小戴,你别搁我跟前晃来晃去了,我头疼。”   “南姐,我怕啊!梵声姐一定会弄死我的。”小戴哭丧着脸,表情凝重。   姜意南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绝望地望着天花板,“你别怕,我在你前面。梵声姐肯定先弄死我。”   毕竟她才是罪魁祸首。整个团队都是因为她才遭受重创的。   梵声拎着一大袋早餐,站在卧室外敲门。   徐岁岁匆忙跑来开门,见到梵声一脸惊讶,“姐,你怎么进来的?”   梵声踩着高跟鞋进屋,言简意赅,“从邻居家二楼阳台爬过来的。”   徐岁岁:“……”   一见梵声,姜意南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好几度。   她立刻从榻榻米上弹起来,“姐,对不起。”   认错的态度倒是极好。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小腹平坦,完全看不出里面住着一个小生命。   梵声把手中的打包袋递给姜意南,“还没吃东西吧?给你买了份蟹粉小笼。”   姜意南怔在原地,一时间完全不敢动。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梵声骂得狗血淋头的,她也早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没想到对方这么平静,非但没骂她,还给她买最喜欢吃的蟹粉小笼。   梵声出声催促:“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吃完给我交代清楚。”   姜意南受宠若惊,从梵声手里接过小笼包,“谢谢姐。”   梵声把余下的几份早餐给徐岁岁和小戴等人分了。   她自己勉强啃了半份三明治。   胃里空荡,却毫无食欲。三明治里的沙拉酱吃得她直犯恶心。   见姜意南吃得差不多了,梵声方问:“男朋友是谁?圈内的,还是圈外的?”   姜意南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嘴角。坐得毕恭毕敬,小声回答:“没有男朋友。”   梵声:“……”   “没有男朋友孩子哪来的?无|性|繁|殖啊?”梵声不自觉提高音量,“意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么?”   姜意南:“姐,我确实没有男朋友。公司不允许谈恋爱,我一直没谈过。”   “难不成是?”梵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柔弱温婉的女孩,完全没法将“一.夜.情”三个字说出口。   出道五年,姜意南的风评是真的好,零绯闻。不谈恋爱,也从不乱玩,酒吧迪厅这些声色场所她很少涉足。乖得完全不像是这个圈子的人。她一度被评为娱乐圈最干净的女明星。   梵声身为意南的经纪人,朝夕相处五年,太清楚她的为人了。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跟“一.夜.情”扯上关系。   她和祁俨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只当姜意南是背着公司偷偷谈恋爱了。   姜意南无力地点点头,“姐,你猜得没错。”   今天一上午梵声遭受太多打击,眼下又被打击了一次。她对姜意南的滤镜一下子全碎了。   梵声冷静片刻再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姜意南:“三个月前,祁总生日。”   梵声心尖狠狠一颤,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吓白了脸,“孩子是祁俨的?”   姜意南:“……”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会是祁总的。我跟祁总就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私下根本不存在任何接触。”   “真不是祁俨的?”梵声再次确认。   “不是,我发誓,我跟祁总没半毛钱关系。”   这下梵声放心了,如果祁俨是始作俑者,她一定亲手卸了祁俨的两条腿,敢这么霍霍她家艺人。   梵声冷静下来也觉得不可能会是祁俨。祁俨那么花,女人一打一打换,姜意南又不缺资源,不需要走捷径,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祁俨那家伙。   “那这孩子是谁的?那人你认识吗?”   露水情缘,天亮就散,能认识人才怪。   可梵声却必须找出对方是谁,倒也不是为了让他对姜意南的孩子负责,而是怕他出卖意南。毕竟这年头烂人太多,姜意南又是当红小花,借机捞一笔,发笔横财,太正常不过了。她必须赶在狗仔队之前把这人给找出来。   姜意南又是唯一见过对方的人,非问清楚不可。   姜意南点点头,“认识。”   梵声忙追问一句:“是谁?”   她看着梵声,弱弱地说:“是顾导。”   “谁?哪个顾导?”梵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顾导是谁。   “顾砚钦。”   梵声:“……”   得,阵亡!   这位爷可比祁俨还难搞! 第27章 第27根绳索 首发   一听说顾砚钦是另一位肇事者, 整间卧室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如遭雷劈。   今天的打击还真是多,接二连三, 整得大家伙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现在网上要是再爆出点什么大瓜, 他们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就一次,一次就中了。”姜意南的白皙细长的手指漫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一个角, 整个人绝望到了极致, 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天底下没有比她更衰的人了,一次就中招,直接玩完。   “那晚祁总生日,顾导也去了,大家伙闹腾得比较厉害, 我被灌了不少酒。结束后都凌晨三点了。祁总不想大家伙折腾, 就让我们歇在雅舍。我看错了房号,误进了顾导的房间。”   室内落针可闻, 只能听见姜意南一个人的声音, 低而轻,还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稀里糊涂的一晚,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姜意南已经无力去深究了。   反正结果就是她忙着拍戏, 忘了吃药,三个月后去医院检查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然后被狗仔拍了,上了热搜。   小说照进现实,狗血淋头的小言桥段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发生在这位当红女明星身上,杀得她手足无措。   经姜意南这么一说,闻梵声才终于想起三个月前祁俨的那场生日趴。   祁俨这人一向喜好热闹, 又喜欢搞排场,每年生日一到就要邀请好多圈内好友来参加他的生日趴。   那天晚上祁总在雅舍订了个大包厢,邀请了许多圈子里的人。梵声带着姜意南一块参加。只不过她坐了一小会儿就提前走人了。因为闺蜜白伊澜从北京回来,她赶着去机场接人。   她想着是祁俨的生日趴,一般的狗仔肯定混不进去,也就非常放心地走了。   她压根儿就想不到后面顾砚钦也去了。还跟姜意南搞了这么一出年度大戏。   如果她当时没提前走人,小心看着姜意南,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关键是该怎么补救。   “岁岁,给我倒杯水。”眼下她需要冷静冷静。   徐岁岁从冰箱里给梵声拿了瓶矿泉水。   梵声喝了两口,沉淀片刻,再次开口:“顾导有没有认出你?”   “他那晚也喝了挺多酒的,黑灯瞎火的,根本就看不清脸。我第二天走得早,他还没醒,压根儿就没打过照面。”   听到这里梵声总算有点放心了。孩子爹是顾砚钦,不是旁的烂人,依到他的人品,他应该不至于会在背后捅刀子。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但凡你提前跟我说一下,现在整个团队也不至于会这么手忙脚乱。”倘若事情一出,姜意南就立刻告诉她,她一定会提醒她吃药,那么这后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以为是小事,就没说。”这么隐私的事情,姜意南怎么可能开得了那个口,何况对象还是顾砚钦,娱乐圈神一般的存在。   “这是小事吗?你刚拿下《黎明之吻》的女二,马上就要进组了,你和顾导未来至少要合作三个月,好几百场戏呢,到时候你拿什么心态去面对他?你能拍得好戏吗?”   梵声说着突然审视起姜意南来,看着她发白的小脸,逐字逐句道:“意南,你从一出道就是我带的,我原本以为我非常了解你,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我突然有点不认识你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个姑娘居然可以心无旁骛地跟着梵声去见顾砚钦,跟人谈合作。也可以毫无芥蒂地去试镜《黎明之吻》的女二。   这该有多强大的内心世界才做得到这般没心没肺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喝多了,做了点出格的事儿,顾导又没认出我来,我就以为是小事,翻篇了就好了。我没想到自己会怀孕。”还被狗仔拍到,捅上了热搜。   “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意外,那就打掉。”   “想清楚了吗?孩子不是小事。”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在家好好待着。我让小戴陪着你。余下的事儿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   梵声交代完就立刻退出卧室,走到二楼走廊给祁俨打电话商量对策。   走廊尽头开了一扇小窗,透明玻璃上映出点点水渍。   梵声外窗外探了一眼,发现下雨了。   那群狗仔依然坚守岗位。穿着雨衣,举着雨伞,笨重的摄像机扛在肩头,敬业精神爆表。这些人年底扫福要是再扫不到敬业福,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事态经过好几个小时的发酵,眼下已经到了全网轰动的地步了。当务之急就是危机公关,控制舆论风向。再不出声明,就算是顶流也得凉凉。   比起一早,祁俨现在倒是冷静多了。毕竟事情已然发生了,再去追责没有任何意义,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两人迅速积极地敲定好方案,然后安排给团队实施。   手底下的艺人出这么大事儿,梵声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压力山大,一刻都不得喘息。   这会儿她脑瓜子嗡嗡响,难受得紧。   菱形灯泡安静是坠在半空,灯光千束万束。白墙上映出一抹纤细孱弱的身影,细长的手臂一直举着手机。   金色的长发在梵声指间缠缠绕绕,转了好几圈。她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时而踱步,时而平静讲述。   终于给祁俨打完电话,梵声收了手机。手臂举得久了,酸疼得厉害。她用力甩了几下才恢复。   手臂猛地一抬,她眼前突然一暗,暖黄色的灯光闪了下眼睛,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两秒。   她赶紧扶住面前的扶手缓了缓。   她快速从包里翻出一只方形小盒子,表面是薄荷糖的包装。她从中倒出两颗白色糖丸,仰头吞下。   “姐,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薄荷糖的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徐岁岁的声音也跟着逼近。   梵声捏着小方盒转了个身,背靠着扶手,冲徐岁岁笑笑,“年纪大了,口味也变了,觉得薄荷糖还挺好吃的。岁岁你要尝尝吗?”   “不要。”徐岁岁的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受不了薄荷那味儿。”   “马上去联系靠谱的妇产科医生,意南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越拖越严重。”   徐岁岁:“姐,你不是认识白小姐么?她人脉广,肯定认识靠谱的妇产科医生。”   徐岁岁不提醒,梵声都把闺蜜白伊澜给忘了。白小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制片人,每天都跟那么多大佬打交道,人脉自然是没得说的。在她那里,替一个女明星处理一个小小的胚胎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梵声直拍脑门,“你看我都忙糊涂了,我这就给澜儿打电话。”   电话打到白伊澜那里,闺蜜的震惊程度完全不亚于梵声,拍案而起,“姜意南真怀啦?”   “要是没怀,我能找你?”   “清纯女神,天呐,老娘的房子塌了。”白小姐隔着手机一通鬼哭狼嚎。   “先别嚎了,赶紧给我找个靠谱的妇产科医生。”   “孩子爹谁呀?”   “说出来吓死你。”   “谁呀谁呀?咱们圈内人吗?”   “是顾砚钦。”   白伊澜:“……”   “我去,娘了个腿的,咱意南妹子玩这么大呢?他俩什么时候搞到一块去的?完全没听到半点风声呀!”   “先别忙着惊讶了,赶紧给我找医生。”   “一个妇产科医生嘛,小意思辣,包在我身上。”   得了闺蜜的准话,梵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   再回到卧室,就姜意南一个人在,躺在床上,脸色虚白。   她本就生得柔弱,是最能轻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款。眼下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有股病态的美感。   看来这件事是真吓着她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梵声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   梵声扬声问:“小戴呢?”   姜意南:“她替我下楼热牛奶了。”   “已经替你联系靠谱的妇产科医生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该吃吃,该睡睡,把身体养好。流产特遭罪,没个好的体质,很有可能会落下病根。在身体面前,一切都是小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姜意南紧咬下唇,一脸愧疚。   “知道给我添麻烦,以后就乖点,别再给我惹事了。我一大把年纪了,真心受不了刺激。”   “姐,你明明三十岁都没到,哪里一大把年纪了。”   梵声往床边坐下,手机捏在手心里,语重心长道:“意南,我给你交个底吧。到明年六月,我和华严的合同就到期了。我也不打算续约了。合同一到,公司就会安排别的经纪人带你。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努力把你扶上顶流。纪想和陆臻她们有的,我也一定会给到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全面配合我,服从我和公司的安排,今天的事儿我不想再出现第二次。”   一听梵声不打算带她了,姜意南一下子慌了阵脚,身体绷得笔直,“姐,这次真是我大意了,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你千万别因为这个就放弃我。你带了我五年,我上哪儿再去找比你更好的经纪人呀!”   “意南你先别激动,我不跟公司续约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累了,想休息了。我要退圈去过点自己的小日子。”   “姐……别啊……你别不带我呀……”   姜意南还欲再说,梵声的手机突兀地响了。刺耳的铃声在沉寂的空间里不断回荡,压榨着人的脑神经。   今天一上午梵声接了太多电话了。眼下都产生了生理性厌恶,一听到手机铃声就觉得脑壳疼。   她瞥一眼屏幕,余光扫到姜意南脸上,“别说话,顾导打电话来了。”   姜意南:“……”   一听到顾导,姜意南整个人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瞬间就瘪了,声儿也没了。   她挺直腰板,竖起双耳,目不转睛盯着梵声的手机。   梵声开了免提,“喂,顾导?”   “梵声你好,姜意南小姐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不管贵团队准备出台什么危机公关,都请先按兵不动。”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透过手机听筒一点一点飘出来,笼在两人耳旁,”有关这事情我希望和姜小姐好好聊聊。你看你那边什么时候方便,我们面谈?”   梵声:“……”   姜意南:“……” 第28章 第28根绳索 首发!   突然之间接到顾砚钦的电话, 梵声直接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意南,“你不是说顾导没认出你吗?”   姜意南也快哭了, “我不知道啊!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 我俩都喝了酒,压根儿就没打照面, 我也是第二天一早才认出是他的。发现是他, 我立马就走了。他那时还睡着,没理由知道是我呀!”   梵声摸了摸额头,太阳穴突突的,疼得厉害。   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姜意南啊姜意南,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怎么可以乱喝酒。别人灌你酒你就不会推吗?”   “我怎么没推?我推了,推不了。再说我那天心情也不太好, 就大意了。”姜意南瘫坐在床上, 委屈哭了。   梵声挥挥手,“别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就祈祷顾砚钦别给咱们使绊子吧!”   说实话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姜意南根本就不可能找上顾砚钦, 也不可能把他供出来。他只需沉默,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于他而言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可他偏偏主动联系了姜意南。   这下梵声不得不怀疑对方的用心了。   顾砚钦出生于演艺世家,是根正苗红的星三代,父母都是老艺术家,舅舅则是著名导演吴远山。他出道十多年,风评一直极好。眼下的事业蒸蒸日上, 谁都想跟他合作。他的名气和声誉远在姜意南之上,他完全没必要蹭意南的热度。   倒也不是梵声阴谋论,觉得顾砚钦此举别有用心。只是事关姜意南的安危,她没有理由不慎重。   顾砚钦在电话里叮嘱她们先按兵不动。梵声只好先联系祁俨,暂时停止出台相应的声明。   记者一直蹲着,大家伙也出不了门。只能搁家里干等着。   梵声原本想如法炮制,继续爬阳台。但眼下姜意南还怀着孕,自然是爬不了阳台了。   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她不敢再等下去了。这个节骨眼时间就是金钱,他们耗不起。   “岁岁,你穿上意南的衣服,出去引开记者,我和意南趁乱离开。”   徐岁岁穿上姜意南的风衣,戴上假发,两人身材相似,扮起来还有七八分像。   徐岁岁一出大门,记者立刻就一拥而上,将人层层围堵住。   梵声和姜意南等人趁乱溜出了别墅。   雨还在下,天色昏沉,冷风突突吹,寒意四下流窜。   保姆车穿行于宽阔的大街,车轮滚滚,疾驰不停。   地点是梵声选的,茯苓山庄,一家休闲旅游的度假山庄,位于宛丘市郊,是谢家名下的产业。谢公子一早就差吴起打点过,非常安全。   两人到的时候,顾砚钦也刚从车上下来。   两边的人打了个照面,个个神色匆忙。   顾导没带别人,就带了他的堂哥,也是他的贴身助理。   他穿着休闲的卫衣套装,一身黑,气质凛冽。   他脸色并不好看,黑沉黑沉的,看得出来也被这事儿整得也是心烦意乱的。   梵声把人领进包厢,语气歉意,“实在不好意思顾导,如此风口浪尖,还麻烦您跑这么远。主要是这里安全。我们家意南眼下正在渡劫,我必须谨慎些。”   “梵声你言重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现在再说抱歉,也没意义了。关键是怎么解决这件事。”   “顾导放心,这件事我们团队已经敲定好了方案,绝对不会牵连到顾导您。”   “冒昧问一句,贵团队什么方案?”   梵声将计划向顾砚钦简单陈述了一遍。   “所以,放弃这个孩子是姜小姐自愿的吗?”顾砚钦眼风一甩,突然对上姜意南那张素白的小脸,几乎瞧不见什么血色。   从下车到现在,他的视线未曾在姜意南身上停留过一次。两人从未有过对视。   突然被他这么看着,姜意南本能地一怔。她沉淀数秒方轻声回答:“是,是我自愿的。既然是意外,及时止损是最好的选择。”   “既是如此,那我尊重姜小姐的选择。”顾砚钦给堂哥使了个眼色。   堂哥心领神会,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放到姜意南面前。   顾砚钦言简意赅,“姜小姐,你和贵公司遭受的伤害和损失,我愿意一并承担。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给大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原来这位是上赶着来给姜意南弥补的。   刚一路上梵声的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特忐忑。生怕顾砚钦使坏,毕竟这位大佬真是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当红小花在他面前也争不到什么话语权。   真没想到顾导这么有担当。一般的男的遇到这种情况早就装死了。有些烂人还会趁机敲竹竿,发一笔横财。   果然一个人在这个圈子能爬得这么高,不是没有原因的。   “顾导,这笔钱我不能收。”姜意南表现得尤其冷静,“那晚是我走错了房间,责任主要在我。您不必为我负责。”   “姜小姐不用着急拒绝,想想你的经纪人,再想想你的团队。这次的损失光凭你那点片酬,应该远远不够吧?”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知道打蛇打七寸。   在顾砚钦面前,姜意南完全是柔弱可怜的小羔羊。   梵声真该庆幸顾砚钦德行相配,不然他们整个团队都不知道该有多被动。   梵声迎上顾砚钦的目光,微微一笑,“支票我就先替意南收下了,多谢顾导体恤。”   谈话进行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顾砚钦先站起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姜小姐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梵声有我的电话。”   他的目光聚焦在姜意南脸上,声色沉沉,“姜小姐,虽然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我也很清楚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星途是多么的重要。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再慎重考虑考虑。一个孩子,一条生命,他不像一件衣服,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   顾砚钦离开后二十分钟,梵声和姜意南才走出山庄正门。   山庄外停了好几辆豪车,其中一辆黑色的宾利打了双闪。   梵声下意识看了眼车牌,认出是谢予安的车。   她惊喜地走到主驾旁,“你怎么来了?”   谢予安从容地坐在车里,西装革履,满身贵气。   他回答:“我来接你去吃饭。”   大中午的,这人还专门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接她去吃饭。梵声怎么可能不感动。   隔着车窗,梵声捧住谢公子的一边脸颊啵唧一口,“予安你太好了!”   姜意南站在一旁简直没脸看。一上午心惊胆战,眼下还要被虐。惨是真的惨!   “赶紧上车。”谢公子摸了摸自己的右边脸颊,摸到一丝橘红,是梵声的口红。   梵声指了指身侧的姜意南,“先送意南回家。”   “她家现在狗仔蹲点,已经非常不安全了。让她先在这里住几天。我的地盘,都是自己人,你也能放心。”   不得不说谢予安实在是太体贴了,替她考虑到了很多问题。   梵声转头对姜意南说:“那你先在这里住着,我让岁岁和小戴替你把行李拿过来。”   姜意南服从安排,点头说好。   把姜意南安顿好,两人才回家。   正午时分,秋雨绵绵,天光暗淡。   市郊的公路一辆车都看不见,空旷得近乎诡异。路旁的桂花树抖动着翠绿的叶子在秋风中婆娑起舞。   谢予安扶着方向盘,转头看着身侧的人儿,施施然问:“和顾导谈得怎么样?”   梵声眉开眼笑,“皆大欢喜,财神爷上赶着送钱来了。”   他掀起眼皮,压出一层细细褶皱,余光扫到梵声的脸,“怎么回事儿?”   梵声把顾砚钦送支票的事儿跟谢予安简单说了下,不禁感慨万千,“这年头像顾导这么有担当的男人真是不多了,太特么绝了!”   谢公子默默听着,唇角露出一抹高深的微笑,“声声,你觉得酒.后.乱.性的概率有多少?”   “不知道,没试过。”   “改天咱们试试。”   梵声:“……”   “你想说什么?”   “怕是顾导有备而来呀!”   “啥意思?”   “或许顾导对姜意南蓄谋已久也未可知呢!”   梵声:“……”   “怎么可能!他俩都没见过几面。”   “感情的事儿谁说得准,多的是一眼一生。”   “你是说顾导设计了意南醉酒怀孕?”梵声设想了一下谢予安说的这种可能性,顿时细思极恐。   “这倒也没证据。不过我是不信所谓的酒.后.乱.性的,真喝醉了就是废狗一条,哪还有力气搞事。多半是这两人借着酒劲半推半就。姜意南走错房间应该是意外,只不过顾导当时没拒绝罢了。至于她后面怀孕,这想必就是意外了。”谢予安轻声道:“不管怎么说,顾导今天的做法还是很有担当的。”   梵声回想了下顾砚钦刚刚在包厢里最后对姜意南说的那几句话,他在劝意南慎重考虑孩子的事儿。看得出来他好像有意让姜意南留下孩子。   如果只是单纯的酒.后.乱.性,女方怀孕,一般男的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上赶着拿钱负责?他甚至还想让姜意南留下孩子。对于两人来说,这孩子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会爆炸,也随时会毁了两人的事业。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劝姜意南把孩子处理掉,这样对谁都好。   刚才在包厢梵声光顾着感叹顾砚钦有担当来着,压根儿没细想。如今经谢予安一点拨,她立刻就回过味儿来了。   见梵声沉思,谢公子又赶紧安抚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如果我们猜的都是真的,这对姜意南来说反而是件好事。顾导手里多少资源,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不是想把她推至顶流么?顾导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梵声:“你让我捋捋。”   她需要从头至尾好好想想这件事。   可惜想着想着就想睡了。   她忙活了一上午,眼下最是疲倦。车一开,困意匆匆来袭。   她调了椅背,闭上眼睛。   不想了,睡醒再说。   从市郊开车到市区足足四十分钟。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梵声睡得正香。   谢予安下车开了副驾的车门,把人抱下车。   他怕吵醒梵声,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细雨飘摇,落叶扫了一地。   前台见状,眼疾手快替谢予安摁电梯。   总裁专用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俩。   光洁的镜面里映出两人的身影。梵声窝在他怀里,呼吸均匀。   电梯停在22楼。   “公子……”吴起迎面走来。   “嘘,别吵醒她。”   吴起自发压低声线,“马上就开会了,梁总监他们已经在会议室了。”   “等我五分钟。”   谢予安把梵声抱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办公区域和休息室分开。休息室里有床,有电视,还有独立的更衣室和洗手间。他平时累了会在休息室里休息片刻。   把梵声抱到床上。   许是他的动作不够轻,梵声徒然惊醒。   “予安。”她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办公室。”   梵声:“……”   “不是说吃饭么?”   “你在车上睡着了,不忍心叫醒你,就把你带来了公司。”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你饿不饿?我给你叫吃的。”   “饿倒是不饿,就是很困。”她又继续瘫到床上,“我再睡会儿。”   太累了,身体彻底被掏空。怎么睡都睡不够。   “好,你继续睡。我还要去开会。饿了叫吴起给你点吃的。”   “嗯。”她枕着枕头,舒服地翻了个身,再次闭上眼睛,嘟囔一句:“你去忙吧。”   谢予安给她盖好空调被,关上休息室的门离开了。   ——   谢予安的那个会议足足开了两个小时,中间都不带停的。   等会议结束,他再回到休息室。梵声依然没醒。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腿压着棉被,一双纤纤玉足露在外面,酒红色的指甲油衬得脚背白皙又莹润。   她侧躺,金色长发铺满枕头,蓬松又柔软。贴身穿一件宽松的杏色毛衫,领口处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顺势滑出来,山峦起伏,风光无限好。   沉浸在睡梦中,表情无辜又无害,撩人于无形。   昨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点,同样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了点成年男女该做的事情,画面旖旎动人。   眼下她又出现在这里,体内邪恶的因子蠢蠢欲动。   他扯松了领带,半跪在床前,低头吻上梵声嫣红柔软的唇。 第29章 第29根绳索 首发   天色昏暗, 休息室亮着灯,暖黄色的光线笼罩着周边,到床边就淡了。男人清俊的脸庞陷进朦胧的光影里, 一半清晰, 一半模糊,立体感却半分未减。   感觉到唇间的碾压感, 梵声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来。乍一眼就迎上谢予安炙热明亮的眼神。   原本还睡眼惺忪, 迷糊不清的,这一眼立刻就清醒了。   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身体,软绵绵地喊人:“予安……”   刚睡醒,声线懒散,又有几分软糯, 更像是在撒娇。   谢予安额角一突, 气血猛地翻涌起来。   “醒了?”他停下动作,鼻尖紧贴她鼻尖, 尾音慵懒酥麻, 特撩拨人心弦。   “几点了?”   “快四点了。”   梵声:“……”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最近真是越来越嗜睡了,这很严重哇!   “我饿了,予安。”她坐直身体, 巧妙地移开自己的脑袋, 和眼前人拉开安全的距离。   这人的眼神太危险,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姜意南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眼下一团乱麻,她又刚睡醒,实在没那个精力跟这人搞事。   他勾住她细长的天鹅颈,把人捞过来,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精致漂亮的小脸, 哑着嗓子诱哄:“哥哥喂你。”   梵声:“……”   温热清冽的气息洒了她一脸,耳根,后脖颈全都痒痒的,仿佛有羽毛轻轻刮过一般。   她有些无奈,好笑地望着他,“谢公子这是爱上办公室play了?”   这人也不否认,勾着唇角微笑,“初尝味道,食髓知味。”   梵声:“……”   “好哥哥,我真的好饿哦!一点力气都没有,你看我手臂都抬不起来。”她故意示范给他看,“没吃东西,我压根儿就使不上劲儿。我怕伺候不好你,等会儿做到一半晕过去怎么办啊!”   梵声耐着性子哄他,声音又轻又软。她刚睡醒,整个人懒趴趴的,不见半点攻击性,却也显得全无精神。   别人睡醒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可她倒好,困意难消不说,瞧着还特没精神。唇上口红淡了,双颊泛白,整个人就更没气色了。   好像越睡越困,感觉这午觉纯属睡了个寂寞。   谢予安见她确实没精神,以为她是饿成这样的,当下也就不忍心折腾她了。等她吃饱喝足,有精神了,他也舒服。毕竟男女之情,光一方卖力有什么劲儿,得双方互相配合,相辅相成才行。   “我让吴起给你送吃的进来。”他站起来,坐到她身侧,拿起手机给吴起拨电话,“想吃什么?”   片刻之间这人眼底恢复清明,欲.色消散了干净。   “粥吧,吃点清淡的。”   “和记的?”   “嗯。”她狂点头,“我想吃他家的红豆粥。”   谢予安三言两语就吩咐下去。   “声声,我发觉你最近好像特别嗜睡啊!”男人的视线不自觉下移,盯着梵声平坦的小腹,眯了眯眼,半开玩笑,“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梵声:“……”   梵声直接赏了他一个白眼,无语道:“别跟我提怀孕这两字,我现在听见这两字就头疼。”   姜意南的事儿已经够让她烦心操劳了,她一点都不想听到有关怀孕的话题。   “我怀没怀你心里没数么?”梵声没好气地说:“你不都做措施了么?”   “万一有意外呢!”他笑着说:“昨天在办公室我可是没戴的。”   梵声:“……”   昨天她突然就来了公司,一上来就一门心思挑战他的底线。他没把持住,就从了她。装备自然是没有的。毕竟她以前很少来公司,两人也没在办公室试过。昨天是头一遭。他哪里会在办公室备那玩意儿。车里倒是有。只是箭在弦上,也来不及下去拿。   最后一刻,他及时抽身,成功留在外面。   梵声算了算日子,“昨天我安全期,没问题。”   在床.事上他历来不知满足,平时讨要得也狠。可他守规矩,每次都会自觉备东西,从来不会让她担风险。   这十年,她没吃过一次药,两人之间也从来没出过意外。这也是这段感情拖了十年,还没结婚的其中一个原因。但凡有那么一次闹出认命了,依到他的性子,那是必须马上结婚的。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她肩膀上,贴着她耳郭小声说:“今天我备了东西,等你填饱肚子,我好好伺候你?今天保证不清场,你想要的刺激我都满足你。”   梵声:“……”   她瞪他,冷声道:“满脑子都是这事儿,就不能想点别的?”   “谁叫你给我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一旦开了,那就合不上了。”这人有理有据,无耻得一本正经,居然让人无法反驳。   梵声:“……”   “我以后再也不来你公司了。”她绝望望着天花板,生无可恋。   “你是该少来,你一来我就容易分心。刚开会还走神了。”   梵声:“……”   梵声替自己辩解:“今天可不是我想来的,明明是你趁我睡着把我拐来的。”   “我拐我老婆,你有意见啊?”这人翘着二郎腿,笑得痞气十足。   梵声:“……”   “不要脸!”成天老婆长,老婆短的。她又没嫁给他。   两人闹腾的功夫,吴起就送来了和记的红豆粥。   谢予安开了休息室的门拿粥。   吴助理站在门外,笑眯眯地问:“公子,今天需要员工提前下班吗?”   谢予安:“……”   男人犀利的眼风径直甩过去,“活腻歪了是不是?”   吴起噙着笑意,准备走人。   谁知却被梵声叫住:“等等吴起。”   吴起立刻停下脚步,转了个身,“您有事梵声小姐?”   梵声:“音音今晚在云烟府邸跟人相亲,那男的是音音同系的师兄,是她老师牵的线。”   果然一提到闻梵音,吴起脸上的笑容霎时就降下去了。他下意识握紧拳头。   “音音刚从新加坡回来,我去机场接她,她就跟我说她要去跟人相亲,要是遇到合适的就嫁了。我以为她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她真这样做了。这是她这周相的第三个了。”梵声看着门外的吴起,慢腾腾地说:“看得出来她是准备放弃你,然后迎接新生活了。对于一个女生来说,重新开始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你对她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不重要了,她再也不需要你的爱了。音音她给过你机会,我和予安也替你安排过,可惜你不珍惜。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她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快乐。她值得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好男人,而不是一个招惹了她,却没有勇气善后的人。”   吴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办公室。   “声声,还是你狠。”谢予安朝梵声竖起大拇指。   “希望这招激将法能有用吧!”   “你还是少操心一点吧,不然老得快。”谢予安替梵声打开了外卖包装袋,取出里面的红豆粥,把勺子递给梵声。   这姑娘一边要操心姜意南,一边又要操心梵音,一边还要顾着他,一个人就那么多精力,哪里顾得过来。   梵声舀起热腾腾的粥往嘴里送,“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一边是工作,一边是亲人,一边又是爱人,她希望三者兼顾,都能处理好。   谢予安搂着她,一板一眼道:“声声,人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累了就适当放手。千万别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离了你,地球照常转。你这么拼命,我会自责,认为自己没能照顾好你。”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好到她这辈子都还不清,只能搭上自己的下辈子了。   ——   谢公子心心念念的办公室play到底还是没成。因为梵声根本就没那心思。   姜意南的事儿已经整得她一个头两个大了。   喝完那碗红豆粥她就麻溜走人了。   和顾砚钦沟通过后,团队很快便出台了相应声明。姜意南工作室官微发出了一则否认怀孕的声明,只说是身体抱恙,到医院检查。   虽然谁都看得出来这份声明是假的,可眼下别无选择,只能先装死,安抚粉丝。余下的再另做打算。   ***   闺蜜白伊澜非常给力,很快就替梵声联系到了一位靠谱的妇产科医生。   第三天一早,梵声就带着姜意南去见这位医生。目的非常明确,把腹中胚胎处理掉。   姜意南长相柔软,但绝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足够冷静,懂得取舍。   顾砚钦劝她慎重考虑。她也确实慎重考虑过了。但结果还是一样。她的人生和事业不可能被一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所束缚。   对于梵声和整个团队而言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一个当红女明星未婚生子,星途基本凉凉。姜意南是华严一姐,她一旦凉了,华严等于被叛了死刑。姜意南赔违约金都赔不起。   这次有梵声亲自陪着,行踪绝对隐秘,医生也足够优秀。   姜意南被医生要求先做B超,确定胚胎大小,然后再商议手术事宜。   诊室里,那位年长的女医生拿着姜意南的各项检查单一脸严肃。她也不说话,只是反复查看检查单。   姜意南越坐越不安。   梵声搁桌底下握住意南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   过了好几分钟,女医生终于翻阅完了所有检查单。只见她抬手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姜小姐,你这个孩子怕是拿不了了。”   姜意南:“……”   姜意南一听立刻慌了,“医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小姐,你麻药过敏你不知道吗?”   “我麻药过敏吗?”姜意南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她打小体质就好,很少生病,也很少进医院。就算进医院也是发烧咳嗽打个点滴啥的,压根儿没够上用麻药的地步。她根本就不知道她麻药过敏。   “人工流产最佳时间是40~49天,你已经超过这个时间段了。一般超过十周就不建议流产了。你现在已经12周了,本身就有风险。而且你还麻药过敏,更不能流产了。”   姜意南听完,小脸霎时惨白一片。   梵声忙问医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基于病人的情况,流产太危险了,我们不建议做。”女医生公事公办的语气,“你要是早个半个月、一个月的,或许还有机会,可现在太晚了,没法子了。”   一下子被打入深渊,毫无希望。   女医生看着姜意南,语重心长地规劝道:“姜小姐,你现在还年轻,不懂孩子的珍贵。等你过个几年就能明白了。多少夫妻求而不得。什么工作,事业,爱情,在孩子面前通通不值一提。既然他来了,那就是一种缘分。命里你们就该做母子。如果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就把这个孩子留下吧。”   “医生,我真的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姜意南缓缓抬头,眼眶中蓄满热泪,晶莹闪现。   未婚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再者她的事业就废了。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一朝尽毁,让她怎么可能甘心?   医生无奈道:“你这种情况没有哪家正规医院敢给你做流产的。”   “医生我求求您,再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姜意南死死抓住医生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十指泛白。   “既然不想要孩子,干嘛不做好措施呢?你这样不是伤人伤己嘛!”女医生明显有些生气了,使劲儿抽出自己的手,“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胡闹,怀孕如儿戏,一点都不知道保护自己。”   梵声见状,赶紧拉起姜意南的手,看向女医生,“谢谢您,我们不做了。”   把人拽出诊室,她语气肯定,“意南,我们回去吧。”   “梵声姐,我不回去,这个孩子不能留……”   “没听见医生怎么说的么?没有任何一家正规医院敢给你做。你准备去哪里做?那种私人小诊所吗?出了事怎么办?不要命啦?”   “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我不会拿你的身体开玩笑。姜意南,命都没了,你拿什么混?一个孩子,总有解决的办法。”   姜意南硬生生被逼出眼泪,一脸绝望,“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救我?”   带姜意南五年,从她寂寂无名到红透全网,梵声很少看到这姑娘掉眼泪。哪怕曾经被黑粉骂上热搜,全网攻击,她也没哭。可现在,一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她却哭了。那种无力和绝望梵声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命运太喜欢跟人开玩笑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都是我们无力承受的生命之重。   很多年前,父母离世时,梵声也是这样,觉得天一下子就塌了下来。过往的美好全部清零。她被命运拽着一夕成长,肩上担起生活的重担。沉重,踽踽独行,却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前行。   所幸,她一直都有谢予安。   梵声从包里翻出纸巾,细致地替姜意南擦掉眼泪,柔声细语,“别哭意南。”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去找顾导商量,你们可以假结婚。” 第30章 第30根绳索 首发   “咱们怕的是未婚生子, 可如果你结婚了,对象还是顾导,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你和顾导假结婚, 签署一份协议, 对外公布婚讯,待孩子出生以后, 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宣布离婚。这样既保住了你的事业, 也能给你腹中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听起来是个非常理想的想法,可惜它不现实。只要稍稍一想就能发现这个想法荒谬不羁。   “意南你信我,我一定可以帮你全身而退。”闻梵声握住姜意南的手,表情异常平静。   此刻她竟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姜意南差点就相信了。如果是别人这个想法或许还有实现的可能,可对象是顾砚钦, 她是想都不敢想。   “顾导怎么可能同意跟我假结婚?”姜意南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闻梵声,“姐, 顾导在咱们这个圈子什么地位, 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怎么可能陪咱们胡闹!”   顾砚钦是什么人,名气地位,身家背景, 要颜有颜, 要钱有钱,他一样都不缺。女友粉一大票。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了一个孩子, 而被绑上已婚身份。这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那晚是她自己走错了房间。责任主要在她。他完全不必为此事负责。出于他的担当,他之前就已经给了她一张支票,主动承担了她和团队的损失。他怎么可能再跟自己假结婚?   他不缺钱,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足一提。可没有人会搭上事业来陪她胡闹的。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可能同意。   闻梵声的这个想法纯属异想天开。   梵声却信心满满,“先别着急下定论, 凡事试过才知道。”   姜意南完全没抱任何希望,“姐,你太异想天开了。且不论这个方法靠不靠谱,关键顾导那里就不可能会同意。”   “你就别管这些了,凡事有我。既然老天爷不允许你放弃这个孩子,那么现在你就养好身体,好好孕育这个小生命。”   虽然姜意南很清楚这个法子荒诞,可看到梵声这么郑重笃定的神情,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相信她一次。   过去的五年,任何一次她碰到棘手的问题,都是梵声解决的。她应该相信她的能力。   如果她够警觉,不曾怀孕,梵声也不必为了自己奔波忙碌。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惹出来的。   “姐,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姜意南眼窝发热,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   梵声笑了笑,“傻姑娘,说什么对不起,好好养身体。”   ——   今天偷偷来医院,怕保姆车惹眼,被狗仔拍到。梵声特地开了自己的车。   回程自然也是她开车。   这一带她挺熟悉的,也没必要开导航。   下午六点,正是下班时间。主干道上车流众多。黑色越野车穿行于拥堵的车流,停一段,开一段,速度一直上不去。   姜意南情绪低落,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徐岁岁坐在副驾,手里抱着手机在刷微博。   这件事影响太大,哪怕工作室出了声明,网上有关姜意南的热议依然居高不下。   梵声先把这两人送回茯苓山庄,然后再去见顾导。   刚从医院一出来她就主动联系了顾导。   顾导正在雅舍跟人谈事,让她这边结束了就过去找他。   或许这个计划荒谬,可眼下顾砚钦是整个团队的救命稻草。梵声别无选择,必须先抓住。   梵声扶着方向盘,压低嗓音对徐岁岁说:“这几天就辛苦你和小戴看着意南了,千万要看紧她,必须寸步不离守着她,我怕她做傻事。”   这件事对于姜意南来说打击太大了,梵声就怕她想不开,万一自己去找那些私人小诊所处理孩子,那可就遭了。   星途固然重要,金钱和名气也很重要,可再重要也不及姜意南的身体。梵声不是那种没良心的经纪人,她非常重视艺人的生命安全。   她做经纪人至今,带了好几个艺人,没有一个艺人在她手里出过事。她必须保证艺人的绝对安全。   “我和小戴一个守白天,一个守夜里,一天二十小时都待在南姐屋里,保证她不掉一根头发丝。”徐岁岁扒拉着车内的挂饰,一只做工精美的鲸鱼。   她的手指捏着鲸鱼的鱼鳍,白色肚皮正对着她。   她越瞧这鲸鱼就越是觉得可爱。   “梵声姐,你这鲸鱼什么时候买的?以前怎么没看到你车里挂了这玩意儿。”她又忍不住捏两下,入手一团棉絮,特柔软。   梵声偏过头看了一眼徐岁岁手中的鲸鱼挂饰,“之前买玩偶,卖家送的。我瞧着它好看,就挂车里了。”   “现在风口浪尖,意南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只能麻烦你们辛苦几天了。等这件事处理完,我让公司给你们涨工资。”   一听涨工资,徐岁岁立马就精神了,拍着胸脯担保:“保证完成任务!”   来医院开了半个小时。   回程开了快一个小时居然还没到茯苓山庄。   堵车确实影响车速,可这么慢也委实不太正常。   “姐,咱们怎么还没到啊?”车开了这么久还没到,徐岁岁当然觉得奇怪。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这都快开了一个小时了。”   对面跳出红灯,梵声及时踩下刹车,黑色小车平稳停在路口。   车上坐着个孕妇,梵声踩刹车都温柔了许多。   一阵秋风起,树梢上的枯叶脱落,打着卷儿飞远。   沁凉的秋风灌进车窗,梵声的长发贴上脸颊,发梢扫过,痒得厉害。   她抬手撩开头发丝,透过风挡,看周围的马路,感觉哪哪儿都陌生,居然找不到半点熟悉感。   “岁岁,这是哪里来着?我是不是开错路线了啊?”老司机居然一脸的茫然。   徐岁岁:“……”   徐岁岁也是路痴一个,往车窗外看了两眼,同样迷糊,“姐,我不认识路啊!我感觉每条路都一样。”   梵声:“……”   后座小孕妇睡得酣熟,毫无知觉。   “姐,你不是认识路的么?来医院就是你开车的。”   梵声扶额无奈道:“我好像忘记路了。”   徐岁岁:“……”   “我开导航吧。”她赶紧开了导航。   一看导航她才发现自己开错了两条路,偏了不知道多远。   徐岁岁睨着她笑,“姐,你这记性不行啊!都偏离路线这么远了。”   梵声不好意思地说:“不服老不行啊!”   徐岁岁:“……”   “胡说,姐姐你永远是十八岁美少女。”   梵声开心地收下徐岁岁的赞美。   在导航的纠正下,她才终于回归正轨。   把人送到茯苓山庄,她直奔雅舍,去见顾导。   吸取教训,她这次聪明地开了导航。   顾砚钦早就在包厢等着梵声了。   一见梵声,顾导的眼神下意识往她身后探了一眼。   梵声心领神会,当即就解释:“意南人不舒服,我让她在酒店休息。”   顾砚钦面露担忧,“姜小姐怎么样了?”   “没大碍,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毕竟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她作为当事人肯定会我们这些人压力要大。”   “所以梵声你今天来见我,是有什么变故吗?”   “顾导果然聪明。”梵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们确实遇到难处了,需要顾导帮忙。”   “你但说无妨。”   “我今天陪意南去了医院,可惜她麻醉过敏,胚胎又太大,不适合做人流。因此这个孩子非留不可。”   听到这里,对面的顾砚钦下意识抬了抬眼皮,双眸不自觉闪烁了下。   不过他没说话,依旧安静地坐着。   “对于一个女明星来说未婚生子影响有多大,不用我赘述,顾导您也应该非常清楚。我们眼下的确走投无路了,这才不得已找您帮忙。”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想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所以我想请您和意南假结婚。您放心,我们不要求您对意南和孩子负责,只需在网上公布您和意南的婚讯。待她平安生产后,你们再出一份‘离婚’声明,届时你俩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梵声话音一落,包厢里立刻陷入沉默。   顾砚钦静默不语,似在沉思。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小事,梵声理解顾砚钦需要考虑一番。   包厢沉寂了近两分钟,梵声才终于听到顾砚钦的声音,“这是姜小姐的意思?”   梵声说:“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不可能伤害到意南。”   “你们的请求我可以答应。”顾砚钦的后背往椅子虚靠了一下,声色沉沉,“不过我有个条件。”   梵声毫不意外,有条件代表还能谈,就怕没有条件,连商谈的资格都没有。   “顾导您不妨说说看。”   “我要对这个孩子负责,我希望我能够有探视,抚养他的权利。”   “这个我不能贸然替意南决定,我得先问过她的意见。”   “你现在就可以给姜小姐打电话。”   “顾导稍等片刻。”说完梵声便拿起手机出了包厢。   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意南同意了。”   顾砚钦旋即站起来,双手插|兜,气质卓然,“那好,余下的我让助理配合你们。”   两人一同走出包厢。   梵声先把顾砚钦送上车。两人隔着车窗道别。   “不知道顾导第一次见我们家意南是在哪里?”她貌似不经意一问,全然没有打探的意思。   年轻的男人坐在后座,眯了眯眼,“好多年前了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是么?”梵声突然玩味一笑,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顾导,您觉得酒.后.乱.性的概率有多大?”   顾砚钦勾了下唇角,“鱼上钩了,那是因为鱼爱上了渔夫,它愿意用生命来博渔夫一笑。”【注】   他顾砚钦能有什么小心思呢?他只不过在等一个契机。   谁实话梵声还真挺意外,她也就这么随口一问,原也不指望顾砚钦会回答。没曾想这人居然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直接就承认了。他坦诚得让人诧异。   她总算可以放心了,假结婚的主意她赌赢了。她也不必担心顾砚钦憋着什么坏心思了。   不得不说,还是谢公子眼睛毒辣呀,顾导的心思全被他看透了。   ——   见完顾砚钦,梵声回了趟公司。假结婚不是件小事,她还需要跟老总祁俨报备一下。   在路上她给谢予安拨了个语音电话。   那边的人一接,她便兴奋地说:“谢公子,你可真神了,顾砚钦的心思被你猜得透透的。”   年轻的男人嗓音轻快,“凡事违背常理,那便必有猫腻,仔细想一想总能看出点什么。”   “你说我要不要提醒一下意南?”   “姜意南又不是愚钝之人,她兴许很快就能察觉到了。你不提醒,待她自己发现,岂不更有趣?”   “你说得没错,那就等她自己察觉吧。”   解决了一桩大事,梵声欢欢喜喜地挂了电话。   ***   这边谢予安接完电话依然站在落地窗旁。   他没挪动步子,手机就握在手心里。   22层,足以俯视一切。对面高楼林立,广告牌不断变换画面。   梵声刚刚的这个电话让谢予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整个高中,他都在默默喜欢着梵声。他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迹,可炙热缱绻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她。她走哪儿,他的目光就尾随到哪里。   他一直都在等她回头,等她察觉到他的心思,等她情愿。   可惜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她,就她不知道。   她这么后知后觉的人,差点没把他气死。   希望顾大导演不要步自己的后尘吧。   男人坐回到办公室前。   他拿起手边的台历,台历的一角印着两人的合照,梵声扮作鬼脸,表情滑稽。   他不禁被她逗笑。   往后翻了两页,他之前用红笔圈出了一个重要日子。   马上就十一月了,眼看着就要岁末了。   到今年除夕,完完整整的十年。他当年封存在兰因寺的许愿簿总算可以拿回来了。   在此之前他还要求婚,还要跟梵声去领证。哎呀,还有这么多事情没落实,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第31章 第31根绳索 首发   和顾砚钦达成共识, 双方很快签订了假结婚的协议。然后两边团队再挑个合适的时间,统一对外公开婚讯。至于姜意南怀孕的消息则暂时押后,等过个一两个月再公布。毕竟刚发了声明否认怀孕, 不能这么快就打脸。   时间节点也确实凑巧, 11月1日是姜意南25岁生日。双方团队在这一天的零点准时公布婚讯。   @姜意南V:【抽空去结了个婚,就当是今年的生日礼物吧!@顾砚钦V。】   @顾砚钦V:【老婆生日快乐!@姜意南V。】   此消息一出, 全网轰动。   半小时不到, 微博直接瘫痪。两人光速上了热搜第一。双方粉丝一片鬼哭狼嚎,纷纷哭诉自家房子塌了。   #顾砚钦姜意南结婚#(爆)   首页刺喇喇挂着这么一条,各路营销号狂刷热度。像是一场盛世狂欢,比以往任何一对明星夫妻结婚都要来得轰动。   圈内的明星像是约好了似的送上统一的祝福。   @任朝歌V:【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顾导姜老师新婚快乐!(爱心)】   @穆夜弦V:【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顾导姜老师新婚快乐!(爱心)】   @霍声远V:【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顾导姜老师新婚快乐!(爱心)】   @纪想V:【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顾导姜老师新婚快乐!(爱心)】   ……   然后半小时不到首页又迅速更新了一条新的热搜。   #圈内明星统一结婚祝福#(爆)   双方团队发送微博公布婚讯时,闻梵声就在现场。就怕出现突发状况, 她大半夜也不睡, 守在公司,亲自坐镇。   为这事儿工作室二十多个人轮轴转了好些天。忙前忙后, 各种打点。婚讯一经公布, 这还没完,同事们还要在网上控评,就怕别有用心的营销号和黑粉搞事。   这两人的婚讯公布地太过突然, 粉丝们在短时间内都难以接受。好在顾砚钦在圈内风评极好, 姜意南出道五年又是零绯闻,粉丝们的容忍度都相对比较高。虽然也存在脱粉回踩的粉丝, 但多数还是真爱粉,纷纷送上祝福。   零点公布的婚讯,梵声一直等到半夜两点。见网上反响不错,她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从姜意南被爆出怀孕到现在,她一刻不得松懈, 脑子里时刻绷着一根弦,就怕下一秒那根弦就断了。   工作室二十多号人也同样不得休息,各种轮轴转。尤其是徐岁岁和小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姜意南,连半点个人时间都没有。   眼下婚讯公布了,一切回归正轨,整个团队也可以暂时歇口气了。   接下去就可以开展后续的工作了。毕竟过段时间公布姜意南怀孕的消息同样也是重中之重。   凌晨时分,这座南方城市依然灯火不歇,热闹如白昼。   大城市是没有昼夜之分的,打工人也是没有昼夜之分的。   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电脑统一亮着,键盘噼啪响。   梵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嗓音清透,“大家最近辛苦了,我做主放大家伙一天假,该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该逛街的逛街,该睡觉的睡觉,养精蓄锐,继续投身战斗。这次大家表现非常好,年终奖翻倍!”   “老大威武!”众人喜不自胜,欢呼雀跃。   ——   从公司离开,梵声马不停蹄回了家。   她赶着回去给谢予安过生日。   10月31日是谢公子二十八岁的生日。现在是11月1日凌晨两点,距离谢公子的生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生日一年一次,每年都有,可梵声却不愿意马虎。即使过去了两个小时她也得给他补回来。   最近为了姜意南的事儿她成天都不着家,完全抽不出时间来给谢予安过生日。   说到底这个生日是她亏欠了他。   这人一贯宠他,对她偶尔缺席一次他的生日,他倒也没太在意。   从小到大,谢予安一直不怎么喜欢过生日。小时候两家离得近,梵声每年都会被韩慧女士邀请去谢家给他庆祝生日。她的生日,他也年年必出席。   他对生日没什么概念,像是在完成父母的一项任务。吹下蜡烛,许个愿,吃块蛋糕,再收下礼物,生日也就过去了。   梵声渴望收礼物,所以期待生日。他倒是从来不期待。   小时候的生日不见得多有意思。长大了亦然。   倒是和梵声在一起后的这十年,她每年都会给他庆祝生日。什么人都不请,就他俩一起,也不铺张浪费,就买个蛋糕在家庆祝。   可是她的生日,他每次都格外讲究。蛋糕,玫瑰花,烛光晚餐,精致的礼物,一样都不能少。   浓沉的夜色里,别墅显得尤其安静祥和,浅浅的轮廓清晰如常。   一抹灯火映入眼帘。   客厅的灯亮着。   淡淡的白光透过窗户倾泻出来,成为黑暗中最明亮的一个点。   梵声开了家门,站在玄关处换了拖鞋。   家里安安静静的,谢予安明显已经睡了。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灯,暖白的光束温柔地照着一小方天地。   为着这点暖光,梵声持续多日的疲惫感瞬间一扫而空。   她的心中生出了诸多慰藉。   梵声的父母还在世时,夫妻恩爱。父亲常年加班,总是在深夜回家。母亲十多年如一日,总会在客厅留一盏灯。   父亲借着这盏灯,总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大概是父母的感情实在太好,反而在孩子这块就显得自私了。公司破产以后,两人同时吞下大量安眠药,撒手人寰。   梵声一直记着母亲的这个做法。然后将它带到了她和谢予安的生活中。   这是两人一直都有的习惯。不管谁先到家,都会在客厅留一盏灯。灯亮着,代表家里有人,归处有人在等。   两人在一起十年,大学四年一直异地,聚少离多。第五年谢予安从北京回到宛丘,他进入信林任职。从那时开始,两人便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房子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套,可这个留灯的习惯却一直没丢。   很多个像这样的深夜。梵声加班回来,看到客厅亮着的这盏灯,她的内心都是柔软的。她始终都不曾是一个人,家里有人在等她。   她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蹑手蹑脚地走去卧室。   她悄悄开了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一小捧暖光,到床前就淡了。   床上年轻的男人睡得很熟。英气清俊的脸庞静静地布上一层细碎的光影,显得无比温润。   他睡着的样子特别乖,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娃娃。   梵声凝视不停,有些不忍心打扰他。   她好像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不曾这样安静地看过他了。   人越长大,时间就流逝得越快。   他们每天为了生活奔波,被生活拽着拼命往前走,很少有机会停下来看看自己的枕边人。   岁月仿佛加了齿轮,在飞速运转中,青涩的少年步入了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   二十八岁呀,还这么年轻。   可有些人却已经提前衰老了。   梵声的手不禁覆上男人精致疏旷的眉眼,他有两道最浓密的眉毛,睫毛纤细挺|翘,轻轻扇下来,根根纤明。   本来还想喊他起来过生日。如今见他熟睡,她实在不忍打扰他。   最近信林新品上线,他也同样忙碌,还是让他好好睡觉吧。   她收了手,打算去卫生间卸妆洗澡。   没曾想手指直接被人抓住了。   男人赫然睁眼,唇角浮出笑意,“看了我这么久,我可是要收费的。”   梵声笑眯眯地问:“谢公子收多少呀?”   他握住她的手指,递到唇边亲了亲,“鉴于我和闻小姐是老熟人了,给你打个折吧,一分钟一百,你刚刚至少看了我有十分钟,我就取个整数一千。请问闻小姐是支付宝还是微信呐?”   梵声:“……”   她不禁失笑,“既然都是老熟人了,谢公子还收费,是不是过分了呀?”   这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钱必须收。”   她摊了摊手,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没有钱怎么办呀?”   “没钱那就肉.偿。”只见男人痞气一笑,一把勾住梵声的脖子,轻轻往下一带,她便成功趴在他胸口。   两人贴在一块儿,她的柔软抵着他宽厚坚硬的胸膛,下巴磕下巴,呼吸焦灼在一起。   她也不起来,就这么趴着。   怕手肘压着他,她就举着,一动不动。   她这个动作显得笨拙又滑稽,很像僵硬的机器人。   两人对视,双眸明亮有神。   小台灯悠悠亮着,富有暖调的光线照亮两人的脸。他们眼中都有彼此,是完整的对方。   他们在一起太久了,默契早就形成了。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良辰吉日,总得做点什么才好。   梵声扣住谢予安的大手,与他十指紧扣。她偏头去亲他耳垂。   他下意识绷了下身体。这是他的敏感地带。   他任由她动作。一副老僧入定的悠闲模样。   梵声也有耐性,一点一点煽风点火。   终于火点起来了。   他翻了个身,伏在她耳旁低语,“真墨迹。”   梵声:“……”   下一秒细细密密的吻犹如雨下,静谧无声。   夜阑人静,呼吸起伏,一室缱绻。   ——   凌晨三点,两人在餐厅里过生日。   这生日还是头一次过得如此随意,两人都穿着睡衣,梵声的头发都还没吹干,软趴趴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在滴水。   蜡烛燃着,蓝色火苗摇摇曳曳。   梵声托着腮帮子,面露微笑,“予安,许个愿吧!”   “生日都过了,许愿不灵了吧?”   “谁说不灵的,心诚则灵。”她催促道:“快许快许!”   “那就祝我今年娶到梵声吧。”这人目光如炬,温柔地看着她,弯唇轻笑。   说完就附身把蜡烛给吹灭了。   烛火灭得太快,谢予安没能看到梵声落寞心疼的眼神。   她的心像是被利刺重重扎了一下,眼眶饱胀又酸涩,蒙上了薄薄一层雾气。   她赶紧用手捂住眼睛。似乎下一秒就会有眼泪从指缝间滑落出来。   所幸黑暗掩盖掉了她此刻所有的表情。他什么都看不到。   “啪”一声,万千辉光洒落,客厅通透明亮。   谢予安把灯打开了。   骤然承接光明,梵声的眼睛本能地刺痛了一下。   她适应了一下,马上找到了聚焦点——眼前的那枚漂亮精美的蛋糕。   梵声笑着说:“我要吃蛋糕了哦!”   “晚上少吃甜食。”嘴上这么说,可他还是动手给她切了一小块蛋糕。   过去甜得发腻的蛋糕,如今到她嘴里,居然尝不出半点甜味。   她尝了一口就不想吃了。把叉子一丢,“太甜了,不吃了。”   谢予安:“……”   “今年没礼物吗?”他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有所动作。   他如往年一样期待她送的生日礼物。   “当然有辣!我去拿给你。”梵声匆匆往卧室走。   嗖的一下又回来了,两手空空,“落在车里了,我去拿。”   刚才记得拿蛋糕,却忘了拿礼物。   她踩着拖鞋欢快地出了客厅。吊带睡裙裙摆漂浮,白嫩纤细的小腿肚一闪而过。   再回来,把礼物藏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说:“谢予安你把眼睛闭上。”   “好。”谢公子听话地合上眼睛。   梵声悄悄走过去,把礼物推到他面前,“好了,睁眼吧!”   他的面前摆了一只半米长的鲸鱼玩偶。   谢予安:“……”   他不禁哑然失笑,“声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会敷衍我了。”   去年生日她送的还是名牌衬衫,今年一只玩偶就打发掉他了。   暖橘的光线栖息在梵声的眼中,她的目光沉静又温柔。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谢予安敛起笑意,郑重地问:“为什么送鲸鱼给我?难不成是因为它古老、长寿?”   “据说一头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哪怕鲸鱼死了,它也能够继续在这世间以另一种方式存活百年。”她注视着男人好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谢予安,我希望能陪你一百年。” 第32章 第32根绳索 首发   一晚上闻梵声都睡得并不安稳。她频繁做梦, 梦境又各种可怕。   梦里她回到了父母离世的那一年,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个人偷偷在被窝里掉眼泪。   老房子寂静地诡异, 一点声响都听不见。她就睁眼看着天花板, 盯着黑暗中一个细微的点,任由孤寂和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那种感觉是窒息的, 是绝望的, 比溺水的人痛苦挣扎还要可怕。   醒来后一阵后怕。整个人也疲倦地不行。   晨光熹微,卧室停留了一点点微光。   梵声今天休息,倒也不用着急起床。   卧室的门虚掩着,身侧早已没人。   她靠在床头刷了一小会儿手机。   网上顾砚钦和姜意南结婚的消息热度始终居高不下,但好在反响不错。   有顾导的人脉和资源摆在那里, 姜意南短期内是不缺资源了。梵声必须在她月份大之前给她多接几个代言。   至于电影和电视剧就暂时不考虑了, 毕竟孕妇也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再说电视剧这块手头还有《黎明之吻》的女二,何况马上就要进组了。把这个弄好就差不多了。   玩了会儿手机, 梵声这才起床。   厨房里传来一阵浓郁香甜的蛋香。谢予安系着一条围裙正在煎蛋。   他每天都自己做早餐, 他总嫌外面的东西不卫生。   梵声洗漱完,谢公子的早餐适时端上桌。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餐厅里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谢予安主动说:“我等下送你去公司。”   “不用了,我今天休息。”梵声咬着金黄的煎蛋, 双唇蒙上一层油光。   谢公子厨艺不错, 这煎蛋外焦里嫩,她一口气能吃两个。   谢予安想起今早满屏的推送, 全是姜意南和顾砚钦的婚讯,知道梵声的团队已经圆满解决了这件事。既然事情了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你今天休息,什么计划?”   “我约了音音一起去看看舅舅。”   “舅舅他还好吗?”   “都病了好几年了,还是老样子。”   “没好转吗?”   “哪里会好, 只会越来越严重。”   阿尔茨海默症,谢予安了解一些,这病很麻烦,几乎不可能根治。   “抽空多去看看他。”   两人吃完早餐,谢予安换衣服上班。梵声和梵音约在下午,她想继续睡会儿。   昨晚没睡好,她完全提不起什么精神。最近她也深有感知,自己越来越容易疲惫了。   一转眼,这人早已收拾妥当,西装革履,满身贵气。   他折回卧室戴手表。   正巧见到梵声往嘴里送两颗白色糖丸,手里捏一只薄荷糖小盒子。   “你不是从不吃薄荷糖的么?”他站在床边,从床头柜上拿了手表戴上。   闻言梵声手指微顿,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小盒子,笑了笑,“人的口味会变的呀!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就喜欢了呀!”   这人倏然一笑,施施然道:“我听说女人怀孕口味会变。”   梵声:“……”   梵声抄起手中的玩偶直接朝他砸过去,“别跟我提怀孕这两个字!”   他眼疾手快接住,放到床上,“你看看你,一提怀孕你就急。”   “提都不能提,再提把你嘴封上。”   “好好好,保证不提了。”   梵声瞥了眼男人的左手手腕,“你那手表换一块吧,这都戴多少年了。”   谢予安整理了下衬衫袖口,不甚在意,“又没坏,换什么?”   “几千块的表,衬不上你的身份了呀!”都说男人看表,女人看包,区区几千块的手表哪里配得上信林的太子爷。   “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不是光靠这些身外之物体现的。”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得靠这儿!”   见这人出了卧室,梵声赶紧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猛地灌了两口。   ***   谢予安抱着一只大鲸鱼悠哉悠哉地出了大门。   吴起已经在车里候着了。   见自家boss抱着一只鲸鱼玩偶,吴助理忍不住问:“公子,这是梵声小姐送您的生日礼物啊?”   “对啊!”谢公子立刻得意地笑起来,献宝似的将鲸鱼往吴起跟前凑,“怎么样可爱吧?”   咱们谢公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不过是想炫耀老婆大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而已。   吴助理一大早就被迫吃了老板的狗粮,委实虐心呀!   “可爱。”梵声小姐挑的礼物能不可爱吗?   吴起心想梵声小姐今年委实有点省钱呐!往年可都是送昂贵的西装、球鞋啥的,今年就一只玩偶。   难不成马上要结婚了,开始勤俭持家了?   不过公子也从来不挑,就是一只玩偶他也能当宝贝。   吴助理专注开车。   车厢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谢予安又开口:“今天下午这两姐妹要去郊区疗养院看望她们舅舅,傍晚让你提前下班。”   谢公子觉得他这个boss已经仁至义尽了,想必不会有比他更称职的上司了,不仅要给助理发工资,还要操心助理的感情生活。   吴起面露感激,“谢谢公子。”   男人摆摆手,“别谢我,我在帮我小姨子。”   ***   下午要去疗养院看舅舅,闻梵声特意化了个妆。   底妆撸好后,觉得脸太白了,没什么气色,她又对着化妆镜扫了层腮红。   口红她选的是经典的正红色。炙热,明艳,关键最提气色。   墨绿色格纹西装,内搭白色针织吊带裙,尖头单鞋,整个人清新又养眼。   梵声肤色偏白,墨绿色也能轻松驾驭。   平时都是高跟鞋,今天穿平底鞋觉得特舒适。   收拾妥当,拎包出门。   她先去妹妹家接人。   闻梵音住在华宇公司给她分的房子。   闻梵音自小图省事,她又是学建筑的,平时在服饰方面极少花心思,常年T恤牛仔裤,怎么舒服怎么来。   姐妹俩一个知性柔美,一个休闲通勤,各有各的特点。   怕开错路,梵声提前开了导航。虽然去疗养院的路她很熟悉,可就怕脑子突然短路,找不着方向。   梵音跟助理徐岁岁一样,一上车就扒拉起她车里那只鲸鱼挂饰。这两人居然都挺喜欢这只鲸鱼。   “音音,你要是喜欢就拿去。”梵声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聚精会神。   “你说这鲸鱼啊?”梵音笑了笑,“喜欢倒也谈不上,就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不喜欢你一直扒拉它?”   “这不是闲着无聊嘛!”   梵声:“……”   “姐,你喜欢鲸鱼吗?”   “喜欢啊!”梵声语气自然。   “鲸鱼是一种非常神圣的生物。据《圣经-旧约》一书中记载,先知约拿在一次海难中被鲸鱼吞入腹中。这位有勇有谋的先知通过坚强的意志,在鲸腹中足足呆了三天三夜,最后竟然安然无恙,成功脱险。自此之后,世界上一直流传着人在鲸鱼腹中幸存的故事。后来有些学者认为,先知约拿和鲸鱼的故事,其实是暗喻巴比伦的陷落和犹太人获救。因此鲸鱼在心理学上也寓意着重生。”【注】   “姐,你明明是个理科生,脑子里怎么这么多文科生的东西?”梵音深表佩服。   “大概是小言看多了,骨子里的文艺藏不住。”   梵音:“……”   “你和吴起现在怎么样?”妹妹的感情生活,梵声一向是非常关心的。   梵音捏了下鲸鱼的白色肚皮,不紧不慢地回答:“比之前好了那么一丢丢吧,至少这人现在不会躲着我了。”   看来之前梵声刺激一下吴起还是起了作用的。这人磨磨唧唧的,瞻前顾后,不刺激还真不开窍。   “你俩差不多就行了,可别老这么折腾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定下来就定下来。”   “这话应该送给你和姐夫,你俩都谈十年了,还不结婚呐?”   “大人的事儿你少管。”   梵音:“……”   “你就比我大两岁,摆什么大人谱儿?”   “大你两岁也是你姐。”   “行呗,您开心就好!”   导航提示前方路线:“一百米后红绿灯路口右转。”   车子经过十字路口,即将右转。   可梵声却条件反射地打了左转灯,直接拐进左侧道路。   没过一会儿导航清晰响起:“您已偏离路线。”   梵声:“……”   梵音忙说:“姐,你拐弯拐错了。”   梵声赶紧开到前面掉头,“你再别跟我说话了,让我分心。”   梵音:“……”   明明是老姐先跟她说话的好伐?   梵音简直一脸无辜。还真是人在车中坐,锅从天上来呀!   ——   惠仁集团旗下的一家疗养院,位于宛丘市郊。环境优美,设施齐全。疗养院里住的都是一些患病的老人,阿尔茨海默症是最常见的病症。   舅舅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了。从轻度转为中度,再转为重度。如今已经完全认不出亲人了。   姐妹俩先去见了负责舅舅的医生,询问了舅舅的情况。然后一次性.交了半年的费用。   自打舅舅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舅妈和表姐就把舅舅一个人丢到了乡下老家,任由他自生自灭,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姐妹俩一开始请了护工在家里照顾舅舅,可发现病情恶化得非常快。只好将他送进了疗养院。   这三年一直都她们在承担舅舅的治疗费用。   三年下来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今天天气不错,微风轻轻,日光灿烂。   护工推着严木林到草坪上晒太阳。   他坐在轮椅上,身穿宽大的病号服,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失焦,只知道傻笑。   他剃了平头,两鬓早已斑白。   一个多月没见,他又消瘦苍老了许多。他正以最快的速度衰老消亡下去。   算了算他今年也不过五十来岁。   两姐妹跟严木林说话,他却完全认不出她们。只是一个劲儿对着两人笑,“嘿嘿……你们长得像我的外甥女……她俩跟你们一样漂亮……”   梵声盘腿坐在草坪上,她注意到他手里拽着一串钥匙。   “舅舅,您手里拽着什么呀?哪里来的钥匙?”   严木林不答,依旧傻笑不停。   护工告诉梵声:“这串钥匙他拽很久了,特宝贝,每天都要带在身上。一没见到就闹。我想应该是他家里的钥匙吧!”   梵声压低声线,轻柔地问:“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给!”他把那串钥匙护在怀里,神色大变,瞬间变得激动万分,“你这个恶婆娘,休想打老房子的主意,老房子是给声声和音音住的……坏婆娘……你坏透了……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说着就把巴掌往梵声身上招呼过去。   梵音和护工见状赶紧去拉架,制止住严木林。   护工哄着严木林,“点心时间到了,我们去吃蛋糕吧!”   “好哦好哦,吃蛋糕了!”瞬间化身小孩,破涕为笑。   护工趁机赶紧把人推走了。   梵声的右边脸颊被严木林重重打了两下,火辣辣的疼。   梵音心疼坏了,“姐,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我没事。”   “当年舅妈瞒着舅舅偷偷把老房子卖了,舅舅一直觉得愧对咱俩。只是当时舅妈强势,他又太懦弱,他没办法。”   舅舅忘记了所有人和事儿,却一直记得给她和音音保留那套老房子。   记忆会消散,可爱不会。   “姐,你怎么哭了呀?”梵音一抬头就看到了姐姐眼尾染上了一点红。   梵声抬手揉揉眼睛,“我没事,就是被风迷了眼睛了。”   “我给你吹吹。”   “好呀!” 第33章 第33根绳索 首发   姐妹俩在疗养院待了一下午, 也不做什么,就在草坪晒太阳,远远看着舅舅。   老人家跟着护工一起玩小游戏。笑得特纯真, 像个小孩子。   得了这个病的人不仅记忆力衰退, 心智也大受影响,时常喜怒无常。到了晚期丧失自主生活的能力, 连吃饭喝水都要他人伺候, 甚至大小便失禁。   不管是对于病人自己,还是家属,这都是一种折磨。   梵声看着舅舅,除了心疼和无奈,更多的是绝望。   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半, 两姐妹打道回府。   吴起还算上道, 早早就在疗养院大门口候着了。   “你怎么来了?”梵音心里还有气,面对吴起也没什么好脸色。   吴起主动走上前, 接过梵音的包, “公子提前放我下班,我来接你。”   “谁要你来接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   这姑娘一贯刀子嘴豆腐心。   闻家姐妹性格迥然不同, 梵声嘴甜, 最会哄人,对待自己所爱之人总是大大方方表达爱意。   可梵音不是, 她刀子嘴豆腐心,而且性子直,说话总是直来直去,学不来别人的那套弯弯绕绕。   梵声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压低声线语重心长道:“音音, 我们要大大方方地表达爱意,爱不是冷冰冰的,爱是炙热的,真诚的。笨蛋才说反话,言不由衷只会把喜欢的人越推越远。”   她欣慰地看着吴起,叮嘱道:“开车慢点。”   ——   从疗养院离开,梵声一个人开车去了谢家老宅。   好久都没去看望谢爷爷了。老人家八十高龄,如今已是看一眼少一眼。趁他还健在,她要多抽出时间去看看老人家。   谢东明和韩慧不待见她,谢爷爷却是打小就喜欢她的,待她也是极好的。   车子停在院门外,梵声下车去摁门铃。   响了几下,里面的人匆匆跑来开门。   一见梵声,保姆王阿姨面露惊喜,“梵声小姐您怎么来了?快进来!”   梵声微微一笑,“爷爷在家吗?我来看看他。”   王阿姨把铁门打开,站到一旁,“在呢在呢,您快进来。”   梵声把车开进院长,停在那棵柿子树下。   比起上次过来,柿子树的叶子黄了不少,果实也成熟了许多。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吃了。   谢老爷子一听梵声来家里了,高兴地从楼上跑下来,“声声呐,爷爷一直惦记着你,你老不来看我这老头子。”   梵声卸下肩上的贝壳包,面露歉意,“最近忙,老是抽不出时间。您看我这一空下来,不就来看您了吗?”   谢老爷子招呼王阿姨上茶,“把声声喜欢吃的那些零食都拿出来。”   老人家还把她当小孩子呢!每次来家里,都搜罗一大堆零食招待她。   “晚上一定要留下吃晚饭。”   “爷爷,我坐会儿就得走,公司还有事儿呢!”   “不许走,必须吃了晚饭再回去。你谢叔叔韩阿姨都出差去了,家里就我老头子和小王,吃饭都冷冷清清的。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小辈陪我吃饭,我可不放你走。”   话已至此,再推辞自然就说不过去了。梵声只能答应留下来吃晚饭。   “我把予安也叫回来吃饭。”老爷子兴奋地搓着手,赶紧去拿自己的手机。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向往热闹,总喜欢儿孙绕膝。   梵声小声说:“信林新品上线,予安最近挺忙的,您就别让他来回折腾了。”   这人昨晚三点才睡,今早早早就去上班了。她不忍他来回奔忙。   “再忙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老爷子当着梵声的面给谢予安打电话。   “臭小子必须回来,声声也在,你俩陪我这老头子吃顿饭怎么了嘛?”   “早点过来哈,等着你。路上注意安全!”   老人家美滋滋地打完电话,赶紧吩咐保姆去张罗晚饭了。   梵声陪着老人说话。工作、生活,啥话题都聊了一遍。最后毫无意外的又绕到结婚这层。   老爷子憧憬四世同堂好多年了。那是日盼夜盼,恨不得这两人原地结婚,明天就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   梵声理解老人家是抱重孙心切,她笑着应付着。内心深处却是一片怅然。   谢予安是六点过后到的老宅。   提前放吴起下班,是司机小李送他去的老宅。   见院子里停着梵声的车,他转头就对小李说:“小李你把车开回公司,你就先下班吧。”   小李点点头,“好的,谢总。”   餐厅里梵声正帮着保姆王阿姨一起摆桌。   金色长发悉数绑起,露出白皙漂亮的天鹅颈。锁骨处一条细细的链子,在暖橘的灯下闪闪发亮。   梵声一抬头就看见了他,西装笔挺,“回来了啊?”   谢予安伸手脱了西装外套,单穿一件灰色衬衣,卷起一小撮袖口,小麦色的手臂硬实窄瘦,格外具有力量感。   “怎么烧这么多菜?”他扫了一眼餐桌,红红绿绿,汤汤水水一大堆。   梵声笑着说:“宝贝孙子回来吃饭,能不多烧点吗?”   谢公子冷声道:“你瞅瞅这桌上哪样是我爱吃的,不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么?”   老爷子这偏心的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梵声:“……”   “你才是爷爷的亲孙女。”   梵声挑眉笑起来,语气傲娇,“我打小就乖,嘴还甜,哪次不是把爷爷哄得开开心心的。爷爷能不喜欢我么?”   “是是是,爷爷最疼你。”他走到她身后,搂着她肩膀,“谁叫我老婆最可爱呢!”   “咳咳!”谢老爷子拄着手杖,“开饭吧!”   “王姨,坐下一起吃吧!”三人坐下,谢予安转头对一旁的王阿姨说。   王阿姨连连摆手,“使不得予安少爷,我在厨房吃就好。”   梵声:“王姨,您费力给我们烧这一大桌,也辛苦了,坐下一起吃吧。”   王阿姨:“哪有保姆上桌吃饭的,坏了规矩。”   老爷子沉声开口:“小王,坐下吃吧。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谢老爷子开了口,王阿姨只能坐下。但整个人还是拘谨的。   都是些家常菜,可味道极好。梵声胃口大开,扒了两碗米饭。   见她吃得这么欢快,谢公子忍不住笑道:“还是王姨的手艺合你胃口。”   梵声:“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当然合我胃口辣!”   王阿姨眉目慈祥,“梵声小姐常回来吃饭,王姨给你烧。”   一顿饭和谐温馨,一派祥和。   谢东明和韩慧不在家,梵声在老宅待着就自在多了。   饭后谢予安陪谢老爷子到书房下棋。   他把棋盘摆好,扭头对梵声说:“声声,给我和爷爷泡杯茶。”   她应下,出了书房。   一分钟不到又折回去,一脸茫然,“予安,你刚让我干嘛来着?”   谢予安:“……”   “泡茶啊!”谢公子哑然失笑,“你是鱼的记忆吗?几秒就忘。”   谢老爷子落下白子,调侃一句:“声声,你这记性都比不上爷爷我了。”   梵声不好意思地笑,“最近真是忙傻了。”   她退出书房,拍拍自己的脑门,不禁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给这一老一少泡完茶,梵声就一个人去了花房。   她不懂围棋,犯不着在书房杵着。   她从谢予安的书房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山茶文具店》,一本日本小说。   谢东明爱好鼓捣花花草草,满院子都是植物。   这个季节菊花开得最是热闹,黄的,白的,紫的,五颜六色;万寿菊,小白菊,波斯菊,品种各异。   一吃完饭她就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   一个人在花房的吊床上瘫着。   手中的书看着看着就昏昏欲睡。   待谢予安结束两盘棋去花房寻人,就看到一只软绵绵的大猫,睡得毫无形象。   这么困?   搁哪儿都能睡。   他不禁失笑。   “声声,回家了。”走上前把人唤醒。   “你棋下完辣?”她揉了揉眼睛,音色倦怠。   “下完了,可以回去了。”   梵声站起来,“那咱们走吧。”   快到家时梵声特意让谢予安折去花店,她想买点花带回家。   最近忙着姜意南的事儿,也没时间打点,家里的那些插花都好几天没换了。既然出来一趟,就一次性买齐。   车子停在路边,梵声下了车。一抬头就看到了夜色中晶莹发亮的招牌——花意。   这家花店她之前来过两次,店主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店主正在埋头对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我有点忙,两位随便看。”   家里常年备的也就那么几种花,百合、小雏菊、洋牡丹、尤加利、满天星等。梵声一样拿了几支,一下子就配齐了。   她往店里转了转,在琳琅满目的花卉中看到了一抹艳丽的红。   正对着她的花架上摆着三盆柿子树盆栽。比起谢家院子里的那两棵柿子树,这盆栽简直太过精致小巧了。   它们生长在精致的方形花盆里,枝叶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鲜红的小果子点缀其间,一下子就抓住了梵声的眼球。   看到它们,她的思绪猛地被拽回了十年前。   2009年的那个除夕,在兰因寺,迎着凛凛寒风,谢予安变戏法似的给她变出一只通红饱满的柿子,对她说:“柿柿如意。”   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喜欢她了吧?   “予安,我要买这个。”梵声一锤定音。   谢予安忙说:“这东西买回去不好养吧?你有时间打理它么?”   “你替我照料呀!”这姑娘语气自然,没觉得半点不妥。   谢公子嘴角一抽,“我谢谢您勒!”   梵声要买的东西是一定要买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公子认命地刷了卡,抱着那盆柿子树出了花店。   梵声勾唇笑,“那年除夕你给我一颗柿子,现在我还你一棵树。”   谢予安:“……”   浓沉的夜色里,她长发乱舞,发丝张扬。   这一刻谢予安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长河,看到了十年前的梵声。   十八岁稚嫩的脸蛋,迷惘无助的眼神,寒风中瘦弱的小身板……   那时他特别想伸手摸摸她蓬松柔软的长发。   可惜在即将触碰到她发梢的那刻,他又猛地缩了回去。   那时他怀揣着他的小秘密,默默喜欢着她。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男人轻轻探出手,金色的长发在他指缝间缠绕。   他们从一出生就被捆绑在了一起,因为一纸婚约,也因为两家延续三代的情谊。   但真正成就他们的却是命运。   月老手中的线,一头绑着他,另一头连着梵声。   中间那段是漫漫时光,是漫漫人生。 第34章 第34根绳索 首发   从那天开始闻梵声就不开车了, 每天上班都蹭谢公子的顺风车。   谢予安觉得奇怪,问起原因。她就以偷懒搪塞。   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太适合开车了。老是忘记线路还是小时,就怕脑子突然短路, 酿成车祸。   每天除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谢公子多了一样任务——替梵声打理那盆柿子树盆栽。   这姑娘还真是说到做到,言而守信得过分。说让他照料真就让他照料。她也就在花店新鲜了那么一会儿, 买回家后就直接抛之脑后, 什么都不管。跟那那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没什么差别。   可怜我们谢公子被迫承接了这棵柿子树的余生。他把它养在阳台,每天按时浇水,定期施肥和修剪残枝,刮风下雨还不忘把它挪进室内。堂堂信林太子爷为了媳妇都把人园丁的活儿给干了。   梵声的工作照旧忙忙碌碌。目标无外乎只有一个——让姜意南成为顶流。   吾日三省吾身,姜意南成为顶流了吗?   当然在这个弱肉强食, 竞争激烈的娱乐圈, 成为顶流简直难于上青天。不是谁都能成为顶流的。自身的能力和努力,团队的营销, 以及背后的资源, 缺一不可。   姜意南和顾砚钦公布婚讯以后,意南的工作也进入了正轨。   基于姜意南的自身情况——她没有任何的早孕反应,该吃吃, 该喝喝, 只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她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梵声给她安排了适量的工作。想让她趁着月份还小, 多工作几天。等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以后,她就安心待产。   这个圈子是不能停下来休息的。一旦你停下来那就意味着你很快就会被这个圈子所淘汰。哪怕是当红小花你也不能停。   再者公司也不可能让姜意南停工。之前被爆怀孕影响太大,公司赔了不少钱。这后期事件平息下来,她自然要为公司挣回来。华严就指着她捞钱, 祁俨那么抠门的老板怎么可能放着摇钱树不用。   婚讯公布后不久,姜意南就立刻拍了信林的代言广告。配合信林新一轮产品上市。   她很瘦,完全不显肚子。广告照还是和以前一样,唯美又大气。   除去信林的代言,她手里还有几个大牌的代言,以化妆品和服饰居多。为了照片美观,也都必须抓紧时间拍掉。毕竟肚子大了不好上镜。   人越长大,时间就流逝得越快。仿佛一夜之间被安上了砝码,飞速转了起来。   姜意南广告拍不停,梵声这个经纪人自然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工作强度太大,可她的身体还偏偏那么不争气。她总是格外容易疲倦。忙着还好,一停下来就会觉得特别累。一累就想瘫着,一瘫着就想睡觉。   其实她现在越来越厌恶工作了。她一点都不想做事。她越来越懒散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她只想睡觉。好像永远睡不够似的。   可打工人是不配休息的。再累也得工作。每天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   12月,初冬。   月初,霍声远导演的新电影《长安令》在横溪影视城开机,邀请姜意南去给他客串两场戏。   霍导和谢予安私交不错,梵声跟他也偶有来往。都是些轻松的戏份,梵声当然要答应。   除此之外,这部电影是由闺蜜白伊澜担任制片人,她就算不卖霍导的面子,也必须卖好闺蜜的面子。   考虑到姜意南还怀着孕,梵声怕出事,就打算亲自陪她飞一趟浅都。   姜意南现在就是瓷娃娃一个,整个团队宝贝得不得了。除非有工作安排,不然轻易不放她出门。徐岁岁和小戴每天贴身陪着。   谢予安晚上加班回来就看到梵声在收拾行李。衣服和化妆品一样一样放进行李箱。   “要出差啊?”他脱了长风衣,只穿一件白色毛衣,刺喇喇地往床沿一坐。   梵声埋头收拾,音色温淡,“顾导的新戏让意南去客串两场,我陪她去一趟。”   “不是有助理么?她们不能陪啊?”   “她这不是怀着孕嘛,我不放心啊!”   “怀孕拍戏的女演员大有人在,又不是只有她姜意南一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之前人余影后还不是怀孕拍戏两不误。”   “我们家意南又不是别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多金贵,顾导宝贝着呢!万一出点岔子,我可赔不起。”   “要去几天?”   “就几场戏,最多待两天。不过我好久没见澜儿了,会在浅都多玩两天。”   “白伊澜也在浅都?”   “澜儿是这部戏的制片人。”   “那要待几天啊?”   梵声比了一只手,“保守估计五天吧。”   谢予安:“……”   这人直接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肩膀,“五天太久了,不许去。”   梵声:“……”   “不去不行啊!我可不放心让意南一个人过去。”   “最多给你三天,不然你就别去了。”   梵声:“……”   “你怎么这么粘人啊?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   “我就喜欢粘着你。”   “好好好,就三天,三天以后我就回来。”梵声只能先口头妥协。   至于到时候玩几天还不是她说了算。   这人明显看出了梵声的那点小心思,冷不丁冒出话来,“说了三天就三天,三天以后你要是还不回来,我不介意去浅都亲自把你抓回来。”   梵声:“……”   老婆要出差三天,谢公子怨念非常大。他把怨气全发泄在床上了。   梵声腰酸背疼,哭都哭不出来。   ——   第二天一早顶着一双黑眼圈赶飞机,蓬头垢面的,连妆都没仔细化。   徐岁岁一见她这副模样,当场就调侃道:“梵声姐,你昨晚和谢公子折腾得挺凶啊!”   梵声:“……”   梵声扒拉着自己的一头金发,抿嘴一笑,“岁岁,成年人的快乐你不懂呀!”   徐岁岁:“……”   单身狗被一顿暴击。   上午十点四十,飞机顺利落地浅都机场。   浅都是沿海城市,12月依然温暖,尚在阳春。   微咸的海风温柔地吹拂脸颊,梵声衣摆浮动,带起蛋糕裙的一个角,小半截白嫩的小腿肚一晃而过。   闺蜜白伊澜来接机。这是两姑娘时隔四个月头一次见面。   那激动的啊!就差没抱着原地转圈圈了。   “几个月没见,声声你怎么沧桑了这么多?”白伊澜开口就是一顿暴击。   梵声:“……”   梵声摸了把自己的脸,“我怎么沧桑了?我就是没好好化妆。”   “你看看你这脸多白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下巴都尖了,瘦这么多。怎么滴,谢公子不给你饭吃啊?”   梵声不服气道:“能瘦不好啊?多少人想瘦还瘦不下来呢!”   “你不能太瘦,太瘦就不好看了。脸上还是要有点肉才好看。”   “好好好,听白制片的,我一定多长点肉。”   “这真怀辣?看着都不像啊!”白伊澜瞅瞅戴墨镜的姜意南,肚子那么平,一点都不像怀孕的人。   梵声:“月份小,本来就看出来的。”   “也有四个月了吧?很多人四个月都显怀了。”   “女明星的体质跟普通人怎么能一样。我还巴不得她晚点显怀,我好多给她捞点活。”   “你这经纪人还真是心狠,人家怀孕了还不让人家好好休息。”   “没办法呀!华严就指着她呢!一大票人嗷嗷待哺,我也不容易呀!”   “你什么时候跟谢公子搞个玩玩?软乎乎的小团子多可爱啊!”   梵声:“……”   “打住啊!我现在都有PTSD了,听不得这个,特烦。你可别搁我跟前找不痛快!”   白小姐赶紧做了个封口动作。   一行人直接去了下榻的南岱酒店。   白伊澜开机前一周就过来了,在南岱酒店住了一周了。   梵声也不另外开房间,直接跟闺蜜挤一间。两姑娘这么久没见总有很多话要聊。   白小姐把房门刷开,俯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我娇贵的小公主。”   梵声:“……”   梵声轻笑出声,“你这是抖音刷多了吧!”   拉着行李箱进屋,商务标间,两张床,家具齐全。虽然跟总统套房没法比,但出差能住这样的房间也算可以了。毕竟片方也是能省则省,将基本开销压到最低。   白伊澜靠在沙发上,手里抱着手机,一边玩一边说:“你先收拾收拾东西,等下我带你去吃饭,影视城附近有家粤菜特地道,你肯定会喜欢的。”   梵声把行李箱打开。她这次待不了几天,也就没带太多东西,两套换洗衣物,护肤品都带的是小样。   她把箱子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   “声声,你这次准备在浅都待多久?”   “谢予安就批了我三天假。”   白伊澜:“……”   “我看你带了三套睡衣,还以为你要多玩几天,没想到就三天。”   梵声转头往床上一看,蓝、白、黄三套真丝睡衣。就颜色不同,款式一模一样。   她哑然失笑,“不小心多拿了一套。”   白伊澜劝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多玩两天,别管你家谢公子了。”   梵声眉眼弯弯,“我也是这样想的。”   ——   第二天一早姜意南进组拍戏,梵声也跟着去了。   姜意南戏份很少,半天就能搞定。   《长安令》是唐代戏,拍摄地点在影视城的唐宫。剧组提前清了场,游客进不去,现场只有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   姜意南一到立刻就被化妆师带去化妆了。   霍声远正站在一旁和男一号周显星说戏。   周显星是霍导一手带出来的人,拍了他好几部电影了。   待两人说戏说得差不多,梵声才走上前笑着说:“我们家意南就麻烦霍导多照应着点了。”   霍声远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尤其低,露出半张俊颜,嗓音倒是清爽通透,“梵声你客气了,我还得感谢你放你们家姜意南过来给我客串。”   “小事情辣,霍导您以后有好的剧本一定想着我们家意南。”   “那是自然的。”霍声远抿唇一笑,话锋一转,“谢公子最近怎么样?”   梵声:“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我瞅着两位的好事也快近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发喜帖。”   “必须的,少了谁都不能少了霍导您呀!”   ***   午后两点,信林总部。   吴起拿着一份酒会请柬进了办公室。   boss正靠在沙发上,手里抱着那只鲸鱼玩偶,姿态懒洋洋的。   谢予安午睡刚醒,整个人显得无比懒散。   吴起扬声道:“公子,和诚的张总在南岱酒店办了一场酒会,您要去参加吗?”   谢予安伸手接过请柬,随意扫了两眼,勾起唇角,“去,张总的面子总还要给几分的。”   吴起:“那我这就去给您准备礼服。”   “梵声小姐出差了,那女伴您?”   谢公子眼风径直扫过去,“我自己去,要什么女伴。”   ***   夜戏拍完,霍声远做东,请剧组吃夜宵。   二十来号人浩浩汤汤地去了一家烧烤店。   梵声兴致缺缺,本不想去。奈何架不住白伊澜软磨硬泡,只能跟着一起去。   好在都是些老熟人,也不怕冷场尴尬。   深夜十点,晚风丝丝缕缕,清透温凉。烤架上烟雾缭绕,飘飘渺渺。空气中杂糅着一股浓郁的辣椒面和孜然味儿,直呛鼻尖。   剧组聚餐,大家伙聊的自然都是圈子里的那点事儿。明星的八卦绯闻可比普通人有意思多了。   梵声胃口不佳,东西也没怎么吃。她酒也不喝,就干坐着,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霍导敬她酒,她也是拿饮料代替的酒。   好在霍导也在意,只调侃一句:“梵声,经纪人里数你最会喝酒,之前都把周总给喝趴下了。你今天突然不喝酒,我还不习惯呢!”   梵声笑了笑,言语歉意,“我过去酒喝多了,胃差得很,医生嘱咐我不能再喝酒了。我这人惯会惜命的,霍导您莫怪。”   霍导:“既是身体不适,我当然不敢勉强。”   梵声呡了口橙汁,放下杯子。   白伊澜捅了捅她胳膊,悄悄咬耳朵,“酒都不喝了,瞧你这阵势是准备备孕了啊?”   梵声:“……”   她简直无语死了,这是绕不过怀孕这茬了吗?   “姑奶奶,别再跟我提这事儿了,我听得头疼。”   白伊澜抿嘴笑,“我惦记当干.妈可惦记好久了,你和谢公子可得抓紧点,赶紧将造人计划提上日程。”   梵声:“……”   她翻了个白眼,冷声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让你如意。”   白伊澜:“……”   一大群人闹腾到了十一点半。   场子散了,各自回酒店。   南岱酒店距离这家烧烤店不远,走路十分钟左右。两姑娘也就没打车了,她们选择走路回酒店。   深夜的街道,空旷又寂静。似乎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梦乡。   浅都是一座非常宜居的城市。温柔的海风,适宜的气温,四季如春。   不似宛丘那般灯火通明,不眠不休。这座城市一到夜晚十一点,它就进入梦乡,彻底安静了下来。   街上行人很少。一对年迈的夫妻正推着煎饼小摊往回走。   那是一段又长又陡的上坡路,丈夫在前面拉,妻子在后面推。   梵声见状忙说:“澜儿,咱们帮他们推一把。”   两姑娘陪着大妈一起推车,将三轮车推到坡顶。   大妈一脸褶子,冲她们感激地笑,“谢谢姑娘。”   