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将闷棍男掰成话唠》作者:子姮   文案:   大尧战神浔阳王,一副皮囊迷倒无数大小娘子,奈何性子太差,极品闷棍,一把年纪也开不出朵像样桃花。   将其一手拉扯大的长姐,忍无可忍,怒向全封地诚聘王妃一名。   录用条件:女,能让浔阳王一天说话超过十句。   许愿:“我我我!我报名!”   面试第一轮:   众娘子扔荷包甩帕子,投怀送抱,浔阳王一声不吭。   许愿抬手就是一巴掌,浔阳王:“哪里来的混账!”   许愿:“快看他说话了!”   面试第二轮:   妖姬狐狸搔首弄姿,媚眼生波,浔阳王薄唇紧抿。   许愿一把扯了他裤子,浔阳王:“你要不要脸?”   许愿:“快看他又说话了!”   面试第三轮:   一娘子含泪欲撞柱,控诉如杜鹃啼血:“奴爱王爷至深,就是为您死也心甘情愿!”   许愿抄起棍子扑向浔阳王:“男人追不到就直接打断他的腿!”   浔阳王拍案而起:“特么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诉你@¥*&%#……(省略500字)”   长姐:“很好,录用!”   后来,全封地百姓都看着浔阳王越来越话多,每天缠着他的小王妃嘚啵个没完。   闷棍变话痨,许愿身心受扰:“吧啦吧啦烦死了,还是逃吧!”   男人高大的身躯顿时迫近,将她堵在床角:“许愿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上了我这条船就别想下去!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忍心弃我而去,你要是敢弃我而去我就¥#%*¥&@&……(省略1000字)”   总结:我将闷棍男掰成话痨,然后我就被烦死了还逃不掉,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古灵精怪偶尔犯迷糊、辣手摧花小萝莉X冷酷高大忠犬系、一天不超过十句话的闷棍硬汉   【双C,1V1】   一句话简介:然后我就被烦死了还逃不掉   立意:命运,你夺走我唇边话语,却无法夺走我胸中星辰。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愿,齐誉韬 ┃ 配角:若干隐藏大佬和一群普通菜鸡 ┃ 其它:子姮不坑文,请收藏专栏 第1章 面向浔阳,公开选妃   癸卯年正月二十二,旧历辛巳月壬子日,宜入宅、嫁娶、裁衣;忌安葬、作灶。   恰是惊蛰之日,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度过漫长凛冬,浔阳这片土地从晨时就被温暖熹光笼罩,万物待兴。   因是正月,还在热闹月份,路上行人不少。乍暖还寒的风吹在脸上,人们将手揣在棉毛袖子里,互相喜笑着打招呼。   街巷上还铺盖着一层爆竹卷,红色的爆竹卷,像是热闹的雪花般沿着条条街巷蜿蜒,布满整座城池。   那些富户人家,这会儿都忙着清理堆积在府邸门前的爆竹卷。他们将爆竹卷扫到路边,清出门前道路。   唯独城里最大的府邸——浔阳王府,朱门紧闭。有行人从王府院墙下走过,侧耳倾听,竟隐隐听见王府里传来女子叱骂的声音。   不用说,这叱骂的女子定是浔阳王的长姐,兰慈县主。这是全浔阳百姓都知道的事。   至于兰慈县主的叱骂对象,更是没谁不知道的,浔阳王嘛。为着这个弟弟的终身大事,兰慈县主操碎了心,有时在公众场合也会数落起浔阳王,教不少百姓都亲眼瞧见过,更别说在浔阳王府里了。   红墙内隐隐响起兰慈县主因激动而拔高的声音:   “齐誉韬,又过去一年了啊!数数你如今的岁数,二十好几的男子,如你这般孩子都该打酱油了,你怎么就是不能给我带回来个弟媳!”   兰慈县主越骂越怒,情绪激动使得她原本因天寒而泛白的脸颊,此刻洇出两团潮红。兰慈县主喘着气,自发髻间垂落耳畔的冰晶东陵玉流苏,撞击着耳环,叮铃作响。   一旁的司鹄见县主嗓子都有些干哑,眼珠子一转,忙快手快脚为县主倒了杯温水,双手递给兰慈县主:“县主您消消气,消消气,先喝点水,坐下歇歇。”   兰慈县主接过水杯,没好气一叹,抿一口温水。她没坐下,仍立着的。方才怒火中烧盛气凌人的姑娘,在这片刻的安静里观来竟显得纤弱而柔软。   县主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柔千金,就因着要独自拉扯浔阳王长大,她硬是逼着自己立起来,变得独当一面。久而久之,原本弱质娇女的气质被凌厉果决取代,原本软弱的个性也炼化为钢铁。只有在偶尔的宁静时,才能从兰慈县主眉眼间看出原本的温柔,却很快又会被阅历的风霜感掩埋。   兰慈县主抿一口水就放下水杯,眼睛看向窗前的浔阳王,含着怒色道:“你这闷棍,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我为你引荐来的姑娘不说一百也有五十,你一个也拿不下,连句话都不会说!又过去一年,你要是再这样,我看干脆请南风馆的老鸨来教你如何追姑娘算了!”   司鹄一听这话,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咱爷好歹也是一方藩王,请老鸨教爷追姑娘,传出去的话,爷还要不要脸面?”   兰慈县主冷笑:“你以为他现在这样就有脸面?明明是浔阳王,却连老婆都娶不到,这才是没脸面!”   司鹄摆着手苦笑:“那也不能请老鸨……”   兰慈县主打断司鹄的话:“只要能帮这闷棍成家,别说南风馆的老鸨,就是把南风馆全搬来王府白吃白住三个月,我也准了!”   “这……”县主真是气坏了,什么离谱的话都说。司鹄不敢再接腔,只好向兰慈县主拱手赔笑,一边低头偷偷斜眼去看窗户立着的浔阳王。爷从半个时辰前就站在那里,任县主叱骂,整整半个时辰里未言一个字,简直不动如山。这样的爷,放在军营沙场里可谓是最令人安心的统领上将,可放在平日,当真闷得令人吐血。   此刻,窗外旭日东升,暖金色阳光照在浔阳王身上。他背对两人,面向窗外,高大宽阔的背影像是被金屑铺就一层轮廓,有肃穆而锋利的华光。   他比大尧寻常男子要高,高出很多,戎马多年练就的精壮躯体被包裹在一件玄黑色圆领袍下。革带束腰,护腕绑窄袖,长茧的粗糙双手负在身后。无论是劲瘦腰身,还是宽阔肩膀,皆处处充满力量感。他连发冠都戴得中正端肃,所有头发被一丝不苟簪在发冠里,竟是一丝掉落出的碎发也无。   这样背对人而立的浔阳王,司鹄在军营见过许多次,更令他每每都联想到古道黄沙、戈壁战场中生长的白杨。   高大、笔直如削。   这是他们大尧的战神,驻守浔阳的齐誉韬,每个大尧子民心中的守护神。   司鹄为有这样的统帅而骄傲,兰慈县主为有这样的弟弟而骄傲,只是……   齐誉韬转过身来,面向兰慈县主。县主对上弟弟这张脸,又是气不打一处出。   论相貌,齐誉韬无疑有一张天赐的皮囊,眉眼、鼻梁、嘴唇,皆如精心雕裁而成,朴素却彰显高位气场,既稳重又锋利。   这等外貌气质,在以“风流飘逸”为主流审美的大尧,宛如挥开一笔浓墨重彩,愣是碾压一众飘逸文人。   所以本来是有许多姑娘憧憬齐誉韬,想嫁他的。可是,兰慈县主回忆了一下……第一个姑娘家中请媒人上门,媒人在浔阳王府待了一天,齐誉韬没说一个字,媒人呕血撤退;第二个姑娘与齐誉韬相看,齐誉韬干坐在那里只字不谈,只在最后结账时丢去银子,姑娘芳心破碎。第三个、第四个……   总之左不过都是给齐誉韬闷死了。   若说齐誉韬是哑巴便也算了,哑巴好歹靠着比划和书写与人交流。而齐誉韬呢?就是闷,像一座山、一堵墙。正常姑娘谁能和一堵闷墙过一辈子?   兰慈县主思及已逝的双亲,又怒又急道:“一年复一年,你年年如此。再过两个月就是清明祭祖,你有何面目向父亲母亲交代?”   齐誉韬眉峰微曲,被战火打磨得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双眸,黯下一些。他唇瓣翕动,似是要开口言语,却又合上唇瓣。半晌后,他错开目光,终于从口中吐出两字:“抱歉。”   兰慈县主一怔,嗤道:“这是你今天说的第三句话,三句还都没超过五个字!”   齐誉韬一动不动,一脸刀雕的冷硬。   司鹄看看齐誉韬,再看看兰慈县主,认命的做起调和气氛的工具,就如之前的每次。司鹄笑着对兰慈县主说:“您别太急,爷不是不上心,他迟早会给浔阳王府带回个女主人的。”   “迟早?迟早是多早?就他这样,带得回来吗?带得回来才奇怪!”兰慈县主怒急交加,发间的簪子流苏不断晃荡。她是真想把南风馆的老鸨请来帮忙的,反正只要能帮弟弟成家,丢脸又算什么?只是兰慈县主想到司鹄的劝说,又有些犹豫。真让自己弟弟脸面扫地,她也做不到啊。   兰慈县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齐誉韬,就这闷棍,正常方法根本解决不了他的终身大事,还得用非常之法。   非常之法……   兰慈县主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法子,眼睛一亮。她当即就说:“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面向浔阳,公开选妃!那些出身名门的姑娘端庄矜持些,便看看市井女子、江湖女子能不能有主动点儿的!先娶一个能忍你的进门,其他的之后再说。今年,浔阳王府一定要添个王妃进来,就这么决定了!”   齐誉韬眼眸轻眯,声音沉冷道:“姐姐何必如此。”   “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不然我明天就让南风馆的老鸨上门,住在王府里教你,直到把你教开窍为止!”兰慈县主一拍桌子,腕间的银镯子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就这么决定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张贴告示,面向整个浔阳!”兰慈县主挥身就走,脸上挂着激动的潮红色,回头又嗤一句,“终于说了句六个字的话,齐誉韬,六个字,这就是你的出息!”兰慈县主一握拳,决定道:“我不管了,只要是个女的,能让你一天说话超过十句,我就做主让她明媒正娶进我齐家的门!”   “诶诶,县主!县主!”见兰慈县主风风火火要走,司鹄追着喊了几句,也没能使县主慢下来。县主离去了,司鹄只好回头面向齐誉韬,笑着拱手道:“爷,县主也是操心您。”   齐誉韬不说话。   司鹄道:“属下知道您是不会怪县主的,县主她就是着急,不过若是能有王妃进门,对您也是好事不是?”   齐誉韬不说话。   司鹄道:“行行,属下不说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公开选妃也比逼得县主请老鸨过来强啊,您说对不对?”   齐誉韬不说话,缓缓点了下头。   司鹄笑道:“那就……就这样吧。爷,您……您加油。” 第2章 我我我!我报名!   浔阳这片土地这几年来被齐誉韬治理得很好,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整个正月都充满喜庆的气息。   街上的百戏,茶楼的说书,广场的兽舞,仍旧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天天热热闹闹如流水般上演。   乍暖还寒的风,在渐渐变暖。而与此同时,浔阳城也传开一道惊雷般的消息。   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兰慈县主要给浔阳王选妃。   县主面向全浔阳女子,公开选聘王妃一名。   王妃的录取条件:女,能让浔阳王一天说话超过十句。   告示贴满浔阳,惹得满城百姓议论纷纷。这样的选妃条件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自是滑稽可笑。但鉴于浔阳王的冷硬闷棍脾性太过著名,大家不得不说,兰慈县主这一招倒是很不错。   浔阳王位高权重、品貌俱是数一数二,多得是姑娘憧憬他。以前接触浔阳王的都是有身份的贵女,被他闷死了。但如今县主说了,只要是女的就可以报名参选,情况自是会不同。   遂很快的,就有许多未婚女子报名。浔阳王府开了一扇侧门,专门登记报名女子的信息。这些天姑娘们甚至排起长队,从侧门一路排到正门所在的街道,俨然成为浔阳一道新风景。   报名的多,凑热闹的更多。整个浔阳越发热闹起来了。   就在距离浔阳王府不远的闹市区,有个三层酒肆,叫“壶中天”,老字号。   壶中天三楼靠窗处,有两个年轻女子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女子穿着裤装,上身是绘着迎春花枝的交领上襦,下身穿同一花色的裤子,裤脚长出来的一截被扁起,瞧着很干练。她只束一条马尾辫,辫上缠着发带,除此外头上再无装饰。   她笑吟吟提起酒壶,为坐在对面的女子斟上一杯酒,再用手背将酒杯往对方面前一推,说道:“这酒叫‘江上泪’,是浔阳当地有名的酒,来浔阳若是不喝江上泪,便是白来。许愿妹妹,你尝尝。”   对面被唤作许愿的女子,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双明亮眸子里是常人所不及的活力感。她五官小巧,穿一身雪白色柔绢曳地长裙,头上绾了个雪月髻。这般坐在那里的模样是干净清灵的,又因她表情丰富活泼,而显出几分顽皮。   许愿接过酒杯,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我尝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顿时眉眼鼻子往一处团,“难喝死了,什么鬼!”   正在隔壁桌上酒的小二,听见这话肩膀一抖,回过头来尴尬睇一眼许愿。许愿放下酒杯拨弄起手指,边拨弄边说:“一股怪味,就像是雪貂一个月不洗澡似的,还不如飞虹姐姐你们山庄里的黄柑酒呢!”   祝飞虹一脸夸张的表情,低呼道:“不是吧,这江上泪可是浔阳地方名酒!质地绵甘醇和,饮下回味无穷,比之刘伶醉烧锅也不逊什么!”   许愿疑惑道:“为什么取‘江上泪’这一名字?”   祝飞虹道:“有诗云‘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江上泪便是出自于此。”   许愿:“那为什么不叫‘落照红’?”   祝飞虹一时语塞。   许愿不知打哪儿变出一段红绳,在手中怡然玩起翻绳,一边道:“难喝死了。”   那边尴尬的小二心中无奈,不知这漂亮的小姑奶奶是打哪儿来的,没成想这么古灵精怪。一不留神和许愿四目相对,小二肩膀一抖,许愿哼一声道:“怎么,说难喝还不行吗?又不是不付钱。”   “行的,行的。”小二傻笑几下,一溜烟躲远了。   许愿没再理会小二,她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她和祝飞虹坐在壶中天酒肆的三层,地处高位,视野开阔,可览一小阙市井风光。眼下正好看见一座府邸的侧门处有一长串年轻女孩在排队,队伍长达一整条街。   许愿将一手从红色翻绳里解放出来,朝那边一指:“飞虹姐姐,那些人在做什么?”   “是报名参选浔阳王妃的。”祝飞虹比许愿早来浔阳城一个月,是以知道选妃这事,“浔阳是齐氏封地,浔阳王就是这里的藩王。他性格太冷,形同哑巴,二十多岁尚未娶妻,连姬妾也无。他长姐兰慈县主急坏了,便在整个浔阳张贴告示公开选妃,说是只要能让浔阳王一天说话超过十句,就聘为王妃。这可把浔阳的大小娘子激动坏了,赶着来报名,这些日子每天都排这么长的队。”   祝飞虹说罢,发现许愿沉默了一阵。许愿一手支着脸默默凝视窗外这幅画面,半晌不语。   祝飞虹没出言打扰许愿,却觉得许愿这安静的模样还挺养眼,自己一个女的看着都觉得可爱。毕竟许愿的性子向来动如脱兔、说话做事噼里啪啦乌烟瘴气,难得安静下来便显得很可贵,让人忍不住多看。   恰好这会儿,小二来上菜,小心翼翼上完菜就低着头远离许愿。说不上为何,反正就是有些怵许愿。   见小二把许愿当洪水猛兽,祝飞虹忍俊不禁。许愿妹妹这性子,果然走到哪里都有让此地之人退避三舍的功力,难怪就连子谦那么豁达从容的人都躲着许愿妹妹跑。   祝飞虹想着就冷不丁想起一事,她问道:“你这次大老远跑来浔阳,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问我吗?”许愿转过头指了指自己,笑道,“你猜!”   祝飞虹没想到许愿这么回答,不由嘴角抽了抽:“不是吧,我可猜不到。”   许愿扮了个鬼脸,气死人不偿命般的来了句:“就不告诉你!”   祝飞虹无语,索性吃菜,执起筷子夹了片鲍汁花菇放进许愿碗里,笑嘻嘻道:“算了,你尝尝菜怎么样。”   许愿忙开心吃下这片鲍汁花菇,说道:“菜还不错,比酒好多了。”   “我看是许愿妹妹你喝不惯江上泪而已。”祝飞虹道。   “江上泪我就觉得难喝啊,相比之下,楼兰的马奶酒好喝多了。”许愿眨眨眼,像是想起马奶酒的美味般神往,“前两年我去楼兰,第一次喝到马奶酒时,就特别喜欢那个味道。可惜中原都没有马奶酒,害得我馋了还得跑去楼兰喝!”   “马奶酒?”祝飞虹听罢只觉哭笑不得,望着许愿啧啧道,“原来你喜欢喝马奶酒!那难怪会嫌弃江上泪了,两者差得十万八千里。不过话说回来,有几个汉人和你一样喜欢楼兰的奶酒?未免太腥!”   正好祝飞虹话音落下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都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两人往窗户外一望,看见是那些去浔阳王府报名成功的女子们离去的画面。女子们正在各回各家,间或三五成群的说说话,那景观、那气氛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即将进入科场的学子,在做考前的客套交流。   “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一日,明日浔阳王府就要做第一轮选拔。”祝飞虹随口解释。解释罢,正想感叹两句“选拔的考题居然是让一方藩王重器开口说话,真是好玩”云云,就被对面许愿抢过话头。   “什么?今日是最后一天报名吗?”许愿显得很震惊,一双倩然如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啊。”祝飞虹答。   却见许愿当即将筷子往桌上一扣,筷子上还夹着枚炒双冬,她也不管了,下一刻就从凳子上蹦下来,转身往外跑。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就犹如一只撒开腿奔出去的兔子。   周遭酒客们只感到一阵风从身侧飞过,这才发现有个漂亮的白衣服小姑娘跟风似的闪过,旋即楼梯上传来哒哒的下楼声。   祝飞虹猛地回神,站起身冲楼梯口喊:“许愿妹妹!”   “飞虹姐姐等我一下啦,马上就回来!”回答祝飞虹的是消失在楼梯道的声音,脚步声就像是迅疾的雨点,很快又远去。   祝飞虹只好坐回座位,探出头从窗户往下看,不多时就看见许愿跑出酒肆,竟是一路往浔阳王府的方向跑。   祝飞虹的视线随着许愿,越看越吃惊。许愿妹妹这是要……报名选妃?   筷子间夹着的一枚粉蒸肉,啪嗒掉在桌面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许愿了,心下更觉得,任何一个稍微了解许愿的人,若是眼下在此,都会和她祝飞虹一样一头雾水的。   许愿这种人,怎么会掺和藩王选妃?   那厢,许愿一路跑到浔阳王府的侧门前,面不改色心不跳,连喘气歇息都无,便一路冲向侧门处负责登记报名事项的王府下人。   正好这会儿登记工作临近尾声,王府快收摊,女子们也快散尽,许愿不用排队就冲到那几个下人面前。   这几人只看见一道雪白身影,像是海面上疾驰而来的海鸟,衣袖发丝连连张扬出纷飞的弧度,宛如一朵乍然绽放的昙花,冲到他们面前。   她还张开双臂,边跑边高声呼喊:“我我我!我报名!”   几个下人都有一瞬懵住,他们登记报名这么多天,真没见过哪个来报名的姑娘是这风格。直到许愿抵达他们面前,他们才相继回神。   “我叫许愿!”许愿抓起报名桌上的笔,塞到其中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人手里,“许可的许,愿望的愿!写吧,大叔!” 第3章 许愿一巴掌抽在齐誉韬脸上   大叔。   这个称呼,教那账房先生打扮的王府下人铭记了许久。当时听着许愿那称呼,被许愿将毛笔塞进他手里,那一刻的感觉对此人而言,就如吞了苍蝇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最后忍着给许愿登记报名的。   于是,当第二天初一轮选拔开始时,这人瞧见来到浔阳王府的许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许愿完全是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这账房打扮的下人看向许愿的眼神却渐渐像是看洪水猛兽。   恕他直言,他才二十岁,哪里就成大叔了?这个名叫许愿的小姑奶奶奇怪得很,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可千万别让她选上浔阳王妃。不过来参加选妃的女子这么多,肯定轮不到这许愿头上!此人对此很坚信。   今日祝飞虹也来了,是陪许愿一道而来。祝飞虹在浔阳待了月余,只闻浔阳王齐誉韬名声赫赫、备受爱戴,却不曾见到其人,此番机会难得,祝飞虹当然要一睹这座王府和王府里那位号称大尧国“战神”的主人。   遂,祝飞虹以许愿家属的名义,和许愿一起进到浔阳王府中。   甫一进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方照壁,浔阳王府的照壁用料朴实无华,与一些普通富庶人家的照壁无甚区别。只不过旁的人家在照壁的雕花上,会选择雕刻吉祥的图案,诸如花开富贵、喜鹊登梅、鲤鱼蝙蝠之类。而浔阳王府照壁的雕花,却是一幅气势滂沱的起战歌。   许愿不禁盯着照壁多看了几眼。   她是跟着故人,去过战场的。那种黄沙漫天哀鸿遍野、盔甲与长.枪辉映冷光的场面,如不是亲自经历,是想象不到的。   这块照壁让许愿一下子回忆起很多。   祝飞虹见许愿停下脚步,且看向照壁的眼神有些许悠远,知道许愿在回忆什么,没有打搅她。这片刻时间宛如被冻结,只有两人身侧其他报名的女子和其家人经过时的说话声,不断响起在耳侧。   许愿很快就回过神,和祝飞虹一起绕过照壁。   绕过照壁后就能看见王府的面貌,许愿在见识王府景致后,又不禁眼中波澜闪动两下。   如浔阳王府这般的高门大院,许愿去过许多。周国的亲王府、长公主府、县主府,甚至周国的皇宫、梁国的皇宫,她都去过。每处宫苑因着主人性情喜好不同,呈现出的风格均有所差别。像周国的长公主府里多金玉琉璃之色,源自长公主是个爱好金玉之人;周国皇宫宽敞清雅,栽满绚烂的凤凰木,那是周帝与周后的喜好所致。而这座浔阳王府……   怎么说呢?许愿忍不住搜肠刮肚了一番。   应该说这座王府非常朴素规整、硬邦邦吧。   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灰砖石,砖石四四方方,房屋排列也四四方方。放眼望去,无一处精心栽种的盆景或苗木,只种有笔直挺拔的杨树、少量樟树与悬铃木。再往里走些,这种横平竖直的感觉更明显,严肃而规整的就似沙场上经历过严苛训练的士卒。   这种风格给人感觉很硬、很单调,甚至有些枯枝灌木好似狞厉的刀光剑影,肃杀与寡言之感呼之欲出。不少女子和其家人对这府中景致既好奇又不适应,频频露出复杂的表情。   不多时,许愿和祝飞虹就到了王府里最宽敞的中庭。   今日来的人真多,粗粗看去适龄的年轻女子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即便中庭宽敞,这么多人堆在一起也足够拥挤。更别说女子们香鬟雾鬓,各种脂粉气味混在一起,许愿被熏得直皱眉,打了个喷嚏。   “熏死了,什么鬼。”许愿揉揉鼻子,一抬眼,忽然看见坐在上首处的浔阳王齐誉韬。   男人身着玄色织锦平蛟长袍,腰间是青铜虎符样式的革带。他戴一顶玉色发冠,所有头发被一丝不苟簪在发冠里。   这般热闹喧嚣的氛围里,他静坐不语,好似花团锦簇中一块镇场的石头,浑身有着极强的存在感,足以让靠近的每个人第一眼看见他,却又沉冷无比。   司鹄也在场,正站在齐誉韬身边。作为王府的侍卫长且是齐誉韬在战场上的得力副将,司鹄穿戴很合仪制。   望着这么多环肥燕瘦的年轻女子,司鹄心里滋生那么一丁点希望,觉得这里头总有人能让爷多说话吧。再瞧一眼沉默的齐誉韬,司鹄又心虚了。爷坐在这里良久,宛如雕塑,一言不发,气场着实令人窒息。   司鹄对齐誉韬还算了解,大概能猜到齐誉韬在想什么。爷对今日的选妃很不耐,但为了兰慈县主,还是选择配合。   正好这时,兰慈县主到了。县主的到来让在场略有喧闹的女子们立刻安静下来,皆向兰慈县主行礼。   “平身。”兰慈县主抬手示意大家不必拘束,她坐在了齐誉韬身侧的位置上。   接着兰慈县主重申了一遍选聘王妃的要求,所有未婚女子不限出身、不限行业,只要有本事让齐誉韬为了她一天说话超过十句,就聘为浔阳王妃。   兰慈县主话音落下时,众女子们跃跃欲试,看向彼此的眼神既有竞争对手间的戒备,又巴不得有人先做出头鸟行动,好给大家探探路。   许愿一拽祝飞虹的上襦下摆,低声问:“飞虹姐姐,浔阳王府都是兰慈县主做主吗?”   祝飞虹看了眼兰慈县主,小声回道:“当然不是,不过兰慈县主比浔阳王大十岁,俗话说长姐如母,浔阳王多少要依着她。”   许愿皱皱眉,问道:“兰慈县主为什么住在王府里?她没成亲吗?”   祝飞虹将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县主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可惜当年齐家遭逢变故时,婚事告吹。那场变故……”后面的话不好说下去,祝飞虹停了一停,声音低到谷底,几乎是耳语般,“齐家近乎满门死绝,只剩下兰慈县主与浔阳王二人。兰慈县主为了养育年幼的浔阳王,便再未嫁人,如此也就耽误了。”   许愿听到“满门死绝”四字时,眉尾好似狠狠抽了一下。这一瞬,祝飞虹察觉到许愿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那是很尖锐冰冷的寒意,就像是阳春三月忽然刮来一阵数九天的寒风。   这时候齐誉韬忽然向许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一沉。   有杀气。   就在那个方向,在那一群立着的人里。   兰慈县主不知道自己的闷棍弟弟在想什么,只是见齐誉韬频频盯着某个方向看,以为他看得是这些女子,便问:“可是有看中的?”   齐誉韬望了兰慈县主一眼,没说话。   这会儿,那些女子之中终于诞生了一个出头鸟。   率先走出的是一位商户女,长相尚可。她双手拎着张帕子,向齐誉韬欠一欠身,道:“民女王钏儿,敬王爷保家卫国。这是民女为王爷绘制的帕子,聊表仰慕之情。”   众人看向她那帕子,白底,用草木染绘上花纹。有人窃窃私语:“这王钏儿家是开药铺的,准是顺手拿家里草药染个帕子出来,也忒不用心。”   王钏儿听见了,面不改色道:“我用不用心,王爷自有分明。反倒是你说什么酸话,只会显得心胸狭隘。”   “你!”那人眉心一跳,接着不服输站出来,手捧一个茶盅,朝齐誉韬拱手,“王爷,冬季干燥,这是民女亲手熬制的雪梨汤,可清肺润喉,献与王爷。”   一个王府下人过来接过雪梨汤,放在齐誉韬身边的桌子上,顺便将王钏儿的帕子也接过。这献雪梨汤的女子又从自己家属手中再捧过一盅雪梨汤,拜了拜兰慈县主:“这一盅雪梨汤,献给县主。”   兰慈县主面露笑意:“好,你倒是有心。”   女子得意一勾唇,然而再看齐誉韬一言不发,女子唇角的笑容淡下去。   有人开头,其他女子活络起来。相继有人站出来,有送帕子的,有给荷包的,还有送各种小物件的。王府下人把所有东西都收了,很快就堆满好几口缸。   祝飞虹看得直咋舌,这么多女人扔荷包甩帕子,怎么显得浔阳王像个花魁,大家为他一掷千金。偏偏浔阳王静坐如石,不但一个字没说,还一脸冷冰冰。   啧,真闷。   兰慈县主起先脸色还好,渐渐也越来越黑。姑娘们都这般主动,她这不成器的弟弟就不能开开尊口吗?   兰慈县主低声嗤道:“齐誉韬!”   因县主开口,所有人噤声,场面出现暂时的宁静。   好巧不巧,许愿正好在此时嘀咕:“一群笨蛋,浔阳王能看得上才怪!”   然后,万籁俱寂,所有目光瞬间刺向许愿,齐刷刷的宛如万箭射来。   空气忽然寂静如鸡。   许愿就像是被剥皮的橘子,扔到桌上被所有人围观。   有人在视线接触到许愿时,便低呼:“她怎么穿一身白?!”   此话立刻引起多人共鸣,今日浔阳王府选妃,不说打扮得鲜亮点儿,起码也该有颜色。这浑身雪白宛如披麻戴孝是怎一回事?发髻上还簪着白花!   众人看向许愿的眼神,越发嫌弃、取笑、幸灾乐祸。   若换成别人被这番打量,怕要无地自容,偏偏许愿面不改色,还颐指气使道:“我又没穿丧服,王府守卫都放我进来没说什么,要你管!”   那女子差点噎住,回道:“就算不是丧服,今日这样的场合身穿白衣,也不成体统。”   许愿不悦道:“大姐,我穿什么颜色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爹还是我娘?我就是喜欢穿白的,你能把我怎么着?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你……”   “再叽叽歪歪我就踹你屁股!”   “你这人怎么……”那女子差点闪了腰,气得啐一声,“呸,泼皮!不和你一般见识。”   “谁稀得要你一般见识,说不过我的人闪边儿去!”许愿道。   那女子简直要傻眼,心想怎么世间还有这种乌烟瘴气的祖宗,这人打哪儿来的?她委屈的看向上首:“县主,您看她……”   兰慈县主也被许愿唬住,却不觉得生气。她自己就是个凌厉的人,早年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齐誉韬长大,吃过太多苦,见过太多薄凉世故,更是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就得硬气,卑微乞求换不来别人的在意,反而硬气起来了,别人才敬着你。   许愿的脾气在某种程度唤醒兰慈县主的共鸣,县主说道:“不过是一件衣服,无妨。白色倒也衬你。”   “谢谢县主。”许愿开心一笑。   那女子见县主并未发难许愿,不免尴尬,不服气又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那样说话,说我们都是笨蛋,教王爷看不上。如此没礼貌就罢,王爷的心思也是你能乱说的?”   许愿反唇相讥:“我乱说没乱说,你懂什么?”说罢就朝前快步走了几步,仰头冲上座的齐誉韬喊:“浔阳王,你看上她们了吗?”   齐誉韬眉峰微皱,冷峻不语。   许愿哼一声,傲然道:“他没说话,就是默认啦,没看上你!”   “你……”那女子简直要气吐血,不是,这人究竟是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种乌七八糟的人为什么能活到今天?她的家属都不管管她吗?   那女子想着就向家属祝飞虹看去,却接收到祝飞虹那同情的眼神。   祝飞虹是真同情那女子。姐妹,你不知道,前一个与许愿妹妹这般怼过的人,已经气病卧床半年了。   女子还不认输,咬牙切齿道:“你这么能耐,是觉得一定能成为浔阳王妃?”   许愿没理她,却是一双眼刀朝左右一扫。说来也怪,被她眼刀扫到的女子纷纷觉得脊背发凉,脚下竟不由自主退后几步,如此便在许愿跟前让出一条路来。   许愿捋了捋宽大的雪袖,不意露出袖下衬里上绣着的几朵白花。她蹦蹦跳跳似的,很快就蹿到兰慈县主跟前,笑道:“县主,只要能让王爷开口说话,我做什么都可以对吧?”   “是。”兰慈县主道,她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要做什么。   许愿朝兰慈县主一行礼,又转身到齐誉韬面前,抬手把司鹄挥开。   “王爷好,我叫许愿,今年十七。”许愿欠一欠身。   齐誉韬面无表情看着许愿,点了下头。岂料他刚点完头,就见面前女子扬手朝他挥过来。   啪的一声响,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倒吸凉气中,许愿一巴掌抽在齐誉韬脸上。   这一刻,大尧的守护神,手握重兵的浔阳王,懵了。   下一刻,浔阳王怒而起身,居高临下瞪着许愿,怒道:“哪里来的混账!” 第4章 快看,他说话了!   鸦雀无声。   鸟兽无声。   天地无声。   兰慈县主手里的帕子,脱离她石化的手,悠悠飘落。   所有人都呆了,呆若木鸡,瞪眼张口看着许愿和齐誉韬。   她打了浔阳王一巴掌。   她居然打了浔阳王。   她居然敢打浔阳王!   而浔阳王……   许愿一指浔阳王,转头对所有人道:“快看,他说话了!”   所有人:“……”   这是何等的难以言喻。   兰慈县主本反射性的要喊一声“大胆!”,却在听见许愿之言后,竟如当头棒喝,猛地就镇定下来。   选聘王妃的标准是她定的,这叫许愿的丫头并未违规。且她这个从今日晨起便未说过一个字的弟弟竟说话了,还是六个字!   只是瞧着弟弟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兰慈县主不知该喜还是该怎样,唯有俯身捡起帕子,暂未开口。   众目睽睽之下,齐誉韬和许愿大眼瞪小眼。   男人玄衣裹着精壮身躯,如笔直桅杆、如削崖般,凛然气势与怒火就像是刀锋贴着许愿的皮肤刮过般。眼下旭日东升,日光落在齐誉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许愿整个人都被覆盖在齐誉韬的阴影下。   被一个经历过沙场尸山血海之人的怒火碾压,那种如泰山压顶的窒息感,足以令许多人脚软。离齐誉韬较近的已经有人受不了了,惶恐之下跪倒在地。一人跪下,其余人也跟着陆陆续续跪了一地。唯有许愿丝毫不受影响,反振振有词道:“人家才不是混账!我叫许愿,许可的许,愿望的愿!”   说罢竟还兴奋的眨眨眼,边比划边道:“你好高啊!竟然比我高这么多!”许愿把手放在自己头顶,朝齐誉韬一比划,自己居然连他肩膀都没到!   跪着的众人看向许愿的眼神,如同在看怪物,连司鹄都嘴巴张大得能吞鸡蛋。爷气场全开时,多得是人招架不住,时不时就会发生少女和孩童被爷的森冷模样吓哭的。可这个叫许愿的,怎么一点儿不怕爷?   齐誉韬眉心灼然一跳,眼中有森冷火簇,他低沉道:“你可知罪!”   兰慈县主捏着帕子捂住心口,又说话了!又说了四个字!   “知罪?我为什么要知罪?”许愿双手叉腰道,“县主说了录用浔阳王妃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你一天说十句话,我一没违规二没杀人放火,我有什么罪啊?你说啊说啊说啊!”   齐誉韬闷哼一声:“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许愿踮起脚尖,虽只增高一点,却平白更有气势,“不就是被我打了恼羞成怒吗!那你打回来,照这儿打!”许愿腾出一手,戳一下自己的脸,“打吧,反正我不怕,你打啊你打啊你打啊!”   齐誉韬心下震惊,面沉如水,只觉似有爆竹噼里啪啦在他脑袋顶乱放一气。这些年他在战场见惯各色敌人,于朝堂中领略各色面孔,却从未见过许愿这种人。   简直……怪胎。   而这怪胎还继续连珠炮弹般的说:“你打啊,怎么不打了?”   齐誉韬眉头紧蹙,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动手打小姑娘吗?   许愿见齐誉韬没反应,便收回手,哼一声道:“王爷,你说不出话了,所以人家本来就是没罪!”她说着就在身上飞快翻找起来,灵活的掏出一个药包,递给齐誉韬,“这是我随身带的药,你拿去抹脸吧,保证不留痕迹!”   齐誉韬胸口起伏几下,莫名有种被气得窒息的感觉,本来不觉得脸上多疼的,这会儿倒似痛感严重加剧。   他冷冷乜着许愿,终是一手接过药包,丢在身后桌子上。   “好棒,浔阳王收我东西了!”许愿很开心的样子,花枝乱颤,发髻里簪着的几朵白色花朵跟着摇曳起来,活跃如兔。她忽的双手交握置于颌下,眨眨眼期待道:“王爷,你说话声音很好听呢。有这么好的声音还总沉默做什么?再说几句给人家听听啦!”   这女子简直……齐誉韬眉心再度狠狠一跳,几乎忍无可忍,眼中甚至溢出森冷杀气……司鹄看在眼里,直道惊异。齐誉韬蓦地一手拍在桌案上,随着一声重响,他一字字宛如从齿缝中钻出:   “今日到此为止。”齐誉韬看了眼司鹄,“清场!”说罢拂袖而去。   跪在地上的众人只觉犹如做了场离奇的梦,仍旧残留惶恐。   兰慈县主则震惊的望着齐誉韬的背影,旋即,脸上的震惊被一派喜色代替。她蜷住帕子,心中激动不已。   八个字,最后一句说了八个字!这半月以来好不容易说到八字以上了!   就因为这叫许愿的姑娘……兰慈县主目光落在许愿身上。这个许愿,短短时间里让那闷棍说出三句话总计十八个字!虽然过程手段太过离谱,但是结果却、却……   又对上司鹄一言难尽的眼神,兰慈县主思及弟弟走时半边红肿的脸,心里喜悦之情散去一些,颇有点不是滋味。说实话,看见齐誉韬被扇巴掌时,兰慈县主心中的愤怒和心疼无以言表。那巴掌抽在弟弟脸上,她感同身受。这许愿也是太大胆了……   这么一想,兰慈县主五味陈杂,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   耳畔是中庭里大家的喏喏低语,兰慈县主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众人,她吸一口气站起身,端然说道:“各位都辛苦了,今日就先散了吧,王府门口账房先生会等在那里,每位姑娘都有赏钱。七天之后的辰时,来王府继续参选。”   众人便谢了恩,纷纷起身恭送县主,接着才陆续告辞。   许愿跟着恭送完兰慈县主后,就一溜烟跑向人群里的祝飞虹,一把拽起祝飞虹:“飞虹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午饭!”   祝飞虹被许愿拽得,腿跟着走,边走边呼道:“许愿妹妹,你就不能慢点吗?”   “快点啦!”许愿拉着祝飞虹近乎飞奔,一白一黄两条影子就这么率先远离中庭。   还未退去的众人面面相觑,好些人表情都和被骨头卡住喉咙般扭曲难言。有些女子想着许愿的手段这么管用,要不自己下次也学学?可一想到许愿抽巴掌时那干脆利落的架势,她们就退缩不已。   就算许愿为她们打开了新思路,她们也不敢对浔阳王蹬鼻子上脸啊!那可是浔阳王!!这个许愿,确定是来选妃而不是来向浔阳王寻仇的吗?   人群中有个穿着花衣,身上首饰甚为贵重精致的女子,眯眼凝视远去的许愿,幽幽说道:“浔阳竟有这样的人?瞧瞧这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女子身边的一位同样打扮奢侈的妇人,这女子的母亲,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是另一副样子。震惊、茫然、惶恐、焦急……竟像是见了鬼一样。   “是她吗?”妇人一个劲儿的喃喃,双手有些颤抖的捏了捏手指,“和他们夫妻二人长得真像,名字……名字也叫许愿。难道她当年没死,这是又回来了?”   女子名叫许汐,闻言诧异的看一眼自己娘亲,问道:“娘,你说什么?什么没死、长得像的?”   许母面色发白,轻咬下唇低声道:“也是,那会儿你才两岁,自是不记事。”   这里人多口杂,许母没再说下去,而是对许汐道:“有话我们回家说。” 第5章 县主对许愿很有点儿兴趣   许愿和祝飞虹最先离开浔阳王府。   许愿拽着祝飞虹,走得和风似的,走到王府门口时还特别顺溜的从账房先生手里夺过赏钱。   账房先生就是昨日被许愿叫“大叔”的那个,王府中庭发生什么事他不清楚,只是见许愿出来时眉飞色舞,仿佛很开心,账房先生不禁心里一哆嗦。难道这女子真教他们王爷开了尊口,战绩卓越,入了县主和王爷的眼?   没等账房先生猜测完,许愿和祝飞虹的身影就已消失在街巷拐角处。一白一黄,白色的像是轻巧的雪练,黄色的像是灵巧的黄莺,竟是连拐角处露出的最后一抹衣角都那么婷婷活泼。   接着,其余女子和其家人也相继出来。账房先生向她们一一发放赏钱,渐渐的也从她们和其他王府下人的口中,得知这场选拔都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许愿劈头盖脸给了王爷一巴掌还气势满满,账房先生整个人都不大好。姑奶奶,这真叫姑奶奶喂。   远离浔阳王府的许愿和祝飞虹,游荡在闹市街头。许愿饿了,两个人便一边向闹市有名的酒馆饭馆走,一边在路边小摊买些小吃。   浔阳的小吃很多,正好许愿昨日刚来浔阳,除了与祝飞虹在壶中天酒肆一聚,便没好好吃上地方名吃。眼下看着那些卖相极好、香味飘飘的各色小吃,许愿买得不亦乐乎。炸红薯条、桂花酥糖、糖葫芦……   待两人到达一家很地道的酒楼时,许愿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吃,右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酸甜山楂。   在酒楼里找了二楼一处靠窗的好位置,许愿和祝飞虹相对而坐。两人点上饭菜,跑堂的过来倒上两杯花茶。隔着茶水氤氲出的袅娜烟气,祝飞虹看着对面的许愿那张瓷白小脸上鲜活的表情,不由越发好奇。   许愿妹妹这次大老远跑来浔阳,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经过刚才的事,祝飞虹心下猜测,许愿妹妹莫不是冲着浔阳王来的。   对面,许愿又吃下一颗山楂。她暂时放下还剩一半的糖葫芦,转而从自己买的小吃里取出一包炸红薯条。她小手一扬,让红薯条纷纷掉在小碟子里,接着抓起一条炸红薯吃了起来,还将碟子往祝飞虹面前一推:“飞虹姐姐,你吃点!”   见许愿这么欢快,祝飞虹又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了。因为许愿这人……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实在是过于跳脱。就说当年许愿干过的事:因为子谦不告而别,她追着子谦辗转中原列国,你追我赶持续半年;还因为听闻周国新帝即将登基,她从西蜀国千里迢迢赶去周国观礼,赶路途中五天五夜几乎没合眼。   简而言之,就是特别随心所欲、且浮夸。   或许只凭一个心血来潮,她就能原地盖一座房子出来。   祝飞虹想了想,算了,不管许愿妹妹来浔阳是做什么,都是人家的事,自己不问了。遂接过许愿递给她的炸红薯条,笑道:“谢谢许愿妹妹。”   两人饱餐一顿,结账离开酒楼。   早春午后的阳光温暖,柳树抽芽,草色新绿,浔阳城风景宜人。   两人正好饭后消食,就随处逛起来,打算晚些再回祝飞虹租住的小院。   浔阳地处大尧南部,这个时节,已有燕子南飞。几只燕子从许愿头顶飞过,扑到柳树下,衔一口香泥,搭建窝巢。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郊外,沿着贯穿浔阳的河流堤岸缓行,瞧着有少女在岸边浣纱,心情也变得悠远放松起来。   与此同时,浔阳王府内,却是另一派光景。   齐誉韬立在桌旁,负手在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侧脸上,修饰得轮廓鲜明坚硬,似玉山巍峨。然他面目冷峻,不置一词,整个房间都因他的存在平添一股压迫闷意。   一旁司鹄的声音响起,司鹄正在点数今日选妃那些女子们送给齐誉韬的东西。这些东西堆满好几个木箱,司鹄和账房先生一起点数记录,说道:“共计手帕七十二条、荷包四五十个、香囊三十七个、如意扣二十四个、宫绦十二束、腰带六条……”过了会儿又道:“唯有一样特别点的,是一串纯正的蜜蜡佛珠,看着就价钱不菲。”   司鹄说完笑嘻嘻看向齐誉韬,不意外的没听见齐誉韬开口,司鹄又看向兰慈县主说:“是许太守的嫡女许汐姑娘送的。”   兰慈县主正坐在桌前,翻看报名女子的资料,其实是在仔细看许愿的,闻言回道:“怎么想着送佛珠了?我齐家哪个是信佛的。不过既然她送得东西价值不菲,且先记下吧,以后找个机会给许太守回一份礼。”   司鹄赞同道:“县主想得周到。”   兰慈县主继续看许愿的报名资料,当日许愿报名报得急,资料栏是草草填写的,甚至很多内容都略过没填。兰慈县主对许愿很有点儿兴趣,可是来回翻阅了几遍许愿的资料,看着那寥寥无几的一点内容,县主缓缓皱起眉头。   “就只有姓名、年岁,倒是写了几句兴趣喜好,说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其他都没有。”县主自语,接着转头叫账房先生,“你过来。”   “是。”账房先生赶紧来到兰慈县主身边。   县主指着记载许愿情况的纸张,问道:“你连她的底细都没弄清楚,就把她放进来了?”   兰慈县主语调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但县主这些年雷厉风行,下人们多少敬畏,账房先生一听就苦了脸,委屈道:“县主,您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这位许姑娘朝着小的们直冲而来,拿起笔就塞进小的手里,让小的快写。她盛气凌人,还管小的叫‘大叔’,小的们都懵了,然后不知怎的就给写上了……”   兰慈县主勾勾唇角,这倒是符合许姑娘的作风。她再问:“这许愿可是浔阳本地人?”   “不是。”账房先生说道,“小的们检查她的户籍了,是临时户籍,前些天刚办的。她说她是铜陵人,不过小时候就被带去河洛国,是在河洛国长大的,最近才回到尧国,托朋友给她办了浔阳户籍。”   司鹄察言观色,试探着说道:“县主,属下觉得这个许愿有些……就是来历有些不明朗。”他说完看看齐誉韬的闷脸,又问:“县主,要不要派人去铜陵查查?属下看您对她挺上心,虽然她没让爷说够十句话呢,不过查查也好,是吧?”   兰慈县主想了想,合上资料册,说道:“等七日后第二轮选拔结束再看。”   司鹄应道:“明白。”   两人对话完,又都看向齐誉韬。   齐誉韬面沉如水,如挺拔的杨树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兰慈县主看着弟弟这巍峨的、却闷到极致的模样,没好气的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   许愿和祝飞虹一起闲逛到日落时分,找了家酒楼吃了晚饭,便回去休息。   祝飞虹租得院子在浔阳城民宅区,一个幽静狭长的巷子里,曲径通幽,非常隐蔽而安静。   回到房舍时,天色已黑。一轮皎月挂上枝头,霜色月光洒在青石板上。   许愿累了,换上睡衣,打算睡觉。而祝飞虹却换上一身黑乎乎的夜行衣,用黑布蒙脸,出门去了,叫许愿不用管她,只给她留一支蜡烛照明即可。   “飞虹姐姐慢走,别玩过头。”许愿一边打哈欠,一边给关门给祝飞虹送行。   许愿心知祝飞虹又手痒痒了要从事老本行,随她去,开心就好。许愿打出个长长的哈欠,压根不担心祝飞虹。她爬上床,盖好被子,很快便入眠。   许是近来连日奔波,风雨兼程来到浔阳,踏上故国土地,牵动起许愿深埋在记忆中的过往。到夜深人静,那些过往片段就像是从遥久而狰狞之处呼唤而来,化作梦境,一幕一幕零星的浮现开来。   梦回很久很久以前,十三年前,庚寅年。   也是和如今一样的正月末,一样的乍暖还寒。   梦里天崩地裂,天旋地转,同十三年前的那天一样。   周遭是不断坍塌的房屋,疯狂震动而裂开的大地,许多人的惨叫呼喊撕扯人耳,慌不择路的跑步声、跌倒声频频响起。   夜色宛如禁锢人的囚笼,裂开的土地吞噬一条又一条生命。   许愿被父亲抱在怀里,男人一手抱着许愿,另一手牢牢握住妻子的手,拼命奔走,就像是走在一条逃离炼狱的路上,却怎么也走不到路的尽头。   到最后,他们也没有走出这座城镇。   一座倒塌的房屋,压向他们。   许愿被父亲和母亲护在身下,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她只听见父亲母亲在艰难的说些什么,好像还有另一道声音,气若游丝的在和父亲说话。似乎这道声音的主人也将她护在身下,可这道声音是谁,许愿记不清。   梦境摇曳,那种内心的惊恸,年幼无知却源自本能的惶惶不安,像是一条冰冷的蟒蛇死死缠住许愿。她仿佛再一次感受到身处废墟之中的窒息,甚至再一次嗅到那种血腥味和泥土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   就这样很久很久以后,父母他们早就不再出声了。整个世界都像是安静下来,只余她一个人。   然后,她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都死光了吗,整座城镇?”   许愿蓦地从梦中惊醒。   一阵天昏地暗,四肢空悠悠的毫无着落。刚从噩梦惊醒时整个人都是惊惧而懵懂的,她捏着被子,大口大口喘息。烛火照在她瓷白小脸上,映出好几颗汗珠。   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许愿的脸流下来,落在被子上。许愿回过神来,眼中厉色一闪,变得冷静下来,低头一看,这才瞧见自己将被罩都捏出窟窿了。   窗外寒月如刀锋,月辉冷凉刺骨。屋内一支蜡烛已燃烧大半,烛火轻晃,昏暗似炼狱。   自己身处人间,在浔阳,祝飞虹的宅院里,祝飞虹还未归。   适才是梦。   许愿冷着脸深深吸几口气,手上放松,捏着被子再度缓缓躺下,仰面平躺在枕头上,看着头顶的幔帐。   居然又梦到四岁那会儿的事了,因为时隔太远,很多东西她记不清,梦境也显得十分模糊。唯有崩裂的大地,那副人间地狱的场景,还有父亲母亲和那人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在身下的这些,她还残留着记忆。   那太刻骨铭心了。   还有最后她听见的那句话——都死光了吗,整座城镇?   想到这里,许愿眼中冷光迸发,手指关节狠狠屈起,因用力而发抖。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瞬间扬起幔帐,波及那一支微弱烛火。   烛火刹那熄灭,整个房间一片黑不见底。   后半夜,许愿一夜无眠。 第6章 许汐不肯承认败给许愿,又……   次日,黎明到来,太阳升起,又是和昨日别无二致的一天。   祝飞虹一夜未归,现在也没有归来的迹象。许愿并不担心祝飞虹,祝飞虹有什么本事她很清楚。   因昨夜噩梦后一直无眠,许愿头昏脑涨很不舒服,索性从床上蹦下来,洗把脸,穿戴好了出去走走。   出门后,吹吹晨风,驱散不少难受,许愿舒服多了。她走出宅院所在的这条街巷,干脆一路走去闹市区,买些好吃的东西压压惊。   许愿喜欢喝马奶酒,她总是忘不掉从前去楼兰喝过的地道马奶酒。前日和祝飞虹提起马奶酒,祝飞虹后来告诉她,浔阳闹市区的某街某户是做鲜牛奶茶的,虽然味道与马奶酒不同,但想来也合许愿胃口。   是以,许愿在简单吃了几个包子后,就找到那家店,买了一杯鲜牛奶茶。   她坐在店前的桌子上,捧着鲜牛奶茶,砸吧着喝起来,从身到心总算完全舒服了。   喝完这杯茶,许愿又点上一杯,继续喝。晨风簌簌,曦光粼粼,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市井越来越热闹。正月末残留在地的红色爆竹卷被踩得起起落落,飘到许愿脚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半晌后,喝饱的许愿坐在凳子上一手支颐,一手摆弄着一枚米白色玉佩。昨晚上的梦回令她不由自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也令她不由自主翻开自己衣领,从衣领下取出这枚玉佩,摩挲注视着。   这枚玉佩,许愿从小戴到大,是父母离世后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这玉佩是羊脂玉的,当今世间人们追崇的羊脂玉都是腻白无瑕的成色,许愿这枚玉佩却带着点暗旧的黄色,仿佛雕刻一缕老旧而悲怨的旧时光。   玉佩形状是蝙蝠样式,象征的是个“福”字,这是父母给许愿的期许。玉佩背面则刻着许愿的名字。   许愿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刻名,轻轻摸着。父母死亡的时候她才四岁,几乎记不住自己的名字。是这玉佩上的“许愿”二字,才让她知晓父母为自己起的名字。   愿字,想来是父母不须她往后多有出息,只愿她无灾无病,福寿绵长。   许愿想着想着,手指头抚摸到穿引玉佩的系绳。她摸着系绳,忽然神思回笼,惊觉这系绳已经颜色褪尽、磨损太多,该换一条新的了。   眼下也无旁的事,许愿便说做就做,当即把玉佩塞回衣领中,打算这就去浔阳市集里找一家可以给玉佩穿绳子的店铺。   在市集上寻找了半个时辰,许愿找到一家卖首饰的店铺。店铺招牌上写明可以穿绳子,许愿进店,见内中各色饰品琳琅满目。店内生意很好,客人颇多。许愿一身白衣穿梭在他们中间,活像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婷婷白昙,很是惹眼。   店铺伙计瞧见许愿忙来迎接,许愿把玉佩交给伙计,又挑选出一条红艳艳的绳子,请伙计给她换上。   她素来闲不住,在等待伙计换绳子的时间里,她在店铺里晃来晃去,欣赏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玩意儿,碰到中意的就拿起来比划比划,想着哪个饰品送给哪个朋友最合适,不亦乐乎。   当看见一对小巧的满天星发梳时,许愿将其收在手里,打算待会儿结账买下送给祝飞虹。看了会儿,许愿又看到一支金步摇,步摇的造型是红宝石滴珠凤头的,煞是艳烈风流。许愿双眼一亮,伸手要去拿起步摇,嘴里笑嘻嘻自语:“这个好看!送给九歌姐姐再合适不过了!”   就在许愿的手还没碰到金步摇时,一个声音喝止了她。   “你等会儿!这步摇是我家小姐看上的,你别动!”   许愿一皱眉,扭头看去,只见两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簇拥一位千金小姐,正从货架尽头拐过来。想来是主仆三人适才在货架背面瞥见这支步摇,心生喜爱,便转过货架来正面想要细赏,不想许愿先向步摇伸手。   许愿没搭理她们,直接将金步摇一把拿过来,说道:“我先拿到就是我的,干嘛?想抢?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那说话的婢女本以为发出喝止后许愿就会听话,没想到许愿压根不理她说什么。婢女不由脸上一呛,接着就换上一脸凶相,欲要开口,却被千金小姐阻止。   这千金小姐穿着花衣,身上首饰繁多且精贵,浑身凸显她非富即贵的身份。这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也去浔阳王府参加选妃的许汐。   在转过货架前,许汐未看清许愿的样貌,不知对方是谁。眼下两人正面相对,许汐不意会遇见许愿,不由眼底划过一丝异芒,有惊异之色闪过。   “是你……”许汐喃喃,出声后又赶忙收声。昨日母亲陪她去浔阳王府,见到这许愿后母亲便神色异常,说是惊魂不定都不为过。后来自己随母亲回到她们在浔阳暂住的宅院里,不论她如何追问,母亲都讳莫如深。接着母亲就修书一封叫人送去给父亲……   许汐昨晚一夜没睡好,才想今晨出来买点东西压压惊,哪想居然碰到许愿!   思及许愿选妃时的表现和自己母亲昨晚的魂不守舍,许汐沉下脸色,幽幽道:“这支步摇麻烦让给我,我很喜欢。”   许愿眉眼一挑,拨弄着步摇上的红宝石滴珠凤头,哼道:“你喜欢就要给你,你是有毛病吗?那我喜欢你这两个婢女,你送给我不?”   两个婢女其中一个眉目凌厉的,语调不善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敢这般跟我们小姐说话?”   许愿毫不客气怼回去:“嘴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   许愿又看向许汐,眼中顿现恍然之色,问道:“你认识我?该不会你昨天也在浔阳王府吧。”   许汐眼神闪了闪,眉目间显见的爬上一层怒色。许愿不提浔阳王府也罢,一经提起,许汐心中便难以克制的涌上妒忌之情。   想她许汐可是彭泽太守的千金,从及笄起就仰慕浔阳王。她爹娘知晓她的心思,也期望她高嫁,便四处托人去向浔阳王府说媒。好不容易浔阳王府那边同意安排一次相看,请她去浔阳王府,浔阳王却没同她说一句话,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气得她几个月没缓过来。   后来缓过来了,还是觉得周遭男子没有能与浔阳王相比的,她还是想做浔阳王妃。若非如此,她许汐堂堂太守千金,何必纡尊降贵与一群三教九流的卑贱女子挤在一个院子里参加选妃?   和那些卑贱女子们一道,许汐本已颇多怨气,只觉无比辱没,偏偏她向浔阳王献上全场最贵重的蜜蜡佛珠时,浔阳王面不改色不置一词。浔阳王怎又无视了她?再看许愿,如个市井泼妇般无礼犯上,浔阳王搭理她不说,兰慈县主还并未制止……   这种卑贱粗鄙的女子,凭什么就能让浔阳王开尊口?   忌妒之情如海潮翻涌在许汐心口,许汐一面不肯承认败给许愿,一面又强烈想在许愿面前展现优越。所以这支金步摇,她势必不会让给许愿。   脸色沉沉一片,许汐盯着许愿幽幽说道:“是,我昨天确在浔阳王府,那又如何?你行为那般冒犯,真有辱斯文。你不配这支步摇,把它给我,我反可以给你一笔钱。”