大爷蹬上三轮,车子一冲而下。   两位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芸芸众生,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梵声冷不丁地开口:“澜儿,你说究竟有多少人是可以白头偕老的?”   白伊澜挽着她的胳膊,嬉皮笑脸,“别人我不知道,你和谢公子肯定是可以的。”   走到酒店门口,梵声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屏幕从暗转亮。   祁俨:【不回去收拾小贱人?】   这条消息下面还紧跟着两张照片。照片里谢予安的胸前一大片酒渍,一个美女正拿着纸巾在替他擦。   偏这美女梵声还是熟悉的,公司新签不久的新人朱燕燕。 第35章 第35根绳索 首发   闻梵声点开那张照片, 仔细看了两眼。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某个酒会现场,谢予安身穿藏青色西装,别一条蓝色直条纹领带。殷红的酒渍淌湿了他的西装和白衬衣, 胸口处一大片, 触目惊心。   因为站位原因,他半低着头, 完全看不清他当时的表情, 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过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毕竟他们在一起十年,对彼此的熟悉程度胜过无数情侣,别说一个脸部轮廓,就算是一双手,一个背影, 她也能准备无误地认出来。   只不过男人手腕处的那块手表更加验证了他的身份。   这块手表是梵声送给谢予安的生日礼物, 他戴了好多年,一直也没舍得换。他不止平时戴, 出席一些重要的活动他也不摘。从来不觉得这块几千块的手表衬不出他的身份。   这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画质不甚清晰, 抓拍的角度到位,放大照片还是能看得出照片里的女人是朱燕燕。   这个女人穿着粉色露肩晚礼服,浓妆艳抹, 媚态尽显。   看来梵声还是低估了这位新人。她不仅爬上了祁俨的床, 从祁俨手里捞到了《黎明之吻》的试镜机会,并且成功拿下了女四。如今还上赶着勾搭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 甚至把主意打到谢予安身上。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纸醉金迷,星光璀璨。人一旦进入这个圈子,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点影响。总有人想要不劳而获,想要走捷径。   像朱燕燕这种企图通过勾搭男人上位的数不胜数。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捞女, 广撒网,捞到一个算一个。   而谢予安这样的单身贵族,金钱与才华并存,偏还颜值爆表,毫无悬念被无数女人肖想着。莺莺燕燕趋之若鹜,不止不休。朱燕燕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这段位委实低了点。谢公子那样的鉴婊专家铁定一眼就识破了。   两人在一起十年,彼此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看到照片,梵声的第一个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心疼谢公子被心机婊盯上了。   她很清楚谢公子的眼光,他就算要背着她做点什么,他也断然看不上朱燕燕这种货色。   别说他根本就不可能背着她做点什么。在女人方面她无条件信任他。   不过祁俨给梵声发这样的照片就耐人寻味了。   自己养的金丝雀,当着他的面去勾搭谢予安,祁俨的头顶青青草原都长了一大片了吧!   祁总究竟是以什么心态给她发这两张照片的?   祁俨女人一大堆,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朱燕燕这种的压根儿就算不上他的金丝雀吧?顶多就是一件暂时新鲜两天的衣服。新鲜劲儿一过,转头就扔。   朱燕燕肯定也知道自己的结局,这才忙不迭给自己找下家。   虽然只是一件随时可丢的衣服,可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却不容挑战,祁总断然也是不能接受朱燕燕背着他勾搭别的男人的。   梵声突然有点心疼朱燕燕女士了。开罪了自己的金主不说,还挑战了她和谢予安的底线。   她和谢予安都是睚眦必报的人,从不惯着小人。这人嘛,她肯定是要收拾的。就是要讲究方式方法。   有人胆敢觊觎她的人,她就不会心慈手软。   梵声手指微顿。片刻以后给祁俨回了条语音。   梵声:“祁总您的人不听话,犯不着我动手吧?”   那边的人秒回。   祁俨:【对谢公子这么有信心?】   梵声:【我自己挑的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祁俨:【狗仔把照片发到我这里来了,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两张照片一旦捅到网上,广大网友们绝对会有另一番解读。   祁俨明显是把照片给买下来了。   梵声:【多谢祁总替我拦下来。】   祁俨:【不用客气,钱记得转我。】   梵声:“……”   资本家果然是资本家,利益至上,一点亏都不会吃、   见梵声一直盯着手机,白伊澜狐疑地问:“声声,你看啥呢?这么入迷!”   梵声把照片拿给她看。   白伊澜:“卧槽,这段位也忒低了点吧!这年头谁还玩这套?”   “没脑子还急功近利,当然凉得快!”   “闻大经纪人这是准备亲自动手了?”   她的唇角不禁勾出一抹冷笑,“祁俨的人还犯不着我来动手,不过这个女人打予安的主意,我肯定不会让她死的那么轻松的。”   梵声转头就把这两张照片发给了谢公子。   虽然知道他是清白的,可是照片让她不爽了,她找谢公子讨点安慰,这样不过分吧?   ***   夜阑人静,卧室的小夜灯悠悠亮着暖白色的光晕。   谢予安正拿着kindle看书。   翻了几页,手机滋滋震动两下。   他伸长手臂,捞起手机,熟练地点开微信。   看到那两张照片时,他的目光倏然停顿住。   思绪一下子被拽到了几个小时前的酒会。   和诚的张总举办的酒会,邀请了不少同行和商业伙伴,其中不乏几个娱乐圈人士。   梵声出差,他没带女伴,是吴起给他一起去的。   这样的酒会要多有意思不见得,可很多时候却免不了要参加。   祁俨带着她的女伴来跟他打招呼。   两个男人碰了碰酒杯,说了点场面话。   祁俨这个人谢予安不太熟。因为梵声的缘故见过几面。   他带来的女伴他就更不熟悉了。清一色的网红脸,毫无特色,别说之前就不认识。就算见过面,他也记不住脸。   祁俨笑着谢予安介绍:“这是我公司新签的艺人朱燕燕。小姑娘北电刚毕业的,乖着勒!我一直想让梵声带她来着。”   什么朱燕燕,刘燕燕,王燕燕,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从来不会在别的女人身上花费心思。   女人主动朝谢予安伸出手,笑容灿烂,“谢总您好,很高兴见到您。”   谢予安完全没看那女人,淡笑一声,施施然道:“我们家声声喜欢有特点的人。”   祁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燕燕当然有特点,你看她这张脸,一看就是古装剧大女主的脸,特大气。”   谢予安晃了晃高脚酒杯里殷红如血的液体,语气轻松,“祁总您是圈内人,您的眼光自然是独到的,您说的都对。”   祁俨:“……”   简单寒暄两句,他转头就去跟其他人说话了。   酒会开始以后,朱燕燕就趁机往他身边凑,几次想跟他说话。   奈何他都没搭理她。   最后朱燕燕打算放手一搏,“谢公子,有件事您肯定还不知道吧?是有关祁总和梵声姐的。”   听到梵声,男人始终沉寂淡漠的表情终于起了点细微的波澜。   他的余光扫过去,等着她的后话。   虽然不信梵声和祁俨会有什么事儿,可他还是愿意听听。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嘴里究竟能说出什么他所不知道的。   见他感兴趣,朱燕燕忙往前凑,“谢公子,您肯定不知道,其实我们祁总喜欢梵声姐。”   “哦?是吗?”男人微微挑眉。   朱燕燕:“当然啦!祁俨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长腿。梵声姐说是人间腿精也不为过吧?而且这两人共事多年,祁俨对梵声姐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您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   她步步靠近,“我不是要挑拨您和梵声姐的关系,我只是好心地提醒您一下,身边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她手一抖,酒杯里的红酒尽数倒到谢予安的身上。   一瞬间他的西装和衬衫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男人的脸顿时黑成碳。   朱燕燕一脸惶恐,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对不起对不起,,谢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替您擦擦吧……”   手往他胸口乱摸,肆无忌惮。   他直接后退两步,和对方拉在距离,音色沉冷无波,“朱小姐,这种小把戏别人都玩腻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屑玩这套。这个圈子最忌讳什么你知道吗?那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人心太大,往往得不偿失。”   然后他提前离场了。   果然一切都没那么简单,搁这儿等着他呢!   看到照片,谢予安的太阳穴猛地一突,立刻给梵声拨了语音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对面的人愣是不接。   他当然不能放弃,继续拨。   继续不接。   继续拨。   继续不接。   凉凉,媳妇儿生气了!   谢公子觉得脑壳有些疼。   不过他倒也冷静,拿起手机就转账。   谢予安:【老婆对不起。转账1314。】   谢予安:【老婆对不起。转账6666。】   谢予安:【老婆对不起。转账8888。】   谢予安:【老婆对不起。转账9999。】   ……   不到两分钟,成串的转账记录。   对面的人速度贼快,一笔接一笔把钱收了。   闻梵声:【诚意不错,勉强原谅你了。】   年轻的男人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说明钱还不够。   很快他把语音电话给拨了过去。   他靠着床头,轻声询问:“照片哪里来的?”   梵声:“狗仔把照片发给了祁俨,他发给我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语重心长道:“谢公子,以后再见到这些莺莺燕燕,烦请您自觉走远。今晚这两张照片要是被人捅到网上,信林的股票肯定直线下跌,搞不好还会崩盘。到时候谢叔叔削你,没人救得了你。”   “老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时刻警醒自己远离心机婊,绝对不给她们任何可趁之机。”   “以后这样的酒会少参加。”   “以后都不参加了。”谢公子认错的态度那叫一个好。   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梵声就准备挂了,她要去洗澡了。   谢予安蓦地喊住她:“声声,你进华严多久了?”   “七年了。”梵声脱口而出,“怎么了?”   “没什么,随口一问。”   与此同时,谢予安的邮箱也收到了同样的两张照片。   发件人是个陌生的邮箱号。   看来不止敲诈一家。 第36章 第36根绳索 首发   闻梵声洗完澡出来, 白伊澜点了一份螺蛳粉正吃得起劲。满屋子都是刺鼻的味道。   螺蛳粉真是神奇的玩意儿,跟臭豆腐一样,喜欢吃的人觉得它是人间美味, 不喜欢吃的人愣是一点都闻不了。   梵声是喜欢吃的那一拨。而谢予安则是闻都闻不了的那种。   谢公子有洁癖, 一贯最厌恶有刺鼻气味的东西。她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吃螺蛳粉,生怕刺激到他。   她拿着干毛巾一边擦头发, 一边走到窗边, 伸手开了一半窗户。   外面的海风突突灌进来,屋里的味儿立马就被冲淡了一些。   梵声说:“吃螺蛳粉要开窗。”   白小姐从来不吃独食,扔给梵声一双筷子,“来两口?”   她没推辞,囫囵把头发擦到半干, 用干发帽绑起来, 拿起筷子就吃。   酸辣鲜爽,特过瘾。   嗦完粉, 立马觉得人间值得了。   屋子里的味道散了好久才散干净。   吃饱喝足, 两姑娘往沙发上一瘫,完全不想动弹。   坐了一会儿梵声给顾砚钦打了个电话。   她也不用避开白伊澜,直接打。   “顾导, 有件事可能还得麻烦您, 关系到意南,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提前沟通一下……”   “是这样的, 我听说朱燕燕这次试镜成功了……您可能还不清楚,我们家意南跟这姐们有些不对付,她俩要是进组碰到,这总归是件麻烦事儿……您也知道意南现在怀着孕,心情万万不能受到影响……”   一个电话两分钟搞定。   她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机。   白伊澜瞅着梵声笑, “不是说不动手么?”   “我没动手呀!”梵声摊摊手,无辜一笑,“我这是在替我们家姜意南考虑,跟个心机婊一起演戏,你说她能有好心情么?”   白伊澜:“……”   这姑娘表情无辜又无害,说的话偏还一本正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的,典型的茶艺大师。   “得了吧你,别搁我跟前装无辜了。”   梵声:“这女的都把主意打到谢予安身上了,我这个女朋友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我岂不是太不尽职了?”   “你这是要封杀人家呀!”白伊澜翘着二郎腿,悠悠道:“人家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会不会太狠了?”   “胡说,我这怎么是封杀她呢!”梵声无辜到底,不甚在意,“我顶多就是教教她这个圈子的规矩。免费教学,都不收她学费,她应该感激我才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新人就该有新人的修养,安分守己才是王道。新人要是不听话,她不介意教她重新做人。   ***   姜意南这次是过来客串,笼统就没几场戏。她拍了一天就拍完了。   戏份拍完,闻梵声就安排她提前回宛丘了。   至于梵声,她当然还要再玩两天。好不容易脱离谢公子的魔爪,她可不得好好逍遥快活几天啊!   平时工作那么忙,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够放松放松,她怎么可能会放过。必须抓紧时间造作呀!   谢公子的三日之期,她当然不会当回事儿。   他要催就催吧,她才懒得搭理他呢!   人越长大,越会觉得时间不是自己的。生活、工作、大事、小事,无不将日常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我们就像是一台机器,跟随着大城市的快节奏麻木不仁、永不停歇地转动。很少有机会驻足休息,看看周围的风景。   有闺蜜白伊澜陪着,梵声在浅都自然是快活自在的。每天吃吃喝喝玩玩,就跟度假一样。   白小姐是最会享受的人,去到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会搜罗当地好吃好玩的地方。   梵声跟着她,哪里还愁吃不到好吃的。   比起宛丘,浅都的生活节奏慢多了。这座沿海城市除了有迷人的海岸线之外,她更是包容多元的。在一线城市被生活疯狂摩擦打压,精疲力竭的人,一旦来到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往海边一站,吹一吹海风,内心一定立刻获得宁静。   这些年,她陪着艺人往返无数次。可惜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完全没有机会真正领略她的温柔和包容。   这次终于停下脚步,好好欣赏这座城市。   好像离开了宛丘,一切现实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她只是一个游客,没有工作,没有琐事缠身,她只是她。   每天晚饭过后,一个人在海边走上一圈。赤脚踩在金色柔软的沙滩上,海风迎头直吹,带来清爽咸湿的味道。   远处灯塔微茫闪现,礁石巉峻,海浪翻腾,几只海鸟低飞盘旋,悠闲自在。   诸事皆空,身心愉悦。   待了三天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她当然不肯回去。   谢公子翻着梵声的朋友圈,美食美景美人,他知道媳妇是不想回家了。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飞一趟浅都,把人抓回去。   ——   梵声还不知道谢公子已经来了浅都。她和白伊澜包了艘游艇正准备出海。   白小姐早些年混探险论坛的时候认识四个资深背包客,也跟他们去了好几个地方。光藏区就进了两次。   她跟这些人前前后后聊了好几年,断断续续一直联系着。   论坛里有两个女生,北京本地人。白伊澜读大学那会儿还经常约着一起逛街看电影。   只是这几年工作忙了,联系就淡了。不过感情倒是一直都在。   前几天这四人来浅都旅游,顺带去荒无人迹的小岛上一探究竟。听说白伊澜就在浅都,便立刻邀请她一起去。   白小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她打娘胎里出来就有股子探险精神,打小就向往刺激,渴望探险。这些人一邀请,她当然满口答应。   这么有意思的时候,梵声怎么可能错过。   于是乎两边的人一拍即合,约好明天直接出海。   晚上十点,两姑娘还在嗦螺蛳粉。   iPad上播放着狗血宅斗剧,满屋子都是螺蛳粉的味道,委实有些上头。   可两人却嗦粉嗦得美滋滋。   一边刷剧,一边嗦粉,绝了!   正大快朵颐之时,门铃响了。   白伊澜一听,当即咧嘴笑道:“外卖到了。”   梵声没抬头,只问:“澜儿,你还点了什么呀?”   白伊澜:“炸鸡呀!炸鸡配啤酒,绝配!”   梵声:“赶紧去拿。”   白小姐美滋滋地开了房门。   然后她直接愣住。   谢予安长手长脚站在门口,军绿色风衣修身,身姿料峭挺拔。脚边还立着一只小巧的银色行李箱。   这一看分明是刚下飞机呀!   “声声呢?”一开口冷泉一般的声线,透着那么一股子清冷。   白伊澜瞬间被拉回现实,笑容满面,“呦,谢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   这人淡然一笑,“你拘着我媳妇不放,我当然要过来把她抓回去。”   白伊澜:“……”   “谢予安,这锅我可不背哈!是你们家梵声乐不思蜀,非要赖着不走,我可不敢拘着她。”白小姐渍渍两声,调侃道:“这才三天你就坐不住了,没了老婆暖.床,晚上睡不着啊?”   两人认识多年,自然熟稔,说话也直来直去,压根儿不必绕弯子。打趣和调侃都是公然放在口头上的。   “你这样的孤家寡人当然不理解我这种甜蜜的负担,媳妇不在身边待着,我不放心啊!”   白伊澜:“……”   年轻人不讲武德,这分明就是赤.果.果地打击单身狗!   “澜儿,是外卖吗?”梵声干净清爽的声线远远飘到门口。   “很抱歉,不是外卖。”白伊澜侧开身子,轻飘飘道:“是你老公。”   梵声:“……”   梵声忙搁下筷子,着急忙慌跑到门口,见到谢予安直接蒙了,“你怎么来了?!”   年轻的男人一派泰然,气定神闲道:“我说了三天一到,我就会把你抓回去的,说到做到。”   梵声:“…………”   “什么味儿?”谢予安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你俩大晚上吃什么呢?”   梵声嬉皮笑脸,“螺蛳粉啊!谢公子要不要尝尝?”   谢予安:“……”   一听螺蛳粉,他整个人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捂住鼻子沉声道:“闻梵声,给你十分钟,把自己料理干净,上二十九楼找我。”   说着就往她手里塞了张房卡。   谢公子走后,梵声继续把那份螺蛳粉吃完。   然后刷牙漱口,换衣服,拉上自己的行李箱麻溜上二十九楼。   为此白小姐怨念很大,唾弃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梵声抿嘴笑,“我这是给你腾地方呀!赶紧叫个有料的小鲜肉来给你暖.床,美滋滋呀!”   白伊澜:“……”   ——   顶楼的豪华大套间,比起梵声和白伊澜住的商务标间不知道奢侈了多少。   整个套间大得出奇,会客厅、卧室、衣帽间、餐厅等足足六七个开间。家具、摆件,甚至小小的一只花瓶都无不流露出奢侈。   可奢侈璀璨中又做到了优雅清新,一点都不落俗套。   梵声四下打量一圈,不得不感叹一句,有钱真好!   大概是前面几年穷怕了,即使这两年自己挣到钱了,梵声的消费模式还是非常保守的。这样的房间也就跟着谢公子出去她才能享受享受。   夜色撩人,灯火不眠不休。   落地窗开了一条缝隙,海风蛮横地从这道缝隙里灌进来,白色纱幔被风卷起一个角,打着旋儿,一晃一晃的。   窗外映着一簇簇高楼,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远处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平浪静。徒然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如果时光停滞不前,她能够永远留在这里,不用回到宛丘,那该有多好?   梵声往大床上一躺,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垫,完全不愿意起来。   谢予安的行李箱横在地上,里面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他没带太多的衣物,就两套换洗的。   他今天穿的风衣和西裤则随意丢在床沿,一截裤腿擦着棕色的地板。   浴室水声澜澜,雾气腾腾。   磨砂玻璃映出人影,腰细腿长……   此情此景,真够人脑补一出小言桥段了。   “声声,给我拿下浴巾。”谢予安清透微冷的声音从浴室里飘出来,由远及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转手就拿了浴巾。   里面的人答道:“听到开门声了。”   浴室门开了一个口子。梵声拿浴巾的手探了进去。   突然之间手腕一紧,她整个人被拽进了浴室。   梵声脚底打滑,险些没站稳。   男人稳稳地把她捞住。抱她坐上盥洗台。   长腿悬空,她的双手下意识抓紧了盥洗台的两侧。   她衣衫整齐,对面的人却不.着.片.缕。   花洒开着,热水簌簌往下流。水汽淌过镜面,雾化成无数水珠。镜子里完整映出两人的身影,画面被水痕生生割裂。   两人的脸也变得支离破碎。   光影扫过,更添暧昧。   一看到这面镜子,梵声就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了。   他低头闻了闻,满意地勾唇一笑,“没味道。”   梵声晃了晃自己的两条腿,压低声音道:“早洗干净了。”   他捏了下她脸颊,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们家声声真听话!”   梵声:“……”   这是把她当小孩夸了?   “我不在,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当然滋润了,我都乐不思蜀了都。”   “知道你乐不思蜀,所以我亲自来抓你回去。”   梵声:“……”   梵声瘪瘪嘴,不瞒道:“你就见不得我在外面潇洒。”   “你不在我身边,我晚上睡不好。睡不好就容易上火。吴起这两天被我虐得很惨。”   梵声:“……”   梵声的脸颊被热气熏红,泛着一抹健康的红晕。雾气环绕,她眉眼间那股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韵味愈发明显。   双眸含水,充盈着湿意。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眸中情愫泛滥。   “想我没?”他的气息徐徐又温热,尽数喷洒在她颈间,是一种烫人的温度。   梵声忍不住瑟缩了下身体,后脊背立刻绷直。   说实话她还真没空想他。她每天都忙着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哪里还顾得上他。   不过考虑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时就低头。   闻言男人忽的邪气一笑,笑容无比危险。   他捧住她脸,仔细端详几秒,似在分辨她这话有几分真心。   梵声被他看得心慌,忙不迭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凑过去亲她,气息灼人,“口说无凭,身体力行向我证明。” 第37章 第37根绳索 首发   三天没见, 这家伙武力值太强了,闻梵声被血虐。   她严重怀疑这人亲自跑一趟抓她回去,就是为了这事儿。毕竟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虚伪又肤浅。   她很多时候都会忍不住猜测, 她和谢予安都在一起十年了,同样一件事做上十年, 他怎么都不腻的?不腻不说, 偏每次还兴致勃勃,新鲜感十足。   可转念一想,她自己不也没腻吗?   就这事儿而言,他俩实在太契合了。   不远处就是海滩,海浪拍打着礁石, 悠远绵长, 像是喘息声的回音,在沉寂的深夜愈显清晰。   浅都的夜和宛丘不同, 宛丘死寂一片, 而这里却留有遥远的声响。   就是这点遥远的声响能让人的内心在顷刻间神奇地安定下来。   谢予安不知是梵声在身侧,还是这座城市本身的包容和安抚,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梵声疲倦得不行, 手指都不太愿意动。   十点钟吃的螺蛳粉早就消化干净了, 她现在饥肠辘辘。   “老公,饿饿, 饭饭。”她抱着谢予安的手臂撒娇,声音绵软细腻。   每次做完,这姑娘总是格外的娇气。谢公子饱餐一顿,此刻心情自然也好。他一贯有耐心,此刻更是到达了极致, 对梵声百依百顺。别说吃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能想法子摘给她。   曾经有一次,梵声大半夜想吃和记的酒酿圆子,他顶着寒风,绕大半个城市去给她买。   如果说梵声的胃娇贵,那一定是被谢予安惯坏的。   谢公子搂着她,手指撩开几缕粘在前额的长发,音色温柔,“想吃什么?我让酒店送来房间。”   “我想喝粥。”她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棉被下什么都没穿,滑不溜秋。   入手便是细腻光滑的肌肤,他竟有些爱不释手。   酒店的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送来了一份香菇鸡丝粥。   “声声,粥来了,起来喝。”   梵声将娇气贯彻到底,要让谢予安喂。   谢公子也是真宠她,有求必应。   她坐起来,他给她披上一件睡袍,喂她喝粥。   怕粥烫,他还小心地吹了吹。   粥养胃,吃进肚子,胃里特别舒服。   “你来浅都到底干嘛来了?”梵声可不信他专门跑一趟,就为抓她回去。   “都说了抓你回去,干嘛不信?”   “我不回去。我明天要跟澜儿出海,你自己回去吧。”   “就你俩,没别人?”   “澜儿认识几个背包客,一大群人。”   “那带我一个,我也去。”   梵声:“……”   “你什么时候有这闲情逸致了?公司不管辣?”   “新品成功上市,我抽空陪你玩两天。”   ——   白伊澜和那几个背包里约在港口会合。   梵声一大早就被白小姐的夺命连环call给叫醒了。   昨晚睡得晚,今早是真起不来。只想跟大床相亲相爱。   勉强爬起来洗漱。镜子里的女人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完全没什么精神。   关键脸色苍白,嘴唇都瞧不见血色。   梵声有点被自己的鬼样子给吓到了。   一个激灵,赶紧拿出化妆包化妆。   撸上底妆,扫上高光和腮红,最后抹上口红,整个人完全脱胎换骨。   化妆品真乃女人的救世主。撸个妆,暗沉彻底不见,气色上升,起码年轻十岁。   这次过来梵声没带什么衣服。外面大太阳,她带的衣服都有点厚。她就找白伊澜借了条吊带碎花裙,外面套件防晒衫,再戴一顶渔夫帽,休闲又轻便。   怕晒,她抹了好几层防晒霜。   出去玩,谢公子同样穿得休闲。polo衫,休闲裤,运动鞋,减龄又好看。   见谢予安要跟大家伙一起出海,白伊澜还挺意外。这位爷日理万机,平时哪里有这闲情逸致。   不过人多热闹,她也挺开心。   三人从酒店出发,叫了辆车前往港口。   二十分钟以后抵达港口。   白伊澜一下车就给对方打电话,“你们在哪儿呢?”   “我们在租游艇的地方,前面有面国旗,看到了吗?”   国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鲜艳的颜色格外醒目。   白伊澜一眼就看到了。   “走声声,他们在租游艇的地方等咱们。”   几分钟后两边的人集合。   对方一共四人,两男两女,其中还有一对夫妻。   不过梵声就看到两位,还有两位没见着。   “颜颜和迟老师呢?”白伊澜迎头就问。   一个身材微胖,长相憨厚的男生笑着告诉白伊澜:“他俩去买水了,马上回来。”   这人名叫郭茂飞,江湖人称郭胖子。他就是当年探险论坛的创建者。   白伊澜指了指身边的梵声和谢予安,“这俩我发小。本来就我和我闺蜜两人,昨晚她男朋友临时过来了,你们不介意多个人吧?”   郭胖子咧嘴一笑,音色爽朗,“当然不介意了,人多才好玩呢!”   他冲梵声和煦地笑起来,“美女你好,我和伊澜认识好多年了,他们都叫我郭胖子。”   梵声微微一笑,“你好郭先生,我是闻梵声。”   “就别郭先生了,伊澜他们都叫我胖子,你随便叫。闻小姐我知道你,当红小花姜意南的经纪人,我在电视上见过你。”郭胖子说着便笑起来,“不怕闻小姐你笑话,我还是南姐的粉丝来着。”   梵声笑了笑,“那敢情好,我们家意南的粉丝真是无处不在啊!”   郭胖子:“南姐这么红,粉丝必须多啊!”   他说完看向谢予安,“信林的谢公子,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您比电视上看着还要年轻。”   谢予安宠辱不惊,音色平淡无波,“郭先生谬赞了,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郭胖子身边站着的女生名叫宋如依,也是探险论坛的成员,白伊澜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两人约过好几次。   这位也是大美女,长腿细腰,长相大气,气质绝佳。   几人相互认识以后,随意聊了几句。   郭胖子已经把游艇租好了。   他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大登山包,“我还准备了潜水服,今个儿这天气适合下水。”   白伊澜是潜水爱好者,一听有潜水服,她顿时眉开眼笑,拍了拍郭胖子的肩膀,“还是兄弟你想得周道。”   郭胖子得意地笑起来,“那必须呀,要玩就玩全套的。”   所有的装备都是郭胖子等人准备的。梵声三人纯粹就是去玩。   梵声扯了扯谢予安的袖子,悄声问:“等下咱们也潜水吧?”   谢公子笑了笑,“听你的。”   没过一会儿探险论坛另外两人就回来了。   一对小夫妻,手挽手,有说有笑,姿态甜蜜。   梵声远远看着那女生就觉得熟悉。走近了发现更熟悉。   她立马就认出来了,居然是童时颜,谢予安的朋友。   当年这姑娘还扮演过谢公子的“女朋友”,就为刺激她。   得,这缘分简直妙不可言!   童时颜还没认出梵声,她最先看到了谢予安,顿时惊讶出声,“谢予安,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公子也深受震撼,难以置信道:“敢情伊澜说的那对夫妻是你和迟老师啊!”   童时颜:“是啊,我和依澜都认识好些年了。原来你和依澜认识啊?”   谢予安:“她是我发小,还是我女朋友的闺蜜。”   童时颜:“得,都凑一堆了!”   不得不说这世界真特么小,兜兜转转一圈,碰到的全是熟人。   白伊澜见这几人互动得这么的热烈,顿时蒙了。   她捅了捅梵声的胳膊,“咋回事啊?这都认识啊?”   梵声凑到白小姐耳边,压低嗓音告诉她:“童时颜就是早些年假扮谢予安女朋友气我的那女的。”   白伊澜:“……”   “天,这世界要不要这么小啊!”这巧合也是没谁了!   童时颜静静看着梵声,笑容满面,“闻小姐,好些年没见了,别来无恙呀!”   梵声柔柔一笑,笑容温婉大气,“大家都是朋友,叫我梵声就好。童小姐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童时颜:“我哪里能跟你比,我现在都是孩子妈了,早就老啦!”   听说童时颜结婚了,还生了娃,谢予安颇为惊讶,“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都没听我妈提起过?”   谢予安和童时颜前些年还联系着,可后面几年童时颜出国了,两人就断了联系。他居然完全不知道童时颜结婚生子了。   童时颜挽紧了身侧的丈夫,“我和迟老师就领了证,还没办婚礼。等办婚礼当然会通知你爸妈了。”   谢予安:“什么时候办婚礼?”   童时颜:“还没挑日子呢!等定下日子一定告诉你。”   童时颜的丈夫迟浮是她的大学老师,比这群人要年长个七八岁。不过他长得年轻,跟大家伙站在一起,压根儿看不出年龄。   一对不被世俗看好的感情,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必然也是冲破了层层阻碍,才最终修成正果。   这对师生恋也是可歌可泣的呀!   童时颜:“我儿子都两岁了,你俩早该结婚了吧?”   谢予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不过你,我们打算年底结婚。”   一听谢予安打算年底结婚,梵声的心狠狠地震颤了下。   “抓紧点时间,赶紧给我造个儿媳妇出来。”童时颜在线催生。   谢公子莞尔一笑,“儿媳妇我可不敢保证,万一是男孩呢!”   “男孩好啊,正好跟我儿子做兄弟。”   童时颜停顿一瞬,挑眉笑,“我和我家迟老师都是很开明的人,两男孩要是不想做兄弟,产生点别的感情,我们也是能够接受的嘛!”   谢予安:“……”   ——   一群人惊讶过后就上了游艇。   除了梵声和谢予安,这些人都能开游艇。   郭胖子开游艇无比娴熟,沿着水路驰骋不停。   梵声扶住护栏,举目远眺。   大海中央的一座孤岛。远远望去就只有小小一块,像极了徜徉在海水中的一只鲸鱼。   航行一段,小岛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   郁郁葱葱,入眼皆是一大片苍翠釉绿。   浅都的十二月还是阳春。岛上的植被葱绿生机,鲜活不已。   大家伙都在甲板上吹风,海风舒爽,又带着一股咸腥。   太阳明艳,海水温柔,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谢予安蓦地出声,“这岛有名字吗?”   迟浮温声接话:“当地人叫它蓝鲸岛。”   谢予安问的是白伊澜,没想到迟浮会接话。   “蓝鲸岛?”他默念这个名字,有些好奇,“有什么典故吗?”   迟浮:“没什么典故,只是恰好它的形状像蓝鲸,当地人就给它取名蓝鲸岛。”   迟浮温声问:“谢先生听说过鲸落现象吗?”   谢予安点点头,“生物书上学过。”   鲸落是指鲸死去后沉入海底的现象。当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为鲸落。一头鲸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注】   迟浮:“一鲸落,万物生。鲸不仅代表自由和志向远大,它还寓意着重生。”   谢予安面露敬佩,“迟老师果然是教生物的,无所不知。”   谢予安突然想起了梵声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只鲸鱼玩偶。   她的声音犹在耳旁,“谢予安,我希望能陪你一百年。” 第38章 第38根绳索 首发   游艇开了近五十分钟, 一行人才最终抵达蓝鲸岛。   这么久的航程,好在梵声不会晕船,不然还真是煎熬。   游艇靠岸, 众人等它停稳, 才有序下船。   海风很小,浪花一层叠一层往岸边冲来。冲到最远处, 又迅速后退, 如此循环。   风平浪静,这天儿确实适合潜水。   蓝鲸岛只有秋冬季节是平静温柔的。一到春夏时节,水位线猛涨,海水泛滥,将近有三分之一的面积会被海水淹没, 委实不适合人生存居住。   若非如此, 当地政府早就开发出来做旅游区了。毕竟每年来浅都旅游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数不胜数。   岛上只是没有人居住, 可每年登岛露营探险的人却不少。沙滩上四处散落着废弃的帐篷、火把、易拉罐等物什。   太阳有些晒人, 梵声抬手将渔夫帽的帽檐压低了一些。可绕是如此,右边脸颊还是被阳光照得发烫。   包里背着防晒喷雾,她拿出来对着脸一通喷。   喷完脸, 又喷脖子和手臂。还不忘给谢予安喷。   清凉的液体一上脸, 他本能地蹙了蹙眉,不禁哑然失笑, “不用给我喷,我不怕晒。”   梵声一本正经道:“你要时刻提醒自己做一个精致的猪猪男孩。”   谢予安:“……”   白伊澜和童时颜几个女孩外出探险习惯了,这么点太阳完全不是事儿,她们连防晒霜都懒得抹。   风景真心不错,海面蔚蓝, 植被葱绿,沙滩金黄,交相辉映。   梵声就跟没见过的土鳖似的,拿出手机一通拍。   拍完照,想发个朋友圈。一看手机,才发现信号格一片空白,一格信号都没有。   也是,大海中央的一座孤岛,连信号塔都没设,哪里会有信号。   没了信号,手机俨然就是废铁一块,什么都玩不了。她只能无奈地揣回包里。   郭胖子最具经验。众人在他的带领下找了个片安全干净的沙滩安营扎寨。   大家伙要在岛上住一夜,所以必须搭帐篷。   几个男生负责搭帐篷。女生则在沙滩上玩。   女孩子爱美,举着自拍杆一通拍。   谢予安跟迟浮一组,两人手脚麻利,几下就搭好了。   搭完,三个男生坐在一起休息。   不远处梵声正在给白伊澜拍照,为了给白小姐拍出大长腿,她举着手机蹲在地上拍得特认真。   阳光将她金色的长发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整个人莹莹发着光。   谢予安拧开一瓶矿泉水,抬头喝两口。   “郭先生和迟老师,有件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郭茂飞爽然一笑,“谢公子但说无妨,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谢予安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迟浮安静听完,莞尔一笑,“这事儿简单,分分钟搞定。”   谢予安面露感激,“多谢二位成全。”   迟浮:“君子有成人之美,这么点小事,理当成全。”   迟浮看着他,好奇地问:“不知谢先生是临时起意,还是有备而来?”   谢予安坦然地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浅都就是想了却这桩心事。不过一开始没想在这里,打算另外找个合适的地点。但在甲板上听迟老师提到鲸落现象,我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蓝鲸岛,或许这里才是最合适的地点。   ——   上午十点,时间还早。一群人商量着进林子里看看。   毕竟是孤岛,怕林子里有什么危险凶猛的野兽,大家伙都带着家伙什,以备不时之需。   郭胖子经验丰富,他打头阵。大家伙都跟在他身后。   他一边走一边叮嘱道:“跟紧点,别落单。不然很危险。”   遮天蔽日,林子里浓阴遍布,清凉如夏日。   一线线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点点洒下来,光影悬浮间,肉眼可见无数尘埃。   热带地区,树林里全是高大挺拔的树种。很多梵声见都没见过,也就勉强认出棕榈树和椰树。   迟浮是生物老师,对植物研究透彻,林子里的树种他如数家珍,名字一串一串报了出来。   碰到一些珍惜树种他还会用照相机仔仔细细地拍下来。有些珍贵树木,可遇不可求。   林子里植物茂盛,地上荆棘横生。众人走得很慢很慢。   梵声一路提起碎花裙的裙摆,小心翼翼,唯恐利刺把裙子给划破了。   早知道林子里荆棘这么多,她就不进来了。   其实她今天就不该穿裙子的。在野外,还是穿裤子方便。   其余三位女生比她有先见之明,她们穿的都是裤子。   阴凉地太多,没了太阳照着,没走一会儿,梵声便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抱紧了双臂。   谢予安察觉到她的动作,忙从包里取了自己的外套,让她穿上。   走在最前面的郭胖子再次叮嘱道:“尽量走慢点,多看着点脚下,这里蛇很多。”   一听有蛇,梵声脊背绷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最怕蛇。不止蛇,蜥蜴、壁虎这些东西她都很怕。   她忙不迭挽紧了谢予安的胳膊。   “我最怕蛇了,咱们别进去了吧?”   谢予安握紧她的手,柔声安抚:“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白伊澜见梵声这副害怕的模样,还要故意吓唬她:“这一带潮湿阴凉,最适合蛇生存,周围没准全是蛇窝。那种好几米长的蟒蛇就挂在树上……不信你抬头看看……”   梵声:“……”   梵声脊背发凉,恶狠狠地瞪白伊澜,“你给老娘闭嘴吧你!”   “声声,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刺头,为了吓唬女生,专门把死蛇放在她们抽屉里……你的抽屉也被放过,你被吓了个半死,在家足足躺了一个星期……”   这件事白伊澜不提还好,她一提,梵声的阴影立马就回来了。   那真是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最后那个男生被谢予安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差点被退学。   “好了白伊澜,你别吓唬她了。”谢予安及时制止。   白伊澜笑了笑,立马闭嘴了。   要不是是自己闺蜜,梵声铁定手撕她。太坏了这姑娘,专门给她找不痛快。   人的恐惧一旦生成,那便轻易消除不掉。   一路上梵声都心惊胆战,生怕碰到蛇。   这片林子不大,众人绕了一圈就到头了。   然后原路返回。   忽然一阵风吹过,枝叶婆娑起舞,一根长长的藤条从天而降,正好挡住梵声的去路。   这一片光线不太足,她压根儿就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只看到一个黑影掉下来,险些碰到她的脑门。   她被吓了个半死,一阵尖叫,“救命啊有蛇……蛇……蛇……”   她条件反射地缩在谢予安身后,伸手抱住他腰,脸颊扑向他后背,因为恐惧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蛇在哪儿?”众人惊恐万分。   “啊,有蛇!”几个女孩立刻乱成一锅粥。   谢予安护住梵声,立马掏出了家伙什,“别怕,我来解决它。”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藤条从树上垂下来,挡住他的去路。   “声声,这就是你说的蛇啊?”他莞尔失笑。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藤条,并非是蛇。   “哈哈哈……”一阵爆笑。   白伊澜公然取笑她,“声声,你要不要这么搞笑啊?怕蛇怕魔怔了吧,藤条都当成蛇了。”   梵声:“……”   她从谢予安身后慢腾腾地探出脑袋,仔细看了两眼面前的长东西,果然是一条青绿色的藤条,表皮还覆有几片小巧的叶子。   骤然一眼看过去,还真有些像蛇。何况她对蛇本身就有心理阴影。   把藤条当成了蛇,得,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梵声捂住脸,老脸一红。   宋如依见状忙说:“女孩子大多怕蛇,那软乎乎的东西我也怕的要死。”   童时颜催促道:“这里蛇挺多的,我们还是不要逗留,快些出林子吧!”   一行人加快脚程,没一会儿就出了树林。   这群人是有备而来,装备是真齐全,烧烤架都备好了。光食材就准备了三大袋,看来是饿不着了。   中午没生火,都是吃的熟食。准备晚上好好搞个烧烤盛宴。   梵声胃口不错,面包水果吃了不少。   填饱肚子,众人就要开始安排行程了。   郭胖子说:“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先去潜水,晚上再烧烤。”   大家伙欣然同意。   ——   潜水地点选在蓝鲸岛附近的一片浅海。   梵声和谢予安都不是专业人士,浅海安全系数高一些。   阳光明媚,海水温暖,无风又无浪,潜水条件得天独厚。   一行人换上潜水装备,分成三组,各自下海。   前两年梵声和谢予安去三亚旅游,两人就下潜过几次水。   几年没潜水,梵声刚下水时还有些不适应。   往下潜,呼吸气体变稠,鼻腔、前庭、耳膜明显受压。   越往下,海水水温越低。她明显感受到海水变冷了。   考虑到自我安全,两人不敢潜得太深,下到十多米就停住了。   在水中待了一会儿,梵声慢慢适应了。   阳光投射在宁静的海底,被水切割成一线线光柱,随着水波摇动轻晃。四周的岩石、草木、贝壳和珊瑚,也都悉数沾染上了阳光的七彩,美不胜收。   海底澄蓝一片,成群结队的鱼群环绕四周。   比起三亚,这一片海域海底的鱼类更为丰富,颜色各异,千奇百怪。   他们并排遨游,手牵着手,投身大海母亲的怀抱。   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潜水,海底的世界足够让人沉淀内心。   两人手牵手游了几圈,谢予安蓦地松开了梵声的手。   与此同时,白伊澜等人像是一同约好一般,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人身边。   梵声压根儿就没注意,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几人手拉手,将两人围成一个圈。   她顿时惊讶万分,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   等待数秒,谢予安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钻戒。 第39章 第39根绳索 首发   这一刻海底流光溢彩, 万籁俱寂。   鱼群似乎游得比之前还畅快,紧紧环绕在梵声身侧,有几只小鱼还在不断舔她的脚蹼。   郭胖子和迟浮拉起红色横幅, 横幅上是烫金的字体, 硕大又醒目——   【闻梵声小姐,请你嫁给我!】   男人举着戒指, 表情庄严又诚挚。   还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那枚钻戒。梵声之前就见过。   阳光栖息在戒圈上面, 钻石微光乍现,熠熠生辉。   在水底,这枚钻戒竟比平时更为莹亮剔透,光华璀璨。   周围人都在鼓掌。   见证幸福的时刻,谁都欢喜不已。   谢予安一手拿戒指, 一手打着手势。   梵声看懂了。   他说:“声声, 嫁给我。”   试问哪个女孩不憧憬被心爱之人求婚呢?   别说求婚了。闻梵声几乎一早就设想好了结婚场景,她喜欢教堂。她一定会把婚礼现场定在古朴神圣的教堂, 邀请许多亲朋好友到场。她会身披白纱, 在神父和亲友的见证下和谢予安步入幸福的殿堂,展开下一段人生。   她甚至把两人孩子的名字都给想好了。   这十年,类似的事情她设想过无数次。   她知道依到谢予安对她的重视程度, 他一定会筹备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   只是梵声没有想到会是现在, 在蔚蓝澄澈的海底,只有三五个好友在现场。   可是她依然非常感动。   在最爱的人面前, 场地不重要,人员不重要,甚至连仪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他愿意向自己求婚。   梵声是高兴的。然而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和怅然。   她可以接受谢予安的求婚,也可以跟他结婚, 可是她给不了他永远。   她渴望像鲸鱼一样守护他一百年,陪伴他一百年,终究只能成为一种奢望。   她不仅不能长久地陪伴他,她还会逐渐淡忘他。迄今为止,她的记忆力已经下降了很多了,时常会忘记吃药,手机丢了好几次,上一秒说的话、做的事,她下一秒就忘,不记得常走的路线等,还有好多好多。   虽然她非常努力,一遍一遍锻炼自己的记忆力,试图多记住以前的事情。但是事实上她已经忘了很多了。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可能会忘记他。忘记他们在一起的这十年。他会成为她的陌生人。   她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等到这些重要的事情完成以后,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一个人生活。   很心痛,也非常无奈,她的规划里没有他。   命运显然是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被它拽着沉入水底,挣扎许久,却始终无力浮上来。   她不能把他拽进自己糟糕的人生了。他还年轻,他还有大好年华,他不该和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浪费时间。   梵声回首她过往二十八年的岁月,童年无忧无虑。十八岁时父母溘然长逝。她一夕之间成长起来,过了几年苦日子。可后来又被谢予安治愈。再到如今罹患上一种不可能治愈的疾病。   美好昙花一现,但总归爱过一场,也算对得起自己。   自从半年前被医生下了最终诊断,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梵声总是这样开解自己——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未能碰见自己所爱之人,未能热烈真挚地爱一场。比起很多人,她已经算幸运的了。   可惜很多时候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   有许多个深夜。他熟睡着,她睁着双眼在黑暗中凝视他安详的睡容。这种无力感和绝望感就会成倍成倍溢涨,压满心房,无力疏解。   尤其那天她在抽屉里看到那枚他故意让她看见的钻戒。   尤其他隔着手机自然地说出那句:“咱俩都在一起十年了,还突然?”   尤其那天他一边给她剔鱼刺,一边不假思索地告诉她:“给我生个孩子吧!”   尤其他那天许下的生日愿望——   “那就祝我今年娶到梵声吧!”   尤其是现在他向她求婚。   ……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无数件这样看似平常的小事,梵声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几乎可以彻底击败她。   人再强又如何强得过命运?   梵声有太多事还没来得及去做,她渴望和心爱之人结婚生子,共同抚养一个孩子,在平淡琐碎□□度余生。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只是生活的常态,无数夫妻每天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然而对她来说,她却望尘莫及,始终无法实现。   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拖了这么久,梵声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了。   谢予安的求婚她是不能答应的。   可是还未等她做出相应的决断,她就明显感觉到前庭、鼻腔、耳膜受压严重。   气瓶里的氧气似乎快耗尽了。她好像缺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她十分痛苦,拼命地甩头,双腿乱蹬。脚蹼乱舞,惊得周围的鱼群四处乱窜。   郭胖子潜水无数次,突发意外也遇到不少。他最具经验,见梵声如此痛苦,立刻意识到可能出问题了。   谢予安一直沉浸在求婚的兴奋和忐忑中,后知后觉。   郭胖子猛地扯了下他的手臂。   他骤然回神。一把抱住梵声,拼命往上游。只想立刻冲出海面。   众人大骇,忙一窝蜂地涌向梵声。   谁都知道在海底出点意外,后果有多严重。   谢予安无比急切,游得也快。   郭胖子及时制止了他。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慢一点。   谢予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常识性错误。潜水时发生意外,我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急切地想游出海底。