说着就露出一副施舍的表情,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许愿接受她施舍的画面,那样的画面令许汐心气顺不少。   许愿不知许汐在想什么,直接怼回去:“我斯不斯文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爹还是我娘还是我相公?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就算有相公也是他听我的,你管不着!”说罢不理许汐,转头喊掌柜:“大叔,过来结账!”   掌柜从刚才就注意到这边两个女子的争执,这两个女子,一个先拿到步摇,另一个非富即贵看起来不太惹得起,掌柜对此很为难。   眼下掌柜依着许愿召唤过来,只好挂出和善的笑,对许愿道:“小姐确定买下这支步摇是吗?”   许汐的婢女硬是抢在许愿前头插嘴:“你问她做什么?这是我们小姐看上的步摇!你敢卖给这个泥腿子?”   许愿如珠双目一瞪,眸中有煞气氤氲:“喂,你说谁是泥腿子?还从没人敢这么说我,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再多嘴一句就割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你……”婢女没料到许愿说这种话,割下脑袋当球踢,明明听来该是一句装腔作势的玩笑话,可当接触到许愿骤然冰冷的眼神,婢女没来由打了个寒战,只觉许愿看向自己的目光里藏着刀子,仿佛下一刻那刀子就会骤然刺入自己心脉之中!   婢女后退一步,忙又稳住心思道:“我们小姐适才已说,只要你让出步摇,反倒能另外给你一笔钱,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你能给我吃什么罚酒?有本事现在就倒酒啊。”许愿目光更冷,嘴角已噙起冷笑来。   许汐见婢女势弱,再看周围已有不少人围观,难免觉得丢脸。她恨恨瞪婢女一眼,让其闭嘴,尔后摆出千金小姐的做派说道:“这支步摇如此金贵,本就不衬你,你何必非要买下。何况这金步摇一看就价值不菲,凭你,怕是买不起的。拿上我给你的钱就此离去不好么?非要自取其辱又是何苦。”   掌柜在一旁不敢说话,只为难的看许汐和许愿。许愿冷冷一笑,拢一拢宽大的雪袖,说道:“啰里吧嗦这么半天也没说自己是谁,到底哪条道上的?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哼,我们小姐的身份报出来,保准吓死你!”那婢女又鼓起气势,“我们小姐是彭泽太守许大人的千金!”   周遭围观的客人听到这个名号,发出浅浅一片倒吸凉气声,俨然是对许汐产生畏惧。许汐和婢女对此正感得意,却见许愿并未露出她们设想的神色,反倒疑惑的一拽掌柜的袖口,问道:“彭泽太守是哪个?”   这许愿竟不知她爹的大名!许汐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顿时又堵又气。   掌柜小心向许愿解释:“彭泽在浔阳北面,紧邻浔阳,许太守是彭泽的长官。”说罢冲许汐抱拳行了个礼,心里忐忑。   “喔,彭泽太守啊……”许愿点点头,接着就在许汐再度得意与鄙夷的目光中,忍不住笑出来。   许愿这一笑,把许汐弄愣住了。许汐和婢女还未开口,许愿就叉腰神气道:“还以为要报出哪个县主郡主的名号,原来就一个太守之女。有没有搞错啊,这有什么好骄傲的,笑死人了!”   “你……”两个婢女脸色都变了,被许愿气得竟是说不上话。这人连太守千金都看不起,是泼皮无赖还是脑子坏了?   许汐更是倍感受辱,还从没人这样压过她的风头。尤其见围观之人中已经出现大胆憋笑者,许汐面皮紫胀,心一横对掌柜说道:“这步摇我志在必得,我出双倍的价钱买下,你好好掂量。”   “这个……”掌柜为难的笑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说道,“小姐莫急,这支步摇不是凡品,价钱不菲,小姐还是考虑一下。”   “我就是喜欢这支步摇,即使两倍的价钱,我也要买下。”许汐边说边看许愿。许愿从掌柜说“价钱不菲”后就不说话了,许汐心想莫非这种卑贱女子得知买不起好货便不作声?遂又道,“掌柜,多少钱,你说吧。”   许愿开口:“对啊对啊,多少钱,我也想听听嘛。”眼中划过一抹狡黠。   许汐的婢女道:“怕是等掌柜的说出价钱吓死你,好教你知道,和我们小姐抢东西,是不自量力!”   眼看着许汐主仆三人又露出胸有成竹的目光,许愿轻哼一声。   掌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笑容越发和善而小心:“两位小姐,这步摇是真的价值连城……”   “别吞吞吐吐!多少钱,你尽管说来!”婢女耀武扬威。   “呃……”掌柜笑道,“原价是……三百两纹银……小姐要出两倍价钱买下,那就是六百两纹银……当然也可以打折。”   许汐主仆三人的脸色顿时僵住,随着掌柜慢慢吞吞的话,三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越发难看,就好似酱菜般。   场面顿时有短暂的安静,尔后是婢女的叱喝:“你这是漫天要价明着抢钱吗?三百两纹银,你怎么不去抢?”   许愿忍不住笑出声,讽刺道:“你们不是要出两倍的钱买吗?把钱拿出来啊,怎么不拿了?”   “你……”婢女一窒。   掌柜抢白道:“草民没有漫天要价,这步摇确实……”   “这步摇就是值三百两啊!你们不是太守家的人吗?居然这么不识货。”许愿抢过掌柜的话,一边比划步摇一边说,“搞清楚这材质,上好的红宝石!大尧根本不出产红宝石,列国唯一有红宝石的就是西蜀国靠海的一隅。这步摇上的红宝石又大又好,能不贵吗?真没见过世面!”说罢单手扮了个鬼脸,嘲笑道:“你说志在必得,那就掏钱呀。这么多人盯着你,看你掏不掏!”   许汐主仆三人面色难看至极,尴尬窘迫到极处,被怼到什么话都说不出。纵然许汐是太守之女,可她爹一年俸禄才一百二十两纹银,她怎可能拿出三百两来买一支步摇?   不,是六百两。   别说她根本没这么多月钱,就算是有,也不能就这么拿出来,这不是要让所有人怀疑她爹贪污敛财吗?   也怪她从未见过红宝石,不识货,更未想到浔阳一间小小店铺里竟有上好的红宝石。许汐顿时后悔万分,现在她骑虎难下,俨然是只能放弃,可一旦放弃便是沦为莫大的笑柄,万一今日之事再传到浔阳王府去,她、她……   等等!许汐兀的灵光一闪,连自己都拿不出这么多钱,许愿这区区贱民不是更拿不出?   想到这里,许汐稳住心神,嘲讽许愿:“你如此兴致勃勃,是觉得你能拿出三百两纹银?”   许愿二话不说,当场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银票,甩给掌柜:“大叔,三百两银票,自己去钱庄兑,步摇我就拿走了,给我包起来!” 第7章 许愿是个小魔鬼   什么?!   这一刻许汐几乎傻了,整个人都晃荡一下才站稳。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怀疑许愿拿出的只是一张纸。那可是三百两银票,自己爹身为一方太守,每年俸禄都才一百二十两银子,一个小小许愿怎会随随便便就拿出三百两银票?!   然而掌柜接过银票时那笑眯眯的神色,告诉许汐那不是一张纸,就是真实的三百两银票。掌柜的满面春风反衬许汐的震惊质疑,就如一道看不见的巴掌抽在许汐脸上,更是仿若半边脸都肿起来。   周遭似有围观客人发笑,那绷不住笑的行为,令许汐太阳穴腾腾直跳,震惊不信之余尴尬窘迫至极。许汐终究没控制住失态了,颤声道:“怎么可能……你哪里来的钱?”   “你管我哪里来的钱?”许愿一哼,又将早先挑选好的满天星发梳也交给掌柜,对其道:“这个我也要了,帮我包一下,算上我穿绳子的钱,你报个数。”   掌柜笑道:“这对发梳八十两银子,小姐您玉佩穿绳子的钱就抹了,算白送您的。”   “好啊好啊。”许愿又一把从怀里掏出八十两的银票,爽快递给掌柜,接着朝许汐讥诮一笑:“人家钱多着呢,就不告诉你是哪儿来的,自个儿猜去吧!”   “你……”许汐身子直颤,明知自己不该失态,却已然控制不了自己。心里又震惊、又怒、又妒忌,七窍生烟。从没人让她受这般大的气,出这般大的丑。   今日这里的事传出去,她这彭泽太守千金沦为笑柄,浔阳王府会不会认为她名声不好而将她拒之门外?她艰难忍着同那些卑贱女子一道参选,已够难受,若是浔阳王府再……   许汐越想越气恼,目光变得阴毒起来,剜向许愿。   许愿没再理许汐,高高兴兴去伙计那里拿过穿好新绳子的玉佩,将玉佩戴回脖子上,然后拿上掌柜包好的满天星发梳和金步摇,欢欢喜喜走了。   许汐望着许愿的背影,眼中几乎要飞出刀子,恨不能在许愿背后戳几个洞。   却道许愿刚出门,就与门口一人迎面撞见,彼此肩膀轻轻擦过一下。   对方比许愿高些,许愿听见对方轻轻“哎哟”一声,声线柔美好听,带着笑意。   “抱歉,撞到你了呢。”对方说道,语调婉约如月色,听来很是养耳。   许愿没当回事,抬头向对方说:“没关系啦。”却在看见对方的样貌时,微怔一下,瞳孔一缩。   她没想到自己撞得是个大美男,委实阴柔昳丽,眉眼无双,脸上擦了脂粉,手中还执一素面团扇,犹如扶风杨柳般教人惊艳。   ——虽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男人笑吟吟道:“刚才的戏很是好看,杀杀这种自视高贵之人的神气,我支持你呢。”   许愿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反正自己也不认识,就朝对方开心一笑,转头跑了。   男人踏入店中,而许汐这会儿终于从一派天昏地暗中寻到一丝冷静。她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尔后睁开眼,向自己左侧的婢女小声道:“你去跟上她,看她住在哪里。”   婢女连忙欠一欠身,行动去了。许汐亦赶紧拉着另一个婢女离开这间店铺,她知道即便此刻围观之人已散开,但大家定在心中笑话她。她胸中怒火滚滚,无法再在这里承受尴尬。她走得很快,好似落荒而逃。   那名涂脂抹粉、手执团扇的美男,看了眼仓促离去的许汐几人,用扇子掩住唇边嘲讽的笑容。就这样的人,还想做浔阳王妃呢?先不说这般品性,就单说第二场选拔上会现身的一群“劲敌”,这许汐就全然不是对手。不过,不知道那群“劲敌”,能不能敌得过许愿呢?   被许汐派去跟踪许愿的婢女,叫小红。之所以许汐派小红行跟踪之事,是因这小红学过拳脚,平日里跟在许汐身边既是伺候的仆佣,亦是许汐的保镖。   小红不敢自诩高手,但也曾一人打倒两名彪形大汉,自以为不弱。习武之人擅长控制气息与脚步声,小红相信自己跟在许愿后头是绝不会被发现的。   就这么跟踪许愿,转过几条街后,走到一条人少的窄巷。小红见许愿还在前头蹦蹦跳跳,心想这条窄巷八成就是许愿的住地所在,自己很快就能完成小姐交付的任务。   小红正想着完成任务后小姐会如何褒奖她,忽然之间,发现前方许愿的身影不见了!小红一愣,怎一个晃神之间,人就没了?她心中纳闷。   不等细想,兀的,小红背后挨了一击。这一击来得过快,小红根本未曾察觉任何人靠近自己,就被打得栽倒。小红在栽倒的瞬间几乎是懵的,虽然她是习武之人,但这一切已经快过她习武练就的应变力。   直到小红摔倒在地,才看到袭击自己的人竟是许愿。这怎么可能?!小红瞪大眼睛,就这么弹指的功夫,许愿是怎么从数丈外跑到自己背后偷袭的?这许愿是鬼吗?   小红摔得很痛,她抱住泛疼的胳膊,惊恐仰视许愿。跟踪失败带来的惊惶感和面对许愿的紧张震惊交织在一起,小红牙齿打颤:“你……”   “你什么你!”许愿飞快夺过小红的话,手叉腰,居高临下斥道,“就这点儿能耐也敢跟踪我,你主子让你跟踪我干嘛?”   小红神色慌乱,说不出话:“我……你……”   “跟踪我干嘛,快点儿说!”许愿神色一厉,不耐烦的喝道,“再磨磨蹭蹭就割了你的脑袋当球踢,说!”   “我说!我说!”小红被吓坏,反倒一下子回了神。她不明白为何面前娇小玲珑的女子会浑身散发一种难以形容的森然,就仿佛上一刻还是灵巧的小白兔,下一刻就是狠辣的修罗。   “我说……我们小姐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你住在哪里,没有恶意……”   许愿冷笑:“这话你自己信不信?都要摸我住址,还说没有恶意!”   “我、我……”小红惶急呼喊,“我们家小姐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个弱女子,能做什么……我、我错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们小姐!我这就走!”   小红一边呼喊,一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身上很疼,但此刻小红却满心都是逃离许愿的念头,只觉有种无法形容的危险感包裹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许愿眼中厉色如刀,她终是没阻止小红,却又嘟着嘴玩起袖口,一边观看小红艰难起身的全过程。   小红心脏扑扑地跳,心下骇然紧张至极。好不容易爬起来,却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这巷子里忽然过来五名地痞打扮的男人。   本来小红起初没注意到这五名男人,但很快,五人那不轨的气场迅速靠近过来,他们包围住许愿和小红。   小红又吓得一颤,那五人中为首的一人,摆出威胁的架势,对许愿道:“这位小姐,不想受伤就给我们哥几个点儿钱花花。”又一人接过话,恐吓道:“小姐很有钱啊,银票一张张往外甩,这不是存心让我们来讨钱花吗?”   遭遇五个高大壮硕的地痞围住勒索,纵然勒索对象不是小红,小红仍止也止不住的害怕,谁知道这些流氓会不会迁怒她?可反观许愿,却毫无惧色,反倒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红绳,在自己左右手里玩起翻绳,又惬意又调皮。   许愿边翻绳边讥笑:“什么鬼,看见人家拿出的银票多就想抢,一群败类,还不如去做白日梦!”   五名地痞本以为许愿会瑟瑟发抖,哪想许愿会是这般反应,一时竟都愣了一下。随即他们交换眼色,开始逼近许愿,其中为首那人邪邪笑起来:“小姐,识相的赶快给钱,哥几个可以不为难你,否则……”   “啊!!”   地痞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剧痛。随那股剧痛一并而来的,是飞溅的鲜血和一根沾着血的手指。   地痞在这一刻是懵的,眼前好似有什么银亮的东西闪过,随后就是红色的血,他没看清那银亮之物是什么。直至难忍的剧痛从手掌处传上来,他才发现,自己左手掌与小拇指连接处血肉模糊,少了一块……   他的小拇指没了!断了!那带着血飞出去的手指,是他的小拇指啊!   同样惨叫的还有小红,小红根本无法看清怎一回事,只一瞬间,就见那名地痞左手小拇指断裂飞起,带着红色的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手指头和血点子落了一地,成为点缀青石板路的刺目颜色。   小红吓得浑身抽搐,另外四名地痞也跟着惊呼。地痞们扑上去围住他们的老大,接着他们反应过来什么,皆不能置信的望向许愿。   “是你……”   “你居然敢割我们老大的手指!”   尽管所有人都没看清许愿是否出手,但本能告诉他们,刚才出手的就是许愿。   许愿手中有什么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无人瞧见,大家瞧见的只有许愿手中正翻得不亦乐乎的红绳。   这会儿她把红绳翻成一把伞的形状,翻得有点儿歪歪扭扭。她腾出一手,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兔子般,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几朵雪白昙花。似是确认昙花没沾到血,她才放心下来,水润润的丹唇一启,尖细的声线里带着威胁之意:“谁让你敲诈勒索,现在遭报应了丢不丢人?一群败类,赶紧滚,再不滚就把你们的手指全割了喂狗去!”   “你……”   “你什么你?赶紧滚得远远的!”许愿收回红绳,叉腰喝道,“得亏现在是□□在城里头,要是换成月黑风高荒郊野外,我肯定把你们全都斩草除根!”   五名地痞无法形容是何种心情,明明面前该是个弱质小丫头,可她这满口噼里啪啦的威胁之语,竟教他们不敢不当真。她眼里有刀、有寒冰,甚至眼瞳深处某一瞬有着鲜血和白骨的气息。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个小丫头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莫名其妙割掉他们老大的手指,她绝不是个好惹的对象。   地痞们仓促交换了眼色,有人已在心中懊悔,怎么就想着来管许愿要钱。适才他们在那间店铺门口徘徊时,恰巧看到许愿拿出两张数值不菲的银票。他们一直靠勒索人钱财过活,还不止一次勒索到大把银钱,故而立刻瞄上许愿,跟踪她过来。   现在想想他们真是糊涂!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打扮不似贵人,又不似平民那般质朴,敢随便拿出那么多钱还不要保镖侍从相随……这样的人,只会是本身就有足够自保手段!   有地痞已然不由自主后退了,打着哆嗦,一边对自己的同伙道:“我们还是……撤吧?”   其余人等瞧瞧他,虽说心中不甘,甚觉丢脸,却又委实不敢再招惹许愿。他们老大的手指可还血淋淋的冲击着他们的眼睛呢!   “……走!”为首的地痞老大万般不甘的说,咬牙切齿。他气急败坏赶紧去捡起自己的手指,转身就跑。以大尧当今的医术水平,他快些去医馆还有可能把手指接回去。   众地痞们见老大都跑了,自然赶紧跑。平日里嚣张万分的地痞流氓,这会儿落荒而逃,活像是身后有狼在追他们。   许愿望着他们的背影,狠狠一笑,道:“乞人憎,最鄙视欺软怕硬的人了!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红还立在原地瑟瑟发抖,身体摇摇欲坠。她被刚才的断指和鲜血吓到,竟忘记逃跑。直到听见许愿这句话,小红才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后背浸出新一层冷汗,她双腿发软后退了几步,声音都失去腔调:“我……我也走……我会向、向我们小姐带话……”   小红说完就赶紧逃跑,恐惧源源不断从心里冒出来,她一点儿也不敢再把眼珠子盯在许愿身上,心下更觉得,她家小姐这是踢到铁板了,小姐还把许愿当卑贱的市井泼皮,殊不知这哪里是泼皮?   ——这根本是个心狠手辣的小魔鬼! 第8章 你这样的哪个姑娘受得了?……   当小红回到许汐身边时,许汐见自己的婢女像一只惊魂甫定的老鼠,不由心生疑惑。   接着许汐就从小红口中,得知事情的全过程。   小红并未看清许愿是如何出手的,但毫无疑问是许愿割掉那名地痞的手指。许汐是千金小姐,没见过那等血腥之事,因而听小红一说就面色有些发白,眼中幽沉一片。   许汐的母亲也在旁侧,许夫人陪许汐来参选浔阳王妃,母女俩同一干下人租了一个大宅院。方才许夫人听许汐说到与许愿争抢步摇的事,许夫人便觉不好,脸色难看,现在再听说女儿竟然让小红去跟踪许愿……   “汐儿,你糊涂哇!和你说了不要招惹许愿,你怎么还……”   许夫人又是气恼又是担心,眉梢眼底还夹杂一缕骇然。小红描述的血腥场景,教许夫人心惊肉跳的。她就知道许愿不简单,却没想到这般……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给你爹修书过去了,让你爹拿主意应对。也怪我昨晚没和你说清楚……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如果许愿真是当年没死,那她一个小女孩独自长大,看模样毫不似生活蹉跎,还出手阔绰……这样的人必定背景不浅,你怎能因嫉妒之心就去招惹她?”   许汐亦心有后怕,但向来娇宠自己的娘这般词严厉色,令她颇感诛心,不服道:“是么?照娘说的,也许她只是运气好,恰好被有钱人收养呢?娘,你总是这般胆小,怕这怕那的。”   “我这不是胆小,是你阅历少,不知天高地厚。”许母疲惫的一叹,低低说道,“你想想,她若是被有钱人家收养,会出门都不带仆从吗?小红也说了她是个练家子,比小红厉害得不止一点半点。”   许汐幽幽道:“女流之辈就算是练家子,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你真是见识短浅,愚不可及!”许母看向女儿的眼神恨铁不成钢,都怪自己太宠女儿,把她宠坏了,“正因是女流之辈,才更不能小看。老弱妇孺敢独来独往,行事乖张,必是有其长于他人的手段。你在蜜罐子里长大,见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便以为那些不富贵的都是麻雀蝼蚁,殊不知三教九流里多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到他们,人家管你是官宦还是贵族,一个不高兴直接来抹你脖子!”   许汐凄身一颤,这回是真意识到自己行差踏错。可她就是妒忌许愿,就是不服气,怎么办?   许汐想了想,终是劝说自己忍一忍。自己来浔阳的目的是做浔阳王妃,只要自己成功了,届时许愿又算个什么?何况许愿不就是靠打了浔阳王一巴掌才教他开口的吗?歪门邪道!才不信许愿能笑到最后!   许汐想明白后,咬一咬唇,沉声道:“好,娘,我知道了。先由着她,我们等爹那边的消息。”   ***   却道小红远离许愿后,许愿整理了一下雪白袖口,蹦蹦跳跳准备回家。   这时,旁边某棵高大的树上,有人一跃而下,煞是轻盈的落在许愿身后,还轻拍了许愿肩头一下。   许愿早就感觉到来人了,她转过身来,兴高采烈道:“飞虹姐姐,你回来啦!”   祝飞虹昨晚离去时穿得是夜行衣,但此刻她早把衣服换了,一袭花布上襦搭一件同样花纹的长裤,裤脚扁起一些,浑身上下充满了爽利干练。她一脸夸张的表情,抱着一把紫色剑鞘的剑,呼道:“许愿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割人手指,你可真是辣手摧花!”   许愿满脸嫌弃道:“就他们?也叫‘花’?”   “我就是打个比方。”祝飞虹用剑拍拍胸脯,笑道,“好了,现在没人跟踪你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就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发出一串含糊的吐字,“连着两宿没怎么睡,困死了。不行不行,今晚一定不再出门,万一身体撑不住猝死过去那可得不偿失。”   许愿听得忍俊不禁。   飞虹姐姐是个盗王,惯爱干些劫富济贫的事。早些年她在梁国南北十五省犯下无数桩偷盗大案,名声响当当的。梁国各地官府对她恨得牙痒痒,梁国百姓却对她敬仰有加。   当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祝飞虹也不是没失手过。前几年梁国苛政□□时,北地民不聊生,祝飞虹带着一群人冒险去偷国库,结果失手,带去的人除了她与一位姓陆的兄弟,全军覆没。她与那位陆姓兄弟也是九死一生,那会儿,消息传到许愿耳中时,许愿真以为祝飞虹死了。   也亏祝飞虹命大,硬是没死,还带着偷出来的银两去赈济被赋税徭役压垮的北地百姓。   后来景承帝带头反抗朝廷,从北地领兵,与百姓合力推翻暴君,登基为帝后,公开表彰了祝飞虹的侠义。   从此祝飞虹扶摇直上,前途一片光明,景承帝还出钱给她建了一座山庄。祝飞虹时不时就在山庄里大摆宴席,许愿去胡吃海喝过好几次。   梁国太平了,祝飞虹便偷盗得少了,毕竟景承帝治下公正严格,少了许多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宦,祝飞虹也就没那么多目标可以下手。   不过最近,祝飞虹因为一些事来到尧国浔阳,见浔阳有几户不法乡绅,就又手痒开始偷东西。   许愿忽然有点担心,那些被偷的乡绅回头去齐誉韬面前告状,是不是齐誉韬就要派人追查祝飞虹了?   这个问题,许愿只是想了一下就放下,毕竟她从不是个忧心忡忡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高兴怎么来才是她的作风。许愿笑嘻嘻拿出自己刚买的那对满天星发梳,发梳被包装在一个黄色绸缎面盒子里,许愿将盒子递给祝飞虹,欢快道:“飞虹姐姐,这个送给你!”   祝飞虹双眼一亮,倍感喜悦。她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看,盒中躺着的一对小巧发梳,精致简单,很适合她。不禁双眼弯弯说:“谢谢许愿妹妹,劳你破费了。”   “才多少钱?这点儿钱我都不当是钱!”许愿不以为意。   祝飞虹露出羡慕的眼神,语气幽幽道:“是哦,钱对你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源源不断水流成河……”   “什么鬼?”许愿一嘟嘴,古灵精怪的剜了祝飞虹一眼,拉过祝飞虹的手就朝两人的住所跑起来,“走啦,我们回家!”   祝飞虹边跑边抱怨:“许愿妹妹,你慢点!”   “赶紧回家吃饭睡觉啦!”   “慢点慢点,我剑都要掉了!”   “掉了再捡起来不就好了吗?”   两道身影拉扯着,飞速消失在巷子尽头。青石板路上残存的红色爆竹卷,被她们的脚步扬起,像是几只蝴蝶般,飞开一串串线型。   正月将尽,一道暖阳破开寒冬残留的冷意。   真正的春天要到了。   第二轮选妃是定在七日后的,这七日过得很快。浔阳之地处于大尧南部,温暖得快。郊外柳树渐绿,日头每天都在变长。风里有些春雨春泥的气息,暖暖的吹过浔阳鳞次栉比的房屋,扬起几瓣不知从哪里带来的迎春花,洒在许愿窗前。   许愿拈起花瓣,靠近鼻子嗅了嗅,是淡淡的清香。翻了翻黄历,下个节气就是春分,杏花快开了。   因着上次许愿在选妃宴上引得众人瞩目,这些天,浔阳城里不乏议论许愿的。这种事当然影响不了许愿,她该吃吃、该喝喝,与祝飞虹把浔阳四周的风景名胜都逛了一遍,玩得兴高采烈。   祝飞虹也没再夜里出门偷盗,两人在外玩耍时,偶尔会听到有人讨论,说某某富豪乡绅家失窃一大笔财物。至于后续……眼下还不知。   日子转瞬即逝。   第六日的晚上。   澹月一轮,细如银钩,挂在黛蓝色的夜空中。   月光照落四四方方的浔阳王府,于府中铺开四四方方白霜般的颜色。府门口的照壁、整齐的青灰砖石、笔直挺拔的樟树悬铃木,皆在月色的修饰下柔化几分。唯有那些狞厉的灌木枯枝,显得更冷,活像是一排排刀光剑影。   齐誉韬身着玄色圆领袍,金玉扣革带束腰,窄袖的袖口处绑着护腕,将袖口整齐收起。即使已到夜深人静时,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他仍旧穿戴得一丝不苟,头发整齐而近乎刻板的簪于玉冠中,极是井然。   他素来如此,这是多年于战场养成的习惯。浔阳是大尧边关,前些年一直不太平。齐誉韬奉命镇守浔阳,三天一场小战役,五天一场大战役。那时回回都是枕戈待旦,根本不能松懈。即便后来齐誉韬大败敌军,为大尧带来和平,彼时养成的习惯却已改不掉。   对此兰慈县主没少说齐誉韬,说你在家中还穿这么严肃,活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剑指人,你这样的哪个姑娘受得了?   齐誉韬静静望着夜色下的王府,那些狞厉的灌木枯枝,纵横交错,把他的记忆带回在沙场浴血拼杀的那段日子。   他从来不喜欢纷争和杀戮,甚至厌恶至极。但唯有排兵布阵、奋勇杀敌时,那种激烈游走在生死线的紧张炸裂感和漫天鲜血黄沙的颜色,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记内心深处最深的伤痕。   大尧皇帝封他为藩王,光宗耀祖;大尧百姓称他为“战神”,极是崇敬。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兢兢业业打理浔阳,替皇帝戍守这方边城要地,不过是想要弥补些或许根本就无法弥补的东西罢了。也为了替这些年死在战场、死在诸国动荡中的人们,守住难得的和平与安稳。   人活于世,总要发挥些作用,总要有点价值。   何况是他这样的“罪人”。 第9章 第二场面试,妖姬狐狸就位……   远处有谁家放飞孔明灯,如暗夜里一团星火,划过夜空。   齐誉韬举目望去,灯火映在他瞳底,于漆黑中生出一丝瑰丽颜色。他看灯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齐誉韬熟悉这样的脚步声,是司鹄来了,下一刻就响起司鹄的声音。   “爷怎么还不睡呢?是在想明天的事情?”   明天是县主弄的选妃第二轮,司鹄想想七天前爷被许愿扇了一巴掌的事,就觉得爷会落下心理阴影。反正若换成自己,杀敌万千无往不利,回家就被陌生女人打,自己也会有种阴沟翻船的心理阴影。   这些天爷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司鹄想了想,笑着说:“属下知道您到底是不情愿的。”   天上的孔明灯越飞越远,映在齐誉韬瞳底的灯火颜色亦淡去,重新化为两汪黑色鹅卵石般的沉稳漆黑。他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拇指缓缓抚摸过剑柄,开口道:“姐姐仍未出嫁……”他眯起眼,神色严肃而含着些担忧。   兰慈县主操心齐誉韬孤身一人,齐誉韬何尝不操心兰慈县主孑然一身?县主已年过三十,在大尧,这样年纪的女子想嫁给如意郎君几乎已是不可能,能嫁作填房已经不错。   当然,兰慈县主有地位在,想招赘本分小伙子倒是不难。然而兰慈县主自从昔日被未婚夫毁去婚约后,就再也不想嫁人。如今她年纪大了,更是没有嫁人的心思。齐誉韬愿意养姐姐一辈子,可是一想到姐姐当初为拉扯自己长大,耽误了婚姻,他便怎样也无法释怀。   齐誉韬其实是个心很重的人。对他好的人,对他的每一分好他都记得。而不幸的人,若是因他不幸,他如受切肤之痛。   司鹄看着齐誉韬,不知怎的就想到许愿。比起爷这种不发言辞把什么都埋在心里的人,那个许愿还真是没心没肺得夸张。大千世界果然什么奇葩人都有。   齐誉韬的拇指缓缓摩挲剑柄,冰冷铁器沾染他的温度,存有淡淡温暖,就好似这乍暖还寒的早春。他沉默半晌,一直没说话,只是那双眼底忽而黯淡不少,俨然是陷入到什么遥远的回忆里。   司鹄揣摩着齐誉韬的表情,心里大概有点数,试探性的开口道:“爷是不是又想起当年那件事了?”   齐誉韬皱了皱眉,眼中有哀痛浮现。他默默摇一摇头,示意司鹄自己没事。   司鹄静默一会儿,又说起别的:“爷,这几天浔阳有好几户乡绅联名来告状,说是家里财物被盗。”   齐誉韬稍侧过脸,听司鹄说。   司鹄唇角勾起,笑意里有两分幸灾乐祸的意味,说道:“属下立刻派人去查了,发现这几户乡绅早年干过些不法勾当,很是得了些不义之财。后来今上将浔阳封赏给爷您,由您接管浔阳,那些乡绅立刻老实了,倒是没再做那些勾当。看他们忽然被偷,倒像是有人得知他们曾敛过不义之财,才跑去偷窃的。”   “自然属下下这个结论不是没根据。”司鹄接着说道,“据那些乡绅反映,窃贼胆子很大,偷东西不算,还专程留下一样信物,一点不怕自己被抓。且那信物是用上好的红檀木雕的,显然窃贼不是缺钱的主。所以属下才有此结论。”   红檀木……齐誉韬眼神一沉,双眸微眯。他想到列国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神秘人,那人偷东西就是以红檀木作为信物,来无影去无踪,非常嚣张且大胆。那人做得都是劫富济贫的事,而那红檀木信物上写着两个字——   “万面。”齐誉韬沉然开口。   “爷您知道?”司鹄双眼一亮,笑得明朗,“也是,爷知道的事可比我们多多了。对了爷,那这‘万面’是什么?”   司鹄问完,果不其然没等到齐誉韬的解释。毕竟一解释就要说很多话,所以爷是不可能解释的。这些日子爷每天说的话也就几句,每句话都没超过八个字。还不比上次与那许愿对峙时,爷还说了句八个字的话呢。   于是司鹄笑一笑,打算回头自己去研究下这个“万面”指的是什么。他向齐誉韬拱一拱手,说道:“总之这件事请爷拿个主意,那些乡绅……”   “活该。”齐誉韬开口,这次他虽然只说两个字,却字尾断得十分干净利落。   他说乡绅们活该,便是说此事他不会管,相当果决。   谁让那些人早年敛过不义之财?即便那些人在他治理浔阳期间老实本分,但做过孽,就该还。被人偷走不义之财拿去劫富济贫,不正正好。   司鹄见主子这般干脆,反倒有些担心了,他喃喃:“那要是那些乡绅不服气……”   “不敢。”齐誉韬冷冷道。   他看一眼司鹄,双眸微眯,下颌鲜明的曲线被月色修饰得极为俊美冷硬:“浔阳,唯我做主。”   掷地有声,锋芒含而不露,却无比刚硬霸气。   浔阳王的威名,浔阳王的说一不二,从来都是如此,这是浔阳百姓都知道的事。司鹄可以想象到那些乡绅在得知齐誉韬说他们活该后,只会如同霜打的茄子,老老实实回家去。   做了孽,就该还。司鹄认可齐誉韬,从来都认可齐誉韬这种埋藏在沉闷中的正气道义。   “爷都这么说了,他们定不敢再如何。浔阳您说了算,无人敢蹬鼻子上脸。”司鹄由衷说出这句话,说完后猛地意识到好像说错话了。那个叫许愿的来路不明的奇怪女子,可是打了爷啊!   齐誉韬也不由想到许愿,浓眉一蹙。   被打一巴掌,他如何不怒,只是身为男人,哪能和小女孩一般见识,当然只有忍着了。   齐誉韬只希望,明天许愿别来。   她要是能弃权选妃就好了。   ***   齐誉韬的期望是不可能的。   次日,许愿不仅兴高采烈的来了,还来得很早。   王府门口的账房先生看到许愿时,眼神很是难言,再看许愿的装束打扮还和上次一样一身白衣,越发觉得这人真有个性。   下午阳光明媚,光晕打在许愿脸上,更显得她皮肤很白,细腻的质地像是官窑中烧出的上好白瓷。一点樱唇被阳光修饰,珠光饱满。小巧的鼻梁上方,是一双倩然如珠的眼睛,笑意盈盈而略带几分顽皮。   许愿绾起一个雪月髻,斜在脑袋一侧,精致大方。她摸了摸发髻间簪着的几朵昙花,又捋了捋宽大的雪袖,露出袖下的衬里上绣着几朵昙花。   这样一抹干净清灵的白,在所有已经到来的女子们中间,独而出群,不显寡淡,反倒因她的活泼烂漫气质而犹为抓眼。   自然的,在场的女子们都看向许愿,许愿也顺便将她们扫了一圈。   随着人越来越多,这时候,耳边响起祝飞虹的声音:“这次来了不少新面孔啊。”   许愿不由诧异看向祝飞虹,问道:“飞虹姐姐,你说什么新面孔?”   祝飞虹端肘,靠着一棵樟树微笑道:“这次新来了不少姑娘,上次没见她们来。反倒是上次有些面孔这次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弃权走人。”她说罢就拍拍胸脯加上一句奚落:“许愿妹妹,你要不要这么心大!这些人可都是你的竞争对手,你连换了不少人都没看出来?”   “我干嘛要看出来啊,她们愿意来愿意弃权,关我什么事?”许愿挥着袖子比划,“飞虹姐姐的观察力和记性真的好棒,不愧是盗贼!”   祝飞虹听了这话,赶紧扑过来捂许愿的嘴,抱怨道:“许愿妹妹,别揭我底。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浔阳王府!”   许愿嘻嘻哈哈吐了吐舌头,祝飞虹见状,无奈扶额。   倒是听祝飞虹这么一说,许愿便又将那些新面孔打量了一遍,忽然发现这些新来的女子看着怪怪的。妆容魅惑,发髻装饰风月感强烈,眉梢眼底有勾人意,还有几个举手投足间很像搔首弄姿……   怎么瞅着像风尘女子?   祝飞虹当然也看出来了,心里不禁啧啧。连风尘女子都放进来参加选妃,这兰慈县主为了浔阳王能娶上妻子,都快没底线了。   祝飞虹忽然有些同情齐誉韬。 第10章 裤子被扯,“你要不要脸……   此次选拔与上次不同,不再所有人围着齐誉韬献殷勤,而是所有人都去后花园里转悠,美其名曰“赏花”。然后齐誉韬也会出现在后花园里,大家便想方设法去“偶遇”齐誉韬,尽情发挥。   许愿拉着祝飞虹,同已经到来的女子们一同去后花园。   在进后花园之前,她们经过一片稀疏的梅林时,能看见梅林中有一石亭。石亭下,兰慈县主坐在那里,视线若有似无的往女子们这边看。   亭外只有一个伺候的婢女,当县主和许愿的视线交接时,县主眸中微亮,向许愿颔首了一下。   就在许愿踏入后花园的当口,石亭外伺候的婢女出声道:“县主,是柳公子来了。”   许愿闻言也打眼瞧去,看见梅林彼端,有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手持一柄素面团扇,徐步向石亭走去。他穿一件蓝衫,衣袂萧萧若举,步履秀气,身姿如玉树摇曳。   许愿在跨入后花园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看到这男人挪开半遮面的团扇,露出一张阴柔昳丽的熟悉脸孔。   此人许愿见过的,不由好奇。   这人,不就是她前几天在首饰店铺碰到的那个有点莫名其妙的大美男吗?这人能直接跟县主见面,是哪路人?   许愿没太放在心上,她和祝飞虹随后在花园里转悠起来,赏赏早春的花,领略下浔阳王府花园的全貌。   其实早春没什么太多花,冬日的梅花还未谢,仍留有残余,观来有些凋零。除此之外,后花园堆叠假山顽石,引水流为景,还栽植有迎春、榆叶梅、杏花、桃花、百日红、树锦鸡儿等苗木。这个时节迎春开得正好,大片黄莹莹的。杏花也有初开的架势,稀稀拉拉绽开的花朵像是粉白色的宝石。   比起前院那规整而刀光剑影般的景致,后院的景致让女孩子赏心悦目的多,想来这里是按着兰慈县主的喜好打造的。   许愿和祝飞虹徜徉在一片片花木中,耳畔时不时传来女子们的欢笑声、交谈声。半晌后两人将后花园逛了个遍,不期走到角落处一片较为隐僻的竹林。   竹林里有女子在说话,两人沿着一条窄细的石子小路走进去,里面说话声越来越大。   转过几个弯到幽深处,许愿双眸一亮,没想到齐誉韬在这里!   齐誉韬自然是被兰慈县主要求着,步入后花园的。虽说齐誉韬心中对选妃是不情愿的,但为了兰慈县主,他还是尽量让自己接受并配合。只是,因着内心深处的抗拒,齐誉韬在步入后花园后,不由自主就往僻静的角落走。   这座竹林里的石子小路正是后花园里最曲径通幽的一隅,齐誉韬本以为不会遇到那些女子,谁想,居然有七八个女子找到这里。   这也就罢了,更令齐誉韬皱眉的是,这七八个女子衣着色泽艳丽、款式暴露,胭脂红粉堆砌得格外精致幽香,举手投足之间烟视媚行,仿佛是……   齐誉韬此刻面对的场面,便是许愿于一从紫竹后,看到的画面。   视线穿过紫竹斑驳的竹叶间隙,瞧见那七八个女子笑得国色生香,各个喜悦期待之情溢于言表,似还有两分逗乐玩味的心情,一齐向齐誉韬簇拥过去。   齐誉韬生得高大宽阔,那些女子不论环肥燕瘦,在他跟前都显得娇小。这么多娇客围过去,花枝乱颤,更衬得齐誉韬一身冷闷如铁,竟好似一只被黄莺百灵鸟叽叽喳喳围着的鹰隼。   “呀,王爷来了,好巧哦。王爷您看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啊?”   “就是啊,能遇到就是缘分,这里又没旁人打扰,我们姐妹同王爷一起捉迷藏如何?”   “听说早春时的倒春寒,容易引起冻伤,关节酸痛什么的。奴家手巧,也可以为王爷按摩一下筋骨放松放松呢。”   得,听过这些话,再看这些女子搔首弄姿的模样,齐誉韬也好,许愿和祝飞虹也好,还能看不出这些女子的来路么?果然是秦楼楚馆来的。   祝飞虹很不厚道的想笑,只好抬手捂住嘴,别让自己出声。再看齐誉韬,面沉如水,像是整个人都化作一块铅块般,眉心微蹙,态度冷淡到极致。   齐誉韬是知道这次多了些青楼女子来参加选妃的,事实上,打从上次选妃,众女子们冲他丢荷包甩帕子,他一言不发,此事便打击了不少女子的积极性。报名选妃的人并非都是执着的,很多就是抱着侥幸心理试试罢了,结果一见齐誉韬这般闷棍,也就不愿再来了。   是以,经历过第一次选妃后,有不少人弃权。   兰慈县主见大家弃权,自是遗憾而焦急的。而青楼女子则动了心思,一群人大着胆子组团过来,想要半路参选,美其名曰“填补名额空缺”。   兰慈县主本就急病乱投医,遂同意了。   只是若此刻县主在这里,便只能看到一幅令她失望懊恼的画面。妖姬狐狸搔首弄姿,媚眼生波……而她的弟弟浔阳王齐誉韬,薄唇紧抿,连唇瓣都不动一下。   这会儿已有不少参选的女子被声音吸引,她们纷纷到来,都和许愿一样看向齐誉韬。   当看见有个青楼女子双臂如蛇挽住齐誉韬时,一个女子恨恨道:“狐媚,光天化日之下这般荒唐!”   还有个看起来出身书香门第,十分贞静的女子喃喃:“果然是风尘出身,寡廉鲜耻至极。”   纷纷有应和和议论的声音响起,大家一边骂那些青楼女子,一边又怕被齐誉韬听见,众多声音里还夹杂一句酸溜溜的感叹:“这你就不懂了吧?青楼出来的有青楼出来的好处,起码人家放得开。那些勾人魂儿的事,人家做得一套套的,这也是本事呐,你做得出来?”   “你别乱说,我乃正经人家的女儿,作何学这些寡廉鲜耻之行!”   “呵呵。”   这些人的话一句句钻进许愿的耳朵,粗的细的快的慢的,烦人,吵死了。许愿看向那些青楼女子的眼神变得越发凌乱冰冷,眼底恍如刮起风雪,一瞬间冰冷如刀,杀气浮现。   齐誉韬早在上次选妃时,就曾感受过许愿的杀气,只是当时许愿处在人群中,齐誉韬并不知那一丝杀气是源自谁。而这次,当齐誉韬敏锐察觉到空气中多出一缕杀气时,他转眸看向许愿所在之处,却见许愿如一只白兔般,直接朝着他蹿了出来!   许愿动作又快又灵活,笔直冲到人群里。那些青楼女子正搔首弄姿呢,就被许愿冲散阵型,顿时惊呼起来,东倒西歪,你撞我我撞你。   许愿抬手推开一个,反手撞开一个,一边噼里啪啦道:“都走开!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真碍眼死了!”   被推开的青楼女子们挤来挤去,各个或惊讶摸不到头脑、或气急的看向许愿,有人鼓着腮帮花枝乱颤,有人连忙扶着竹子站好。   许愿就如切菜砍瓜般,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她们一个个都怼远,然后抬手抓住正挽着齐誉韬的那个,干脆利落丢去一边。   这被丢的姑娘一边扶着竹子站稳,一边抱怨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少废话,都给我闭嘴!”许愿站定,娇小雪白的外形在这群五颜六色的美人中间,犹如缤纷花丛里的一树玉兰,犹为抢眼。双手一叉腰,颐指气使道:“就这点儿伎俩,笨蛋一群,浔阳王才不会开口了!”   许愿这一通动作如行云流水,齐誉韬不由将目光停在她身上。   本来瞧见许愿忽然冒出来,齐誉韬还以为许愿又要做什么离谱的事。适才那一瞬,他是不由自主就产生不好的预感的。但当此刻,许愿把那些缠着他的女子全轰开,齐誉韬倒有点儿对许愿另眼相看了。   难得她做了件令人顺心之事。   齐誉韬蹙着的眉头微微放开,如曲折山峦平缓下去。   他下意识想对许愿颔首表示谢意,然则才刚颔首,面前这娇小的白衣女子就忽然朝他一扑!   齐誉韬始料不及,在战场上训练出的反应力瞬间起效,他几乎在这刹那便后退一步!   可即便瞬间后退,齐誉韬还是感觉到有一双小手触到自己的革带。因他退得快,那双小手只是蜻蜓点水。   齐誉韬面目冷峻,目光含着责备之意扫向许愿,正欲以目光传达自己的训斥之意,哪想革带忽然一松,他暗惊,随之而来的就是圆领袍下的裤子忽然下滑,裤腰传来一阵松垮。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齐誉韬只觉下.身一凉,早春冷风的寒劲儿忽然穿透腿上的衣物渗进来。耳边霎时响起一片惊呼声、尖叫声,他眼前这些环肥燕瘦的女子们瞪眼的瞪眼、捂眼的捂眼,反正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无比震惊的目光。   齐誉韬反应过来自己被许愿扒掉裤子,他几乎是触电般低头看,随后视线如利齿射向许愿。   “放肆!”   齐誉韬差点要从衣下抽剑出来砍许愿,他怒叱一声,霎时一股怒气以他为中心犹如狂风般向四面八方冲出,整个竹林被吹得发出一阵簌簌魔音。   “你要不要脸?!” 第11章 快看,他又说话了!……   兰慈县主这会儿正好来到后花园,听见这边的惊呼声后,连忙快步过来。转过石子小径,穿过斑斑竹叶,还未看见自己弟弟,就听见弟弟那句震惊愤怒的咆哮——“你要不要脸?!”   兰慈县主愣了一下,脚步一停,差点撞上身后的司鹄。她惊讶的脸孔随即化开一抹喜色,加快了步子,接着就看见自家弟弟和许愿对峙的画面。   还没等兰慈县主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先被许愿那灿烂欢喜的笑容晃花了眼。   许愿一手指着齐誉韬,转头向所有人道:“快看,他又说话了!”   所有人:“……”   兰慈县主好一阵愣,正好祝飞虹就在她不远处。兰慈县主下意识问祝飞虹:“怎么回事?”   祝飞虹憋着笑,悄声踱步到县主身旁,小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齐誉韬已经迅速拉回掉落的裤子,手指飞快束好革带。他强忍想把许愿砍了的心,眼中火簇直跳,声音低彻:“简直胆大包天!”   兰慈县主美眸睁大,手捂住心口,惊喜的看向齐誉韬。又说话了!连着说了三句,总共十三字!   天知道齐誉韬从今日一早起就没讲过一个字,兰慈县主因着突来的莫大惊喜,竟是都不想怪罪许愿扒齐誉韬裤子的事。当然片刻之后,兰慈县主就反应过来许愿做了什么,一时间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实在啼笑皆非。   随县主一起来的司鹄更是想捂脸叹息,不忍直视。爷堂堂浔阳王,于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姑娘把裤子扒了,爷脸面还要不要?更可怕的是,这小姑娘动作如此迅速,隔着爷的袍子都能扒掉裤子,手法太老道了吧!简直令人多想!   许愿笑容更烈,开心的拍拍手道:“浔阳王,你又说话啦!”   齐誉韬满腹羞恼怒火无法发泄,脸色冷如冰川,硬如铁板,霎时就有种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从他身上散出,气场极为逼人。   在场女子们最怕的就是齐誉韬这种气场,就连那些青楼女子也露怯了,纷纷低着头后退,恭恭敬敬,畏畏缩缩的。   许愿朝着这些青楼女子哼一声,骄傲道:“看见了吧!就你们那样也能让浔阳王说话?做梦去吧,他才不理你们了!笨蛋一群,闪一边儿去!”   怎么这女子还将扒他裤子当作当众炫耀的资本?齐誉韬眼底腾腾冒火,如要飞出火龙般,额角不由突突跳起。他皱着眉头,斥道:“退下!”   兰慈县主喜悦得直喘息,又说话了!连着说!   “为什么要我退下?我来参加选妃,活动还没结束,凭什么就要我退下?”许愿仰头直视齐誉韬,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霎是亮堂,“县主说了录用浔阳王妃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你一天说十句话,我没违反规则,还就不退下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齐誉韬一手负后,虚握成拳,胸口起伏:“你……”   “我什么我?是你自己裤带没系牢,人家轻轻一扯就掉了,关我何事?!”许愿扭着小身子叫道。   齐誉韬冷声一斥:“强词夺理,要不要脸?!”   八个字!兰慈县主几乎以为是时来运转,美梦降临。心中对于许愿扒弟弟裤子的事也不再怨怪了,满心都被弟弟这不断说出的话占据。再多说点儿吧!要是能从此摆脱闷棍的习性就太好了!已经说了好几句了!   许愿也掰着指头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好棒!十句话已经说出五句了,还差一半!”兴奋的蹦起来。   这下齐誉韬恨不得两鬓噔噔跳,如此一个怪胎,世上怎有这种姑娘家?   他侧身欲走,偏又被许愿蹦蹦跳跳拦住。   “不许走!你一个大男人晾着小姑娘就跑,过不过分啊!”许愿振振有词,“还有五句话,快说话啦,快点说!”她蓦地灵机一动,拍拍手道,“扒一次裤子说出五句话,再扒一次是不是就可以说十句话了?好棒!”说罢又要动手。   可这次许愿失手,齐誉韬朝旁侧一迈,就躲开许愿的袭击。许愿扑了个空,抬头看向齐誉韬黑沉的脸孔,嘟嘴控诉:“腿长了不起啊!不就是欺负人家个子矮吗?”说着三度探手过去,迅如探囊取物。   白嫩的小手刚伸过去,就被齐誉韬的手从她小臂下穿过。齐誉韬一个手腕回扣,握住许愿手腕,很强硬中止她的进犯。   许愿手腕被扣住,手扭动挣扎起来,可齐誉韬力气比她大得多,牢牢桎梏住她的手腕,她的手没法再前进一寸。   许愿嘴一噘,又扬起另一只手去扒齐誉韬。齐誉韬就着许愿的手腕一个翻转,推开她手臂的同时又将铁臂一横,挡住许愿扒来的另一只手。   许愿被挡,微怔一下。齐誉韬充满力量的手臂横亘,和他一对比,许愿一双小胳膊根本讨不到便宜。   许愿不服的轻哼一声,改为双手握住齐誉韬的小臂,说道:“你仗势欺人。”   彼此几个来回,齐誉韬还能看不出许愿是个练家子?心中暗讶她功夫不错。本打算制止完许愿就挥袖走人,不和这乌烟瘴气的怪胎一般见识,岂料许愿如牛皮糖,两只手非要扒他,不让他走,齐誉韬唯有见招拆招。   周遭人等这会儿相继看傻,好些人嘴巴都张成鸡蛋形状。大家就看着许愿顶着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非礼齐誉韬,非礼着非礼着两个人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一黑一白,黑的巍峨如山、挺拔如杨树;白的纤纤如兔、灵巧如梭子,你来我往的把大家看得眼花缭乱。   许愿边打边叫:“你快说话啦!”越打越来劲儿,仿佛不把齐誉韬逼开口就不罢休。   齐誉韬真不想为难小姑娘,又被许愿弄得七窍生烟。这么个娇小女子,他又不能下重手,只能陪着她过招。众人只见他们的浔阳王稳如磐石挥洒自如,既从容又矫健,却不知齐誉韬心里有多万马奔腾。   他们一会儿劈断一从斑竹,搞得叶落满地;一会儿撞倒一块景石,惹得景石旁的姑娘慌忙逃窜。打着打着出了竹林,又掀起树树杏花如雨,似粉白的雪片淋漓一天一地。   散落在花园其他处的女子们以及王府下人,都被吸引过来,一见这场面,各个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这……怎么还能这样啊?”有个新过来的女子不由出声。   这一句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就是啊,怎么还能这样啊?她们都想着如何让浔阳王喜欢,如何让浔阳王身心愉悦而开口,怎么这许愿却是要把浔阳王给气开口、打开口?   虽然似乎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做确定是想当上人家的老婆,而不是当上人家的仇人吗?   更有女子嫉妒起许愿来,不论如何,许愿让浔阳王开口是真,更关键是她引起了浔阳王的注意。看看浔阳王现在眼睛里只能看见许愿,就算是打架,起码浔阳王也只打她!   何况浔阳王何等武功?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让着许愿!   人群中的许汐此刻也盯着许愿看,难掩双眼中焚烧的妒忌。醋海翻波,恨意生出,许汐不断在心中呐喊:凭什么?   又是这个讨厌人的许愿,卑贱之躯,却又一次出尽风头!   许汐下意识去看兰慈县主,瞧见县主脸上藏不住的惊喜。这种惊喜像是一把刀戳进许汐心中,她忍不了!这个许愿,卑贱的许愿……许汐心底一道念头翻滚,愈演愈烈,咆哮着想要许愿消失。   对,她想让许愿消失!   许汐那狰狞的神色掩藏于人群中,不远处的兰慈县主一直在跟着齐誉韬挪动,兰慈县主身边还有司鹄和那位姓柳的美男。   司鹄眼睛张得大大的,视线追随许愿变换不定的身影:“她、她……原来这么厉害啊……”   司鹄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暗想这姑娘本就来路不明朗,如今看着还身怀绝技,岂不更是有问题?他不得不警惕的想着,这许愿可别是接近爷来害爷的。   不过话说回来,爷陪着一个小姑娘过招这么久,还处处让着不伤了她,这可真是头一回!   那姓柳的男人却是目露疑惑,用素面团扇遮住唇角的似笑非笑。这个许愿,有点意思,武功路子似乎像是……   忽然,人群中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所有围观之人都震惊的看着齐誉韬和许愿。他二人,竟然齐齐从一块石头上掉下来了!   掉进一个……深坑里。   “哎呀,不好!”司鹄抬手捂住脑门,懊恼呼道。   那个深坑啊!那是王府花园唯一一处深坑,当初建造花园时,特意留出来的,那里面有……唉,有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坑所处的位置非常隐秘,一般人也不会往那儿走,偏偏好巧不巧爷和许愿姑娘就掉进去了,这叫什么事?   大家哗然连连,兰慈县主亦是险些没抓住手中的帕子,和司鹄一样情绪激动。   但县主心中所想和司鹄不同,县主想的是,孤男寡女一起掉进深坑里,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许姑娘以此要求她弟弟负责,也说得过去。   所以,她弟弟这是真要娶上王妃了吗?   兰慈县主暂时没想下去,此刻她更担心齐誉韬受伤与否。那坑足有两丈深,不慎跌落太容易受伤。兰慈县主不由惊呼:“齐誉韬!”   话音刚落,就听见深坑里传出许愿的声音。许愿音色尖细,穿透力强,特别容易分辨,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有没有搞错啊!泥巴脏死了,人家穿得可是白衣服!弄脏了谁洗?”   “喂干什么要在花园里留这么一个坑,有毛病啊!摔得疼死了。”   只有许愿的声音,没有齐誉韬的。   一般情况下,齐誉韬即使在这种处境也不开尊口。   但今日之情况非同一般,因为——   齐誉韬当了许愿的肉垫,被她整个压住了! 第12章 齐誉韬和许愿双双掉坑里   此刻齐誉韬不能不庆幸无人看见坑底情形,被许愿当众扒裤子已是颜面尽失,传出去够有损他威名的,如今再在这狭小之地,被这小姑娘压得实实的。   齐誉韬想说,你压便压了,遭逢意外乃是没办法的事。但你能否不要动来动去?   显然,这小姑娘根本没有自知之明,齐誉韬也没指望她有自知之明。反正她就是动,趴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一只小手不小心抓到身侧的泥巴水,她觉得恶心,发出嫌弃的一声,另一只手告状般的往齐誉韬胸口连拍三下,一边哼哼唧唧:“好好的花园非要弄个大坑,我来参加选妃,却在你府里摔坑里了,你有责任,你就是有!”   他怎么就有责任了?难道不是她非要骚扰他和他打架、最后自己没站稳从石头上滑落还拉上他一起跌坑里吗?   齐誉韬胸膛起伏,一度怀疑今日黄历上写的“宜见客”是在欺骗他。今日根本诸事不宜,主大凶!尽管他从不信黄历。   身上的小东西还在乱动,她虽然辣,身子却小小的、娇娇的。这么一乱动,半薄不厚的春衫下窈窕身材尽显,齐誉韬想不感知到都难。很瘦、却很软,软软的,充满生命的朝气蓬勃,温温的,一切的一切都齐齐传过来,黑暗里齐誉韬额角不由绷起。   这坑很深,空间小,上面的阳光落到坑底也不剩什么,昏暗一片。但齐誉韬能看见许愿的表情,小姑娘又急又不满,时而噘嘴时而翻白眼,但嘴角和眼底始终挂着一抹欢快狡黠。   她看起来怒气冲冲,实际上心里根本还挺高兴吧!   齐誉韬感到有些无奈气结。   许愿忽然疑惑的“咦?”了声,手停在齐誉韬袍子上的某处,抓了几下子,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齐誉韬皱着眉想说不要乱碰他的佩剑。他是武将,素有佩剑的习惯,未免吓到参选的女子,他是将剑遮盖在衣袍之下的。   然而许愿却霎时想到什么,先是一惊,旋即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不齿道:“我知道了啦,就说你看上去正人君子,本质上根本是流氓!”   什么玩意儿?齐誉韬对上许愿那黑暗中万分鄙视的神色,霎时脑中一震,想明白了,一时间气得宛如要七窍生烟。   这小姑娘满脑子都想得是些什么?   齐誉韬忍无可忍道:“是佩剑!”   “是剑吗?”许愿变脸如翻书,脸上神情霎时又变回疑惑,她再度伸手抓了几下,“好像真是剑鞘啊。”说罢蓦地嘻嘻一笑道:“你又说话了,第六句了呢,还有四句!虽然这个什么破坑太深,大家不一定听见你说话,但大男人可不能耍赖,说了就是说了。现在还剩下四句话就满十句啦,真的好棒!”   这小姑娘简直……   齐誉韬两边额头突突跳,青筋暴起,被气得脸色都要变成黑红,又因她动来动去而惹得他僵硬局促,越是想忽视那种温软感受,这种感受便越是鲜明如魔咒般,扰得他犹如被点燃的引线,即将引发全盘爆炸。   更甚者,本来齐誉韬想快点爬起来,奈何坑里太小施展不开,许愿还不配合,齐誉韬怒而斥道:“放肆!给本王起来!”   许愿高兴道:“七句话啦!”   齐誉韬一手勉力在身侧坑壁上找到一处支撑,一个用力坐起,另一手将许愿推开:“起来!”   许愿:“八句话啦!”   妈的!齐誉韬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粗话,他一个利落翻身,侧身用一手在坑壁上一借力,同时另一手拎起许愿,再一翻身,腿上使力,猛地就旋身而起。   许愿就这么被齐誉韬带起,就像个小鸡仔般被他拎着,他于坑壁上借力两次,飞身出坑,稳稳落地。   司鹄此刻已到坑边,本是打算对着坑喊齐誉韬的,待听到坑里的对话,司鹄还是选择乖乖闭嘴,顺便因为许愿那一席关于佩剑的话而脸上发热、忍不住偷笑。   “笑什么笑啊大叔,再笑踹你屁股!”许愿一上来看见司鹄表情不正经,直接怼过来。她边怼边挣扎着踢踢腿,两只绣花鞋努力想要沾地却沾不到。因她正被齐誉韬拎着呢,齐誉韬太高,被他拎着她都落不到地上。   齐誉韬很快就把许愿放在地上,他面色黑沉,胸膛因翻涌的七荤八素的情绪而起伏。衣摆与靴子上沾着泥水,齐誉韬视而不见,略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现出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危险压迫气场。   司鹄往旁边让了让,小心而无奈看了眼齐誉韬。爷已经好久没动这么大火气了,毕竟被人当众扒裤子追着打还说出那种教人羞恼的话,谁受得住?只可怜爷太闷棍,被气成这样还寡言少语。   司鹄觉得,若此刻齐誉韬瞪大眼睛,就活脱脱的像是一尊怒目金刚像。   司鹄又朝许愿瞟去,真有点佩服她了。能把爷从一个沉闷的闷棍掰成一个情绪鲜活起来的闷棍,倒是她的本事。   接触到齐誉韬望来的目光,司鹄收敛住唇角的偷笑,问道:“爷,您没事吧?”   齐誉韬没说话,抬手指了一下许愿,迈腿就走。   许愿连忙喊道:“喂你要去哪里,就只剩下两句话没说了,你说嘛说嘛说嘛!”   齐誉韬留给许愿一道玄黑色苍劲冷酷的背影。   “许姑娘,爷的意思是,让我安排人送你去更衣。”司鹄笑呵呵走到许愿跟前,拱拱手,“许姑娘,这边请吧。”   许愿纠结一下,还是点头道:“好吧好吧。”她说着就捋了捋宽大的雪袖,像是平常那样,这是她经常会做的动作。   捋完雪袖许愿又抬手摸了摸发髻间的头饰,这也是她的习惯动作。她的发间戴着几朵雪白昙花,刚刚掉进坑里滚了泥地,许愿很是认真的摸着那几朵昙花瓣,确认没有沾到泥水才放心。接着她的手摸向发髻另一端……   “呀!”许愿忽然叫了一声,气鼓鼓道,“完了完了,我的簪子不见了,一定是在破坑里弄掉了!”   司鹄闻言正要搭话,齐誉韬闻言停步正转过头来,哪想许愿猛地转身,直接跳回坑里去了!   司鹄见状不由呼道:“许姑娘!”   齐誉韬眼中惊色一闪而过,眉头皱起,只能回到深坑边缘。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兰慈县主的声音:“齐誉韬!司鹄!”   司鹄连忙大声回道:“县主,爷没事!您稍安勿躁,等等就好!”言讫司鹄便露出担忧的表情,压低声音对齐誉韬说:“爷,这底下……”这深坑里藏有些东西,是属于浔阳王府的秘密,不好被外人知道的。眼下许愿又下去……   齐誉韬面沉如水,不置一词,却是身影一闪,便也跳入坑中。司鹄只觉身侧宛如一阵风过,眼前缭乱一瞬,坑边就只剩他一人。   许愿在跳回坑里后,便俯身在地上摸来摸去。地上都是泥巴,还有前两日春雨留下的潮湿脏水,许愿顾不得,只在急切寻找她的簪子。   坑壁上和角落一些凹凸岩石处,已生出一层薄厚不均的青苔,潮湿的、腻腻的,摸在手里有种沾到黏液般的恶心感觉。许愿却摸了满手脏污也始终不停,心里越来越着急。   齐誉韬一下来就看见许愿一副要把深坑拆了的模样,莹润的小嘴不断开开合合,骂骂咧咧。   她还骂了他一句,说这坑里本来就小,他下来干嘛?别碍事啦!还有,有没有踩到她的簪子?要是踩坏了她一定饶不了他。   齐誉韬此刻已熬过最愤怒的时刻,反倒不那么生气了。他静立在坑底一角,视线四顾,寻找簪子。看了一圈发现地上并有簪子,齐誉韬又抬高视线在坑壁上找。   黑暗里只闻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许愿摩挲的声音,无人瞧见,齐誉韬的眼眸好似浮现出一抹苍蓝色……   半晌后,齐誉韬忽然悬身跃起,又落下。   他落下后,摊开手轻触许愿肩头。许愿一愣,看见他手掌间有一抹微弱的银色反光,想必就是她的簪子。她立刻开心起来,拿过簪子用手快速擦几下,戴回到头上去。   “谢谢王爷!”许愿显得很开心,她很宝贝的摸着簪尾坠下的流苏,比划道,“还好还好没有坏,要是坏了人家可就难过死了。这可是及笄的时候,师父亲自给我戴的呢。”又兴致勃勃问齐誉韬:“这里这么黑,你竟然能看见我的簪子挂在墙壁上了,你的眼睛真的好厉害,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齐誉韬以沉闷回应许愿,他再度拎起许愿,离开这一深坑。   最后这一瞬黑暗中,有什么隐秘的、极致的悲怨苍凉,于齐誉韬眼中升起。而当他们再度回到阳光下时,那悲怨苍凉的眼神已然不存,齐誉韬仍如壁立千仞、巍峨山峦。   司鹄见两人上来,松一口气。他打量齐誉韬一番,见他无碍,便笑嘻嘻对许愿道:“许姑娘,这边请吧。”   “好啊好啊。”许愿看了眼齐誉韬,便欢欢喜喜蹦蹦跳跳随司鹄而去。   齐誉韬负手在后,视线不由落在许愿那枚失而复得的簪子上。   一支简单的白玉响铃簪,斜插在许愿的雪月髻上。簪尾的形状是一朵昙花,坠下一串响铃流苏。   大尧有些贵女从小被苛刻仪态,走路时头上的步摇流苏稳稳的,不发出响声。而许愿顽皮,走路时流苏响个不停,响声清凌凌的似雪落屋瓦,走一路响一路。   齐誉韬跟在许愿后面,缓缓眯眼。   蹦蹦跳跳的,真像个闹腾的兔子。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窟里钻出来的。 第13章 她有没有说让你负责?……   当祝飞虹见到许愿时,感叹于许愿怎么脏成这样。   雪白的裙子上是斑驳污泥,裙摆一圈已经脏透了,袖口也都是泥点,鞋子更脏,活像是人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   许愿朝祝飞虹吐吐舌头,就被司鹄喊来的婢女带着,去更衣。祝飞虹等在外面。   浔阳王府提供给女客的衣物不多,王府两个主人节俭朴素,准备的衣服也比较大方简单。   伺候许愿更衣的婢女捧来几件衣裙供许愿挑选,许愿看都不看就直接指定唯一一套白色襦裙,顺便换上一双干净的白色绣鞋。   王府婢女是知道许愿那些“光辉事迹”的,见许愿只穿白色,不免不解。   总觉得以许愿的性子,不大像穿白衣的人,应该花里胡哨才配她啊。可她倒好,就钟情白的。   当然许愿生得好看,穿白衣极美。可是吧,配上她对王爷做的那些事……婢女不由觉得,别家小姐穿白衣那叫“白衣仙子”,而许愿穿白衣就是“白衣小姑奶奶”。   在许愿更衣的同一时间,兰慈县主则一直在想她弟弟和许愿孤男寡女掉坑里的事。   因今日发生这事,兰慈县主便结束本轮选妃,让参选的女子们都回家去。眼下兰慈县主和齐誉韬、司鹄在一起,县主忙不迭就问齐誉韬:“她有没有说让你负责?”   司鹄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暗想县主的思路和自己的思路差得好大:“县主,您怎么不问问那个许愿有没有撞破坑底的……”   兰慈县主一怔,回道:“她就是发现了又能怎样?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再说她一个姑娘家未必懂。”   司鹄反对的啧啧两声,说道:“县主,您别怪属下多嘴。见识到那许愿的身手后,您还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吗?要属下说,这人来头绝对不小。”   兰慈县主把视线从司鹄脸上挪开,向着齐誉韬没好气道:“我问你话呢!齐誉韬,你有没有在听?”   齐誉韬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点了下头。   “她有没有说让你负责?”兰慈县主又问一遍。   齐誉韬轻轻摇头。   兰慈县主面色稍变,眉心多出一丝烟水般的惘然,不似高兴也不似不高兴,倒似五味陈杂。   她捏了捏帕子,若有所思坐下,视线往窗外撇去,心中所感的确是矛盾复杂的。   若许愿真以此为理由要求当浔阳王妃,兰慈县主自会接受,但心里多少会有点不悦,觉得是被人要挟了,对其余参与选妃者也不公平。可许愿什么也没说,摆明了要堂堂正正通过聘选,兰慈县主对此虽遗憾自家弟弟的婚事还没着落,却又对许愿生出些好感来。   纵是离经叛道,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姑娘。   兰慈县主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与在场两个男人分享是完全无用的。为了齐誉韬这个弟弟,她操碎了心。   而她这个弟弟……兰慈县主想到什么,又猛地起身,朝着齐誉韬凌厉道:“你也是的!她是姑娘家或许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你身为男人也不知道多问一句?!”   司鹄弱弱的插嘴一句:“她那脸皮,还叫薄啊……那还有厚脸皮的人吗?”被兰慈县主瞪了一眼,司鹄连忙赔笑。   齐誉韬不语,兰慈县主继续嗤道:“你是不是都没想着问?齐誉韬,你说话!”   “想到了。”齐誉韬沉默片刻,唇瓣翕动,说出这三个字。   他确实想到了,然而大尧国民风开放,礼教约束并不严苛,平日里陌生男女不小心撞上了挤到了都无所谓,过节时一起喝喝酒拉拉手也无妨,大部分女子是不在意的。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被许愿气到了,彼时都想拔剑砍她,还问什么?   兰慈县主不知齐誉韬是怎么想的,她指着齐誉韬骂起来:“你看看你,你这闷棍,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该说话的时候也不说话,就你这样,能娶得上王妃才怪!”她喘着气,含着怒色道:“你这闷棍,我看真应该请南风馆的老鸨来教教你!我还指望你?非得指望到猴年马月去!”   司鹄听见这话又差点呛到,连忙站起身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县主您怎么又要请南风馆的老鸨?您看爷都被那许愿搞得这么憋屈了,您还是……还是给爷留点脸面……”   “脸面有什么用?你以为他一直闷棍下去就有脸面了?”兰慈县主冷笑,发间的簪子流苏不断晃悠。她缓下一口气,说道:“正好今日我请柳公子过府陪我说话,这会儿想必还没走远,直接请他回来好给这闷棍上一课!”   “哎呦,县主啊……”司鹄为难的赔笑,看看县主再看看不发一言的齐誉韬,深觉得自己处在这个位置特别难做。   今日过府的那个美男柳公子,就是南风馆的老鸨。司鹄可真怕县主给人请回来,遂想赶紧转移话题,灵机一动说道:“县主,您先冷静,别冲动。属下刚刚想起一事来,记得您七天前说,等这一轮选妃结束,要派人去查查那许愿的底细……”   “确有此事。”兰慈县主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她回忆道,“我记得这个许愿是在浔阳办得临时户籍,她本是铜陵人,不过幼时就被带去河洛国,是在河洛国长大的,最近才回来我们大尧。”   司鹄笑吟吟道:“哎呀县主好记性,果然对这个许愿很上心。”   “行了你别贫。”兰慈县主嫌弃的乜一眼司鹄,吸一口气重新坐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派人去查吧。”她对司鹄说,“注意些,都悄悄的,别弄得大张旗鼓。”   司鹄拱手道:“这是自然,属下明白该怎么做。”说罢就试探着朝齐誉韬堆笑:“爷?那属下就……就派人去铜陵咯?”   齐誉韬冷峻颔首,如一尊雕像,无限寂静。   兰慈县主看着弟弟这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冷模样,嫌弃的别开目光,眼不见为净。   ***   令县主没想到的是,同一时间,还有另一个人在心心念念盯着许愿。   就是许汐。   本轮选妃散场后,许汐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离开浔阳王府。她们回家之路有一段与许愿和祝飞虹顺路,许愿拉着祝飞虹在前面走得雀跃,许汐在后面盯着许愿的双目直冒火。   许汐无法接受,自己上一次选妃时送给浔阳王全场最珍贵的蜜蜡佛珠,王爷和县主却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反是许愿夺得他二人的注意力。这次更甚,自己在王府花园寻觅良久未遇到浔阳王,待匆匆赶至竹林时,浔阳王已陪着许愿过起招来,两人后面还一同摔进深坑里。   那许愿是故意的吧?   把浔阳王骗进坑里,里面就他们两人,鬼知道许愿都对浔阳王做了什么?   许汐一想到自己一直倾慕的浔阳王,竟与许愿那个卑贱女子同处一坑,后来还安排人送许愿去更衣,许汐便妒火中烧。她恨死许愿了!恨不得现在就让许愿消失。挡了她的路还如此高调而得意洋洋,她要许愿死!   这道念头在许汐脑中翻滚得越来越烫,如毒蛇般将许汐牢牢缠住,与留在许汐心底的、许夫人的告诫互相搏斗。   许汐天人交战,一面想要在回家的路上就去黑市雇人暗杀许愿,一面又记着她娘许夫人警告她先别惹许愿,先等爹爹的指示。   许汐身边的婢女小红,上回在许愿手中吃大亏,早吓破胆。当瞧见许汐眼中露骨的杀意后,小红大着胆子努力稳定许汐的情绪。   “小姐,您息怒,夫人还在等您回去。小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别让大人和夫人心疼……有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   小红毕竟是个下人,太多的话也不敢说,只能反复劝这几句,声音越发低微如蚊。好在总算稳住许汐,没让许汐真做出去买.凶.杀.人的事。   一刻钟后,许汐回到她和她娘在浔阳租住的宅子。许汐一进院,许夫人就迎面过来,拉过自家女儿。   “汐儿,你回来了。”   许汐心情不佳,面对生母也没什么好脸色,花容阴森森一派冰雪。只是,她本以为许夫人要急切询问她选妃之事,不想许夫人说的却是:   “汐儿,你爹来了。”   许汐神色一怔,狐疑的眯眼:“爹亲自过来?”   “是啊,你爹亲自过来了,正在屋里头呢,我们快些过去。”许夫人携女儿一起回到屋中。   屋内,许太守果然已经到来。许太守既是彭泽太守,无公务擅离岗位自是不妥,他是穿着朴素简单的衣物悄然而来的,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   许汐踏入屋中,一眼就看到自己爹脸上的阴郁颜色,显得沉重而诡谲。   “女儿见过爹爹。”许汐按规矩行礼,恭敬问道,“爹您怎么来浔阳了?”   嘴上这么问,许汐心里却已猜知一二,定是因为许愿的事情。   许愿,又是许愿,这许愿到底是什么人?难道还真和自家有什么关系?   许太守脸色沉郁道:“我这次过来是为着这个许愿,她很可能是你大伯大妈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堂姐。” 第14章 你说许愿背后是不是有大……   这个答案尚且在许汐预料之内,故她未有太过惊讶。   她爹许太守本是有两个同胞哥哥,皆年纪轻轻时殁了。那时许汐只有两岁,不知事,这些年家中人也很少提及那两位伯伯,只在每年正月初三、清明、中元和下元时会祭拜烧纸、偶做法事。   “爹,我记得大伯父从前是做大官的……”许汐喃喃。   “大官算不上,却是比你爹我要强得多。大哥是我们三兄弟里最争气的一个,可惜……”许太守眼中明明灭灭,犹如所剩无几的暗光最终化为一捧灰暗的灰烬,他字音有些颤抖,“可惜十三年前,他到繁昌县时,遭逢地震天灾,年纪轻轻就那么……还有大嫂和二哥,那时候都与大哥在一起。”   “老爷,您别伤心。”许夫人见许太守有些颤抖,便扶着许太守在凳子上坐下。   提到亲人的死,许夫人也露出哀伤神色,只是她的哀伤里还有着焦急和惶恐:“老爷,那场地震毁了整座繁昌县城,全城死绝,一个不剩。妾身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大嫂的女儿还活得好好的!”   许太守低喃:“我也是没想到,怎么就叫她一个四岁小女孩活下来了。如果许愿真是她的话。”   许汐越听越觉得不对,她眯着眼问道:“爹当初……没有去给大伯父他们收尸?连少了一具尸体也不知吗?”   许太守肃着脸色,回道:“当时我们许家还住在大尧北边,离繁昌距离遥远,噩耗传过来的时候已过去旬月。这也就罢,本来繁昌附近的官府是可以去处理此事,但偏偏地震之后没多久,繁昌县就燃起熊熊烈火,将整座城付之一炬。我收到噩耗时,繁昌已无一人生还,且大部分尸体已成灰烬。即便我派人去收尸,也收不到……可惜,也不知繁昌百姓是造了什么孽,惹此灭绝之灾……”   “听起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许汐脊背发凉,幽幽呢喃。   地震、火海,全城死绝……如此凄惨,居然一个幸存者没留,简直有些不真实!   不,也不是没有幸存者,不是说许愿可能就是幸存者吗?   许汐厌弃的一皱眉,那许愿,她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活下来的?还真是祸害遗千年,怎么当初就没死在繁昌呢?   许夫人惶恐的捏住许太守的袖子,颤声道:“老爷,您说许愿是怎么活下来的?您不知道,她和大哥大嫂长得有多像!我看见她的时候,真的被吓到了。再听她说她叫许愿,和大哥大嫂的女儿一个名字,我就想肯定是她。她好好的活到现在,汐儿还说她出手阔绰,随手就拿出三百两银票,老爷您说她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大靠山?当年的事会不会被她知道些什么?!”   “住口!”许太守眼神一厉,蓦地低声喝道。   许夫人被喝得缩了缩脖子,更为惶恐不安:“老爷……”   “没什么知不知道的,是苍天无眼,天灾无情,她要怪也只能怪天。至于大哥大嫂和二哥的尸体,我派人去收过了,收不到又能如何?”许太守盯着妻子,一字字冰冷的像是蛇,“这些年我们家给他们焚香祭拜、烧纸超度,已是仁至义尽,不怕她知道。”   “可是老爷,毕竟事情……”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没有‘毕竟’,也没有什么事情。我说了是苍天无眼,是天灾无情。”许太守说到这里,蓦地加重语气,“我说的话你们两个都要记好,明白吗?”   许夫人颤了颤,面上惶恐之色褪去一些,慢慢化作一抹坚定。   许汐皱眉,总觉得爹话里有话,但爹又不告诉她,她只能说道:“女儿明白了。”   “你们明白就好,都没事的,日子还得向前看。”见妻女没让他失望,许太守缓下语气,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好了,就这样吧,我会在浔阳留几日。夫人,你抽个时间把那个许愿请来,若真是大哥大嫂的遗孤,就叫她认祖归宗。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到时候她就是汐儿你的堂姐,你要好好待她。行,先说到这里,接下来汐儿你和我说说这次选妃的经过。”   ***   许愿和祝飞虹离开浔阳王府后,惯例的去逛街买小吃。祝飞虹买下许多许愿喜欢吃的,抱一满怀。许愿怀里则抱着她在浔阳王府换下的衣物。   两人买完吃的,便找饭馆吃饭。两人聊天,许愿噼里啪啦和祝飞虹说个没完。照祝飞虹的话说,许愿妹妹你的嘴就和连珠炮轰似的。   知道许愿爱喝马奶酒,祝飞虹专门点上和马奶酒有些相似的鲜牛奶茶给许愿,自己则点上一小壶“江上泪”地方名酒。   聊着聊着,许愿就问起:“飞虹姐姐,你之前不是说来浔阳是有事要办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是什么大事,主要还是来游山玩水。”祝飞虹笑吟吟的喝下一口酒,“没想到许愿妹妹这么关心我。”   “那当然啊。”许愿斩钉截铁道,眨眨眼又问,“那飞虹姐姐还打算在浔阳待多久?不回梁国了吗?”   祝飞虹忙斜眼睨许愿,呼道:“许愿妹妹这是想让我走?不是吧。”   “当然不是,飞虹姐姐想太多了。”许愿捧着鲜牛奶茶,啜饮几口后说道,“我巴不得飞虹姐姐多陪陪我呢,你要是回梁国,这里就我一个,无聊死了。”   祝飞虹忍俊不禁,抬手在许愿额头上一弹:“好啊,既然许愿妹妹强烈要求,那姐姐我就继续赖在浔阳,等第三轮选妃结束再走吧!”   许愿双眼一亮,拍手道:“真的吗?飞虹姐姐好棒!”   祝飞虹又笑道:“要是你真当上浔阳王妃,我就再多赖几天,看你嫁完了再撤。”   “谁知道能不能选上啊,不过有飞虹姐姐陪我,我就不觉得无聊了!”许愿开心的晃起两条小腿,手里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条红绳,翻起绳来。   翻着翻着就想到什么,许愿喃喃:“说起来,飞虹姐姐,这些年结交的姐妹陆陆续续都嫁人了,好像只剩下你和我还是光棍。”   祝飞虹开朗一笑:“好像是!所以许愿妹妹你加油,我就不掺和了。嫁人这种事姐姐我一点兴趣没有,我一个人能过得更好。”   “嗯嗯,飞虹姐姐也加油。”许愿点头如捣蒜,把自己手中翻成一个花样的红绳递向祝飞虹,“飞虹姐姐来玩翻绳,看看这个会不会翻?”   祝飞虹放下酒杯,面对许愿给出的翻绳难题,捏着下巴思考观察起来。   吃饱喝足后,两人一起回到祝飞虹租住的小院子。   祝飞虹回家后想午睡,许愿却精力充沛闲不住,又抱着自己的脏衣物,带上浣衣的工具,去附近的小河边和一群小妇人小娘子浣衣。   白衣服不好洗,许愿就使劲儿洗,硬是把脏衣服洗回雪白。这个过程中连带着把自己弄得溅了一身水,回家时,把午睡醒来的祝飞虹吓了一跳。祝飞虹还以为许愿掉沟里了呢。   瞧着许愿浑身湿漉漉,祝飞虹忙接过许愿手里的盆子器具,叫许愿去更衣。接盆子时,祝飞虹瞄到许愿衣领处凸起一块。这里平时瞧不出,因着许愿领口湿,衣领贴在脖颈下,便使得这处凸起的轮廓很显眼,俨然是许愿脖子上戴着什么东西。   许愿见祝飞虹盯着自己脖颈瞧,猛地明白什么,她从衣领下掏出自己的贴身玉佩,呈在祝飞虹眼前晃了晃:“这是我从小戴着的玉佩啦,上面刻有我的名字,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祝飞虹应了声“喔”,就去替许愿晾衣服了。   许愿去内室更衣,换上一套干净的白裙。她往桌上一坐,踢着两条悬空的小腿,捧着玉佩摩挲起来。   这块爹娘留给自己的玉佩,每每握在手里,都令许愿忍不住感慨万千。   多种思绪浮现心头,悲伤的、愤怒的、仇恨的、孤凉的,种种感慨附着在破碎的回忆片段里,不断纠缠许愿的心。   思绪随时光逆转,回到爹娘死的那天。   十三年前,庚寅年,噩梦般的一年。她和爹娘遭遇一场空前绝后的地震,他们慌不择路的在动荡的天地里逃窜,挣扎着企图寻到一线生机,却终究是徒劳。   那场地震过于爆裂,他们一家被倒塌的房屋压住。在被压住的一刻,是爹娘用他们的身躯保护住小小的许愿。而当时与他们在一起保护她的还有一人,许愿想,也许那人是他爹的兄弟,是她的叔叔吧,她也不知是谁。   她只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用三条鲜活的人命换的。   当地震结束,整座城池一片死寂时,许愿在废墟下,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都死光了吗,整座城镇?”   这个声音,在绝望的死城里,好似尸骸无边的地狱血池里恶鬼的低吟。   这句话,许愿死也不会忘记的。   那个说话的男人带着不少手下,他们好似在寻找震后的幸存者。当时许愿太小,还不明白,只听见翻开残垣断壁的声音,不断夹杂着一些人的冷笑和一些人的惨叫。   许愿在爹娘尚且温热的尸身下,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本能告诉她,外面的人很可怕很可怕,她怕被他们找到,她怕。   她不敢哭,不敢叫,只不断去拽爹娘的手和衣物。可是爹娘始终没有回应她,她越来越怕,忍不住在废墟里啜泣发抖。   终于,那些男人的声音抵达自己附近。他们翻找到了近旁的断壁,而接下来的惨叫声也更加刺耳,好似就在身边。 第15章 齐誉韬总觉得会掉裤子,……   “许愿妹妹,衣服给你晾好了!”   祝飞虹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耳边,像是从远方传来的钟声,击碎幻境,将许愿拉回到现实中。   许愿很快敛去残留在脸上的怔忡,她将玉佩放回衣领里,从桌子上跳下来,脆生生道:“谢谢飞虹姐姐。”   “不客气不客气。”祝飞虹爽朗一笑,便离开许愿的房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许愿随地乱走几下,走到床头,身子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安静躺了须臾,又将衣领下自己的玉佩取出,举在眼前摆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穿过玉石落进许愿眼里,照得玉佩分外剔透悠远,玉佩上“许愿”两个字保留着时光的痕迹。   当年地震之后,来的那群人……   那时许愿并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惧怕。但随着她长大知事,渐渐她便明白,那些人出现在震后的繁昌县,是在杀幸存者。   所以当时她才会听见那些人的冷笑和一道接一道惨叫声。   发出惨叫的,就是被他们翻出来处决掉的幸存者。   许愿没有再想下去,她收回玉佩,侧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爬到枕头上,打了个哈欠休息一下。   一安静下来,许愿就想到浔阳王府选妃之事。   兰慈县主将第三轮选妃定在二十一日之后,也就是二月底。第二轮选妃和第一轮之间只隔七天,第三轮和第二轮之间却要隔二十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扒掉齐誉韬的裤子,对齐誉韬造成太大伤害,不得不多休养几天的原因。   许愿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笑起来,在床上打了个滚,笑意俏皮的眸子里,流露出几许温柔。   那个闷棍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不会真受心理重创了吧!   浔阳王府中,齐誉韬正在自己房中更衣,欲换上窄袖劲装,去庭院练武。   手刚放到革带上要将其解下,就想到不久前许愿扒他裤子的事。齐誉韬的手如同被烫到,抖了一下,额上有乌云聚起。   他经历过惨绝人寰,经历过刀光剑影,像脸皮这种东西早已不甚在意。偏偏遇到个许愿这般离谱的,竟令他破功。   他好歹也是一方藩王,敬畏他的人数不胜数,也不知那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胆子能干出这种事。   解下革带,放在一旁,齐誉韬去换好劲装。他拿起革带,正要束上,蓦地眉头一皱,想想还是换一条革带吧。   心理阴影让齐誉韬产生一种“这条革带不牢固”的想法。   然而须臾后他就打消这道想法,换也没用。齐誉韬心间又不由有点窝火,真希望第三轮选妃时别再见到许愿,不然还得被她气死。   提上剑,齐誉韬去王府的演武场练武。一番剑走龙游,畅快淋漓,心头的窝火也被挥洒干净。   其实细想之下,不论他是被许愿气到还是怎样,许愿竟让他接连脱口而出,说了那么些话。   在许愿之前,他还从未遇见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那小姑娘来路不明,别具个性,身手了得……竟浑身都是迷。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接下来几日,许愿行动如常,逛逛街,买买东西,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浔阳城内的风景名胜,许愿逛了个遍。浔阳的各色小吃,许愿也都品尝过了,玩得兴高采烈后,顺便去浔阳最大的跨国钱庄查一下自己的户头里还剩多少银两。   好棒,还有好多钱可以挥霍!   这日祝飞虹不在,许愿见春光正好,打算出去走走。   她刚走出来锁上院门,就感觉到暗处有视线在窥视她。许愿快速落锁,一边收钥匙一边冲着窥视所在的方向,冷声道:“哪路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把名字报上来!”   暗处窥视许愿的人没料到竟被许愿察觉,迟疑了一下,才从墙根走出来,是两个男人,客客气气说:“许愿姑娘,我们是彭泽太守府的家丁,我们家太守来浔阳了,让我们来请您至寒舍一叙。”   “彭泽太守?”许愿很快就想起,上次在首饰铺子的那个彭泽太守的千金。那千金许愿压根不放在眼里,因而并不知许汐的名字。   许愿没好气问道:“怎么,彭泽太守找我干嘛?想给他女儿报仇?”   “不是……”   “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你们太守在查我?”许愿冷声道,“是他女儿自己没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还想找我报仇,有毛病吧。”   两个男人被许愿一通抢白,差点接不上话,连忙堆笑摆手:“不是不是,许愿姑娘误会了。我们太守大人查询您的住址,只是为了找到您。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太守大人他也姓许。大人的夫人随小姐去参加浔阳王选妃见着您了,夫人发现您的长相很像一位亲人,大人连忙赶来浔阳,想请您登门。”   姓许,长得像亲人……这令许愿不由就生出一些猜测来,她说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诳我?这年头骗子多得是。”   两个男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真的是太守大人派来的,大人和夫人也是真心实意想见您,毕竟您可能是亲人的女儿啊。”   两个男人本以为这样说后,许愿会露出期待向往的表情,毕竟能和彭泽太守攀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然而许愿却不置可否,她整理了一下宽大的雪袖,说道:“行吧,带路!”   两个男人虽心里感到奇怪,但即刻眉开眼笑,向许愿抱拳施礼,为她引路。   上次许愿在首饰铺子里,听那掌柜提过,说彭泽是紧邻浔阳的一座城镇,彭泽太守就是那城镇的长官。   后来许愿和祝飞虹聊过此事,祝飞虹告诉她,彭泽不是个多大的城池,比起浔阳这块尧国南部边陲大郡,彭泽不过弹丸之地。把彭泽太守这种长官拎到浔阳王面前,什么都不是。   至于彭泽太守的风评为人,许愿不感兴趣,不过既然要去见人,许愿想了想,干脆在路上让这两个男人为她介绍一下彭泽太守。   两人自然捡好话说,把他们的太守和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爱民如子、节俭朴素、礼贤下士、夫妻恩爱堪为当官者楷模……许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记住一件事:   彭泽太守的女儿原来叫许汐。许汐为了参选浔阳王妃,不惜跟那么多士农工商家的女子挤在一个院子里。许夫人为了陪同女儿,专程从彭泽过来浔阳,租下房子。许愿要去的就是许夫人租的宅院。   在两个男人的带领下,不多时,许愿就到达地方。   许太守和许夫人已经在院门等着许愿了,许汐也在。   当看见许愿来到近旁,许太守主动迎向许愿,仔细打量她,腔调激动不已:“夫人你说的没错,像,真的像啊……这额头、眼睛、颧骨,像大哥,鼻子、嘴唇、下巴,像大嫂……难道真的是、真的是……”   许太守说到这里怔了一下,歉意笑道:“抱歉,我太过激动。你先进屋来,我们细说。”   许愿点点头,随着许太守一家三口进院。其间许汐偷偷瞟许愿好些次,许愿懒得搭理她。   倒是一进屋,许太守就把许汐招到跟前,向许愿赔罪:“前些日子我这女儿干了些糊涂事,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你千万不要记恨她,我会多加教导她的。”说罢就肃起语气,对许汐道:“汐儿,快向你姐姐道歉。”   许愿并不在意许汐的道歉,她是个小心眼儿的人,特别记仇,凡是恶意得罪过她的,再向她道歉也无用。这个人在她心里已然是黑的。   许愿从不相信人能痛改前非,比起盼望坏人变好,她更相信好人能从头好到尾。   所以,尽管许汐向自己道歉时十分诚恳而自责,许愿也一个字都不信。她连许汐说什么都忘了,只想着另一件事。   ——刚刚许太守在门口说,她长得像他大哥大嫂,还让许汐管她叫姐姐。   遂等许汐话音一落,许愿就问许太守:“你的大哥和大嫂,我像他们?那他们人在哪儿?”   许太守和许夫人相视一眼,许太守眼中漫上一层伤感,说道:“他们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许愿心中一根弦跳了一下,追问道:“具体是多少年?他们在哪里去世的?”   许太守说:“算上今年,有十三年了,他们是在繁昌县不幸遭遇地震之灾。”   许愿心弦狠狠一跳,心中从刚才就存在的那份猜测成真了。看许太守的意思,她很可能是许太守大哥大嫂的女儿,也就是说,这许太守是她的叔叔。   许愿不由想起十三年前,爹娘亡故之时。那段模糊的回忆,无论何时想起都宛如一种钝刀子刮骨的折磨。   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还有别的亲人在世,但因着当初她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有心想找亲人,也无从找起。   且,比起找亲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弄清。这些事一直积压在她内心深处多年,好在最近几年她终于寻到些眉目。   而这些事的关键,都绕不开一个人。   浔阳王,齐誉韬。 第16章 大街偶遇,许愿:“我喜……   回忆至此化作云烟散去,许愿眼中染上些深沉烟霞。这时候许太守又试探着问道:“愿……愿儿,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能给我看看吗?”   许愿闻言,翻了翻衣领,翻出那枚刻着“许愿”的玉佩。许愿拎着玉佩问许大人:“有这块玉佩,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你见过吗?”   “是,没错,这块玉佩我的确是见过的,我有印象……好像是你满百日的时候,大嫂亲自给你戴上的,他们还专门找人刻下你的名字,那匠人过府了的。我记得,记得有这回事……”   许太守越说越激动,嗓子里有了哭腔。他没有流出眼泪,眼眶却红红一片。许太守慈祥看着许愿,酸涩道:“大哥那时给女儿取名就是一个‘愿’字,夫人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你还活着。愿儿,我是你三叔。大哥大嫂在天之灵若知道你回到许家,定能含笑九泉了!”   看着许太守眼角的皱纹都被泪水催成红色,许愿心神多少有些震动。纵然许太守对她而言太陌生,但陡然间寻到亲人,许愿心里不能没有波澜。   许夫人也哭起来了,激动而喜悦的拿着帕子擦眼泪。她好似想抱许愿,但又怕唐突许愿,跃跃欲试几番后还是没有拥抱许愿,只问道:“愿儿,你如今住的地方安不安全,住的习不习惯?要不要搬来与我们同住?”   许愿没回答这个问题,却是一把抓住许太守的手腕,说道:“关于我爹娘,麻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许太守一怔,忙道好。他将玉佩还给许愿,又让许夫人招呼下人去上茶水和点心来。许太守请许愿坐下,许夫人和许汐也都坐下。他眼中浮起追思的神色,欣喜中显得哀戚。   接下来,就着下人端上来的茶水和点心,许愿从许太守口中得知关于他爹娘的事。   她爹叫许劭,是当年的按察使,奉今上之命,常年在大尧国南部的各个城池郡县巡查地方官员的公务政绩。   她娘梅氏,是京城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性情活泼,为人热心仗义,嫁给许劭后就常年跟着许劭在大尧南部巡查。   就在他们视察到繁昌县的时候,不幸遭遇地震之灾。整个繁昌毁于一旦,许劭夫妇和繁昌的地方官也都死了。   许太守说到这里声音发颤,他还给许愿解释了未能收尸的原因。   而许愿也从许太守口中得知,除了爹娘外第三个用身躯护着自己的人是谁。   ——是她的二叔,也就是许劭的弟弟,许太守的二哥。   他们三兄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末了,许太守由衷叹道:“老天爷不长眼,连大哥大嫂和二哥那么好的人都要收走,我得知噩耗的时候,完全无法相信,夜夜无法安寝……好在老天爷还留下了你,算是给大哥留下一点血脉。”   他说到这里,表情更为慈祥和心疼,说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供奉大哥大嫂和二哥,为他们烧纸做法事……愿儿,我们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如今既已相认,你便认祖归宗,回来我们许家吧。”   ***   两刻钟的时间后,许愿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在两刻钟之前,她拒绝了许太守的提议。   自从爹娘死后,这十三年里她有自己的人生际遇,有好朋友和亲如骨肉的兄弟姐妹。仔细想想,她过得不赖的,很精彩。   她完全不了解许太守一家,各自好好过自己的就罢,没必要搞什么认祖归宗。她知道那是自己三叔一家就够了。   何况那个许汐,许愿才不想和一个对自己恶意满满的人称姐道妹,她怕自己忍不住把对方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许太守对于许愿的想法,虽然遗憾,但还是表示尊重。许太守和许夫人对许愿千叮万嘱,让她有麻烦了定来找他们处理。他们是她的三叔三婶,是将她视如己出的。   许愿笑嘻嘻接受这份好意,向对方行了一礼。   倒是许夫人问许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被什么有钱人收养之类。许愿一笔带过,没有告诉他们。   她怕把自己背后的人说出来,会吓到他们一家。何况他们八成不会信,说个鬼,她才不说呢!   遂许愿离开他们的宅子,独自回家。   天气渐暖,南飞的燕子都已陆陆续续回来,一只一只打着旋飞过柳梢枝头,扑在树下衔一口带着花香的泥巴,搭建新的巢穴。   城里面也逐渐有春的气息,人们衣衫渐薄,浔阳的一切都呈现出一派生机。   许愿心里装着事,没看路,是以走着走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她发出“哎哟”一声,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她抬头一看,不免微惊。她怎么又撞到上次那个大美男了?   许愿记得在浔阳王府时,听见兰慈县主的婢女管这美男叫“柳公子”。   “我没看路,不好意思啦。”许愿道歉,确实是自己没看路。   这位柳公子眉眼含笑,手执一柄素面团扇轻遮下颌,柔声道:“无妨,小姐当心呢。”   许愿朝他嘻嘻一笑,与他错身而过,却不想听见柳公子在她身后低语:“那天在浔阳王府见小姐身手很是不错,那路子,我瞧着有些眼熟……”   许愿心底一讶,回头道:“你眼熟?”   “是呢,故而我心中有一点猜测,正好遇到小姐,就烦请小姐解惑。”柳公子笑吟吟悠悠然,“让我猜猜小姐的来路,是不是,七花……”   许愿大惊,一瞬间眸底冷下来,发丝无风自摆,凌厉打断对方的话:“你哪路人?给我把名字报上来!”   “在下柳惠笺,是南风馆的老鸨。小姐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柳公子笑意更浓,犹如三月桃花,他挪开扇子向许愿勾唇一笑,抛了个媚眼,“我们南风馆是浔阳最大的小倌馆,小姐若是无聊,可以来我们南风馆玩,我们很欢迎像小姐这样活泼可爱的客人呢。”   柳公子说罢施施然离去,许愿向着他的背影骂道:“你搞清楚我可是黄花闺女,你让我去小倌馆,有毛病啊!还抛媚眼,我才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我喜欢的是浔阳王!”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勒马的嘶鸣声。还有一水儿的倒吸凉气声、低低的吆喝声,都在许愿身后响起。   许愿回头一看,只见一群人骑马过街,阵型整齐,相当拉风。而为首一人,骑高头大马,穿一身玄色圆领窄袖袍服,稳然坐于马上,背后是一轮逆光红日,衬得他犹为高大俊美,似巍峨山岳。   许愿的双眼以明显的幅度亮起来。   哇,浔阳王!   许愿神气万分当街喊道:“对,没错!我说我喜欢的是浔阳王!”   所有路人:“……”   这姑娘是疯了吗?   齐誉韬也没想到会当街遇到许愿,他今日带自己手下的将士出门巡街,视察自己的封地。一路走来,百姓安居乐业,一切尚可,有待提高的地方他也已经暗暗记在心里。   适才他瞧见柳惠笺在街道正中与人讲话,齐誉韬没当回事。哪想同柳惠笺讲话的人当头给他来一句——我喜欢的是浔阳王!   还说两遍。   竟然会碰到这许愿。齐誉韬发现他不能控制的神经一紧,下颌紧绷。更甚者,他居然会怀疑裤腰是否有些松,居然不由自主就想伸手去把革带再束一束。   还好他忍住了。于是在一干手下和众多路人百姓的眼里,只能看见他们景仰的浔阳王面沉如水,一身又冷又闷的强悍压迫气场,不愧是让浔阳百姓有无限安全感的浔阳王。   周遭百姓纷纷行礼,热情呼喊:“王爷!”   唯有许愿兴高采烈,挥着袖子比划:“王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周遭百姓们都向许愿投来异样目光,怎么说呢?这姑娘实在有些……呃……找不出词来形容。   倒是有些人低低说起什么,认出许愿是在两次选妃宴上闹出大事的那位,不由得,看向许愿的目光竟暗含起敬佩来。   他们还在心中道一声“可惜”,可惜浔阳王惜字如金,不会答她的话,她怕是要没脸了。   齐誉韬的确没答许愿的话,满面冷峻严肃。   答话的人是素来负责答话的司鹄。   “许姑娘,你好啊。”司鹄堆笑着,在马背上朝许愿作揖,“我等随王爷视察浔阳,还请许姑娘行个方便,让一让啊,感激不尽。”   “视察浔阳吗?”许愿眉开眼笑,“好啊好啊,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也要去!”   司鹄差点被呛到,哎呦这小姑奶奶,他说道:“许姑娘,我们不是在玩,是在执行公务……”   “我知道啊,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许愿一本正经,“你们视察你们的嘛,我跟在旁边就好啦,我还想听王爷说话呢。”   司鹄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许愿,他忽然就感受到齐誉韬被许愿残害时的心情有多憋屈。别说爷了,就连自己和许愿说几句话都拿她没办法,这小姑奶奶到哪里都乌烟瘴气,还打不得骂不得,真头疼。   司鹄下意识朝齐誉韬看去,为难的笑道:“爷,您看这……”   齐誉韬居高临下望着许愿,语调微冷道:“你没马。”   司鹄闻言赶紧接上话:“是啊许姑娘你又没有马,你一个女孩子家的难道要走路跟着我们?还是改天吧,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啊。”   “我没马又怎么了,你不是有马吗?把你的马借我。”许愿振振有词。   齐誉韬睨一眼许愿,冷道:“胡搅蛮缠。”说罢便不理许愿,手上一个使力便调转马头,从许愿身边绕过去。   司鹄等人见状,也如法炮制,从许愿身边绕过。   司鹄在经过许愿身边时,在马背上朝她歉意的笑:“抱歉啊许姑娘,等下一轮选妃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我们爷了,也不用急于这一时……”话没说完就遭到齐誉韬一记冷眼,司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赔笑。   齐誉韬真希望许愿别再来参加选妃了,真的。然而眼下看许愿这样,怕是会执着到底,他感到万分无奈。   第一次把他的脸扇肿,第二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掉裤子,若有第三次,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正无奈着,哪想许愿忽然灵机一动,拍手道:“有了有了!”   齐誉韬蹙眉看向许愿,只见许愿像一只灵巧的兔子,飞一般的冲向街道边,往远处飞速奔跑过去。   她跑得极快,白色身影和雪燕似的,风风火火就扑向不远处某个货郎。   那货郎赶着一头驴,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许愿一把抢了赶驴的鞭子,顺带着把他的驴也拽走了。   这瞬间货郎整个人都是懵的,猛然才回过神来,惊恐喊道:“你干什么!抢劫啊!救命啊有人抢我的驴啦!”   “抢劫个头!”许愿一蹦就跨到了驴背上,一手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银票,甩手扔到货郎怀里,“钱你的,驴给我,再见!”   “哎,不是……”货郎伸着手臂望着骑驴远去的许愿,还要叫唤,却在看清楚自己收到的银票后,倒吸一口气,立刻不叫了。   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诶,他没看错吧!好了,蠢驴给她就给她,这蠢驴哪有一百两银子值钱,赚了赚了。   许愿骑在驴背上,扬起手中鞭子朝驴屁股一抽,两腿夹驴肚,开开心心策驴奔向齐誉韬。   “我有马啦,可以和王爷同路了!”春风将她尖细灵动的声音送来,响彻齐誉韬耳边。   齐誉韬:“……”   妈的。 第17章 给它起个可爱的名字,叫……   许愿就这样骑着灰驴,跟在巡街的队伍旁。她很雀跃,白色的裙子像是一朵绽开的昙花,一路清灵烂漫,吸引许多百姓的目光。   百姓瞧这姑娘长相不俗,婷婷如白昙,还很活泼的和齐誉韬的一干手下们说话,不由都对她很是感兴趣。队伍所行之处,许多百姓讨论起许愿是谁。   齐誉韬的手下们就很如坐针毡了,大家一边在心里八卦齐誉韬,一边又要以军人的态度对待巡街,不能陪许愿乱聊天。   是以一路上许愿一个人说个没完,噼里啪啦,把大家脑袋都说晕了。   “听说你叫司鹄是吧?我叫许愿,许可的许,愿望的愿,你肯定已经知道了。飞虹姐姐说你长得挺好看,虽然我很同意,但还是王爷更好看些,你还得加油!”   “大叔大叔,我之前去王府都没见过你。你是不是不住在王府啊?对了,你们是王爷手下的将士,应该有自己府邸的。你瞪我做什么?你本来就是大叔啊,我又没叫错!”   被许愿念叨着的这位将领,终是没忍住,抱怨一句:“我不是大叔。”   “比我大八岁以上的都是大叔!”许愿答得振振有词,还问道,“你几岁?”   将领一窒,脸色变得和酱菜似的:“我……今年二十六。”   “那就对了啊!”许愿点头如捣蒜,一本正经说,“我今年十七,你二十六,你比我大九岁,所以是大叔!”   这将领无语,真不如自己找个地方吐血去,心想难怪司鹄和他说过这位许愿姑娘就是个小姑奶奶。这可不就是么?自己这年纪正风华正茂,怎么就成大叔了。王爷被这样的姑娘看上,真是命途多舛!   算了,好男不和女斗。这将领很是郁卒的看了眼齐誉韬,选择闭嘴不接许愿的腔。   许愿也无所谓,又和其他人聊起来。   聊着聊着她就策驴走到齐誉韬身边,与他并行。灰色的毛驴在齐誉韬的高头大马身边,显得矮小而滑稽。而齐誉韬本就高出许愿不少,许愿坐在驴背上,直接矮一大截,要仰头和齐誉韬说话。   这画面看在身后众将领眼里,别提有多难以言喻。更教大家费解的是,这姑娘是怎么把驴子骑到与马走速相同的?   “王爷,你平时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喜欢玩的东西吗?你喜不喜欢毛茸茸的动物?我有个师兄养了一只乳黄色的雪貂名叫闪闪,啊对了,闪闪总是挂在他脖子上像个围脖一样,毛茸茸的特别可爱。”   “王爷你每天早晨几时起,每天晚上几时睡?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这次来浔阳,发现浔阳的地方小吃很好吃啊,果然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口味了。”   “你怎么不说话?天天板着脸多不好,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要板着脸,这样会暴殄天物的啦。王爷你说话啊,你说啊说啊说啊!”   “马奶酒。”就在众人无比汗颜无奈的时候,齐誉韬忽然开口。低沉的声线虽轻,却有刀锋般硬朗的力量,夹杂在许愿尖细的声音中很有辨识度。   许愿一怔,没明白齐誉韬说的“马奶酒”是什么意思,好在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马奶酒?王爷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喝马奶酒吗?”   “嗯。”齐誉韬回了个字。   众将领们不由面面相觑,稍有惊奇。王爷竟然愿意陪这小姑娘聊天?   许愿红光满面,眼中亮的好似有星星,呼道:“好棒,王爷喜欢喝马奶酒,和我一样,我最喜欢楼兰的马奶酒啦!我和王爷好有缘!”   齐誉韬很想翻白眼,但性格使然,他只是眼皮无奈的耷拉下一丝,眉心蹙起,沉闷憋屈的样子就像是茶壶里煮沸了饺子。   齐誉韬是被许愿念叨得受不了,才回答她的话。现在看来,不如不答。汉人素不喜马奶酒,他真没想到自己这喜好还能和人重叠。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半个浔阳都已巡完。   许愿发现浔阳百姓真的很爱戴齐誉韬,不论他走到哪里,百姓们都会敬畏且热情的与他问好。敬畏,是因为齐誉韬气场压迫,有杀伐之气,百姓们多少不易承受;热情,则大概是因为真心景仰他、关怀他,把他当作支撑天地的顶梁柱。   齐誉韬也对每个向他示好的百姓点头回礼,他不爱笑,总是一脸冷闷,乍一看确实教人无措,但他的回礼却说明他并不高高在上,他有一颗亲民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士卒打扮的年轻男人,从远处快马加鞭而来。   街上百姓纷纷为那人让开道路,那人一骑绝尘冲到齐誉韬近旁,抱拳道:“王爷,有紧急情报。”接着那人就凑到齐誉韬耳边说起话来。   许愿隐隐约约听到“西蜀”“细作”“窝点”等几个字眼。   接着就见齐誉韬向所有人使了个眼色,而众人极其有默契,问也不问,便立刻严阵以待。许愿很明显察觉到,整个队伍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变得好似出征战场前的那种气氛。   司鹄策马来到许愿身边,客客气气笑道:“许姑娘,我们要随王爷去处理些事情,刻不容缓,失陪了,你一个人能回家吗?”   司鹄问话的时候心里没底,生怕许愿不肯听话,还要继续缠着齐誉韬。   不想许愿这次竟意外的好说话,直接点头道:“我一个人能回去,你们放心。还有你们要处理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险?都要小心些啊。”   司鹄闻言不由意外的睁大眼,多看了许愿片刻。   齐誉韬也略有惊讶,转眸望向许愿,唇瓣微微翕动。原来这小姑娘也是识大体的。   许愿策驴退开一些,把路让出来,朝着齐誉韬挥挥手:“那我走了,下次见!你们可千万小心别受伤。”   众人这回都略有惊讶,互相交换眼色,接着又很快回复状态。齐誉韬一夹马肚,率众人策马离去,他们所去的方向是郊外。   马蹄声阵阵,齐誉韬黑色的衣袍被风灌起,飞开凌厉的线型。一群将士是迎着夕阳的方向而去的,逆光在他们身后拉下长长的影子,也把他们周身镀上橘黄的轮廓。   这种画面在每个城镇都能看见,每个城镇都有官兵骑马通行的时候。但在浔阳这里,上至齐誉韬,下至他的将士,这群人的背影就像是支撑起浔阳这方边陲安宁的支柱。   西蜀、细作、窝点……通过这几个词,许愿差不多拼凑出齐誉韬他们要去做什么了。   应该是去“捣毁西蜀国细作们的窝点”吧。   后来许愿回到家中,祝飞虹也已回来,许愿还向祝飞虹问起西蜀国的事。   许愿来大尧国不久,对尧国、对浔阳所处的形势不那么了解。祝飞虹却是知道的,她为许愿细细讲解了一番。   大尧国北临北魏国,东接晋国,西毗周国,南面便是西蜀国。   而浔阳,就是大尧与西蜀交界之地。齐家世世代代都守护这块地方,担负着抵御西蜀国的重要任务。齐誉韬也不例外。   据说前些年西蜀国就入侵过尧国,尧国国力不强,西蜀国本是打算一举覆灭尧国的,他们几乎举全国兵力攻来。   那时齐家遭逢变故凋零,满门死的只剩齐誉韬和兰慈县主。面对汹汹而来的敌人,尚是少年的齐誉韬毅然提剑上战场,率领大尧将士浴血抗争,硬是重挫西蜀军队,将其打回老家。   这件事还在列国引起不小的震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弱小的尧国出了一位少年战神。而正因有这位少年战神不退一步的守住浔阳,重创西蜀,惹来列国忌惮,弱小的尧国才没有被其他国家再度攻打。   如今战火远去,大尧国和平许久,却不能不防西蜀国派来浔阳的细作。   想必齐誉韬一直在盯着西蜀国,他定已在整个浔阳撒下天罗地网,一旦有西蜀细作想要渗透,他的人都会迅速将细作挖出来捣毁掉。   浔阳有他,难怪百姓们那么心安。   这时,祝飞虹唤了声:“许愿妹妹。”   祝飞虹此刻正在喝水,一边喝水一边视线跟着许愿移动。   而许愿在做什么呢?许愿弄来了饲料,正在喂驴。她把驴捆在祝飞虹这院子的一角,专门弄了块地给那头驴住。她还专程买来大量草料饲料,给驴搭建出一个安逸小窝。   祝飞虹就这么看着许愿喂驴,特别好奇的问:“这驴哪来的?”这是打从许愿牵着驴回来起,祝飞虹就想问的问题。   “买的,以后我们可以骑。”许愿笑说。   祝飞虹费解道:“你为什么不买马而要买驴?”   许愿道:“碰到哪个就买哪个啊,都是四条腿能骑能跑,有什么区别。”言讫忽然心生一念,说道:“飞虹姐姐,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要起个可爱的名字!”   “许愿妹妹你来起吧。”祝飞虹喝下一口水。   “好啊好啊。”许愿拍手道,“可爱的名字,那就叫‘韬韬’好啦!”   “咳咳、咳……”祝飞虹被一口水呛到,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快要炸开。   许愿妹妹你……不是吧,可真有你的! 第18章 许愿:“我六甲生男?”……   二月末。   杏花微雨,春风如酥。   浔阳的桃花都开了,粉白的杏花和粉红的桃花瓣被风一吹,犹如轻红的雨雾,为浔阳城包裹上一层锦绣。   人们脱下身上最后一层薄袄,换上洗旧的春衫,熙熙攘攘的踩过微有潮湿的青石板,十里皆是热闹与芳菲。   这些日子里,浔阳也传开些关于齐誉韬捣毁西蜀国细作窝点的消息。据说那晚上,齐誉韬对细作的窝点发起突然袭击,众将领与一干细作展开激战,最终拿下细作十七人,有三人通过地下密道逃跑了。窝点被齐誉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些天,齐誉韬一直在派人追查逃走三人的下落。   而浔阳百姓们除了议论这件事,还有不少人议论许愿,谈她对齐誉韬的连番壮举。大家对许愿的评价两极分化,有说她厉害的,有说她冒犯了战神的。   不过因着兰慈县主对许愿未有否定,百姓们自不会过多指责她。   这些许愿不放在心上。   她突发奇想,打算在第三轮选妃前,去郊外寺庙转转。一是为九泉之下的爹娘祈福,二是想为自己求个签玩玩。   于是,在第三轮选妃的前一天,许愿对祝飞虹说:“飞虹姐姐,我今天要去云螺寺,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云螺寺,正是这浔阳最大的寺庙,香火颇好,位于浔阳东郊。   而与此同时,浔阳王府中,兰慈县主一边梳妆,一边对齐誉韬说:“今日我去云螺寺祈福上香,你在落日时候过来接我吧。”   县主拾起一对华胜,对镜插在发髻上,轻轻叹道:“希望爹娘叔伯、齐家的满门都在上头安好,也希望你能快点娶上王妃,绵延齐家最后一点香火。”   约半个时辰后,许愿骑着她的驴,到达云螺寺。   云螺寺建在一座山的山腰,需要徒步爬一段山路。   许愿将她的驴捆在山下,和别人骑来的马掺和在一起。她整理一下衣衫,捋一捋宽大的雪袖,笑嘻嘻摸摸驴脑袋:“韬韬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寺庙啦。”