这样一来肺里的氧气会扩充,为了防止肺腔膨胀得太快,我们得慢慢地往上游,而且要不间断地呼气。   几人合力拖着梵声的身体,齐齐游向海面。   求婚的兴奋和激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恐惧附身,出于本能,他整个人像是一台机器,麻木不仁。他只知道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竭尽全力往上游。   而梵声已经没了知觉。痛苦过后,就陷入了沉睡。   好不容易冲上了海面。   午后三点,阳光明艳灿烂,海面波光粼粼,仿佛有人掬了无数流萤倒入其中。   明暗交接,眼睛刺痛得厉害。   大家伙合力把梵声抬上游艇。然后自己再爬上去。   脱了氧气面罩,一个两个全都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喘息。   “缺氧,快进行心肺复苏。”郭胖子沉声说。   他一说完,谢予安便要开始。   白伊澜伸手拦住他,声线沉稳,“我来。”   白伊澜学过心肺复苏,她是专业的。   谢予安松开手,“拜托了。”   很快梵声就苏醒了。   乍一醒来,她头痛欲裂,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她迷迷糊糊道:“我怎么了?”   谢予安握住她手,“没事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甚至还在轻微的颤抖。   他刚才真是被吓得不轻。   见她醒了,他胸口积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真正放下来,骤然松了一口气。   万一她出点事,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郭胖子歉意地说:“是气瓶的调节器坏了。怪我没有仔细检查,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梵声虚弱道:“不怪你,是在水底突然坏掉的。”   好在是有惊无险。   ——   众人立刻返航回蓝鲸岛。   梵声把潜水服换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谢予安喂她吃了点水和食物。   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现在疲倦得厉害,只想睡觉。   “睡吧,我陪着你。”他抱着她,温声细语。   她慢慢闭上双眼。   她躺在自己怀里,谢予安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刚刚在海底,他抱着她,却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团雾气,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   劫后余生,后怕不已。   他悄悄执起她左手的无名指,把钻戒小心套进去。然后拿起她的手,仔细欣赏了半天。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肤色又白净,钻戒戴在她手上好看得不得了。   两次求婚都没成功,干脆不求了。横竖就是一个仪式,戒指戴上得了。   ——   到了蓝鲸岛,梵声继续在帐篷睡觉。   她昏睡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才醒来。   刚起下午的意外,她这心里多少也有点后怕。   想想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她其实并不适合潜水。   只不过许久未潜水,很是心动。再者心底也有一份孤勇,想趁着精力尚可之际,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自己任性妄为了。   不过梵声还是残忍地在想,倘若这次真出了事情,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一次性了断,给了她一个痛快,不必每日病魔缠身,痛苦压抑。   只是可怜谢予安要哭死了。   耳畔海浪声越来越急促,仿佛有无数人擂鼓不停,大有要将整个天地敲击入暮的势头。树林里高大的植物迎风起舞,悠悠荡荡。   海风将辣椒面和孜然的香气送进帐篷。   梵声的鼻尖捕捉到了。   不止调料香,还有肉香。   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咽了下口水。   看来外面的烧烤盛宴已经开始了。   梵声忙爬起来,穿上鞋子,拉开帐篷。   左手捏着拉链头,哗啦一声响,无名指上一记光亮一闪而过,晃了下她的眼睛。   手指微顿,她定睛细看,居然看到了一枚钻戒。   这人趁着她熟睡之时,偷偷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钻石很大,晶莹剔透,光华璀璨,也正合适。   她的手指不自觉覆上去,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凉意。   她凝视许久,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把戒指摘了下来。 第40章 第40根绳索 首发   暮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深沉, 少了白日日光的照拂,岛上的气温明显降了下来。不过倒也不会冷,反而多了些许沁凉和舒爽。   比起大城市, 这里的空气是真清新, 人吸一口,五脏六腑立刻变得舒畅许多。   金色沙滩绵延不绝, 海浪层层叠叠, 汩汩不歇,林子里的树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似有人躲在暗处浅浅吟唱。   郭胖子等人装备齐全,自备了小型发电机,沙滩上支起了几盏照明灯。一片暖橘灯光中, 烧烤盛宴早已拉开帷幕。   空气中飘着阵阵肉香, 不断在人鼻尖缭绕。   众人忙活不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活生生一出人间烟火。   梵声站在远处, 竟有些看痴了。   十六七岁时她衣食无忧, 从不缺钱,却每日都矫情要死,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亏欠了自己。   那时从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   父母离世后, 闻家一夕破败, 天之骄女顷刻跌落泥潭。那会儿只觉得生活煎熬难耐,满目荒芜, 活着都是一种罪过。   后来毕业工作了,经济独立了,生活也逐渐富足了,也并未觉得生活有多美好。每日一边麻木,一边清醒, 不见得多难过,也不会获得太多快乐。她和这世上所有的芸芸众生一样,只是简单地活着而已。   直到生了病,她才慢慢意识到,她过去的每一天,她觉得无趣又单调的日子,在往后都是弥足珍贵的,甚至是无法重现的。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就像是那沙漏里的流沙,一点一点流逝掉,最终消失殆尽。   拥有时,从未上心,甚至弃之敝履。人呐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海风吹得梵声的脸颊隐隐生疼,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几个男生捡了不少柴火过来,燃起了火堆。   众人围着火堆喝酒吃肉,畅聊人生。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快乐的。   郭胖子去过不少地方,他见多识广,给大家讲了一些他过去探险的故事。   有一次组队进入藏区,碰到雪崩,差点没走出来。   运气好被当地一位藏民给救了。六十来岁的老人,为自家三十岁还未出嫁的姑娘愁白了头,一眼便相中了胖子,说什么都要把闺女嫁给他。   “我当时慌得一批,逃也逃不掉,就怕那姑娘生得不好看。毕竟这可是我的终生大事呀!结果等人姑娘从县城回来,我一看,尼玛长得怪好看的,个子高不说,一双眼睛特有灵气,像是会说话。我心想这笔买卖真心不亏,做个上门女婿也美滋滋的。于是我就做好了以身相许的准备,但奈何人姑娘压根儿就没看上我。”   “哈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后来呢?”梵声托着腮,特想了解后续。   “后来我养好了伤就回横桑了,我和那姑娘成了好朋友,一直都联系着。我每回进藏都要去她家看看。老人家前年去世了。她也嫁人了,今年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   梵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遗余力把人姑娘追到手呢!”   郭胖子耸耸肩,一脸遗憾,“我也想啊,但奈何人姑娘看不上我,我没机会呀!”   白伊澜直言调侃:“胖子你脸皮那么厚,不会死缠烂打啊?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你死皮赖脸缠着她,她肯定就被你降服了。”   郭胖子:“……”   “你当我是你啊,那么没脸没皮的,你哥哥我可是最好面子的。再说了一点火花都没有,没戏。”   宋如依顺势接话:“我大学就认识胖子了,他这人很怂的,他哪有那个胆去缠姑娘。”   郭胖子佯怒,“宋如依,不带你这样揭人老底的啊!”   童时颜看着梵声,“梵声,说说你和谢公子的故事吧!我一直好奇你俩的故事。”   梵声闻言轻轻一笑,“我俩挺普通的,从小一起长大,也没啥好说的。不像你跟迟老师那么轰轰烈烈。”   童时颜:“青梅竹马才难能可贵啊!从校服到婚纱,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谢予安一把握住梵声的左手,“我来说件有趣的事情吧。”   他偏头看了一眼,她的无名指空空荡荡,并未戴戒指。   她的戒指呢?   “好哦!”大家伙竖起耳朵,坐等故事。   男人音色温润动听,娓娓道来,“高三毕业后,我们11班同学聚会,我不小心喝醉了。然后跑到梵声家发酒疯。大半夜酒醒了,拉着梵声一起去爬兰因山。在山顶我给她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一只兔子。   然后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一只兔子的肩膀上。   后面又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二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来了一只兔子。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三只兔子的肩膀上。   又来了一只兔子。   ……   它扶着耳朵站在第九只兔子的肩膀上。   最后亲了长颈鹿一下。”   “这故事别人一听就知道我是在跟她表白,可她完全没get到。她居然煞有其事地告诉我跨越种族的爱情都是BE,因为基因会变异。”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十年前的一段往事,谢予安不提,梵声几乎都快忘记了。   她的脑子里现在藏了一块橡皮檫,会一点一点擦掉过去的记忆,好多往事她都模糊不清了。就算刻意去回忆,也只能想起一个大致的轮廓,具体的细节也早已淡忘了。   明明在几个月前谢予安第一次跟她求婚的时候,她就回首了一遍,当时她还记得这些的。   而现在她只记得谢予安带他去爬了兰因山,可兔子和长颈鹿的故事她却不记得了。   其实很多时候,她不怕遗忘。就怕遗忘掉有关他的一切。   她不怕遗忘,却怕周围的人提醒她忘却了。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白伊澜哈哈大笑,“读书那会儿,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谢予安喜欢梵声,就梵声自己不知道。这姑娘太迟钝了。不过要我说,谢公子你也墨迹,没事整什么故事啊,直接说一句我喜欢你,有这么难吗?”   如今时过境迁,谢予安承认这并不难。可对于十年前那个青涩稚嫩的自己而言,这一句话竟比什么都艰难。他说不出。   因为不确定梵声的心意。   最后竟不惜拿童时颜故意试探她。   其实梵声哪里是迟钝啊!那么炙热缱绻的目光,她如何能够轻易忽视掉。她只是不敢啊!自卑作祟,海里的咸鱼没有那个胆子放任自己游回江里,伸出手去拥抱淡水鱼,她怕两败俱伤。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也不重要了。毕竟她后面也并未错过谢予安。   大家伙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又愉悦。   饱餐一顿,童时颜提议跳舞。   大家伙一拍即合。   火堆扑腾燃烧,火光冲天。   众人手拉手,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大有篝火晚会的既视感。   宋如依姑娘有一管好嗓子,一首刘若英的《后来》温柔动听,完全唱出了精髓。   耳熟能详的歌,大家伙不自觉跟着哼唱起来。   一时间歌声久久不歇。   海面上灯塔星光微茫,海浪奔腾不休,火堆不遗余力燃烧,梵声被一片悠远的歌声包裹,仿若置身一叶小小扁舟。   这叶扁舟会载着她一直驶向温暖的远方。那里阳光炙热,水波温柔,鲜花繁盛,是最最美好的人间。   ——   折腾了一晚上,再睡下,梵声浑身疲惫。   她枕着谢予安的胳膊,昏昏欲睡。   帐篷拉得严实,一点微光都没能泄进来。   黑暗中谢予安执起梵声的左手,指尖停留在她无名指处,他温和出声问:“戒指呢?”   梵声的瞌睡虫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呼吸滞了一秒,她压低嗓音回答:“我收起来了。”   男人眉头一皱,“收起来干嘛?”   “有关这件事,我想再和你好好聊聊。”   “什么意思?”   “结婚是大事,我觉得我们都该再考虑考虑。”   “你不想结婚?”   “是,我不想结婚。”   握住梵声左手的那只大手徒然一松,谢予安猛地坐直身体,声线骤降,“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他心提着,垂眸注视着梵声。   帐篷里光线严重不足,梵声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完全能够猜到,他的神色肯定严肃又凝重。   她不好再继续躺着。她也盘腿坐了起来。   “予安,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妈自杀的那天吧!”   “嗯。”这件事一直是闻家姐妹的禁忌,姐妹俩之间从来不说,跟他也从未提及。   梵声循着记忆,不紧不慢道:“那一天好像跟过去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母亲早早就为姐妹俩准备了早餐。父亲也终于留在家里吃早餐了。他并不着急上班,而是穿着家居服慢吞吞地吃早餐。   梵声问他:“爸,您今天不去上班吗?”   父亲笑着告诉她:“爸爸今天休息。”   梵声觉得奇怪,但也并未细问。   近半年,家里的气压一日比一日低,父母经常关着房门吵架,时常传出桌椅倒地和花瓶破碎的声响。他们从来不跟姐妹俩说起公司的事儿。可她们隐约能够察觉到公司出事了,听说是资金链出了问题。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了早餐。   父亲亲自送她和妹妹去了学校。   车子停在校门口,主驾的车门摇下,父亲探出头冲着两女孩笑,“声声,你是姐姐,往后要多照看着妹妹。音音也要听姐姐的话,别让姐姐操心。”   姐妹俩着急进校,也并未觉察到不对劲,囫囵地点了点头。   父亲笑容和煦,“好好学习,爸妈是爱你们的。”   姐妹俩快步进了校门。   梵音小声抱怨:“我觉得爸爸今天好奇怪哦!以前从来不会送我们上学的。”   梵声回头往校门口看了一眼,父亲的车还没走,他隔着车窗远远对着她笑。   父亲的那个笑容,梵声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后当天上午,梵声就从电视上听到了公司破产的消息。   她和妹妹着急忙慌地跑回家,等待他们的是父母冷冰冰的尸体。   他们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衣衫整齐,面容安详。   “这么多年,我爸妈的死一直都是我的心结。我甚至无法原谅他们。他们夫妻的感情太过深厚,在子女这块反而就显得自私了。他们靠一瓶安眠药就解决了自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受罪了。他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和音音,可还是选择了逃避,留下我们姐妹孤苦无依,受尽冷眼。”   “那几年我和音音过得太苦了,我时常埋怨我爸妈自私,慢慢的我就有些恐婚了。我承认你很好,也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说服自己步入婚姻殿堂,结婚不是一件小事,它太大了,不止是咱两的事情,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你爸妈一直就不认可我,我怕一旦结婚,我会变得非常被动。我也怕自己担不起家庭的责任,我怕辜负你,更怕自己步我爸妈后尘,也成为一个自私的母亲。”   梵声用力抓住谢予安的手,焦急道:“予安,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让我害怕,我暂时还没有准备好,我不敢结婚。”   感情里最无奈,最煎熬的,大概就是他们皆良人,他未曾伤天害理,她也未曾跨越鸿沟,只是命运它成全不了两人。哪怕月老手中的线暂时绑住了他们,可最终还是散开了。   这当然是缓兵之计,此刻梵声只希望谢予安能信自己的这套说辞。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能完成,她还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她只能想法设法拖住他,让他打消结婚的念头。 第41章 第41根绳索 首发   父母的自杀, 一直都是梵声的心结。毕竟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要直面父母的死亡,这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谢予安知道这姑娘这么多年都没放下。   不止梵声,他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天上午闻氏正式宣布破产。梵声和梵音两姐妹从学校匆忙赶回家。   当时他刚刚吃过午饭, 正在午休。父亲从公司往家里打电话, 告诉母亲:“出事了,快去闻家。”   那一天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混乱麻木的。   梵声哭得不能自己。梵音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表情麻木又空洞。   大半夜他还收到了梵声的短信——   【谢予安, 我没爸妈了!】   他回复她:【别哭笨蛋,小心变丑!】   然后他偷偷□□出门,跑去找梵声。   她靠着他肩头哭,一直哭,一直哭, 哭到后面实在没力气了, 沉沉睡了过去。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会因此恐婚。她从未跟他提及这些。今日向他坦白这些,他觉得震惊的同时, 更无比心疼。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如果婚姻当真让你这么恐惧,那就不结吧!在我这里,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我想你只是需要时间去释怀, 只要时间够久, 我够耐心,你一定可以摆脱心中阴影, 愿意结婚的。到那时候,我们再结婚。”   男人的话又轻又温柔,不具有任何责怪,甚至充满了疼惜。   她的这套说辞他居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该是怎样的信任,他才可以做到如此?   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对待?   他为什么要这么好?他这样好, 这样为她着想,她到时候又该如何一个人离开?   梵声眼眶肿胀酸涩,眼前潮湿一片。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她还是难以抵御这铺天盖地袭来的难过。   他们本来可以好好的啊!就如童时颜说的那样,青梅竹马,从校服到婚纱,十年修成正果,成为其他人口中羡慕的对象。可是命运为什么不给她机会呢?   她想一定是她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人,老天爷这辈子才会这样惩罚她。在一个女孩最脆弱,最渴望被爱的年纪突然失去父母,又在最美好的年纪,未老先衰。   父母、爱人,亲情、爱情,现在她都失去了。   梵声下意识地捂住眼睛,用手囫囵擦掉。   所幸帐篷里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我永远也放不下呢?”嘴唇干涩,嗓子发哑,声音也变得嘶哑难耐。   “那就永远也不结婚,有没有那一张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一起,相守胜过一切。”黑暗里他的嗓音清晰动听,逐字逐句无不敲进梵声心里。   他看重的始终是她,是她这个人,只要有她在,有没有那一张纸又有什么区别。   名正言顺固然重要,可比起她,那便不值一提了。   “婚不结可以,可戒指必须戴上。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谢予安固执地把那枚戒指再次套上梵声的无名指,“从前靠着那一纸婚约,我企图绑你一辈子,所以打死都不同意你解除婚约。既然你现在还不想结婚,那我就先用这枚戒指套牢你,你只能是我谢予安的,谁都抢不走。”   霸道又执拗,不容置喙。   帐篷外不断传来沙沙沙的声响,林子里的树叶乱舞。   起风了,夜色浓深,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戒圈冰凉凉的,套在梵声的无名指上,好像硬生生套住了她的一辈子。   她的手指不自觉覆上去,摸住那光滑的戒圈,让戒指沾染上她的体温。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她绝望地在想,如果能够就此被他套牢,她也心甘情愿。   可惜命运不给她机会,缘分也成就不了他俩。   ***   两人在浅都待了两天就回了宛丘。   回到熟悉的城市,并没有让梵声觉得放松,压力反而与日俱增。   她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靠着药物维持,她还是深感力不从心。疲倦,嗜睡,只想瘫着。经常一坐下便不愿意动弹了。   情绪也起伏不定,时常低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工作全靠意志力撑着。日常生活也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虽然她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可身边人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不过姜意南和徐岁岁她们总是脑补过多,一见她精神不济,或者嗜睡,就八卦兮兮地问她是不是怀孕了。   她每次都忍不住翻白眼,一脸无语。   谢予安是个心细如尘的男人。梵声跟他生活在一起,她必须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就怕被他看出一点异常。   她从来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在吃药。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频繁的嗜睡和疲倦。甚至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苍白如纸的脸色,每天化妆腮红和高光必不可少,口红也专挑那些颜色鲜亮,提气色的色号。   可疾病都是不受人力控制的。她的记忆衰退也不受她控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暂时还没有遗忘得太过频繁。   为了减少和谢予安独处的时间,她总是借口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公司耗费点大部分的时间。不过绝大多数都是窝在休息室睡觉。   老总祁俨是唯一知晓她病情的人。毕竟她一直不签续约合同,她总得给他一个解释。一般的理由又糊弄不了他,只能实话实话。   祁俨第一次听说她病情时,他完全不相信,只当她在糊弄他。   待她把疾病诊断书摆在他面前时,他才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生病了。   他们一起工作七年,算是处得很好的上下级。她是祁俨一手带出来的,亦师亦友。   祁俨劝她什么都不要管,赶紧停下来休息。可梵声不依,她还有很多未尽之事。   最起码到明年六月份合同到期之前,她必须把工作做到位,将姜意南推上顶流。   她这个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何况妹妹和吴起的事儿还没个着落,她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的。   比起以前,她去妹妹家也变得频繁了。姐妹俩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工作和生活。大多数都是梵音在说,她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搭一句。   这几年梵音外派到新加坡,姐妹俩也是聚少离多。如今倒是把以前一些时光给补回来了。   有一次她去梵音家,刚好吴起也在。   她知道这两人别扭了这么久总算是和好了。她也深感欣慰。她就希望在她去疗养院之前,她可以亲手送妹妹出嫁。   ***   2020年元旦,姜意南和顾砚钦团队对外公布了她怀孕的消息。一时间全网轰动,微博再次陷入瘫痪。   虽然外界对于姜意南的怀孕存在诸多说法,其中也不乏阴谋论,肆意攻击的。但大多粉丝还是由衷祝福她和顾砚钦的。   怀孕的消息公布以后,梵声算是暂时歇了口气。   姜意南的工作有序展开,徐岁岁也小戴也替她分担了不少,她明显轻松也许多。   ***   元旦过后,宛丘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刻。   满城都是肃杀刺骨的妖风,雾霾也严重,每天都灰雾蒙蒙的,像是从内里就坏掉的空心棉。   比起十年前,宛丘的空气质量明显下降了。一入冬隔三差五就有雾霾。梵声每天出门都必须戴口罩。   她早就不自己开车了,不是蹭谢公子的顺风车就是自己打车。   周五下午,梵声陪姜意南赶了个通告。   顾砚钦也去了现场。顾导如今对姜意南十分上心,意南出席活动,他基本上都要全程陪同。   为此这对小夫妻时常上热搜。   梵声是喜闻乐见的。这样一来姜意南就不愁话题度了。本来结婚怀孕对女明星就影响很大。暂时告别荧幕,很多人会因此失去热度。顾砚钦此举无疑是救了姜意南。   她多少是欣慰的。她这个经纪人就只能陪意南走到合同期满。过后公司会安排新的经纪人带她。不管后面谁带她,顾砚钦都会为她铺路,她以后在圈子里会好混很多。   通告结束,梵声一个人回了公司。   时间还早,在办公室多待两个小时再回去。   放下包,脱了大衣,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几口,身体才慢慢转暖。   开了电脑,安静地处理邮件。   空气里暖气开得足,没待多久,瞌睡虫直犯。   脑袋晕晕乎乎的,抬不起来。   她索性关掉电脑,跑去休息室睡觉。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小时,从六点一直睡到九点。   她套上大衣,准备回家。   刚走出休息室,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熟悉的男声由远及近,“怎么还不回去?”   梵声扭头见祁俨进了办公室。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准备回去。   “我正准备走。”梵声看着祁俨,“您怎么还没下班啊?”   “我早就下班了,回来拿份文件。”   梵声这才注意到祁俨手里还拿着一只蓝色的文件袋。   见梵声都快把公司当成家,成天到晚待着,祁俨就忍不住劝她:“你这样一直窝在公司也不是个事儿,迟早谢公子都会发现的。生病不是小事,你还不如早点告诉他。两个人面对总比你一个人面对强。”   “我最怕被他知道,这种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实在不想让他跟着我一起受苦。我早就计划好了,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去住疗养院。情况再糟糕,我都自己担着。”   并非不信任,就是因为太信任,太爱,顾虑才这么多。自己已然深处泥淖,一团糟了,委实不想拖他下水。她患的这个病是不可逆的,药物治疗也只是暂时抑制住,事实上还是治标不治本。告诉他无非只是增添他的痛苦罢了。   “梵声,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自私么?意南,你妹妹,工作,亲人,你都全部安排好了。却从来没有计划过他谢予安。你是去住疗养院了,可他怎么办?你打算用什么理由逼他放手?你就忍心这么对待一个长情之人?”   梵声抠紧包带,语气无奈,“祁总,您说的我又何尝不懂。不瞒您说,我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是目前为止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至于这样苦苦隐瞒。”   “你错了梵声,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你当生活是狗血电视剧啊,女主角生了病就偷偷跑路,瞒着男主角。美其名曰为他好,不忍心拖累他。事实上这种做法才伤他最深。稀里糊涂就被分手了,你让他如何自处?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绝对不该这么做,这种行为自私又不负责任。”祁俨的语气明显激动了几分,“我告诉你梵声,你一意孤行这么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祁总,您别说了,我心意已决。”梵声近乎蛮横地打断祁俨,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祁俨也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遂不再多说。   “祁总,现在就您知道我的病,其他人谁都不知道。恳请您千万不要透露我的病情,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   “你放心吧,我嘴严着呢!”祁俨挥了挥手中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家,省得你自己打车。”   梵声想了想,同意了。   祁俨把车停在别墅外。   梵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别墅没亮灯,看来谢予安今天也加班了。   她解了安全带下车,“谢谢您送我回来。”   祁俨跟着下了车,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梵声,这里面是二十万块钱,你先拿去用吧,密码三个6三个8。你这病这么复杂,以后住疗养院花销肯定也不少。钱不多,不过也能应个急。”   “祁总,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这钱我不能收。我自己有钱。”   “你能有多少钱。你这些年挣的不都用来还债了么?”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会儿。   梵声霍然抬眸,眼神里写满惊讶。   祁俨不紧不慢解释:“你别觉得奇怪,你家的事儿闹得那么大,在宛丘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谢家人当年借了一笔钱给你,数额不小吧?”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您不用替我操心。”   “你当我愿意替你操心啊!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算是师徒一场,我这当师傅的也不忍心看自己徒弟未来过得苦哈哈的。再说这些年你对公司贡献巨大,姜意南一个人都替我挣了不少,这笔钱权当是你的回报。”祁俨趁机将卡塞到梵声手里,“你就别推辞了,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祁总,这我收不下手啊!”梵声拿着那卡就像烫手的山芋,她没想到自己生个病都惊动上司给她拿钱了。   祁俨:“让你收着就收着,哪那么多废话了!”   正僵持不下之际,一束刺眼的车灯突然横扫过来,径直射向两人。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记响亮的汽车嗡鸣声,似要生生刺破广袤无垠的深夜。   梵声下意识眯起眼睛,于一片光芒中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卡宴。   见状,她眼疾手快地把那张卡放进包里。 第42章 第42根绳索 首发   寒风不休不止, 枝叶婆娑作响,不约而同笼罩在耳畔,似要给这严寒沉寂的冬夜带去一点热闹。一片枯叶在冷风的携裹下悄然落下, 打着卷儿, 晃晃悠悠地落在闻梵声肩头。   光线刺眼,她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 只见黑色的卡宴里下来一个她最最熟悉的人, 烟青色的轻薄大衣修身,男人的身形英挺又清隽,像极了早春拔节的翠竹。   背光,梵声看不怎么清谢予安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迈着大长腿信步朝自己走来, 行走间大衣衣摆时起时落, 轻晃不停。   待他终于在梵声面前站定,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朝梵声伸出手, 不动声色地拿掉了刚才落在她肩头的枯叶。   这片枯叶在他手里停留了数秒, 然后他手指一松,叶子滑落,再次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怎么这么晚回来?”冷泉一般的声线, 好似夹带着冬夜特有的寒凉, 刮人耳郭。   梵声定了定神,忙说:“今天加班。”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祁俨一眼, 声线沉冷,“和祁总一起加班的?”   梵声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人铁定不高兴了。心眼比针孔还小的男人,看到男上司大晚上送她回家,他心里必定不舒服了。   她小心翼翼说:“祁总不加班, 他回公司拿份文件,我蹭下他的顺风车。”   说完又抬眼看他,“你今天也加班吗?”   按照平时,这个点他早该回来了。   谢予安沉声回答:“晚上有个饭局。”   “谢谢祁总送我家梵声回来。”他自发地站在梵声面前,将她护在身后,颇有一股宣誓主权的意思。   祁俨将谢公子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人一贯如此,他早已见怪不怪。   他微微一笑,“谢公子客气了。既然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谢予安照旧笑着,“祁总慢走。”   目送祁俨的车子开远,他拉住梵声的手,语调沉稳有力,“回家。”   一到家梵声就主动进卫生间给谢予安放洗澡水。   水放满,她调好水温,放好浴盐,走出浴室喊谢予安洗澡。   他一把抱住她腰,嗅了嗅她颈间的长发,“你最近好像很忙?”   梵声点点头,温声细语,“在忙姜意南的代言。眼看着她的肚子就越来越大了,有些代言不抓紧时间拍掉,等肚子大了,就不能拍了。”   “你最近天天加班,都没时间陪我了。”   “等忙完这阵给你补上。”   “说话算话。”他低头亲她,将人拐进浴室。   就在刚刚,吴起把车开过去,远光灯光束强烈,径直扫射过去,清晰地照出了两个人影。   紧接着在一片光芒中,谢予安就听到了吴起的声音,“是梵声小姐和华严的祁总。”   她站在原地,身姿纤细窈窕,仿佛一团稀薄的剪影,风一吹就散。   不知为何,当时他的脑海里居然会浮现出几句无厘头的话——   “祁俨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长腿。梵声姐说是人间腿精也不为过吧?而且这两人共事多年,祁俨对梵声姐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您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   “我不是要挑拨您和梵声姐的关系,我只是好心地提醒您一下,身边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他几乎脱口而出,“吴起,你有没有听梵音提起她姐姐恐婚?”   吴起闻之一愣,细细想了数秒,方轻声回到:“我没听梵音提起过,或许梵音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梵声小姐自己的事。”   这句话落下话音,他又立刻补充一句:“公子,您和梵声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吴助理又不是傻子,这大晚上的另一个男人送梵声小姐回家,公子这心里能好受才怪。不过不舒服是一回事,却万万不能产生任何怀疑。恋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疑,一旦埋下这颗种子,那就等于埋下了一刻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   经吴起这么一提醒,谢予安不觉羞愧,他该相信梵声的,他们十年的感情,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她值得他无条件信任。任何一点猜疑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何况,她是祁俨一起共事多年,真要有点什么,也早就发生了,断不会拖到现在。虽说祁俨女人一大堆,可人品在业界还是过得去的额,不然华严也挺不到现在。   “吴起,是我糊涂了。”刚刚他确实鬼迷心窍了。   ***   2020年年初突然爆发的疫情,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   《黎明之吻》原定于2020年1月开机。由于疫情原因,开机时间只能推后到4月。   到4月姜意南的肚子就大了,拍戏也不方便。不过好在《黎明之吻》的女二就是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姜意南算是本色出演。   这一年的除夕整座城市空前的沉寂。市区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街道空旷无人,不止安静,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感。   在大灾大难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疫区感染人数不断增长。   全国各地拉响警报,积极抗疫。在疫情面前,全国人民团结一致,众志成诚。   因为防控疫情,兰因寺于除夕前关闭了寺庙。宛丘人延续至今的烧头香的习俗在今年也被迫停止了。   谢予安深觉遗憾。本来想趁着今年烧头香去把存在庙里的许愿簿给取出来的。如今也只能另外找时间了。   年夜饭是在谢家吃的。   想来是谢家人认可了梵声这个儿媳妇,不止谢老爷子亲自相邀,谢东明和韩慧也都开了尊口,梵声不好推辞。   这是她第一次到谢家过年。   说来这心里还蛮愧疚的,顶着儿媳妇的身份来吃这顿年夜饭,可事实上她又不会和谢予安结婚。   可也容不得她拒绝。一来是怕谢予安起疑,二来是谢爷爷那里推辞不了。   保姆王阿姨照顾梵声的口味,烧了一大桌她喜欢吃的菜。   谢东明和韩慧不见得多喜欢梵声,可待她总归还是亲切和气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谢予安搁边上站着,总不会给她摆脸色。   谢家人给梵声包了红包,是以儿媳妇的规格包的,数额一大笔。   她惶恐不已,这红包收得特内疚。   年夜饭吃得七七八八,谢老爷子竟从书房拿出一卷泛黄的婚约。   他戴着老花镜,眯着双眼,慢吞吞地说:“两个小辈的这桩婚约是我和闻老早年间定下的,那时俩孩子才刚出生,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了。那会儿图亲上加亲,倒也没强求两孩子日后一定要在一起,好在老天爷也不辜负我们,这两人最后也走在一起了。”   “今天我把它拿出来,是想得你俩一句准话,到底什么时候结婚?我老头子老了,没几年饭吃了,就想在闭眼前看到你们结婚。要是我运气好,没准还能看到我的重孙子出生。”   老生常谈,依旧是结婚这档子事。   韩慧也跟着催促:“等过完年,你俩找个时间抓紧领证,顺便把婚礼的日子给定下来。婚礼不用你们操心,我和你爸都会张罗的。”   以前长辈提起这个谢予安倒还上心,每次都拍着胸脯保证立马就提上日程。如今梵声恐婚,暂时不愿结婚,他一个人也无可奈何。这会儿再听到长辈念叨这事儿,他就心烦。只能敷衍地应付几句。   老先生不满孙子的态度,当即板起脸,“你能不能长点心?这么大的事儿你自己都不上心,指望谁上心?我一大把年纪了,天天就盼着你和梵声结婚,就想在我闭眼前看到重孙子。你俩倒好,一直拖一直拖。”   “爷爷,您别怪予安……”梵声试图解释。   却被谢予安拉住衣袖,“你别说话。”   梵声张了张嘴,识趣保持沉默。   谢予安沉声说:“爷爷,我俩心里都有数,您别催了。”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有数有数,每次都这么应付我,从来不见行动。”   他举起梵声的左右,“看到这是什么了吗?这是戒指。我跟梵声求婚了,就差领个证,办场婚礼,过完年都能搞定。”   怕被家里人继续念叨,吃完年夜饭谢予安果断拉起梵声走人。   到底是女人家,心思敏感,韩慧悄悄和丈夫咬耳朵:“这两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啊?感觉情况不太对啊!”   谢东明抬手扶了扶眼镜,不甚在意,“这俩都是有主见的人,咱们少掺和。反正说也说不听,随他们去折腾。”   ——   保姆王阿姨送两人出门。   王阿姨走在梵声身侧,一边走一边细声说:“梵声小姐,您也别怪老先生催得急,老人家上了年纪都关心小辈的婚事。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老先生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表面看着还硬朗,可坐哪儿都能睡着,远不如前两年了。”   梵声听在耳朵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一辈都有一个说法,说是老人坐哪儿睡哪儿,基本上是大限将至,没几年饭吃了。   她能够感觉到谢爷爷的精神明显不如从前了。   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衰老得特别快。   谢爷爷对她和谢予安的婚事抱有最大的期待,可以说是日盼夜盼,恨不得亲自把民政局搬到他俩跟前,让他们原地结婚。   可她偏偏得了这么一个病,根本就不可能跟谢予安结婚。老人家的希望总是要落空的。   吃完这顿年夜饭,梵声内心的无奈和绝望又增添了不少。像是一只盛了水的容器,有人将它放在了室外,任凭它风吹雨打,日子一天天过,里面的水一天天涨,如今都快满溢出来了。   她内心千疮百孔,可她不能说;她在意的有很多,可她不能说;她很难过很难过,可她不能说。   如果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年这把逆风局,她一定不会点开。咸鱼只配永远待在海里,而淡水鱼也只能永远停留在江里,他们本就该互不打扰,各自欢喜的。可偏偏逆风而行。哪怕收获了短暂的幸福,可命运最终没能将好事进行到底。   倘若当年没在一起,现在也不必这么为难痛苦了。   男人熟悉地打着方向盘,黑色小车驶离谢家老宅,白色小洋房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幻化成一个细小的点,最终消失不见。   除夕夜,街道宽阔空荡,整座城市都在为他们让路。   他专注开车,下颌线紧绷着,脸色不怎么好。   路灯暖橘的光束悄悄掉进主驾,他利落漆黑的短发被照亮,每一根头发丝都被勾勒清晰,泛着点微光。   片刻的阖静过后,他先出声,“爷爷那边你别有压力,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别委屈自己。”   “嗯。”她咬紧下唇,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觉察出她情绪低落,扭头关切地问:“不高兴了?”   梵声摇摇头,“没。”   对话终止,继续静默。   愧疚感将她严丝合缝包裹住,再多想一分,她就会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她抬手开了车窗,冷风突突灌进来。   她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眼角红红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   于一片沉寂中,梵声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助又难过,“谢予安,我们分手吧!” 第43章 第43根绳索 首发   “哧……”   说时迟, 那时快,一阵刺响骤然钻进双耳,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 尖锐刺耳, 黑色小车毫无预兆地停在了马路中央。   “你说什么?!”男人扭头凝视梵声,语气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震惊, “再说一遍!”   梵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 嗓音几乎都没有抖一下,沉稳异常,“谢予安,我们分手吧!”   像是临时起意,又似乎是一早就酝酿过千万遍。   “乖哈声声, 你别闹脾气。爷爷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逼你结婚的,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早就说了, 我不在乎那一张纸, 有没有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看重的是你。”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她因为爷爷的催婚在闹脾气,当下立刻就开始哄她。   “我没有在闹脾气, 我很正式在跟你说分手。你知道的, 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管怎么吵, 怎么闹,我从来没有提过分手这两个字,这次我是认真的。”她毫无意识地拽紧小方包的链条,在她白嫩纤细的手指上缠了两圈,语气照常平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不过是表象, 她的一颗心早就纠成一团,疼痛爬满心房,几乎都快涨出来了。   她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亲口向最爱的人提分手来得痛苦了。   闻言男人刚才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理由呢?”他咬紧牙关,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遍布血丝。   “谢爷爷一大把年纪了,整日操心你的婚事,他渴望抱重孙,这些都我不能帮你完成。与其这样,不如分手,我不想这样一直耗着你。十年了,咱两的青春就快耗完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谢爷爷,还有你爸妈,你不该这么一直陪着我蹉跎岁月。”梵声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满腔的疼痛,一字一句慢慢说:“你这么为我,会让我觉得非常愧疚,我每天都睡不安稳。我太累了,你放过我吧!”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生硬又强势,近乎在逼问她:“真心话?”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不知不觉就变质了,由一开始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转化成现在的愠怒和猜疑。   梵声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回避开他的目光,气势上却立刻输了半截,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真心话。”   这种回避落在谢予安眼里却产生了别的解读。   他一把掰过梵声的脑袋,逼她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说。”   梵声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仿佛被人硬生生捅了一刀,鲜血汩汩往外渗。   她一直觉得他是最冷静,也是最精明的男人,他接管信林多年,一向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不管置身何种境地,他总能轻轻松松让自己赢,甚至反败为胜。   在宛丘,提起他谢公子,谁不竖起大拇指。   可是在这一刻他却理智尽失,方寸大乱。连正常思考的能力都不复存在。   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如果这是在和对家的博弈,那么他早已输了个彻底。   她的视线在车里转了几转,最终落在雨刮器上方,像是虚空中的一个小点,暂时给了她一点支撑。   她咬死牙关,“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信不信随你。”   “这种鬼话你觉得我会信么?”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盘,声线骤然提高,“闻梵声,我看你压根儿就不想跟我结婚,什么恐婚,什么为了不拖累我,特么全是鬼话!”   梵声惊得一下子失声了。   只见男人的嘴角兀自浮起一抹惨淡的笑容,“咱俩在一起多少年了,你是很少跟我提起你爸妈,可你有跟我提起过一次你恐婚吗?怎么我一向你求婚,你就恐婚了呢?”   “而且从浅都回来你就不对劲了,总是早出晚归,每天都在加班。我问过你助理,公司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活,姜意南也基本上在养胎。你就带了她一个艺人,你还能为谁忙?”   “那天晚上祁俨送你回来,他给了你一张卡,他为什么给你卡,卡里是什么钱,你能告诉我吗?”   她骤然失声,以上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   “梵声,咱两在一起十年,我自认为足够了解你,我也足够信任你,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它都这么奇怪,容不得我不多想。到了现在,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和祁俨有点什么。”   梵声从一开始的心虚,到如今竟觉得不可思议了。   谢予安居然怀疑她和祁俨有一腿。   如果这事儿搁以前,她一定气得甩手给他一巴掌,力证清白。   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解释,任由他误会。