说罢兴致勃勃去爬山。   这是许愿第一次来云螺寺,她本不怎么信神佛鬼怪,但她最敬爱的师兄告诉她,人活于世,纵然再叱咤风云,于天地的光年流转间也不过是蜉蝣芥子,昙花一现。   所以不要过分自满,不要眼高于顶,要对天地万物常怀敬畏之心。   许愿很听那位师兄的话。   很快爬到云螺寺入口,许愿入寺烧香拜佛。   世间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眼下虽不是四月,云螺寺中的桃花却已开了。置身寺中,如行走在云霞之间,空气清新,焚香的味道悠远而宁静,许愿长长吸一口气,觉得很放松。   她先去上香拜佛,为自己的爹娘祈福,接着又为自己这些年的“亲人”和朋友们祈福。   做完这些,许愿找到寺里求签的地方,为自己求签。   求签的殿堂四四方方,此刻除去许愿只有另一位香客。许愿来到一个僧人面前,僧人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便将签筒递给许愿。   许愿开心的抽出一根签:“选这个!”   旋即她一眼就看到签上写着的“大吉”两个字。   大吉,许愿当然高兴,眼中烁烁。她将签递给僧人:“这位师傅帮我解一下签吧!”   “善哉。”僧人客气应道,拿过签文细看,含笑道,“大吉,女施主求得的是上上签。签文五行属水,说的是:云行雨施,六甲生男。”   什么玩意儿?   许愿愣了一下,蓦地把签夺过来自己看。定睛一看,“云行雨施,六甲生男”,八个隶书字明明晃晃映入她眼中。   许愿忍不住低呼:“什么鬼!”   话音刚落,就在这时,许愿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这是……大凶,这位施主您求到的,是下下签。”   许愿闻言被吸引去注意力,一时也不顾自己的签。她扭头看去,见殿中另一处,有一位女子在求签。那女子背对许愿坐在蒲团上,女子对面是负责为她解签的一个老僧。   此刻,老僧正持着女子求到的竹签,慢条斯理的语调中含着一缕安慰,说道:“签文是:蛇缠蚁噬,故厄之人。怕是您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会遭遇旧人旧事的纠缠。而这旧人旧事,正是您不愿再见,亦不愿经历的,或许它会给您带来宛如过往灾厄的重演。”   那女子的背影微有轻颤,在地上铺成荷叶状的裙子也因她的轻颤而微有波澜。从许愿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女子垂落的发丝耷拉在她身后裙摆上,发间一对华胜反射出殿内昏暗的光。   女子的一只手在身侧,轻轻攥紧裙子,未涂蔻丹的五指有些泛红。她沉默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在想什么,半晌后才轻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签文罢了,也未必做得了真。至少我给舍弟求的签是吉,这就很好了。”   听到这个声音,许愿轻轻“咦”了声,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那老僧拨弄着一串念珠,唱一句“阿弥陀佛”,徐徐道:“确实只是签文罢了,或许施主您不信佛。但关于这签文,老衲还是要告诉施主,正所谓‘否极泰来’,即使是下下签也并非不能扭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人的福气始终是在后头的。”   女子语调里含着一丝宽心,向老僧半俯身为礼:“多谢大师开导。”   许愿忽然就反应过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不就是兰慈县主吗?   许愿将签文还给自己面前的僧人,站起身打算去和县主打个招呼。正好县主也起身,一转身就和许愿四目交接。   县主微有讶然,旋即唇边绽开一点笑意,说道:“这不是许姑娘吗?”   “是我是我。”许愿灵巧的快步过来,给县主福身施礼,“见过兰慈县主。”   这会儿殿内的善信只有她们两人,除此之外便是殿内僧人。僧人们听闻兰慈县主的名号,皆起身施佛礼。县主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见外,她打量起许愿,见许愿依旧是和先前一样的打扮。   许愿总是一身白衣,几次见她都是这样。这是县主头回离这么近看许愿,发现这小姑娘长得白而清灵,天生带着狡黠,无一点刻板。她的肤质白,嘴唇鼻子都长得好,一双眸子则是最有神韵的,像是黑亮剔透的黑色玉珠子,哪怕不笑时那双眼也透着点笑意盈盈。   小姑娘行礼时,宽大的雪袖露出一点外翻,袖下的衬里上绣着几朵昙花。县主又将视线挪到许愿的发髻,她斜梳雪月髻,髻上也戴几朵昙花,并一支玉白响铃簪。   这般整体看下来,立在宝相庄严大殿里的许愿本人,都像是一朵清灵雪白的昙花。   兰慈县主饶有兴致的问:“你很喜欢昙花?”   “很喜欢。”许愿点头如捣蒜,挥着袖子比划道,“因为我长大的地方有许多昙花,就像是一片雪地,那场景真的很美的。”   “嗯。”兰慈县主微笑,又将许愿打量一遍,说道,“昙花无瑕,倒也衬你,天真烂漫。”   “真的吗?谢谢县主夸我!”许愿高兴的眉眼弯弯,腔调都不禁拔高两分。   兰慈县主又问:“你也是来云螺寺求签?”   “是啊是啊,我来给早逝的爹娘还有我的朋友们祈福,顺便求个签。”   “不错。”兰慈县主唇际笑容更显柔和,“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你若无事的话,陪我转转吧。”兰慈县主说。   许愿没想到还能陪县主一起逛寺庙,双眼顿时就亮了,笑嘻嘻道:“好的好的,我陪县主,正好我今天都没什么事了,本来也准备在云螺寺多待些时间。”   兰慈县主笑了笑,说道:“好,辛苦你了。”   许愿又蓦地想到什么,疑惑道:“县主,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没瞧见你的婢女?”   “我叫她在一进殿那儿候着,回头再说,我们走吧。”   许愿忙点头:“好的!”   许愿在浔阳的这段日子里,发现这浔阳的百姓都说,兰慈县主是个脾气凌厉的人,说县主不是温柔女子,反倒是极其硬气有锋芒的那种。大家还说,兰慈县主不愧是将门齐家的女儿,果真继承了齐家刚毅敢承担的性子。   但许愿却觉得自己身边的县主好像和传言不尽相同。   县主穿着缃黄色的百褶如意裙,反绾单螺髻,发髻上戴一对华胜,并一支简单大方的草头虫银步摇。这样的装扮很低调普通,和寻常殷实人家的女孩装扮无异。   当县主安静不语、默默跪在佛像前闭目祈福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一丝的凌厉风雷,反倒显得纤弱柔软。   而当她睁开眼、起身后,眉眼间的柔和又像是一场雪倏忽化掉,剩下不再清澈的风霜感。   云螺寺很大,许愿陪着兰慈县主走遍寺里每一座佛殿,拜过每一尊佛陀。   许愿也很诚心的跪在佛像前祈福。   她看了眼佛像慈悲的面庞,闭上眼,默默的在心中说:   希望神佛能给兰慈县主和浔阳王多一些福泽,他们都是从悲痛和艰难中走出来的人,希望以后能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第19章 马屁拍在马腿上,县主发……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兰慈县主觉得叫许愿陪着自己感觉不坏,便问许愿要不要留在云螺寺用膳。云螺寺为香客提供了素斋,这会儿正好是招待香客的时间。   许愿开心的答应了。   陪着县主一起到膳堂,两人找了一处没人的桌子坐下。许愿蹦蹦跳跳去取素斋。   云螺寺准备的素斋有蔬菜、香菇、干草菇、冬笋、腐竹、栗子等等,品类很丰盛。许愿按着分量取好两人份的素斋,拿一张托盘端着,回到兰慈县主面前。   兰慈县主见许愿大方活泼,心中不觉便多出些好感来,她不禁笑问许愿:“你不怕我?”   许愿讶然瞧着兰慈县主:“县主怎么问我这个?”   兰慈县主笑道:“平日里见着我的女子,要么难掩对我的畏惧,大约觉得我脾气厉害;要么就舌灿莲花变着法向我献殷勤,希望能博得我的好感。”   许愿点点头,很认真的说:“我胆子大,不怎么怕人的,当然不会怕县主你。至于说话好献殷勤这种事我不会,没人教我啦,我也不在意这些。”   “是吗?你这样就很好。”浮夸离谱,但不矫揉造作,这在兰慈县主眼里,比那些说一句话拐三个弯的人要好太多。   许愿又说:“我觉得县主和我本来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哦?是哪里不一样?”兰慈县主饶有兴致的询问。   许愿眨眨眼睛回道:“我初来浔阳听大家说县主你是将门虎女,雷厉风行很有气魄。不过现在我觉得你很温柔啊,一点架子都没有,浔阳王有县主这样一位姐姐真让人家羡慕。”   “是吗……”兰慈县主喃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柔软。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许愿这话说得很窝心,戳得她心口像是有一口钟在发出浅浅共鸣,她甚至感到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在两人身侧。   “这是……是县主和堂姐么?”   许愿和兰慈县主闻言,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来人穿着布料名贵的花衣,从头饰到配饰无不精致贵重,毫不掩盖她是非富即贵之家的出身。   竟是许汐!   许愿一看到许汐就心生厌烦,和自己结过梁子的人许愿都是一律把它打成黑的,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原谅”这两个字。更厌烦的是许汐还叫她堂姐,许愿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就是许汐的堂姐。   兰慈县主也被“堂姐”两个字吸引到注意力,她怔一下,问许愿:“你们是堂姐妹?”   许愿速度平平的点点头。   兰慈县主颇有些吃惊,她不认识许汐,却通过许汐的打扮看出她非富即贵。县主哪想到许愿还有这样一门富贵亲戚,可明明许愿在报名选妃时,登记的资料是孤女……   兰慈县主一时想得入神,猛地才发现许汐还向自己保持福身的姿势,没敢起。兰慈县主忙歉意道:“你平身吧。”   “多谢县主。”许汐动作规范,一举一动完全是苛刻仪态的贵女模样,询问道:“不知县主可允许小女在此桌用膳?”   兰慈县主微笑:“这里是云螺寺,我亦只是来这里的一个香客罢了,你自便。”   许汐连忙又一欠身,谢过兰慈县主,接着就对自己带来的两名婢女说:“去为我端素斋过来。”   这两名婢女其中一个就是小红,小红一看见许愿就止不住恐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脸都白了。   许愿看了小红一眼就没理她,专心吃素斋。而许汐则坐在许愿身边的空位,和许愿一样同兰慈县主面对面。   许汐语调充满关切的问:“堂姐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我与爹娘都很是记挂你,担心你一人住在小巷中多有不便,毕竟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我一直都好得很啊。”许愿吃一口豆腐,扭头说,“我和飞虹姐姐租得院子很方便,没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邻居们都是浔阳百姓。我倒还希望能有几个三教九流的邻居呢,三教九流才好玩,现在这样我都觉得无聊死了!”   许汐一窒,她说这番话本是想暗示兰慈县主,许愿这卑贱之人住在市井之中,那可是什么鱼龙混杂的脏东西都可能沾上的。许汐当然不是真的关心许愿,相反,她在看见许愿同兰慈县主一道用饭时,心中嫉妒的火都快将她烧化了。   怎么走哪里都有这许愿?怎么这许愿还攀上兰慈县主了?卑鄙!   要不是爹的警告,谁想和这许愿做堂姐妹。偏许愿还是姐姐,自己作为妹妹还要尊敬着她。许汐都快怄死了,却还不能发作出来。可她就是无法接受许愿处处压着她,便说出这样的话来暗示兰慈县主。   话出口之时许汐觉得气顺不少,暗想县主定会膈应许愿。哪想许愿给她这样一个回答,反而把许汐堵得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许汐甚至不知道许愿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只能干笑:“堂姐过得顺遂就好,有空的话可以多来本家看看。爹娘对你是望眼欲穿,可惜一直盼不到你。”   “三叔三婶那么忙,我总去打搅他们干嘛?又不是闲得慌。还有,多去看看三叔三婶没问题,但你为什么光想让我回本家?”许愿振振有词,“难道不是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吗?都没见你来看望我,我当然就不去找你。”   许汐再度被堵死,气得眉角狠狠一抽。这许愿怎么这般油盐不进?   两人的对话兰慈县主都听着,县主到底是世家之女,所处的圈子令她接触过许多口蜜腹剑、话里有话。贵族官宦名媛间的内斗攀比,后宅妇人的软刀子,县主在圈子里见得多了,哪能听不出许汐话里藏着的意思。   然而县主偏就不喜欢这种,她从小就讨厌这个圈子里所谓的“城府”。虽然她为了支撑门楣,将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但她从不与这样的人真心结交。   许愿有没有刻意反怼许汐,县主不知道,但许汐笑里藏刀贬损许愿却是不需质疑的。   不由得她看向许汐的目光不似先前温和,说道:“你们是堂姐妹之事,我竟不知。”   许汐生怕刚才许愿怼她的话会令县主对她产生不好的感观,便连忙回答县主的问题,让自己显得殷勤而恭顺:“兰慈县主,小女的父亲是彭泽太守,小女的母亲陪同小女去参加王爷的选妃时,瞧见堂姐的长相酷似小女去世多年的大伯父与大伯母。后来一番辗转,没想到堂姐真是他们的女儿,我们一家人也相认了,爹娘都很心疼堂姐独自漂泊多年。”   “原来是这样。”兰慈县主说,“不想我为舍弟公开选妃,倒还促成一桩认亲的好事。”心下感叹事事巧合,同时听许汐说她是彭泽太守的女儿,兰慈县主也颇为意外。   县主还记得第一次选妃时,参选的女子给齐誉韬送了许多荷包、手帕等各色物件,其中有一样特别的就是一串蜜蜡佛珠。司鹄在点数物件时,专程提到这串价值不菲的蜜蜡佛珠,是彭泽太守之女所送。县主当时还想着,齐家又没有信佛的,这太守之女送佛珠做什么。   当然这无伤大雅,兰慈县主只是意外道:“没想到你是彭泽太守的女儿,听闻许太守做事兢兢业业,是个扎实的人,彭泽被他打理得很好。”   许汐恭顺道:“彭泽不过弹丸之地,比之浔阳要好打理得多。王爷治理浔阳才是不容易,面面俱到。”   兰慈县主礼貌的微笑一下,打量许汐一遍,说道:“你打扮得精贵,人也颇有贵气,不愧是太守之女。”   “县主谬赞了,小女在您面前不过是一点萤火,只能靠衣装来打点。”许汐面露赧言,说道,“而您即便穿得朴素,却依旧难掩通身贵气。只有豪门世家的女子才具有这种贵气,而那些低微贫寒的,无论装扮得再华丽,也不过是一身市井之气。”   许汐说这话本是想拍县主马屁,她并不认为自己说的哪里不对。然则兰慈县主听闻这话,顿时脸色就有些沉,目露不悦。   齐家虽是世家,却素来亲民,从不会用什么“低微”“贫寒”“市井”这样的词去贬损百姓。县主肯面向全浔阳选妃,便是已不在意王妃的出身家境。   是以,许汐这番话对兰慈县主而言,可谓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何况许愿还坐在许汐身边,许汐说这番话时,可有考虑到她堂姐做了十几年平民孤女?   见兰慈县主变了脸色,许汐不由心里打鼓,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正好这时,她的两名婢女将素斋盛好,给许汐端过来:“小姐,请用膳。”   婢女的到来稍微缓解到气氛,许汐偷看县主一眼,摸不准县主到底心里到底如何想。却是瞧见县主眼中有血丝,整个人有些疲态,许汐又关切道:“县主,小女看您似有疲惫,细细一想,您这些年确实太辛苦了,小女的父亲也总和小女说您不容易。”   兰慈县主无声叹一口气:“还好,最难熬的已经熬过去了。”   “兰慈县主。”许愿忽然插话进来,双眼定定看着县主,很认真,“县主光为王爷弄选妃,为什么不为自己物色一个相公?”   兰慈县主没想到许愿会说这话,类似的话齐誉韬和她说过很多次,但她已是这把年纪,在其她女孩子谈婚论嫁、与相公清轻怜蜜爱时,她一个人扛风风雨雨。如今千帆过尽,一切都像是铜镜斑驳暗黄了那样,更不复年少慕艾的心思。   她这辈子,就这样就好。只要弟弟能娶妻生子,她别无所求。   “我习惯一个人了,这样挺好。”   许汐瞥了许愿一眼,眯起眸子一脸由衷之态,喃喃:“县主为了齐家和王爷,付出青春年华和那么多心血,小女每每听人说到此事,都感慨万千,只觉县主太不容易、委实令人感到可惜和心疼。”   可惜?心疼?   许汐不知道她这两个词就像是刀子戳在县主心头,令兰慈县主倍感创痛。一股强烈的厌烦涌上县主心头,她忽然冷冷道:“怎么,你同情我?”   “小女……”   “我是齐家的女儿,就算让我拿起刀上战场我也愿去得,死不足惜!”   兰慈县主蓦地厉声道:“我不需要被同情!” 第20章 她是齐誉韬的姐姐,杀了……   兰慈县主骤然发怒,就宛如一块石头落入湖水,瞬间激起千层浪。这膳堂里其他香客听见她忽然增大的声音,纷纷疑问的望过来,整个膳堂有那么一瞬的安静。   许汐亦有一瞬几乎被吓呆,她猛地回过神来,目光颤抖而无法置信看着兰慈县主。   她说错话了?为什么又说错话了,她明明很小心,一直都是挑吹捧兰慈县主的话说啊!   兰慈县主挪开目光,不再看许汐,正好自己和许愿素斋差不多吃完了,县主对许愿道:“吃好了就陪我去寺庙的后院走走。”在同许愿说话时,刚才的怒气都化为平淡温和,这让许汐更加感到尴尬不解。   许汐心中突突得厉害,她话没说好,惹怒县主,明天的第三轮选妃若是县主不给她好脸色看该怎么办?   许汐脑子乱成一锅粥,窘迫到极致,想要再开口补救,可兰慈县主根本不给她时间了。许汐就眼睁睁看着兰慈县主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在许愿的陪同下离开膳堂。   有香客看出是许汐惹恼兰慈县主,不由交头接耳。他们的窃窃私语和频频投射来的目光,让许汐太阳穴腾腾直跳。   县主和许愿走远了,许汐气得将自己面前的碗筷盘子乒乒乓乓甩了一地。她越想越气恼,目光变得阴毒起来,剜向门外已快看不见的许愿的背影。   许愿才不管许汐是怎么想的,她行走在兰慈县主身侧,随县主一路走到寺庙后院去。   这整个路途中县主都未说话,县主虽面色已恢复平静,眸光有着恍惚的风霜感,可眸底根本还在翻腾惊涛骇浪,伤心、屈辱、难过、愤怒……种种情绪喧嚣如洪水。   许愿微张唇瞧着县主,她虽与县主不熟悉,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县主这样大动肝火的。县主说她不需要被同情,许愿稍微一想,发现自己能够理解县主的心情。   许愿说道:“我师兄常对我说,只要为自己所坚信的和所愿意的去努力,那么不论得到怎样的结局都无愧于心。他说,凡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县主不用管别人怎么看啦,虽然我是觉得县主除了为王爷弄选妃之外也可以为自己物色相公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嘛。”   兰慈县主有些意外许愿会说出这种话,但心里却犹如被灌入一鸿清流,涤荡走些许怒火和伤痛,舒服了不少。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兰慈县主喃喃着,问道,“这也是你师兄和你说的?”   “这句不是。”许愿道,“这句是我师嫂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兰慈县主温声道:“看来这两人对你而言很重要。”   “对啊对啊,我们是亲人嘛。”许愿点头如捣蒜,“县主你知道我是孤女的,我五岁多的时候被师父收养,和两个师兄一起长大。他们对我很好,也常教我许多道理。我师嫂是个洒脱率性的人,每每遇到坎坷都一往无前,她总和我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此鼓励我呢!”   兰慈县主听着这话,莫名觉得心软软的,还有些悠长温暖的感觉。难怪她从第一次选妃上见到许愿时,就觉得这小姑娘虽然浮夸却很率真,原来是在一个善良宽广的氛围里长大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寺庙后院的山林中,这片山林是桃林,这个季节,山上的桃花盛放,灼灼其华,如梦似幻。   兰慈县主渐渐的想不起许汐了,嗅着桃花香,看着花瓣如轻红的雨雾般幽幽飘零,一切都静谧而绵长起来。   这片桃林很大,几乎布满整个后山。层层叠叠的桃树犹如堆叠在一起的云霞,穿梭其中越往深处走,越有种武陵世外桃源的心旷神怡感。花瓣一朵朵像是粉红的宝石,落在许愿白色的裙子上,更显得婷婷美好。   不知在桃林中散步了多久,县主有些累。许愿扶她在一座石头上坐着休息,欢快说道:“县主,我去膳堂那边端点水果给你,你等我一下。”   兰慈县主忙说:“你折回膳堂要走上一段路,未免折腾了。”   “没事啦,县主你知道我是练家子,这点路程我都不当回事!”许愿笑言。   兰慈县主便由着许愿了,许愿转身,娇小的身子蹦蹦跳跳,很快就消失在桃林尽头。县主看着许愿远去的身影,越发对这小姑娘有好感了。   许愿一贯精力旺盛,体力极佳,很快就回到膳堂。正好兰慈县主带来的婢女就在膳堂附近待命,许愿想了想,干脆拉上婢女和自己一起去桃林会合县主。   是以,片刻后,许愿和婢女一人端着一些水果,共同回到桃林中。   在桃林中沿着人踩出来的小径,走了一阵,走回之前县主休息的那块大石头。可出乎意料的是,兰慈县主竟然不见踪影。许愿还特意围着这块大石头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没走错路。那么,兰慈县主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兰慈县主带来的婢女见主子不见了,立刻说道:“莫非县主是等在这里觉得无趣,便四处走走?奴婢去找找县主。”   许愿一把按住婢女,说道:“你在这里等着吧,顺便给那两个猕猴桃剥下皮。你走路慢,找人肯定没我快,就留在这里吧,交给我就好了。”   婢女觉得许愿说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   许愿这便去找兰慈县主,沿着这片桃林里的小径继续往深处走,许愿边走边左顾右盼,努力听风辨位。她也挺奇怪兰慈县主为何忽然不见,自己也没离开多长时间嘛。莫非是县主发现桃林深处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就跑进去一探究竟?   好在兰慈县主没有走到太过偏僻的位置,许愿行走一段路后,就看见前方兰慈县主的身影。   兰慈县主听见许愿的脚步声,扭头望来。许愿心下一喜,向着县主挥手跑过来:“兰慈县主!”   此刻,兰慈县主正站在山壁前。这里是桃林的一处尽头,绵延到这里的桃树被这面高高的山壁挡住。县主所站立的位置离山壁还有几丈远,许愿步伐轻快来到县主身边,县主冲她点点头。   许愿刚要说自己把水果和县主的婢女都带过来了,却在看见县主的视线后,自己也顺着县主的视线看过去,将目光落在山壁上的一个小小的山洞口。   原来兰慈县主是在看这个山洞,山洞口被几树桃花遮挡住,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县主盯着山洞口的目光有些狐疑,她低声说:“刚才我听见这边有讲话的声音,语调急促态度激烈,以为是有人言语争执,便过来看看。不想这里居然会多出一个洞口……”   听县主的话意不难听出潜藏意思,许愿很快猜测到什么,问道:“兰慈县主,你是说,这里原来是没有山洞口的吗?”   “对,没有,至少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兰慈县主眯起眼睛,“我上次是去年腊月来的,并未过多久,怎么就多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山洞。”   其实这种事本不必去好奇的,一个小山洞而已,和她们又没有关系。但问题就在于,此处是云螺寺后山,静谧宝刹之地,莫名多一个遮遮掩掩的小山洞,且县主刚才还听见有奇怪的争执声……这种种结合在一起,便不能不引起县主的关注。   就在这个时候,许愿忽然神色一肃,眸光冷了起来,低声喝道:“有人出来了!”   她话落不过刹那,这小小洞口就接连钻出三个人。   钻出来的是三个男人,身形动作非常矫健。这洞口如此之小,他三人接连钻出却是又快又利落,就宛如出洞的游蛇一般。   他们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看打扮无疑是朴素山民的模样,然则他们一现身就被许愿感觉出一种危险而阴狠的气场。她敢断定,这几人绝不是普通山民!甚至,她能感觉到他们在衣衫下藏有锋利的刀具,且最令人在意的是,这三人看向许愿和兰慈县主的视线是冰冷的,犹如在看死人。   许愿立刻拉着兰慈县主后退好几步,一边凌厉喝道:“哪路人?先把名报上来!”   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年轻,一个较为年长稳重,很明显那两个年轻的以这名年长的为马首是瞻。他二人没回答许愿的问题,却是阴恻恻和年长的首领说起话来。   “大哥,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要做了她们。”   听见这话兰慈县主脸色一白,衣衫下身躯忍不住颤抖。许愿忙拽着兰慈县主的袖子,又退两步。她上前把兰慈县主拦在身后,娇小的身子此刻站得笔直无惧。   三人中那年长的首领道:“别忘了齐誉韬在满浔阳的搜查我们,这种时候别惹事。”   说罢就上前两步,眼刀飞向兰慈县主和许愿,用极其阴狠而威胁的语调恐吓道:“你们只要滚得远远的,当今天没见过我们,我们就可以留你们的命。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保证让你们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兰慈县主毕竟是贵女出身,极少见过这般场面,她脸色雪白,无法抑制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特别是听到此人说起齐誉韬,兰慈县主那一瞬心都像是漏跳一拍,险些惊呼出声。   这三个人是谁?   一瞬间思绪转动,宛如有一道炫亮的霹雳炸响在天灵盖,兰慈县主猛地意识到这三个人是谁了。   而许愿也在同时和兰慈县主想到一处。   ——这三人,就是那日齐誉韬率将士捣毁的西蜀国细作窝点中逃出来的三名细作!   这些日子齐誉韬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要把他们清理干净。这三人无处可逃,才来到云螺寺后山这个隐蔽的小山洞里藏身。   现在想来,这山洞很可能是他们月前就已经挖好的,留作一个退路!   齐誉韬出手那般雷厉风行,还是教这三人漏网。不难想象,这三人要么身手极好,要么有出奇制胜的手段,总之决计比那些就擒的细作要强出许多。   这种时候最好的策略就是按着这三人说的,赶紧退走。许愿倒是不怕和他们硬碰硬,但带着兰慈县主,她得为县主的安全考虑。   许愿和兰慈县主交换一下眼色,打算这就退走。可谁想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人忽然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这男人正盯着兰慈县主看,下一刻,他陡然暴起,抬手指着县主叫道:“她是兰慈县主,是齐誉韬的姐姐!”   年长的男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改口恶狠狠道:“杀了她们!” 第21章 许久没动真格,都快憋死……   几乎在一瞬间,两个年轻的男人同时出手。他们从衣服下抽出藏着的刀剑,身影如豹子般朝着两人扑上来。这一瞬兰慈县主的心几欲飞出嗓子眼,满眼都是男人宛如修罗的冷酷表情和手中锋刃的寒芒!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的一声!   下一刻,两个男人就像是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墙那样,被一股力量弹在他们的刀剑上,将他们连人带武器给弹回原地。   他们落地后,不能置信的瞪向许愿。只见许愿一双小手飞速抬起又落下,十指间好似有什么银亮的东西在飞速编织游走。   刚才就是那银亮的东西弹在他们剑上,将他们打回来的!   为首的男人也大为吃惊,还不等他们看仔细许愿指间是什么,许愿就猛地一转身,一手扣在兰慈县主手腕上,一个用力,带着县主飞速逃跑。   三个男人愣了一瞬,为首的男人转而面目如覆寒冰,声音冷到谷底,如要夺魂般:“追!杀了她们!”   这三个人是发了狠了,若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人发现他们,他们还会因为忌惮齐誉韬,不敢惹事,而放过发现他们的人。可发现他们的人是兰慈县主,那是齐誉韬的姐姐,若放过她,她怎么可能不将他们的行踪告知齐誉韬?   他们这些天躲躲藏藏,已是举步维艰,天知道齐誉韬把他们追得有多狠。要不是几天前终于躲到这个事先挖好的山洞里,说不定他们已经被齐誉韬给抓住!既然发现他们的人是兰慈县主,那就必须将她和随行之人杀死,尸体切成块扔到山林喂野兽,毁尸灭迹,让齐誉韬找不到,这样他们才能安全!   只是这三人没料到,兰慈县主身边跟着的白衣女子居然有点本事。她居然能带着兰慈县主,用极快的步法逃命,甚至还能飞身而起,纵横过一树树桃花树梢。   三个男人眼中杀意滚滚流泻,为首之人咬牙切齿道:“追!一定要杀了她们!”   就这么狂猎奔逃,兰慈县主跑得都要喘不过气,双腿像灌了铅。   这时她们跑到起先县主休息的那块大石头处,县主的婢女正在石头这里等着。   婢女还什么都不知道,刚照着许愿所说的,将猕猴桃的皮剥好,打算待会儿给县主吃,哪想忽然就听见桃林中风声簌簌,奔逃声分外急促。再然后婢女看见许愿拉着县主朝自己跑来,而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凶神恶煞手持器械的男子……   刹那婢女脸色白如帛纸,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站在那里失声呼喊:“县主!”   许愿眼神一沉,手上蓦地一用力,把兰慈县主拽到自己前方一推,推向那名婢女。   婢女赶紧扶住兰慈县主,因着惯性,两人脚下踉跄几步。许愿再度往她们身上一推,将她们塞到那块大石头后面,素来欢快的语调此刻凌厉万分,道:“躲到石头后面去!”   说罢语调更是一凌,如雷霆万钧含着警告:“捂住眼睛,别看!”   话音落,许愿飞身而起,在石头上借力一跳,于空中转身,落在大石头前,面向追赶而来的三个男人。   她抬起双手,小手十指间那银亮之物游走得更加快速,娇小的身躯散发出强大杀气。   桃花灼灼,无数花瓣被扬起,围着许愿纷纷扬扬卷起一场粉红色风雪。许愿发丝飞舞,衣袂飘动,她直视三个男人,一双倩然如珠的眸子里充满如三九天风雪般的冰冷狠戾。   “就凭你们也想杀我?败类一群!正好许久没动真格,都快憋死我了。反正西蜀国的细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干脆今天就割了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三个男人闻言微怔,不敢相信许愿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狂妄,是真仗着自己有点儿本事就当儿戏吗?!   其中一个男人张口就想怼一句:好大的口气。可他万万没想到,许愿说得竟是真话,一句都没骗他。眼前许愿娇小的身子跃向他们,她挥动双手,十指间那些银亮的东西反射出刺眼的寒芒。然后——   仅只一瞬,他身侧的同伙竟忽然脖子一歪,整个脑袋脱离了身体,拖着一长串鲜血飞了出去!   这场面太过惊悚血腥,更是男人们始料不及的,这一刻心中一憷,两个见惯凶险的细作都差点破功。   剩下的那名年轻男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同伙的身体轰然倒在自己身边,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心跳都仿佛超负荷,莫大的震惊和恐惧感令他胸腔要炸裂,他咬牙切齿道:“你、你……”   “你什么你!”许愿凌厉的声音响起,越是狠辣时,她声音显得越尖细穿透。   直到此刻,男人们终于看清许愿手里那银亮的东西是什么。   是线!竟然是一条条细线!   他们思绪中仿若轰然一声巨响,表情刹那变得无比震惊。   这个招数……不可能,难道她是——他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她?!   那个年轻男人张口要喊出什么,却发现话语像是卡在嗓子眼,根本无暇喊出。他只能挥舞刀剑迎上许愿的银线,这一刻他甚至有些茫然,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石头后面,婢女按着许愿的吩咐,抬手遮住兰慈县主的眼睛。婢女一边说着“县主,许姑娘让您别看”,一边视线紧随许愿,紧张看着局势。   只见许愿雪白色身影如兔子般灵巧的穿梭在两个男人之中,双臂不断交错变换着姿势,十指之间十条银亮亮的细线翻飞,如在编织天罗地网般,令人防不胜防。   婢女看得几乎呆掉,偏在这时,兰慈县主拿开她遮住自己双眼的手。   县主告诉自己,她是齐家女儿,面对凶险危难也不能害怕。何况许愿是在保护她,她怎能闭着眼睛连许愿是什么情况都不知?!   然则睁开眼的瞬间,兰慈县主便看见令她无比心悸的画面。眼前许愿蓦地朝那年轻男人抛出细线,细线纵横,在日光下泛起死亡般冰冷的光泽,舞出残酷的力道。年轻男人未能做好招架,身体撞在线上,竟是被……   兰慈县主忍不住惊叫出来,纵是她知晓许愿和对方的厮杀会是你死我活,可却从没有想过会是这般场面!   她明白为什么许愿叫她不要看,然而为时已晚,她的惊叫声已出口,响彻桃林。   兰慈县主在极度惊吓的同时,心里亦生出悔意,后悔自己不听许愿的话发出这样的动静,这不是让许愿分心吗?   许愿确实因此分心,她回头看向石头后面的兰慈县主和婢女。就因这一下,三个男人中仅剩的那名年长些的男人,趁机一剑照着许愿的咽喉而来!   兰慈县主见状,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口干舌燥,四肢瞬息冰凉,只一个劲儿在心中喊叫:千万、千万别出事!   许愿一个侧身,避过年长男人的剑,可却也因此而身体失衡,往石头的方向歪倒。   一切如电光火石,许愿反应极快。她在身体歪倒时便挥动双手,将细线换了个方向,操纵细线狠狠抽打在某一棵桃树上,借着反冲力,把自己弹向另一个方向,以此和年长男人拉开些距离。   桃树被充满暗劲的细线抽打,整树摇晃,无数花瓣纷飞如暴雨,淋漓而下。   地上还有两个死去的人,他们被细线割断的身躯和鲜血凌乱一地。桃花落下,粉色的花染在红色的土地上,红红粉粉,铺成一片凌乱而诡异的凄艳风景。   许愿在反冲力的作用下安稳落地,手中细线也在同时刮过年长男人的身体。年长男人躲开了,却还是被细线割破手臂,一大片衣物被刮落下来!   年长男人一阵吃痛,露出破绽。许愿找得就是这个机会,她眼神一沉,抓住机会向年长男人发动最后一击!可就在这时——   她看见年长男人那裸露出来的一段手臂,手臂上印着一个刺青图案。   一个日,一个月,日月同辉的刺青。   许愿面色骤变,整个人晃了一下,手中细线失去方位。这一刻,仿佛冥冥中有一支箭裹挟着移山倒海的力量,无比残忍的扎入许愿的心扉。那日月同辉的刺青印在她眼里,令她天昏地暗,因心中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恍惚失措。她甚至感觉到眼睛充血,喉咙里要冲出血的味道。   发丝飞舞得凄狂,许愿眼前再度浮现出久远的画面。   庚寅年,繁昌县的地震……   爹娘和二叔死了,她在他们尚且温热的身躯下哭泣颤抖……   “都死光了吗?整座城镇。”   那些突然来到城中的古怪男人们,从废墟中接连不断的找到地震的幸存者,将他们一一处决……   然后,他们翻找到许愿这里。爹娘和二叔的尸体被他们吊上去,躲在下面的许愿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所有保护的年幼刺猬,再没有父母用温暖的身躯罩着她,连她头顶那些残垣废瓦也被男人们捡出去。   许愿缩在废墟之下,抬起头,看见上面的男人在冲她得意的冷笑。   月光寒冷的像是刀,男人袒露的手臂上刻着的一朵日月同辉的刺青。而他的面目,比月光更寒冷煞人……   兰慈县主和婢女倒吸凉气的声音,恍然传进许愿耳中。在两人眼里,不知许愿为何忽然之间失神,手里的线如失去目标般。而那个年长男人的刀剑已快到许愿胸口,千钧一发!   这倒吸凉气的声音终于唤醒许愿,许愿就像是被从深渊中陡然拽扯回人间。已经来不及了,自己不该走神的。她看着面前即将刺破自己胸口的刀剑,心中只颤抖的想着,来不及了…… 第22章 齐誉韬上演英雄救美   忽然,年长男人的动作停住,就像是骤然石化,他的脸色充斥震惊。   转瞬后,他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狂风猛地掀飞,整个人笔直飞向一棵桃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直到年长男人撞在树上,身体竖直挂在树干,许愿才彻底看清。   那男人的肋下居然扎进去一支箭!   箭扎得极深,只余箭尾的翎羽露在外头,其余箭身从他左肋下完全射.进身体里,射穿他的躯体,从右肋下射出,箭头深深扎入树干,将这年长男人挂在树干上!   许愿睁大眼睛,不能相信这样猛烈突来的一箭。年长男人想是被射穿心肺,连挣扎都只是昙花一现,便再也不动,唯留两只眼睛要死要活的大张着,至死也不能相信这一切。   时间仿若停止,空气仿若凝固。   年长男人的血从身体里渗出来,滴滴答答沿着身体和树干落在地上,红色的血将地上粉色的花瓣染得斑驳一片。   许愿猛地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在那里,齐誉韬高大的身影笔直如杨、坚韧如削崖,正缓缓放下长弓。   他身后是逐渐西沉的斜阳,他立在灼灼桃花间,立在炫目光芒里,身躯的剪影无比锋利稳然。那张长弓的弓弦还在抖动,而许愿的心也跟着弓弦不断颤抖起来。   这样千钧一发的一箭,这样准,这样无与伦比的力道……   她脑海里倏然回忆起什么,曾几何时,一切都是惊人的相似。许愿蓦地身子狠狠颤了下,连手中的细线都忘记收,兀的一声哭出来!   齐誉韬看着许愿,又看向兰慈县主和婢女,被战火打磨得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双眸,黯下一些。他再度转眸看回许愿,对上许愿不断哭泣擦眼泪的画面,心中不免思绪混杂。   大概是被吓狠了吧,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也给怕哭了。在此之前齐誉韬难以设想,像许愿这种乌烟瘴气能把人气死的怪胎,也会忽然哭得像个孩子。   当看见许愿一直盯着他哭时,齐誉韬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许愿看他的目光不像在看他,而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东西。   别的人?或者别的场景?齐誉韬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瞬间乱想而已。   他放下长弓,习惯性的一收手将长弓背到身后,脚下迈步,似巍峨磐石一步步稳然走向兰慈县主和许愿。县主被婢女搀扶着从石头后走出来,齐誉韬唇瓣翕动,开口道:“姐姐。”   “我没事。”兰慈县主马上回答,她声音还有些颤抖,尽管她在努力压制这种颤抖,可依旧透露出莫大的恐惧。既恐惧刚才这场遭遇,又恐惧此刻满地的鲜血和被细线割断散落的残肢断臂。然而一想到大家都得救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滚滚涌上心头。多亏了许愿啊,多亏有她,要不是有她在先……   齐誉韬的视线也三度落回许愿脸上,看着许愿哭成花猫,眼神越发让他产生那样的错觉,他真诚说道:“多谢你保护我姐姐,你没事吧。”   许愿狂摇头,一边将手中细线收回袖子里,两手并用快速抹眼泪。   “我没事。”抹过眼泪,许愿破涕为笑,忽而就笑得很灿烂,仿佛刚才压根没哭过似的。   她居然还很是喜悦的原地蹦了两下:“好棒,王爷主动和我说话了!快看他说话了,十二个字!”   齐誉韬差点被这一下给搞懵,什么玩意儿?要不是许愿刚才哭了半天,他都要以为许愿是在耍他了,怎么都在死亡线上游走大起大落了还记得他说话这事?心下无奈至极,简直啼笑皆非,这小姑娘到底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都不知该笑还是该气,齐誉韬憋了半晌没憋住,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   “王爷又主动和我说话,真是太棒了!”许愿开心的蹦起来欢呼,落地后又双手叉腰,撅起嘴嚷道,“我没病,就是没病!再说我有病就踹你屁股!”   “你……”齐誉韬额角跳起来,差点就破功了,还好他把自己拉回来,脸上还是那般闷棍沉冷模样。   明明劫后余生大起大落的人是许愿,眼下弄得仿佛成了他似的。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乌烟瘴气的怪胎?   随齐誉韬一道而来的司鹄和一干将士,看许愿的眼神也充满各色离奇:讶异的、哭笑不得的、惊讶的、八卦的……反正就是看怪物的眼神。   他们边看许愿,视野里还有满地凌乱和血腥,那个年长男人还被齐誉韬钉在树上。而那白衣服小姑娘,就这么颐指气使立在血泊和断肢中,嚷嚷着要踹他们王爷的屁股……   这画面简直!纵使他们跟随齐誉韬上过战场,各个都沾过满手血腥,也不曾见到这种巨大反差且特别不合理的画面。   也难怪也王爷这样的闷棍,都快顶不住这许愿。   如此小姑奶奶,谁顶得住啊?   甚至有人在心中啧啧忖道:总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王爷会栽在这小姑奶奶手里。   齐誉韬冷着脸别过目光,转身去扶兰慈县主。他小心握住姐姐的手,扶着兰慈县主错开地上的血腥痕迹,带她走远一些。同时他向司鹄等人使了个眼色。   司鹄他们接收到齐誉韬的眼色,立刻开始行动,彼此都很有默契,知道接下来该清理此处的痕迹,做好善后工作。   见司鹄走向第一个死去的年轻男人的尸体,打算将其弄走时,许愿蓦地想起什么,连忙跑向那具尸体。   她直接把司鹄推开,伸手去扒这具尸体的袖子。当撸起这尸体左边手臂时,她看见尸体左手臂上的日月同辉的刺青图案。   眼中蓦地就是一沉,心也跟着一沉。许愿在司鹄有些莫名的目光下,迅速起身,跑向另一个被她杀死的年轻男人的尸体。   这个年轻男人就比较不幸,因是在战斗中整个人撞在许愿的细线上,所以被细线分成了好几块。许愿拿起其中一块扒拉两下,一看不是手臂,就赶紧丢在一旁,又去找手臂的那一块。   司鹄和周遭几个将士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她、她、她干嘛?   大家脑海中都浮现出一段雷同的话:这胆子是不是大过头了?这还是人吗?   最终许愿找到了她要找的那块,她扒开衣物碎片,如愿以偿的找到同样的日月同辉的标志。   直到这一刻,许愿才深吸一口气,放下尸块。她站起身,一瞬之间眼神冷到极致,犹如千山鸟飞绝。但转瞬这抹冰冷就消散了,她又变成那个活泼好动、古灵精怪的许愿,她蹦蹦跳跳向兰慈县主跑去:“县主!”   兰慈县主已镇定下来不少,心中充满对许愿的感激。是自己不慎,惊动那三个西蜀国的细作,要不是有许愿在,说不定自己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许愿对她有救命之恩,也因为她发出惊叫刚刚差点死在那个年长男人的剑下。   兰慈县主既感激又愧疚不已,她双手有些颤动的握住许愿的手,含泪道:“多亏了你,你……”   她摸到许愿纤细的手指,感觉到许愿手指之间有着厚厚的茧子,许愿的皮肤嫩,茧子却粗糙,这样柔嫩和粗糙的反差更让县主在意。县主思及方才许愿挥动细线的一幕幕,不难猜到遍布许愿手指间的茧子是她在练习招式中磨出来的。   不由得抚摸起许愿的茧子,由衷喃喃:“你受苦了。”   “没有啊,我不苦的。”许愿笑答。   而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齐誉韬一直立在不远处,将全局尽收眼底。   方才他看见许愿手中的细线了,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本事。   操纵银线绞杀敌人,宛如操纵人性命的傀儡师……   对昙花的情有独钟,不论是袖口内衬还是发髻间都有着昙花装饰……   再结合她的年纪……   齐誉韬闭目,复再睁开,睨着许愿。   他知道她的来路了。 第23章 许愿猛地扑进齐誉韬怀里……   因着这片桃林在云螺寺后山,除却县主和许愿外也还有别的香客会来这里散步。故而今日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惊动寺里的一众僧人。   云螺寺主持自然亲自来处理此事,不过有齐誉韬在,僧人们帮不上忙,他们能做的只有安抚香客们、降低影响,再就是好好打理被毁掉的一些桃树。   许愿也随着齐誉韬、兰慈县主他们,离开云螺寺,沿着下山的路一起走下去。   这会儿桃林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五名将士还在善后,余下的都和司鹄一起同齐誉韬他们下山归家。   在下山的路上,司鹄给兰慈县主和许愿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本来今日兰慈县主来云螺寺前,告诉齐誉韬让他黄昏时分来接她的。齐誉韬在兰慈县主出门后,继续处理浔阳公务,搜查那三名细作的下落。   就在不久前,有探子来报,说追查到那三个细作的藏身之地了,应是在云螺寺的后山。齐誉韬立即调动人手追过来,同时想到自己姐姐在云螺寺,颇为担心,一行人便走得风驰电掣。   所幸,他们赶上了。   在看见那名年长细作要杀许愿时,齐誉韬反应迅如雷电,一记猛箭风驰电掣就射过去。说实在的,司鹄等人对这一幕仍心有余悸。也就只有他们的王爷能做到那样飞快的射出箭矢,还能无比精准神力的将那细作掼到树干上。   出箭那一瞬的齐誉韬,虽面沉如水,却真应了“战神”之名,更不堕齐家世代之威。   但看看许愿本人,虽然情绪失控哭了一会儿,可接着就又成小姑奶奶了。再看她此刻在干什么呢?哦,下山路上还喋喋不休的和他们王爷说话,噼里啪啦说得人脑袋都疼。   然后他们终于下山了,大家纷纷去牵马,突然就发现不对劲。等一下,这一堆马里怎么还混了一头驴?   而且这头驴看起来为何如斯眼熟?   这时候许愿走到齐誉韬跟前,理了理宽大的雪袖,露出袖口衬里上绣着的几朵昙花。她身上并没有沾到血,还是那么清灵美好,像是一株婷婷立于雪中的白昙,唇角微翘,黑溜溜的眼珠里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就这么笑对齐誉韬,平日里她总是笑得欢快烂漫,但眼下这分笑容里却有一种追忆似的沧桑,更夹杂着深深的温柔喜悦。那种喜悦仿佛是从心上一点一滴漫上来的,让她整个人都无限欢喜而感动。   齐誉韬心中产生一丝异样之感,又来了,又是这种错觉似的感觉,他怎么又觉得,许愿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或者看一幕类似的场景。   “齐誉韬。”许愿忽然开口,她直呼齐誉韬姓名的行为让众人都有些惊异。但她的口吻是难得的认真,这一刻的许愿仿佛不再是怪胎,而是一个安静而专注的女孩子。   “谢谢你救我。”她说。   你不知道,这是你第二次救我的命。   可是你大概已经忘记了。   许愿朝前迈几步,离齐誉韬只有一步之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   这样近的距离,让齐誉韬感到局促。他皱眉,想要后退,但许愿却猛地扑进他怀里,伸开双臂抱住他。   司鹄等人纷纷发出低低的倒吸凉气声,又赶忙噤言。   齐誉韬想要躲开许愿已是来不及,被她小小的身子整个贴住,看着她把头埋在他胸口,他别无他法,只能像个柱子般矗立在原地,任由许愿抱着。   双脚觉得有些发沉,双臂紧绷着垂在身侧,竟是不敢乱动弹。小姑娘温温的、软软的,身上又散发着一种绝对的信任和感动,细细的呼吸都透过衣衫拍打在他胸膛上。   纵然自己是藩王,这小姑娘的行为明显犯上了,可齐誉韬却狠不下心把许愿推开。他唇瓣翕动,似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没事。”   许愿又抬起头来仰视齐誉韬,眼中明晃晃有感激崇拜之色:“浔阳百姓都说你平易近人,是真的。他们没说错,你向来都是这样,真的好棒!”   齐誉韬略一皱眉,不由抓住许愿话里的一个疑点。向来?自己向来都是这样?这个“向来”总觉得话中有话?   “齐誉韬,真的谢谢你。”许愿又眼睛发亮的喃喃。   齐誉韬眉头放开些,打算颔首示意许愿不必记怀。可就在他正要颔首时,忽觉得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双小手乱动了一下,然后一种熟悉的裤腰松弛的感觉刹那传入齐誉韬脑海。   齐誉韬想应对已是来不及,袍子下裤腰一松,裤子滑了下去,接着革带也传来“咯噔”一声松散的声音。   “你!”齐誉韬震惊无比,视线如利齿射向许愿。   “放肆!”   她明明在感谢他,前一刻还在真诚温柔的同他说话,双眼发亮注视他,怎么下一刻就又扒他裤子!   齐誉韬打死都没想到许愿干出这事来了,但当他吼出去时,他又猛然想到以许愿的性子,干出这种事难道奇怪吗?她只会不断做出更令人七荤八素的事!   怒叱一声,齐誉韬当即就要将许愿推开。许愿更酷,在扒掉齐誉韬裤子的瞬间就迅速放开齐誉韬,离开他的怀抱,后退出四五步安全距离。   她笑靥如花欢呼起来:“说话了说话了,今天王爷说了好多话!人家就知道扒一次裤子你就能开口说话啦!”   说罢也不管周遭人的脸色和哗然,冲着黑脸的齐誉韬噼里啪啦如珠炮轰般继续说:“齐誉韬,你知不知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太闷棍了,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喂我告诉你啊,上次选妃的时候你总共说了八句话,就差一点就到十句,我想起来就觉得好遗憾,根本是功败垂成!现在想想都怪我当时不够心狠,就该追着你扒裤子,这样你肯定就能说够十句话啊,我就不用再等这么多天才能等到明天的选妃!不过没关系,现在你不也说话了吗?再多说几句吧,赶紧凑够十句!”   这一连串噼里啪啦下来不带换气的,说得齐誉韬不但脸黑,连眼前都像是要天昏地暗了。齐誉韬觉得像是置身火山底般,被周围熔岩团团围住,熔岩砰砰冒泡,又吵闹又教他头昏脑涨。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偏还拿许愿没办法。   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再怎么也不能和小姑娘动真格的,更做不到拿强权压制,他不是那种人。   简直、简直了……   “你生气了?又不说话了。”许愿忽而挑眉,不满意的一咕哝,改口道,“算了,反正明天就是第三轮选妃,到时候你说够十句话就好了。正好所有竞争对手都看着,我更光明正大些!”   别光明正大了,请你明日莫来参选。齐誉韬真想把这句话吼出来。   许愿说罢就转身跑掉了,步履轻快,信心十足,看得齐誉韬更为窝火。   “那我走啦!”许愿边放声喊给所有人,边向捆马匹的地方跑去。她的驴子就混在众多马中间,许愿直奔灰驴,边跑还边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喊道:“韬韬我来啦!”   什么玩意儿?齐誉韬觉得他好像听到两个熟悉的字眼,好像是“韬韬”?是他听错,还是……   那头许愿很快就解开捆绑灰驴的绳子,一个轻巧翻身,坐到驴背上。她从辔头旁拿过小皮鞭,一手挥动小皮鞭抽在驴屁股上,一手握住缰绳,同时双腿一夹驴肚子。   灰驴发出一声驴叫,拔腿晃晃悠悠跑出来。   许愿骑驴从齐誉韬面前跑过,高呼道:“跑快点儿韬韬,我们回家吃饭!”   齐誉韬先是微怔,而后一瞬间如遭雷劈。   韬韬、韬韬……   这头驴……   齐誉韬知道许愿定是故意的,这片刻耳边响起他的将士们无法控制的笑声。司鹄等人是真不想笑话齐誉韬的,奈何憋笑到最后还是破功,甚至有一人因为憋笑憋得太过努力而岔气了,边笑边捂着腰,一边还要努力不要笑太大声。   齐誉韬已顾不得他的将士们了,此刻他气闷到极点,胸膛剧烈起伏。裤子虽已在第一时间提上了,被破开的革带也重新束好,但齐誉韬太阳穴都在跳,总觉得好像以后再也没法好好穿裤子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许愿,还在欢快的骑着毛驴远离,居然还哼起小调!   齐誉韬忍无可忍,怒吼出声:“明日,别让本王再看到你!”   一句话吼出来竟是使用了内力,话音响彻山下,惊得山道的香客们都停止脚步往这边张望。   谁想许愿还没回怼呢,兰慈县主就发话了。   兰慈县主同样架势凌厉,同样是用吼的:“你这闷棍,忘恩负义!别忘了是谁救了你姐姐的命,还敢不让她参加选妃!公开选妃是我定的,你没有反对的余地!”   齐誉韬窒住,面沉如水,无法反驳,只能沉闷的别过目光自己生气。   许愿尖细雀跃的声音随之而来,夹杂她抽皮鞭的啪啪声:   “谢谢兰慈县主!我明天一定会努力让王爷说够十句话的!啊对了,王爷你刚刚那句话说了十个字,好棒!”   许愿渐行渐远,忽然又响起她懊悔的呼声:“哎呀!忘记数齐誉韬今天说了几句话了,说不定已经够十句了呢?真讨厌!”   妈的。   齐誉韬只觉眼前都开始发黑,快要满眼冒金星了。   明天,求你,别来! 第24章 第三场面试全过程,“很……   然而不论齐誉韬如何想, 都无济于事。甚至他在回府后,都想告诉门房明日不要放许愿进来。   他终是没和门房说出口,毕竟凭许愿的功夫, 不放她进来她不会翻.墙吗?   齐誉韬只能接受命运的走向,只能直面命运施与他的残酷。他这一晚上都没能彻底平静下来, 心里始终窝着火。   而除了窝火之外,满脑子也都是关于许愿的疑点。   他早就察觉到许愿身上疑点重重, 而这次云螺寺击毙西蜀国细作的事, 更让齐誉韬不能不关注许愿。   其一就是她的来历他已有所推测, 自然会疑心像她这样的人为何要来参与他的选妃,她是冲着什么来的。   其二就是她在云螺寺表现出的对“日月同辉”印记的极度关注, 他了解“日月同辉”的意义,可她又同那些人是什么瓜葛?   齐誉韬想要好好思索这些事, 但明日就是选妃, 一想到明日又要见到许愿, 他就委实难以静下心。   更教人窝火的是, 这晚上齐誉韬在府中不论踱步到哪里,不论是站是坐是躺, 不论是练剑还是看书, 都始终觉得他的裤子要掉。   他一晚上摸了好多次革带,将革带扣得特别紧;一晚上提了无数次裤子, 把裤腰也勒得特别紧。饶是如此, 他还是疑神疑鬼, 总感觉一个不留神就要重演掉裤子的悲剧。   而每每一疑神疑鬼,脑海中就不由自主浮现许愿古灵精怪的笑脸。这小怪胎缘何这般阴魂不散,这是要把他整疯不成?   至于这晚的许愿,也和齐誉韬一样, 满腹纷杂思绪,难以静下心。   许愿在骑驴回到家后,草草把驴子栓进驴窝,接着就忙去找祝飞虹。   祝飞虹正好买了许多食物,拿回家和许愿一起当晚饭吃。   许愿见到祝飞虹时,就像是落水之人找到一个摆渡人那样,顿时松了口气。她的表情变换得太明显,就差把“终于找到主心骨”几个字写在脸上,如此祝飞虹岂能察觉不到?   祝飞虹与许愿相交数年,极少看见许愿露出心神不宁的慌张感。祝飞虹对此相当奇怪,她端过饭碗来,刚要问许愿是不是遭遇到什么,许愿就先开口了。   “飞虹姐姐,今天我在云螺寺的后山,遇到阴阳圣宗的人了。”   祝飞虹动作僵了一下,她忙把饭碗等摆好,神色不复平日里的爽利戏谑,而是肃然道:“他们还真是无处不在,跟虱子跳蚤似的到处钻。只是许愿妹妹,我看你这神色,怕遇到的不是小鱼小虾,否则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许愿双眸盛着冰冷愤恨,说道:“我遇到的的确是小鱼小虾啦,但我遇到的是胳膊上有‘日月同辉’标记的人。”   “你说什么?”祝飞虹倒吸一口气,“这么多年我也遇到过不少阴阳圣宗的人,却从未见过以‘日月同辉’为标记的。你曾和我说,当年在繁昌县屠杀幸存者的人手臂上就有‘日月同辉’的标记,我也问过我在阴阳圣宗的朋友,他们提到阴阳圣宗确实有极少部分人做了这种标记。而这些标记‘日月同辉’之人,掌握着一个圣宗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许愿若有所思的噘着嘴点点头。   阴阳圣宗,是几十年前忽然在诸国冒出来的邪.教组织。   这个邪.教很擅长愚弄百姓,洗脑在诸国战火中丧失生机的人们。邪.教成员上至各国王公贵族,下至乡野村夫泼妇,遍布列国。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邪.教做大,里面也会出现正义的、善良的人。像许愿和祝飞虹都认识来自阴阳圣宗的朋友。久而久之,整个圣宗就形成好几类人群,有好人,有坏到底的,有灰色地带的。   但无论这些人怎么拉帮结伙,阴阳圣宗里都始终有那么一小批教主的心腹队伍,这批心腹队伍便是以“日月同辉”为标记的,他们掌握一个巨大的秘密。而除他们以外的教内人员,则是男人以“日”为标记,女人以“月”为标记。   “我找了这些人好久,终于找到了。”许愿眼神越发冰冷憎恨,“飞虹姐姐,其实我这次来大尧国,就是想试试能不能从大尧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追查到那些人,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西蜀国细作的身上,看见日月同辉的标记。”   “我记得阴阳圣宗的总坛,传说就在西蜀国。”祝飞虹一边思索一边喃喃,“只是按照你说的,这事有点离奇。阴阳圣宗是邪.教,细作是国家培养的,难道阴阳圣宗和西蜀国掌权者是一体的?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许愿接上话,“那在大尧国繁昌县杀人的那群败类,大概就是受西蜀国掌权者指使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而且我始终都想不通,繁昌县才刚地震完,那群败类就成群结队过来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繁昌县会发生地震的?”   祝飞虹看向许愿的目光有些微心疼,许愿妹妹那样生机盎然的一个人,即使经历过无比惨痛的过往,却将一切仇恨都好好的藏住,内里炼出一颗无畏无惧的心。许多人都觉得许愿妹妹荒唐聒噪,却不知她也有深埋于心底的伤痛。她的没心没肺,是因为心中始终装填希望与光明,所以她的双眼才从未失去熠熠神采。   若不是许愿妹妹今日终于找到她苦寻多年的蛛丝马迹,也不会同自己说这么多话,祝飞虹不由眼中深了深。   “许愿妹妹,你来大尧国原是为了弄清楚这些事,那你参加浔阳王选妃又是为什么?”祝飞虹说,“之前我问过你来浔阳的目的,你让我自己猜,我猜,总不会是浔阳王和阴阳圣宗这些妖人有什么关系吧!”   “他当然不会和那些败类有关啦。”许愿道,“但如果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知道那群败类处决幸存者的意图和他们掌握的秘密,那个人一定就是浔阳王,所以我才一定要来。况且……”   她说到这里停住,眼中漫起一种温柔的惘然,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况且啊,我的这条命,我从失去爹娘后所有的人生,都是他给的。   只是他征战无数、救助了许多人,大概早就忘记我了吧。   见许愿没再说话,祝飞虹也贴心的不问了。祝飞虹率先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给许愿的碗里夹菜,热切招呼:“好了许愿妹妹,我们吃饭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你还要去参加选妃呢,得先吃饱才行!”   许愿闻言眨眨眼,也立刻恢复精神,又变成那个欢快跳脱的许愿。她坐在祝飞虹对面,拿起筷子开心的夹起菜来,得意道:“我明天一定要让齐誉韬当众说够十句话,不然我就不是许愿!”   “很好,就是要豪情万丈才对!”祝飞虹鼓励的笑起来,“姐姐我一定给你加油,许愿妹妹你会成功的!”   ***   这一晚很快过去,许愿这晚上睡得不错,仿佛特别没心没肺。   至于齐誉韬,满肚子的窝火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不减反增。   齐誉韬几乎是顶着一张黑脸,出席第二天的选妃。   心里还在无望的想着,能不能别再见到许愿,忽然就见远方一道白色身影疾驰而来,跑得飞快无比。   那小姑娘一边朝他狂奔而来,一边双臂大张,喊道:“浔阳王,我来啦!”   齐誉韬真的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   这一轮选妃还和上一轮一样,地点在王府的后花园。所有参选女子都去后花园里转悠,美其名曰“赏花”。然后齐誉韬也会出现在后花园里,大家想方设法去“偶遇”齐誉韬,尽情发挥。   因许愿来得不算早,此刻已经有许多参选女子立在花园中了。许愿那么一喊,女子们不管是站在哪里的,都齐刷刷转头朝许愿看过去。   许愿就这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白衣猎猎,宛如乘奔御风,跑得飞快令人叹为观止。花园里有挡路的树木、花草、石头,她相当灵活的绕过,如入无人之境,看得好些淑女目瞪口呆。   只一会儿的功夫,许愿就从后花园入口跑到最深处。齐誉韬就在这里,而大部分参选女子也在这里,其余女子则正在纷纷朝这里赶。   上次选妃时,齐誉韬因为内心存有抵触,是从偏僻的竹林进入后花园的,使得绝大部分女子都没能早些找到他,这些女子自是为此遗憾。所以,当她们这次很快就找到齐誉韬后,各个心中欢喜而庆幸。   可是旋即她们就察觉到今日的齐誉韬脸色不对,王爷玄衣裹着精壮身躯,令人胆寒的威压与隐忍的怒火像是刀锋般直往周遭人身上刮。大家还不等靠近齐誉韬呢,就被他浑身的低气压压得窒息脚软。有些女子见状,都不敢靠近齐誉韬了,惶恐的与齐誉韬保持距离,小心观望他。   王爷明明那般俊美又亲民,偏偏总是冷着脸,还闷到极致不理人,这教她们怎生相处才好?   许汐也在这些女子之中。   昨日许汐在云螺寺惹恼兰慈县主后,一晚上都惶惶不安,生怕今日浔阳王府会将她拒之门外。还好没有。   许汐一想到昨天兰慈县主和她发火后便携着许愿一起去逛桃林,许汐便恨得直咬牙。她恨了一晚上!心里无数次的咆哮着:让许愿消失!让这个挡她路的许愿彻底消失。   想想自从遇到这许愿起,自己就一直在受气。首饰店中被许愿当众弄得下不来台;派人去跟踪许愿反被威胁;选妃中每每自己都还没能和齐誉韬说上话呢,齐誉韬就把全副心神都放到许愿身上去了。   更可恨的就是昨日在云螺寺,明明自己才是贵女,兰慈县主凭什么要青眼于许愿那个村姑?   今日的选妃,自己一定要让王爷开口说够十句话!许汐经过昨晚一夜的愤怒,已决定今日要豁出去了!什么脸面、矜持,她都豁出去,浔阳王妃的位置她一定要拿下!她一定要当上浔阳王妃!   眼看着许愿要奔过来,许汐心一横,朝齐誉韬迈出几步,跌跌撞撞冲到他跟前,放声道:“王爷,小女有些话已憋在心里良久,一直不敢同您说。但今日小女已无法再憋下去,只希望能对您一诉衷肠!”   若换作平日,齐誉韬定会闷着脸听许汐说完。但今日齐誉韬心里七荤八素,窝火之程度不亚于许汐,难以静下心听这些陌生女子对他一诉衷肠什么的。许汐还没开口,齐誉韬脑海中就浮现出许愿吧啦吧啦说得他脑壳疼的场景。   顿时齐誉韬脸色更沉,眸中带着杀气剜向许汐。纵然他没说话,却吓得许汐心里直打鼓,还以为齐誉韬是厌恶她了。   但许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眼尖的瞅到不远处一座凉亭,凉亭有四根支柱。   许汐计上心来,抢在许愿跑到近处之前,她以手捂心,做出一副柔柔弱弱之态,喊道:“小女从及笄那年起就思慕王爷,偶尔于浔阳街道上得见王爷英姿,更是如痴如醉,梦里亦不能忘。小女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常伴王爷身侧,万望王爷能怜取小女的一片痴心!”   许汐说罢含了眼泪,控诉如杜鹃啼血:“小女不怕当众剖白心意,只因情深意切,不能再自禁。小女爱王爷至深,就是为您死也心甘情愿!”   话落,许汐转头冲向那个凉亭,在众人的哗然声中,眼看就要撞在柱子上——   “为个男人寻死觅活,你有毛病啊!”偏在此时许愿的声音响起在许汐耳侧。许汐即将要撞柱子了,正准备控制好冲击力不让自己受伤,哪想许愿居然跑出来阻止她。   许愿回手一撸,就把许汐所有的力量都化解了,就跟猴子耍鸡一样,极为轻松的就把许汐给撸回来撂倒在地。   许汐摔到地上时发出一声惊呼,心里恨不得把许愿千刀万剐。这该死的许愿!自己明明就要上演痴心寻死的一幕,这样就能博取到王爷的垂怜,且王爷多半会亲自来救下她!该死的许愿偏偏这个时候插手,坏了她的好事!   许汐摔得很疼,她心想不能放弃,遂借着这股痛意哭出来,趴在地上向齐誉韬伸出手:“王爷……”   只是当看见齐誉韬手中不知几时握住一枚石子时,许汐怔了一下,猛地明白了什么。王爷握着那枚石子,是准备用石子击打她,阻止她寻死吗?王爷竟然没打算亲自来救她?   石子打在身上会很疼的,王爷居然本打算这样做,怎么可能?她都那样深情的表白心意了,为什么王爷还要这样对待她?   “追浔阳王不是这么追的,真笨!”许愿的奚落声响起。许汐本已经够失落了,再听见许愿的奚落,更是觉得崩溃。   “浔阳王又不和普通男人一样,首先普通人就不能这么闷,你在那里深情表白有个鬼用啊,又傻又矫情。”   “你……”被许愿这样奚落,许汐气得差点噎住。   许愿又低头向许汐扮了个鬼脸,哼道:“而且你好烦,浔阳王才不会喜欢你的。”   “许愿,你……!”   “你什么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还瞪我,你脑子进水了吧。”许愿毫不客气怼回去,接着便不再管许汐那酱菜般的脸色,颐指气使道:“寻死觅活最没意思了,我告诉你,男人如果追不到——”   故意拖了个长音,许愿猛地看向齐誉韬,“就打断他的腿!”   言讫,只见许愿如风驰电掣般,瞬间就越过一块大石,跑没了影。众人面面相觑,却见一盏茶的时间后,许愿又从石头后面越回来,手中居然多出一根大棍子!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面,许愿就已抄起棍子冲向齐誉韬,一棍子朝他打去。   天啊!众人大惊,女子们发出连片尖叫声,唯恐被许愿伤及,纷纷四散躲避。   许愿第一棍子没打中齐誉韬,齐誉韬很敏捷的闪开了。他瞳孔瞬间放大,似不能置信般瞪着许愿,接着便脸色黑沉似铁,沉到谷底。   齐誉韬吼道:“你放肆!”   “快看他说话了,三个字,都听见没有?”许愿一脸兴奋激昂,举着棍子去追齐誉韬,使劲把棍子朝他身上招呼,“男人追不到就直接打断他的腿,腿断了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许、愿!”   “看吧又说话了,好棒!果然就要打断腿嘛!”   “本王命你住手!否则——”   “否则什么你说呀,说呀说呀说呀,我都听着呢!”许愿把棍子挥得虎虎生风,嘻嘻哈哈道,“不说就继续打啦,齐誉韬,别跑!”   所有人简直傻了,这许愿真是一次一次突破她们的接受能力,连追着浔阳王挥棍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她就不怕惹恼浔阳王府,把她给治罪吗?   再看这画面,根本不忍直视。高大俊美的黑衣男人,顶着一张脸色臭到极点的扭曲脸孔,四处躲闪。他身后白衣服的娇小女子,手持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紧紧追在后面打。   许愿将棍子挥得宛如打狗棒,一点不留情,边追还边喊:“别跑,站住!”   偶尔她因为用力过猛,被棍子的惯性带着踉跄跑偏几步,差点伤到周围来不及躲闪的女子们。女子们惊叫,好几个都吓哭了,还有的在逃跑时弄掉步摇簪花,搞得非常狼狈,更衬得许愿斗志如火。   “齐誉韬,你站住,说话啦,快说!”   大家就看着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穿过假山、树木,你追我打,飞檐走壁。齐誉韬时而就想凭武力拦住许愿的棍子,可许愿出手刁钻,寸步不让,齐誉韬又不敢伤到许愿,故此只能被动躲闪。   “疯了啊,怎么能这样……”有女子忍不住抱怨呼喊,“还有那棍子……到底是从哪儿拿出的棍子啊!”   就是啊,怎么能这样,还有这棍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众人只觉凌乱无比。   这时候兰慈县主和司鹄也匆匆赶过来了,此地动静如此大,甚至将王府好些下人都吸引过来了。   兰慈县主震惊望着这一幕,一时失语。   而片刻后又有一个王府婢女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王爷恕罪!县主恕罪!奴婢失职,请原谅奴婢的失职!”   众人凌乱的看向那个王府婢女,只见婢女穿戴普通,手里却抱着一个被拆掉杆子的拖把头。   那拖把头的布条上还沾着污水,婢女捧着拖把头,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她看到许愿手里的棍子,顿时大惊,面目失色的指向许愿喊道:“县主,是她!奴婢正在拖地,她冲过来就把奴婢的拖把掰断,扛着杆子走了!”   所有人:“……”   简直了这,天底下怎么还有许愿这种人?!   婢女的话,齐誉韬一个不落听在耳中,心中的窝火已憋到极限,濒临爆发。他不知道自己是用出何等自制力才控制住情绪,一边还要躲避招架许愿的棍子。他频频想要武力压制许愿,然则这小姑娘天真烂漫又小小的,他实在做不到下重手。何况她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如此就得让着她、躲着她。   齐誉韬两边额头的额角使劲儿跳,额头上渗出恼怒隐忍的汗珠。他已快要忍无可忍,用力吼道:“住手,许愿!”   “你让我住手我就住手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许愿振振有词,“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又不是我相公,我才不听你的啊。当然你要是当我相公,我还可以考虑听一下话。”说罢又兴高采烈加上一句:“又说话啦!一、二、三、四……四句话!还有六句,齐誉韬加油!”   “你是不是疯了?!”还加油,加油个什么?!齐誉韬这一刻几乎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是闷棍,忘了自己为何惜字如金,这一刻他只想说话,把一切想骂的全骂出来。但他还在忍,最后一点克制力即将用尽。   就在这时,许愿忽然放声来了一句:   “你再跑也没用,男人追不到就打断他的腿,让他跑!打断左腿打右腿,两条腿都给他打断,要是再追不到就直接打断他第三条腿,让他彻底完蛋!”   他、妈、的!   齐誉韬彻底爆炸,最后一丝克制力终于崩塌。   这一刻他只想骂,把心里的窝火全骂出来,骂个淋漓尽致,骂个痛快到底。   他站在一块石头旁,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视线锁死许愿,整个人就像是一张拉满至临界的弓箭倏然射出,更如洪水冲垮堤坝,再无人能阻止。   他一掌拍碎身边石头,在石子的爆炸中,冲着许愿一通咆哮:   “妈的本王忍你很久了!你一个小姑娘缘何满口胡话?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胆大包天,本王一再相让,你却步步紧逼毫无底线!成何体统!仗着会些功夫就四处惹事,张牙舞爪乌烟瘴气,还敢扯掌掴本王。你知不知道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就能令你再也走不出浔阳?”   “你每天如此行事就不知自我反省?还在沾沾自喜反以为荣,是真当本王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吗!本王自接管浔阳以来,浔阳还无人敢如此不守规矩目无尊卑蹬鼻子上脸。你满口胡言,以下犯上,懂不懂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本王纵是不屑与小女子动气,也由不得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侮辱。众目睽睽之下,你还闹得起劲儿,还敢扯本王裤腰,就是战场上西蜀那帮恶贼也要逊你三分。浔阳之地唯本王做主,你若是脑子疯了就不要出门,真以为浔阳是你家不成!”   “来人!把她给本王拿下,扔出去!”   咆哮声落下,天地无声。   全场寂静的像是所有人都哑了,最怕空气忽然凝固,一切犹如冻结断片。   那些刚刚还在奔逃,弄得簪花头饰掉一地的女子们,仿若全部变成傻子,立在原地注目齐誉韬,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目瞪口呆的表情。   抱着拖把头的婢女,嘴巴张得犹如鸡蛋大,手里的拖把头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她都忘了。   司鹄连连张嘴又合拢,好几句粗话已到嘴边,硬是失语,说不出来。   天无声,地无声,只有一股气说出好大一通话的齐誉韬,喘息的声音。   浔阳王……说话了……   一股气说出这么多话……   大家脑中懵懵的想着,一片七荤八素中,许愿一手指向齐誉韬,转头对所有人道:“快看他说话了!你们数了没有,他一下子说了好多话!我刚刚数了,算上之前的五句一共是二十句,合计三百二十七字!我没有数错就是没有数错,好棒!王爷说够十句话啦!”   所有人:……我的天啊……   许愿开心的蹦起来,边蹦边拍手,她继续转动目光,朝着兰慈县主大喊:“县主县主,快看王爷说够十句话了!”   “来人,还都愣着做什么?!”齐誉韬的咆哮声充满愤怒和杀气,同许愿此刻的欢天喜地相比,反差要多鲜明有多鲜明。若说许愿是得偿所愿兴奋到极点,齐誉韬就是被气得整个人状态崩溃,几欲暴起大开杀戒。   “还不快将她赶出浔阳王府!”   许愿在齐誉韬话语落下后又加上一句:“二十二句了!县主、县主!”   齐誉韬一手指向司鹄:“还在发愣!本王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司鹄浑然一震,犹如茶壶里煮饺子般,肚子里各种凌乱,都要炸裂了,偏说不出一句话。要他说什么?他倒是想听爷的命令啊,可是县主发起这场选妃,不就是为了选出能让爷一天说话超过十句的女孩子吗?这个许愿她虽然确实太过分,可她也确实达标……   “录用!录用!”兰慈县主终于猛地回过神来,她因为太过惊喜和凌乱,到现在才开口。   这么多年了,她这弟弟有多闷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其实齐誉韬小时候并不是闷棍的,兰慈县主隐隐猜到弟弟变成闷棍的原因。然不论原因是什么,县主都还是希望弟弟能早日娶妻生子,能收获一个让他找回唇边话语的好姑娘。   如今真有人做到了,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听见弟弟说这么多话了。兰慈县主是真的震惊有之、凌乱有之,更多的却是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感动和虔诚。   兰慈县主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激动如斯,连平日里身为贵女所该具有的仪态都忘了,她红着眼睛冲着齐誉韬喊道:“录用!浔阳王妃就是她,你还敢让人把她赶出去!公开选妃的唯一条件是我定的,我齐家人没有言而无信之辈,齐誉韬你给我要点脸!”   “姐姐……”齐誉韬只觉腹背受敌,一辈子不曾尝过的憋屈,今日全尝尽了,他抗议,“不可!如她这般,岂能做得了浔阳王妃?!”   “你少出尔反尔!是想让整个浔阳王府,让你姐姐我和九泉之下的爹娘还有列祖列宗陪着你一起贴上‘言而无信’的标签,一起成为大尧的笑柄吗?!”兰慈县主的指甲指着齐誉韬面颊,“你老大不小孑然一身本就对不起爹娘,我给你选浔阳王妃,你还要将人丢出去,这做得是人事吗?你面目何在!”   “我……”齐誉韬气得都要不会说话。   “没有你反对的余地,公开选妃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兰慈县主狠狠叱一句齐誉韬,便甩脸不再理他,激动的目光落在许愿脸上,拔高声音宣布:“很好,录用!从今日起,你便是王爷的未婚妻,浔阳的准王妃!有我兰慈县主在,谁敢动你,就是和齐家为敌!”   许愿春风满面,头上的几朵昙花花瓣随风摇摆,就像是小鸟蝴蝶雀跃的扇动翅膀,那样灵动欢喜。   她提起裙角,向兰慈县主大大的福身施礼:“谢谢县主,多谢您!”   说完后又扭头看向已经快被众人遗忘的许汐,许汐还趴在地上,心碎而恼怒的望着齐誉韬和许愿。   许愿对上许汐那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不以为意的嘻嘻一笑,讥讽道:“就说了像你这样卖可怜表白深情的路数根本没用,浔阳王才不喜欢你这套,他可是浔阳王。要是真的一片赤诚就算了,演这么痴情又可怜兮兮的真是没眼看,还不如直说想要王府的荣华富贵来得顺眼。”   “许愿,你……”   许汐在说出“你”字后,只觉喉咙发腥,怄得都要吐出血来。她失败了,被许愿这样像个猴子耍似的也就算了,偏偏许愿得胜后还要踩她一脚。   许汐再也忍不住不甘和屈辱,她和齐誉韬一样失控了,她爬起身指着许愿,声嘶力竭咆哮:“我对浔阳王是一片赤诚,你少自以为是的定义我!还有,你敢说你就不想要荣华富贵?!许愿,你今日麻雀变凤凰就趾高气扬,我倒要看看你这只土鸡能风光多久!”   许愿目光一瞬凉薄下来,唇角一提,冷冷嗤道:“我风不风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毛病吧,觉得所有人都该和你一样热衷荣华富贵,我还就是不热衷了!公平竞争输给我都输不起,真够心胸狭窄的!”   “你……!”   “闭嘴!”吼出这句话的是兰慈县主。县主开口时,视线是落在许汐身上的,她吼的是许汐。   县主早先就有听柳惠笺提起,说许汐在浔阳的首饰铺里和许愿抢头饰。柳惠笺对许汐的评价是“仗势欺人”“德行有亏”,兰慈县主想着争夺首饰这种事在女子中时有发生,或许只是年轻人小打小闹,也不至于扯到德行上去。毕竟县主没有亲眼见到许汐和许愿争吵的场景,就没有武断下定论。   然而云螺寺之行,同许汐的对话,让兰慈县主意识到柳惠笺说得不错。   一个言语中对平民百姓尽是傲慢轻蔑的人,在县主看来,与齐家的家风相悖。这种人根本就不可能选上浔阳王妃,她的弟弟不可能为这种人开口,这一点县主坚信。是以县主虽嫌恶许汐,却没有剥夺她参选王妃的权利。   而眼下,看着许汐又开始攻击许愿,兰慈县主对许汐的嫌恶更深。   “我适才有言,谁敢动许愿,就是与我齐家为敌,你耳朵聋了吗?给我滚!”兰慈县主凌厉的说。   说罢,县主再不理会许汐,她朝前走几步,立在所有人中央,稳然说道:“浔阳王府的公开选妃到此结束,感谢你们所有人参选,你们对王爷的用心,我都记在心里。王府为你们准备了礼物和赏钱,各位自行去府门口找账房领取,我就不送了,都散了吧!”   兰慈县主说完后,便向许愿招招手,目光灼热而柔和:“你留下,随我进屋,谈谈婚礼的事。”见祝飞虹不知何时走到许愿身侧,兰慈县主又冲祝飞虹说:“这位姑娘是和许愿一起的吧,也请随我一同进屋详谈。”   祝飞虹忙给兰慈县主施了个礼,她一边随许愿一起同兰慈县主走路,一边朝许愿挤眉弄眼,低笑道:“恭喜你啊,许愿妹妹,这样我就等送你出嫁之后再离开浔阳。”   “好啊好啊。”许愿顾盼神飞,“有飞虹姐姐陪我上花轿,真是太棒了。”   被兰慈县主晾在原地的齐誉韬,看着许愿和祝飞虹交头接耳,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想想许愿对他做的这些事情……   若真娶了她,他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吗?岂不是每天都乌烟瘴气,生不如死?   齐誉韬面沉如水,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呼吸困难,天昏地暗,连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这小姑奶奶,他能不娶吗?   兰慈县主的吼声犹言在耳——没有你反对的余地,公开选妃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所以他不但得娶,怕还得三两天就娶进来。   司鹄也被晾在原地,他看看远去的兰慈县主三人,再看看基本崩溃无法自拔的齐誉韬,忍不住啼笑皆非。   这浩浩荡荡的公开选妃结束是结束了,爷也终于要成家了,就是娶得可能不是妻子,是祖宗。 第25章 婚礼定下+齐誉韬话多了……   ——浔阳王妃的人选确定了。   打从选妃结束, 这个消息就像是今年大寒时的那场大雪般,落向浔阳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须臾就落满整个浔阳。   消息传得这样快, 浔阳百姓更是议论得如火如荼。   早先百姓们就有许多关注许愿的,她在浔阳王府选妃中做得那些事百姓们都知道。如今听闻许愿成功让齐誉韬开口说了二十多句话, 自然的,接下来大街小巷所讨论的话题全是围着许愿。   更有人私下开设赌场, 赌一赌齐誉韬娶了许愿后, 这日子会过成什么样。有人觉得, 像许愿这种小姑奶奶,还不得把浔阳王府的屋顶摘了, 怕是齐誉韬往后要为了哄他的小王妃而心力交瘁。还有人说,别闹了, 许愿再怎么能造也是个小姑娘, 回头洞房的时候被他们英武的浔阳王狠狠压一压, 往后就听话了。   这样的赌局传到祝飞虹耳朵里, 祝飞虹心下啧啧,选择不告诉许愿。   那日选妃结束后, 许愿和祝飞虹被兰慈县主留下, 同兰慈县主谈论嫁娶的事宜。   许愿显得心特别大,一切都凭兰慈县主安排, 她没有任何异议。如此兰慈县主非常高兴, 直接将婚期定在七天后, 可谓是极其火速了。   许愿对此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期间,两人还谈到嫁妆和聘礼的事情。   许愿也不在乎什么聘礼,她说,反正自己是孤女, 这次千里迢迢从河洛国过来,就算浔阳王府给她聘礼,也没地方搁。祝飞虹的住处是祝飞虹租的,回头就会退租,总不能还派一队人把聘礼浩浩荡荡送去河洛国吧。   何况自己在河洛国的住处,一般人要是没向导带着,八成找不到。许愿心说。   至于嫁妆……   兰慈县主说,这次因为是面向全浔阳公开选妃,她从一早就做好王妃或许会是穷人的准备。县主从一开始就打算让选出的王妃随意置办嫁妆就好,若真是家太穷,由王府为她出资置办嫁妆亦可。浔阳王府从来就不是嫌贫爱富的。   面对县主的体贴,许愿笑着说:“我不穷的,还是有些钱,可以自己置办一些嫁妆,县主不用担心我。”   兰慈县主见许愿眼神磊落,神态大方可爱,不由得心中对许愿越发有好感,她说道:“也好,那就你自己来,我会从王府派两个过来人上你那里帮你,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们,有什么不方便处理的事情,也由她们替你处理。”   许愿点头如捣蒜:“谢谢县主!”   “嗯。”兰慈县主和颜悦色看着许愿,又叮嘱祝飞虹,“这位祝姑娘也请帮衬着许愿,我会时常派人过去帮忙和协调进度,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派去的人说,不用不好意思。祝姑娘要是有什么需求,王府能帮上忙的,也尽管开口。”   祝飞虹向着县主大大的行了一礼,爽朗道:“既然县主都这样说了,那我若有难处,定会不客气!”   “应该的。”兰慈县主顺便也打量祝飞虹,从祝飞虹的气质就不难看出,这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心下觉得,许愿和这种人做朋友很是相得益彰,许愿这位朋友给人感观也很不错,亦侧面印证了许愿是什么样的人。   “因是藩王娶妃,不能和民间一般光是办喜事,还需报给朝廷。”兰慈县主体贴的加上几句话,“我今日就拟折子上奏给今上,许愿你放心就是。”   许愿俏皮的眨眨眼:“我没有什么不放心啦。”   “嗯。”兰慈县主含笑点头。待娶妃的折子送去京城,呈递到今上面前,今上定会立刻批准。齐家本来就只剩下自己和齐誉韬姐弟两个,齐誉韬纵然拥兵,在朝堂却是孤臣,不会被今上忌惮。再加之要娶的王妃出身低,杜绝与世家联姻寻求后盾的可能性,今上只会为此满意。   关于婚礼的事就这样很快的商量好了,双方都很是愉快。   许愿离开浔阳王府时,脸上带着笑意,如一阵轻快的风般。   而齐誉韬却整个人都很不好。   齐誉韬很快就从兰慈县主那里得知,姐姐把婚期定在七日后。也就是说,七日后,他就又要面对许愿那小怪胎,而且还是要把她放在自己屋里,朝夕相对。   一想到把她娶进门后,可能发生的各种惨烈情况,以及他想都想不出来的各种悲剧……齐誉韬就如置身岩浆深渊之中,心情沉重的像是去上坟。   一时间,齐誉韬连听到“七”这个数字,都会反射性的心尖发沉。七这个数字,竟成为他的噩梦。   他很是无奈的从兰慈县主那里出来,回去自己房间,在进屋关门后,又反射性的摸一摸自己的革带是否扣得够紧,裤腰松了没有。   齐誉韬想,要是许愿嫁进来,每天都在偷袭他扒他裤子,他还能不能好好见人了。   越想越绝望,心中如坠了一把铅,沉到谷底。齐誉韬又将他的革带解下来,换了一条新的,扣得更加紧。   不过,齐誉韬虽万般无奈沉重,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也唯有试着放宽心接受。   经过两晚上的睡眠,外加三个白天的练剑、寻街、处理公务,齐誉韬终于完全冷静下来。而他一冷静下来,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便想了许多。   这晚银月如钩,带着点锐利的冷硬,从黛蓝色的夜空中俯照浔阳王府。   王府四四方方的地砖被铺开微冷的霜白色,还有府门口的照壁、府中前院栽种的笔直挺拔的樟树悬铃木,都被月光洒上那种肃杀清冷的霜白色。   王府的灌木枯枝,狰狞犀利的镀一层月光,光影交错,如刀光剑影。而齐誉韬就立在这片光影之中,静思不语。   这会儿已然很晚,齐誉韬却还穿戴得一丝不苟,和平素一般。玄色的圆领袍,金玉革带束腰,窄袖的袖口处绑着护腕,将袖口整齐收起。所有头发都被整齐而近乎刻板的簪于玉冠中,井然极了。   他静静望着夜色下的王府,脑海中想着那日在云螺寺的所见所闻。   其实,在捣毁西蜀国细作窝点的过程中,齐誉韬就已发现,那个窝点里的一部分西蜀国细作身上有“日月同辉”的标记。   这个标记,不是只有许愿一人为之反应异常,其实他也是。   每每他见到这个标记,都会想起当年那件事。而头脑中只要浮现出当年那件事哪怕一丝的画面,他便痛苦的宛如灵魂遭到重击。   而关于许愿……   虽然不知道许愿参加选妃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齐誉韬久经沙场,对气息的分辨极其敏锐。谁对他有恶意、有杀意,谁对他有善意,他是能通过气息的细微差别感受到的。   他能感受到,许愿对他没有恶意。虽然她太过离谱气人,但的确令他开口说出许多话。第三轮选妃那日他说出的话,比他前面一个月加起来说的都多。   齐誉韬不能不感叹,许愿很超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被命运夺走了唇边话语,早就说不出那么多话了。   远处不知是哪家人在放烟火,一簇烟火冲到空中,绽开华丽绚烂的画卷,又转瞬消灭。   齐誉韬举目望去,深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烟火的瑰丽颜色倒映在他眼底,那一瞬的美丽如痴如癫。   这时候齐誉韬身后响起脚步声,听声音便知是司鹄来了,旋即司鹄的声音响起。   “爷,又这么晚不睡,想事情呢?”   齐誉韬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拇指缓缓抚摸过剑柄。他转身面对司鹄,点头。   司鹄跟随齐誉韬多年,很了解齐誉韬。他一眼就看出齐誉韬眼中有些悲凉,仿佛是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旧事。   司鹄一瞬间就猜到什么,心里大概有点数,他下意识道:“爷这是想到什么了,又是当年那件事吗?”   齐誉韬一皱眉,唇瓣翕动,眼中却呈现挣扎,仿佛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开口。就在司鹄以为爷不会开口时,齐誉韬出声了。   “是,永远无法忘记,刻骨铭心。”   司鹄在心里稍微惊讶了一下齐誉韬回他话,继而说道:“属下知道爷心里难受,但人生这一辈子总也有好事的,爷也多想想好事。再过几天爷就要娶妻了,不但了却县主一桩心愿,也告慰了九泉之下的老王爷老王妃,这可是喜事。”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司鹄总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别扭,毕竟那个许愿……司鹄只好一边说一边给齐誉韬赔笑。   齐誉韬既然已冷静下来,便不再因为司鹄提到许愿而生闷气,反是说道:“确实算喜事。”   司鹄忙说:“所以啊,爷以后多想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想想属下等这些一起打仗杀敌的兄弟。属下相信,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至于那个许愿……不是,至于咱们的王妃,其实长得挺漂亮的,看着也不像心术不正的人,爷也别太为她头疼。”   齐誉韬答一声“嗯”,下颌鲜明的曲线被月色修饰得冷硬而俊美。   司鹄听齐誉韬连着与自己对话,是真感到惊讶了,他惊喜道:“爷您发现没,您今晚话变多了!”   是吗?齐誉韬皱眉,陷入思索,发现确是如此。若换作往常的他,即便和司鹄这样的自己人在一起也基本不说话,只在下必要指示时才开口。   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许愿婷婷如昙的身影,和她古灵精怪的笑颜。   自己在无意识间话多了一些,是不是被许愿潜移默化影响的?   她那些令人窒息的言行举止,却是有能力影响到他吗?   过往的回忆,那些喜悦的、苍凉的、惨痛的、钻心蚀骨的……此刻都像是残影涟漪般,袭向齐誉韬。   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恍惚起来。   ***   春日来临,浔阳越发温暖。   空气中充满泥土的芬芳和花香味,河畔的柳树已翠绿绵延,桃红柳绿,四处生机盎然。   百花齐放的日子里,有人欢喜有人愁。像兰慈县主就无不欢喜,每日里领着王府的下人筹备娶妃的事,天天嘴角挂着笑;而落选的许汐,则赖在母亲租住的宅院里不肯回彭泽,日日扔枕头砸杯子,又是忌恨又是伤心。   自打许汐报名参加选妃开始,她母亲许夫人就陪着她从彭泽来到浔阳,专门租下一处上好的宅院落脚。许汐起先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会入选,这些许夫人都看在眼里。谁想当空杀出个许愿,后面事情便越来越不往母女俩期待的方向走。   如今许汐落选,还被兰慈县主好一顿叱骂,她身为千金小姐的自尊心根本受不了。再一想到许愿拿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那么桀骜的踩她,许汐恨得双眼都仿佛要冒血。   许夫人劝许汐回彭泽,许汐不回。许汐疯狂的想要去黑市雇凶,杀了许愿。等许愿死了,浔阳王府就会重新选妃,那样自己就该有机会了吧。   自然许汐被许夫人拦住了,许夫人怎么可能允许女儿去干这种傻事。浔阳是齐誉韬的地盘,他公正严明,若宝贝女儿真雇凶杀许愿,被齐誉韬知道了怕是能连着把许太守从官位上揪下来。   许夫人就这么天天拦着许汐,一边苦口婆心劝她随自己回彭泽,可次次都被许汐用枕头花瓶一类的东西打出来。   今日许汐又在房间里发火哭闹,她的婢女小红都被迁怒,打伤了额头,血流不止。许夫人只好叫人带小红下去包扎,她在房门外徘徊,不断拍着房门劝许汐,不敢进屋。   这般僵持半个时辰后,有个下人跑过来告诉许夫人:“夫人,老爷来了!”   听闻许太守赶过来,许夫人顿时如盼到救星,松一口气。她含泪扑向疾走而来的许太守,脚一软跌进他怀里,扒着许太守的双臂求道:“老爷您可算来了,求求您劝劝汐儿吧,妾身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许太守是被许夫人修书喊过来的,自然已知晓来龙去脉。他恨铁不成钢的瞧一眼许夫人:“都怪你,看看把她宠成什么样子!”   “老爷……”许夫人泣不成声。   许太守没好气的叹一声,他推开许夫人,走到许汐门前敲门,一边道:“汐儿把门打开,是我。”   一件不知什么物品被砸在门板内侧,砸得门板直震,门外的许太守也跟着心一怵。   “出去!都出去!”许汐沙哑疯狂的哭腔隔着门板传出来。   许太守听女儿声音都变了,更是百味陈杂,他恨女儿不识大体,便加重语调道:“别闹了,快把门打开,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呜呜……出去……”   “快开门!”许太守话语中含了怒气,“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是不是要我把门撬开,将你拉回彭泽禁足起来才肯罢休?”   房中许汐的哭闹声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却是不如适才闹得厉害,渐渐平息一些,化为低小的啜泣声。而一炷香的时间后,许汐也终于打开门,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对上许太守和许夫人的目光,她身体仍在抽泣。   许太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女儿难过,他也不好受。但女儿的不识大体实在令他生气失望。   许太守步入房中,郁闷道:“事情的经过,你娘都告诉我了。没选上就没选上,何必这般歇斯底里。你不嫌丢人,却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这句话毫不留情戳到许汐的痛楚,一时许汐又落下泪来:“爹……”   “别哭了,你就不能出息一些。”许太守郁闷的挪开目光,“你就是真嫁给浔阳王,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齐家虽世代是封疆大吏,于朝堂上却是孤臣。比起他,我更希望你能嫁进门阀世家,那才是真正的荣华富贵,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这道理我是懂的……”许汐啜泣道,“只是女儿始终痴心浔阳王,这爹您知道……”   “我知道又能怎样?去找浔阳王,让他改娶你?事已至此,你还是醒醒,尽快接受现实吧。”许太守叹了口气。   许汐抹抹眼泪,眼中浮现出至深的恨意,她眯起眼阴恻恻道:“我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卑贱的许愿能当上浔阳王妃,我想让她消失……”   “住口!”许太守打断许汐的话,他的眼神也冷下来,一字字更是冷到谷底,“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许愿是你的堂姐,是我们许家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我让你好好待你堂姐,你不要意气用事。”   许汐嘲讽的冷笑:“什么堂姐……不过是乡野村姑,还不知道是三教九流里谁给养大的。”   “够了!”许太守猛地大声喝止许汐,他长叹一口气,失望道:“罢了,你不想回彭泽,那就先不回吧。不过你要是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你想清楚后果。”说罢便郁闷的不再看许汐,转而看向许夫人,说道:“抽个时间,备好礼物,我们去找许愿。”   许夫人还没回话,许汐就疑惑道:“爹去找许愿做什么?”   “说你没出息,真是没冤枉了你。为了点儿女情长,你怎么连脑子也不知道动一下……”许太守烦闷的一喟,“许愿是大哥大嫂的女儿,我的侄女。侄女嫁入浔阳王府,我这做叔叔的还能不出面吗?至少也要尽到长辈的责任,为她置办嫁妆。”   许汐心中一痛,咬牙切齿的喃喃:“您连嫁妆都要替她置办,她那样对女儿……”   “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就算有,也是你先挑起来的不是吗?”许太守薄凉道,“我当然要为她置办嫁妆,最好能带她回彭泽,让她从我们家嫁出去,这样也算是和浔阳王结成姻亲,有百利而无一害。”   许汐闻言都快要怄死了,尽管她仔细想来知道爹说的不错,但凭什么许愿把自己欺负得这么惨,还能享受爹娘给她好处,占尽风光?   看着女儿一脸无法接受的痛恨难过神态,许太守再度剜了许夫人一眼。真是没教好女儿,把人宠得这么拎不清轻重。他原以为女儿性子沉稳,虽不聪明却也不至于糊涂,现在看来脑子里没一点儿实在货,又笨又毒。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女儿!   许太守放缓语气,语重心长道:“你别怨我为许愿操心不给你出气,谁叫人家比你有本事,能拿下浔阳王和兰慈县主。你也争气些,未来还有机会能嫁进门阀世家,大尧多得是好男子。许愿能做成的,你也做得成。”   许汐狠狠咬着嘴唇,几乎都要把嘴唇咬破。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心中酝酿起一种隆隆的毒意和报复心,喃喃道:“女儿明白了。”   ***   许太守在安抚好许汐后,便和许夫人一道离去。夫妻两个商量着去见许愿,主动表达亲近关怀之意,为许愿置办嫁妆。   上一次许太守见许愿时,就提出想要许愿认祖归宗,虽说没有成功,但许愿对许太守的态度还算和气。许太守想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许愿这个侄女抓牢,未来好通过许愿,从浔阳王那里谋求到利益。   遂,许太守很快就和许夫人置办妥当,一起坐车去了许愿和祝飞虹的住处。   谁料天公不作美,两人带了一大车见面礼过去,却被县主派来的老婢们告知许愿不在。   对,许愿和祝飞虹都出门去了。她们两个这会儿正在街上乱转呢。   满打满算许愿在浔阳也待了许多天了,浔阳几乎被她逛遍,整个闹市区都有许愿留下的足迹。有些地方逛腻了,许愿便朝没逛过的街走去,和祝飞虹两个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浔阳的花街柳巷附近。   眼下是白天,花街柳巷并未大规模营业,尚不显繁华。不过还是能听见秦楼楚馆里流泻出的欢闹声、奏乐声、唱曲声,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贪欢气氛,好不热闹。   远远望着那些秦楼楚馆,许愿忽然发现,有一座看起来很大的青楼,其二楼和三楼阳台面对大街,此刻阳台上站着不少楼里的人,竟都是男人。远远的就能看见那些男人如弱柳扶风,都是走得柔弱小白脸的路子。   许愿不禁喃喃:“那个是小倌馆吗?站那么多男人。”   祝飞虹顺着许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没错,那个是南风馆,说是浔阳最大的小倌馆。据说里头美男如云,好多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还有南风馆的老鸨叫柳惠笺,美色逼人,当然我没见过本人不知道是真是假。”说罢,又道:“许愿妹妹你该不会是有兴趣想去看看吧!可别,你现在是半个有家室的人了,可不能瞒着你相公去看美男。”   “什么鬼。”许愿没好气的嘟囔一句。柳惠笺嘛,这人她可知道,不就是她好几次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美男吗?她还在浔阳王府看见过兰慈县主请他陪聊。   那个美男确实美,许愿承认,但她对柳惠笺感观可一点都不好。上次在街上相遇,柳惠笺还邀请她去南风馆玩耍。玩耍个头!邀请未婚女子去小倌馆玩,有毛病吧。   “没兴趣没兴趣。”许愿回道,“我不喜欢那种男生女相的男人,总觉得看着别扭。”   “也是,你只喜欢浔阳王这种。”祝飞虹故意调侃的笑说。   此刻,南风馆的三楼,一间房间里。   柳惠笺半卧在小榻上,身下的青色羊羔毛毯子细密的贴着衣衫。他打着一柄素面团扇,轻轻摇着,听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柳惠笺扶着小榻起身,以团扇遮住半张脸,行走至进来人的面前,躬身施了个礼:“原来是王爷驾到,不知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先恭喜王爷即将大婚,洞房花烛可是人生的大喜事呢。” 第26章 齐誉韬哄许愿,一个闷棍……   来人是齐誉韬。   他穿着玄色的圆领袍, 头戴玉冠,所有头发被一丝不苟的簪在发冠里。   南风馆是风月之地,柳惠笺本人的房间更是装点得如江南烟罗般, 柔软奢靡,四下尽是红粉珠翠, 挂着颜色温柔的层层纱幕和紫红水珠子的帘子,便显得踏入这里的齐誉韬那一身冷硬气场极为鲜明, 好似在靡靡之地硬生生划开一道锋利的剑影。   齐誉韬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 放在面前桌子上, 朝柳惠笺的方向一推,不置一词。   柳惠笺疑惑的看看齐誉韬, 眼波一荡,他放下扇子拿起盒子打开, 见盒中是一小团银色细线。   柳惠笺含笑的眼睛弯成月牙:“这是……”   “你可认得?”齐誉韬面无表情问。   柳惠笺无声一笑, 将细线取出来, 轻轻提在手指间抬起, 逆着光仔细观察细线。   “这是雪蚕丝制成的,不仅坚韧, 而且耐高温……”柳惠笺眸里蕴起两分狡黠之色, “王爷这是从哪儿得到的宝贝?”   齐誉韬不语。   其实若此刻许愿在这里,就会认出这小段银线正是她用来打架的。   许愿哪知道, 那日她在云螺寺与三个细作厮杀, 后得齐誉韬相救后, 齐誉韬这家伙居然趁她不注意偷偷弄走了她一段细线。   “王爷拿着这东西问在下,看来是抓到什么人的小辫子了呢。唔……在下猜是准王妃?”在片刻的安静后,柳惠笺笑吟吟开口。   “此物出自何处?”齐誉韬声如钟磬稳然。   柳惠笺轻轻笑:“王爷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么?”   齐誉韬不语,睨向柳惠笺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废话, 说。   好吧,柳惠笺认命的笑了笑,道:“这是昙花谷特制的银线。”   昙花谷。   果然。   齐誉韬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关于许愿来历的那个猜测。   果然是她,却也令人意外竟然是她。   昙花谷,是散落在诸国的七座以花为名的山谷之一。这七座山谷,并称“七花谷”。各谷中奇人辈出,更有不少人出身很高,是各国的王公贵族。   与阴阳圣宗不同,阴阳圣宗是擅长洗脑的邪.教,而七花谷存在的初衷是给那些在尘世中活得不如意的人一个隐世的去处。   七花谷中人大多是在俗世中备受欺凌、或是有着坎坷身世的。但当他们在七花谷传承的教诲中长大后,又能修炼出一颗强大的内心,能够直面血淋淋的过往和一切不平。   既然许愿出自昙花谷,便说明她八成也是这样的人。   至于那银线……   昙花谷所修炼的绝技名为“命凝十线”,即是用银线绞杀敌人。这些年不知多少人栽在这一招上,宛如是被决定了命运的提线傀儡。   因着这一招过于狠辣,所以昙花谷中人,得来一个教人闻风丧胆的称号。   人们称呼他们为“司命”。   彻底确定这一点,齐誉韬说不上心里是轻松还是有些发沉。   以许愿的身份,显然与他并无仇怨,他也感受不到许愿对他有什么恶意。那她参加选妃,这么卯足了劲儿的要他开口说话,是不是想要接近他身边,怀揣什么目的?   齐誉韬暗暗觉得,若许愿接近他有目的,可能和阴阳圣宗有关吧。他没再想下去,左右许愿不是危险分子,他也不必防着她。   是以齐誉韬换了话题,对柳惠笺道:“西蜀国动作频繁,不能不防,你多盯着。”   这意思就是,让柳惠笺利用开青楼这种人来人往消息流通快的便利,盯着浔阳城内是否有西蜀国安插的细作。如果再有发现可疑人物,便报告给浔阳王府。   柳惠笺闻言柳叶眉一挑:“那在下能获得什么好处?”   齐誉韬冷冷一眼睨向他,明摆着用眼神告诉柳惠笺:你还敢要好处?   “好吧,在下照做就是了。”看明白齐誉韬眼神的柳惠笺,莫可奈何的感叹道,“谁让在下是在王爷的地盘上讨生活呢?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楼里这些沦落风尘的可怜兄弟们考虑啊。寄人篱下看王爷的脸色做事,那是必须要如此的。”   齐誉韬皱皱眉,俨然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不必要再同柳惠笺废话。他拿起盒子放回衣服里,转身离去。   柳惠笺看着齐誉韬玄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层层软如烟罗的粉红纱帐后,他拿起素面团扇,轻轻摇了摇,自言自语道:“昙花谷的小司命,果然如此啊……不过话说回来,怎么觉得这浔阳王话变多了呢?”   柳惠笺哪能想到,他和齐誉韬是说许愿许愿到。齐誉韬刚离开他这里,才下楼走出南风馆,就见街道尽头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朝他飞奔而来。   许愿跑得飞快,在路上行人之间毫无障碍的穿梭,一边还高呼道:“喂我抓到你了,居然大天白日逛小倌馆!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喜欢的是男人!”   什么玩意儿?   因许愿喊得太突如其来,齐誉韬基本是刚走出南风馆就被劈头盖脸痛骂一声。许愿声音尖细,穿透力极强,齐誉韬顿感仿佛双耳被许愿的高呼声击穿一般,震得他心脏都跟着一蹦。   还好周围路人们都没见过浔阳王真容,是以他们只是向齐誉韬投来看好戏的目光,不知道这是哪家相公被娘子抓到偷男人了。而在遭到齐誉韬冷厉的视线杀灭后,这些路人又心下一凛,纷纷选择低着头不凑这个热闹了。   许愿很快就扑到齐誉韬跟前,一看见这张生动的小脸,齐誉韬就反射性的头疼。   许愿揪着他的胳膊就吧啦吧啦说起来:“我和飞虹姐姐出来走走,真没想到看到这一幕!齐誉韬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要娶人家过门了还跑来小倌馆寻欢作乐,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这样显得我很眼瞎啊,我不管我就是不管,你给我解释清楚,不解释清楚我还就不走了!   齐誉韬脑袋直嗡嗡,莫可奈何的连眉毛都皱成曲折的山峦。周遭仍是有人频频往这儿看,甚至有人在听到“齐誉韬”三个字后,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堂堂藩王被这么下面子真的窝火,但齐誉韬也明白,许愿会生气无可厚非。换作他,若是抓见自己未婚妻去小倌馆,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齐誉韬再一次憋屈的心忖,自己怎么就摊上这小姑奶奶了。   他唇瓣翕动,仿佛开口对他而言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好在他还是成功出言解释:“找柳惠笺是正事。”   “正事?能有什么正事,你说啊,说啊说啊说啊!”许愿双手置于下颌下,定定盯着齐誉韬一个劲儿的追问。   齐誉韬看许愿这样也不会善罢甘休,想了想,还是妥协了。他拿过许愿一只手,用手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情报。   许愿一愣,齐誉韬又低声说:“别声张。”   许愿噘噘嘴:“知道,人家又不是傻子啦。”   历来青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很擅长收集消息,这一点许愿还是懂的。她低头看着齐誉韬搁置在她掌心的手指,他手指因常年练剑而有粗糙,纹理间染着沙场的肃杀沧桑,一看就不是享乐人的手。   粗糙的手指缓慢却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写字,十分认真,也十分井然而刻板。   许愿歪歪头,视线又挪到齐誉韬的脸上,看他写字时候的神情,这人还真是个闷闷的、耐心的硬汉。   小手手心也被齐誉韬的手指弄得发痒,他收回手指后,那种烫意仍然存在,一点一滴渗进许愿的皮肤里,顺着经脉渗进她的心。心尖也感受到这种烫,感受到齐誉韬肯哄人的耐心。   许愿脸上的怒色消散一些,一双明晃晃的眼睛里带着常人所不及的活力感,笑着回道:“好吧,那就信你啦。”说罢忽然瞅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在用八卦的眼神看这边,许愿想也不想,直接喝道:“看什么看!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吗?再看就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对方几人被许愿唬了一跳,赶紧互相拉扯着躲远。   而这时,头顶上又传来一道妩媚戏谑的男声:   “这不是许愿小姐吗?怎么来这儿了,是想来我们南风馆玩吗?要是无聊的话就进来坐坐吧,楼里的大小兄弟们都盼着像小姐这样活泼可爱的客人上门呢。”   许愿一仰头,就瞅到南风馆的三楼,柳惠笺站在正对大街的阳台上。他慵懒的靠着阳台栏杆,手中拿着一柄素面团扇,半遮容颜,只露出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睛。从许愿的角度看,虽看不清他双眼模样,却看得出这人极是优雅美丽,貌若妇人好女,就是说出来的话让许愿不爽。   许愿指着他就怼:“你让我上门就上门啊!那么多客人你不拉,非要喊我一个要出嫁的姑娘,这样做生意,真是有病!”   柳惠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笑两声,转身掀开阳台入口的帘子,回房去了。   齐誉韬眼神含着厉色往柳惠笺的背影剐了一眼,柳惠笺只觉得背后像是有冷风袭来,不由走快了些。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祝飞虹立在长街尽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打扰许愿和齐誉韬。   许愿对着南风馆大门哼了一声,接着便抱肘摇着小小的身子,嘟着嘴道:“齐誉韬,总之人家就是生气了。”   齐誉韬十分无奈,若换作从前,有女人和他说自己生气了,他只会冷着脸走开,除非那个女人是兰慈县主。哪怕是从前的许愿,若这么同他说话,他一样不会理会。   但如今许愿是姐姐给他定的王妃,再过几日他就要把人娶进门来。未婚妻说生气了,他自是不能直接冷脸走人。这个未婚妻他无语归无语,人家却是光明正大走选妃脱颖而出的赢家。他既然默认了兰慈县主弄的公开选妃,跪着也得接受选妃结果和这个小王妃。   于是齐誉韬闷着脸四下看了看,有了想法。他走向街道边一个小摊贩那里,递上钱,从小摊贩处拿过一支糖葫芦,回到许愿身边,把糖葫芦递给许愿。   许愿脸色漾起波澜,却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这闷棍,靠个糖葫芦就想哄人?   