他对她的执念太深了,总得下一剂猛药才行,不然都不可能分手。   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空气凝滞,不再流淌,两人的气息焦灼着,无比厚重。   谢予安的心一点点下沉,整个人一点点冷却,直至手脚冰冷。   她那么骄傲的人,平生最恨别人冤枉她,就是一个陌生人,她都能立刻跟人家杠起来。更何况是他。   可是她现在却一个字都不愿意跟他解释。哪怕只是简单地否认,说一句“我没有”,她都不愿意。   沉默即默认。   这过去的十年,突然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一直都是温润儒雅的人,从来不会对下属发脾气。即使愤怒到极致,他也没有任由自己被坏情绪驱使,说出一些违心的话。爱人之间任何伤人的话都是一把把利剑,能将人刀刀凌迟。   他只是在笑,一个劲儿的在笑,好像突然之间就魔怔了。   “闻梵声,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傻逼,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他笑得诡异,用力捏住梵声的下巴,暴|虐蛮横的吻密如雨下,“祁俨有没有亲过你?他碰了你哪里?”   他的大手蜿蜒往下,压迫感十足,“这里他碰过吗?”   “你们睡了吗?”   “闻梵声,你信不信,我真的会让祁俨死?”   每说一句,声线就提高几分。到最后完全是用吼的。   梵声完全放弃了抵抗,眼眶通红,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滑,有些掉进领口,有些则砸在谢予安的手背上。   他尝到了一股湿咸的味道,手背俨然过了火,灼烧得厉害。   一瞬间,当头一棒,他如梦初醒。   少了那股极致的碾压感,梵声终于解脱了。   脸色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她顾不得整理衣服,猛地去拉车门,“开门,我要下车!”   主驾那边锁了,副驾的车门压根儿就打不开。   她竟将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逼到如此地步。   她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声音越来越低,近乎祈求,“开门,我要下车!”   然而主驾上的人却始终不为所动。   谢予安僵坐着,肩膀抖动,上半|身竟有些佝偻。   他这副模样,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梵声抱紧双臂,半低着头,面颊埋在膝盖上,泪水汹涌而至,立刻就染湿了棕色的毛呢短裙。   任由眼泪兀自流了一会儿,她抬手囫囵擦干。   她的目光落在风挡前,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外头的世界阴冷又沉默。   街灯虚虚亮着,光线摇摇晃晃。   千丝万缕中,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天而降了。   梵声定睛看了两眼,发现外面下雪了。   这是时隔十年,除夕夜再一次下雪。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拽回了十年前。   那年除夕夜,谢予安拽着她去兰因寺烧头香。   老和尚细细打量她,伸手捋捋斑白胡须,高深一笑,“这位小施主山根丰隆,人中深长,眉如星月,耳垂厚大,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来日小施主定会觅得良缘,余生顺遂。”   她当时就不太信,可还是觉得美滋滋的。事实证明老和尚的话不可信。她压根儿就不是有福之人,余生也充满了坎坷。   梵声无力地闭上眼睛,一两秒钟后再次睁开。   她说:“谢予安,咱们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主驾上的人蛮横无理,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泄愤一般。   “十八岁那年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非你不可。所以我不惜拿着一纸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应的婚约绑着你,死都不同意两家解除婚约。”他顿了顿,再次直视她的眼睛,眼里淬着寒冰,一点温度都没有,“现在我也一样,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这辈子就这么跟你耗着,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   虽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可谢公子的修养却不允许他将梵声撂在半道上。   要不是有红绿灯拦着,这人绝逼能把小车开成云霄飞车。   梵声的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直泛滥。   他固执地将人送到了闻梵音家的小区。   怕梵声乱跑,他还特意打电话让梵音到楼底下接人。   接到电话的梵音也是一脸懵,除夕夜让姐姐住她家,姐夫是怎么想的啊?   她着急忙慌披上羽绒服,咚咚咚跑下楼。   见两人都摆着张臭脸,明显是吵架了。她也不敢多问,接上姐姐就上楼。   谢予安临走之前还砸下话:“看好你姐,出了事,我拿吴起开刀。”   梵音:“……”   吴起真心冤,他招谁惹谁了他!   姐妹俩站在楼道里等电梯。   楼道口空空荡荡的,穿堂风吹得贼起劲。   梵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姐,是不是谢家人又欺负你了?”姐姐今天是和谢予安回谢家吃的年夜饭,如今这两人闹成这幅鬼样子,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姐姐在谢家受了委屈。   “音音,我有点累,我不想说话。”梵声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额角突突的,脑子晕眩得厉害。   梵音识趣地说:“对不起姐,我不问了。”   明明是除夕夜,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日子。可现在却是冷冷清清,耳畔只有电梯运转的声响。   一进门,梵声就看到了一大桌子的残羹冷炙。两人吃的火锅,汤底表皮浮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油脂。碗筷也堆在一旁,都还没洗。   梵声突然到访,打断了梵音和吴起的计划,这对小情侣刚在一起吃完年夜饭,本来还打算一起守岁的。   谢公子临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姐姐要来住,她立刻就让吴起先回去了。   她歉意地看着妹妹,“音音,打扰你和吴起过年了。”   梵音搂住她肩膀,“姐,说什么胡话,你是我亲姐姐,在我心里,你比吴起重要。”   她把羽绒服脱了,挂上衣架,扬声问:“姐,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别煮了,我吃不下。”毫无胃口,连口水都不想喝。   “那你一定累了,先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梵音立马给她拿新的毛巾和浴袍,到浴室给她放了满满一大缸热水。   梵声锁上门,赤脚跨进浴缸。   热水淌过她的肌肤,带来无数温热感,她立刻感觉暖和起来。   仿佛一根绷到极致的皮筋,有人撤了力,她一下子松懈下来,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   她的身体不自觉往下滑,整个人慢慢沉入水底。 第44章 第44根绳索 首发   天花板上浴霸不断发射出明亮温暖的光线, 整间浴室如置阳春。   梵声躺在浴缸里,热水满溢而出,随着她的动作, 有些洒在地板上, 地上湿哒哒的。   大概心里是空的,缺了一角, 她的感官渐渐失真, 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是一种麻木的清醒。   热水漫过梵声的眼睛,漫过她的鼻子,漫过她的嘴巴,最终将她彻底淹没。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万籁俱寂, 仿佛进入了真空世界。   她双目紧闭,脑海里一帧帧画面快速回放,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呼啸而过。   她看到了父母、爷爷、梵音、谢爷爷、白伊澜……还有谢予安。   那些在的, 不在的,通通填补满了她的记忆。   过去二十八年,她遇到过很多很多人, 同许多人打过交道, 可熟悉的、亲切的却只有这些人。   这些人的脸很模糊,不甚清晰, 她看不真切。她们似乎也离她非常遥远,她无法感触到,更像是一幅幅幻象,虚无又漂浮。   画面切换,一闪而逝, 她抓不住,碰不到,也追不上,她始终停留在原地,她始终是一个人。   突然之间,眼前的画面突然清零,所有人不复存在,紧接着她好像来到了一个葬礼现场。   黑白两色交织,庄严肃穆。菊花、花圈、遗像、黑伞……   她看到了遗像上年轻的自己,不苟言笑,表情麻木。   在场众人神色哀恸,个个掩面哭泣,叹息她英年早逝……   “姐……”   “姐……”   遥远的声音,有人在叫她。   梵声倏然一惊,猛地冲出水面……   披头散发,发梢一个劲儿的往下掉水。脸上淌满水珠,大口大口喘息。   一瞬间,她找回感官,真实的世界回来了。   梵声发誓她没有想自杀,她是个非常惜命的人,哪怕老天爷待她如此不公,她眼下的生活一团糟,她还是想活着。   她只是觉得累了,很累很累,想沉入水底安静片刻,外面的声音实在太嘈杂了。   “姐……你能听到吗?快开门!姐你睡着了吗?”门外梵音的焦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怎么了音音?”她扭头看着浴室的门,扬起声线。   听到姐姐的声音,梵音顿时松了口气,“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叫你半天不回答。”   梵声问:“你叫我干嘛?”   梵音:“也没事,就是让你别泡太久,不然容易头晕。”   “我再泡会儿就起来了。”   梵音离开浴室,转头去收拾一桌的残羹冷炙。   等她洗完碗,收拾干净餐桌,再给客卧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梵声这才裹着浴袍出来了。   刚泡完澡,她的双颊被热气熏红,总算有点血色了。刚才苍白如纸,毫无气色,太吓人了。   梵声手里拿一条干毛巾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跟妹妹说话:“音音,明天一早去帮我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过来,我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   梵音一听直接慌了,“怎么还闹分居了?你和姐夫怎么了呀?”   “先分开住几天,彼此冷静冷静。”梵声往沙发上坐下,反复搓发尾,将发尾积蓄的水分一点点绞干。   她头发长,发量又多,每次洗头发都是项大工程。   梵音焦急地看着梵声,“姐,你能不能跟我交个底,你俩到底咋回事啊?”   这两人闹成这样她很慌的呀!   “我不想说。”梵声无力地闭了闭眼,一个字都不想提。   “行,我明天上午去给你拿衣服。”梵音了解自家老姐的脾气,只要她不愿意说,谁都问不出来。   “卧室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有几盒薄荷糖,你记得帮我拿过来。”   “姐,你现在怎么开始吃薄荷糖了?以前都没见你吃这玩意儿。”   “最近工作忙,薄荷糖醒脑。”   梵声将头发擦到半干,又用吹风机吹了吹。   吹风机吹完,转手又拿起了干毛巾,一下一下绞头发。   梵音坐在对面看着,不禁失笑,“姐,你是不是泡澡泡糊涂了,这头发都早吹干了,还拿毛巾擦什么?”   梵声拿毛巾的手下意识一顿,赶紧撒开手,“你看我真是气糊涂了。”   她挂好毛巾,转头去了客卧,“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客房的灯亮了一会儿,转头就灭掉了。   闻梵音坐在客厅里,见客房黑了,她赶紧掏出手机给吴起拨语音电话。   那边人一接通,她立刻就说:“我姐和我姐夫不对劲儿,你这两天最好小心点,别撞枪口了。”   电话那头吴起闻言轻笑,“甭担心我,我能应付。”   梵音:“你可别大意,这次很严重,你是没看到刚我姐夫那脸,都快黑成炭了,一身肃杀之气,可恐怖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我姐更严重,平时那么有活力的人,今天突然就垮掉了,像是一盘散沙,握都握不起来。”   吴起:“我会小心的,照顾好你姐。”   梵音:“我必须照顾好啊,不然我姐夫拿你开刀。”   吴起:“……”   ***   深夜的别墅显得尤其空荡、冷清。此刻更是半点人气都没有。   客厅的吊灯已经亮了好几个小时了。清浅晕暖的光线犹如一匹瀑布,一泻千里。   卧室却没开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房门紧闭,窗帘拉死,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男人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鲸鱼玩偶,他从一回来就是这个姿势,好几个小时过去也没见他挪动过。   他手里握着酒瓶子,一口一口往嘴里猛灌。   一地都是空酒瓶。   平日里最讨厌喝酒的人,如今喝起酒来倒是比谁都猛。   黑色将人彻底吞噬,孤独和痛苦蔓延全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淬满煎熬的毒。下一秒就能将他彻底击败。   这种感觉比读大学那会儿两人闹分手还糟糕。   两人同居这么多年,大吵小吵无数次。吵得凶了,他就主动一个人住酒店。每次他都是被赶出去的那个。除非出差,不然梵声从来不会离开这栋别墅。   突然有一天她走了,不在家里睡觉了。偌大的别墅立刻就冷清安静了下来,人气被抽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手中的酒瓶又空了。   谢予安直接扔掉空酒瓶,右手摸索着去小桌子上拿酒。   可惜小桌子已经空了,酒没了。   刚刚把梵声送到梵音家,他一个人掉头回家。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一口气买了五瓶啤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然而现在五瓶啤酒都喝完了,他还没醉,清醒如常。   他的酒量比不得梵声,平时最多两瓶,今天五瓶啤酒下肚,他竟还没醉。   看来连老天爷都不愿意成全他。他企图借酒消愁的念头都落了空。   越喝越清醒,内心的愤懑和痛苦自然越积越多,他几乎都快无力承受了。   不行,他不能一个人待着了。他必须找个人说说话,不然他一定会难受死。   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调出吴起的号码,果断拨出去。   午夜十二点,吴助理接到自家boss的电话,他下意识眼皮子一跳。   这二位的事梵音都跟他说了,他真怕自己被虐。   吴助理头皮发麻,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声音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小心翼翼,“公子,您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的男声虚弱又无助,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嗓音略带哭腔,又低又哑,“吴起,你来我家陪陪我吧!”   吴起:“……”   吴起给谢予安当助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自家公子这样,他当即就给吓到了。   谢予安是谁?那是天之骄子,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强者,是让所有同行既敬佩又畏惧的存在啊!   他永远自信,永远从容,哪怕泰山崩于前,依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他何时变得如此脆弱无助了?   刚刚梵音在电话里说她姐垮掉了,像是一盆散沙,握都握不起来。此刻他才意识到谢予安的情况比梵声还严重。这人分明遭受到了一般人难以承受的毁灭打击。   不用看到人,光一个声音就足够想象当事人此刻的状态,一定是毁灭、崩塌、山呼海啸、至暗至深,彻底成为废墟。   好在吴起还算镇定,声线沉稳有力,“公子,您稍等片刻,我现在就过去。”   ——   吴起二十分钟后赶到松原一号。   疫情当头,出入都要严查。他着急出门,小区的通行证都忘了拿。   在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下。   好在他是熟面孔,保安都认识他,平日里和这些人的交情还算不错,人家破例让他进了小区。   大别墅亮着灯,铁门紧闭。   他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身为贴身助理,平日里要为boss打点很多事情,时不时就要到家里给boss拿点东西。谢予安为了方便,给了吴起一把别墅的备用钥匙。   吴起轻车熟路地进了别墅。   整栋别墅也就客厅亮了灯,其余的漆黑一片。   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亮,非但没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他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径直走向主卧。   主卧的门关着,里面一点灯光都没泄出来。   他尝试着敲了敲门,没任何动静。   摁下门把手,房门应声而开。   门没锁。   他轻轻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暂时没进去。   他先出声,“公子?”   “嗯。”黑暗中传出一个轻微无力的男声。   吴起再问:“要开灯吗?”   “不许开。”谢予安不想让下属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吴起慢吞吞地走进去。   卧室里家具少,一直走到底。   突然“咣当”一下,有什么东西倒地了。   吴起的脚尖猛地一缩。   听声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踢倒了空酒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公子,您喝酒了?”   “嗯,还喝了不少。”   “您醉了吗?”   “醉了就用不着你了。”   “您还好吗?”   “不好。”   “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您去医院。”   “我浑身难受,我感觉自己要死了,医生都救不了我。”   吴起:“……”   这是喝了多少啊吗,都开始说胡话了。   吴起摸到床沿,坐下。   空气静默一瞬,吴起听到年轻男人微弱缥缈的嗓音,“吴起,你说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   吴起:“……”   “公子,您这问题有些高深,恕我回答不了。”   “你看得透女人吗?”   “看不透。”   “梵音呢?”   “梵音就像是一张白纸,她很简单,不需要看透。”   “我以前觉得自己非常了解梵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在一起这么多年,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我居然一点都不了解她,她让我觉得无比陌生,好像变得了一个人似的。或许这十年,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完全说不下去。   卧室虽黑,但也并非全无光亮。有一丝丝微光透过窗帘溢进来,飘窗上坐着一个人影,他一动不动,稳如雕塑。那人影虚薄、模糊,显现出浓重的失真感。   只有在这一刻天之骄子才真正变成了普通人,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实存在的。   吴起远远望着,嗓子眼发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不管说什么这这一刻都是不合适的。唯有沉默。   “吴起,梵声她要跟我分手。”黑暗处刚才那个男声明显又低了几分,像是在问他自己,“分手这样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第45章 第45根绳索 首发   吴起再度沉默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看来情况是真的很严重, 这二位都闹分手了。   吴起给谢予安当了这么多年助理,这么些年下来,这二位大吵小吵不歇, 可断没有哪次闹得这般严重的。以前再怎么闹, 也不会提分手。   吴起试探一句:“公子,很晚了, 这酒也喝了, 咱们去休息吧?”   “不睡。”谢公子跟个三岁小孩一般赌气道:“我睡不着,不睡。”   吴起:“……”   吴起只好先摸黑退出主卧,到一楼客厅烧水,给谢予安泡了杯蜂蜜水。   谢予安胃里火烧一般,难受得紧。咕噜咕噜一下子就把蜂蜜水全喝了。   喝完蜂蜜水胃里舒畅了不少。   不过精神虚晃得厉害, 像是摇曳的烛火, 拢也拢不住。   窗帘紧闭,也看不见外头什么光景。   “几点了吴起?”   “两点多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呀!   谢予安瘫靠在飘窗上, 鲸鱼玩偶也一直没离手。   自打梵声把这只玩偶送给他, 他就特宝贝,上班带到公司,下班带回家里, 从不离手。   过去她送了她那么多礼物, 每年生日都送,名牌衬衫、球鞋、领带、袖扣, 比这玩偶名贵的多的是,可唯独这只鲸鱼他最宝贝。就因为她说她想像鲸鱼一样陪他一百年。   说好了要陪她一百年的,怎么转头就要跟他分手了呢?   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吴起,你觉得祁俨这个人怎么样?”   “公子指哪方面?”   “你觉得他对梵声怎么样?”   “我不了解祁总,不好评价。”   “那你觉得梵声看得上祁俨吗?”   “公子, 您多虑了,梵声小姐不可能看上别人,她的眼里只有您。”   “是么?”谢予安露出一抹苦笑,呢喃低语,“可刚刚她为什么不解释呢?”   “公子,恕我直言,您不该怀疑梵声小姐,你们十年的感情,您不该对她产生任何的猜忌。”   “这就开始替未来大姨子说话了?”   “公子,我只是实话实说。”   谢予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静默数秒,吴起继续说:“您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您太累了,精神状态也非常糟糕。这样会影响到您最基本的判断。等您睡醒了,精神变好了,您再来好好思考您和梵声小姐的这段感情。到时候您一定会得到真正的答案的。”   ***   南方的雪一向就是下着玩的,除夕夜下了几个小时,还是雨夹雪,过后立刻就停了。   大年初一,天色阴沉不定,无雪也无雨。   闻梵音早早就起床做好了早餐——开年的第一碗阳春面。她还特意卧了两个鸡蛋。   梵声一晚上都没睡好。一来有些认床,二来心绪不佳,一直睡不安稳。   六点不到她就醒了。不过她没起来,而是一直在床上窝着。   听见梵音喊她起床吃早餐,她这才爬起来洗漱。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溯到过去,那段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梵音自小就能干,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梵音厨艺不错,面条顺滑Q弹,口感极佳。   梵声一整晚都没吃多少东西,眼下也饿了,胃口大开。   梵音说:“现在疫情严重,出入都要通行证,哪里也去不了。不然都该出去走走。”   梵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空,“天这么冷,在家待着吧。”   梵音:“姐我吃完饭就去给你拿行李。”   疫情刚爆发,现在出门也不安全。只是她的药还留在谢予安那儿,不去拿又不行。她这个病不能停药。   梵声想了想说:“音音,还是我自己去吧,你是生面孔,保安可能不会让你进去。”   梵音:“你那不是有通行证么?有通行证应该就能进吧!”   “你就搁家里吧,我自己的东西我去拿更好。”   梵音觉得这两人应该再谈谈,就没坚持。只叮嘱道:“口罩戴好,注意安全。”   “等我拿了行李,我再去趟超市,多屯点食物。眼下疫情这么严重,到处都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吃完面,梵声就开车出门了。   梵音的车,一辆红色的现代,她公司给配的车。   梵声挺长时间没开车了,刚开始还有点手生。   不过很快就找回感觉了。   街道前所未有的空旷,行人几乎看不到两个,只有外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穿行于这座城市。   一路畅通无阻。   在车上闺蜜白伊澜给梵声打来了语音电话,两姑娘随意聊了几句。   因为疫情,白伊澜暂时被困北京,连过年都回不来。   到了松原一号,梵声悄悄进了家门。   家里空荡荡的,客厅的灯还亮着。估摸着亮了一整夜。   梵声走到墙边,伸手摁灭开关。   主卧里,某人还睡着,只盖了个被角,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空气里。   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赶紧替他把被子盖好。   不过一夜,他的样子却明显沧桑了,脸色疲惫不说,连下巴的胡渣都长出来了。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甚至显得有些痛苦。   看到他这样,梵声鼻头泛酸,眼眶饱胀,几欲落泪。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满腔酸楚,然后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几盒薄荷糖,全部放进包里。   做完这些她去了衣帽间。   拿了只21寸的小箱子,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护肤品也不落下,全都塞进箱子。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暂时是要在妹妹家住一段时间了。   收拾完,拉上行李箱出门。   正好碰到从外面买早餐回来的吴起。   吴起见到梵声手里的箱子,当即一愣,忙问:“梵声小姐,您这是?”   梵声压低声音说:“我过来拿几件衣服,要在音音那住几天。”   吴起面露难色,“您和公子,你们?”   梵声:“我们没事,就是需要冷静几天,你不用担心。”   事实上吴起哪能不担心呢!以前这两人不管闹得多凶,最多一个星期就能和好,从来不会闹分手的。如今不但闹分手,连分居都安排上了。这明摆着问题就很严重啊!   “公子昨晚喝了不少酒,他特别难过。”   想起谢予安昨晚的样子,梵声内心一阵刺痛,哑声说:“你替我照顾好他。”   ——   梵声走后没过多久,谢予安就醒了。   宿醉过后,头痛欲裂。他愣是缓了好久。   吴起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刚梵声小姐来了,她来拿几件换洗衣服。”   “哦。”   “公子,分居伤感情。”   “她都要跟我分手了,还怕什么!”   吴起:“……”   “有什么误会趁早解释清楚,不然越拖越严重。”   谢予安脸一拉,语气不悦,“你能不能让我安静的喝碗粥?”   吴助理立马闭嘴。   和记的紫薯粥,他平日里还挺喜欢的,此刻吃到嘴里,只觉得甜腻得要死,他喝了几口就不愿喝了。   他把勺子一丢,往沙发上慵懒地一靠,不紧不慢开口:“回想这十年,一直都是我在为梵声打点这打点那,替她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表面上看好像是她离不开我,事实上是我离不开她。十年了,我们之间早已不是爱情那么简单了,更有亲情。我们彼此耗了这么多年,盘根错节,千丝万缕,不是她简单说一句分手就可以结束的。她要分手可以,但总要给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不然她走不了。”   ——   从松原一号离开,梵声径直去了超市。   疫情当头,超市里大妈大爷疯狂抢购。   梵声被人流推搡着几乎站不稳,勉强从大妈大爷手下抢了点食物。   随后又麻木地往推车里丢了一大堆东西,光洗手液和消毒液都好几瓶。   结完账出来,发现外面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雪沫子洋洋洒洒,成串乱舞。   梵声提着一大袋东西往停车场走去。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她却碰到了好几户三口之家,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一家人说说笑笑。   其中有个两岁多的小女孩,穿着喜庆的红色马甲,手里拿一只粉色气球,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想吃棉花糖。”   小女孩的妈妈当即板起脸,“小孩不能吃糖,当心长蛀牙。”   年轻的父亲却好脾气地说:“大过年的,让孩子高兴高兴。”   说完便温柔地看向怀里的女儿,“爸爸等下就给你买棉花糖。”   小家伙高兴地直拍手,“爸爸最好了,我爱爸爸!”   梵声在一旁看着,心思莫名地跑到了遥远的时空,身旁的一切落入她眼中早已变得虚无一片。   恍惚的走动间,耳旁传来“哗啦”一声响,手中的购物袋突然就破了。购物袋里的东西应声落地,杂七杂八散落四处。   梵声呆滞片刻。再回神只看到满地狼藉,蔬菜和肉类在潮湿的地上打滚,洗手液和消毒液的瓶身被砸出了一个凹凸。   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猛地断裂了。   一时间汹涌而至的坏情绪,排山倒海,她麻木地僵站着,眼泪犹如脱线的珍珠掉个不停。   一地的东西,她不知该从哪里捡起。   就算捡了,购物袋破了,她也不知道拿什么来装。   她还要回超市再买个购物袋回来装。不然就得一样样搬回车里,她要搬好几趟。   好累啊!   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事情?   她的运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差?一个好好的购物袋在没有超重的情况下说破就破了。   为什么这些小概率事件都要发生在她身上?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折磨她?   成串的问题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可每一个都是无解的。   梵声觉得很累很累,她一件事都不想去做。   她蹲在地上,脸颊埋进膝盖,小声地抽泣起来。   “妈妈,那个阿姨怎么哭了?”   “阿姨只是遇到困难了。宝宝愿不愿意帮助阿姨呢?”   “我该怎么帮她?”   “宝宝去把这个袋子拿给阿姨,告诉阿姨不要哭,你帮她把东西捡起来。”   小朋友迈着小短腿给梵声送来了一只大纸袋,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不要哭,我来帮你。”   梵声终于抬起头,擦掉眼泪,露出笑意,“谢谢。”   在你最孤独无助之际,总有人能够治愈你的千疮百孔,有时不是亲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   从超市回去,梵声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手机就搁在中控台上。   路上就梵音来了个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她借口说超市人多,排队结账费了不少功夫,马上就到家了。   对面路口跳出红灯。   梵声及时踩下刹车,停车等红灯。   对面在读秒,手机震动两下。   梵声及时拿起手机查看。   谢予安;【声声,我们都暂时冷静几天,等冷静好了咱们再谈。一段十年的感情即使最后注定要分道扬镳,我也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你说服不了我,我不会同意分手。别拿祁俨来搪塞我,我不信。】 第46章 第46根绳索 首发   给梵声发完微信, 谢予安握着手机站在二楼阳台,看着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有些怔忪。   天色呈现一种鸦青色,昏暗无边。   雪沫子纷飞起舞, 雪中又夹杂着无数雨丝, 一时间竟也分不清究竟是雪多还是雨多。   雨夹雪,落在地上即刻便化开, 完全铺不起来。   看着外头的雪, 谢予安居然有些想去爬兰英山。   爬上山顶,去拜拜财神庙,去敲响新年的第一记钟声。   他僵站十多分钟,拉上拉门,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卧室。   六角灯泡安静地挂在半空中, 灯光千束万束。白墙上映出单薄的人影, 狭长又瘦削。   明明是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 一年之中最该热闹和快乐的日子。可这一刻却是满目萧瑟, 冷清过了头。   他过了个糟糕的除夕夜,大年初一又是一个人暗自神伤,今年开年就这么不顺畅, 也是让人唏嘘。   谢予安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去年的大年初一他和梵声在干什么?   好像去了茯苓山庄。   山庄有温泉,两人一起泡了温泉, 在那里住了好几天。   同样一天,去年和今年的光景却是大不相同。   思及此,内心不免苦涩难耐。   如果说昨晚他怒火攻心,受了刺激,认定梵声和祁俨有点什么。那么经过这一晚上的沉淀, 他明显清醒过来了。梵声绝对不可能和祁俨有什么。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是为什么她昨晚不解释呢?   不否认,也不解释,就这么默认了?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从浅都回来什么都变了,梵声不止不愿结婚,还要跟他分手,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他想不通。   这个年委实过的憋屈。   ***   从除夕夜开始,梵声就一直住在妹妹家,她和谢予安也一直没有联系过。   谢予安说让两人冷静冷静,这一冷静就冷静了足足半个月。   元宵节,姜意南受邀参加宛丘电视台的元宵晚会。梵声全程陪同。   姜意南就一个唱歌节目,而且非常靠前。她表演完,梵声和电视台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团队一行人就离开了现场。   把人送上保姆车,梵声吩咐助理徐岁岁:“把意南安全送到家,路上注意狗仔。”   徐岁岁忙问:“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梵声摇摇头,“我还有事。”   徐岁岁:“那你注意安全。”   时间好早,梵声四处溜达了下。   元宵夜,湖心洲今晚有烟花秀。   梵声在对岸,隔了老远都能看到漫天绚烂多姿的烟火,火树银花。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梵声在无数喧闹和热闹中穿行,内未曾感到半分快乐,只有无尽的苍凉。   原来再热闹的街,一个人走也是孤独的。   和谢予安暂时分开的这半个月,梵声一直睡不好,频繁失眠。食欲大减,完全提不起兴趣吃饭,整个人光速清瘦了下来。   见这两人一直这么耗着,也不见面,梵声还瘦了这么多。梵音一开始急得不行,各种劝姐姐,劝她主动去见谢予安。还整天央着吴起给她支招。   可过了一两个星期后,梵音认命了,反正劝也劝不听,干脆不浪费口舌。   梵声一个人打车去了松原一号。   进小区时,保安给她开门。一见到她,保安小哥就和气地笑起来,“闻小姐,好些天没见你了,是出差了吧?”   梵声回以微笑,“是啊,去了趟青陵。”   保安小哥咧嘴笑,“青陵是好地方咧,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的,那些老房子怪好看的呢!”   梵声笑着笑着,内心竟觉得一阵酸涩。   春生悄无声息,小区里的柳树率先抽芽吐绿,长枝生机黯然。   白玉兰也含苞待放,白色花蕾点缀枝头,欲语还羞。   梵声不敢走得太近,就站在别墅前的一条绿化道上。远远看过去,别墅里亮着灯。   只有一盏,一楼客厅,其他房间全是黑的。   谢予安应该还没回来。   那抹暖橘的灯光落在梵声眼里,她几欲掉泪。   他一直记着他们之间这个留灯的习惯。   曾经有无数个夜晚,她加班回来,看到别墅里的这盏灯,她总能生出无数慰藉。因为这盏灯的背后是归处,而归处有人在等。   而现在她回不去了。   ***   元宵节过后,梵声一大早就起来倒腾自己,又是化妆,又是换衣裳的。   这一看就是要出门。   这大半个月她一直浑浑噩噩的,连公司都很少去。每次去公司顶多打个粉底,连口红都懒得抹,怎么随意怎么来。今儿倒腾得这么细致,梵音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姐姐这是要去见姐夫了。   梵音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句:“姐,这是要出去啊?”   “嗯。”梵声撸好了妆,对着镜子挑衣服。   她挑了条浅金色的丝绒长裙,这裙子修身,穿上特显身材,腰线切割分明。这颜色也衬肤色,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唇红齿白的,明艳动人。   梵声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条裙子怎么样?”   “漂亮呀!”梵音咧开嘴角笑,“我姐穿什么都好看!”   她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就它了。”   梵音:“姐,今天穿这么好看干啥去呀?你和姐夫和好了吧?去跟姐夫约会对不对?”   “你等下有事吗?要是没事陪我去趟谢家。”   梵音不解,“去谢家干嘛?”   “去看看谢爷爷。”   梵音将信将疑,“去看谢爷爷你倒腾得这么精致?”   “去看望长辈穿得精神点有什么问题?难不成你想灰头土脸去看人家?”   “姐,我是很想陪你去,但是我今天要跟吴起约会,爱莫能助了。”   “没事,你把我送到谢家,你就和吴起去玩吧!”   今天去谢家看望谢爷爷是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把欠谢东明夫妇的欠款还清。   这么多年拼命挣钱,努力攒钱,总算是攒够了,可以一次性还清了。   保姆王阿姨将铁门打开,一见外面站着的是梵声,她顿时眉开眼笑,“梵声小姐,老先生天天盼着您来。”   “谢爷爷身体还好吧?”   王阿姨说:“年初一那天闹了风寒,拖了大半个月还没好,一直咳嗽。老先生这身体是大不如前了。”   梵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医生来看了吗?”   “医生每天都过来,上了年纪的人体质和免疫力各方面都不如年轻人,好起来也慢。”   王阿姨把梵声带到谢老爷子的房间。   房间里窗帘没拉,光线很暗。老人就靠在床头,电视开着,外音放得很大,人却昏昏欲睡。   王阿姨赶紧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扭头对梵声说:“老先生喜欢把电视的声音调得老大老大的,他说这样房间里才会有点人气。”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是孤独的。他们渴望陪伴,渴望亲情。   梵声趁着王阿姨关电视的间隙,走到窗户前,伸手把窗帘拉开了。   没了窗帘的遮挡,房间被阳光填满,一室透亮。   她开了一线窗户,让外头凉风飘进来,顺便换换房间里的空气。   王阿姨站在床前,俯身把老人家叫醒,“老先生,梵声小姐来看您了。”   “梵声来了啊?”谢老爷子一听梵声来了,忙支撑起身体,笑容和蔼,“今天不上班吗?怎么这么早就来家里了呀?”   梵声往床边坐下,温声细语,“爷爷,我今天休息。”   “您要多开窗通风啊,换换新鲜空气,老这么拉着窗帘可不行。”   谢老爷子闻言道:“年纪大了,老觉得房间冷,就不爱开窗。”   梵声:“不是有空调么?您没开吗?”   “开空调屋子里太闷,我待不住。”   老爷子仔细端详两眼,语气心疼,“梵声呐,你看着清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呀?”   梵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没瘦啊,我还长胖了呢!”   谢老爷子:“胡说,下巴都尖了,还说没瘦。”   “予安也瘦了,前两天他回家,我看他都憔悴了不少。”   梵声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谢予安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憔悴了。不过想想他应该比她还憋闷,这段时间肯定过得不好。   老人语重心长叮嘱:“你们年轻人工作归工作,可一定要爱惜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垮了,别的都是白搭的。”   “您说的这些我都晓得的。”   “梵声呐,爷爷要给你道个歉。我不该催你和予安结婚催得那么急,你们年轻人的事应该你们自己去商量,不该由我这一把老骨头来管。你俩都是有主见的孩子,你们好好商量商量,爷爷再也不催你们了。这总归是你俩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结婚,怎么结,你们自己决定吧!”   老人家循着记忆慢吞吞地说:“我和你爷爷做了一辈子的兄弟,过去几十年一直互相帮衬扶持,度过了无数风风雨雨。可惜你爷爷他走得早,不然我们哥俩这会儿还在一起打牌下棋呢!当年你爷爷走得时候,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践行那份婚约,不然我怕自己到了下面没脸见他。我是有点心急了,因为知道自己没几年饭吃了,就想着在自己闭眼前把这桩心愿落实好,好安安心心去见你爷爷。”   梵声心里真不是滋味,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爷爷,您身子骨硬朗着呢,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   和谢爷爷说了大半个小时的话,梵声就出了房间。   老人家容易疲倦,她不敢待太久。   谢东明和韩慧也都在家。   在谢爷爷的书房里,梵声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早已泛黄模糊的欠条。   那张欠条是十年前梵声亲自写下的,有两笔欠款,每一笔都写了她的名字。   梵声温声开口:“谢叔叔,韩阿姨,感谢你们当年慷慨相助,救我和妹妹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得。如今我把这笔钱还上,咱们两家就两清了,再也不存在金钱方面的瓜葛。我和谢予安也不会在一起了,那份婚约就让它自动作废吧!”   梵声一口气说完,也不去看谢氏夫妇的反应,起身告辞。   走到书房门口,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停下脚步,扭头道:“谢爷爷身体不好,就不要去刺激他老人家了。”   走出谢家老宅,站在铁门外,梵声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备忘录。   手机备忘录里一共记载着三项计划——   1、送妹妹出嫁。   2、还清谢家所有的债务。   3、明年6月30日前让姜意南成为顶流。   她在第二条后面打了个勾。   三项计划总算完成一项了。还剩两项,再接再厉。   做完这些,梵声再把那条一早就编辑好的微信发给了谢予安。   梵声:【予安,没有什么理由,也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只是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那桩婚约也自动作废吧!】   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始于婚约,自然终于婚约。   发完,梵声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关机。   她不敢去看对方的回复。   手机关机后,好像周边的环境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她整个人如释重负。   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好像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难。   这些天她一直忐忑,不敢面对谢予安。因为她怕自己不够心狠,也怕自己心软。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事实上她早该给谢予安一个交代了。   不管什么理由都不会比不爱更狠了。她不爱他了,他总该愿意放手了。   梵声最后看了一眼谢家恢弘气派的大门,转身离开。   2009年除夕前一天,梵声顶着漫天风雪来谢家退婚。   十年前她没退成功。   十年后,她亲手了断了她和谢予安十年的感情。   十年啊,多少个日夜,又发生过多少件事情,他们一起共同走过多少段路,她数都数不清。   现在说断就断了。   不曾当面道别,不曾好好诉说,一条微信就打发了他。   过去十年光阴,像是一场经年大梦,梦醒了,一切化为乌有。   梵声觉得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佛家常说十二年一个轮回,十年就差赶上一个轮回了。   而她差点欠了谢予安一个轮回。   想来她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如果有下辈子,她当牛做马,她为奴为婢,她一定还他。   不过她觉得谢予安下辈子肯定不愿意再遇见她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困苦和心痛全是她给的。   回头想想,这件事对谢予安多么不公平啊!他什么都没做,什么有不知道,却要被分手,还要独自承受那么多。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别无选择。但凡都另外一种方法,她都不会这样做。   她不是没考虑过祁俨的建议,将自己的病,将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谢予安。依到谢予安的为人,和他对自己的感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她一起面对。   可是她不愿意。舅舅就是很好的例子,总有一天她会变成跟舅舅一样,失去记忆,谁都不认识,彻底和过去割裂,变成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这无异于是行尸走肉。   不止如此,她还会彻底丧失自主生活的能力,吃喝拉撒全靠别人,变得神志不清,时而平静,时而癫狂,像个疯子。   她不想让他面对这么一个疯子。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再深厚强大的爱都会被消磨干净。她不想因为疾病,和自己最爱的人最终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她一个人痛苦。   梵声有点想念舅舅,她掉头去了疗养院。 第47章 第47根绳索 首发   去疗养院看完舅舅, 梵声就回家了。   回到家,换上睡衣就开始睡。   不知道是这段时间太累,还是身体变得糟糕了, 梵声居然昏睡了一下午。   若不是妹妹梵音回家喊醒她, 她估计会一直睡下去。   外头天已经黑了,窗帘紧闭, 卧室黑黢黢的。   她一整天没吃东西, 这会儿饥肠辘辘。   梵音正在烧晚饭,她拆了包紫米面包填肚子。   紫米有些甜,不过人一旦饿了也就不挑了。   一包面包啃完,她这才想起给手机开机。   手机从上午一直关机到现在,就放在包里, 一直没去管它。   梵声原本以为谢予安会给她打很多电话。但事实上开机以后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微信语音也没有。   或许是有了除夕夜的那一通, 谢予安已经真正冷静下来。亦或许“不爱”这个理由已经足够逼他放手了。没有什么能比不爱更残酷的了。   她一条微信提分手,他同样以一条微信回复。   谢予安:【咱俩十年的感情你就是这样敷衍我的?要分手可以, 当面说。】   梵声自然是不可能去见他了。因为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当面和他提分手, 她觉得她可能会死。只要一想到他的表情她就肯定会痛得死去活来。   不见最好,看不到,没有当面的冲击, 至少不会那么痛。   半个小时后, 姐妹俩在一起吃饭。   梵音握着筷子问:“姐,你今天去看望谢爷爷, 他身体怎么样啊?”   梵声温声道:“不太好,从初一开始感冒,现在还没好。我今天去看他,老人家精神看着也不太好,很疲倦的样子。”   闻言梵音不禁叹了口气, “谢爷爷都八十多,快九十了,这身体肯定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梵声:“你抽空也去看看老人家,谢爷爷以前也挺关心你的。”   “我过两天就买点东西去看看谢爷爷。”梵音循着记忆不紧不慢道:“爸妈走后,我记得有一年我的家长会还是谢爷爷替我开的,他是真的疼我们。”   谈话进行到这里,梵声内心更觉酸涩。   谢爷爷这么好,这么疼她和梵音。一辈子都记挂着和爷爷早年的约定,没有人比他更在意她和谢予安的那一纸婚约了。   可惜梵声终究还是福薄,无缘做他的孙媳妇,和他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梵音酝酿片刻,“姐,你和姐夫,你们现在?”   梵声:“音音,以后不要喊姐夫了,我和谢予安分手了。”   梵音先是惊讶,几秒钟后光速平静了下来。这两人除夕夜闹成那样,早已可见端倪,这半个月又一直没联系,分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十年的感情,青梅竹马,始于年少,本该从校服到婚纱,画上圆满。而今一夕间就没了。梵音都替这两人可惜死了。在她心里,这两人是最合适对方的,不会再有比他们更好,更恩爱的情侣了。   可是感情终究是复杂的,她不是当事人,她没有资格评判。她更在意的始终是她的姐姐。   梵音一把握住梵声的手,给她力量,“姐,不管是结婚还是一个人,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   从那天以后,梵声肉眼可见地变得沉默了。她的话越来越少,很少会主动跟人攀谈。哪怕在公司,面对姜意南和徐岁岁她们,她都不愿意多说话。交代工作既不打电话,也不发语音,通通发文字。多数情况她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办公室,拒绝同外界沟通。   姜意南和徐岁岁等人眼睛也都亮着,谢予安一直不出现,这两人也一直不同框,大家伙慢慢就看出了不对劲儿,猜测这两人之间是出了问题了。   梵声不说,他们也都聪明的不提,统一保持缄默。   她总是很疲倦,白天总是花很多时间睡觉。可晚上却睡不着。   她觉得越来越难熬了。迫于无奈和谢予安分手,她时常感到痛苦。夜不能寐,盯着天花板反复发呆。   白日里热闹,有人声,有太阳,她总能挨过。可晚上却不行。