齐誉韬沉默须臾,拿起许愿的左手,把糖葫芦签子放进许愿左手里,帮助她拿住。然后他又转身走向街道边另一个小摊贩那里,递上钱,从另一个小摊贩那里买来一个烤红薯。   红薯被纸包着,有点烫。齐誉韬将红薯拿在自己手里片刻,待红薯透过纸张的温度不那么烫手后,他又拿起许愿的右手,把烤红薯放进她右手里。   齐誉韬的逻辑是,如果糖葫芦是给小孩子吃的,那烤红薯总归是大人能吃吧。   许愿没说话,一双倩然如珠的眼睛却转动两下,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她眉眼一弯,嘻嘻哈哈笑出来,眼神也呈现出两分温柔,说道:“你还挺有意思的呢,齐誉韬,其实你真的可以多说说话啊,总这么闷着你自己不难受吗?” 第27章 嫁妆+齐誉韬要是骂我,……   齐誉韬在听见“难受”两个字时, 眸底微漾,乍看之下表情不变,实则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悲哀之色闪现。   许愿在接触到这抹悲哀之色时, 心下一揪,她觉得自己是没看错的, 不由狐疑。可待她想要再说话时,远方突然传过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王爷!那就是王爷吗?”   远方一阵马蹄声传来, 喊话的人骑在马背上, 当街驰骋, 正向着齐誉韬而来。而那人的身侧还有好几个穿戴一致的人,也都骑着马, 看起来是这人的随扈。   除此之外,司鹄也和他们在一起。司鹄骑在马上, 与那喊话之人并行。显然是那喊话之人有事找齐誉韬, 可能是去了浔阳王府, 见齐誉韬不在, 便请司鹄带他们出来去街上找人。   齐誉韬举目望去,一眼就认出这些人的装扮, 是从京城皇宫来的。   这些人正是大尧的御奉官, 为传递皇帝的谕令而来。他们策马到齐誉韬近处,周遭百姓们纷纷避让, 都懂规矩的低下头, 不直视御奉官的容颜。   为首的男人正是御奉官之首, 他手持一张宝册,欣慰道:“总算找到王爷了,您真是让下官们一通好找,还要多谢司鹄将军引路。”说罢就轻咳一声, 展开手中宝册,高声道:“浔阳王接旨——!”   御奉官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传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齐誉韬当即跪下接旨,因他跪下,周遭百姓们便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圈。   许愿四下看着这些跪下去的人,想了想也跟着跪下。御奉官还奇怪这女子怎么跪在浔阳王身边,这什么人。他接着宣读起谕令。   原来是今上新提拔了一位按察使,将赴浔阳及周边巡按,纠察地方廉政。除齐誉韬外,周遭几个郡县的太守也都接到谕令。   许愿起初还有点担心别是什么恶心人的谕令,比如忽然给齐誉韬赐婚什么的,在听完这谕令后,一阵轻松。管他来的按察使是谁,浔阳被齐誉韬治理得这么好,就是吹毛求疵的按察使也挑不出错处的!   御奉官们传完谕令就告辞离去,司鹄翻身下马,过来给齐誉韬行礼问好,想了想又笑盈盈向许愿拱手:“许姑娘……王妃。”   “嗯,你好你好。”许愿活泼回道。   司鹄对齐誉韬和许愿在街上碰到一起这事挺诧异的,不过看许愿左手拿糖葫芦,右手拿烤红薯,似乎爷和她相处得还行?   对上齐誉韬依旧沉冷的像是石碑的脸,司鹄道:“爷,既然有按察使不日即将抵达浔阳,咱们得回去准备准备。最近要准备的事有点多,这不还有您的婚礼么?还是紧锣密鼓点儿的好。”   齐誉韬颔首,唇瓣动了动,目光落在许愿脸上。司鹄赶紧尽职的把齐誉韬想表达的意思翻译给许愿:“王妃,属下和爷就先回府去了,争取早点儿把各种事搞利索。”   许愿自是理解的,她点点头:“好啊,那你们回去吧,我也和飞虹姐姐继续转转。”说罢又瞪着齐誉韬加上一句:“以后不许再背着我去南风馆!啊对了,不光是南风馆,就是东风馆西风馆北风馆哪个风馆都不行,去花楼更不行!”   这句话说得齐誉韬甚是憋屈,都说了他找柳惠笺是正事,还有他什么时候去过花楼?还没娶她进门,就被这么管着,齐誉韬有苦说不出,心中挣扎半晌终究还是妥协了,他点了下头。   待许愿目送齐誉韬上马离去,祝飞虹无声走到许愿身边,如看完一场戏般调侃道:“许愿妹妹还没过门就管上浔阳王了,也就你能这么厉害。”   许愿振振有词道:“他现在是我未婚夫啊,我管他不是很正常吗?男人不听未婚妻的话就该打断他的腿。”   祝飞虹窃笑着呼道:“不是吧,许愿妹妹你也太暴力了!”   “我还就暴力了怎么样?”许愿嘟嘴喃喃,然后将右手的烤红薯递给祝飞虹,“飞虹姐姐吃红薯吧,我吃糖葫芦就好了。”   祝飞虹笑得合不拢嘴,恭敬不如从命的接过许愿给的烤红薯,一口一口吃起来。   两个人又在街上逛了一阵,基本尽兴,也吃得饱饱,便一道回去。   许愿拉着祝飞虹的手,两人走进她们的住地所在的巷子,却不期瞧见,她们的院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载人的马车,一辆载物的马车。而县主派人帮忙许愿的几个老婢,正在院门口同两个访客说话。   许愿定睛一看,那两个访客,不就是许太守和许夫人吗?   心里先是有些诧异,旋即就意识到,她要嫁人,她的三叔三婶不可能无动于衷。   许愿扪心自问,虽然对找到亲人有些感慨,但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和师父师兄他们生活在一起,与师父之间亲如母女,两个师兄更是将她当作宝贝妹妹对待。这般一对比,许太守和许夫人更像是刚插.进她人生的过客,她确实觉得陌生不亲近。   不过许愿仍是和颜悦色走过去迎接她的三叔三婶。   “愿儿你终于回来了……”许太守远远看见许愿,长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笑意,他携着许夫人过来会合许愿。   县主派来的那几位常驻于此的老婢,也纷纷向许愿行礼。   许愿朝她们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又道:“三叔三婶进来说话吧!”   许夫人连忙殷勤的指向带来的那一车礼物,说道:“愿儿,恭喜你要当浔阳王妃了。老爷和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但是嫁妆这块不能缺,我们许家的姑娘都是长辈眼里的宝贝,一定要风风光光出嫁……”又说:“这一车礼物你先收着,回头老爷和我会再为你送来更多的嫁妆,一定会帮你把门面撑起来的。”   许愿笑吟吟福了福身:“谢谢三叔三婶!我和县主那边其实说好了,她不在意嫁妆,我也不在意聘礼。县主还说要是我没钱,嫁妆王府出都可以!”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女子厚嫁去夫家,能立得稳些。”许太守语重心长道。   许夫人看了眼许太守,接收到丈夫的眼色后,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许愿的手,关切道:“愿儿,你三叔他说得对。浔阳王位高权重,你一下子入了高门本来就没有根基,要是再没有嫁妆充排面,若是日后浔阳王一个不高兴就拿你出气,你也只能受委屈啊。历来女子高嫁都不易的,如果嫁妆丰厚、又有娘家撑腰,后面的路才好走些。你往后日子还那么长,老爷和我不能不为你担心啊。”   “你三婶说得是,愿儿。”许太守接着道,“我和你三婶想着,这两天接你回彭泽,从我的太守府出嫁。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守,但总是能成为你的依靠。大哥大嫂不在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就算不能尽父亲的责任,也该以娘家之名做你的依靠,我想,大哥大嫂和二哥在九泉之下也希望看到如此……”   听许太守说起爹娘和二叔,许愿心里酸了一下,有种遥久的悲哀一点一滴浸入心口。她摇摇头说道:“谢谢三叔和三婶为我考虑,但是浔阳王才不是那样的人啊,不可能生气了拿我出气!他那么闷,我看就只能自己憋着生气。啊对了,先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不打算从彭泽太守府出嫁,从这里出嫁就可以了。”   许太守讶异道:“这是为何?哪有女子出嫁不从娘家的?”   许愿倩然笑道:“我这些年都是被师父养大的,上面还有两个师兄,他们就是我的娘家啊,我又不是没有娘家。前两天我已经给我师父写信了,让她过来送我出嫁,算时间师父这两天就会到的!”   “这……”许夫人握着许愿的那双手有些僵,她真没想到许愿突然蹦出个师父出来,连师兄也有了。再一想,许愿这些年平平安安的长大,还出手阔绰,难道她的金钱来源都是那位师父么?   许愿又说:“我师父算是我的养母,她送我出嫁很合适啊。三叔和三婶当天也一起过来热闹吧,人多了才更有意思啊!”   许夫人本来还想说师父再亲也不姓许,谁想许愿来个“养母”二字,无形中就把许夫人堵得说不上话。养娘也是娘,有养母在,她和老爷身为叔婶还真没理由排在前头。   “我和你三婶当然会来了,你出嫁我们岂能不送。”许太守仍在试图说服许愿,“可是愿儿,你的师父和师兄他们,家门实力如何?是世家还是为官者?亦或是名流富甲?”   “都不是!”许愿眉眼弯弯,自豪的说,“不过这些不重要啦,反正我师父和师兄都是不好惹的,齐誉韬要是真哪天不闷棍了要吧啦吧啦骂我,我就找我师父一起打断他的腿!”   这下连许太守也被噎住了,一时说不上话,唯有叹道:“愿儿,入了高门大户要守规矩,不能这么和王爷说话。”   “我就是这样说话啊,齐誉韬已经习惯了,他能把我怎么样。”许愿振振有词反以为荣,“我要不是这样,齐誉韬那天也不会吧啦吧啦说够十句话啦。”   “这……”许夫人连连咋舌,心下忽然觉得自己女儿输得也不冤。虽然她为此在心中有些恼许愿,可谁能猜到许愿的不走寻常路竟是浔阳王的克星?   那几个王府过来的老婢看着许愿这样,均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她们一开始也觉得这小王妃忒没规矩、乌烟瘴气的,但想想王爷那种闷棍法宛如得了心病,目前也就许愿能治,这不就够了么?说不定王爷成婚后每天生闷气,气着气着就爆发,再也不当闷棍了,这也是有可能的啊。   许太守此来势在必行,自是不肯放弃。他想了想,打算搬出已故的大哥大嫂,打感情牌,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大哥大嫂还在的话,定是希望你能从许家出嫁的。这些年我总会想起儿时的事,我们三个兄弟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大哥二哥对我都非常照顾,我从小最敬佩的人也是大哥。他们很想看到你走出许家大门,风光出嫁吧,可惜……”   许愿心里又是一酸,她还没说话,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院门口响起。   “没什么可惜的,师长如母,我替许家二老送子祈出嫁,两位不必太过担心她。”   一听这声音,就见许愿顿时露出无比惊喜的表情。她猛地扭头向来人看去,眼中光华闪烁,熠熠生辉,因着喜悦连朱唇也张大,仿佛下一刻就要长呼一声:哇——   她兴奋的原地蹦起来,呼声染得整个街巷都成喜悦颜色:   “师父!”   许太守和许夫人都愣住,哪想到许愿刚刚还说她师父快到了,这还就真到了,且到的时间卡得这么准。   许太守心中暗暗烦郁,他看向来人,是个中年女子。   只见这人一袭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摆很长,行走间旖旎在地,于她脚下铺开荷叶般的纹型,让人想到平湖秋月的典雅舒畅。她该已是有四十多岁,却遮掩不住绝代容颜,直让人屏息。   她面含熹微晓色,宁静柔和,边走过来边和颜悦色道:“子祈。”   “师父!”许愿拔腿就朝院门口跑去。   随这美貌女子同来的还有一位青年,看起来已至弱冠,约摸比浔阳王小上一点,穿一袭缃色长衫随风翩翩舞动,头上的发带亦轻摆,发带上的琉璃纹如粼粼湖面的波纹。明明年纪不大,却生得丰神俊逸。   一时间这小巷子都因他和中年女子的出现而显得光辉耀眼起来。   许愿见到这人时反应更是激烈而夸张。   “子谦师兄!”她本就尖细的喊声显得更是无比有张力,许愿瞬间和兔子一样蹦过去,差点没飞起来,朝着子谦扑上去,“子谦师兄,子谦师兄!”   许是许愿过于热情,子谦本还一脸笑嘻嘻的进门,一见许愿像个冲天爆竹般向自己扎过来,他干脆较上揩油般往旁边一闪,和许愿擦身而过。   许愿扑了个空,顿时气恼的指着子谦就骂:“容子谦你什么意思,你跑到浔阳不就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要躲!我是你师妹,你凭什么不让我抱!你说啊,你说啊说啊说啊!”   子谦无语扶额,头顶似有乌鸦飞过。他是上辈子欠了子祈债吗?摊上这么一个黏人还一点就燃的师妹。   许愿还没骂够呢,还要再说,这时却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子谦衣服里爬出来。   那毛茸茸的东西正是子谦豢养的一只雪貂,乳白色的皮毛,特别通人性,名叫“闪闪”,许愿一直很喜欢它。   闪闪爬出子谦的衣服后,开心的扑向了许愿,飞扑的过程中,还挥挥爪子仿佛在打招呼。   “呀,闪闪!”许愿的脸色顿时变成大晴天,她接下闪闪,开心的跟闪闪打闹去了,竟是将子谦给抛诸脑后。一边和闪闪互动,一边还笑道:“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我好喜欢你呀闪闪!”   见此,子谦无奈的耸耸肩。好吧,多谢闪闪拔刀相助了。   许太守和许夫人看到现在,许夫人尚还有些不知所措,许太守却已恢复镇定。他主动上前去同许愿的师父和师兄问好,言语中尽是对这个侄女的关心。   因着不知这师徒两人的来路到底是否是富贵人家,许太守很谨慎,字字言语试探。中年女子却是态度和蔼,滴水不漏,与许太守这样的为官者说话毫无谦卑之气,十分从容平和,甚至比许夫人这种官太太要有气场的多。一时间许太守心里也纳闷,根本摸不清许愿这位师父到底是什么来路,只觉不能低估。   而中年女子并不谈自己的来路,只报了姓名:“我叫段瑶,是子祈的师父,她从五岁起就来到我身边,是我一手带大的。”   许太守很想和段瑶交涉,能不能让许愿去彭泽,从太守府出嫁。但这段瑶态度虽温和,立场却十分坚定,只说让许愿从这里出嫁就好,不必折腾去彭泽。   而当许太守谈及许愿的嫁妆,段瑶笑着说:“我在来之前也为她备好嫁妆,不日就会有人送到。您作为子祈的三叔,对她有心,我替她谢谢您。我们两家把嫁妆加在一起都给子祈,如此应是不错吧。”   那厢许愿已经满眼都是雪貂闪闪,根本不管这边段瑶和许太守夫妻说什么了。闪闪通人性,在许愿怀里蹭来蹭去,还举着爪子拍她。许愿同闪闪说话,闪闪嗷嗷叫,像是能听懂许愿说话。这一人一雪貂还离奇的对话起来。   “闪闪你是不是几天没刷毛了?尾巴脏死了,一会儿我给你刷毛!”   “嗷?嗷嗷。”好的哦!   “啊这位是飞虹姐姐,你见过她的吧,来和飞虹姐姐问好!”许愿抱起闪闪,将闪闪冲向祝飞虹的方向。   “嗷嗷!”你好你好!闪闪向祝飞虹热情的挥动爪子,然后又一个闪电飞窜,转移到祝飞虹怀里。   祝飞虹赶紧摸了闪闪一把,皮毛光滑亮丽,手感极好,祝飞虹和许愿两个喜爱的同闪闪继续互动。   而那边,许太守夫妻和段瑶的谈话也结束了。   因段瑶气场难以捉摸,既似闲云野鹤,又带着点高位之人的气质,许太守总觉得这是个不能得罪的人。再加之人家确实是许愿的养母,许愿也当她是娘家人,许太守再坚持也没什么用,只能放弃。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等许愿出嫁那天,许太守夫妻也作为娘家成员,过来这宅子为许愿送嫁。而许家备下的嫁妆,段瑶代替许愿全部收下,并会将嫁妆单子呈递给浔阳王府。   许太守想着虽然没能让许愿从本家嫁出去,但他参与了送嫁和嫁妆的筹备,且有礼单为证,浔阳王看在眼里,想必也会认可他这个叔叔。以后他想从浔阳王府谋利,也不是师出无名。   如此,许太守留下那一车送给许愿的礼物,带着许夫人回家去,还承诺给许愿说过两天还会送嫁妆过来。 第28章 她保证嫁过去后不欺负齐……   许太守夫妻走后, 这里就只剩下最亲的亲朋好友,很温馨喜悦的氛围。   许愿把闪闪从祝飞虹身上抱过来,放到自己脖子上挂着, 一面拉着段瑶和子谦进屋说话。   闪闪素来喜欢挂在子谦脖子上当围脖,是以到了许愿脖子上也特别驾轻就熟。   师徒三人和祝飞虹一起进屋, 围着桌子坐下。县主派来的几名老婢则很识趣的去后院待着,不打扰这一家人相聚。   许愿满脸雀跃, 拉着段瑶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 正如一个离家许久刚见到母亲的孩子, 过了会儿又牵着子谦的袖子喋喋不休起来。子谦笑呵呵听她说,时不时摸摸后脑勺。   “你啊, ”段瑶和蔼望着许愿,“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出昙花谷, 我还以为你又出去找子谦了, 谁知你这一走便是快两个月。后来子谦回谷探望我, 我才知晓他也并未见过你。我们还想着你是跑去哪里了, 谁曾想收到你寄来的传书,竟是一声不吭将自己嫁出去, 你这孩子……”   许愿不好意思的笑一下, 吐吐舌头。   段瑶又无奈笑道:“你素来就是这般性子,倒教人见怪不怪。既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自然是支持你的。”   “师父你真的好好!”许愿抱住段瑶的胳膊晃起来, 又向子谦张扬笑道, “子谦师兄也好好!除了刚才在门口不让我抱真过分,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   子谦笑笑,丰神俊逸的青年笑起来时,一双星星点点的眸子像是桃花潭水, 虚怀若谷,很是好看。   “对了,子清师兄和九歌姐姐还好吗?”许愿放开段瑶,又问起她另一位师兄和师嫂的情况。   “当然是好的,你要成亲的事,我也传信给他们了。”段瑶说,“说起来,你离开昙花谷后,我收到你师兄的信,九歌又怀孕了。”   “啊?又怀孕,九歌姐姐这么能生!”许愿惊叹道,而这口无遮拦的话也逗笑子谦。   许愿猛地想到什么,噘嘴埋怨道:“说起生孩子,前段时间我去云螺寺求神拜佛来着,顺便给自己求签想看看能求到什么,结果求得是上上签不错啦,可签文竟然是什么‘云行雨施,六甲生男’!什么鬼,有没有搞错。”   子谦不由笑出声,看向许愿的目光尽是揶揄。   许愿立马瞪了子谦一眼:“笑笑笑,笑什么笑!容子谦你有毛病啊,再笑就踹你屁股!”   “这个嘛……”子谦摸摸后脑勺,一派坦诚的模样,“嘿嘿,签文是大吉就行啊,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说完朝着挂在许愿脖子上的闪闪招招手,闪闪立刻挥挥爪子回应,然后一个飞蹿,跳到子谦胳膊上,在子谦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成一团。   “呀!闪闪你怎么跑了?”许愿有些遗憾的呼一声,又瞪一眼子谦,转头去拉祝飞虹的袖子,“飞虹姐姐你看,子谦师兄总这副德行,气死我了!”   祝飞虹也笑出声,拍拍许愿的手:“不是吧!真不知道你怎么生气,子谦不是挺好吗?许愿妹妹,你还真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着。”   “连飞虹姐姐也这么说!”许愿双手叉腰,不爽道。   接着许愿就表情一变,又变得高兴雀跃,古灵精怪的。她拉着段瑶再度喋喋不休起来,这次是给段瑶讲自己来到浔阳后经历的所有事,从和祝飞虹会面一起喝酒说起,说到报名选妃,参加第一场、第二场、第三场选妃的过程,还有云螺寺的事……   许愿一点没漏,把所有的都告诉段瑶和子谦了,说到最后嗓子都有点哑。   段瑶体贴的为许愿倒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许愿忙双手接过杯子,说道:“谢谢师父!”   子谦一边抚摸闪闪,一边悠悠道:“浔阳王嘛,还挺有名的,我早先就听过。大尧的战神……结果被你欺负成那样。”   许愿振振有词:“他对我很好啊,生气也自己憋着,都不能拿我怎么样。”   “那是人家脾气好,不想和你一般见识而已了。”子谦说罢,遭到许愿第三轮瞪视,他无奈的耸耸肩,继续说:“从他在云螺寺一箭射死人救你就看出来了,出手这么凶狠果决……想必其人平日里很像是那种,居于古朴剑鞘里的宝剑吧。平素里古朴庄肃不显格调,出鞘时却是一柄谁也不能小觑的利器。”   段瑶道:“听来是这样的,且他说不定已经……”   “已经什么啊?”许愿问。   段瑶却笑了笑,没回答了,反是和蔼的抚摸许愿的头顶,说道:“总之啊,你嫁给人家,就不要再欺负他了。”   “我知道了啦,不欺负不欺负。”许愿点头如捣蒜,心情很好,也不管段瑶刚才没说全的话了。   其实段瑶想说的是:他说不定已经知道你的来路了,子祈。   不过这不重要,浔阳王这个人的事迹,段瑶以前也听过一些。列国百姓对浔阳王的评价都是正向的,段瑶心知即使浔阳王知道子祈的来路也不会对子祈态度转变,说白了人家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很早当家,见得世面多,昙花谷的名头唬不住他的。   倒是许愿适才讲述这段时间的所有经过时,连带着将许太守、许夫人和许汐这些人,也一字不落的讲出来。她毫不掩饰对许汐的讨厌,却也直言能寻到自己的叔叔婶婶,是一件惊喜的事。   段瑶思及此,却神色稍肃,眼中浮起朦胧的雾霭:“子祈,我思量一番还是觉得要和你说。”   “说什么?师父你说就是!”   段瑶道:“你的三叔和三婶,你还是留些心眼,不要太过相信他们。你三婶适才和我说话时,我总觉得她的目光有所闪躲,像是面对我存有害怕。孩子,我并不想以恶意去揣测人,但……”她自嘲的笑笑:“不知道一位官太太,对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倒让我怀疑是不是哪里心虚了。”   子谦似笑非笑:“也许师父是多心了,也许不是。不过也没什么啊,我看子祈和他们也不亲近,以后子祈都会在浔阳王府嘛,和他们之间正常走动就好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段瑶慈爱的道:“你说的也是,总归是我太敏感了吧,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许愿不以为然道:“师父你才不是小人!”   这之后大家又说了许多话,润喉的水一杯一杯下肚,许愿始终乐此不疲,心情好得可以用心田开遍繁花来形容。   段瑶一边陪许愿说话,又让子谦把嫁妆礼单拿出来。段瑶和子谦这次接到许愿的信后来得匆忙,稍后会有人把嫁妆送过来。许愿接过礼单一看,非常丰厚,琳琅满目的。   再之后,许愿抱着闪闪,端了盆热水去后院,亲自给闪闪刷毛。而祝飞虹则去浔阳有名的饭馆里买了饭菜,打包回来大家一起吃。   倒是许愿虽然和兰慈县主提过,说不必置办聘礼,不过兰慈县主还是在这几天相继送来大箱小箱的聘礼,毫不吝于表达对许愿的认可和关照。   段瑶看在眼里,是满意的。许愿也打算把这些聘礼都一起带回浔阳王府,段瑶也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几天过得很快,各项事情都有段瑶和那几名老婢替许愿打理,她没什么好操心的,只要和往常一样该吃吃该睡睡就好了。   不过随着婚礼日子渐近,许愿心情也多样起来,小紧张、小期待、小窃喜,还兴致高涨。   不知道那闷棍这几天有没有老老实实的,当然不管他老不老实,许愿都拍着胸脯表示,她保证嫁过去后不欺负齐誉韬。   她这几年专门学会做各种饭菜糕点好吃的,王府厨房肯定大,食材也多样,她可以好好发挥啦,一定要给齐誉韬做各种好吃的!   再就是希望齐誉韬能多说点话,其实许愿隐隐觉得,有时候齐誉韬其实是想说话的,但每每那时他都会眉头微蹙,唇瓣翕动,有点挣扎似的,如此到最后这话就没说出口。   他给许愿的感觉,就好像说话于他而言是一件有障碍的事。许愿仔细回忆,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她以后一定要努力,把齐誉韬这个闷棍掰成正常人!总把话憋在心里容易生病的,且齐誉韬要是话多,兰慈县主也会高兴,整个王府都会高兴不是吗?   许愿已忍不住在心里摩拳擦掌起来。   而这会儿,齐誉韬在干什么呢?   齐誉韬正在浔阳王府中,检查府里挂起的红布、红花、红灯笼,张贴的喜字。   这些事其实兰慈县主也能做,但齐誉韬不欲总让姐姐劳累,便亲力亲为。   整个浔阳王府被团团红色装点得异常喜庆,那些红灯笼一个连着一个,远远看去极有冲击力。齐誉韬看在眼里,倒觉得有两分恍惚。   他继续在府中巡查,顺便伸手把腰间的革带扣得紧一点。   终于,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兰慈县主终于盼到了她弟弟成婚的一天。 第29章 出嫁,成亲   癸卯年三月初二, 旧历壬辰月辛卯日,宜纳财、嫁娶、赴任;忌搬家、破土。   再过几天就是谷雨,谷雨前后温度暖和, 绵绵春雨一场接着一场,浔阳郊外的农民们在忙着插秧, 城里的百姓们则越来越多的出来走动,迎接越发盎然的季节。   谷雨三朝看牡丹, 浔阳的牡丹花也开了。就在这样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的好日子里, 许愿麻溜的把自己嫁了。   这日浔阳王府派来许多人帮衬许愿, 这些人在许愿所住的巷子里放鞭炮、洒红花、挂灯笼,吹拉弹唱好不热闹。这巷子原本僻静, 住在此处的百姓们都还不知道小王妃居然住这里,是以当街坊邻居们出来喝彩祝福时, 才知晓今日竟然是浔阳王娶妃。   街坊邻居无不震惊而感叹, 纷纷喊着吉利祝福的话。浔阳王府派来的喜婆则使劲甩红包, 一时之间整条巷子满地都是红纸和银钱, 众人一边哄抢一边道喜,别提有多热闹。奏乐之人见状亦更卖力, 喜庆的曲调从巷尾飞到巷子口, 一路传到周围十里八方。   今日,段瑶、子谦和祝飞虹都戴上大红花,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许太守和许夫人自也来了, 两人也换上华服, 看起来极为喜悦,许太守还高兴的和街坊邻居们攀谈。   一片热闹中,吉时悄然来到。随着巷子那头迎亲队伍传来的奏乐声和鞭炮声,街坊邻居们赶忙往两侧让, 让迎亲的队伍通过。   当瞧见浔阳王亲自打马来迎亲,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呼,祝福的、喝彩的,挥着手和王爷打招呼的,满街都是,应接不暇。   而段瑶见状也走进屋中,告诉许愿准备出门了。   许愿觉得自己心态不是一般的好,她也看过别家女子出嫁的,好些都依依不舍抱着娘家人哭,或者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动作拘谨的去见新郎。而自己呢,一早起来就高高兴兴任由县主派来的婢女为她梳妆打扮,她还喋喋不休的和她们东拉西扯,差点把她们给说晕。   这导致许愿被涂了两遍胭脂,显得脸红如樱桃。还好婢女们很快反应过来,又帮许愿把妆容改好。   待许愿妆成,段瑶亲自为她蒙上喜帕。许愿在喜帕下面还将脑袋晃来晃去,然后双手握拳并拢在下颌下,期待问段瑶:“师父师父,你觉得我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段瑶眼中蕴着和蔼笑意,这样回答。   随即许愿就在屋子里休息,等着接亲的队伍上门。当然许愿闲不住,于是拉着王府的婢女又开始噼里啪啦聊起来。她还拿出一段红色的绳子,拉着大家一起玩翻绳,如此时间过得相当快。   待齐誉韬到门口时,段瑶敲敲许愿的房门,提醒她准备出发。   于是,在婢女们共同撒下的花雨中,许愿趴在子谦背上,被子谦背出门。   因许愿蒙着喜帕,看不到齐誉韬的样子,她便掐着子谦的肉小声问道:“王爷今天好看不?你快看一下告诉我。”   子谦被掐得“嘶”一声倒吸凉气,无奈的笑笑。他看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朝这边而来的齐誉韬,笑道:“你就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嘿嘿,想多好看就多好看,不就行了?”   “切,这算什么回答,子谦师兄真过分。”许愿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子谦都笑颜承受,完全不当回事。他将许愿稳稳放在院门口,街坊邻居们见王妃出来了,又是一片祝福欢呼。   那厢迎亲队伍吹拉弹唱着过来了,齐誉韬一身大红色喜袍,乌金色革带束腰,骑在一匹飒爽白马身上。他头戴金冠,所有头发被一丝不苟的簪在发冠里。满世界都是喜庆的红色,将齐誉韬衬托于其中。   若说平日的齐誉韬是黑沉的玄铁、是壁立千仞、是沙场肃杀的杨树;那今日的齐誉韬就是沐浴着阳光与天火的巍峨山峰、是笔直而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   那一身喜袍和周围纷纷扬扬的红色,淡化了他原本的冷硬锋利感,为他增添些好亲近的气息。   他一路骑马而来,向两侧百姓们拱手,以示道谢。   虽然还是一言不发。   到了巷子口,齐誉韬翻身下马,走向许愿和她的一干娘家人。   许太守夫妻赶紧向齐誉韬施礼祝贺,齐誉韬点头表示收下。接着他的视线落在段瑶和子谦身上,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不凡。   一个气度沉稳的中年女子,看起来和蔼典雅,既像是山川闲云养出来的居士,又颇有见惯权贵名流的气场;另一个丰神俊逸的年轻男人,慵懒闲散,唇角天然就有一抹笑意,一双眸子却有着洞若观火的清明。   昙花谷的司命夫人和司命公子……   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   齐誉韬面不改色,向段瑶行了一礼。   段瑶知道齐誉韬话少,也不为难他,只温然道:“我是许愿的师父段瑶,往后许愿就交给你了。她本是我和子谦捧在手里的宝贝,望你也能这样对她。”   齐誉韬颔首,唇畔翕动,说出个“好”字。   段瑶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就将许愿的手放到齐誉韬手上。   齐誉韬刚碰到许愿的手,还没等行动呢,就被许愿猛地握住手,握得特别紧。   喜帕下还传出许愿嘻嘻哈哈的笑声:“王爷来接我了,好棒!走吧走吧,轿子在哪里?讨厌蒙着喜帕什么都看不到!”   周遭似乎安静了一瞬,街坊邻居们先是:“……”然后就开始哈哈笑起来,打趣说小王妃是个急性子,肯定是日夜盼着赶紧嫁给王爷,看看这给急的。   齐誉韬略有无奈,就知道这小姑娘即便打扮成待嫁的淑女新娘,本质上还是这个样子,各种不按套路出牌,专门让你想不到还拿她没办法。   他牵住许愿的手,牵着她往轿子处走。   许愿的手软软的、温温的,握在手里软若无骨。齐誉韬长这么大除了握过兰慈县主和他已去世母亲的手,女人里也就握过许愿的手了。这么小的手,也不知道是怎么挥动那些坚韧锋利的银线的,这一刻齐誉韬竟想到了这里。   许愿自是不知道齐誉韬在想什么,只是她能感受到,齐誉韬没有很用力的捏她手,大概是怕用力猛了会伤到她。而接下来,他把她带到轿子上,一整个过程中也透露出谨慎和小心,丝毫没让许愿觉得哪里没照顾周全。   等她在轿子里坐下,喜帕下那张红润润的嘴唇高高勾起。   齐誉韬再度上马,领着接亲队伍回王府去。段瑶则带人在巷子里相送,直到送到巷子口才停下,一起目送许愿远离。   祝飞虹抱着她的紫色剑鞘的剑,眼中像是有星辰在闪动,唇畔笑容停不住:“一转眼许愿妹妹就嫁人了,速度真快,我看许愿妹妹定能过得好!”   “是啊,子祈虽然总没心没肺,却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她执着起来比谁都执着,无畏无惧,也比谁都能拼。”段瑶的目光还随着远去的花轿,喃喃道,“子祈,既是你的选择,往后好好过日子……”   ***   今日浔阳王娶妃,如此大事,浔阳百姓们凡是听见奏乐声鞭炮声的,全都跑到街上看热闹。   满城之人皆若狂,不多久就尽是空巷。许愿坐在轿子里,偷偷扒开喜帕,透过窗帘朝外看。哇,好多好多人,人山人海真热闹!   约摸两刻钟后,他们到达浔阳王府。   齐誉韬翻身下马,来到轿子前,踢了轿门。   许愿赶紧戴好喜帕,飞快把手伸出轿子递给齐誉韬。   看着这一截白嫩嫩的小手电光火石般就出来了,齐誉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握住许愿的手,稳稳的将她从轿子上带下来。   喜婆早就带人在旁边准备好了绑着大红花的红绸,她带人把红绸的两端分别递给齐誉韬和许愿,然后掐起嗓子卯足了劲儿开始喊两人进府。   按照礼仪,新娘子过门要跨马鞍、跨火盆、跨一堆东西。新郎是不能帮新娘的,新娘要在婢女们或者新郎家人的搀扶下,完成这些。   齐誉韬看向许愿,看她这么娇小,也不知道那马鞍火盆她能不能跨过去。先前府里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被齐誉韬瞧见了,便嘱咐下人选择最小号的马鞍和火盆。   眼下,许愿到了火盆前。齐誉韬本想着她要是觉得嫁衣太拖沓,不好跨火盆,他便帮忙,总不能让小姑娘烫着。谁想婢女们连那句“请王妃跨火盆”还没说完,许愿就轻轻一跃,直接从火盆上潇洒的“飞”过去了。   所有人:“……”   小王妃真是好身手。   司鹄和齐誉韬的手下将士们则笑成一片,还真没见过哪家新娘是这种风格的。所以小王妃和他们王爷之间,根本是一物降一物嘛。   后面的跨马鞍,还有跨一堆东西,许愿都毫不费力,一路走来如履平地,看得众人是又咋舌又欢呼不已。   很快,许愿和齐誉韬就到了正堂。   因齐誉韬亲民,今日大婚,浔阳的百姓们也是可以过来吃喝的。王府在前院摆了二十桌散席,招待前来恭贺齐誉韬新婚的百姓们。哪怕是城里的乞丐、伶人、戏子,下九流的人,只要把自己拾掇干净,都是可以过来蹭上几口的。   而过了前院至正堂,则宴请的是齐誉韬手下的将士、官吏们,还有浔阳的纳税大户,清贵的书香名士等。这些人有文有武有商,十分热闹。当许愿和齐誉韬进正堂时,所有人都鼓掌如雷动。   兰慈县主今日尤为高兴,她这没救的弟弟终于终于娶上王妃,她也终于能向齐家的列祖列宗交待了。   县主甚至巴不得许愿今晚就怀孕,一年抱一,三年抱俩。   随着司仪念出祝福的辞句,全场也暂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齐誉韬和许愿身上。   司仪喊道:“一拜天地!”   齐誉韬和许愿各自握着红绸的两端,行拜天地礼。   “二拜高堂!”   两人拜过坐在上首的兰慈县主,长姐如母,齐誉韬五岁便失去爹娘,是长他十岁的姐姐一手将他拉扯大的。   兰慈县主看着身穿红衣的两人向自己鞠躬,眼眶顿时就红了,忙拿起帕子擦眼泪,啜泣不已。   “夫妻对拜!”   许愿好似一直在等这句,一听到这句,赶紧拜得特别快,导致低头时,头上的簪子步摇全怼在齐誉韬胸口,可把齐誉韬好生扎了一遍。   周遭一派哄笑,齐誉韬默默向许愿鞠躬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司仪这句话落下,两名婢女过来接许愿。她们搀扶着许愿,将她带去齐誉韬的院子。   许愿就这么两眼一摸瞎跟着婢女们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地方。   婢女送许愿进房间,扶她在火锅床上坐下。   许愿看不见房间陈设,却很明显闻到屋中就食物的味道,香喷喷的。也就是在这时,她意识到自己饿了,不由摸了一下肚子。   婢女将许愿的动作看在眼里,恭敬而善意道:“王妃,王爷交代我们了,说您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东西,要不要我们扶您去桌子边?”   “啊?可以吃东西吗?真的吗?太好了!”许愿直接掀了喜帕,提着裙子自己冲到桌子处,口中念着,“齐誉韬真好!”   婢女们知道这位小王妃性子特别,倒也不觉得大惊小怪了,她们忙过来桌边,想为许愿布菜。   “不用不用,你们歇着。”许愿快言快语道,接着就拿起筷子,开始吃她喜欢的东西。   她刚吃下一片芙蓉糕时,忽然又嗅到某种熟悉的气味。气味的来源正是一盏酒壶,许愿盯着酒壶看,伸手过去将其拿过来,打开酒壶盖子往里看。   这一开盖子,那股她熟悉的气味更明显了。   婢女适时开口:“王妃,这是马奶酒。因王爷喜欢喝马奶酒,便学习了马奶酒的做法,他说王妃您也喜欢马奶酒的。”   许愿惊喜不已,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喝马奶酒,她都快馋死了。她赶紧伸手去抓杯子,婢女们眼尖,说道:“王妃,我们为您倒酒,您小心别烫着。”   许愿点头如捣蒜,情不自禁说:“齐誉韬也太好了吧!”只是上次在街头她说了一嘴她也喜欢喝马奶酒,齐誉韬此番就考虑到这里了。这闷棍其实是个心思周全细腻的闷棍,多好的闷棍啊。   等等,刚才婢女还说齐誉韬自己学习了马奶酒的做法对吧?许愿高兴坏了,她以后有口福了!   许愿就这么喝起马奶酒来,那熟悉的滋味一入口,她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打赢一场胜仗一样,舒服的全身毛孔都要张开似的。   齐誉韬的手艺真好,做的马奶酒和楼兰的几乎原汁原味。   就着马奶酒,吃着点心,许愿很快就不觉得饿了。   她也没吃太多,毕竟待会儿齐誉韬过来,他们还得一起吃饭的。   而没过多久,许愿就听见房间外传来脚步声和司鹄等人的欢呼调笑声。   婢女们忙说:“是王爷回来了,请王妃戴上喜帕,坐在火锅床上。”   “好啊好啊。”许愿以迅雷般的速度就冲回了床边,一坐,顺手就把喜帕搭在脑袋上,“好了!”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站到许愿两侧,怎么觉得这位王妃什么事都能亲力亲为,比她们这些婢女都利索,她们都快没有用武之地了。 第30章 洞房花烛   许愿乖乖坐在火锅床上, 背挺得直直的。   屋外喧闹声很是持续了一阵,似乎是司鹄等齐誉韬的手下想闹洞房,一个劲儿的起哄, 还有给齐誉韬助威的。   然而这个洞房闹得很一言难尽,因为新郎齐誉韬根本不说话, 众将士们完全只能演独角戏。如此起哄半晌后,屋外安静下来, 不断传开脚步声远离的声音。大伙都散了。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一盏茶的时间, 旋即, 房门被推开,齐誉韬一人走进来。   “见过王爷。”房内的婢女整齐划一的向齐誉韬欠身行礼。   喜帕下的许愿眨眨眼, 唇角笑容愉快而狡黠。   齐誉韬见许愿坐得那么乖,好似一团热烈又安静的红色蔷薇, 心中不免微动一下。她不闹的时候, 看起来也是宁静舒心的。   周遭全是红色, 如一片喜庆的红色海洋。红烛摇曳, 灯火通明,窗纸上硕大的一个个囍字非常冲击视野, 还有婢女们嘴角洋溢的笑容……这一切营造出一种梦幻温馨的氛围, 齐誉韬也被这种氛围浸染内心。   他恍然就切身的感受到,他成家了。   举步向许愿走去, 立在许愿身侧的婢女们, 端出早就准备好的玉如意, 向齐誉韬躬身递上。   “请王爷为王妃挑开喜帕。”   齐誉韬默然拿起玉如意,面对许愿,将她的喜帕挑下来。   揭开喜帕的瞬间,就像是有一盆璨烈的鲜花骤然开放, 带来惊艳四座的感觉。一张画着精美妆容的活泼小脸,出现在齐誉韬面前,倒映在他眼眸里。   许愿皮肤白,上妆后更像是官窑烧出的细腻白瓷,质地如脂。她五官生得小巧玲珑,鼻梁纤纤挺直,樱唇水润润的像是橘红色的花瓣。素来她一双眼最为灵动,倩然如珠,眨巴着看齐誉韬。   平日里许愿总穿白色,便像是生长在雪地中的婷婷白昙。而眼下这一身热烈精美的红色,则衬得她好似六月里红彤彤的石榴花,烈烈如焚。   灵动、狡黠、可爱、美丽、娇柔,这些词汇此刻全都集合在她身上了。   齐誉韬委实愣了一下,这一瞬,他眼中光芒是凝滞住的。   直到许愿忽然开口,齐誉韬才回神。   “怎么样怎么样,我好不好看?临行前我问我师父了,她说我好看,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我是她徒弟才赞美我的啊,所以你来说。齐誉韬你说我好不好看,你说啊说啊说啊!”   齐誉韬是在许愿一开口时就回神的,回神这瞬间宛如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丝恍然。他听完许愿这劈头盖脸一段话,甚是无奈,竟有些想笑了。她果然一开口就是这模样,甭管打扮得多惊艳。   他向着许愿缓缓点了下头。   许愿觉得齐誉韬这个点头动作挺郑重的,所以说他也觉得她好看,没说违心话。她高兴的眉眼弯弯:“好棒!王爷说我好看了!”   她又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齐誉韬,双手抬起置于下颌,一脸欣赏之态,喃喃道:“齐誉韬你也很好看啊,头一次看见你穿红衣服。虽然黑衣服很衬你,但红衣服也不错啊。反正你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的,我是说真的啦!”   “嗯。”齐誉韬回应了一声。   几位婢女见她们的主子开口说话了,不禁交换惊讶和喜悦的眼神。她们几个没有经历选妃现场,平日里见到的只有那个一天下来几乎一言不发的齐誉韬。如今见主子似有“好转”的迹象,大家都乐见其成。   婢女们收回玉如意和喜帕,继续说:“请王爷和王妃用膳。”   齐誉韬便用眼神示意许愿起来吃饭。   许愿却故意不起,一双小腿吊在床下踢来踢去,说道:“你喊我起来我再起来,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干嘛?”   齐誉韬闷着脸,沉默片刻,说道:“起来吃饭。”   婢女们再度交换惊喜的眼色。   许愿昂起头,颐指气使道:“你拉我起来我再起来,坐久了腿都麻了。”   齐誉韬只好将手递给许愿。   许愿得逞一笑,马上把手搭上去,握住齐誉韬的大手。齐誉韬轻轻一使劲,就把许愿带起来了。   他牵着许愿去桌子边坐下。   许愿一坐下就又开始倒马奶酒,她给齐誉韬到了一杯,真诚说道:“谢谢你准备的马奶酒,我真的太喜欢这个味道了。听说是你自己酿制的,齐誉韬你好厉害啊,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艺。我还愁没法总去楼兰国喝马奶酒呢,这下好啦,以后就喝你自制的马奶酒!”   齐誉韬接过许愿递给他的酒杯,道:“嗯。”   许愿噘嘴道:“你除了‘嗯嗯嗯’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齐誉韬稍有停滞,然后闷着脸拿筷子夹起一块粉蒸肉,放进许愿碗里:“多吃菜。”   “这是肉啦。”   “……肉也多吃。”   “真是闷棍。”许愿嘀咕。   许愿虽嘴上说齐誉韬闷,但她确实一直笑着的。她觉得齐誉韬……怎么说呢?比她刚开始见到他时好转一些了,就算平常只说“嗯嗯嗯”或者蹦出三两字,也比初见时不到非说话不可就不说话的状态进步不少。   再看旁边为两人布菜的婢女们,她们都对齐誉韬的进步特别欣喜。许愿也乐观起来,笑盈盈道:“好棒,齐誉韬你刚刚总共说了十三个字,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以后你一定会越来越话多的!”   齐誉韬动作不着痕迹的一僵,并未能教周遭人察觉。他心中动了动,为许愿这句话而感到怔忡和陌生。仿佛有遥远过往的灰黑色残影掠上心口,齐誉韬这一刻不禁去想,他以后真的能越来越话多吗?   他忽而挽起自嘲的一点苦笑,淡淡的转瞬即逝,没让许愿她们察觉。   她要是知道,他的闷棍背后所背负的是什么,可还能说出这般乐观理想的话?   齐誉韬没有再想下去,他只应了声:“嗯。”便接着给许愿夹菜。   齐誉韬很好的秉承了适才说的,“多吃菜,肉也多吃”,给许愿夹菜又夹肉,在许愿的碗里堆成一座小小的塔。   许愿忍不住大快朵颐,心里美滋滋,只觉齐誉韬虽话不多,却比那些舌灿莲花只说得好听的人强太多了。   待用膳过,婢女们端着合卺酒上来,说道:“请王爷和王妃饮下合卺酒,百年好合,和和美美。”   齐誉韬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他和许愿各自拿过一杯,把合卺酒喝了。   许愿咽下合卺酒后,露出很是浮夸的表情,哽道:“这酒不就是‘江上泪’吗?”   “嗯。”齐誉韬应道。   一个婢女补充道:“王妃,江上泪是我们浔阳的名酒,有古语说‘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   “我知道啊。”许愿捂着胸膛上下搓动,像是在消去酒水在她喉咙里留下的余味,“我还知道下一句是‘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她很想说一句“难喝死了”,这酒许愿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但毕竟是合卺酒嘛,齐誉韬又不知道她讨厌江上泪,喝了就喝了,寓意好就行。   喝完合卺酒,婢女们麻利的收拾桌子,将饭菜酒水等等都撤下去。   许愿则蹦蹦跳跳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摘去簪花首饰。   卸掉这些首饰后,整个脑袋都觉得轻松不少。许愿又跑去卸妆洗脸,不亦乐乎。   看她兴致如此高涨,齐誉韬眉头蹙起,忽然就产生一道念头,想着该不会她不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做什么吧?   他虽接触的女子极少,却也知晓女子新婚之夜多逃不过紧张羞涩,哪像许愿这样完全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待会儿要去出游。   再一想,她是怪胎,行事和思路本来就与旁的女子不同,现在这样仿佛也不奇怪。   齐誉韬边想边去洗脸,他拿掉玉冠和发簪,散去头发,然后回到洞房。   房中的婢女们这会儿已经撤退干净了,她们将桌子收拾得整齐干净,只体贴的留下两杯水。   齐誉韬看看满屋子的红色,和一双明亮燃烧的红烛,面无表情坐到床上,微蹙眉。   不多时许愿也回来了,她相当愉快,满脸遮不住的笑容。看见齐誉韬时,她双眼一亮,提着裙子就跑到床边在他身侧坐下。   “我回来啦!”她兴致勃勃说。   “嗯。”齐誉韬低沉应道。   两人并排坐,许愿探着脑袋笑嘻嘻看齐誉韬。   不知是不是职业缘故,齐誉韬的坐姿总是非常端正井然,背挺得直,双腿微微岔开,既冷酷威严又大刀金马的,好似这里不是洞房而是军帐。而他的个人性情此刻也反映到坐姿上了,他双手齐齐放在两膝膝盖上,相当一丝不苟。   虽身着红袍,披头散发,但齐誉韬仍是不改端肃稳然之态,好似一块磐石。只是他的视线一直往许愿这边瞟,许愿抬手在他胳膊上戳了下,迎上他微微蹙眉的脸孔。   许愿忽然笑出声来,她晃晃手指说:“齐誉韬你好像有点紧张啊!我戳你的时候你都僵了!”   齐誉韬被这话搞得顿时心里一憋,一时间眉头蹙得更紧,唇瓣翕动,憋出几个字:“口无遮拦,不要乱说。”   “哇你说了八个字,好棒!”许愿高兴的说,“我没乱说啊,你明明就是紧张,还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齐誉韬眼眸一深,他胸膛起伏几下,在心中说:这是洞房花烛,你认为本王能把你怎么样?   心中这样想,齐誉韬面上还是闷闷的,还顺手把革带扣得紧了一些。   是,他确实有些紧张,毕竟此事于他也是头一遭。但是被许愿这般大剌剌直接说出来,齐誉韬藏在头发里的耳朵不受控制的发烫起来。   这小姑娘一天天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被许愿这么一气,齐誉韬又不能不想到三次选妃的惨痛经历。第一次被许愿抬手就是一巴掌,第二次被许愿当众扒裤子,第三次她抄起棍子追着他打。每次对他来说都堪称啼笑皆非乌烟瘴气,到现在还总疑神疑鬼觉得要掉裤子。   而许愿呢?不仅反以为荣开开心心嫁入王府,这会儿了还要出言刺激他一把。   齐誉韬不能不承认,似乎自从卯上许愿以来,他就从没占过上风。如今把她娶过来,放在自己房间里朝夕相对,那他往后是否再也无法翻身?   越想越憋屈。   又瞟了许愿一眼,忽然发现,许愿双颊也开始泛红。齐誉韬眼中一黯,看她的神态,似乎也不是完全不紧张?似也有些羞?   “看看看,看什么看啊?”许愿忽然怼了齐誉韬一句,低下头嘟嘴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齐誉韬没听见。   但看许愿这样子,齐誉韬认为她是心虚了。就说她到底是小姑娘,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到了洞房花烛夜也架得住。   齐誉韬心中蓦地浮现一道念头:摊上这样一个小姑奶奶,平日里打也打不得,训也训不得,只能由着她闹。但自己毕竟是男人,身强体壮,就算白天由着她蹬鼻子上脸,到了晚上关上门她还能敌得过他吗?   这道念头继续在齐誉韬心中延伸,转化成一股对许愿的“报复心”。他堂堂大男人,终于有机会报复这小姑娘一雪前耻了!   许愿见齐誉韬一张砖块脸半天没吱声,她用手指戳他一下,问道:“你在想什么啊?”   齐誉韬眉峰微曲,一双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双眸,黯光流转睨着许愿,一言不发。然他此刻的神情观来有些让人瘆得慌,就像是一只被压抑太久的豹子,终于走出笼门,眯起眼睛,直起尾巴,一步步接近他的猎物。   齐誉韬本来就自带战场杀伐之气,如今这种气息融合在红红的房间里,被一对红烛的火光修饰着,既如泰山压顶般有震慑力和威胁力,又有种新婚夜男人那暧昧的侵略性。   许愿察觉到齐誉韬看她的眼神变了,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什么。许愿顿时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往后坐了些,眼含戒备瞪着齐誉韬嗤道:“喂,你想干嘛?”   齐誉韬见许愿居然被唬住,心中竟一派暗爽,她也有今天!   可谁想许愿又一哼,用古怪而带着嘲讽的眼神瞪他一眼,然后倏地朝后一躺,仰倒在床。   她还伸开双手双脚,摆出一幅砧板上之鱼的模样,说道:“来吧!”   齐誉韬:“……”   顿时所有的暗爽都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剩下一捧可怜的死灰。齐誉韬气得额角直抽,她摆出这么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他还怎么下得去手?心中霎时气郁无力。   偏偏许愿躺在那里,那张嘴还在叽里咕噜不停的说:   “其实你想来可以直说的啊,我虽然有些怕,但也不至于当回事。你直说不好吗?多说几句话给人家听听都不行。算了算了反正我躺好了,明天再和你说道!”   “喂你怎么还不来?你看我干什么?看看看,看什么看,你倒是说句话!”   “齐誉韬你干什么呢?再傻闷着我就自己睡了!”   “齐誉韬……啊呀!”   最后许愿如弹珠炮轰的一番话被齐誉韬打断了,她看着猛然扑到她身上的男人,离得那么近。   她双眼瞪大,尔后抬手就去掐齐誉韬的后脖颈,踢着双腿骂道:“齐誉韬你个坏蛋!你是坏蛋啦!” 第31章 齐誉韬耳朵红了,害羞了……   春宵一夜值千金。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 射落在房间的地上。窗纸上贴着艳红的囍字,阳光落在地上的光影也形成一个个囍字。   齐誉韬正在凝望头顶的纱帐。   他躺在枕头上,身上搭了一角被子。头顶的纱帐被照进来的阳光染上一点金色, 显得更加透明,边角处金光灿灿。   大梦初醒, 昨天发生的一切也都好似一场梦似的,现在想起来仿佛还有些不真实。   他就这么成家了, 而他娶回来的小王妃……这会儿正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   小姑娘的头发在他胸口铺开一些, 青丝蜿蜒, 埋入被子里。她双手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什么软乎乎的枕头垫似的, 目前还睡得挺实在,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约是怕吵醒她, 齐誉韬所有动作都不自觉的放轻, 小心翼翼的, 连呼吸时都记得控制下音量和胸膛的起伏幅度。   照进来的阳光有一缕刺到齐誉韬的眼睛, 他眯眼,微微错开目光, 知道今天该是好天气。   他又稍转头, 视线落在许愿脸上。昨晚上被许愿刺激一通的记忆回旋而来,齐誉韬经过这一晚上的“发泄报复”, 已经都消气了, 现在的他很平静。   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的味道不错, 搞得他昨晚到兴头上时,都快找不到北,那感觉甚至能和当年打跑西蜀国时候的兴奋激昂作比较。就是许愿太闹腾、太野、太辣……齐誉韬余光里看到自己半边胳膊上,那里堂而皇之的印着几道抓痕, 而这样的抓痕,别处还有,想必背后更多。   疼倒是不疼,就是一看见便忍不住回忆起什么,心里难免有点羞耻。还有她昨晚使劲扯他裤子,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委实……   齐誉韬就这么心随意动,不知道发呆了多久,也不知都回味了一堆什么,直到趴在他身上的许愿悠悠醒转,开始乱动了。   许愿一乱动,齐誉韬便回过神来,看向她。   许愿醒得快,睁开眼后,惺忪的看看他,也不知道她反应过来什么没有。她抬起手,揉揉眼睛,双眼恢复了清明,宛如一双被清水洗得剔透的黑色鹅卵石。   有那么一丝短暂的安静后,许愿忽然就握拳捶了齐誉韬一下,嗤道:“齐誉韬你个坏蛋!”   齐誉韬胸口挨打,喉咙跟着一哽。他没说话,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板得如同砖头,眉毛微蹙,沉沉然错开视线。   看上去一副稳然沉闷的冰雕状,仿若内心无一丝波澜,不愿答许愿的话。然而……齐誉韬错开视线时也稍微扭头,好巧不巧正好被许愿看见他一只耳朵。   那耳朵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壳,红的能滴出浆,看起来只怕和煮熟的螃蟹壳一般烫。   许愿双眼一亮,顿时不骂了。她收回拳头,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的笑意,只觉得这个闷棍还挺好玩的。堂堂浔阳王,在外总是一脸寡言肃杀很吓人,这会儿害羞起来的样子真是谁见了谁捡到宝。   许愿挪开身子,腾地一下坐起身,说道:“你闪开点,我要下床!”说罢,却不等齐誉韬回应,几乎是立马就从齐誉韬身上爬过去了,然后相当愉快的就跳到床下,准备踢腿把鞋子勾过来。   然而往地上一站,一迈腿,许愿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怎么有点儿使不上劲儿,双腿还有些发软发酸,不大听使唤。   因着许愿方才这一连串动作过快,用力略猛,是以这会儿没支持住,整个人一软往地上滑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坐在地上了,还是齐誉韬动作快出手稳定。许愿被他扶住,他稍一用力,就把许愿带回床上坐着。   许愿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回头看齐誉韬,对上齐誉韬含着歉意的黝黑双瞳。他眉头皱着,眼神里是有关切和询问意味的,唇畔翕动,片刻后开口问道:“可还好?”   许愿瞪着他哼一声,嗔道:“坏蛋!”   齐誉韬自知理亏,一句“抱歉”在嘴边打转许久,终于还是积蓄够力量,说了出来。   听他居然低低说抱歉,许愿脸上顿时变成艳阳天,仿佛乐开花般,发出清凌凌的笑声。她又不是真怪齐誉韬什么,这个闷棍也太老实太正经了吧!其实昨晚上他虽然坏了一点,但也没伤到她,还是很克制的,她怎么会生齐誉韬的气呢?   许愿笑嘻嘻坐在床上,试着踢踢腿,说道:“我先休息会儿,待会儿就能恢复元气了!”又侧头央道:“齐誉韬,我渴了,我想喝水!”   齐誉韬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去给许愿倒水啊。他不动声色披上衣服起身,朝桌子那儿走去。桌上有昨晚婢女们体贴留下的两杯水,昨晚齐誉韬和许愿酣战太久,后来都睡过去了,没人起来喝水,现在两杯水还是满的。   齐誉韬端了一杯水过来,递给许愿。许愿接过水,喝了一些下肚,感觉干燥的喉咙舒服多了。她又将杯子递给齐誉韬,说道:“你也喝点吧。”   齐誉韬接过许愿递来的杯子,看看杯子上她留下的浅浅唇印,又看看许愿,最后默然的和许愿用同一个杯子喝水。   许愿继续踢腿活动,过了一会儿后,她便爬回床上,又开始用别的动作活动。如此一炷香的时间后,觉得元气恢复,腰酸腿软的感觉也舒缓不少。许愿这方爬下床,穿鞋,然后去把衣服穿好,洗脸去。   等许愿洗漱完毕,回来时,齐誉韬已穿戴整齐。他正坐在桌边,沉默的好似一块石头。   齐誉韬的坐姿依旧是那样的,正襟危坐,端端正正,井然极了。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如桅杆,看起来既充满严肃的秩序感又颇有霸气。   见许愿回房,齐誉韬视线随着许愿移动片刻,他嘴唇微动,出声道:“许愿。”   这是齐誉韬第一次心平气和喊许愿的名字,许愿正在梳头的动作停住。她拿着梳子,回头对上齐誉韬的视线,眸中藏着惊喜和温柔,嘴上却说:“别许愿许愿的叫我啦,除了飞虹姐姐,其他亲近的人都叫我子祈。我还是习惯被叫子祈,师父和子谦师兄、子清师兄还有师嫂他们更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也叫我子祈吧。”   子祈……   齐誉韬眸中微动,说道:“是你的字。”   “对啊对啊,因为我叫许愿嘛,所以师父就给我起了‘子祈’这个小字。”许愿点头如捣蒜,古灵精怪的道,“怎么样,子祈是不是很好听?”   齐誉韬点点头说:“嗯。”他确实觉得挺好听。   许愿一边挥着梳子飞快梳头,一边快言快语道:“叫我子祈,快叫快叫!”   齐誉韬不着痕迹轻笑一下,还是如她愿的叫了:“子祈。”   “啊,你声音这么好听,以后要多叫我你听见没有啦?”许愿颇为满意,在心下数了数齐誉韬今天说的话,觉得齐誉韬果然有进步,虽然说话特别简短,但句子的数量明显增多了对吧?   一种得意感混合成就感,还有欣慰的感觉,齐齐在许愿心头演来,她眼中光芒越发璀璨,更有温柔流转。她问齐誉韬:“你刚才叫我是想说什么?”   齐誉韬道:“稍后,见姐姐。”   “好啊好啊。”许愿回答完,便赶紧转头,对着梳妆镜快速的梳起头发描起妆来。为怕兰慈县主久等,她速度很快。   不多时,许愿拾掇好一切,同齐誉韬去见兰慈县主。   从齐誉韬的院子到兰慈县主的院子,路途不远,要从后花园穿过。许愿走出房门,感受着今日灿烂美好的暖阳,心情也变得熨帖明媚不已。   后花园的一草一木,此刻都沐浴在和煦的晨光里,静美温馨。许愿拉着齐誉韬的手,一路走着。她因为双腿还有点软,走的步子不大,步速比她寻常时要慢一些。齐誉韬为照顾许愿,也走得比较慢。   正好两人走过之处,有两个正在那里修剪花木清扫道路的婢女。婢女们向齐誉韬和许愿问好,又因看到齐誉韬那不同平常的走路样子,而唇角露出暧昧的笑容。   她们的王爷生得高大腿长,何曾像现在这样每一步故意迈得小?远远看着倒像是在走小碎步,这都是为了迁就新王妃。   这之后,许愿和齐誉韬到了兰慈县主的院子。   兰慈县主的住处是整个王府里最好的,居于东位,不但院子大环境好,连风水也是最好的。这是齐誉韬专门为姐姐安排的住处,兰慈县主拗不过齐誉韬,便住在这里。   许愿很快见到了兰慈县主。   县主坐在上首,穿着家常的薄罗长衫,梳着简单的单螺髻,发间只簪一根银簪,简洁而朴素。她在看见弟弟领着许愿进门时,双眼中亮起激动的光,欣喜不已。   昨晚弟弟拜堂时,她就哭得停不下来,把眼睛都哭红了,今日见到弟弟和许愿来拜见自己,竟是忍不住又红了眼睛。   许愿眼尖的看见兰慈县主眼角有欲落未落的泪水,忙快步到县主跟前,说道:“县主你别哭啊!”   “好,我不哭。”兰慈县主用微笑回应许愿,她啜泣一下,含着泪花笑道,“怎么还叫我县主呢?”   许愿立刻从善如流,福了福身道:“见过姐姐!” 第32章 齐誉韬,你比以前爱说话……   被许愿喊姐姐, 兰慈县主没能忍住泪意,方才还未哭的,此刻却是泪如雨下。她觉得自己在大好的日子这样哭很没出息, 忙用袖子遮住泪眼,偏过头去。   下一刻一块素面手帕被递到她面前, 是齐誉韬递的。齐誉韬棱角分明的脸上写着关切和心疼,他已大步来到县主身前, 说道:“姐姐别哭。”   “好、好……”兰慈县主哽咽着说好, 泪水还在簌簌落下, 却显得那么喜悦而容光焕发。   她接过帕子,一点点擦过眼泪, 然后将帕子放到一边小案上,并从案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递给许愿:“许愿, 这是姐姐给你包的, 你收着。以后想吃什么穿什么, 想买什么,不要考虑钱, 直接去向账房拿。我都和账房打好招呼了, 你尽管张口。”   “谢谢姐姐!”许愿笑吟吟接下红包,点点头。一摸这红包鼓囊囊的, 好鼓好鼓, 县主给了她这么多钱啊。旋即许愿又想到什么, 疑惑道:“我还没给姐姐敬茶呢。”   兰慈县主笑着轻轻摇头,他们齐家没那么多规矩。她弟弟能娶上王妃,她已很满足了,莫提许愿还曾救过她的命, 她才不想让许愿跪在她脚下给她敬茶。   不过许愿还是从旁边婢女那里拿过茶,敬给兰慈县主。只是县主不让她跪,是以许愿是半福身递上茶的。   县主喝了茶,心中更是熨帖,看向许愿和齐誉韬的目光里含满期待。她接着便嘱咐齐誉韬要好好待许愿,要记着许愿对自己这姐姐有恩,要记着许愿能让他开口,要记着迁就许愿跳脱的脾气和急性子云云。   齐誉韬一一点头应下。   许愿听着这些话,颇觉得自己这亲成得是不是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怎么兰慈县主没什么嘱咐她的,全在嘱咐齐誉韬?   正想着,兰慈县主就拉过许愿的手,嘱咐她说,希望她能早点怀孕,为齐家延续香火。   许愿笑嘻嘻点头答好,顺便凶狠瞪了齐誉韬一眼。   这之后,兰慈县主又拉着两人说了点家常,接着就带许愿去祠堂见齐家满门的灵位。   供奉灵位的祠堂位于王府一角,是个幽僻静谧的地方,掩藏在重重柏树后面。这里每日都被打扫得很干净,终日焚香,那种静谧苍凉的气息随着檀香的气味氤氲在空气里。   许愿步入祠堂,看见很多的排位。一排排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摆着,每个排位上都是这齐家的一份子。   这些排位有齐家先祖的,还有齐誉韬和兰慈县主失去的那些家人的。他们的爹娘、叔伯、伯母婶婶、祖父祖母,无一幸免。所有人的排位都静静放在那里。   许愿和齐誉韬一起为齐家满门上香。   许愿在上完香后,想到祝飞虹曾和她说,那年齐家遭逢意外,满门死绝,只剩下齐誉韬和兰慈县主……许愿蓦地眼神一沉,眼中顿时阴冷如暴风雪雨,更有杀气从她身上扩散出来。   齐誉韬刚和许愿走出祠堂,就感受到许愿的杀气。他皱眉,停住脚步定定看着许愿,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愿被齐誉韬唤过后,意识到自己太冷气外露,就赶紧放平心态收回杀气,还朝齐誉韬精灵的扮了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如郊游般先一步跑了。   齐誉韬只好跟上许愿的步子,也没再问。   中午时,全家三人在一起吃午饭。   兰慈县主生怕王府厨子做得菜不合许愿胃口,毕竟许愿这些年都是在河洛国长大的。县主频频问许愿,觉得某个菜怎么样,能不能吃得惯,还问许愿喜欢吃什么。   许愿其实不挑嘴,除了觉得浔阳名酒“江上泪”不太好喝。当然齐誉韬平日不饮酒,只有上战场杀敌时才会同将士们喝酒鼓舞气势,除了昨晚喝的合卺酒外,许愿想她是不会再在王府里喝上江上泪了。   是以她笑吟吟回答县主:“我都可以的,王府厨子做得饭菜很好吃,我吃着很开心。还有我特别喜欢喝马奶酒,昨晚喝到王爷自己酿制的马奶酒啦,好满足!我就希望以后能经常喝!”   县主立刻给齐誉韬投去一个眼神:“知道怎么做了吗?”她如是说,相当于直接给齐誉韬下命令。   “嗯。”齐誉韬答应得很干脆,毕竟他昨晚就答应许愿了。   和乐融融的用过饭,许愿想睡个午觉。谁叫齐誉韬那坏蛋让她昨晚那么累,虽然她精神头比旁人好,但吃完午饭还是有点困困的。   许愿这便抱着枕头睡觉去了,留下齐誉韬和兰慈县主。   姐弟二人在兰慈县主的房间里,坐着说话,说的内容都是围绕许愿的。   早在第二次选妃结束后,因着许愿大出风头,兰慈县主那会儿就很看好她了,所以在司鹄的建议下,县主派人去许愿的“故乡”查一下关于许愿的消息。   许愿的“故乡”,是许愿自己在报名参选时填写的,她填的是铜陵城。县主派去的人便是去了铜陵城。   王府的人查东西还是很快的,他们在第三场选妃前,就已经完成调查,回到了浔阳。兰慈县主从他们口中得知,在铜陵城根本查不到关于许愿的任何消息,也就是说,要么“许愿”这个名字是假的,要么她的故乡根本不是铜陵。   其实当时这件事县主还是有些介意的,不过不影响她对许愿的好感。谁想接着就发生了云螺寺的事,县主从许汐口中得知,许愿居然是许汐的堂姐!   这么一来,许愿的身份就很好查了。许太守的大哥许劭,十几年前是大尧国的按察使,这是大官。原来许劭就是许愿的亲生父亲。   兰慈县主知道这点后,也就不纠结许愿为何谎报故乡了。许愿失去爹娘的时候还那么小,不记事,她又是那种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的性格,像故乡这种事情实在没必要纠结。   “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是繁昌县之难的幸存者。”兰慈县主说道。   关于许愿的身世,县主在找人查清后并没有急着告诉齐誉韬,而是让他专心准备自己的婚礼。眼下许愿去睡午觉,齐誉韬也正好没太多公务要处理,县主才和他提起这件事。   其实整个朝廷除了齐誉韬和兰慈县主,无人知道繁昌县之难并非全城死绝,而是有很多幸存者。   只是那些幸存者全都在官府找来之前便统一离开繁昌,隐姓埋名,去遥远的他乡重新生活,将自己的身份直接抹去。   所以,尽管幸存者很多,但官府派人去搜找到的只有烧焦的尸体和骨灰,乱蓬蓬的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分不清哪个部位是哪个人的。   繁昌县之难,最后便以“全城死绝”为定论,上报朝廷,载入史书。   在县主提到繁昌县之难后,齐誉韬便神色黯然下来。他没有说话,眉毛紧蹙的模样和略有虚茫的眼神显现出他此刻心有戚然,更陷入在什么遥久的回忆里。   县主知道齐誉韬在想什么,她知道他是因为听见繁昌县之难,而联想到另一件事。   那件事是齐誉韬永远的痛,是他至今也不能释怀的负重。   兰慈县主很心疼弟弟这个样子,她抬手在齐誉韬手背上抚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不让齐誉韬再思虑下去。   “许愿的那个三叔,彭泽的许太守,你与他于公务上也有过接触。这个人你觉得如何?”   兰慈县主的问话把齐誉韬的思绪带回现实,他略一思索,不冷不热道:“一般。”   一般。这个词从齐誉韬口中说出,意思就是不认可了。她这位弟弟很少说重话的,多少都会给人留点脸面,是以这个“一般”其实是美化过后的,实际意义就是“不怎么样”。   兰慈县主语调也含了一丝不屑,说道:“我没和许太守接触过,但看他的女儿那么目空一切、心机歹毒,想来这下梁都歪了上梁也不大可能是个端正的。”   她想了想,又说:“我看许愿与许太守也不亲,同那许汐更是离得远远的,看来许愿也觉得和那一家人不对脾气,不想和他们拉近关系。这样挺好,纵然许太守是许愿的叔叔,那也只是叔叔,与许愿的爹许劭大人是两回事。许愿如今入我齐家的门,更轮不到他叔叔一家把手伸进来。对了,要是往后这许太守家想借着和许愿的关系,让我们齐家给他在仕途上出力……”   “直接赶走。”齐誉韬蓦地开口接下兰慈县主的话,说得非常斩钉截铁。   兰慈县主对齐誉韬主动这么有气势的说话,略有意外。她倒不是觉得齐誉韬说的话奇怪,毕竟齐家素来是孤臣,从祖辈开始就非常反感拉帮结派的裙带关系,更反感靠关系谋利上位的,基本来一个赶走一个。   真正让县主觉得意外的是,她这弟弟绝对绝对话变多了!   “齐誉韬,你发现了吗?你比以前爱说话了!”县主激动的攥着帕子,喜悦的颤抖,发间的银簪子也跟着颤动起来。   齐誉韬静默片刻,点了下头。是,他发现了,从第三轮选妃被许愿气得破口大骂说了三百二十七字后,他就开始话变多了。   他不能不承认,这确实是许愿的本事和功劳,虽然过程惨不忍睹。   兰慈县主由衷的说:“你这个媳妇,娶得真是太好了!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对人家,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唯你是问!”   齐誉韬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没地位了,现在俨然许愿排第一,姐姐排第二,连司鹄都能嘲笑自己,算司鹄排第三,自己直接垫底。   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能改变什么呢?并不能。   齐誉韬颔首,郑重道:“好。”   当然了,他也不会让许愿受委屈的,毕竟是自己房里的人。 第33章 这么快就说够十句话+心……   对于齐誉韬话变多这件事, 兰慈县主不知有多高兴。虽说比之寻常人,齐誉韬还是太过寡言,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进步了, 县主一高兴,又跑去祠堂向齐家满门上香, 求满门祖宗保佑齐誉韬再多说点话。   再说许愿,她一觉午睡醒来后, 伸展四肢活动筋骨, 美美的呼一口长气, 就去找齐誉韬。   齐誉韬正在演武场上练剑。   许愿过来的时候,看到演武场上齐誉韬的身影如龙游, 十分矫健,不禁看得喜笑颜开。   许愿眼睛直直的, 站在一旁看了半晌, 直到齐誉韬发现她, 她又忙啪啪鼓起掌来。   “好棒好棒!”边鼓掌边说。   齐誉韬见许愿睡醒, 脸色好像也不错,轻颔首。他收去佩剑, 迈开长腿朝许愿走去。   许愿则小跑着奔过来, 一把拉过齐誉韬的手,兴致盎然道:“我想去后花园转转, 你陪我去好不好?”   齐誉韬点头。他舞剑半晌, 正好去后花园歇一歇吹吹风, 也挺好的。于是他带着许愿过去。   然而令齐誉韬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许愿喊他一起上后花园真的只是“走走玩玩”,结果呢?却被许愿按在后花园的四角亭下,被迫开口说话。   这四角亭下有石凳, 许愿把齐誉韬按在石凳上。他坐着,她站着。   许愿像是不允许齐誉韬逃跑一样,一只手始终按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指向亭子外的景色。   “齐誉韬,那是什么?”许愿指的是一棵高大的树。   齐誉韬有些莫名的瞟了眼许愿,那是一棵树,许愿怎么还问这是什么。对上许愿期待的眼睛,齐誉韬再一忖,莫非许愿问的是这是哪一种类的树?   这棵树是悬铃木,王府里栽种有许多樟树和悬铃木。悬铃木在列国都是常见的树种,齐誉韬总觉得许愿不该不认识悬铃木。   许愿这时催促起他来:“那是什么啊,你说啊!齐誉韬你为什么不理我!”   齐誉韬只好说:“悬铃木。”   “喔喔。”许愿点点头,嘻嘻一笑,又指向旁边另一棵树,“那那个呢,那是什么树?”   齐誉韬面无表情:“悬铃木。”   “还是悬铃木啊。”许愿喃喃,双眼四下看了一番,伸手再度去指,“那个呢?”   齐誉韬:“悬铃木。”   “还有还有那个呢?”   齐誉韬:“……悬铃木。”   许愿还在指,从东边指到西边,从西边指到南边,硬是把每棵树都指了一遍。偏偏这一片的树全都是悬铃木,大家都长得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同一种树,可许愿非要全问一遍。   如此齐誉韬还能不懂许愿的用意么?她这是逼着他多说话呢。她故意问一堆废话,非要他回答。他要是不回答她就怪他不理她之类的,齐誉韬只好耐心而无奈的都回答一遍。   最后他说了十句“悬铃木”。   许愿双眼中光辉越来越亮,拍拍齐誉韬的肩膀说:“这么快就说够十句话了,好棒!”   齐誉韬想站起来,然而许愿的手却把他的肩膀按得更紧,摆明了就是:你还得说,不说到我满意了休想跑!你要是敢跑我就……齐誉韬猛地想到什么,忽然就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乌金色革带扣紧了一点。   许愿把树都问完了,就开始指别的东西。   “齐誉韬,那个叫什么?”   “石头。”   “我们头顶上这个东西叫什么?你说啊,说啊说啊说啊!”   “……亭子。”   “还有还有那一片呢?那一片种得是什么?”   “……花。”   许愿追问:“那是什么花?快回答!”   齐誉韬轻轻闷哼了声,喉咙滚动,看起来是被一股从胸中漫上来的滞气梗住了。他从方才起眉头就有点蹙,眼下更是蹙得厉害,双眉已宛如曲折的山峦,眉心凝起一个深深的川字。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痛苦,从方才起这种痛苦就开始无形中折磨他了,尔后痛苦一点点的加剧,到此刻他脸色已不大好。   齐誉韬唇瓣翕动着,好似要说什么,却又始终没开口。   他就这么欲言又止了半晌,才轻声回答许愿的问题:“千日红。”   嗓音沙哑,仔细分辨的话还能听出一缕颤抖。   许愿只觉很不对劲,她眯眼狐疑的打量齐誉韬一番,眼珠一转,嘟嘴道:“我数数啊,你已经说了十四句话了,虽然每句就三两个字,也算不错吧!就说果然还是扒裤子能说的多些……”   齐誉韬一听“扒裤子”三个字,瞳孔一缩,宛如是被什么刺到一样。也不知这三个字是有什么魔力,他听到后居然整个人状态恢复了,不但脱口而出:“你敢!”还动作如闪电般,瞬时按住自己的乌金色革带,凌厉视线锁住许愿,沉冷干脆。   旋即齐誉韬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眼中不由化开些雾霭般的不解,变得朦胧虚茫。他又看着许愿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谁料,就在齐誉韬失神这片刻,许愿忽然就松开他的肩膀,把他从石凳上拉起来。齐誉韬刚刚回神,下一刻,许愿居然又扑过来扒他裤子!   齐誉韬心中一惊,如电光火石般朝后撤,差点撞在凉亭的石柱上。他因此回头看了眼石柱,一手紧紧护住革带,颇为窝火的和许愿大眼瞪小眼。   这次许愿没能成功扒掉齐誉韬的裤子,齐誉韬可算松一口气。他暗自摇摇头,实在拿许愿没办法,一个没忍住又脱口而出:“你这么想让我说话?”   “当然啦,你闷得过分你知不知道?”许愿振振有词,又颇为骄傲道,“八个字八个字,这句话算是长的了!”   说罢她走近齐誉韬,可是看见齐誉韬那护着革带的模样,就仿佛一个在防着色狼的良家妇女……许愿不由翻了个白眼,挥着宽大的袖口比划道:“好了好了,我不扯你裤子了,别和躲鬼一样躲我!齐誉韬,我只是想让你开朗点,别总把话憋在心里,我只是想让你和正常人一样嘛!而且总把话闷在心里容易生病你知不知道?人家才不想看你哪天生病啦!”   和正常人一样……   闷着容易生病……   她不想他生病……   齐誉韬听着这些话,再看许愿那斗志满满却藏着点哀然的神情,他心里忽的就有点不是滋味。   若说许愿在选妃上那么折腾他,是为了能把他气开口,她好当浔阳王妃,那等她如今如愿以偿成为王妃,便没必要再想方设法的让他多说话了。   但她仍致力于此。   原来是因为她本身就想让他多说话,别当闷棍。她说想让他和正常人一样,不想他因为太闷棍而被憋得生病了。   原来许愿是为他好的。   齐誉韬心中不禁一软,觉得有些温暖。他还记得在云螺寺后山一箭救下许愿后,许愿看他的眼神非常奇怪,充满了感动和温柔,就像是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现在想来,那种眼神是不是充满追忆的色彩?   而许愿又这么为他着想……再加之从姐姐那里得知,许愿是繁昌县之难的幸存者……还有许愿对阴阳圣宗表现出的关注与在意……   齐誉韬心中忽然产生一道荒诞的猜测,莫非,她接近他不是因为阴阳圣宗,或者说,不全是因为阴阳圣宗,而是因为她想接近他而已?   繁昌县……   这个荒诞的念头在齐誉韬脑海中绕了几遍后,又淡下去些,但心头那点温暖的感觉却始终不散,弥久萦绕。   这些年他和姐姐过得是什么日子,个中苦楚只有他们姐弟自己知道。除了姐姐和司鹄,就再没有人像许愿这样为他着想了。   这片刻间,齐誉韬甚至觉得许愿之前抽他巴掌、扒他裤子、抄起棍子追着他打这种种事迹,都没那么不忍回首了。如果说她做这些的初衷是为了让他别闷棍,那就都不过分了。   齐誉韬不由向许愿招招手,让她过来。   许愿来到齐誉韬面前:“怎么了怎么了?”她问,却不想齐誉韬默默无声的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的抚了抚。   许愿一怔,不由微微出声。   她曾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女人被男人抚摸头发时,会有种被珍视的感觉,甚至可能还会有一瞬间心头触电之感。   此刻许愿体会到这个说法不虚,被珍视的微甜,那种心头触电的怦然颤意,她感觉到了。甚至好似听见自己的心在这片刻咚咚跳动的声音,跳得重重的。   不过这闷棍干什么忽然摸她脑袋?许愿瘪着嘴哼道:“当人家是小孩子啊!”   齐誉韬笑了笑,放下手,却说:“不是。”   “你就是!就是把我当小孩,上次去逛南风馆被我抓住了,买个糖葫芦丢给我就想把我打发走,我不愿意你又加个烤红薯。这次还拍我脑袋……”许愿故意双手抱住自己,扭着小小的身子抱怨起来。   齐誉韬由着她抱怨了,就当她这颐指气使的样子是在和他撒娇。只是听见“逛南风馆被我抓住”这句,齐誉韬眉头一拧,肃起脸色有些无奈道:“找柳惠笺是正事。”   “我知道啊。”许愿道,她忽的眼角一扬,抬手扯着齐誉韬的袖口摇晃起来,说道,“那下次再去带上我,反正你都说了是正事,我去也没问题吧?放心我不是去南风馆找美男的,他们长得也就那样,还没我两个师兄好看呢!也就柳惠笺长得还行吧,但他太老了,我都能叫他大叔!毕竟大我九岁以上的都是大叔啦!”   这都什么玩意儿?什么跟什么?齐誉韬差点被许愿这噼里啪啦一段话给弄懵了,她怎么又忽然想去南风馆了?之前不是说完全没兴趣吗?   更令齐誉韬感到一言难尽的是,这话题是怎么就拐到南风馆和柳惠笺身上去了。   齐誉韬啼笑皆非的看着许愿,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竟又被许愿带着多说了两句话。   而许愿则在落下话音后,便一直在看齐誉韬。齐誉韬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会儿始终是笑着的,不论是眼中还是唇畔,都带着鲜见的笑意。许愿还是第一次看齐誉韬这样笑。   他不常笑的,像他这样生得俊美却总冷着一张脸的人,一旦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北国终年覆雪的深山忽而照落一束璀璨天光,冰雪瞬时消融。   尤其他那双眼睛,当深邃冷肃的双眼点染笑意,竟好似深深的星潭般会将人吸进去。   许愿不禁看进齐誉韬的眼睛,脑海中也不由自主想到那年那日的事。   那日,繁昌县在地震之后,迎来了一群阴阳圣宗的人。   这些人不断在震后的繁昌废墟里寻找幸存者,将找出来的人一一处决。   那时的她,躲在爹娘和二叔的尸体下,忍不住哭泣,明明怕到极点,却无法忍住哭声。   终于阴阳圣宗的人找到她了,他们吊起她爹娘和二叔的尸体后,看见了小小的她。   阴阳圣宗的人用一把系着绳子的铁钩,勾住她的衣衫,把她也吊了上去。   那是许愿永远无法忘怀的噩梦,她在被吊上去时,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年仅四岁的她只知道哭,徒劳无用的挣扎着。而那些男人的冷笑声始终撕扯她的耳朵。   可是再之后,这个噩梦却迎来了一个转折。   许愿的眼前忽然划过一道飞速的银芒。   然后那个吊她上去的男人,被这道银芒扎.入身体里,便惨叫着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道银芒就像是拉开了什么壮阔的序幕,在许愿四岁的心灵留下不能磨灭的记忆和冲击。长大后她慢慢方知,那银芒原来是箭。原来就在她即将被阴阳圣宗的人处决时,一支飞箭猛地射中那个男人,救了她。   彼时的许愿哭着扭头,傻傻的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她看见救了她的人,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冷冷的望着这边,身上的铠甲在寒月下冰冷耀目。   他看了许愿一眼,那一眼没有温度,只有肃杀和悲悯。   可她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双苍蓝色的眼瞳。 第34章 回门+我眼里你最可爱   按照大尧国的风俗, 新婚夫妻在成婚的第三日要去女方家坐坐,齐誉韬这天自然要跟许愿去见她的师父和师兄。   段瑶和子谦此次来给许愿送嫁后,顺便在祝飞虹的院子里住几天, 等许愿回门。   这日齐誉韬和许愿一早就出发了,他们坐车去的, 顺便还带了不少礼物给段瑶和子谦。   周遭街坊邻居都知道今天王爷要回门,是以看热闹的特别多。当齐誉韬和许愿坐车进入巷子时, 两侧全是跑出门道喜的、打开窗子看热闹的、趴在墙上喝彩的。   段瑶领着子谦, 并祝飞虹三个, 在门口迎接许愿和齐誉韬。   许愿下车后,欢快的扑到段瑶怀里:“师父!”   接着藏在子谦衣服里的雪貂闪闪, 就从子谦的领口钻出来,咧开嘴跳到许愿怀里。   “呀, 闪闪!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我好喜欢你呀!”许愿从段瑶怀里出来后, 便抱着闪闪摸起来。   这场回门很简单, 很朴素,没有什么客套和拘谨。   段瑶对齐誉韬很是和善, 就像是一个处事不惊待人以诚的长辈, 在认真而家常的和晚辈说话。知道齐誉韬话少,她也不着急。   段瑶和子谦在房内陪着齐誉韬说话时, 许愿则在院子里和祝飞虹一起玩闪闪。   祝飞虹很关心许愿在浔阳王府的生活, 一边撸闪闪一边问:“许愿妹妹这几天过得如何?还习惯吗?”   “挺好的, 很习惯。”许愿在拽闪闪的尾巴,“齐誉韬很好相处的,兰慈县主也特别照顾我。还有还有!飞虹姐姐你知道吗?齐誉韬居然会酿制马奶酒!他也喜欢喝楼兰的马奶酒,专门学了怎么制作, 我可以每天都喝马奶酒,真的太棒了!呀,闪闪你咬我干嘛?”   许愿刚才说到马奶酒时太过激动,忘了自己正在拽闪闪的尾巴玩,结果把闪闪拽得太疼。闪闪受不了只好回身咬了她一口。   许愿收回手,改摸闪闪的背。   祝飞虹瞧着好笑,嘴上说:“你过得好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两天司命夫人也在念叨你!”   许愿闻言,不禁扭头朝房间的方向看去。透过薄薄的纱窗,可以看见屋子里,段瑶、齐誉韬和子谦坐在一起说话的身影。   看起来他们相处得还挺和谐的,许愿不由放心些许。   此番,段瑶和齐誉韬聊了不少家常。   段瑶心知,齐誉韬早就晓得他们是昙花谷的人了,是以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想什么说什么。齐誉韬也听得很认真。   当然有些关于许愿的内容,段瑶是没说的。她觉得这些东西还是留给许愿自己告诉齐誉韬,这样更好。   至于子谦,段瑶和齐誉韬讲话时,他几乎不插嘴,只有些慵懒的坐在那里,嘴角挂着闲散的笑,一双眸子里却蕴着洞若观火的意味。   到了中午,五个人一起围着桌子用饭。   六菜一汤,是段瑶亲自下厨做的。许愿得意的说,师父厨艺特别好。   许愿还拉着齐誉韬的袖口,明眸含笑,兴致勃勃道:“我也专门学了做菜和做点心,我能做很多花样出来!哪天我做一桌子好吃的给你和姐姐尝尝!”   齐誉韬点点头。   而旁边听见这话的子谦,不知想到什么,顿时脸色一变,露出一种恶寒的表情。   一顿中午饭,吃得和乐融融,气氛比之在浔阳王府一家三人坐在一起吃饭,有过之无不及。   连齐誉韬通过这顿午饭,也颇感受到些亲切友善的舒畅。   午饭后,齐誉韬和许愿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该走了。   许愿知道师父和师兄过了今天,便要回昙花谷去了,她自然有些舍不得。   “我们明日就离开浔阳,去周国看看子清和九歌。”段瑶如是说。   子清和九歌,正是许愿的另外一个师兄和师嫂。段瑶在来浔阳时,和许愿提过,说九歌前不久又生下一个孩子。段瑶当然是很想去探望的。   许愿连忙去找来一个锦盒,递给段瑶。段瑶接过锦盒,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支红宝石滴珠凤头金步摇。   段瑶不禁喃喃:“这是……”   “是我在浔阳的首饰铺里淘到的,买下来打算送给九歌姐姐。”许愿笑盈盈道,“师父师父你看,这步摇上的红宝石又大又亮,是珍奇货,配九歌姐姐我觉得很合适!”就是买步摇的过程不太顺利,当日买步摇时,正是许愿和许汐第一次见面。许汐还特别不要脸的仗着千金小姐的身份就想抢这步摇,结果连买步摇的钱都拿不出,笑死了!   就许汐那种货色,配得上这么名贵的步摇吗?配九歌姐姐才是相得益彰!   段瑶笑着收下锦盒,摸摸许愿的肩头,笑道:“好,我会把你的问候带给子清和九歌的。你也要好好和浔阳王过日子,不必太惦记我们。”   “好的好的,我一定会的!”许愿点头如捣蒜,说完就拉住齐誉韬的手,兴奋道,“齐誉韬我们走吧!”   齐誉韬向段瑶、子谦和祝飞虹颔首为礼,后随着许愿的步子,往院子门口走去。   谁想,就在房门到院门这段短短的路上,许愿忽然停下步子。   她一扭头,看向院子一角的驴棚,这个先前她亲自搭建的驴棚,还有拴在驴棚里的灰驴……   齐誉韬见许愿猛地停步转头,便也跟着许愿的视线看过去。当他看到那头熟悉的驴时,眉头一皱,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只见许愿松开他的手,狂奔向驴棚,扒在驴棚上对着灰驴兴高采烈喊起来:“韬韬!韬韬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看起来挺好的,也是啦,飞虹姐姐怎么会亏待你!韬韬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   说完许愿就又跑回来,冲到齐誉韬跟前,挥动着宽大的袖子比划起来:“齐誉韬,我要把韬韬带回王府去啦!它是我买的驴!以后我要骑它!”   齐誉韬没有控制住紧蹙的眉头,甚至唇角有一缕无声的抽搐。他想说带头驴回去当然没问题,但是能不能给驴改个名字?哪有人给自己的驴起一个和自己相公一样名字的?   更甚者,那句“以后我要骑它”,本是很正常无误的一句话,但就因为这驴叫韬韬,齐誉韬便不能不联想到自己身上。一这么想,内心中的羞耻和憋屈就变成了羞恼。齐誉韬板着一张脸,看一眼那头正在悠悠吃草的蠢驴,轻呼一口气,说道:“给它改名。”   “改名?”许愿眨眨眼,也回头看了眼灰驴,她想了想,拍手道:“那就叫……誉誉?”   齐誉韬:“……”   他觉得,单论名字,誉誉还不如韬韬好听呢。   拿许愿一点办法没有,齐誉韬只好木着一张脸道:“你决定。”   “好吧好吧。”许愿一脸煞有介事,“那就还是叫韬韬了,当初我专门给它起的韬韬这个名字,因为可爱!”   她说罢莞尔一笑,拉住齐誉韬的手说:“当然我眼里最可爱的是你啦!”   齐誉韬闻言一窒,心中啼笑皆非,一看那驴就特别窝火,想和许愿好好理论一番又说不出话,真是难过。   可他的耳根却不由自主的烫起来了。   因回家的路上多了头驴,许愿不坐车了,改骑驴。   许愿改骑驴,齐誉韬又怎还能继续坐车?那成什么样子。   遂,齐誉韬也下车,去给许愿牵驴。   如此一来,车队便在许愿的命令下,自己先回府去了。后面齐誉韬牵着驴,许愿坐在驴背上,就这么慢悠悠的往浔阳王府走。   他们走过街巷,路上遇到过不少认识他们的百姓。百姓们瞧见浔阳王竟然亲自给新婚妻子牵驴,都向齐誉韬投来赞美的目光,当然也有人偷笑,说齐誉韬这是被老婆奴役了。   至于年轻女子们,有些看齐誉韬的眼神便显得哀怨,许愿瞧这些人有点眼熟,估计都是参加过选妃活动的。这些女子还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么牵着驴慢悠悠的走,一走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许愿和齐誉韬才到达浔阳王府。   这会儿司鹄亲自来迎接两人,他没想到还回来一头驴,且这头驴看起来颇为眼熟。司鹄一怔,立刻想起,这不就是许愿那日在街头临时买的那头驴么?他还记得这驴的名字叫……韬韬,呃。   司鹄忽然就特别想笑,然而嘴角刚咧开,就触及齐誉韬冰冷肃杀的视线。司鹄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赶紧给齐誉韬赔笑。   接着司鹄就向许愿行礼,好心的说道:“属下去为王妃安置这头驴。”   “好啊好啊,交给你了。”许愿说完,便在驴背上朝齐誉韬张开双臂,喊道,“齐誉韬,抱我下来!”   齐誉韬沉默无声的走到许愿身边,稳稳的将她抱下来。   司鹄看在眼里,觉得王妃真会撒娇。凭她的身手,直接跳下来如履平地,还非要爷去抱,真是妙。更妙的是,爷竟然这么听话这么老实这么小心翼翼的,把王妃抱下来放在地上。   许愿下地站稳后,便问司鹄:“你要把韬韬安置到哪里去?”   “韬韬”二字对司鹄来说实在好笑,司鹄拼命忍住笑意,然而眉眼间还是泄露他的内心,于是他的神态不禁挤眉弄眼的,十分滑稽。   “回王妃的话,王府有马厩,属下打算将……驴安置在马厩。”   “不行!”许愿一口就否决了,“韬韬在我家都是自己一个棚子,才不和别的马挤在一起,你给它专门隔开,给它弄个舒适的窝,草料也要喂好的!告诉养马的师傅一定要好好对韬韬!”   司鹄连忙答:“好,属下这就去办,王妃您放心。爷,属下告辞了啊。”   司鹄说完立刻牵着韬韬跑了,跑得很快,如脚底抹油般。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最终忍不住笑场,他不能当着爷的面取笑爷啊!   看着司鹄牵着韬韬远去,齐誉韬越发觉得不爽,活像是胸腔里憋了一股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好生无奈。   他觉得他在这个家的地位好像更低了,从这头驴加入开始。   现在这个家里,许愿排第一,姐姐排第二,司鹄都能嘲笑他,算司鹄排第三,那个叫韬韬的碍眼蠢驴排第四。   自己垫底。 第35章 齐誉韬上来一拳头砸他脸……   日子如流水般的过, 谷雨、夏至、小满……接踵而至。   有许愿在,每天都有不一样的风景。   从前的浔阳王府,四四方方, 肃杀有序。现在的浔阳王府,乌烟瘴气, 鸡飞狗跳。   在这样的日子里,浔阳也迎来一件大事。   ——朝廷派来的按察使巡查到浔阳了。   之前许愿在街上抓到齐誉韬从南风馆出来的那天, 就有京城来的御奉官给齐誉韬当街传谕令, 告知他朝廷要派按察使来南部巡查, 不单要巡查浔阳,还要巡查浔阳周边的各个郡县, 纠察纪律廉政。今上望大家都能严肃对待。   如今,小满刚过, 正是浔阳气候最好的时节。那位按察使大人, 抵达浔阳。   听说这位按察使是今上新提拔上来的, 三十多岁的样子,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许愿对这类人当然不关心,管他来的是谁, 反正齐誉韬治理浔阳又没错处, 能纠察出什么才怪!她只是因着“按察使”这个官名而想到自己的爹。   她爹十几年前也是任按察使的啊。   按察使来的当天,许愿把齐誉韬送出王府后, 便陪着兰慈县主去逛街。她们只带了两个婢女。   齐誉韬则带着司鹄去往浔阳他的官署, 将在那里见按察使。   齐誉韬在浔阳除了王府外, 还有一座官署。官署主要是对外办公使用,他在浔阳下设的官吏们平日里多要来官署处理公务,接见百姓。有时公务繁忙,齐誉韬也会在官署待上一天。   因齐誉韬是从一品藩王, 不需要亲自迎接按察使。所以他是等着官署那边来人通知他,说按察使已经抵达官署了,他才更衣出门。   当齐誉韬和司鹄到达官署时,浔阳大小官吏早已就位。官署门口停着一排车队,想必就是按察使的队伍。   门口的一名官吏见齐誉韬到来,忙上前拱手说道:“王爷,按察使大人此刻正在大堂中等您。”   “嗯。”齐誉韬肃然颔首,一撩袍,跨过官署朱红大门下的门槛,走入官署。司鹄紧随其后。   今日的齐誉韬身着一品王爵的服饰,海水蓝的潜蛟出水袍,绛色玉制鱼龙束腰,头戴青玉金翅发冠。他依旧是那副冷硬肃穆的模样,不论是袍角还是袖角,皆平整有序,不见褶皱,头发也被一丝不苟的用簪子簪在发冠里。   浔阳的文臣武将们见他进来,纷纷拱手施礼问安。齐誉韬颔首回礼,一路走至大堂,踏入其中。   这时候堂中有人提醒按察使:“尚大人,王爷到了。”   按察使连忙来拜会齐誉韬,一边笑道:“浔阳王,好久不见。”   齐誉韬在听到此人声音时,心中先是微震,接着骤然冷下去。他逆光而入,定睛看向面前朝他走近的按察使,双眼顿时眯起,如两叶欲将人割骨的刀。   一声闷哼自齐誉韬喉中溢出,音色沉到谷底,他视线更如冷厉的刀子般剜在此人身上。   “浔阳王,数年过去,您越发巍峨不可逼视了。”按察使顶着一张文弱清秀,满是笑容的脸,向齐誉韬拱手施礼,“这些年您还好吗?”   齐誉韬没回答,却在按察使说话时一步步自顾自朝他走近,目光只锁在按察使脸上。   “还有兰慈县主她,还好——”吗?   按察使话还没说完,齐誉韬就已逼到他跟前,二话不说,一拳头狠狠砸在按察使脸上!   “啊!!”   文质彬彬的按察使发出一阵惨痛叫声,就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一拳头掀翻在地。他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脸嚎叫出声!   这一幕将在场所有文臣武将都惊到了,大家顿时大瞪着眼睛聚焦齐誉韬。谁能想到,他们的主子竟然一进门就对今上派来的按察使出手,还是直接暴力打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跟随齐誉韬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冲动行事的时候!   “畜生!”齐誉韬打过一拳,犹不解恨,狠狠骂出这两字,字眼都像是冰凿子凿出来般,冰冷凌厉,杀气四溢。   甚至打下这一拳后他变得更加愤怒,胸腔剧烈起伏,眼底毫不掩饰对按察使的厌恶痛恨。他猛地弯腰,一把拎起在地上打滚的按察使,反手将他朝门口一扔,吼道:“滚!”   全场一阵倒吸凉气声,浔阳的大小官吏们震惊万分。这可是代表今上而来的按察使,他们的王爷竟然……   “齐誉韬,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今上亲封的三品按察使,是代天巡按而来!”按察使死命呼喊。他连番被揍,脸上被拳打的地方还痛得他龇牙咧嘴,说话都说不清,刚刚被齐誉韬拎起来丢在门口,后腰又撞到门口,腰都要撞断了,他狼狈的捂着自己的痛处呼道,“你公报私仇,打了我就是打了今上的脸面,你担当得起吗?!”   齐誉韬根本不回按察使的话,只如呼啸的冷风山峦般立在那里,怒声道:“把他丢出官署,不得再入,出事了本王一个人担!”   众官吏们素来忠于齐誉韬,更对他敬佩有加。听闻此言大家也不多话,一拥而上,拽起按察使就走,尤以司鹄最为积极和激烈。   司鹄是知道齐誉韬和按察使之间的梁子,他与齐誉韬情同兄弟,早恨死此人,恨不得他千刀万剐!司鹄带着几人粗暴的拉着按察使,就如拖着一头挣扎的猪那样,将他一路拖到官署的朱红大门前。   按察使疯狂的挣扎起来,破口大骂,仪态全无:“齐誉韬你公报私仇!你敢这么对我,我回京后定要上奏今上,治你的罪!你太过分了,我要让今上治你的罪!”   “省省吧,别骂了,要是提前知道来的按察使是你,我定把浔阳的城门都关了让你进都进不来!”司鹄冷笑着贬损道。他和几个官吏将按察使拖到朱红大门下,齐齐一用力,将人整个扔出官署。   “人渣,滚吧!”司鹄朝着被丢出去摔在地上的按察使,啐了口吐沫。   周遭百姓们瞬间围了过来,对这一幕指指点点。   按察使顶着脸上一块青肿,被一群百姓拿指头对着,气得差点晕过去。   ***   另一头,许愿和兰慈县主在一起逛街。   她们正逛到西市,打算看看有没有新上的好布料买回去。   许愿和兰慈县主还不知道官署那边发生的事,她们这边很开心。   许愿活泼亲昵的挽着兰慈县主的胳膊,发现好玩的、好看的,就会兴致盎然的指给兰慈县主,全程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活力笑容。   兰慈县主就喜欢许愿这种不怕她,真心和她亲近、坦率和她聊天的风格。对这个弟媳妇,兰慈县主是越看越满意。   两个人走在一起,活像是亲姐姐和亲妹妹般。县主带出来的两个婢女都像是害怕破坏这气氛,而远远的跟着她们。   可谁也没想到,逛着逛着,就在街头上,迎面走来一个打扮得很金贵的美妇人。   美妇人身穿一件桃红蹙金琵琶衣裙,香鬟雾鬓,满头珠钗,一眼看去非常艳丽出挑。她身后带着两个婢女,像是陪着她四处逛街走走看看。   兰慈县主正在听许愿说话,目光是半落在许愿身上的,没看到前面的美妇人。而美妇人却看见了兰慈县主。   美妇人先是一愣,接着脸上表情一下就变了,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便洋洋道:“哟,我当能碰见谁呢,这不是齐长缨么?”   齐长缨是兰慈县主的闺名,在浔阳,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放肆直接叫她的名字。   兰慈县主被这一声“齐长缨”惊到,有些怔愕的扭头看去。当对上美妇人的脸孔时,兰慈县主愣了一下,倒吸一口气道:“是你?陈氏?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称为“陈氏”的美妇人洋洋得意的一抬下巴,手指抓了抓头发间硕大的南海月明珠,“我是随我相公来的啊,我相公刚提拔了正三品按察使,奉今上的命令来此巡查。你知道我们夫妻恩爱,素来形影不离,我当然就跟着他来了。”   她的口吻充满炫耀,声音说得又尖又大,好像生怕兰慈县主听不见似的。许愿当即就觉得烦,一双柳叶眉蹙了起来。   再看身边的兰慈县主,县主方才还是惬意的脸色,现在却变得很难看,她连唇畔都在发抖,几乎是用低沉如爆破般的腔调,喘息着说道:“原来,我弟弟要见的按察使,是尚光宗。”   “那是自然,我相公是青年才俊,这都做上按察使了,能代天纠察浔阳王呢!”这陈氏炫耀道,“我能嫁给相公,是我的荣幸。相公也争气,在我爹的举荐下得到今上重用,如今大权在握!”   她说着语调越发刻薄起来,炫耀中毫不掩饰狠狠的挖苦:“齐长缨,我知道你至今还痴心我家相公,才把自己弄得三十多了还是个黄花闺女。再看看我,嫁给相公后儿子都生了三个了,夫妻恩爱,全家和睦,可见我和相公才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你也别怨相公当初退了和你齐家的婚事,谁叫你们齐家那会儿不顶事,难道相公还要把后半辈子都搭在齐家不成?”   “你……!”这句话俨然戳到了兰慈县主最痛苦的伤疤,她顿时就怒了,眼角都泛起红色。   纵然对齐家的前尘往事不了解,许愿却听得出这陈氏都说了些什么。   祝飞虹说过,兰慈县主从前是有一个未婚夫的,可是在齐家忽然满门死绝后,那未婚夫家薄情寡义,直接麻溜的退了婚。   可以想象,这对当时十几岁的兰慈县主和几岁的齐誉韬而言,是多么的落井下石。这对姐弟要承受多少艰难和困苦,多少屈辱和指点,尤其是兰慈县主。   而那未婚夫呢?转头就娶了别的女人,如今还带着妻子大摇大摆来浔阳,纠察齐誉韬。   “齐长缨,你可真是痴心不改,一把年纪嫁不出去,说得好听是钟情于我家相公,说得难听不就是没人要吗?我看你再过两年就要生皱纹了,还是赶紧随便找个……”   陈氏还在说,眉飞色舞的,一个劲儿的生怕哪个字没被兰慈县主听见。可她没注意到许愿,许愿双眼猛然沉到谷底,眼中如飞出刀子般,再不掩饰愤怒和杀气。   许愿狠狠握了一下兰慈县主的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氏面前,猛地抬手就是一记拳头。   她连扇巴掌都不扇,直接上拳头,一拳砸在陈氏一只眼窝上。   只听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陈氏被打翻在地,那只眼窝处火辣辣的痛,眼周的骨头都像是要被打碎了。   陈氏完全没想到会这样,这一刻几乎惊呆,就连她的婢女都惊得倒吸凉气忘了动弹。   直到周遭有路人喊了一声“打人了”,陈氏和婢女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那个喊出“打人了”之人定睛一看,认出兰慈县主,接着又有人认出许愿,他们忙又噤声,围在一旁看起来。   陈氏被婢女搀扶着站起来,她眼睛根本睁不开,更看不见自己那紫青色的眼窝。但她知道自己此刻是破相的,一时怒不可遏,指着许愿骂道:“哪来的泼妇,连本夫人都敢打,不要命了?!你——”   话没说完,竟又挨了许愿一击。   许愿一脚把陈氏踹翻在地,居高临下,凌厉无比,眼中冷得好似飞出一把把刀子:“败类一个!像你这种败类就直接打!还敢嚣张,再恶心人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你那败类相公呢?赶紧滚过来挨打,你们敢进浔阳我就敢让你们缺胳膊少腿的出去!” 第36章 她就是把你杀了,本王也……   陈氏疼得龇牙咧嘴, 挨打的眼睛勉强睁开,看东西都是一片模糊。周遭百姓们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她又气又觉得丢脸, 恨不得能把拳头还给许愿。然而许愿的话令她震惊,她是京城闺秀, 是兵部尚书的女儿,从小到大花团锦簇受人追捧, 还从没人敢这么放肆的和她说话!   偏偏许愿凌厉的态度和冰冷慑人的眼神, 让陈氏不知为何竟觉得害怕, 后背蹭蹭得蹿起凉气。她歪歪扭扭的站稳,手发抖的指向许愿的面颊:“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本夫人是谁, 啊?敢这样说话!”   她又猛地指向兰慈县主,骂道:“齐长缨, 你纵容下人殴打我, 你们两个都别想好过!我要她的命!”   “住口!”兰慈县主胸膛剧烈起伏, 看向陈氏的眼神气愤无比, 一拉许愿说,“她是我弟弟的新妇, 是浔阳王妃!你算个什么东西, 敢说她的不是?”   许愿再度握了握兰慈县主的手,用了力气, 以此向兰慈县主传递些安抚的力量, 一面冷冷睨着陈氏道:“罗里吧嗦烦不烦人?我许愿就是睚眦必报, 欺负我姐姐就是欺负我!赶紧跪下给我姐姐认错道歉,否则继续打,打到你不能动为止!”   “你——”没想到许愿出口这么狠,陈氏久居京城, 接触的都是娇贵矜持的官宦贵女,什么时候见过许愿这种又狠又辣的?直接被怼得都要噎住,气得落泪,一边喊道:“你等着!我相公代天巡按,如君亲临,就是浔阳王也得将他奉作座上宾!我相公一定会治你的罪的!”   “就你那败类相公还如君亲临?今上知道他老婆什么嘴脸吗?”许愿一手叉腰,反唇相讥。   把陈氏气得硬是接不上话了,“你你你”了半天,顿时哭得更凄惨。   偏就在这时候,远处驶过来一个车队。   车队人多马多,行走得很混乱,且还打着“巡按”“避让”的牌子,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许愿和兰慈县主也看到那“巡按”二字,兰慈县主袖子下的手狠狠抖了抖。而陈氏在看到那车队时,犹如看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就硬气起来了。陈氏恶狠狠瞪了许愿一眼,方才还恼羞成怒无比憋屈的表情里,瞬间多出一抹得意,仿佛在说“你完了”。   陈氏转头就推开两个婢女,哭着向车队中看起来最华丽的那辆马车扑去,一副泪洒长街的委屈模样,隔着马车厢喊道:“相公,你可来了!浔阳王妃打我,你看都把我打成什么样了!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马车里的人正是巡按使,兰慈县主从前的未婚夫,尚光宗。   这尚光宗在被齐誉韬打了一拳,被司鹄等人丢出官署后,便捂着脸坐在官署门口对着大门骂齐誉韬。   骂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反而周遭越来越多的指指点点令他无地自容,最终只能灰溜溜钻进马车里。   不单如此,他不仅要忍受浔阳百姓的议论嘲笑,还要忍受自己带来的那些人的探究和质疑。堂堂巡按使,竟然被大尧战神浔阳王如此下面子,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扒光了看到底似的,简直太丢脸了!   浔阳官署进不去,他只好先命令车队去浔阳的驿站落脚,路上顺便来西市,想接上他妻子陈氏。哪想自己才被浔阳王打,又听见他妻子在马车外说被浔阳王妃打了。   尚光宗简直震惊,他一把拉开马车帘子,一眼就看到自己妻子那青紫一片的眼窝,居然和自己如出一辙。可恶!怎么有这样的事?尚光宗下意识往前一看,想看看浔阳王妃是个什么样子的,竟敢和浔阳王一样公报私仇不想混了!他的目光投向许愿时,也不期看见许愿身边的兰慈县主。   一看到兰慈县主,尚光宗愣住,失声呼道:“阿缨?”   陈氏见相公第一时间掀开帘子看自己,还以为相公要给自己撑腰。她正得意,不想自己相公居然脸上也有挨揍的痕迹,陈氏顿时就愣住了。而下一刻听见她相公喊“阿缨”两字,陈氏怒火从心起,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就知道!尚光宗这多情种到现在还没放下齐长缨!   兰慈县主被那“阿缨”两字恶心坏了,这么个人渣哪来的脸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但当看见尚光宗那破相的模样,兰慈县主倒是顿感一阵爽快,放声冷道:“被我弟弟打了是吧?还被赶出官署了?做得好,不愧是我齐家人!还真以为今上封了你做按察使你就能在浔阳恶心人了?那你就一个人去巡按吧!”   尚光宗面皮黑一块紫一块,只觉尴尬到极点,更是气郁。   “阿缨,你听我说,你误会了!”他喊道,“当初是我家里非要我和你退婚的,不是我的本意,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呢?我没有想辜负你的,我是真的身不由己!阿缨,你和浔阳王说说,让他别这么对我好吗?我是对不起你,但他怎能公报私仇?”   兰慈县主被恶心得不行,怒火和仇恨让胸口都似要炸裂。然她还没开口,许愿就抢在她前面道:   “做都做了还说什么身不由己,恶不恶心?大男人满口狡辩,败类一个!还怪我们公报私仇?我们还就是公报私仇了你能把我们怎么样?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腿让你只能爬回京城?!”   “你……”尚光宗就和适才的陈氏一样,被许愿吓傻了。这、这人就是浔阳王妃吗?怎么这么狠的口气和气势?   “你是浔阳王妃?浔阳王打我,你打我夫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废话,对人才要讲王法,就你俩这货色也算人?我家隔壁那户养的狗都比你俩强,鬼才和你们讲王法!”许愿毫不客气,气场全开,一通噼里啪啦骂得尚光宗和陈氏接不上话。   她骂到这里蓦然语调更冷,忽然抬起双手,只见十指间出现密密麻麻的银色细线。   她眯起眼睛,盯着尚光宗:“败类,来得正好!刚刚还和你老婆说让你过来挨打,你就来了!我就让你看看,敢伤害我亲人的下场!”   尚光宗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蓦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缠住。那东西又细又坚韧,勒在他身上又紧又疼。   他刚看到许愿手里好像出现了银色的线?整个人就忽然腾空而起!   竟是许愿用“命凝十线”捆住尚光宗,将他整个人从马车里拖了出来!   尚光宗被这么一拖,就像是牲畜被捆着绳子遭受猛烈拖拽一般,顿时栽倒在地,摔了个面朝石砖背朝天。车队中的众人和围观百姓们顿时发出一阵哗然,混杂着尚光宗痛苦的惨叫和陈氏惊慌的尖叫。   所有人看向许愿的神色,都充满震惊,有些人甚至有些惊恐!   日光下,许愿手中的线反射出一道道银光,肉眼可见。大家全都看见了,然尽管不能置信,却相继有百姓跟着叫起好来。   纵然许多围观百姓并未完全弄明白双方的恩怨,但他们是浔阳的百姓,爱戴浔阳王和兰慈县主。王爷和县主憎恶的人,那就是他们憎恶的人。   有人大着胆子喊起来:“摔得好!”   “你、你……”尚光宗摔得疼痛万分,倒吸凉气的看向许愿,目光中亦是渐渐浮出惊恐。   许愿压根不给他喘息时间,她双手一挥,一双细嫩娇柔的手却有着铁血般的力量。随着她一运力,用银线带动尚光宗,把人从地上整个掀起,然后在尚光宗惊恐的叫声中,再把人翻个面摔下去。   “啊!!”   尚光宗这次是摔得背着地,不由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他觉得整个背火辣辣的痛,可是疼痛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这种宛如戏耍猴子般的做法侮辱性极强,自己从小到大就从没有这样丢脸过!   他朝着许愿歇斯底里的叫起来:“停手,你快停手!我是今上亲封的按察使,就算你贵为浔阳王妃也不能这么羞辱我!”   “我还就要这么羞辱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才一下就受不了了?真是没用!”许愿狠狠一笑,不知为何,尚光宗竟觉得在许愿脸上看到一抹烂漫天真,“伤害我的亲人我必加倍奉还,今儿就把你摔老实了,让你再跑出来恶心人!”   “你、你……不!”尚光宗惊恐的喊叫,他再度被砸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更是所有颜面都丢尽了,他看向许愿的目光骇然到极致。   这浔阳王娶得到底是个什么?简直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小魔鬼!   “你住手!你这样做会连累整个浔阳王府!浔阳王也会休了你的!”   ——“她就是把你杀了,本王也一力担着!”   当齐誉韬的声音倏然响起时,整个场面有刹那的安静。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齐誉韬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一品王爵的服饰,巍峨如冰山般,打马而来。   他居高临下,那身气场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肃杀中带着血味,冷的要摧人蚀骨,但口吻间却掷地有声,有着无上的胆魄和霸气。   百姓们都仰头瞧着他们的浔阳王,在他开口的那一瞬,他们都是既觉得心口震动,又有些恍惚的。   震动,是为着他雷霆万钧的态度。   恍惚,则是因为他们在浔阳这么多年,听说过许多关于浔阳王的传奇,也见过数次他打马寻街的姿容,却就是没怎么听见过浔阳王开口。   而刚才,他开口了。他们知道了浔阳王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和他这个人的气质一样,冷硬、稳然、果决。   许愿看见齐誉韬来了,一边把尚光宗再度翻个面扣在地上,一边朝齐誉韬绽放欢快笑靥:“齐誉韬,你来啦!”   而兰慈县主则上前两步,走到许愿身边,轻轻握住许愿的手,低沉呼一口气,蔼声道:“好了,收手吧,这么来来去去的手不疼吗?不必为这种人弄疼自己的手。”   “我还好啊,手不疼!”许愿笑言,不过还是听话的收回命凝十线,顺带着向地上的尚光宗抛了个讥讽的冷笑。   然后她跑向齐誉韬,而齐誉韬也下马过来。许愿也不管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直接一把扑到齐誉韬怀里,心花怒放道:“齐誉韬你说我就是杀了他你也帮我担着,没想到你这么爱护我啦,好棒!”   齐誉韬在被许愿抱到时,身体略有一僵,很快也放松下来。   他是从官署过来的,把尚光宗驱逐出官署后,他也没必要再留在官署,于是便在官署处理了一些事务后离去的。他途经此地,是想着能不能顺便接上姐姐和许愿,没想到被他撞见这么一幕。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许愿出手了,她当着浔阳百姓的面,再不掩饰她“命凝十线”的绝技。那些银亮的细线衬托着许愿娇小的身影,看似细小不起眼,却宛如操纵傀儡皮影那样狠辣。   齐誉韬知道,这是许愿的另一面。   原本他对许愿这一面并没有多大感觉,他久经沙场,见识广阔,不似平常男子可能会害怕许愿这一面,他对此本是不甚在意的。然刚才他亲眼看见,这一面的许愿是在为姐姐出气。   尚光宗被捆得像个粽子,丑态毕出;陈氏眼窝那一块青紫,一看就是被打了,只能是许愿打的,这些齐誉韬骑在马上都尽收眼底。   