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举目四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褪去了白日里的伪装,卸下防备,暴露出最真实的自己,黑暗将她层层束缚,层层包裹,她不止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更感到痛苦。   脑子里总会反反复复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和谢予安在一起的点滴,那些好的,坏的,笑的,哭的,欢快的,伤心的,一幕幕回放、重现,直至泛滥成灾。   与此同时,她对谢予安的思念更是恐怖,犹如早春的藤蔓,在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后疯狂滋长,根本不受控制。   回忆是最能击败一个人的。更别提她此时还生着病,她是一个病人,身体机能和精神状态完全不如正常人。   她整宿整宿失眠,一遍遍数羊,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到两百,两百到三百……一千,两千,五千,她都不见得能睡着。   整个人处于一种极致颓废的状态,麻木的清醒着。   连主治医生都说她这种情况太糟糕了,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听从医生的建议,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位心理医生是祁俨介绍的,业务水平一流,也非常细致负责。   两周的疗程结束后,她总算可以入睡了。   虽然睡眠质量不佳,但一晚上能睡上四五个小时,比之前要好多了。   睡眠质量差,精神状态糟糕,梵声还生着病,身理心理双重打击,她几乎无力承受。   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还要瞒着妹妹,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生病。   好在妹妹工作忙,经常加班,姐妹俩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两面。梵音还毫无察觉。   就算她看上去精神不济,神色疲惫,梵音也会认为她是因为和谢予安分手才萎靡不振的,并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至于谢予安,梵声一直没有见过他。   开始是刻意躲着他,不去见他。过后就真的见不到了。他默认了她的分手。这座城市很大很大,如果不是刻意去见对方,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会见面。   不过梵声还是能从网上和周围人口中听到一些有关谢予安的消息——他出席了业内哪个重要的会议,参加了哪个酒会,他收购了哪家公司等等。   镜头下的他永远西装革履,永远温润儒雅,一派随和,可惜眼神黯淡,总是少了点什么。   梵声知道,她和谢予安都变了好多。   三项计划已经完成了一项,“送妹妹出嫁”这项不是梵声所能决定的,还是要看梵音和吴起的计划。不过这两人如今感情稳定,想来结婚也快提上日程了。   她如今就一门心思完成最后一项,将姜意南往顶流推。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姜意南眼下怀着孕,随着月份变大,她慢慢开始行动不便,拍戏和拍广告都会受到影响。   眼下梵声只能尽可能地给她捞一些母婴类产品的代言。电影和电视剧方面则需要借助顾导。   唯一值得庆幸的,姜意南她不怎么显肚子,怀孕六个月走在路上还是跟正常人一样,根本就看不出怀孕了。   同时也算运气眷顾,姜意南一部被压了两年的民国玄幻剧终于被放出来了。   这部剧姜意南是女一,男主角是新晋流量小生钟刑。   两年前钟刑还不红,如今却已经红出圈了。有他的剧粉丝格外买账。而姜意南借着钟刑如今的人气,又有出众的演技傍身,她的话题度和热度也明显得到了提升。   姜意南底盘稳,基础在,又有顾砚钦加持,这部剧又恰到好处地为她添了把火,让她彻底红了一把。跻身顶流,指日可待。   ***   2020年四月,《黎明之吻》在横溪影视城顺利开机。   这部剧备受外界期待,开机仪式还挺轰动,现场集结不少明星。   男女主,男二、女二,正副导演,制片人,投资方代表,编剧等一大堆人出席了开机仪式。   一大群人站在一起,乌泱泱的,全是大人物。这部剧的阵容真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强大。   举办完开机仪式,剧组当天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拍摄。   姜意南进组拍戏,梵声陪她在剧组待了两天。   考虑到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第三天下午梵声就订了飞机回宛丘。   当天上午梵声抽空去见了闺蜜白伊澜。   这是继上次《长安令》开机后,两个姑娘头一次见面。算算都好几个月过去了。   对于梵声和谢予安分手,白伊澜当得知那会儿也是震惊得不行,还把梵声一通批,说她作,不懂得珍惜。也说她心狠,十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白小姐刨根究底,一遍一遍问两人分手的理由,可梵声都以“不爱了”解释。她自然是不信的。可不管她怎么问,梵声就是不说实话。她也麻木了。   白小姐气得要和梵声绝交。她不止和梵声是闺蜜,她和谢予安也是多年好友,她不可能只偏袒梵声。   可过后她也就平静了。毕竟感情的事儿谁都不能插|手。   白伊澜满世界跑,要是再不抓紧时间见一面,等梵声去了疗养院,她就会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到那时就没机会见面了。   两个姑娘约在一家猫咖。既可以小聚,还可以撸猫。   浅都的四月,天朗气清,温和沉静,就像是毫无脾气的大家闺秀,连风都是温柔的。   这家猫咖距离海边不远,耳畔全是层层叠叠的海浪声,经久不息。   梵声面前的这只银渐层特别乖巧,皮毛顺滑,懒洋洋地趴着,露出浑圆的肚皮。   她其实挺喜欢宠物,就是不会打理照顾,所有一直没养。   两人撸了会儿猫,白伊澜小声问:“你说分手,他就真没来找你了?”   “是我不愿意见他。”梵声神色温淡,看不出喜怒。   “你这女人是真的狠。有时候我都想狠狠骂你一顿。我现在越来越不懂你了。明明还爱谢予安,却死活要分手。”白伊澜不解道:“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我差点都要以为你像小言女主角那样得了绝症,为了不拖累男主,主动离开男主。”   说些无心,听者有意,梵声的脸色霎时一变。   她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白伊澜嘻嘻笑,“开玩笑啦!”   两人说话间梵声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吴起。她下意识皱起眉头,吴起很少会给她打电话。她心里微感异样,第一个反应就是梵音。   心狠狠一提,她不敢耽搁,快速接起,“喂,吴起?”   吴起语气焦急,语速极快,“梵声小姐,您快回来吧,老爷子不行了。” 第48章 第48根绳索 首发   梵声听到吴起的电话, 思维顿时停滞了数秒,待反应过来后脑子嗡嗡作响,一颗心骤然沉到底, 脸色立刻煞白一片, 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界一般漫长,她方听到自己的暗哑微弱的声音, 语气万分焦急, “吴起,谢爷爷他到底怎么了?”   “突发脑溢血,直接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情况很严重,梵声小姐您快回来吧!”   梵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沉声道:“我这就改签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去, 你看好予安。”   那是谢予安最亲的人,此刻他一定备受煎熬。   挂完电话, 她握紧手机, 匆忙拿起包,“澜儿,谢爷爷脑溢血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宛丘。”   白伊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神色凝重,“情况很严重吗?”   “很严重, 人快不行了。”梵声咬紧嘴唇,眼泪蓄满眼眶,“啪嗒”掉落下来,径直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灼人。   白伊澜一把握住梵声的手, 柔声安抚:“声声你先别急,我跟你一起回去。”   两个姑娘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浅都机场。   坐在出租车上梵声的心一直揪成一团,脸色愈加苍白,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白伊澜见她这样,一个劲儿安慰她:“谢爷爷是个有福气的老人,他一定会逢凶化吉,度过这个坎的。”   梵声死死捏紧手机,手心不断冒虚汗,手机后盖沾染了不少汗液。   谁都知道八十多岁的老人脑溢血从楼梯上摔下来意味着什么,只怕是凶多吉少。她心里怕得不行,也急得不行,恨不得能插|上一双翅膀直接飞回宛丘。   她其实很想给谢予安打个电话,她非常担心他,她怕他承受不住。老爷子在谢予安心目中的地位几乎胜过他的父母。   不过反复斟酌过后她还是决定不要打扰他,不能让他分神。反正她马上就回去了。   梵声的运气还算不错,最近的一趟航班一个小时后起飞。   候机一个小时,航程两个半小时,这三个半小时对于梵声来说煎熬到了极致,她坐立难安,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时间过得慢。   落地已经天黑了,梵声和白伊澜直奔S大附属第一医院。   可惜还是晚了,梵声没能见到谢爷爷的最后一面。在出租车上她接到了吴起的电话,“梵声小姐,老爷子走了。”   她僵愣了好几秒,泪水汹涌而至,用力抽泣着,“你看好予安,我马上到医院了。”   “澜儿,人没了。”虚弱到极致的声音,全是哭腔。   白伊澜一把拥住她,无力地闭了闭眼,“声声,谢爷爷这么大年纪了,总归是有这么一天的。”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老爷子快九十岁了,近来身体状况就不太好,身边人的人心里多少有点数,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谁都受不了。   梵声还是过完元宵去看过老人家,后面这几个月她忙于工作就一直没去过谢家。   没想到那天竟是她见谢爷爷的最后一面。   离别永远来得猝不及防。   一下出租车,梵声一路狂奔,愣是将高跟鞋跑出了球鞋的既视感。   生死场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直灌鼻腔,眼前全是乌泱泱的人流,一抹抹刺眼的白见缝插针似的不断往眼睛里钻。   手术室外一大群人哭成一团,谢予安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背靠着墙,眼睛通红。头顶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他面容清瘦,颧骨突出,下巴遍满青色的胡渣,颓废而无助。   他没有哭,眼睛通红,一星半点的水雾都看不见。可表情悲恸,像个做错事,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很少这样,一直以来他都是最温和,最冷静的人。他现在的样子和过去完全判若两人。   果然,没有人能够坦然地直面死亡。   梵音红着眼睛说:“姐,你快去陪陪姐夫,他肯定难过死了。”   梵声悄悄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径直握住他的手,眼流满面,“予安,我来了。”   男人的手冷冰冰的,几乎没什么温度,他整个人都在瑟缩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梵声,嗓音嘶哑难耐,“你来晚了,爷爷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不该去浅都的,我要是不去浅都,我就不会错过见谢爷爷最后一面……”   梵声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语气近乎冷漠,“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他缓慢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楼梯口,推开了楼道的门,进去了。   直到这一刻,梵声才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她是真的失去谢予安了。在他人生最无助绝望的时刻,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了。他宁愿选择一个人扛,他也不要她的陪伴,他冷漠地推开了她的手。   梵音和吴起等人都已先行离开,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梵声僵愣在原地,眼神痛苦。   满腔的痛楚席卷而来,她心痛难忍,眼前大片大片虚白,灯光刺得她双眼隐隐生疼。   蹲得久了,乍一站起来,脑子晕眩,双腿也有些麻。   楼道口,隔着一扇虚掩着的门,里面传来男人压抑克制的哭声,一声一声……   梵声只看到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他整个人挂靠在栏杆上,白衬衫的一个角从西装裤里逃脱而出,被风吹得簌簌摇摆。   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了精气神,没了支柱,只剩下一堆皮肉。   梵声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维持了好久好久。那个身影渐渐变成了虚空中的一缕白影,风一吹就散。   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   谢家人很快举行了老爷子的葬礼。   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风也敛息,静谧无声。   葬礼现场满目黑白,庄严肃穆。   正中央遗像上,老人家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双目凝神。   梵声远远看着遗像,她觉得谢爷爷还未离开,他的音容笑貌犹在。   长到这么大,她已经直面过不止一次死亡。十年前父母离开,痛是痛的,但更多的是埋怨。她埋怨父母自私,为了逃避人世,自私地选择自杀,留下她和妹妹孤苦无依。   而这一次,她唯有心疼和满腹的遗憾。   谢予安身为唯一的孙辈,他负责操持葬礼的一应事宜。   短短几日,他好像光速清瘦了,下巴明显变尖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几乎瘦的不成样子,梵声感到了一种突兀的陌生。   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非常糟糕,黑色的瞳仁周边布满红血丝,他好像好几天没睡过觉了。下巴的胡渣又长了一些,微微泛青。眼神空洞无神,一应动作机械又麻木。   梵声和妹妹一起上前吊唁老先生,将菊花有序放下去。   谢予安看她的目光毫无波澜,淡淡的,跟其他的吊唁者一样。   从此以后大概真就形同陌路,见面不识了。   梵声忍着那股疼,默默地退到一旁。   老爷子葬在西郊墓园。远在郊区,远离人声鼎沸的市中心,独享一片宁静。   宛丘近郊多的是连绵不绝的小山丘,缥缈暗淡的雨雾中,远山青黛,草木青葱,入眼皆是成片成片的绿意。   刚过了清明节,春色愈发浓烈。   众人撑着黑伞,在无数压抑克制的哭声中送别了老人。   稀稀疏疏的雨丝,模模糊糊的哭声,缠缠绵绵的悼念,随着人群的散开,一切终止。   人死灯灭,一缕灰,一抔黄土,销声匿迹。   只有在亲人的心中,逝者永远都在。   这一刻,梵声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未来自己的葬礼。   眼前这些人应该都会在,除了她自己。   随后众人有序离开。   白伊澜着急赶飞机,和梵声匆匆道别后就先离开了。   事发突然,她临时请假回来送老爷子,她赶着回浅都,手头一大堆的工作等着她做。   梵声等到最后,见谢予安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估摸着他还要再跟老爷子说说话。   韩慧女士悄声叮嘱梵声:“梵声你多陪陪他,和他说说话,别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他两晚没睡了,压根儿就没合过眼。”   她不免露出一抹苦笑,现在他应该也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了。   不过她还是愿意陪着他,哪怕不说一句话,安静地陪他待着也是好的。   梵声温声细语,“韩阿姨,您先和叔叔回去吧,我陪着他。”   谢予安站在墓前,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没撑伞,雨很小,可飘得久了,雨水一点点积聚,还是晕湿了双肩,西服的颜色变得更为深沉了。   黑衣,黑裤,黑鞋,一身黑,连衬衫都是黑色的,暗沉的颜色彻底融入阴郁的天色。   梵声举着黑伞,横过他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伞外。   他不动,他也不动,一座雕像变成了两座,跟门神似的。   墓园很静,静得有些可怕。梵声甚至能够听到谢予安手表指针走动的声响,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你走吧。”低沉暗哑的嗓音兀自响起,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梵声下意识拽紧伞柄,提了口气,不紧不慢道:“我陪你待会儿。”   “用不着你陪!”男人的语气生硬又蛮横。   梵声不为所动,也不吱声。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跟那天在医院里一样,急不可耐地推开她的手,不允许她靠近。   梵声忍着心口的疼,仍旧没动。   此时此刻谁都赶不走她,谢予安也不行。   两人僵持不下,谁都不愿意让步。   “你走!”一记重力,谢予安突然伸手,用力打掉了梵声手中的黑伞,“不用你给我撑伞!”   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梵声毫无防备,手中的伞掉在地上,伞面立刻沾上些许黄泥。   她愣了下,俯身去捡。   他却像是受了刺激,又一次打掉了她的伞。   “不许撑,也不许捡。”他握紧拳头,额角绷起。   俨然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梵声的眼泪再次被逼出眼眶,扑簌簌滚下面颊。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他控制不住。   看到她的眼泪,谢予安内心更觉烦躁,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狠心的是她,提分手的她,避而不见的是她,不给任何解释的也是她。他都还没哭,她倒是先掉起眼泪了。   她有什么资格哭?该哭是他才对。   “一条微信就了结了我们十年的感情,连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既然走了,还回来干嘛?”男人竖起满身利刺,眼眶泛红,喷薄而出的怒意,直逼而来,“闻梵声,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疼不疼,现在又虚情假意给谁看?” 第49章 第49根绳索 首发   梵声怎么可能会不在乎他疼不疼, 她最在乎了。从一接到吴起的电话,得知谢爷爷快不行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怕他承受不住, 她怕他会奔溃, 所以她拜托吴起看着他,她改签最近的一趟航班马不停蹄往回赶。   她最在乎的就是他了。可是有些事她没办法跟他解释。她的病她不能告诉他。   就连分手都是被逼无奈。她不敢当面跟他分手, 那样无异于是要她死, 所以只能借助微信。   这样的行径在他眼里可不就是敷衍狠心么!   梵声眼下的境地,她别无选择。她只能任由他误会,她无法替自己辩解。   起风了,细雨摇曳。雨丝不断拍打在脸上,微微凉意。   “对不起……”梵声嘴唇微动, 眼中的哀伤和痛楚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三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   是啊,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伤害一分不少,痛苦一分不减, 孤独和无助分毫不变。   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她。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爱是她给的, 痛苦也是拜她所赐。   此时此刻她甚至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我走就是了。”梵声深吸了一口气,很努力很努力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没有拿伞,顶着毛毛细雨, 如游魂一般往山下走。   公墓统一建在半山腰, 她需要绕下山,走到墓园门口才能打到车回家。   她想走快一点, 她觉得很累很累,只想马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关掉手机,拉上窗帘,一个人沉睡过去,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她发现她根本就走不快。一双腿仿佛灌了千斤铅块, 完全迈不开,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吃力。   她走得很慢很慢,步伐也不怎么稳,背影纤瘦孱弱,不像是一个人在走路,倒是更像一片浮萍在水面上飘荡,漫无目的,更无所依托。   黑色长裙被风轻轻吹起一个角,里面蕾丝花边一闪而逝,只捕捉到一抹刺目的白。   谢予安在墓前僵站了一小会儿,再扭头往山下看,梵声已经没了身影了,她已经下了山坡,只剩下一个苍茫虚无的黑点。   他囫囵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黑伞,匆忙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墓园外,梵声还在打车。   墓园位置偏,出租车很少。她在叫车软件上下了单,可却一直没见司机接单。   这么偏的地儿,很多司机都不愿意往这块来。   她背着包,手里握着手机,脸色虚白,表情也是木讷呆滞的。她好像瘦了不少,全身上下没不见几两肉。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风一吹就倒。   这一刻谢予安更觉梵声陌生了。从爷爷去世到现在,他从未正眼瞧过她。哪怕刚刚在爷爷墓前,她就站在自己边上,他也没仔细看她一眼。   当下仔细看,竟发现她变了不少。她以前也瘦,但不会瘦成这般皮包骨,该有肉的地方很有肉。现在人瘦了,精气神也垮了,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颓败。俨然就是一朵接近枯萎凋零的玫瑰。   原来这段时间她也过得不好。   谢予安内心感到了些许平衡。在感情里,他尤其自私,他过得不好,也希望她过得不好。   可是她为什么会过得不好呢?分手明明是她提的,她还会痛苦吗?   过了二十多分钟,梵声才打到出租车。   谢予安开车跟在出租车后面,一直等她到了小区,下了车,进了电梯,他才离开。   ***   那天从墓园回去,梵声彻底地垮掉了,她提不起任何精力工作,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整日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连一日三餐都不想吃。   祁俨见她这状态委实不适合工作,就给她批了三天假。   这三天她过得就跟行尸走肉一般。   梵音因为工作需要到横桑出差去了。得亏她出差不在家,不然她都得担心死姐姐。   三天结束梵声才勉强提起点精神工作。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而这三天谢予安的状况也同样糟糕。谢老爷子的葬礼结束,他就病倒了。重感冒也不肯去医院,整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   韩慧女士都要急疯了,亲自把电话打到梵声这里,语气近乎乞求:“梵声,你去家里看看予安吧。整整三天了,他颗粒未进,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间从里面反锁着,我让吴起把门撬开,拽他上医院,可他就是死活不去。我请医生上门,他也不配合医生看诊,还将医生给赶了出去。现在,他谁的话都不听。梵声,阿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快去劝劝他吧,再这么下去人就垮了。”   一直以来,韩慧永远都以优雅娴静的形象示人,何曾这样害怕无助过。孩子一直都是父母的软肋,这一刻她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梵声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阿姨,您先别急,我马上就过去。”   挂完电话,她火速赶到了松原一号。   一楼客厅里,韩慧女士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见到梵声,她掩面而泣,“梵声,你好好劝劝他,再怎么难受,自己的身体也得顾着。三天了,公司不管,自己生病也不顾,就这么干熬着,精神完全垮掉了。”   吴起把梵声带上二楼,一边爬楼,一边说:“梵声小姐,老先生的离开对公子的打击非常大。老先生弥留之际一直盼着你能回来,他想见你最后一面。老人家一直记挂着你和公子早年的那桩婚约,闭眼之前还一直遗憾没能看到你俩结婚。公子也一直计划着娶你,可惜还是出了这么多意外。”   梵声和谢予安的那桩婚约,谢爷爷比任何人都要重视。他惦记了这么多年,也记挂了这么多年,这些年催过、骂过,无非就是想将婚约落实了。   可惜最终还是没没能看到。   卧室门被撬过一遍,新的门锁还没换上,如今门虚掩着,梵声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完全被拉死了,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整个空间了无生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枯萎衰败。   她先走到墙边把灯给开了。   一刹间,黑暗尽退,万千星辉填满房间。   谢予安一个人坐在飘窗上,面向窗户,一动不动,跟雕塑一样。   梵声走近了才发现男人怀里还抱着一只鲸鱼玩偶,是她送给他的那只。他的右手手指紧捏着鲸鱼的鱼鳍,手指也一动不动。   看到这只鲸鱼,梵声胸口一阵钝痛,思绪翻涌。   他瘦得已经不成人形了,宽松的棉质睡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像是披了块破布。天生的衣架子居然还有撑不起衣服的一天。   好几天没洗头,短发凌乱,发丝泛油。双目无神,眼尾透着点红,脖子一片潮红。   他应该是发烧了。   梵声很想去探探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但是她忍住了。   “去医院吧。”她艰难地开口。   听闻声音,谢予安也没有抬头,只是很淡很淡地说了句:“你来啦!”   他好像料到了她会来,他好像一直在等她。   “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我去找你了,趁着现在把该说的都说清楚吧。”   他说着就下了飘窗,坐得久了,刚一站起来时,他的身体明显地摇晃了一下。   梵声心一提,无措地问:“说什么?”   谢予安从地板上捡起他的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红纸。那张红纸折了两度,折痕明显,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逐字逐句说:“这份婚书爷爷妥帖保存了二十多年,临终前才交给我。他一直惦记着咱俩的婚约。现在爷爷走了,咱俩的缘分也尽了,这桩婚约自然也就没有它存在的意义了。”   一桩婚约,两份婚书,谢家一份,闻家一份。红纸黑字,落款署名,这是老一辈人的讲究。   梵声手里也有一张,搁家里抽屉里好好锁着。   两位老人渴望亲上加亲,试图将闻谢两家的友好关系延续到小辈。初衷自然是好的。可是谁都没料到梵声和谢予安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梵声全身的血液往脑门上冲,她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周遭静默了几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低很低,“你要解除婚约吗?”   “没错。”谢予安的视线越过梵声,落在婚书上,“婚约立了,自然要解。”   梵声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好。”   她以为她和谢予安就这样结束了,婚约自动作废。没想到他竟要当面跟她解除。   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赤|裸|裸地告诉她她是那背德之人,是她先背弃了他们的感情。   这简直比当面分手还让人难受,她几乎能当场心痛得死去。   “梵声,我从高中就喜欢你,我怕你飞远,怕你离我而去,我不惜拿着这么一桩没有任何法律效应的婚约绑着你。我知道你重信守诺,这桩婚约一日不解,你就不可能真正离开我。所以十年前你拿着婚书前来谢家退婚,我果断就拒绝了。这十年来我也一直在不断努力,我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落实它。”   “爷爷曾经笑我天真,靠着这么一纸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的婚约我又能够绑你多久。我告诉他,我想绑你一辈子。我们谢家出情种,认准了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   “可惜在你眼里这桩婚约它不过就是长辈早年的玩笑而已,你从未真正重视过它。就像你也从未重视过我一样,十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以前觉得我非常了解你,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事实上不是。我好像从未了解过你,你狠心得让我觉得陌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变了,变得让我不认识你了。你突然跟我提分手,我想过很多很多理由,我甚至怀疑过你和祁俨。可没有一样理由能够说服我。你毅然决然地要跟我分手,我想你大概是真的累了,厌倦了我,你不再爱我了。没有什么感情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十年太长了,我们朝夕相处,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或许爱真就给消磨殆尽了。”   说到这里,男人停顿了下,他的胸腔微微起伏,深深地呼了口气。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明显感觉到难受。   他还在生着病,脖子、耳根全部泛红,气息明显不顺畅。   他做了个吐纳的动作,继续将余下的话说完:“爱应该是彼此的安全网,而不是束缚对方的缰绳。【注】既然月老成全不了咱俩,那就放手。都是成年人了,我们都体面一点,犯不着这样痛苦的,拖泥带水的耗着,到头来伤人又伤己。我也不想让我的爱成为你的负担。所以闻梵声,我今天将你归还人海,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再无半点瓜葛。”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泛黄老旧的红纸给撕掉了,一口气撕成好几片,狠狠往空中一撒。   纸屑一点点飘到地上,散落各处。   总归是在一起十年,总归是爱过一场,他们应该当面好好道别。他不是梵声,他这个人一向追求完美,不喜欢敷衍了事。他不想老了回想起来后悔。   他们的故事始于婚约,今日终于婚约,不算皆大欢喜,但也算有始有终。 第50章 第50根绳索 首发   每个字, 每句话,他的停顿,他的语气, 他的转折, 这些统统都化作一把把刺刀狠狠地扎进梵声的胸膛。这样还不算,这些刀得很深很深, 它还要在皮肉里搅动几下, 看到心尖的血一点一滴流出来,直至淌满地面。   梵声已经快痛死了,全身痉挛,止不住发颤。   谢予安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跟之前埋怨、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热情和期待不复再见, 没有爱, 甚至连恨都没有了。他好像终于认命了,不再苛求自己, 正式和过去道别了。   这也意味着他真正放弃梵声了。   “最怕在乎的人突然变了口气, 那种感觉就像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你了。”【注】   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将该说的一股脑说完,男人不再逗留,转身就走。步伐坚定, 态度决然。   梵声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合上, 从外面传进他嘶哑沧桑的声音,“吴起, 送我去医院!”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铁门开门的声响,汽车的引擎声,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些。没过一会儿,这些声音彻底远去, 整栋别墅重归寂静。   人都走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梵声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栽倒在地。   她已经不会哭了,一个人在心痛到极致时是哭不出来的,眼角干涩难耐,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没有什么能比心爱之人当着你的面亲口说放弃你更虐心的了,比起现在她之前所受的那些痛都不过是皮毛。   她瘫坐在地上,将碎纸片一片片捡起来,再找来胶带,一点一点粘起来。   还好谢予安撕得不算碎,不然这张婚书她拼都拼不起来。   她带着这份破碎的婚书离开了松原一号。   毫无意识地走到小区门口,相熟的保安和她打招呼,她也全无反应。整个人像游魂似的,脚步虚浮,一直飘着。   走到小区对面的公交站台,一辆85路公交车适时停下。   她也没看路线,浑浑噩噩地上了车。   坐了七八站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坐错了车。   等公交车到了站点,她又着急忙慌下了车。   然后又重新拦了辆出租车。   妹妹梵音出差还没回来,家里就梵声一个人。   家里冷冷清清,一点人气都没有。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没有换拖鞋,而是赤脚踩着地板。   她回到自己房间,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她一直保管了很多年的婚书。   当年爷爷弥留之际把这份婚书亲手交给了父母。父母自杀时,卧室的梳妆台上就摆着这张婚书,后面就到了她手上。   十八岁那年,她曾拿着这份婚书到谢家解除婚约。可惜被谢予安中途拦截了,没成功。   倘若那时退成功了,一个在海里当咸鱼,一个继续待在江里,海水不犯江水,两人也不至于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世事无常,就是这样让人无奈。   梵声将两份婚书展开,一起摊在茶几上。她怔怔地看了很久很久。   脑海里全是谢予安的话——   “这份婚书爷爷妥帖保存了二十多年,临终前才交给我。他一直惦记着咱俩的婚约。现在爷爷走了,咱俩的缘分也尽了,这桩婚约自然也就没有它存在的意义了。”   “闻梵声,我今天将你归还人海,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再无半点瓜葛……”   每一句话都是沉重的魔咒,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彻底击垮。   连谢予安都放弃她了,突然之间梵声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人和事值得她留恋期待了。她已然被全世界给抛弃了,她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那个,不管对谁来说都是累赘是负担。反正她也病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失去记忆,不认识任何人,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活着好累好累啊!自打确诊后,她一直饱受折磨,生理和心理双重打击,意志被一点点消磨掉,信念被慢慢敲碎,重塑无门。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枯萎衰败。   此刻梵声精疲力尽,只想立刻陷入沉睡,再也不要醒来。   这么多年,梵声一直埋怨父母自私狠心,一瓶安眠药就了断了自己。这一刻她忽然理解父母当年为什么能够狠下心自杀了。一个人一旦彻底崩溃,失去了精神支撑,她就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自然也就不怕死了,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另一种解脱方式。   “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就解脱了,睡着了就不会痛了。”她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她一口气跑到储物柜前,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小药箱。   药箱里有常备药,是梵音备着的。她翻出一瓶安眠药。   这安眠药是梵音的,她工作压力大,经常容易失眠,她就找医生配了点安眠药。   梵音倒了杯温水,一口气吞下了一大把药。   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她躺在沙发上,缓缓闭上双眼。   现在她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好好睡一觉了,什么都不要管,谁都不要在乎。   ***   梵音这次到横桑出差,原定是一周,但项目临时出了点意外,她就提前回来了。   拉着行李箱进门,一眼就看到姐姐躺在沙发上睡觉。   她老姐也真是的,好好的床不睡,非得睡沙发。睡觉也不盖条毯子,感冒了怎么办。   梵音换好鞋,赶紧到卧室拿了条毛毯给梵声盖上。   她知道姐姐最近状态不好,见她睡着了也不舍得叫醒她,就让她搁沙发上睡。   梵声睡容安详,一点都不受影响,看来睡得很沉。   梵音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路没喝水,眼下口渴得很。   半杯水下肚,她注意到了茶几上的两张红纸。   她拿起扫了两眼,发现是婚书,一张还粘着胶带,一看就是刚撕过一遍的。   姐姐的婚书梵音见过,闻家一份,谢家一份,是两家老人当年亲笔写下的。   现在怎么两份一起都到姐姐手里了?其中一份还是撕破的。   梵音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正打算叫醒姐姐问问情况,余光一扫看到茶几上还摆着一瓶她的安眠药。药箱也放在地板上,盖子都没盖。   梵音心一沉,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她赶紧拿起那瓶安眠药,发现里面只有几片药了,都快空了。   她立马去喊梵声:“姐,你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心急如焚,用力去摇晃梵声的肩膀,“姐,你快醒醒啊!你别吓我啊,快醒醒!”   可惜梵声毫无知觉,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睡死了过去一样。   天呐,这是吞了多少安眠药呀!   她伸手探了探梵声的鼻子,好在还有呼吸。   她倒也冷静,立刻拨打了120。   然后给吴起打电话。谢予安还在生病,她不敢通知他,就先把自己男朋友喊过来帮忙。   没想到吴起比120来得还及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谢予安。   年轻的男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苍白,急出一头汗。   “姐夫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生病住院么?”   “你姐怎么样?”   “她把我的安眠药吃了,我不知道她吃了多少,应该吃了挺多的,我叫她一直不醒。”梵音带着哭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出差回来。一回家就见我姐躺在沙发上睡觉,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正常午睡。谁知我看到了茶几上的婚书,还发现了安眠药。我才意识到出事了。”   梵音:“姐夫,这婚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两份啊?有一份还是被撕过的。”   谢予安往茶几上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那两份婚书。整整齐齐摆在一起,其中一份还粘着胶带。是梵声给她粘好的。   电光石火之间,谢予安当即就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梵声是因为他解除婚约才吞安眠药自杀的。   一瞬间,他脸色煞白,后背遍布冷汗。   这姑娘竟这样偏激,连命都不要了。   她连跟他分手都舍得,他不过就是解除一桩不具备存在价值的婚约,她却居然动了轻生的念头,并且还付诸行动了。   谢予安觉得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梵声了。他完完全全被她的行为给吓到了。他可以接受他们不在一起,却万万不能接受她离开人世。死别比生离更让他感到绝望。   “快送医院。”他一把抱起梵声。   他自己还在生着病,体力明显不支,抱起梵声没走两步路就腿软,险些摔倒。   还好梵音和吴起及时扶住。   梵音忙说:“姐夫你还在生病,让吴起背吧。”   谢予安想想自己眼下的情况,发烧不说,全身根本就使不上劲儿,确实抱不动梵声下楼。   吴起把人背下楼,救护车正好到。   众人随着救护车一起赶到医院。   梵声立刻被推进抢救室抢救。   老天保佑,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这下好了,好好的两个人,一个重感冒住院,一个吞安眠药自杀,明明是一出皆大欢喜的喜剧,愣是让这二位活生生演成了虐心苦情戏,简直不要太虐心。   梵音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的。这两人不是互相折磨么?   不止她不明白,身边谁都不明白。在这段感情里,他们都是旁观者,谁都不明白梵声和谢予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抢救室出来,梵声就被送进了病房。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梵声人还没醒,梵音赶紧回家收拾点东西带来医院。病房里就先让吴起看着。   谢予安还在住院,被护士强行拉去病房输液了。   梵音开车回家,找了个小行李箱,以最快速度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   然后去找姐姐的包,她的手机和身份证都在包里。   梵声的包就丢在沙发一角,她一眼就发现了。   包里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手机和身份证都在。刚才去医院走得急,也没来得及拿。   包里除了常用的东西外,还有一盒薄荷糖。   照理说薄荷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姐姐在包里备一盒薄荷糖太正常不过了。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梵音去关注那盒薄荷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立刻就将那盒薄荷糖给打开了。   往手心一倒,倒出三四颗白色的圆形小颗粒。   她记得这种包装的薄荷糖不是这样的形状,而且颜色也不对。原来是椭圆形的,还带点淡黄色。   难道出新品了?   她心中异样,拿起那小颗粒仔细闻了闻。她没闻到任何薄荷的香气,反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很明显这是药,不是薄荷糖。   姐姐用薄荷糖的盒子装药,就是故意让她以为她是在吃薄荷糖。   事实上姐姐一直吃的都是药,而不是薄荷糖。   梵音僵愣了数秒,骤然认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背后必然另有隐情。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药片装回盒子,自己悄悄留了一颗,用透明的真空袋包好,揣进口袋。   她有学药剂的同学,她一定要请人家帮忙验验这究竟是什么药。 第51章 第51根绳索 小修   梵声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恐怖的噩梦。梦里她被一根绳索死死绑住, 丝毫不得动弹。紧接着她便被人摁头丢进水里,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往水底沉。周围全是清透碧水的湖水,她整个人被彻底淹没, 被包裹……   她拼命挣扎, 双脚乱蹬,却始终无力摆脱身上的束缚。   “予安, 救救我!”她一边蹬腿, 一边呼救,歇斯底里,不惜耗尽全身力气,可惜无果。   “予安,救救我!”   “救救我!”   谢予安不知道梵声究竟在做什么梦, 想必也是噩梦。她深陷梦魇, 一双手紧紧拽住床单,额头渗满虚汗, 表情无比痛苦。   她以前也经常做噩梦。一旦工作压力太大, 亦或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大概率会做噩梦。   梦中不是喊爸妈,就是喊他的名字。   她在梦中喊他的名字, 这本不稀奇。可奇怪就奇怪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不对。   分手是她提的, 她给出的理由是不爱了。既然不爱,又为何会在梦中喊他的名字?   常言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一个人睡梦中喊出的名字,不是至亲之人,就是平日里心心念念惦记之人,绝非是无缘无故的旁人,更不可能是一个早已不爱的人。   很显然, 她还爱着他。这点他非常肯定。不然她今天也不可能吞下大把安眠药。   既然还爱他,那又为何铆足劲儿跟他分手?   谢予安始终想不明白。   从稀里糊涂的被分手,到今天梵声吞安眠药轻生,这段时间他不止心痛如绞,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他所能想到的任何一个理由都说服不了他。   男人轻叹一口气,一时间焦灼不已。   谢予安找来毛巾给梵声擦掉额头上的虚汗。抓住她的手,迫使她松开床单。床单被她拽得太久,也太用力,入眼一团褶皱。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手给了她力量,她竟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她不再挣扎,不再冒虚汗,也不再呓语,深深地陷入了梦乡。   见她睡熟,谢予安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   ——   再度醒来,梵声只看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不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这是哪儿?   怎么看上去如此陌生?   她是死了吗?   “我是死了吗?”她支棱起身子,伸手揉揉肿胀疼痛的太阳穴。   耳旁传来一个熟悉却略带愠怒的男声,“阎王爷不收你,哪那么容易死!”   梵声下意识扭头,当即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可惜此刻他眼神黯淡无光,全然不复往日来得明亮深邃。   那张脸更显憔悴,苍白无力,双唇浅淡,血色尽失。   她视线下移,立刻看到谢予安身上宽大规整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像是会漏风。   病号服外套一件针织开衫,暗沉的藏青色,显得他脸色愈发难看,毫无气色可言。   她这才恍然想起他还在住院,他也是一个病人。   一看到他,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迅速爬上脑海,记忆立刻衔接上了。从谢家回去,她是动了轻生的念头的,并且果断地吞下了大把的安眠药。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么?”男人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梵声。眼神犀利又直白,像是要将她看透。   如果眼神是箭,她早就被扎成筛子了。   灯光明亮,满屋子的光线清浅又晕暖,竟也没能将他沉寂的表情融化掉半分。   梵声不太敢直面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她张了张嘴,“解释什么?”   “安眠药。”他目不转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渴……我想喝水。”梦里那种窒息的感觉依然未消,梵声嘴唇干涩,嗓子眼发堵。   胃里灼烧得厉害,火辣辣的疼。   她一点都不想正面和他谈及这件事。她吞安眠药自杀是事实。她只是在那一刻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对她自己绝望了,她的信念已然无法支撑她继续活下去了。   倘若那边安眠药了解她,也就罢了。既然没死成,那便继续活着。   这人冷冷清清地说:“医生说你二十四小时以后才能喝水。”   梵声:“……”   他拿来棉签,沾了点温水,小心地擦拭梵声干涩的嘴唇。   这么做根本不起作用,梵声还是很渴。   “我还是渴。”她的声音小小的,有些沙哑,听着特委屈。   谢予安不为所动,冷冰冰道:“忍着。”   梵声:“……”   “几点了?”梵声转头看一眼窗外,满城绚烂的灯火。   “八点了。”   “音音呢?”   “她和吴起都在外面。要叫她进来吗?”   梵声摇摇头。   这两人怎么看都是在尬聊。   “梵声,你永远都是这样,只要碰到你不想正面应对的问题,你就顾左右而言他。”   梵声没吱声。   谢予安说得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一碰到难题,她就缩回壳里。   “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稀里糊涂被分手我也认了,如今事关你的生命安全,你也打算这样敷衍了事,不给我个交代吗?”   “不是说不爱我了么?既然不爱我,又吞什么安眠药?”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我就是突然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了,觉得活着是一种负担,我不想活了……”   她抱住自己,身体微微颤抖,她说不下去了。   谢予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抱住梵声,眼睛猩红,“你必须活着,好好活着……”   她瘦了许多,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团稀薄的空气,风一吹就散。   本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亲口问她的,因为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见到她这样,他再也不忍心问了。   很快,檐下传来淅沥沥的雨声,细雨飘摇,不断敲击着窗户。玻璃上水渍氤氲,缥缈又迷离。   四月,本就是阳春好时节。春夜喜雨,空气被润湿,树木正卖力汲取水分,茁壮成长。   “谢予安,下雨了……”梵声看着窗户上的水渍有些出神,呢喃低语。   檐下长雨未歇,雨声潇潇,衬得病房里愈发静谧。   两人相对无言。   谢予安松开她,重新坐回到病床边。   梵声感到有些尴尬,她不自在地:“那个……你先回去吧,你不还生着病么?”   男人淡声回答:“我没事。”   “烧退了吗?”   “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梵声又有了困意,她闭上眼睛,倦怠道:“我困了,睡了。”   谢予安坐在床边,目光灼灼,“梵声,这些话我只说一遍,我可以接受咱俩不在一起,也可以接受往后余生我们形同陌路。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命比感情重要。”   真正爱一个人是会逼自己放手的。如果这辈子注定有缘无分,那便放手。即使你我从此形同陌路,即使我不再参与你的余生,可我依然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你幸福,尽管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   谢予安推门出去,闻梵音和吴起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两人歪在一起说话。   “姐夫!”见到他,梵音立马站得笔直,“我姐怎么样了?”   谢予安扶住墙壁,神色疲惫,嗓音低迷异常,“刚睡下,你进去陪着她吧。”   梵音见他这样,面露担忧,“姐夫你还好吧?”   输完液他就一直在病房待到现在,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正常人都难熬,何况他还生着病。   谢予安摆摆手,“我没事。”   吴起把谢予安送回了病房。   韩慧女士一见儿子,赶紧迎了上去,“你这孩子去哪了了你?打你电话也不接,你要急死妈妈呀!你还生着病,乱跑什么呀?”   她不过回家煲个粥的功夫,这人就跑没影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谢予安往病床上躺下,虚弱地说:“梵声住院,我去看着她。”   一听梵声住院,韩慧忙问:“她怎么了呀?上午不还好好的么?”   “不小心吃多了安眠药。”   韩女士“哎呀”一声,惊讶万分,“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啊!安眠药哪能随随便便吃呀!”   谢公子随意敷衍一句:“说是失眠。”   梵声轻生的事情总不好大肆张扬,长辈面前能不说就不说。   怕母亲揪着东问西问,谢予安及时转移她的注意力,“妈,我饿了,我想喝粥。”   一听儿子饿了,韩慧女士忙把保温饭盒拎上小桌板,温声细语,“这小米粥我慢火熬了一个多小时,你快趁热喝。”   谢予安捏着白瓷勺小口小口喝粥。   韩女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儿子喝粥,目光温柔。   “予安,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了,梵声已经把欠咱们家的钱都给还清了。”   谢予安握勺子的手明显一顿,微微抬头,迎上母亲的目光,“什么时候的事儿?”   韩慧:“今年正月,刚过完元宵那天。”   “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会儿你俩闹成那样,都分手了,我和你爸怕你难受,就没告诉你。”   梵声不止和予安分手,还把欠谢家的那笔钱给还清了,这是明摆着要跟他了断呀!   当时两人正僵着,韩慧和谢东明哪里敢火上浇油,只能把这件事暂时先压着不说。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借给她们姐俩那笔钱我和你爸都不当回事了,也没指望着她们还。我和你爸压根儿就没想到梵声会还这笔钱,还拿着当年那张欠条。她从没想过占我们谢家的便宜。说到底,当年借钱那事儿确实是我和你爸太势利了。”   “我觉得你俩之间肯定还有误会没解释清楚。梵声分明还是爱你的,你生病拖着不肯去医院,我打电话让她来家里劝劝你,她二话不说立马就来了。要真不爱你了,铁了心跟你分手,你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她完全可以不管你。”   这也是谢予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明还爱他,可又非得铁了心跟他分手。稀里糊涂被分手,他除了心有不甘,更多的还是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自觉告诉他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梵声不愿说,谢予安只能自己去查。   这姑娘要是知道点什么,都犯不着他开口问,立马就告诉他了。梵音那边应该是查不到什么了。   只能问问白伊澜和姜意南等人。   电话打到白伊澜那边,白小姐也是一问三不知,她知道的比他还少。   白伊澜一年到头满世界跑,她和梵声一年都见不上几面,倘若梵声故意瞒着她,她能知道的消息自然非常有限。   谢予安又联系姜意南。   姜意南倒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她在电话里告诉他:“梵声姐和华严的合同今年六月到期,祁总老早就催她续约了,可是她根本就没续约的打算。她亲口告诉我,等合同到期就会让公司安排别的经纪人带我,她说她累了,她想休息了。”   一声不吭地将谢家的欠款给还清了,合同到期也不续,还说想休息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梵声的做事风格。   姜意南是梵声一手带出来的人,带了整整五年,朝夕相伴,感情深厚。如今姜意南正当红,正是能挣钱的时候,但凡是个人都不可能放弃这棵摇钱树。就算梵声答应,祁俨这个老总也不可能答应。   可现在梵声居然要把这棵摇钱树拱手让给其他人。这对于利益至上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既然所有人都解不了他的疑惑,那他便只能去找祁俨。祁俨能同意梵声不续约,那这其中必然有原因,而且还是能够说服祁俨的原因。 第52章 第52根绳索 首发   谢予安和祁俨不算熟, 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在一些必要的场合见过几面,私下几乎不存在什么联系。甚至因为不久前的银行卡事件, 他对祁俨还有些敌意。   如果搁以前他绝对不会找上祁俨, 毕竟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让他从旁人口中去探听梵声的事, 这委实有些跌份儿, 他抹不开面子。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他也别无选择。梵声一定刻意隐瞒了他什么,他必须弄清楚前因后果。他可不想一直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即使往后他和梵声注定陌路,他也要做个明白鬼。   再者他不想看到轻生事件出现第二次, 没有什么能比梵声更重要了。   谢予安还没出院, 见祁俨也是临时跟主治医生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等结束了他立马就得回医院。   吴起载他去华严总部。   四月间,满城绿色, 草木葱郁生机。路两侧的樱花开得尤其热闹, 满地白花。   太阳明晃晃地映照大地,街上随处可见出行的游人。   车窗半开,暖意浓浓的春风呼呼灌进车内, 伴着几片粉白色的花瓣, 带来丝丝春天的气息。   谢予安被透过车窗的阳光照着,他感到身上暖洋洋的, 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恍惚间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好久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他几乎都快忘记太阳的味道了。   这几个月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公司、家,两点一线,规矩单调,甚至于机械麻木。他总是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 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碌,也很充实。他不敢让自己有空闲时间,一旦闲下来他就会永无止境地想念梵声,继而孤独便会彻底击败他。   这段时日他好像跟外界脱节了,短暂地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从未推开窗户,正眼去看看外面的景色。不知不觉中,原来春色竟已如此浓郁深厚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和梵声的活动一向格外丰富。她时常拉着他出门踏春。爬山、游湖、赏花,哪里热闹往哪里去,她总是乐此不疲。   梵声自小便喜好热闹,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更喜欢亲近大自然。儿时那些春游秋游活动她往往最积极。   她在,知四季;她不在,四季都与他无关。   黑色小车穿行于大片树影里,微风一起,粉白小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车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吴起专注开车,后视镜里谢予安慵懒地靠在后座,双目微阖,神色瞧着有几分疲倦,整个人显得全然没有精神。   他还在住院,脸色一直不太好看,气血明显不足。一个人有无信念支撑差别巨大。以前刀枪不入的人,如今一场感冒居然轻而易举就击垮了他。   吴起熟练地打了右转灯,车子顺利进入潮海路。   潮海路一整条路上种满统一高度的丹桂,现下并不是桂花开花的季节,入眼只有一树树浓绿的叶子。   桂花树历来是低调的树种,高光时刻也只有每年入秋开花的那一两个月。眼下花期未至,自然暗淡落寞了许多。比起刚才樱花树密布的老街,潮海路可是冷清太多了,除了穿梭不止的车流,一个行人都没瞧见。   眼瞧着目的地快到了,吴起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公子,您不是有祁总的电话么,这种小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犯得着亲自登门?”   谢予安缓慢撑起沉重的眼皮,垂眸瞟一眼腕上手表,光洁的玻璃镜面低调地反射出微微光芒。   这表他爱护得好,这么多年过去,表盘依然很新,镜面上一丝丝划痕都未曾留下。   “这不是小事。”他语气郑重。   凡事涉及到梵声就绝不是小事。   吴起自觉失言,余光扫向后视镜。   只见年轻的男人爱惜地紧了紧表带,音色温淡又和缓,“请人帮忙该有的姿态咱们得有,打电话总归不够正式,还是亲自登门更好。”   吴起语气担忧,“倘若梵声小姐叮嘱祁总守口如瓶,那您亲自登门也没用。”   谢予安面色沉静,姿态从容,“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有的是办法让祁俨开口。”   ——   祁俨的秘书亲自将谢公子请到办公室。   祁总坐在对面泡茶,滚烫的沸水缓慢注入茶壶,空气中立刻飘来几缕清淡的茶香。   谢予安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实不相瞒祁总,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事向请教祁总。”   他话说得谦逊,姿态也放得低,俨然就是一副求人办事的模样。堂堂科技大佬,往日里只有别人求他的份儿,他何时求过别人。   他为了梵声真的抛却了一切,什么身份地位,他全然没放在心上。   祁俨受宠若惊,忙说:“请教不敢当,谢公子有话直说,若是有什么我祁俨能帮忙的,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祁俨也不是傻的,谢公子今天突然登门,他心里多少能猜到一些。梵声的叮嘱犹在耳旁,他当然要先跟谢公子打打官腔。   谢予安:“祁总言重了,赴汤蹈火倒不至于,小事一件,还望祁总如实相告即可。”   祁俨给谢予安奉上热茶,“愿闻其详。”   谢予安接过茶杯,握在手心里。   他没喝,盯着杯子里几片漂浮的青绿色叶子多看了两眼。   再徐徐抬头,径直对上祁俨的视线,“我听说我们家梵声跟贵公司的合同今年六月到期,她并不打算续约,有这回事吗?”   “确实是这样。”   “我能知道原因吗?”   “梵声说她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谢予安微微挑眉,“祁总相信?”   祁俨:“一开始我当然不相信了,我只当梵声是嫌钱少,想让我给她涨工资。我立马就给她涨了薪酬。可她还是不续约。我想着她不是想另觅高枝,就是想自立门户了。”   他一针见血道:“祁总于梵声有知遇之恩,她这人最是感恩,必然不可能动另觅高枝的心思。至于自立门户,她暂时还没那么多钱。”   祁俨呵呵笑,像是一尊弥勒佛,笑容慈祥,“她钱不够,不是还有您谢公子么?你不给她支持啊?”   谢予安冷冷一笑,“她若需要我的支持,公司早八百年就开起来了,何必拖到现在。”   祁俨:“……”   祁俨当即就被噎了一下。   办公室里沉默一瞬,复又听到年轻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梵声不续约,祁总同意了?”   祁俨:“不同意也得同意呀!梵声她不愿意续约,我总不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续约吧!”   “据我所知姜意南小姐可是华严一姐,除了梵声贵公司还有哪个经纪人有能力带她?祁总想必也知道依到姜小姐如今的发展势头,跻身顶流不成问题。在如此关键时刻,祁总就放心给姜小姐换经纪人?”   “这是华严内部的事情,就不方便跟谢公子多透露了。”祁俨姿态淡定,始终在跟谢予安打太极。   “贵公司的家务事,我自然不好多加打探。我今天之所以跑这一趟,就只为问一个问题,祁总是如何同意梵声不续约的?”   年轻的男人神色严肃,分明是在警告祁俨,他想听真话,别拿一些不三不四的理由糊弄他。   谢予安言至于此,祁俨知道这人今天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是不会罢休了。   可祁俨心里慌啊!他一早就答应了梵声,他必须守口如瓶,死也不能将她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尤其是谢予安。   祁俨都快哭了,“谢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是真不知道原因,这您得去问梵声本人啊!”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叨扰祁总了。”谢予安轻轻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抬手理了理西服衣摆,轻飘飘的语气,“前几天碰到盛时的商总,我们一起聊了两句,商总很是看好姜意南小姐,他一直说姜小姐在华严是屈才了,华严给到姜小姐的资源实在有限……”   祁俨脸色一僵,语气立刻生硬了几分,“谢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总是聪明人,不用我多加赘述,你也能明白这其中利害。姜小姐是梵声一手带出来的人,梵声都不在华严了,祁总你说姜小姐会不会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   这人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杀伤力无敌。祁俨的腿一下子就软了,面沉如冰。   要说谢予安是真的狠,撬人墙角神马的最无耻了。   姜意南可是华严的摇钱树,公司上下全指望着她。这些年公司倾力培养她,所有的好资源都向她倾斜。如今正是挣钱的时候,倘若被盛时撬走,那华严可就彻底凉凉了。   “祁总,我不妨给你交个底,今天是我有求于你,如果你肯行个方便,我保证姜小姐还好好地待在华严,不止如此,我还会安排谭暮亲自带她。”   谭暮同样是圈内的金牌经纪人,名气甚至在梵声之上,他手底下不止有当红小生许经年,更有综艺界一姐谢思依。   祁俨此前就有所耳闻谭暮和原来公司合同到期,打算另觅高枝,好多公司都争着抢他。祁俨也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人家压根儿就没搭理过他。华严这样的小公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   倘若谢予安真的有本事让谭暮加盟华严,由他亲自带姜意南,那就不愁姜意南会出走了。   谢予安此举恩威并施,让祁俨无力挣扎。   商人唯利是图,比起公司的利益,梵声的秘密完全不算什么。祁俨无耻地想或许让谢予安知道,更有利于他俩真正解决问题。身为朋友,他也不想看到梵声下半辈子孤苦无依,一个人在疗养院度过余生。   “梵声她生病了……”   ——   祁俨的办公室选了个很好的方位,朝南,向阳,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恣意地洒进来,将整个空间彻底填满,一室明亮。   四月的太阳本该最是温暖和煦,照在身上总能让人感到暖意融融。可是此刻,谢予安僵坐在沙发上,却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冷,如坠冰窖。   祁俨小心翼翼观察着谢予安的表情,声音越来越低,“事情就是这样,我劝过梵声,我让她早点告诉你,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你们应该共同面对。可是她不听啊,她这人太犟了,她哪怕一个人住疗养院,她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她不犟就不是她了……她这人一贯有主张,总是自以为是替我做主……”年轻的男人露出一抹冷笑,表情悲凉。   这么大的事她还一直瞒着他,他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她到底把他这个未婚夫当什么了。   谢予安双腿绵软,勉强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要告诉梵声我今天来过。”   他用力推开办公室门。   吴起一直候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迎上前,“公子,谈得怎么样?”   “谈好了。”他脸色苍白,言语无力。   “梵声小姐怎么了?”   “先送我回家。”他扶住一旁的墙壁,走了两步。   一双腿又沉又重,仿佛灌了千斤巨石,完全提不起来。   吴起见他走得艰难,及时扶住他,面色担忧,“公子您怎么了?”   进去和祁俨聊了半个小时,再出来脸色白如蜡纸,说话吃力,连路都走不了了。   联想起梵声过去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再看自家公子这样的反应,吴起猛地意识到梵声可能是真的出了什么状况。   吴起心下一惊,“公子,梵声小姐究竟怎么了啊?”   “她生病了。”   吴起心一沉,忙追问:“生什么病了?”   “阿尔茨海默症。”   “也就是咱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嗯。”   吴起完全不敢接受,“这怎么可能啊!老年痴呆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得的,梵声小姐还这么年轻,她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会不会误诊了?要不要再去查查呀?”   “她们家有这个病的家族病史,她外婆,她舅舅都得了这个病。”   谢予安用力抓住吴起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这事儿先不要声张,快送我回家。”   “您还回家干嘛?您现在应该回医院。”   “回去找点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您的身体更重要啊!”   谢予安却无比坚持,不容商榷,“先送我回家。”   吴起无奈,只好先将谢予安送回松原一号。   谢予安一下车直接冲进二楼主卧。   他径直打开床头柜抽屉,入眼两只薄荷糖盒子。这是梵声之前留下来的。   自从她搬离别墅以后,他一个人就去睡了客卧,这间屋子一直空着,东西也没动过。她没带多少东西走,大部分的物品都还留在这里。隔壁衣帽间也全是她的衣服鞋子包包。   两只薄荷糖盒子他全打开了,其中一只还残留着一颗细小的颗粒。   这明显不是薄荷糖,而是药片。   这都是梵声的障眼法,用薄荷糖盒子来装药,让他以为她是在吃薄荷糖。   他之前还奇怪来着,一个从来不吃薄荷糖的人,有一天突然就吃起了薄荷糖。   他问她,她只说年纪大了口味变了。而他当时居然无知无觉,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劲儿。   他怎么可以这么糊涂,人的口味最是恋旧,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变。   他瘫坐在地板上,用力握紧那只空盒子,手背青筋暴起,盒子在他手心里瞬间变了形状,中间一块全部凹陷进去。   再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飘窗上那只鲸鱼玩偶。   大块头规规矩矩地立在飘窗的一角,白色浑圆的肚皮正对着谢予安。   谢予安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大脑。他赶紧松开手中的空盒子,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点开度娘,在搜索框中输入“鲸鱼的寓意”。   手指抖得厉害,使不上劲儿,短短五个字他输得磕磕绊绊,中途还错了好几遍。   好不容易输完,手机屏幕迅速跳转出诸多内容。   他大致浏览一遍,眼尖看到了其中不太醒目的一条——   【鲸鱼是一种非常神圣的生物。据《圣经-旧约》一书中记载,先知约拿在一次海难中被鲸鱼吞入腹中。这位有勇有谋的先知通过坚强的意志,在鲸腹中足足呆了三天三夜,最后竟然安然无恙,成功脱险。自此之后,世界上一直流传着人在鲸鱼腹中幸存的故事。后来有些学者认为,先知约拿和鲸鱼的故事,其实是暗喻巴比伦的陷落和犹太人获救。因此鲸鱼在心理学上也寓意着重生。】【注】   一鲸落,万物生。   “重生……重生……”谢予安不断呢喃低语,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双手颤抖,手机都险些握不稳。   脑子里全是梵声之前说过的话——   “据说一头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哪怕鲸鱼死了,它也能够继续在这世间以另一种方式存活百年。谢予安,我希望能陪你一百年。”   阿尔茨海默症是不可逆的,它只会越来越严重,基本上等同于绝症。所以梵声才会需要重生呀!   难怪她经常健忘,总是丢三落四的。   难怪那天晚上她会突然问他:“予安,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你了,你会怎么办?”   难怪她不接受他的求婚,并且卯足了劲儿跟他分手。   难怪她会吞安眠药轻生……   这么多的细节,一直都有暗示,很多还如此明显。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毫无知觉,一星半点都未曾注意到。   谢予安双眼通红,表情痛苦到了极致,一口血猛地咳了出来。 第53章 第53根绳索 首发   晴了一日, 临近傍晚时分竟变了天。本是朗朗乾坤,蓦地炸出几声雷,随即雷雨忽至, 携裹飞石尘泥, 顷刻间将整座城市包裹地密不透风。   一时间如灾难片一般被搬至人跟前,世间骤然失色。   新树老树无不在风中狂摇, 枝桠不断抖落大片雨水。   梵声躺在病床上, 注目着窗外的迷潆水渍,内心只觉得萧索。   就连外头的天色都像极了她的人生,本该是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忽然就变成了疾风骤雨, 雨打浮萍。   她承认自己有些矫情了。自从生病以后, 她的世界暗淡无光,她也看不见光, 总是容易伤春悲秋, 陷入一种无端的坏情绪,且无法自拔。   儿时读《红楼梦》,读到黛玉葬花, 那会儿少不经事, 只觉得黛玉无病呻吟,没事找事, 徒增烦恼。比起黛玉,她更喜欢宝钗,炙热明艳,通达了悟。   如今倒是慢慢理解了黛玉的无奈,她眼下都快活成黛玉了。   年少不解书中意, 读懂已是书中人。   梵音去打开水去了。病房里就梵声一个人,安静又冷清。   姜意南还在剧组拍戏。有徐岁岁和小戴在那边盯着,她倒也怎么担心。再不济还有顾导在身边,姜意南总不会出什么乱子。   她跟徐岁岁通了个语音电话,了解下剧组的拍摄进度。   徐岁岁问她:“姐,你还回不回剧组了?”   梵声告诉她:“这边还有事没处理完,暂时回不去,你和小戴多看着点,别出什么乱子。”   徐岁岁:“这边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   徐岁岁听了数秒复问:“姐,眼看着六月就要到了,你真不打算继续带南姐了啊?”   现在已经四月底了,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和华严的合约就到期了。等合同一到期,她就撂下担子,收拾行李一个人滚去疗养院。她承诺祁俨和姜意南,一定会在合同到期前将姜意南推至顶流。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还有两个月时间。她必须抓紧时间了。姜意南如今距离跻身顶流还差点火候。这临门一脚至关重要。   小红靠运气,大红靠命。红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尤其是在娱乐圈。多少人入圈十几年一直不温不火,有朝一日一部剧,一首歌就能让他红透全网。有多少人红极一时,却又迅速陨落,无人问津。   梵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把她能做的都给做了,甚至做到极限,余下的就看姜意南争不争气,老天爷给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梵声对着手机轻声说:“岁岁,等我合同到期,祁总一定会安排最合适的经纪人带意南,到时候你就跟着意南,你和小戴是自己人,你俩跟着意南我也能放心点。”   ***   这边闻梵音提着暖水壶往回走。路过护士站时,她搁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忙腾出右手拿手机。   一看屏幕,正是她那个学药剂的同学。   她忙把暖水瓶放在边,迫不及待接通电话,“喂,乔颐,我托你的验的药是不是有结果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嗓音,略显严肃,“这药是谁在吃?”   “我姐。”梵音听出了好友言语之中的凝重,赶忙追问一句:“究竟是什么药?”   乔颐:“是卡巴拉汀。”   “这是什么药啊?”   “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   “你是说我姐患了老年痴呆?”梵音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药是这个药。”   “这不可能啊!我姐才二十八岁,她怎么可能会得这个病?”   “老年痴呆确实是老年人患病率高,但也不排除年轻人会得这个病。如果家族有遗传病史的,患病率会大大提高。”   听到“家族病史”这四个字,梵音彻底失声了。外婆家确实有老年痴呆的病史,外婆、舅舅都得了这个病。   知道姐姐瞒着她偷偷吃药,她就猜到姐姐或许生病了。但是她以为最多是抑郁症之类的小病,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老年痴呆。   “卡巴拉汀是治疗轻、重度老年痴呆的药物,你姐姐的病症应该不算严重,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梵音知道同学的这些话是在安慰她,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病了,外婆、舅舅就是这个病,它基本上等同于不治之症,一旦确诊药物只能暂时抑制,最终还是会越来越严重的。   姐姐还这么年轻啊,她才二十八岁,她的人生正处于精彩时刻,她怎么就患上了这种病?未老先衰,她怎么接受得了?   梵音记得她从新加坡回宛丘那天。飞机落地,姐姐冒雨到机场来接她。在车上,姐妹俩提到患病的舅舅。她当时随口说了一句:“老年痴呆太难了,肯定还会严重下去。外婆就是这种病走的,咱妈不知道,舅舅又是这种病,听说是会遗传的,姐你说咱俩以后不会也得老年痴呆吧?”   她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万万没想到一语成谶。   或许那个时候姐姐已经确诊了。   难怪她会坚持和姐夫分手,她就是不想连累姐夫啊!   她生病了,谁都不说,一个人硬扛,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告诉姐夫,梵音可以理解。那是她最爱的人,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可是姐姐为什么要瞒着她?她们可是亲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她是姐姐唯一的亲人,除了她姐姐还可以依靠谁?   梵音的泪水夺眶而出,迷糊了视线。   她死死克制住,猛地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乔颐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挂完电话,梵音迅速冲进卫生间,关上门,一个人放声大哭。   哭了一会儿,她擦干净眼泪。到洗手池旁洗了把脸。   她不能再哭了。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一件大事,她必须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姐夫那边肯定是要告诉他的,这么大的事儿,姐姐一个人面对不了的,必须让大家伙陪着她一起面对。   梵音拿起暖水瓶继续往病房走。   从护士台拐过去,远远就看到姐夫和吴起从另一边走过来。   三人迎面碰到,梵音赶紧小跑了上去,“姐夫!”   谢予安停下脚步,“怎么了梵音?”   梵音一想起姐姐的病就想哭,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这会子又掉下来了,“我姐……我姐她……她……”   谢予安适时打断梵音的话,“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梵音当即一怔,“姐夫你都知道了?知道啥了?”   吴起忙说:“梵声小姐生病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   “啊?!”梵音愣了愣,“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吴起:“下午我和公子去见了祁总,什么都清楚了。”   梵音看着谢予安,吸了吸鼻子,“姐夫,那现在怎么办啊?”   谢予安温声道:“既然梵声故意瞒着咱们,那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她肯定早就有了计划,我倒要看看她究竟会怎么做。”   “我去看看她。”   为了给他和姐姐腾空间,梵音忙把暖水壶拿给谢予安,“姐夫,那你把这个带进去,我和吴起去买饭。”   “嗯。”   ——   梵声等了好久也没见梵音回来。打个热水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干嘛了。   她正准备给妹妹打个电话问问,手机刚拿出来,就见病房门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她看着门口自然地说:“音音你上哪儿打热水去了?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呢!”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无比熟悉,“梵音和吴起去买饭了。”   话音一落,谢予安走进病房,长手长脚,手里拎一只不锈钢暖水壶。   他娴熟地把暖水壶放到床头柜上。看着上面的空水杯问:“要喝水吗?”   梵声没想到会是他,当即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赶紧摇头,“不喝。”   可他还是倒了杯热水,他自己喝。   “你出院了啊?”梵声的目光落在谢予安的身上,他不是穿的病号服,而是笔挺的高定西装,气质冷冽又矜贵。   谢予安:“没,下午回了趟公司,处理点急事。”   他人住着院,可公司的工作也是半点都落不得。   他细细呡一口水,压低声线问:“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梵声:“明天就可以。”   “我明天也出院了。”   梵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哦”了一下,算是回应。   两人眼下这么待着怪尴尬的,都不知道能说什么话。   “你不回病房啊?”梵声抠着手指头,没话找话。   这人捧着杯水,慢腾腾地喝,一点都没要走的意思。   他闻言,施施然回答:“梵音和吴起去买饭了,我吃完饭再回去。”   梵声:“……”   敢情这人是留下来蹭饭的呀!   谢予安的那杯水喝到一般,梵音和吴起就回来了。他俩一人提了一沓外卖盒。   梵音说:“姐,你现在只能吃流食,我给你打包了份很稀很稀的粥。”   她一边说,一边把粥放上小桌板。   “姐夫,这是你的。”一份同样清淡养胃的八宝粥。   见谢予安跟自己一起喝粥,梵声心里立马就平衡了。   余下的两份是梵音和吴起的,一份照烧鸡腿饭,一份海鲜面。   两人拿起盒饭光速溜出了病房。   梵声那粥清汤寡水的,稀薄得厉害。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看到这粥就更不想吃了。   谢予安自然地替她拆了包装盒,端在手里,舀一勺,吹了吹,然后递到梵声面前,温声细语,“喝吧。”   梵声:“……”   梵声惶恐不已,忙说:“不用你喂,我自己吃。”   这人语气坚定,“你是病人,我来喂你。”   梵声:“你也是病人啊!”   男人一本正经胡诌:“没穿病号服就不算病人。”   梵声:“……”   他举着勺子,她却半天没吃。   他当即皱眉,抬眸看她,眼神不解,“怎么了?”   梵声小声说:“我自己吃吧。”   谢予安觑她一眼,语气轻飘飘,“以前少喂你了?”   梵声:“……”   梵声心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眼下他俩都分手了,他再喂她喝粥怎么看都不合适啊!   他固执地把粥往她嘴边送,她无奈只好皱眉吞下。   见她配合了,男人牵扯了下唇角,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梵声第一次见他笑。之前总是摆着张脸,面沉如冰,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让人下意识就退避三尺。   她都快忘记他笑起来的样子了。   梵声觉得谢予安还是笑起来好看呀!她一笑,她便对这糟糕冷漠的人生重新生出了期待。   她胃口不佳,白粥也寡淡无味,但由于是谢予安亲自喂食,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吃了大半碗。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谢予安收起餐盒,装好袋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这下轮到他自己喝粥了。他拆开另一份外卖盒。   比起她的白粥,谢公子这份粥可是丰盛多了。   八宝粥,桂圆、莲子、花生、薏米应有尽有。盒盖一开,扑鼻而来的香气。   梵声眼巴巴地看着碗里的粥。她承认自己酸了。同样是喝粥,清汤寡水的白粥和丰盛的八宝粥差距巨大。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予安忽的一笑,“想吃?”   不等梵声摇头,这人的话立刻就倒了出来,“不给你吃。”   梵声:“……”   这副护食的样子简直就是三岁孩童附体,幼稚得不行。   梵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唾弃:“谁稀罕!”   谢予安三两下就解决掉了那份八宝粥。   收拾好打包袋,他收起小桌板。   再坐回椅子,他突兀地冒出一句话:“梵声,我后悔了。”   梵声没听明白,仰头迎上他温和的目光,“什么?”   头顶日光灯明亮,清浅的光线掉进谢予安眸中,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此刻生生平添出几分神采。   “放你归人海我后悔了。”年轻的男人目光灼灼,音色温润动听,直抵人心,“哪怕没有婚约,我这辈子总还是想绑着你,因为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就断然没有半路将你抛下的道理。” 第54章 第54根绳索. 首发   第二天梵声就可以出院了。   一大早主治医生来了病房, 给梵声交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并叮嘱她回家先好好休养几天,别忙着工作。   梵声一一应下。   待医生离开病房, 她就麻溜收拾东西, 准备回家了。   她迫不及待想回家,整天待在医院闻消毒水气味, 她都快闻吐了。她急需新鲜空气。   吞下安眠药的那一刻, 她确实是对这个世界绝望透顶,也确实是不想活了,只想一了百了。可当她在医院重新醒过来,她被医生给救了,她又变得惜命了。甭管老天爷如何苛待她, 亦或这个生活有多么的糟糕, 她总是要好好活下去的。就算有朝一日她终究会走到生命的尽头,在此之前她也要做好该做的事情, 尽量不留遗憾。   人只有经历过生死, 我们才能真正成长。到鬼门关溜一圈再回来,梵声的心态多少产生了点变化。她还是应该再坚强一点,好好活着。   祁俨得知梵声的情况, 善解人意地给她放了两周假。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谢予安私下替她安排的。   梵音替她办理好出院手续, 两姐妹一起走出住院部大楼。   梵声下意识地往身后住院部大楼看了两眼。   察觉到姐姐的目光,梵音福灵心至道:“姐夫今天也出院了, 有吴起陪着他,你不用担心。”   “嗯。”她缓缓收回目光,“去开车吧。”   梵音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梵声坐上副驾。   车子驶离医院,迅速上了高架。   梵音娴熟地打着方向盘, 目视前方,“姐,把你送回家后,我就要去机场了。”   梵声扭头看向妹妹,“音音你要出差吗?去多久?”   梵音:“要飞趟梵于,还不知道要去几天,我估摸着一个星期肯定是有的。分公司有个项目出了点意外,公司派我去主持大局。”   “梵于?那么远啊!”梵声不免面露诧异。   妹妹工作这几年总是停不下来,不是外派国外,就是到处出差。   “远是真的远,都快到边境了。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去。可这个项目原来是我们老师负责的。我老师和师母结婚十多年一直没孩子,好不容易我师母才怀孕。夫妻俩对这孩子特宝贝。如今师母要生了,我老师他抽不开身,只能让我替他跑一趟,别的人他也不放心。”梵音语气歉意,“姐,你刚出院,本来我应该多陪陪你的,可眼下公司出了突发事件,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我请了保姆照顾你。阿姨中午就到。”   梵声深表理解,“你就放心去工作吧。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照顾不了自己,保姆都没必要请的。”   梵音:“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必须找个人看着你。”   把梵声送到家,梵音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机场。   临走之前,她一把抱住姐姐,凑到她耳旁轻声说:“姐,你要好好的。”   梵声知道妹妹是被她这次吞安眠药给吓到了。忙笑着宽慰妹妹,“放心吧音音,我会好好的。”   到家以后,梵声先将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简单整理了下。然后放了满满一浴缸热水。她要泡澡,去去晦气。   她还在浴室里点了香薰蜡烛。细细小小的一捧火光,摇曳之间,清新馥郁的山茶香扑鼻而来。   她轻轻吸一口,五脏六腑具是香甜。   古人历来有焚香沐浴,祛除晦气的传统。   梵声慢慢滑入浴缸,热水包裹全身,她身心放松。   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只有这一刻她才获得了片刻放松。   太舒服了,这个澡梵声足足跑了四十多分钟。泡到后面昏昏欲睡。   泡好,裹上浴袍。   刚走出浴室,她便听到响亮的门铃声。   她估摸着是梵音替她请的阿姨到了。   她赶紧把长发用干发帽绑好,回房间换了套睡衣。   打开门,楼道里的光线照进来,梵声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眯了眯眼。再睁眼这才看清门口伫立的高大身影。当即一愣,惊讶出声:“你怎么来了?”   男人穿一套休闲的卫衣套装,一身白,气色比昨天好看许多,人瞧着特精神。   他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提着两只超市购物袋。购物袋还挺沉,里面全是各色食材。   他不顾梵声的错愕表情,大摇大摆地拖鞋进门。   将两只购物袋放在客厅地板上,他又穿着袜子折回玄关。   “有拖鞋吗?”谢予安自然地开了鞋柜。   里面全是女生的鞋子,高跟鞋、平底鞋、运动鞋、帆布鞋,啥鞋都有,就是没他穿的拖鞋。   “早知道就从超市买双拖鞋过来了。”他语气遗憾,摇头晃脑地又回了客厅。   他也不闲着,打开购物袋,将里面的水果蔬菜肉类一样一样,分门别类放进冰箱。   梵声都快被谢予安这一系列动作给弄晕了。这好像不是他家吧?这家伙怎么如此自来熟?   梵声愣了半天,这才想起还没关门。她反手关了防盗门,往回走,迷惑的嗓音飘过来,“你来干嘛来了?”   这人慢条斯理地回答:“梵音出差了,她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让我过来陪陪你。”   梵声忙说:“音音她给我请阿姨了,阿姨会照顾我的。”   “阿姨哪有我细心,这么些年不都是我在照顾你么?我不是把你照顾得挺好?”   梵声:“……”   直到这一刻,梵声才意识到他昨晚在病房的话并非玩笑话,他是真的打算跟她和好,将她扣在身边,好好照顾她了。   她倏然惊觉,他如此一反常态的举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他是不是知道她生病了,所以才特意来照顾她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她立刻否决了。她藏着这么好,梵音天天跟她住一起都在发现,谢予安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要探探他的口风。   “你到底怎么了?我记得咱俩都已经分手了,你也同意了的。”   “我知道啊!”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分手后不该互不打扰么?他还来家里干嘛?   “你是提了分手,我也同意了。不过我现在又反悔了。”谢公子这话说得毫无负担,简直凑不要脸。   梵声:“……”   梵声已经非常服气了,她竟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这人放好食材,看到梵声头上的干发帽。手臂忽然一伸,手指轻轻一勾,干发帽被成功扯落,金色长发瞬间撒下肩头。   头发还没干,湿哒哒地披着,一团凌乱。   客厅阳光充足,她逆光站着,皮肤白到发光,整个人给人一种凌乱凄美的感觉。   大概是心理作用,自从得知她生病了,如今看她真是怎么看怎么孱弱。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抹稀薄的剪影,风一吹就能生生给折断。他特么太心疼她了,恨不能自己替她生病。   内心平地起波澜,山呼海啸,地动山摇,恨不能代她受罪。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异样,还得揣着明白陪她把戏演下去,偏还不能让她看出来。这种感觉真特么难受!   男人的大手毫无预兆地覆上梵声的右边脸颊,目光沉沉,“我还爱你,不想放你离开。”   说完也不去看梵声的反应,径直进了她的房间。   没过一会儿就拿出一只吹风机。   他如此轻车熟路,不仅知道哪个是她的房间,还知道她房间里有吹风机。想必一早就和梵音通了气,保姆肯定是不会来了。   “躺下,我给你吹头发。”谢予安朝她拍了拍沙发。   “我自己吹。”   “你现在是病人,我得照顾你。”   “吹个头发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谢公子倒也不勉强,把吹风机给她。   他刺喇喇地往沙发一侧坐下,翘起二郎腿,姿态悠闲。   “你不用回公司吗?”好歹也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底下那么多员工指着他吃饭,怎么能这么闲呢?日理万机才是他的常态呀!   “我在家办公。”他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道:“这几天我照顾你,等梵音出差回来,我就回去。”   梵声没吱声,认命地接受组织的安排。反正这人早就和梵音商量好了,将她这几天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她心里莫名觉得烦躁,囫囵扒拉几下头发。   她好不容易才适应没有他的日子,如今他突然回来,又打乱了她的生活。等梵音出差回来,她又要重新适应。   唉,好难啊!   梵声木着脸把头发吹干了。短短几分钟,脑子里各种想法都过了一遍。可还是觉得好烦,难以疏解。   刚洗了头,长发蓬松柔软,发梢经太阳一照,悠悠发亮。   她扒拉几下,用皮筋随意绑了个马尾,露出修长漂亮的天鹅颈。颈线优美,肤色白净细腻。   可是那张小脸却明显清瘦了,下巴尖了不少。   这个傻姑娘明明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却还一直瞒着他。   既然她坚持瞒着他,那他便当不知道,陪着她一起演戏。   谢予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低头看一眼腕表,温淡开口:“十点半了,可以烧饭了。中午想吃什么?”   “你看着烧吧。”梵声丢下话,转身进了房间。   ——   谢公子的厨艺不说多精湛,但几个家常菜还是不在话下的。   三菜一汤,都是清淡的菜品。   在医院吃的都是流食,这些家常菜可太美味了。梵声胃口大开,扒了两碗米饭。   吃完饭她就去午睡了。   这样的艳阳天太容易犯困了。   谢予安的事情很多,他先洗了碗,收拾了餐桌。然后将梵声刚刚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贴身衣物都是他手洗的。   紧接着又打开笔记本电脑办公。处理了几封重要的邮件。又给底下的员工开了两场视频会议。   结束后已经三点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个档口,语音电话进来了。   “下午好,迟老师。”   “谢公子下午好。我早年在国外做交换生的时候,有幸结识了哥大的一名医学博士,他在阿尔茨海默症这方面颇有建树。我这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具体的问题你向他请教。”   “辛苦了迟老师。”   “谢公子不必客气,你是颜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卧室里梵声还在睡,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谢予安估摸着她至少要睡到傍晚。   窗帘拉得严实,室内光线昏暗,她蜷缩在床上,面向房门的方向侧躺着,脸正对着他。   谢予安悄悄走到床边,脚步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唯恐惊扰到床上的睡美人。   梵声睡得很熟,睡相还乖巧,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端详她,目光缱绻又温柔。这姑娘在他眼睛更像是易碎的玻璃,稍微一碰就碎。   算算日子从除夕夜到现在好几个月过去了,两人也分开了这么久。如今再看到梵声的睡颜,他不自觉就产生了几分恍惚感。   不过恍惚过后,更多的是心疼。一颗心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心疼她的病,心疼她要承受这么多,更心疼她为了不成为他的负担,宁愿被他误会,被他指责,她也不向他坦白真相。   卧室一直很安静,只有梵声浅浅的呼吸声。   “滴滴……”微信提示音蓦地打破了一室寂静。   梵声搁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转亮。   谢予安本无意去偷看梵声的手机。但眼下她一直瞒着他,他也不知道她的病情究竟如何,只能从她的手机里探知一二。   他伸长手臂,捞过手机,输入密码,刷开屏幕。   刚那条微信是梵音给她发来的,询问她的情况。   从一开始梵声就打定主意要瞒着身边人。她的手机清理得很干净,微信上全是基本的工作交流。没找到任何医生的微信。   他估摸着她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微信。   他翻完微信,他无比失望。一个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   他又查了查短信和别的社交软件,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死心又去翻了梵声手机里的备忘录。   备忘录只有三条内容——   1、送妹妹出嫁。   2、还清谢家所有的债务。   3、明年6月30日前让姜意南成为顶流。   这三条备忘录的记录时间是半年前。   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梵声就在悄悄安排这一切了。   看到这三条备忘录,谢予安一下子红了眼睛。眼泪瞬间润湿眼眶,欲落未落。   这东西特么太像在“交代后事”了。在离开之前把该安排的安排好,然后心无旁骛地走。   亲人,债务,工作,她都做了妥善的安排。唯独漏了他。她将他明明白白地排除了。   其实她也并非对他全无安排,她的计划应该就是跟他分手,然后让他全身而退。余下的她自己一个人扛。   男人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悲凉的笑容。   说实话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他埋怨过她,也怪过她,他觉得她太自私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她也瞒着他,就那么悄咪咪地一个人硬扛。   他们是对方最重要的人,本该坦诚相待,彼此都毫无保留,遇到问题共同面对,共渡难关。可她却自私地选择了隐瞒,将他排除在外。   可后面他也就释然了。因为换位思考,他如果是梵声,他也会这么做。或许他还会比梵声做得更狠。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自小骄傲,宁愿自己受罪也绝对不会拖累对方。   忙了一下午,谢予安也有些累了。脱了外套上床,躺在她身侧。   床垫微微下陷,他把梵声揽进怀里。缓缓闭上双眼,两人相拥而眠。   山茶花的清香一直在他鼻尖萦绕…… 第55章 第55根绳索 首发   梵声再醒来时, 首先感觉到的就是腰间沉甸甸的。微眯着双眼看过去当即发现了男人的大手。往上是他沉睡的容颜。   她猛地一怔,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爬上她床的,她竟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就这么箍着她, 将她揽在怀里, 脸颊贴着她的后背,睡得酣熟, 呼吸均匀。   他最近真是清瘦了不少, 颧骨都突出了,眼窝子也有些凹陷进去了。   脸瘦了,颜值都削减了。   梵声伸手摸了下他舒展开阔的眉宇,指尖拂过眉毛,痒痒的。   内心充盈着一面湖水, 涟漪泛泛。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他一小会儿, 她悄咪咪地下了床。   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针织开衫,拉开拉门, 走到阳台上, 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山头,天空中还残留着一抹瑰红。   夜幕尚未降临,许多人家却早早就亮起了灯。对面楼栋一片璀璨灯海。   她吹了会儿风, 清醒了下脑子。   梵声去翻了翻冰箱, 挑了几样蔬菜出来,烧了两个小菜。   中午还有点剩菜, 热一下,再加两个新菜,她和谢予安也够吃了。   菜刚上桌,谢予安适时醒了,穿着袜子走出了卧室。   家里没男士拖鞋, 这人今天一天只能穿着袜子在地板上踩来踩去。   醒得正是时候,都省了梵声去叫他吃饭了。   她招呼道:“洗手吃饭吧。”   “怎么不叫我起来做饭?”   “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下次叫醒我,我来烧饭。”   谢予安洗了手,坐上餐桌。   梵声的厨艺一般般。好在两人都不挑,能吃就行。   安静吃饭,碗筷相互碰撞,细微声响不断。   梵声问:“你晚上回去吗?”   这人嚼着米粒,“不回去,我睡沙发。”   想起下午这人还偷偷爬上她床睡,她是不太相信这人晚上会睡沙发的。   吃完饭,谢公子主动洗碗。   等他脱了围裙,从厨房出来,见梵声站在玄关处换鞋。   “要出门啊?”   “去买点东西。”   他赶紧从沙发上捞起外套穿上,“我跟你一起去。”   “我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的。”言下之意是他根本没必要跟着去。   谢予安语气自然,“刚吃完饭正好消消食。”   两人坐电梯下了楼。   小区花园不少老人带着孩子在玩耍,年轻人则绕着小路夜跑。   梵声去了小区对门的一家小超市。   路过水果区见枇杷个头橙黄,皮薄肉厚的,很是诱人。她立马拿来塑料袋挑了两斤。这个季节正是吃枇杷的好时候。   谢予安上午买了不少水果囤在冰箱。唯独没枇杷。   称好枇杷,梵声径直到货架上拿了双男士拖鞋。   总不好让着谢予安一直不穿鞋在家里跑来跑去吧!   谢予安见她手里拿双男士拖鞋,眼神瞬间一亮,“给我买的?”   “嗯。”   他心里美滋滋,“我就知道你不舍得让我光脚。”   梵声斜他一眼,冷不丁说:“你光脚了?不是穿了袜子么?”   谢予安:“……”   这人故意扮委屈,“穿了袜子也冷,地板那么凉。”   梵声也不买其他的,拿上枇杷和拖鞋去结账。   她结账,谢予安就站在一旁等着。   待收银员将那枇杷和拖鞋扫描完,这人眼疾手快从货架上拿了盒东西往收银台一丢,“还有这个。”   梵声:“……”   她垂眸瞥一眼那玩意儿,转头瞪他。   这人一脸无辜,凑到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的衣服,我给我自己买的。”   梵声:“……”   吃饭的时候还说晚上睡沙发,转头连小雨衣都买好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梵声在心里腹诽,有种你就真自己用,别找我。   收银员姑娘面不改色地将那盒东西扫了码,装进购物袋,“一共78.8。”   梵声调出手机付款码把钱付了。   从小超市出来,两人在小区花园散了会儿步。   春夜微风舒爽,沁人心脾。   花园里广玉兰和栀子花长势好,大片葱郁绿意里夹杂着一抹抹耀眼的白。   一对双胞胎男孩正坐在小木马上啃手指,嘴角流着哈喇子,三角口水巾上湿了一大块。   一岁不到的小孩,正是长牙的时候,最是容易流口水。   见到梵声,俩孩子同时冲她咧嘴一笑。   双胞胎,模样一样,穿着也一样,这么一笑,完全就是一个人。   小嘴一张,口水立马又流了出来。   梵声都快被这俩小家伙给萌坏了。特想上前捏捏他们肉嘟嘟的小脸。   男孩的妈妈立刻拿出纸巾给两小孩擦口水,将小手从孩子的嘴里拿开,故意板起脸说:“不许吃手指,再吃手指要挨打了。”   小家伙一点都不怕妈妈,咧嘴咯咯笑个不停。   梵声远远看着孩子,眼里盛满笑,双眸明亮。   笑着笑着,心底又不由泛酸。她这辈子应该都无法拥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了。   以前忙着工作,忙着挣钱。也没真正考虑过结婚生子这档子事儿。等如今想结婚了,想生孩子了,又生病了,突然一点盼头都没了。   不过遗憾只是一时的,她还是应该庆幸自己没和谢予安结婚,也没生孩子。不然拖累的人只会更多。   “予安,你喜欢孩子吗?”她扭头看着身侧的男人,他的目光落在那对双胞胎男孩身上也是温柔的。   这么可爱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啊!   谢予安哪里会不懂梵声眼底的落寞,他迅速收回视线,“别人家小孩怎么看都是好的,自己生一个那就是大型灾难现场。”   他不等她说话,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回家吧。”   他们跟以前一样,吃完晚饭在小区遛个弯,然后在回家。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   门一开,梵声先进了屋。   不等她换好鞋,一双大手就箍上了她腰,宽厚挺括的胸膛覆上来,下巴抵着她肩膀,“声声,我想你了。”   略微暗哑的声线,混着灼热的呼吸浮在耳旁,她本能地身子一颤。   这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可又在意料之中。他总不会让他的小雨衣白买。   周遭的气氛立刻变了味道,有点热,也有点闷。   两人紧挨着,隔着衣料体温相互传递,沉重的呼吸也缠在一块儿,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梵声的脑子有些乱,心跳不自觉加速。拒绝,还是接受?   不等她理出思绪,他即刻摁住她肩膀,让她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   四目交接,眼神无处遁形。他眸色渐深,火苗腾腾燃烧。   他的吻落到唇上,蜻蜓点水。   她一秒便闭上双眼。   是默许,也是鼓舞。   刚刚在超市她未曾阻止他买装备,在心里已经料到会有此刻。   分开好几个月,她如何不想他?她想死他了。夜夜无眠,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他。   谢予安受到鼓舞,捧着她纤细白嫩的脖子,四下流连,“回房间?”   梵声不禁弯下唇角,笑话他:“不是说那玩意儿是给自己买的?”   他贴着她耳后,气息明显不稳,“给我穿,伺候你。”   梵声:“……”   他拦腰把人抱起来,“声声你瘦了,要多吃点。”   卧室没开灯,梵声眼前暗下来。可感官却异常清晰,他厚重的呼吸全在耳边。   他抓起她的右手,一把扣住,善解人意地提醒她:“好几个月的积蓄,要是受不住就咬我。”   梵声:“……”   梵声耳根微红,想骂他,却发不出声。   脚指头蜷缩着,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   呼吸越来越不畅,险些快窒息了。   他撩开她前额的头发,眸光清亮有神,“过两天带你去兰因寺。”   “去兰因寺干嘛?”   “拜佛。”   ——   果然是好几个月的积蓄,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像是在食一顿饕餮盛宴,不知满足。   中途梵声有好几次都差点歇菜,咬也舍不得咬他,只能抓死被单。   结束后根本不想动,只想瘫着。可身上出了汗,黏腻得厉害,不得不冲澡。   谢予安抱她进浴室。给她冲完,裹上浴巾,跟抱洋娃娃似的把她抱回卧室。   再次沾到被子,梵声立刻就睡着了。   她总是睡不踏实,一晚上会醒好几次。   凌晨两点,她醒过来一次。   床头灯散发出丝丝暖光,将屋子照了个大概。   身侧是空的。   “予安?”她爬起来唤人。   “怎么了?”谢予安听到呼唤忙推开卧室的拉门,从阳台走进来,指尖还挂着一抹猩红。   “这么晚了还不睡,你干嘛呢?”   看到他指尖燃着的香烟,她下意识拧起眉头,“你怎么抽烟了?”   这人很少抽烟,平时几乎不碰。今天大半夜的还躲在阳台抽烟,太奇怪了。   他立即把烟给掐了,“抽根烟醒醒脑子。”   “你有心事?”   “没。”他避开梵声的目光,“就是有点失眠。”   “工作出问题了?”   “嗯,手头有个项目出了点纰漏。”   “很严重吗?”   “有点棘手。”   “你明天回公司上班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在家办公一样的,不会影响进度。”   梵声起来喝了点水,躺下继续睡。   微微天明的时候她又醒了一次。这次谢予安躺在自己身侧,大手环着她,睡颜安详。   她终于放心了,再一次闭上眼睛。 第56章 第56根绳索 首发   三天后艳阳高照, 微风轻轻,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谢予安早早起来准备了早餐。   吃完,两人出门。   乘电梯到楼底。谢予安扬声说:“在这儿等着, 我去开车。”   梵声背着包点点头。   她以为他开的是小车, 没想到他从车库开出来的是一辆大红色的摩托车。   他戴着头盔,给梵声表演了个帅气的漂移。   随后车子停在她脚边, 男人爽朗的笑声浮在空气里, “怎么样,技术不减当年吧?”   梵声惊讶十足,“这车你哪儿弄来的?”   谢公子十七八岁那会儿学人玩机车,谢家院子里停了好几辆限量款摩托。可是等他进了大学,这些车就全给卖掉了。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见他开过机车。   “找一个车友借的。”他将一只白色头盔径直扔给梵声, 扬眉一笑, “怎么样,这车帅吧?”   “帅是帅, 就是颜色太骚包了。”   “你不懂, 红色张扬,开在路上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多拉风。”   “你喜欢就好。”梵声不跟这人争辩, 把头盔戴上, 跨上车。   摩托车在街上疾驰,耳旁的风呼呼作响, 鼓满两人衣裳,衣摆摇晃不止。   她抱紧谢予安,脸颊贴着男人宽厚挺括的后脊背,内心一阵平静。   梵声的思绪顷刻间就被拽到了过去。她一直记得2009年的除夕夜,谢予安就是骑着这样一辆骚包拉风的摩托车载着她到兰因寺烧头香。   十年了, 前往兰因寺的路线翻新了好几次,这路上的行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多拨,路旁的建筑建建拆拆,拆拆建建,反反复复。   十年光阴轮转,岁月更迭,很多人来了,去了,走了,散了,他却一直在她身边。   纵然命运苛待她,生活千难万难,她还是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谢予安。   大晴天,天气难得这么好,不冷不热,街上出行的游人络绎不绝。满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花花绿绿的衣裳,看得人眼前一亮。   太阳和煦,暖意融融。梵声嫌头盔重,也闷,干脆就给摘了,掂在手里。   她也不怕晒,扬起半边脸颊,任由阳光肆意照着,有些发红,也微微发烫。   风鼓鼓作响,她不自觉张开双臂,呼吸间全是路边若有似无的花香。   长街开到底,谢予安正打算右拐,一眼就瞧见路旁的树荫下立着三个身穿黄色荧光马甲的交警,电动车都拦了好几辆了,正和车主们交涉。   这明显是在抓违章。   市区严禁摩托车和电动车载人。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车头猛地一转,正打算趁机溜走。   谁知梵声的红色卫衣太多扎眼,人交警一眼就瞅到了他俩。一个年轻的交警挥舞长臂,大声喊:“那边那辆摩托车赶紧给我停车。”   谢予安:“……”   梵声:“……”   梵声一脸懵,“咱这是被抓了?干嘛抓咱们啊?”   谢予安平静地告诉她:“市区摩托车严禁载人。”   梵声:“……”   这运气未免也太衰了点吧!十年没骑摩托车,头一次骑出门就被交警拦了。   身穿制服的交警小哥小跑着过来,指挥谢予安把摩托车停在路边,一脸严肃,“赶紧下车!”   谢予安认命地熄了火,两人麻溜下了车。   交警小哥手里捏一只打印机,“市区严禁摩托车载人,知不知道?”   他态度特好,“知道的。”   “知道还载人?”   谢予安摘掉头盔,“警察先生是我们疏忽了,对不起!”   小哥的视线转到一旁的梵声,见她没戴头盔,而是把头盔掂在手里,浓眉一皱,“骑车不戴头盔,罪加一等!”   梵声:“……”   “我戴了,刚摘的。”梵声赶紧把头盔套上脑袋。   小哥眼风一甩,冷声说:“忽悠我呢?当我没看到啊!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分明就没戴头盔。”   梵声:“……”   “我错了警察叔叔。”   “交规要遵守,下次别载人。”交警小哥见两人态度好,也不为难他们,麻溜地将罚单打出来,“行了,回去把罚款交了吧。”   谢予安接过罚单,“我们这就交。”   交警小哥挥挥手,正打算放两人走。   “清致,你这边好了没?”迎面走来一个年长几岁的交警,一身蓝色警服神圣威严。   小交警一见领导,忙抖抖肩膀,“好了童队。”   这位领导颜值逆天,跟谢予安不相上下,梵声乍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惊艳。   果然这年头长得好看的都上交国家了。   几人目光交汇,那位年长的交警明显露出惊诧的神情,压低声线试探一句:“予安?”   在这里遇到熟人,谢予安也颇为意外,“时誉哥?!”   童时誉赫然一笑,“还真是你,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谢予安笑起来,“好久不见时誉哥。”   童时誉:“是好久没见了,都有一年多了吧?”   谢予安循着记忆温声回答:“去年小侄女满月见过一面。”   童时誉看看谢予安,又看看梵声,“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谢予安很不好意思,“正准备去兰因寺拜佛。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童时誉爽朗一笑,“嗐,多大点事儿啊!罚款交了就行。”   谢予安指指梵声,自然而然地介绍道:“时誉哥,这是我太太,你应该没见过。”   梵声明显被谢予安口中的这声“太太”给惊到了。转头看他,这人却是眉宇平和,一派自然,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是一早就认定了她是他太太。可是她这样的,算是哪门子太太呢?   “颜颜跟我提过两次,人倒是一直没机会见到。”童时誉看着梵声,眉眼带笑,一团和气,“弟妹你好,我是童时颜的大哥童时誉。”   梵声礼貌问好:“时誉哥你好。”   交警小哥见这三人互动,一脸蒙圈,“童队,你们认识啊?”   童时誉笑了笑,“都是自己人。”   谢予安一手抱头盔,视线转到童时誉的警服上,闷声笑道:“时誉哥,现在查个违章都要您亲自盯着?”   童时誉:“罚单他们开,我负责日常巡视。”   “很辛苦吧?”   “还行吧,反正不比你坐办公室轻松。”   “嫂子和小侄女还好吧?”   “都挺好,有时间带弟妹来家里玩。我就不耽误你们拜佛了。”   “没问题。”   ——   一段小插曲,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   怕再被交警拦,谢予安特意绕了路。   这次倒是一路畅通,很快就抵达了兰因寺。   谢予安停好车,领着梵声去售票厅买票。   不是节假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来兰因寺的游客不算多。   买了票,检票进去。   梵声好多年没来过兰因寺了,上一次还是高三毕业,11班举行同学聚会。谢予安喝得醉醺醺的,大半夜拉她爬兰因山。   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当年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涩,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有着最宽阔的胸膛,最有力的臂膀,能够给她最强大的庇护。   寺里没太大变化,树还是那几棵老树,庙也还是那几座庙,经幡、佛塔也未曾挪位置。由于隔几年就要翻新一下,倒是比以前看着更新。   故地重游总是容易让人感慨。尤其是时隔这么多年。   站在空荡的大殿里,酥油灯的微光摇摇曳曳,正中央佛祖始终悲悯,睥睨众生,威严而深沉。   梵声说不出什么感受,心绪摇摆不定。恍惚间,她似乎透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以及十八岁的谢予安。   那时零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寒风四下流窜。   他们站在冗长的队伍后面,举着三根清香祭拜,表情虔诚。   红尘男女,白骨色相,皆有所求,谁都不能免俗。   当时她求了什么?   她求的是平安,她想好好活着。   时隔十年再回来,梵声终于明白佛祖未曾听见她的心愿。她只想好好活着,佛祖也未能让她如愿,现在的她连活着都难。   至于谢予安,他求的是什么?   她不得而知。   梵声对着佛像愣神之际,谢予安已经从师父那里拿了香过来。一共六根,他分给梵声三根,眉目疏淡,“拜拜吧!”   香已经点燃了,腾腾冒着青烟,被风越吹越旺。浓郁的香气不断在鼻尖缠绕。   梵声没接,摇摇头,“我现在不信这个了。”   “瞎说什么!”他面色一凛,赶紧捂住她嘴,“菩萨看着呢!”   他固执把点燃的香塞到她手里,“兰因寺的菩萨很灵的,我信它。”   梵声被他这副虔诚的模样给逗笑了,莞尔一笑,“这么说你当年许的愿望实现了?”   男人勾起唇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实现了。”   梵声举着清香,庄严三拜,在心底默默祈祷:“求菩萨保佑谢予安日日欢喜,岁岁皆顺。”   菩萨拜完,谢予安这才带着梵声去了许愿大殿。   他掏出那枚保存了整整十年的号牌,笑着对梵声说:“我今天要把我的许愿簿取出来了。”   殿内依然有很多善男善女跪在蒲团上书写愿望,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对于美好的事物,人们总是心存期待。   可是真的有用吗?梵声不禁扪心自问。   她想聊胜于无,应该都是自我安慰吧。   谢予安找到负责的小和尚,出示号牌,“我来取走我的许愿簿。”   小和尚垂眸看一眼号牌上的标号,09打头的,是十年前写下的。为此他不禁多看了谢予安两眼,这东西很少有人会续存十年的,毕竟那可是一笔不少的费用,一般都是三到五年。   小和尚轻声说:“十年前的许愿簿都由我师父保管,在后院禅房,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禅房是许愿大殿后面一排建筑,黄墙红瓦,古朴陈旧,流畅的屋脊线在日光的映照之下无不显得根根显明。   停在门口,小和尚转头对两人说:“施主稍候,我进去请示师父。”   小和尚推门而入,片刻后请两人进去。   这间禅房看上去很大,比一般的房间要大出一倍。却也简陋,墙面有些许泛黄。入眼全是一面面柜子,靠墙而立,每个柜子上都标记了编号,且都上了锁。   梵声囫囵扫了两眼,还未看清禅房全貌,便听到一个沧桑浑厚的老者的声音自左侧而来,“两位小施主,一别十年,别来无恙呀!”   梵声下意识转头,一张苍老的古铜色脸庞纳入眼中,长须斑白,分外熟悉。   “您是当年那个……”一时间她颇为意外,神色激动。   老和尚和蔼一笑,适时截住梵声的话,“是老衲。”   比起当年,老和尚苍老了太多,身材佝偻,满脸褶子,手背上遍布老年斑。宽大的僧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似乎会漏风。   比起梵声的激动,谢予安倒是平静多了,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大师好。”   梵声也赶紧问好:“大师好。”   她无比惊讶,“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们。”   “两位小施主都是长情有福之人,老衲自然记得。”   谢予安:“大师,我们今日前来是取许愿簿的。”   “十年之期已到,小施主是该取回许愿簿。”老和尚慈眉善目,余光落在梵声身上,笑着说:“想必小施主的心愿也已达成。”   谢予安但笑不语。   老和尚凭着号牌从诸多柜子里取出了谢予安的许愿簿。   谢予安接过拿在手里,“谢谢大师。”   老和尚又拿出另一份许愿簿,递给梵声,“小施主这是你的。”   梵声更惊讶了,“我当年没续存啊!”   老和尚笑着指了指谢予安,“他替你存的。”   原来那个柜子里锁住的不止两份许愿簿,还有梵声的那份。   十年过去,哪怕许愿簿得专人妥善保管,纸张仍然难以避免老旧泛黄,页脚打皱,岁月的痕迹显露无疑。   她慢慢打开,里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好好活着。】   如今再看到这四个字,梵声只觉得满腔的酸楚涌上心头。   活着真的好难啊!她这么努力,不惜拼尽全力,可她始终无法跟命运抗衡。   怕被谢予安看出异样,她强行忍住,不敢表现出分毫。   “我要看你的。”她吸了吸鼻子,探过脑袋。   谢予安当着她面,郑重地打开许愿簿,“声声,青梅竹马是天赐的缘分,月老从你我出生那刻便已经成全了我们。”   泛黄微皱的纸上是少年隽永苍劲的小楷,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我要闻梵声。】   “朝暮与年岁并往,与你一同行至天光。”   从始至终,他谢予安要的不过就是一个闻梵声而已。 第57章 第57根绳索 首发   梵声和谢予安在兰因寺拜佛的那天, 闻梵音正在横桑出差。   老师之前负责的那个项目出了很大的纰漏,她被临时抓过去救场。   收到姐夫谢予安那条微信的时候,她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一大堆人窝在会议室讨论方案。   七嘴八舌, 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讨论出最佳的方案, 偏事态又紧急,迫在眉睫, 耽误不得。   梵音头疼欲裂, 抬手捏捏肿胀的太阳穴,扬声道:“大家先休息十分钟。”   话音一落,偌大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梵音端起手边的咖啡饮了两口。香浓纯正的黑咖啡,入口微苦,味道委实不怎么样, 但贵在能够提神。   电脑屏幕亮在那里, 满屏的建筑图纸,成串的数据。   清醒了下脑子, 放在电脑旁的手机滋滋震动了两下。   梵音及时捞起来看了一眼。   姐夫只给她发来了一张备忘录截图, 其余什么都没说。   她点开那张截图,上面短短三行文字——   1、送妹妹出嫁。   2、还清谢家所有的债务。   3、明年6月30日前让姜意南成为顶流。   “送妹妹出嫁”,梵音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最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深吸了一口气, 拿上手机,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走出会议室。   走到走廊里,背靠着墙壁站着。墙体冰凉,穿透单薄的春衫,迅速沿着后背蔓延开。   梵音冷不丁打颤一下。   她给谢予安回了一条微信语音。   她说:“姐夫,你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复成功后,梵音立刻就给吴起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铃声响了一两下,那边的人及时接起,语调舒缓,“喂,音音?”   梵音劈头盖脸就说:“吴起,咱们结婚吧!”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决心。   吴起不禁一怔,通话静默了数秒。继而低低一笑,“好。”   ***   从兰英寺回去以后,梵声就搬回了松原一号和谢予安一起住。   家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分毫微变。   若说真要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家里那棵柿子树盆栽长势惊人,枝叶愈见浓密,充分展示着生命的勃勃生机。   这当然要归功于谢公子的悉心照料。   照这么下去,今年冬天应该就能结果了。   日子照旧一天天过,一切好像都变得顺畅起来。   五一小长假一过,梵声就替姜意南接了一档夫妻类综艺《我和他》。姜意南和顾砚钦一同参加。   这档节目边录制边播。第一期节目一经播出,网上反响激烈。姜意南和顾砚钦这对新婚小夫妻恩爱有加,时刻撒糖,吸粉无数。网友天天敲碗等更新。一时间网上有关这对夫妻的话题被炒得火热。姜意南本人也彻底大火了一把,短短半个月不到,微博涨粉好几千万,直接破亿。人气甚至盖过了纪想和陆臻等明星,成功跻身顶流。   梵声每天刷着微博,常常看到姜意南的名字高挂热搜首页,有关她和顾砚钦的话题更是满天飞,天天刷屏,粉丝们嗑CP嗑得不亦乐乎。她至今都不太敢相信姜意南不愠不火了这么些年,突然就一夜爆火了。   以前她总盼着姜意南能红,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她倾注了诸多心血,公司首捧她,也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人都是图回报的。她倾注这么多,当然想看到回报。   可当姜意南以最惊人的速度红透全网,梵声反而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这一切太快了,也太顺了,让人不得不忐忑。   跟谢予安提起这件事时,他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在这个圈子,小红看实力,大红看命。姜意南本身就有实力,有你和公司细心培养,还有顾导加持,天时地利人和,她不红谁红?”   一个人红不红真是非常玄学的事情,看努力,更看运势。或许姜意南该就在这个时候火。   ***   梵音从横桑出差回来就和吴起领了证。领完证才通知两边的长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筹备婚礼,将婚期定在六一儿童节。   梵声没想到妹妹这么迅速就搞定了人生大事,还以为她遇到什么事儿了。   问起梵音,她特自然地说:“想结婚就结婚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梵声这才是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梵音活得比自己随性,她个性洒脱,遵从本心,遇事果断,从不会瞻前顾后。遇到了合适的吴起,想结婚也就结婚了,确实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这两人也确实不容易,兜兜转转四五年,如今能修成正果皆大欢喜。   两人的婚礼放在茯苓山庄,举办得很是低调,就邀请了两边的长辈亲人和朋友。   长姐如母,梵声亲自握着梵音的手将她交给吴起。   她抹着眼泪,哽咽道:“吴起,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爱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不然我这个做姐姐肯定绕不了你。”   吴起郑重其事道:“姐,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对梵音好的。”   梵声摸摸妹妹的脸,笑着说:“音音,你一定要幸福,只有你幸福了,姐姐才会开心。”   梵音一把抱住姐姐,“姐,你也一定要幸福,你和姐夫一定要好好的。”   很快,两位新人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了婚戒。   司仪大喊一声:“现在新郎可以亲吻美丽的新娘了,掌声在哪里!”   “亲一个,亲一个……”燃爆全场,全场沸腾。   白伊澜一边鼓掌,一边捅了捅梵声的胳膊,悄悄说:“我原来一直以为你和谢予安会是咱们这群人最早结婚的,没想到现在让音音这丫头抢了先。”   梵声露齿轻笑,“白大小姐争取做第二个。”   白伊澜“切”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语气,“单身不香么?老娘又不缺小奶狗,干嘛拿张破纸绑住自己?”   能结婚的,不结婚,想结婚的,又结不了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   当晚睡前,梵声看着手机备忘录上的三条计划,她深觉不可思议,怎么一下子就都实现了呢?   这速度堪比火箭,嗖的一下,一切都搞定了。   梵声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   谢予安洗完澡出来,远远就看到梵声靠在床头抱着手机发呆,表情呆呆的。   他悄声走到床边,坐下,一把搂住她,下巴埋在她颈间,嗓音低沉好听,“干嘛发呆?”   她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懒散倦怠,“就是突然觉得最近好顺,顺得不可思议。”   谢予安笑了笑,“顺还不好,说明你的好运气降临了。”   “遇到你已经是我最大的还运气了。”她搂着他脖子,唇角弯弯,浅笑吟吟。   她一笑,眉眼间那股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韵味越发明显,轻易就能勾起男人的探索欲。   谢予安抓住梵声的手把玩,手指纤细,指间一点多余的赘肉都看不见。   “这么说你从一出生就拥有了好运气了,毕竟咱俩从一出生就被绑在了一起。”   是啊,因为老一辈的一纸婚约,他们从一出生就被绑在了一起,至今整整二十九年。   只是可惜,直到今天这纸婚约也未曾落到实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予安好像不再执着结婚了,有关这个话题,他闭口不谈。   而梵声也暂时不再去想这些问题。等和华严的合同一到期,将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完,她就以出国旅游为由动身去疗养院。这样一来,身边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生病了。   自从确诊阿尔茨海默,梵声很快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通过多方打听,她最终敲定了青陵的惠仁疗养院。她的余生就在疗养院度过了。   这是一家私立疗养院,隶属于惠仁集团,位于青陵市郊。青陵这座南方城市,距离宛丘不算远,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小桥流水人家,符合梵声安度余生的全部期待。   她还找机会飞了趟青陵,亲自前去惠仁疗养院实地参观了一番。不论是环境,还是各项硬件设施都挑不出什么瑕疵,她非常满意。   她这些年存的钱,已经足够她在疗养院过完下半辈子了。   独自前去疗养院,不告诉任何人。这对于谢予安或许太过不负责任。可与其让他下半辈子照顾一个病人,她倒是宁愿此刻就残忍点,亲手斩断一切。   她不在他身边,他肯定会难过上一段时间,但不会永远都走不出来。痛苦只是暂时的,只要时间过去的够久,一切的伤痛都会被慢慢淡化掉,终有一天他会真正释然的。   可倘若告诉他真相,他一定会选择陪她共进退。这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它只会越来越严重,他未来要面对的是一个记忆全失,生活无法自理,甚至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疯子。再深的爱都会被病痛和时间消磨掉。届时相看两厌,佳偶也会变成怨偶。   “想什么呢?这么半天不说话。”谢予安捏了捏梵声的小脸。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予安掀起薄被,躺进去,“睡吧。”   梵声也躺下去,自发地钻进他怀里,声音低低的,“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儿?”   “六月底我和公司的合同就到期了,我暂时不打算续约,我想休息几个月,出国玩一遭。”   “你想去哪儿?”   “荷兰吧。”梵声轻言细语,“一直想去荷兰看风车。听说那里还是郁金香的王国,想去见见世面。”   “想去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去,公司怎么办?不管啦?”   “请假。”   “不用了啦!我准备在那边待半个月到一个月,好好散散心。这些年一直忙于工作,也没好好歇过。”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七月份吧,眼看着宛丘就热了,我正好出去避避暑。”   “行,那你好好玩,放松放松心情。”   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梵声有些惊诧,这不太像是谢予安的风格。往常她要到哪个地方旅游,他一般都会刨根究底的,问很多问题的。   “你怎么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跟公司续约的?”   这人自然地说:“你工作的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你就算不工作我也养得起你,不重要。”   ***   时间过起来飞快,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6月29日那天,梵声起了个大早。她要去公司和祁俨交接工作。   吃完早餐,她就去了华严总部。   她答应祁俨的她都做到了,姜意南如今红得发紫,为公司挣了一大笔。祁总每天都眉开眼笑的。   她也是今天才从祁俨口中得知华严在不久前签下了知名经纪人谭暮,等她离职后,谭暮马上就会接手她的工作,正式成为姜意南的新经纪人。   虽然姜意南如今红透全网,是华严的摇钱树。可比起盛时和风暴传媒这样的大公司,华严的规格还是不够,委实不是谭暮的上选。不是祁俨是动用了什么手段才挖到谭暮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也跟梵声没关系了,她该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有谭暮带姜意南,梵声也能放心一些,毕竟谭暮在圈子里的地位摆在那里。   将所有的工作交接完毕,梵声和祁俨道别:“祁总,有缘江湖见吧!”   祁俨靠着椅背,微微一笑,“华严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要是哪天想回来了就回来。”   梵声摇摇头,笑着说:“我在华严累死累活这么些年,现在只想好好玩。”   祁俨说:“那就祝你玩得开心。”   从公司出来,梵声最后一眼身后高大的建筑,嘴角溢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这么多年,她一直待在华严,从青涩到成熟,从给祁俨当助理到独当一面,是华严见证了她的成长,除了爱情,这是她另一个青春。   ——   晚上祁俨组织姜意南和徐岁岁等人给梵声办欢送会。   包厢里烟雾缭绕,灯光暧昧,美酒加美女。一大群人在雅舍又唱又跳的,好不闹特。   徐岁岁那孩子抱住梵声哭得妆都花了,左一句“梵声姐,我舍不得你”,右一句“梵声姐,我舍不得你”,跟个三岁小孩似的,鼻涕眼泪一大把,蹭得梵声的衣服上全是泪水。   梵声无奈,愣是哄了好久。   姜意南倒是比徐岁岁这姑娘要冷静点。不过仍旧红了眼睛。毕竟也是五年多的朝夕相处,感情自然是深厚的。梵声也一直把姜意南当妹妹看待。   梵声轻声叮嘱道:“谭暮很厉害,由他带你我也蛮放心的,工作上的事儿多和他商量。我看得出来顾导是真心待你,你俩就好好过日子吧。咱们这圈子多的是假戏真做的人,不差你们这对。”   听到这些话,姜意南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眼看着就要滑出眼眶。她赶紧背过头擦掉,不能让梵声看见她的眼泪。   “姐!”她一把抱住梵声,一开口眼泪就哗然一片,扑簌簌滚落下脸颊,“你以后都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梵声拍了怕姜意南的肩膀,打趣道:“你现在身怀六甲,可不能哭啊!你一哭,顾导该找我麻烦了。”   姜意南立马破涕为笑,“胡说!顾砚钦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第58章 尾声 完结章   工作交接完以后, 梵声一下子就清闲了下来。她也不出门,每天就在家待着,研究菜谱, 变着法子投喂谢予安。   谢公子也尽量不加班, 每天早早下班陪梵声。   两人的生活又回到了过去,温馨又甜蜜。   只有梵声知道这一切都是短暂的, 她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纵然她心里有千般万般不舍, 她还是要做出割舍,不然只会一直拖下去。   7月中旬梵声决定动身前往疗养院。不过身边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去荷兰旅游。   临行前的一天,梵声亲自将别墅打扫干净,把该整理的衣服都在整理了一遍。再去了趟超市,把冰箱补齐, 一下子备下了很多食材。   她打算亲自下厨, 给谢予安做顿丰盛的晚餐。   这是道别,一如当年父母离开一样。   公司深陷债务危机, 父母困顿多时。那日竟一反常态, 母亲早早就起来为姐妹俩准备了早餐。一家人安安静静地一起吃完一顿早餐。然后父亲送她和妹妹去上学。、   那时梵声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没往深处想。殊不知一切的反常现象皆事出有因——父母在跟她和妹妹道别。   她和谢予安自小相识,一起长大, 做了十年情侣, 这其中不止有爱情,更有亲情。他们已然处成了亲人, 他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   现在她要孤身一人走了,她应该和他好好道别。虽然他并不会知晓。   梵声忙了近两个小时,一个人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   为显正式,她还点了蜡烛,醒了红酒。   谢予安下班回来看到一桌子的精美菜肴, 明显有些意外。   他一边脱西服,一边奇怪地问:“声声,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晚餐这么丰盛!”   梵声摇摇头,“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就是想跟你庆祝一下。”   他挑眉一笑,“庆祝什么?”   “庆祝我离职快乐。”她压下嘴角,漾开笑意,无比俏皮。漂亮的眸子里掉满顶灯清浅明亮的光线,如嵌流萤,莹莹闪亮。   谢予安:“……”   她接过他的外套和公文包放到一边,催促道:“快洗手吃饭吧。”   谢予安洗完手出来,梵声已经在两只高脚酒杯里倒好了红酒。殷红的酒水装在透明的杯子里,像极了人体内流淌的血液。   谢予安看着那两杯红酒,眉宇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下。   “你也喝酒?”她现在应该不能喝酒了吧?   “我就喝一点点。”气氛难得,今晚梵声想破例喝点红酒。   他走到餐桌前径直将两杯酒往角落里猛地一推,音色微微凉,“别喝酒了,喝酒误事。”   “今天开心,喝一点怎么了嘛?”   男人表情严肃,不容商榷,“不许喝。”   “好嘛,不喝。”   最后一顿晚餐,梵声不想因为喝酒这么点小事跟他闹得不愉快,她怕自己以后回想起来后悔。毕竟今晚过后,有关谢予安的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了,她希望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缺了酒助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好在梵声不太在意。两人能够这样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也很温馨。   今晚以后,一切都会变得弥足珍贵,她必须珍惜这短暂的晚餐时光。   梵声说:“予安,我明天就要出远门了。”   “一路顺风。”谢予安眉眼含笑,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静看她,“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点。”   “明天上午我有个高层会议,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   “没关系,梵音会送我的。”   客厅窗台上柿子树盆栽绿意盎然,生机蓊郁。   梵声远远望着它,忍不住叮嘱谢予安:“我出门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那棵柿子树,别忘记给它施肥。”   他专注扒着碗里的米粒,没抬头,却不妨碍他回答:“放心吧,一直以来都是我照顾它的。”   是啊,这棵柿子树从花店买回来,就是谢予安在照顾。他把它照顾得很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冬天它应该会结果。   可惜她看不到了。   梵声心里藏着事,一顿饭总是心不在焉的。   她的内心俨然就是被水打湿了的地面,潮潮的。哪怕太阳出来也晒不干。   离别往往这样让人惆怅。   反观谢公子,他倒是吃得很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透的目光中写满享受,一脸满足。   看来她今晚的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起码他不挑。   梵声索性放下筷子,一手托腮,看着他吃。   他单穿一件浅色细格衬衫,衣料熨烫平整,门禁处一排木质纽扣,上边点缀一圈细细小小的花纹。   衣袖挽起一小截,露出麦色皮肤,左手手腕上的手表在灯光的映照下,镜面反射细碎微光。   这块手表他贴身戴了这么多年,一直舍不得换。他恋旧又长情,只因这表是她当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就一直戴着。   梵声咚咚咚跑回卧室,拿出一只礼盒,往他跟前一推,笑眯眯地说:“给你的。”   谢予安抬眸,“手表?”   “嗯。”   “费这个钱干嘛,我的表又没坏。”   “你堂堂信林老总戴这么便宜的手表,人家该笑话你了。再说你手上这块戴好多年了,都旧了,早就该换了。”   “我给你戴上看看。”   贵有贵的道理,这块手表可比之前那块精致太多,自然也更衬谢予安的身份。   他放下筷子,把手伸过去。   梵声抓着他的手兀自欣赏一会儿,越看越满意。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又是烛光晚餐,又是给我表的。”   “今天开心呀!”她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俏皮又灵动。   话音稍落,梵声就凑过去吻他。   细细密密的吻,温柔缱绻。   男人本能一怔,喉咙里溢出笑,有些受宠若惊,“这么热情?”   她勾着他脖子,语调含糊,“你不喜欢我热情吗?”   梵声小脸微红,蜡烛的昏黄晕暖的光斑驳地错落在她眉眼间,平添了几分朦胧美感。   夏夜,蜡烛,美酒,美人,天时地利人和,太适合干点什么了。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谢予安反客为主,加深那个吻,“趁你出远门之前好好伺候你。”   ——   当晚梵声特别热情,两人从餐厅开始,辗转到客厅,再到卧室,战况激烈。   朦胧的光影下,镜子里映出年轻男女紧紧依偎的身影,模糊又暧昧。   梵声拼尽全力想要留住这一刻,想要留住谢予安。   谢公子在她的盛情款待下,也尤其卖力,丝毫不辜负她的热情。   这个夜晚注定迷乱又沉沦。   零点刚过,整座城市终于迎来了寂静。   梵声累得睡着了,呼吸均匀。   谢予安却毫无睡意,意识愈见清明。   小夜灯晕暖的光线填满卧室,平添几分清幽宁静。   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梵声的手机,手机白光微微亮着。   屏幕上方是一则机票信息,出发地是宛丘,目的地是青陵。而并非梵声口中的上海。按照她的说法,她明天飞上海,再从上海转机飞阿姆斯特丹。   这个傻姑娘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她还真是低估他的洞察力了。她绝对想不到他一早就得知了她的病情;也不知道她的三条计划有两条是他替她完成的,所有人都在陪着她一起演戏;更不知道他今晚会翻看她的购票信息。   谢予安眸光深沉,盯了数秒后摁灭屏幕。   随后便拿起打火机和烟盒去了阳台。   ***   梵声离开的这天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谢予安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她睡醒,家里就没人了。餐桌上温着她的早餐。   梵声洗漱一番,慢吞吞地吃完这最后一顿早餐。   吃到一半险些呛住。   剧烈咳嗽了几声,她喝了半杯牛奶才止住。   吃完早餐,化妆、换衣服。   将该做的全部做完,她才提上行李箱出发去机场。   铁门重重地关上,梵声站在门外,别墅沐浴在大片日光下,屋脊线流畅清晰,根根鲜明。   松原一号,她和谢予安共同的家。两人在这里度过了许许多多甜蜜的时光。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住一辈子的。   梵音的车停在路边,她接过姐姐的行李转手放进后备箱。   见梵声如此留恋,她忍俊不禁,“姐,不就是出国玩几天嘛,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这么依依不舍么?”   梵声笑笑,没说话。   她心中百转千回,妹妹如何知晓。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她是去荷兰旅游,今天飞上海转机,然后再飞阿姆斯特丹。玩个十天半个月,她就回来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她今天是孤身一人去青陵的疗养院,即将开展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梵音把人送到机场,也不下车,隔着车窗跟梵声说话:“姐,我赶着回公司,就不送你进去了,你注意安全,落地了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梵声从后备箱取了行李箱,拉杆握在手心里,“回去吧,开车慢点。”   她看着妹妹,努力压制住满腹心绪,嘴角牵扯出笑意,“音音,好好和吴起过日子。”   “姐,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梵音莞尔失笑,“好好玩,回来给我带礼物!”   说完她脚踩油门,车子一溜烟就窜走了。   目送妹妹的车子开远,梵声这才拉着行李箱走进候机大厅。   办好登机牌,一个人孤单地候机。   偌大的候机大厅,眼前人来人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梵声的心里空落落的,心房塌陷了一角,像是遗失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她真的要走了啊!   离开谢予安,离开妹妹,离开这座从小长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她即将去往另一座陌生的城市生活,从此以后她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爱人,没有亲人,连熟人都不会有一个。   她要失去谢予安了呀!   一想到这些,梵声情绪翻涌,酸涩难耐。   藏不住了!   酝酿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夺眶而出,汹涌泛滥,不受控制。   她慌乱地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   一个肉嘟嘟可爱的小女孩出现在梵声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怎么哭了呀?”   梵声微微抬头,早已泪流满面,“阿姨失去最爱的人了,我好难过!”   小女孩似懂非懂,“不可以把他找回来吗?”   她摇摇头,“眼神绝望,找不回来了。”   她这辈子注定要失去谢予安了,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好在很快就登机了,也容不得梵声一直哭。   她擦干眼泪,跟随人流一起上了飞机。   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   刚一坐下,邻座就来人了。   梵声正难过,自然也分不出心思去关注邻座。她怔怔看着窗外的蓝天。大朵大朵的棉花云漂浮在眼前,时聚时散。   “小姐,你也去青陵啊?”她的耳朵里徒然钻进一个男声。   她深陷糟糕的情绪无法自拔,哪里还有精力去分辨声音。   看看多么蹩脚的搭讪方式!同一架飞机,目的地只有一个,她不去青陵,难不成半途下飞机啊?   她自顾盯着窗外看,对于邻座的搭讪视而不见。   “闻小姐,此刻你不是应该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么?”   闻小姐?   这人怎么知道她姓闻?   梵声心下一惊,霍然转头,径直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清湛的眸子。   只见他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精致好看的俊颜。薄唇微启,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闻小姐,此刻你不是应该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么?”   梵声:“……”   她猛地弹起来,嗓音剧烈一抖,“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年轻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漾开一抹笑,“一个人住疗养院多没意思,我陪你。”   梵声:“……”   “你都……你都知道?!”   “是,我知道。”谢予安凝视她,目光纯澈,“那些你故意瞒着我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梵声,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亦不论你是否记得我,这短短几十载,我总归是要跟你一起过的。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我们都应该一起面对。”   “为什么?”梵声的眼泪再次被逼出来,眼尾猩红。   男人目光真挚,语气更显郑重,“谢家出情种,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家人,我要绑你一辈子。”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