许愿还说,伤害她的亲人她必加倍奉还,每个字入在齐誉韬耳中,如雨滴似的亦一滴滴敲在他心头。   尚家对齐家的落井下石,是压死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对姐姐造成至深的伤害。   这一切尚光宗都难辞其咎。   可这些年,尚光宗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在京城步步高升。自己和姐姐远在浔阳,从最艰苦的年岁忍痛含泪挣扎着,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其中,有许多人冷眼旁观、笑话他们,有许多人同情他们、为他们唏嘘。也有许多人鼓励过他们,赞美过他们,为他们骂一句尚家的薄情寡义。   却没有人像许愿这样,直接替他们教训尚光宗,直直的挡在他姐姐身前,就仿佛她也曾是当年齐家受难的一份子。   在那一刻,齐誉韬心中不禁去想,若他娶的王妃不是许愿,而是别的女子,那个女子会做到许愿这样吗?   不会。   这么多年,只有许愿会因为关心他,努力要把他从闷棍掰成正常人。也只有许愿能挺身保护姐姐,两次,都是这般护着他姐姐,自己干脆利落的直面小人。   齐誉韬忽觉得心口有丝丝酸胀,还有丝丝暖意。他反抱了抱许愿,手在她背后拍拍她,低沉却认真道:“嗯。”   接着他放开许愿,带着她走到兰慈县主身边,看也不看地上的尚光宗和那边失魂落魄的陈氏。   他握了握兰慈县主的手:“姐姐,我们回家。” 第37章 揭秘齐家、齐誉韬前尘过……   街道上的浔阳百姓目送齐誉韬他们离去。   齐誉韬给兰慈县主和许愿牵马, 带着他的姐姐和妻子回家。   他们走远,而百姓们还留在这里未散。大家议论纷纷,对着地上的尚光宗和那边的陈氏指指点点, 质疑的、笑话的、嘲讽的话语不断响起。更有世居浔阳的老人说起当年尚家对齐家的落井下石,说起当年县主有多不容易, 惹来不少看向尚光宗的鄙视目光。   还有女子盯着远去的、为妻子和姐姐牵马的齐誉韬,不由艳羡又哀怨的叹息一声。   王爷对县主的好有目共睹, 却不想对新王妃也那么爱护, 还当街说出哪怕王妃杀人也替她担着的话, 真惹人酸酸的。天知道她们瞧见许愿扑进王爷怀里时,心里有多羡慕了。   回家这一路上, 兰慈县主都没怎么说话,郁郁寡欢。   许愿知道县主心情定是十分复杂, 她看在眼里, 很是在意。   于是在回到王府后, 许愿对齐誉韬说:“我去看看姐姐, 一会儿再回来和你说话,你待在这里不准乱跑!”   说罢她便快步跑去兰慈县主那里。   兰慈县主自回家后, 便自己一人回到院子里。许愿到的时候, 院子里一树垂丝海棠已悄然怒放,不断有花瓣落下。兰慈县主一动不动的坐在树下, 任着落花拂面, 整个身子都被朦胧的阳光笼罩着, 围着一圈淡淡的光屑。   “姐姐。”许愿走近过去,很自然也很轻快的蹲在县主的木椅旁边,双手搭在椅子把手上,仰头对县主笑道, “姐姐别不开心啦,我来陪你!不知不觉垂丝海棠都开了,显得院子好漂亮啊,果然浔阳不论是春夏还是秋天都好看!”   县主在看见许愿蹲下时,就直起身子要扶她起来。许愿也从善如流的站起身,就站在县主身边,一脸笑盈盈的。   许愿的笑容很坦诚,她一向是这样有活力,也在用自己的活力态度去感染县主。县主觉得心中很暖,即便胸中翻腾着愤恨和哀伤,但在许愿的眼神笑靥下,也如同照见一缕阳光。   兰慈县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木凳子:“我没什么,那个凳子你搬来坐吧,也好陪我说说话。”   “好的。”许愿立刻跑过去搬凳子,她拎着木凳来到县主面前,坐好,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县主。   “那个按察使尚光宗,原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齐家和他们尚家因着前头几辈人的关系,是世交。”   兰慈县主眼中含着些空茫的追忆,看着许愿,将那些往事都告诉了她。   “因着两家交好,长辈们早早就为我和尚光宗定下婚事,只等我及笄就成婚。他父亲说不想委屈我,希望尚光宗能早些取得功名,就让他读书参加科举。他倒也算有些本事,考进了会试,只是没能再进一步。”   “后来我及笄了,谁也没想到就在我及笄的那年,齐家出事了。当时我和母亲正好去了外地母亲的娘家走亲戚,幸免于难,而留在本家的除了齐誉韬一个,全都没了。”   “母亲深受打击,她一个人处理善后的事情,因为悲痛和心力憔悴,很快就病倒了。我记得她躺在床上时,还和我说,‘阿缨别怕,还好早早为你许了人家,尚家和我们是世交,要是我不行了也还有尚家能照顾你们姐弟’。那时不论是她还是我,都没怀疑过尚家与齐家的情谊。”   “怎料世态炎凉不过如是,母亲写给尚家的求援书信,没能带回尚家的援助,反而换得他们上门退婚,归还先前交换的信物,还说什么爱莫能助,转头尚光宗就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   “那是压死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兰慈县主唇瓣颤抖,一朵花瓣落在她指尖,亦颤抖的滑落在她的裙上。   “我还记得母亲咽气的那晚,死死抓着我和齐誉韬的手,和我说‘阿缨,我不成了,我知道把一切丢给你对你来说有多难,可你是姐姐,你必须立起来’。她还说‘阿誉,以后你要听你姐姐的话,记得你是齐家的儿郎。齐家世代为大尧镇守山河,是不会倒的’……”   兰慈县主说到这里,眼眶已红了,她抬手抹了下眼角,喃喃道:“从那之后,我们姐弟相依为命,再苦再难也熬过来了。也是今上体恤,封我为县主,让齐誉韬早早袭爵,才为我们挡下多少流言蜚语。至于尚光宗、尚家,这些年就再没出现过,与齐家直接断了交情,只有我们偶尔进京时,还能见到尚家人。”   “这些年也有旁系的亲眷断断续续的打听到尚家当年退婚的内情,其实早在尚光宗去京城参加会试时,就被兵部尚书的女儿看中了。齐家遭逢变故,兵部尚书家就成了次一个顶好的联姻对象,尚家为了家族前途,便将我们弃如敝履。”   她自嘲一笑,笑容中有着化不开的怨恨和不平:“其实这世道跟红顶白的人太多了,我们也不该天真的相信世交之家就不会落井下石。可我恨的是,尚光宗作为我的未婚夫,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但凡他能差人来探望下母亲,甚至哪怕只是差人送一封书信向我和母亲解释,母亲也不会被打击得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死的时候都还睁着眼睛看着我们姐弟,她是死不瞑目!”   许愿听得一颗心都在发疼,重重的沉下去。她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但却感同身受。   那种心疼之感就像是无情的凿子凿在她心上,她主动握住兰慈县主的手,狠狠一用力,眸中湛湛的发亮,忍不住骂道:“我刚才真是把他虐得太轻了,什么玩意儿!就这种败类,割了脑袋当球踢都脏了我的手,就该扔进山林里喂老虎!”   兰慈县主为着许愿这样义愤填膺的话,不禁柔和笑了一下,她抚了抚许愿的手背。   许愿又有些疑惑,眸子里带着不解问道:“姐姐,齐家忽然遭难又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听飞虹姐姐讲过,说是那段时间边境不太平,时有战火。齐家镇守边关,为什么会忽然满门全无?是和战乱有关吗?我还问过浔阳的百姓,居然没人能说清楚那时候的事,都是模棱两可的!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想知道!”   “嗯,好。”兰慈县主柔和的看着许愿,既已打开话匣子,她愿意将这些往事都说给许愿。许愿愿意和他们一起分担这些,县主心中涌上点点的欣慰和温暖。   “只是……”县主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直至今日,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齐誉韬一个人知道事情经过,但他始终不肯告诉我。”   许愿嗅出一丝古怪,不由皱起眉头,一咬唇望着兰慈县主。而不等她开口询问,县主就继续说下去,她问许愿:“你听说过……筠水城吗?”   许愿微微一震,她在来尧国之前,是看过尧国地图的。她记得“筠水”这个城名。   “筠水城好像是在大尧的西边,也是一座边城对吧?”许愿问。   “是的。”兰慈县主喟了一声,道,“大尧国力不强,四周又都是强国环伺,十几年前那会儿很是不平静,整个边境都是混乱的,百姓流离失所。而那时候我们齐家不但要镇守浔阳,还要率领齐家军在西南的各座边城奔波,联合各地守军驱赶外敌。”   她停一停,眼神深了下去,口吻渐渐冷凝起来:“齐家就是在驻扎到筠水城的那段日子里,遭了难。”   “是被敌国细作偷袭了吗?还是怎么?”许愿不禁问。   “都不是。”兰慈县主捏了捏裙子,情不自禁颤抖着用力,一双凝重的眼睛认真的看向许愿。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觉得无法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兰慈县主一字字说下去,“筠水城的人在某一天全都消失了,再也不见了。”   “什么?”许愿吃惊出声,这样一句话听来确实匪夷所思,她难以相信的盯着面前的县主。   兰慈县主道:“筠水城因着连日打仗,守军早就伤的伤死的死,不剩下几人,城内百姓也死伤无数。齐家到筠水城后,祖父祖母、父亲叔伯还有婶婶们都留在城内指挥调度、安抚人心,齐家军则驻扎在城外的边境线上。然而就在某一天……留在城里的所有人,不论是齐家的,还是残余的守军和零落的百姓,全都不见了。”   许愿真的无比惊讶,若非此话从县主口中说出,她定是很难相信的。猛地她想到什么,忙问:“那齐誉韬呢?当时他是什么情况?”   “当时……驻扎在边境线的齐家军察觉到不对,忙赶回城中。当他们行到城门前时,城门半开,齐誉韬他独自一个人走了出来,而他背后已然是一座空城了。”   兰慈县主说到这里,已是无比凝重。她压抑不住一股迷茫怪诞的情绪,狠狠掐着裙子说道:“后来我和母亲赶去筠水城,所知道的就是这些。齐誉韬什么都不肯说,而那些消失的人始终都没有被找到。齐誉韬只告诉我们,他们都死了。也是从那天起,他性情大变,从小爱说话的人整日下来几乎不再说一句话。”   许愿凄身一震,恍然明白什么:“姐姐,你的意思是说——”   “是,齐誉韬并不是性子闷棍,而是在筠水城的事发生后才变成这样的。我不知道他在筠水城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不论我如何询问,这么多年了,他始终将一切憋在心里,不肯对人诉说。有时他满目哀思,我和司鹄也知道他定是又想起那件事,但我们终究是……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兰慈县主的声音凝重的落下了,就如此刻飘零在院子里的垂丝海棠,零落成泥。   她解开了萦绕在许愿心头的一个谜团,却又带给许愿更深更震撼的谜团。   那种未知的、毛骨悚然的震撼。   一个城的人全部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齐誉韬身上发生过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而这荒诞之事,却是齐家满门死绝的真实。   “这样的事若是上报给朝廷,谁会相信?”兰慈县主缓缓松开自己的裙子,轻轻掸掉裙子上的海棠花瓣,“齐家已然不再,母亲要一个人稳定军队,无数事务措手不及的压在她身上,战乱亦尚未终结,她所能做的只有为齐家争取最大的荣耀,才能庇佑我和齐誉韬,所以只能由信任的将领以‘齐家在战乱中满门牺牲’的笼统说辞,上报给朝廷。”   “后来母亲带着我和齐誉韬回到浔阳,她一病不起,接着是尚家退婚,母亲与世长辞……”   兰慈县主喃喃,“时至今日,这大尧百姓谈及齐家满门死绝的事,都是模棱两可的。那时候战火纷飞,流血牺牲不过是常事罢了。”   “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齐誉韬很争气,他扛起了齐家的门楣,终于将外敌彻底驱逐出大尧,还大败了西蜀国,震慑其余诸国。如今这世道总算安稳下来,齐誉韬统辖浔阳,看起来除了家里人少、他性子太闷,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也是啊,我们也算苦尽甘来,得到了太平、荣耀和尊重。可我们失去的呢?还有筠水城,如今十几年过去,旧日的一切都已经被遗忘,新的百姓迁入,一切欣欣向荣。可是埋藏在旧日里的真相是什么?我自始至终都想要弄个明白。”   海棠花瓣落了一地,零零碎碎的拼不成图案。许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零零碎碎的,仿佛被看不见的银线割了又割,很凉很疼。   那股未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震撼渐渐从心头褪去,只余残温,取而代之的是心痛和难过,一派冰凉揪心。   就像县主说的,他们苦尽甘来,可失去的那些却是永远失去了。就像是凤凰浴火重生后辉煌无比,却有谁还记得它焚化于火中的痛苦和残忍。   那么在筠水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许愿脑海中几乎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几个字眼:   ——阴阳圣宗。   当初繁昌县在地震后,迎来阴阳圣宗之人对幸存者的屠戮。那时是年仅十岁的齐誉韬率军赶到,犹如天降,反杀了阴阳圣宗的人,才救下包括许愿在内的数百名幸存者。   之后,他们这些幸存者也在齐誉韬的安排下,被迅速送出繁昌县,送去不同的地方安置。大家天各一方,但到底都活下来了吧。   不知道其他的幸存者有没有想要调查阴阳圣宗,但许愿是想的。再说齐誉韬,他为什么会带兵来繁昌县救人?繁昌附近的官兵都没这么快赶到,却是齐誉韬这个远在浔阳的藩王带兵来了。   他定然是掌握了一些关于阴阳圣宗的动向吧。   许愿从前只知道,齐誉韬也是在调查阴阳圣宗的,他一定掌握的比她多。   但她并不知晓齐誉韬为什么那么关注阴阳圣宗。   如今听着兰慈县主这些话,许愿隐隐猜到答案:   筠水城里发生的事,齐家满门和城中所有人的消失,或许就是阴阳圣宗的手笔。   而齐誉韬作为全城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和她一样,势要将阴阳圣宗的层层面具挖到底,为逝去之人讨还公道。 第38章 许愿指向自己嘴唇:“这……   不知不觉, 海棠花瓣落满了许愿的裙子。她觉得有些恍惚,从县主这里知道太多事情,许愿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而兰慈县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虽是心中轻松一大块,但精神却是疲惫了。   许愿看出兰慈县主的疲惫, 主动劝她进屋休息。县主应允了,她在许愿的搀扶下回到房中。   等许愿离开兰慈县主的院子时, 已是申时初。阳光是温暖的, 在四四方方的浔阳王府照下稀薄的橘黄色, 灌木和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许愿踩着一地稀疏的光影,回到她和齐誉韬的房间。这一路上她的心都静不下来, 始终在想着县主说的这些事情。而当她推开房门,走到屋中时, 一扭头就看见齐誉韬坐在那里。   齐誉韬正坐在床头, 还是那种规矩刻板的坐姿, 看起来既大刀金马冷酷有力, 又显得特别方方正正。   许愿一看到齐誉韬,先怔了一下。实在是齐誉韬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太闷太乖, 许愿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在去找兰慈县主之前, 专门和齐誉韬说:   我去看看姐姐,一会儿再回来和你说话, 你待在这里不准乱跑!   结果——齐誉韬真没有乱跑, 连挪动一点位置都没挪动!她走的时候是把他按在床上坐着的, 她回来的时候他还老老实实坐在这里!   许愿蓦地就笑开花。   齐誉韬在许愿进来时就望向她,见她突然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朝自己小跑过来,还双臂大张, 嘴里喊着:“齐誉韬,原来你这么听话这么老实啊,好棒!”   齐誉韬就这么看着许愿像一只兔子似的扑上来,也不怕用力过猛摔着。他微蹙眉,稳稳接住许愿,谁想许愿直接侧身一蹦,坐到了他左腿上。   齐誉韬见状,下意识就将两腿并拢,都给许愿坐,免得她只坐一条腿上坐不稳栽下去。   许愿更酷,一见齐誉韬把两条腿并起来了,连忙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腿上轻轻一抬、一跨,变成了整个人跨坐在齐誉韬腿上的姿势。   这么面对面,跨坐,挺暧昧,也挺像小孩子撒娇时的姿势动作。   齐誉韬初时身体僵了一下,对上许愿一张瓷白的小脸,看她笑得好似一朵花儿,他心里也生出一种拿她没辙的无奈笑意。身体放松下来,脸上仍旧是木板般的沉闷,齐誉韬默不作声抬起双手扶住许愿的腰,免得她不小心栽下去。   “齐誉韬你竟然一动不动等我回来啊,我都没想到!你也太听话了吧!”许愿笑盈盈说着,尖细的嗓音洋溢着喜悦和活力。   她松开齐誉韬的脖子,改为双手搭在他肩头,看着他说:“我刚才去和姐姐说话了,姐姐现在已经回房休息啦,你不用担心。不过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事情……”   许愿说到这里,收敛了张扬的笑容,变得义愤填膺起来:“姐姐把尚家和尚光宗的事情都告诉我了,那群姓尚的什么玩意儿啊,恶心死了!听得我都想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全割了,穿起来丢到泥巴地里去!还有那个陈氏,看上谁不好居然看上尚光宗那种男人,有毛病啊!不是眼睛瞎了就是他们一路货色臭味相投!现在看来肯定是后者了,一窝子败类!”   许愿骂得这么真情实感,齐誉韬就看着她一张粉嫩的小嘴吧啦吧啦的。他不由就想到适才在大街上,她那么坚定的维护姐姐、虐尚光宗夫妻。她的态度让齐誉韬感到一种窝心,是以此刻听许愿骂人,齐誉韬也不觉得她吵闹了,反而心中有暖意流淌。   许愿骂完就抬起一手,手指戳在齐誉韬脸上,笑着看他。她的笑容里有几分心疼,脑海中又回想起县主说的筠水城的那件事。   她实在猜不到,齐誉韬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才成为后来那缄默到病态的模样。   许愿是很想问出口的,但她选择先不问。齐誉韬连县主都不肯告知,又怎么会告知如今还不算亲近的她呢?   她若是唐突就问,只会戳齐誉韬的伤口,徒然令他痛苦罢了。   来日方长,不急。   总有一日她会让齐誉韬为她打开心扉的!   所以许愿再度开口,口吻认真,含着安抚,含着决心,说的是:“总而言之你和姐姐讨厌的人,就是我讨厌的人。你们恨谁我就恨谁,谁敢伤害你们我就要他好看!尚家和尚光宗有多远滚多远,你有我呢,我是一定一定会和你还有姐姐站在一起的!”   言语的力量是足以叩击心门的,齐誉韬听着许愿的话,感受到自己心坎被叩击的震动,仿佛发出轻微的响声。   小姑娘说话时两只手还比划来比划去,一副俏皮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剔透见底,真诚直率,坚定的不需怀疑。   他忽而就觉得世事难料,怎能想到选妃活动上把他祸害得都要崩溃的小姑奶奶,也有这样暖心的时候。   与此同时,齐誉韬心中的某个疑问也更强烈。他脱口而出:“你这么为我着想?”   许愿挥挥袖子:“当然啦!”又把两手搭回齐誉韬肩头,还调皮的抓挠两下。   肩头传来一丝麻痒,齐誉韬在这一丝麻痒躁动之下,任着心头那股疑问扩散。他唇瓣翕动,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参加选妃,是不是因为……繁昌……”   许愿神色一动,眼波蓦地柔软几分。她的神色变化被齐誉韬尽收眼底,她好似又呈现出那种追忆的、感动的神情。   “你猜到了啊。”许愿喃喃。   齐誉韬闻言心中一震:“你……”   “是啊,既然许太守是我三叔,你和姐姐肯定知道我是繁昌县的幸存者啦。”许愿一瞬不瞬盯着齐誉韬,嘴角挂着温暖的笑,眼中倒映他的脸,“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都记不得,但我知道是一个少年救了我。”   “那为何……你为何又在昙花谷?”   当年齐誉韬在赶到繁昌县,救下最后的几百名幸存者后,他已命令齐家军将这些幸存者分批送走,一一安置。其中成年人较好解决,而幸存的孩子们,则被齐誉韬安排给已经退伍的老兵们养育照料。也就是说,既然他那时候救下许愿,最终许愿的归处就肯定是某个老兵家里。   “是第一个收养我的人,是你安排的吧,反正就是他,他把我送去昙花谷的。”许愿讲明了这一切。   “说来他算是我养父了,把我从四岁养到五岁。可惜的是在我五岁那年,他突然就说要给我找个新家,就把我带去河洛国昙花谷。当时还发生一件好笑的事情,就是我们两个在昙花谷附近迷路走散了,我正在哭的时候正好遇到出谷打酱油的子谦师兄,他把我捡回了谷里。后来我养父也找到谷里,这个乌龙才结束。”   “之后我就一直在昙花谷里了,跟着师父和两个师兄长大。不过我那两个师兄,你肯定也知道是什么人啦,他们不常在谷中的,一般都是只有我和师父,而养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小时候师父和我说是养父要出远门,暂时不能回来,不过后来我长大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是我养父他得了绝症,自知命不久矣,就把我送去昙花谷的。他年轻的时候曾阴差阳错下结识过我师父,知道我师父有本事又靠得住,才选择把我送去昙花谷。”   许愿说到这里,眼角染上点追忆的怅惘,像是一株落了点滴霜露的鲜活白昙。   “你当日在繁昌县救下我们那么多人,肯定记不得我是哪个了,不过无所谓啦,我记得你就行!我的命,我之后的人生,算起来都是你给我的,我这些年过得很开心很精彩,养父和师父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许愿说着说着,眼中更有了难以描摹的焕然神采。她抬手,手指落在齐誉韬眼角处,缓缓摸了摸。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苍蓝色眼瞳的少年,他于马背上俯瞰千疮百孔的繁昌,那双眼中含满冷淡和悲悯。即便世事变迁、光阴飞度,如今这双眼是无异于常人的黑色,她也永远记得。   许愿忽然探头,在齐誉韬脸上亲了一下。   齐誉韬一僵,瞳孔一缩。   许愿笑盈盈道:“要不是我那时候太小了不记事,估计我早就找到你了!偏偏什么也不记得,到今年初才知道当初救了我的人是浔阳王,我就赶紧从昙花谷一路狂奔过来啦!”   接着又噼里啪啦说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就为了早点到浔阳,我一路上都没怎么睡觉,早晚都在疯狂赶路!到浔阳这边的路况还特别差,骑个马颠死了,好不容易到浔阳,我连饭都没吃完就听飞虹姐姐说你要选妃,而且马上就要截止报名!”   她哼了声,颐指气使道:“还好我报上名啦!切,其实本来人家也没想当什么浔阳王妃的,这不是刚好看你没妻没妾吗?那就不好意思了,浔阳王妃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不就是让你开口说话吗?这个简单,我昙花谷小司命办法多得是!她们就算想跟我抢也抢不过我的!”   齐誉韬一股气听了这么多,心中不由滋生许多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水泡般各自翻滚。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未曾想过昔日在繁昌县救下的人,会一直记着他、寻找他,最后还冲着他来到浔阳,成了他的王妃。   窝心有之、撼动有之、温暖有之。   他不知道这个动如脱兔的小姑娘,是当年他救起的哪个孩子。但不论是哪个,都带给他一种从昏乱前尘中捡到一枝花朵的触动感。   但是接着他就被许愿最后那番话弄得无语了。   什么“没想当浔阳王妃,不过是刚好看你没妻没妾”,真是啼笑皆非。齐誉韬听明白这意思了,合着他要是有妻或者妾,这小姑娘就只会找他扯阴阳圣宗的事了?   “喂,齐誉韬,你有没有在听啊?”许愿见齐誉韬板着脸发愣似的,她控诉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刚看你说了几句还算长的句子,还以为你有进步呢,结果又闷棍了!你快说话啦!”   齐誉韬神色稍动,于瞳心聚拢光线,凝视许愿。   她正嘟嘴吧啦吧啦控诉他,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又浮夸又闹腾,和在选妃活动上一个做派。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选妃活动上对许愿避之不及,看见她便一肚子窝火;而现在呢?却不觉得许愿多烦人、多教人头疼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小姑娘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鲜活的可爱,执着的可爱,爱憎分明的可爱。   刚刚被许愿亲过的侧脸,还残留一点湿润,那轻软的触感亦仿佛还残留着。   这时许愿又道:“你快说话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嗯。”齐誉韬答了一句,他眼中浮起一点笑意,唇角也微微提起,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齐誉韬接着便照这个念头实施行动。   他低头在许愿光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回换许愿傻了,她微微怔住,怔怔看齐誉韬,看了好半天后蓦地神色巨变,满脸心花怒放的喜悦。   “齐誉韬齐誉韬!”许愿兴冲冲呼道,一个劲儿指自己脸颊,“这里这里,脸上也要亲!”   齐誉韬窒了一下,闷了须臾,终于还是沉默着低头,缓缓在许愿左脸上蜻蜓点水了一下。   “还有右边!”许愿立刻扭头换了一边脸给齐誉韬。   齐誉韬:“……”   他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打击这小姑娘吗?她可是惦记了他十几年,一路狂奔觉都没怎么睡才奔到浔阳……   齐誉韬老老实实的,亲了许愿另一边脸。   许愿高兴坏了,得寸进尺的指向自己的嘴唇,笑嘻嘻道:“还有这里也要亲!”   齐誉韬:“……”   这还没完了?   他的脸板得仿佛棺材板,面沉如水,用鼻子呼一口气,低声道:“别闹。”   “我没闹啊!我闹什么了?你说我哪里闹了?你说啊说啊说啊!”许愿不服气,抬手在齐誉韬肩膀上一戳,“真是闷棍!怎么晚上在床上就不这么假正经了?!”   什么玩意儿?   齐誉韬被怼得一哽,差点恼羞破功。 第39章 一口气说了十八个字,今……   齐誉韬承认, 晚上他在床上确实不正经。   当然他是在自己心里承认的,嘴上是不肯在许愿面前承认的。   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是闷棍, 不是圣僧,都光明正大且做好心理准备娶了许愿进门, 那她晚上就是他的。他白天任由许愿乌烟瘴气,拿她没办法, 晚上还不能翻身做主一回么?   而从许愿的角度出发, 既然他娶了许愿, 许愿又心甘情愿给他,他又怎能做出让妻子独守空闺的事?   至于许愿说的不正经……   他之所以“不正经”, 和许愿也有关不是么?造成他不正经的原因她也有份,实在是因为许愿太野、太辣。   这一天过得很快。   夜幕降临。   又野又辣的许愿和齐誉韬躺在一起, 她在里侧, 齐誉韬在外侧。   许愿身穿白色单裙, 钗环尽泄, 一头黑发如流瀑般散落在枕头上。   她面对齐誉韬侧躺,一只手揪着齐誉韬的胳膊摇啊摇的, 嘴上叽叽喳喳问他:“那个尚光宗你要怎么处理他?把他晾着不管了?”   “嗯。”齐誉韬本来是平躺的, 被许愿摇来摇去的,只好也翻身侧躺面对许愿。又见她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 他只好努力加上一句话:“晾着不管。”   许愿道:“你不让他进官署, 他没法办公, 也不给他地方住,让他只能住驿站,他活该了!”   “嗯。”齐誉韬再努力说出一句话,“随他的, 让他自己去巡按,浔阳官吏无人理他。”   许愿猛地扑到齐誉韬身上,开心的抱着他,眼中亮如星辰:“十八个字,齐誉韬你刚才那句话说了十八个字!真的好棒!”   许愿不吝啬嗓门,喊得特别欢快,闹哄哄的。齐誉韬置身于这充满人气的氛围里,恍然察觉,除了第三次选妃上自己失控外,还真是许久没说过这么长一句话了。   他看向许愿,许愿那为他开心的样子言而由衷。只因为他说一句长话,她就能开心成这样,不难想到自己在她心里肯定分量很重吧……   被一个人这样在意着,齐誉韬不禁笑了笑,心跟着软一些。他抬手摸了摸许愿的后脑勺,青丝温温的,滑溜溜的。   可谁想下一刻许愿就吓了齐誉韬一跳,她一只手还抱着齐誉韬呢,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了齐誉韬的裤腰,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就用力一扒。   齐誉韬顿时大震,反射性的坐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挽救自己的裤子,同时脱口而出:“子、祈!”   “说话了说话了,就知道还是这招最有用!”许愿不松手,继续拽齐誉韬的裤腰,边拽边说,“再说多几句吧,今晚气氛这么好!”   气氛好、好个鬼?齐誉韬在心里骂。他和许愿宛如在比赛拔河,许愿把他的裤子往下拽,他在使劲儿把裤子往上扯。   “别拽了!”齐誉韬低吼了一句。   许愿哼道:“假正经!前天晚上我扒你裤子你怎么不阻止我?”   齐誉韬:“!”   破功了,齐誉韬狠狠一哽,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喑哑的闷哼,很有羞恼的味道。而他的耳朵却泛起可疑的红晕,滚烫滚烫的温度传来,随之将他的脸也烧烫了,一路烫到脖颈。   许愿这句话,令齐誉韬顿时想到前天晚上的情形。   前天晚上,是他先解许愿衣裙的。对,他是解,不是扒,他是很井然很规矩的在解!结果刚解到一半,许愿就扑上来扒他裤子。   他那会儿反射性的就是往后一缩,后来又缓过劲儿来,告诉自己现在是晚上在帐子里,在这里不怕掉裤子。于是他放平心态让许愿扒他裤子,他这边也解开许愿的裙子……   回忆结束,齐誉韬心中七荤八素,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低头一看,裤子保不住了,已经被许愿得逞。齐誉韬的额角开始腾腾跳起来,有青筋暴起,一颗心躁动不安,而脸上出了薄薄的汗。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许愿按下去,自己覆上来。   许愿拳打脚踢,手在齐誉韬脖子后面一通乱捶,一边半是撒娇半是嗔道:“齐誉韬你个坏蛋!你是坏蛋啦!”   一夜风急雨骤,至三更方休。   齐誉韬和许愿睡过去的时候,齐誉韬背后一大堆的抓痕,横的竖的斜的。还有他的胳膊上,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着许多抓痕,全是许愿的杰作。   齐誉韬在成家前真的不知道,原来女人能狠辣成这样,还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女人。他甚至想,若不是自己摊上这样的女人,而是哪个普通男人甚至文弱书生,还不得被她闹腾死了去。   许愿本来就精神头特别好,还习武,她和他鏖战好久都不见颓势。不过他到底是铁血将军,杀敌无数,总体上自然是做主在上的那个。   再说自己是大男人,她是小姑娘,先天的力量差距摆在那里,自己胜之不武的赢了她。   最后许愿埋在齐誉韬怀里先睡着了,齐誉韬也合上眼睛入眠。   他不能不承认,虽然许愿实在太野太辣,但也带给他无法想象的刺激感和快乐感。他到兴头上时,能持续很久,甚至觉得比打跑西蜀国的敌人还要来得亢奋。   这个小小的许愿,怎么能这么猛?   ***   晚上的许愿猛,白天的许愿也是一样的。   这一点,齐誉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很深刻的认识到了。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往前推进。   小满过后的某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晒在身上暖意十足,还有些发烫,惹人犯困,委实是个慵懒的好天气。   浔阳王府后花园里栽种的各色花朵,全都到花期了。百日草、千日红、垂丝海棠、八宝景天、蓝花鼠尾草、玫瑰蔷薇三色堇,百花斗艳,难得浔阳王府里也有这种芳菲景致,比冬日的肃杀好太多。   这日齐誉韬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后,陪着姐姐在后花园赏花。   以齐誉韬的性子自然不是喜欢赏花的人,但为了陪姐姐,他非常耐心。   姐弟二人在花园中转过两圈后,兰慈县主就让齐誉韬别理她了,找自己王妃去。鉴于整个后花园都不见许愿的踪影,兰慈县主就喊了个正在扫地的婢女,询问许愿跑哪里去了。   那婢女欠一欠身,回答道:“县主,奴婢之前看见王妃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兰慈县主赶紧一推齐誉韬,让他去马厩找许愿去。   王府的马厩在王府西面一角,齐誉韬到的时候,看见许愿正扒在驴棚上,手里提着个什么玩意儿,他离得远看不清切。   遂齐誉韬走近了看,看见许愿整个上身都趴在驴棚栅栏上,跟要爬进驴棚似的。她手里握着一根半长不短的竹棍,棍子尽头用银线栓挂着一根削好的胡萝卜。   许愿在努力把胡萝卜往灰驴的方向伸展,嘴上还说着:“韬韬!韬韬过来吃萝卜了!”   齐誉韬总觉得这画面、这言语有哪里很滑稽,不由嘴角没控制住的轻抽。心中七荤八素,脚下却稳当当走到许愿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往后带一带,说道:“别栽进去。”   “齐誉韬你来啦!”许愿扭头莞尔一笑,笑靥如花,又烂漫又耀眼。齐誉韬看在眼里,忽而觉得她此刻扭头笑着的样子其实挺可爱、且鲜活,让他想到刚刚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一捧千日红。   今日的许愿还是穿着白衣,干净轻灵,一双眼睛倩然如珠,薄唇水润润的含着笑。她头上的发簪流苏一摇一摇的,发间的昙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整个人看起来很像是山间雪地里的小仙女,和驴棚、竹棍胡萝卜,还有驴棚里的韬韬,看起来很是跳脱不搭调。   齐誉韬已经渐渐习惯许愿的各种反差了,许愿又不爽似的道:“韬韬怎么回事啊,都不过来吃胡萝卜,我专门削的,它都不吃!”   齐誉韬向驴棚里的韬韬看去,韬韬正在悠悠的摆尾巴,双目无神不知在盯着哪里。齐誉韬这些天都没来马厩,也就没看到司鹄奉命给韬韬建造的驴棚是何种模样。   眼下齐誉韬打量这个驴棚的全景:宽敞的空间、干净整洁的环境、牢固不漏水的屋顶、丰足的草料和清水,还有几个充作玩具的稻草人……大房子、好环境、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与旁边的马厩形成鲜明对比。   齐誉韬暗自皱眉,这驴住得可真好啊,都快赶上他了。   许愿忽然就收回竹棍,跺脚不悦道:“韬韬是不是吃得太好了?就是不来吃胡萝卜!我撑着竹棍这么半天手都酸了!”说着就把竹棍往齐誉韬手里塞,“你个子高,说不定韬韬能注意到你,换你来啦!”   齐誉韬能说不吗?自是不能。他沉默握住竹棍,也学着许愿适才那样,把竹棍尽头的胡萝卜朝韬韬吊过去。   许愿站在齐誉韬身边,扒在栅栏上期待的嘀咕:“快点来啊韬韬,齐誉韬给你喂胡萝卜吃了!”   接着许愿又喋喋不休:   “韬韬别发呆了,快过来吃萝卜啊。”   “齐誉韬你再把竹棍往前撑一点,把胡萝卜晃一晃。”   “哎呀,韬韬过来了!好棒,韬韬吃胡萝卜了!韬韬真是好可爱啊,我越来越喜欢韬韬了!”   “韬韬和齐誉韬都好棒,我都喜欢!”   齐誉韬:“……”   他面前是正在吃胡萝卜的灰驴,旁边是叽叽喳喳不亦乐乎的小王妃,他怎么总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很不对劲儿的场景中呢?   就在韬韬刚吃下几口胡萝卜时,忽然一个王府门口的侍卫跑过来,对齐誉韬抱拳道:“王爷,府门外来了个男人又喊又闹说要见您,引来好些百姓围观,他自称是今上亲封的正三品按察使。”   齐誉韬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似刀锋骤然划过一般。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给侍卫下令,就听身边许愿骤然厉声冷道:“什么败类玩意儿,看我不整死他!”   许愿说罢居然转身去推开驴棚的门,冲进驴棚,直接拽着灰驴的辔头一跃而起,坐到灰驴背上。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杀气腾腾,教那侍卫看得眼花缭乱的,都要呆了。   许愿拉起灰驴的缰绳,给驴头转了个方向冲着门,右手从辔头旁拿起小皮鞭,扬起鞭子抽在灰驴屁股上,下令道:“韬韬,我们走!”   吃痛的灰驴立刻冲出驴棚,带起一片草木屑灰尘,洋洋洒洒飞了侍卫一身。侍卫望着远去的灰驴和王妃,一时傻了。接着又见他们的王爷稳然如泰山,不动声色的将玄色袖子上沾着的草木屑拂落,然后迈开长腿,快步循着王妃所去的方向追过去,将这侍卫远远甩在后面。   侍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去跟上齐誉韬的步子。   这厢许愿策驴一路冲到王府门口,引得沿路所有王府下人们张望而来。   她一到门口,往外一看,那个叫尚光宗的家伙正在门口的大街上和王府侍卫们掰扯。   王府侍卫尽职,都是齐誉韬带出来的,纪律严明、手段强硬,任尚光宗闹了半天也没能接近王府大门,还被侍卫们一起拦在街道中间。   周遭不少百姓围过来指指点点,尚光宗一个劲儿嚎道:“齐誉韬!齐誉韬你不能这样对我!怠慢了按察使,就不怕齐家世袭的爵位保不住吗?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还能当作这事没发生过!”   许愿骑着驴到门下,放声怼道:“叫什么叫!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活不耐烦直说!”   尚光宗一听见许愿的声音,就反射性的打了个寒战,看向许愿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恐惧。   “王妃!”府门口的侍卫们连忙向许愿行礼。   许愿坐在驴上,神气十足发令道:“你们都先闪开!”   侍卫们听命的让开,顿时尚光宗和许愿之间再无一人挡路。两人一个在府门下,一个在街道中央。   就在大家还摸不准许愿要做什么时,就见许愿忽然从驴背上跳下来,并在跳下来的同时,一鞭子狠狠抽在驴屁股上,用出极大的手劲儿,那“啪”得一声无比响亮。   她根本不给尚光宗一点反应的时间,口中凌厉道:“韬韬,撞飞他!”   韬韬从没挨过这么重一击鞭子,鞭子抽在屁股上时,整个屁股都宛如开花,痛得韬韬发出震耳欲聋的驴叫声。韬韬仿佛发疯,眼睛红了,顿时要死要活的爆发出比烈马还凶残的速度与力量,笔直向着正前方的尚光宗扑去。   “啊!!”   在尚光宗杀猪般的惨叫中,围观百姓们纷纷大哗,看着尚光宗被暴走的灰驴撞飞,整个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在街道边一个货摊上,将货摊砸了个稀烂!   随着货摊四分五裂的声音,尚光宗滚落在地,身上身下堆了一堆货物,狼狈至极。他想动,却浑身骨头宛如散架,只能艰难的扭曲挣扎,喉中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齐誉韬赶到府门口,正好将这一切过程尽收眼底。   他当即对险些愣住的侍卫们道:“把他丢出这条街。”接着又从衣下取出一枚银锭,交给身边随他而来的侍卫,低声道:“赔给商家。”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许愿身上。   许愿唇角噙着冷笑,一双倩然如珠的黑眸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冷意,这一刻她身上的气场极为激烈冰冷,仿佛一个小小的修罗。   然而下一瞬她就变成大晴天的神色,居然原地蹦起来,拍手道:“韬韬好棒,做得太好了!”   她跑过去,拽住还未完全冷静的灰驴,手上一运力,拽紧了辔头让灰驴无法挣扎,灰驴终于完全冷静。她拉着灰驴快步走到齐誉韬面前,松开辔头,双手叉腰颐指气使的邀功:“齐誉韬,我和韬韬做得怎么样?你说啊!”   齐誉韬唇角牵动一下,说不出是在笑还是无奈。他在许愿头顶摸了摸,然后牵过许愿的手,说道:“回府。”   一群百姓们伸着脖子去看齐誉韬和许愿转身回府的背影,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齐誉韬一手牵着许愿,一手牵着韬韬,渐渐消失在朱红大门彼侧。 第40章 就算你骂我是狗,我也不……   尚光宗去浔阳王府找齐誉韬, 本是为了能说服齐誉韬别和自己这个按察使对着干,免得今上怪罪下来,浔阳王府承担不起。   然而这齐誉韬真是绝, 铁了心不搭理他,任他出丑, 还纵容王妃那样羞辱他,这夫妻俩怎么绝成这样?尚光宗一想到这里就快要气郁, 他伤痕累累的回到驿站后, 躺在那里气得伤口更疼。   对, 尚光宗一行是住在驿站的。   原本正三品按察使奉今上的命令到地方上巡按,那都是派头十足, 连封疆大吏也不敢怠慢,然而到了齐誉韬这里, 齐誉韬不管他吃、不管他住, 不让他进官署办公, 完全把他们夫妻当两个死人。   他们这才只能窝在驿站里吃糠咽菜, 还要连累着尚光宗带来的手下们,和他一起住在小小驿站里。   这些手下们自然对尚光宗意见颇多, 等尚光宗亲自去浔阳王府想和齐誉韬和谈却被驴撞飞、被齐誉韬丢出街道, 这些手下们彻底不信任尚光宗了。你说你尚光宗明知道自己被浔阳王姐弟记恨,还要接下按察使的官职来浔阳做何?真是为了升官连脸都不要!   手下们对尚光宗的埋怨, 与日俱增。尚光宗日子越发不好过, 养伤艰苦, 公务办不下去,还被自己人戳脊梁骨。更教他难堪的是,这浔阳百姓也不饶他,但凡认出他来就是一阵指指点点, 还有朝他扔白菜鸡蛋的。   而他的夫人陈氏,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陈氏见天的哭闹,把火都发到他身上,一边骂他,一边骂他的阿缨。   尚光宗都要崩溃了,短短数日就仿佛老了十岁,更是一听见陈氏骂兰慈县主,心也如刀割。   如今他在浔阳骑虎难下,进不能进,退了又不好和今上交代。尚光宗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完成巡查的公务。   想着他将目标锁定在兰慈县主身上,阿缨与他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是他能见阿缨一面,和阿缨好好的解释,他相信阿缨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他的。   只要阿缨肯松口,齐誉韬就好办了。   ***   癸卯年五月初二,宜开业、酬神;忌入宅、动土。   今日正好是许愿嫁进王府满两个月,兰慈县主拉着许愿和齐誉韬一起去云螺寺,说是酬神还愿,谢诸天神佛让齐誉韬终于娶上王妃。   一家三口一大早就出发了,轻车简装,乘车来到云螺寺山门下。其实本来许愿想骑驴的,被齐誉韬否决了。   三人下马车,沿着云螺寺前的山路攀爬,入到寺中。接着就开始了酬神还愿的事宜。   兰慈县主很是激动的跪在佛像前,答谢神佛开恩。许愿和齐誉韬也跟着上香跪拜。   兰慈县主谢完了佛像,又对佛像祈求,希望早点赐齐誉韬一个孩子。   从某个大殿走出来后,县主握着许愿的手,一边抚摸一边说:“你入我齐家的门也有两个月了,真希望能早日怀上孩子,好为齐家开枝散叶。”   许愿笑盈盈点头答好,并在县主看不见的角度凶狠的剜了齐誉韬一眼。   又拜过几个殿,县主以“想要自己散心”为由,撇下齐誉韬和许愿,让他们夫妻单独相处。县主则随便走走,走到了云螺寺后山。   曾经在云螺寺后山发生过惊魂的事,不过时过境迁,县主再度步入这里,心情是平静的。   后山栽种有漫山的桃林,眼下这个季节,桃花已经凋落,桃树上只余繁茂的绿叶和零星几朵花苞。满地残红,亦是绚烂。   县主独自在桃林里漫步,偶尔也能与别的香客撞见。在这里散步的香客不是夫妻就是友人,成双成对的,只有县主形单影只。   走了没多久,忽然一道县主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   “阿缨!”   县主顿时脸色一沉,大好的心情被破坏,她斜过眼睛看了尚光宗一眼,不冷不热道:“尚大人有事吗?”   尚光宗为县主的态度感到很打击,他生得眉清目秀、自带风流,正是大尧主流审美最推崇的那类。从前阿缨也时常夸他长得好看。就连他今日来云螺寺,遇到的那些不认识他的女香客也都是用欣赏的眼光看他的,然而阿缨却连正眼看他都不肯。   “阿缨,我……你听我说……”   兰慈县主扭过头去懒得看他:“赶紧说完了滚。”   “阿缨……”尚光宗心如刀绞,他往前追了县主几步,又在县主含着警告的冰冷目光下驻足,小心道,“阿缨你听我说,当年的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被家人拘在府中,他们不让我去见你。我还给你写信了,可是我被看得紧紧的,信根本送不出去。退婚的是我爹娘不是我,你知道在一个偌大的家族里,我有多渺小,要如何与他们抗衡。”   见兰慈县主不语,尚光宗又说:“我虽然在家族的安排下娶了陈氏,但我并不情愿,时至今日我心里的人还是你!阿缨你要相信我,我们打小的情谊从来就没变过!”   尚光宗越说越激动,他话音落下时,兰慈县主忽的哼笑一声,只道:“说完了吗?”   “阿缨……”   “那你就滚吧。”兰慈县主转身就走,看也没看尚光宗一眼。   见兰慈县主离去,尚光宗倒吸一口气,喊道:“阿缨!”   他赶紧追上来,堵在兰慈县主前面,挡住她去路,激动万分:“阿缨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兰慈县主冷冷道:“让开,别给脸不要脸。”   尚光宗哀求般的喊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不肯原谅我呢?这些年我一样过得很不好,每天受陈氏的气。我们尚家和你们齐家不同,我是无法忤逆长辈们的!”   “你说够了吗!”兰慈县主忍无可忍,蓦地厉声吼道。她抬眸盯着尚光宗,眼中只有风雪茫茫,“好,你不明白是吧?我就和你说清楚。我不管你是被家族逼的还是怎样,我只知道你的缄默是压死我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你,我母亲没熬下去,含恨而终死不瞑目。因为你,我和齐誉韬承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笑话,你口口声声说身不由己,却从始至终没有表达过你的决心!你说无法反抗家族,我看你也没想反抗,母亲弥留的那两个月不见你想法子给我们传信,在我和齐誉韬最艰难的年岁里,你娶了陈氏,扶摇直上。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选择,见利忘义罢了,说得冠冕堂皇是给谁听的?你给我滚!”   “阿缨!”尚光宗急得眼睛都红了,见兰慈县主要走,他张开双手硬是拦住她的去路,“阿缨我真的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但爹娘他们太强硬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有苦衷呢?”   兰慈县主冷冷看着尚光宗,脸上已现怒色:“让开!好狗不挡道。”   尚光宗一阵心头痛梗:“阿缨,你骂我是狗?”他咬牙死死拦住兰慈县主,“就算你骂我是狗,我也不让开!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每天都心如刀割,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呵,那你知道我又是怎么过来的?”兰慈县主见尚光宗不让路,索性转身往另一条岔路的方向走。这忘恩负义的人渣到底哪来的脸说这些话?她都不想再和尚光宗说一句。   “阿缨你不许走!”尚光宗如同一块狗皮膏药,又跑过来再把兰慈县主拦下,“阿缨我知道,我知道我罪无可赦,可是我对你的一腔情谊都是真的,求你看在这份情谊的份上原谅我吧,我不想和你们姐弟间的关系到如此地步!”   兰慈县主再度转身,尚光宗再度缠上去拦住,“而且阿缨,你不也一直惦记着我吗?你这般怨恨我,何尝不是忘不了我?要不你怎会年过三十还不肯嫁人?”   兰慈县主凄身一颤,心脏犹如被利剑洞穿,霎时怒不可遏!   她抬起手一巴掌抽在尚光宗脸上,吼道:“你哪儿来的脸自以为是?我不嫁人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少来恶心我!滚!!”   “阿缨……”尚光宗被打懵了,一时愣住。   兰慈县主便在尚光宗愣住的这一空档,撞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尚光宗猛地回过神来,伸手去抓兰慈县主的袖子:“阿缨别走!”却未能抓住县主的袖子。   尚光宗赶紧迈步要追兰慈县主,县主则加快步子,走得飞快,再看尚光宗一眼都觉得恶心。   尚光宗拼命的要拦住兰慈县主,可就在这时,尚光宗的夫人陈氏为找相公也来到此地,一眼就看到尚光宗纠缠兰慈县主的画面。   陈氏顿时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自己的相公满心满眼都惦记那个齐长缨,居然背着她跑来和齐长缨幽会!   陈氏羞恼万分,提起裙子冲过来,尖声喊道:“尚光宗!”   尚光宗听见陈氏的声音,心中一怵,还没等他回话,陈氏迎面过来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把尚光宗没被打的那半边脸也给打红了。   陈氏气得一喘一喘,花枝乱颤指着尚光宗怒道:“你、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妻子?那个齐长缨有什么好?你老实交代,你之所以来浔阳就是来看她的吧!幸亏我跟过来了,要是我不来,这会儿你是不是都要准备把她娶进来挤掉我了?尚光宗,我们陈家对你不薄,我更是一心一意对你,你说我哪里对不住你?”   尚光宗一个头两个大,这边陈氏骂得他头昏脑涨,那边兰慈县主已经走远。尚光宗一着急,一把推开陈氏,斥责道:“你这蠢妇就会坏我事!我若不说服阿缨,齐誉韬还要晾着我们,我这是为公务考虑!”   陈氏被推得踉跄,一边站稳,一边不能置信,受伤似的盯着尚光宗,“你推我……你居然对我用粗!尚光宗你为了齐长缨这么对待自己的发妻!”   “好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尚光宗几乎从不对陈氏发火的,可此刻他忍不了了,“我去追阿缨,我们还得靠她说服齐誉韬,你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吗?”   尚光宗说完一拂袖,赶忙跑着去追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方才隐约听见了尚光宗和陈氏的话,心中更是冷笑不止,夹杂着一股泼天的怨恨怒火。   她听见身后尚光宗的脚步声,便也加快自己的步子,甚至跑动起来。她不想再被那恶心东西缠住,她怕吐出来。   然尚光宗毕竟是男人,步子大,渐渐距离兰慈县主越来越近。县主跑得更快,不多时就累了,气喘吁吁,双腿如灌了铅似的发沉,可身后尚光宗还穷追不舍。   兰慈县主拐过几块大石,歇口气不敢停止,发了狠的继续跑。听着身后一声声“阿缨”,还有陈氏一声声“相公”,兰慈县主正不知该怎么摆脱那夫妻俩时,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熟人!   那是前方不远,几块平坦的石头上,坐着柳惠笺和三个南风馆的小倌。满地落花,他们四人就如一幅画似的,有说有笑,还洗了不少果子摆在中间。   他们听见匆匆的脚步声,转眸就看见兰慈县主气喘吁吁跑过来,县主焦急喊了声:“惠笺!” 第41章 我非礼你?你也说得出来……   县主在出声后就有些后悔。   她被尚光宗追得正焦急, 看见柳惠笺这个熟人,本能的就向他求助。可开口后她又意识到,柳惠笺只是个平民百姓, 她和齐誉韬能正面怼尚光宗,柳惠笺如何能顶撞他?   向柳惠笺求助, 不是教他惹祸上身吗?   兰慈县主忙收敛焦急的神色,别过目光去, 打算绕开柳惠笺他们四个。   没想到柳惠笺已起身, 迎到她面前, 双眼弯弯如两道月牙,探头看一眼县主身后远远追来的尚光宗, 笑问:“是要在下帮您拦住他们吗?”   “不……不用。”兰慈县主扯了下嘴唇,举步要跑, 不妨被柳惠笺握住手臂。   “县主不要急, 被追着跑多辛苦啊, 先坐下来歇歇, 吃点果子吧,我会替你拦住他们的。”柳惠笺笑吟吟。   兰慈县主忙道:“不必……”   柳惠笺无视她的话, 转而向那三位小倌说:“你们三个还不快些请县主坐下休息?”   “惠笺……”兰慈县主被那三个行动很迅速的小倌围住了, 他们各个貌美如花,很是殷勤的劝着兰慈县主去石头上坐着休息, 各个笑容温婉, 柔声细语, 让人根本无法驳斥。   兰慈县主急道:“那是按察使!”   “没关系的。”柳惠笺轻轻挥动一柄素面团扇,回眸一笑,“您啊,好好歇着就是了。”又说:“你们三个可一定要把县主伺候好呢。”   “知道了柳哥哥。”三个小倌笑不露齿, 声音婉转如黄莺似的,流水淙淙。   他们争先恐后的推拉兰慈县主,把她往石头那儿簇拥,一边热情的自我介绍:   “县主,奴叫相怜。”   “奴是芳菲。”   “奴叫丽爱,县主说我们三人谁最美?”   兰慈县主觉得自己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公子说说笑笑,就把她拉到石头上坐着。三人围着她,三张脸都是花容月貌,充满了让人没法拒绝的笑容。   “县主,来喝点水,看您满头大汗的,相怜给您擦擦汗。”   “谢谢,我自己来就是。”兰慈县主有些勉强的笑言。   “县主尝尝这山竹,新鲜着呢,又酸又甜,好吃的紧。”   “……好。”兰慈县主一边心不在焉答,一边担心的望向柳惠笺。   那头尚光宗和陈氏已经一前一后追过来了,柳惠笺还轻轻摇着素面团扇,安之如怡。县主越看越忧心,几度想走,硬是被相怜芳菲丽爱三个给拉住。   尚光宗一看兰慈县主怎么美男环绕了?惊讶之余,顿时就心中一阵窝火,他快步冲来:“阿缨!”哪想面前来了个男人,稳稳当当把他拦住,他想绕过对方,奈何他挪一尺对方就挪一尺,摆明了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尚光宗只好停下来,生气的看着柳惠笺,没好气道:“你做什么?”   柳惠笺半边脸都隐在团扇后,笑吟吟的:“大人您说呢?这还看不出来么?县主不想见您,别跟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人家,多难看啊是不是?”   尚光宗气得眉毛一抖,质问道:“你是谁?你都称呼本官为‘大人’了,想必清楚本官的身份。那你还在这里挡着?是不怕本官治你的罪吗?”   “自然是不怕的呢。”柳惠笺话音里带着笑意,从容极了。   陈氏这时候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她一手扶腰,喘气歇息,眼中充满怒色看着尚光宗,接着又颇为嫉妒的看向兰慈县主。然而当看见围着县主的那三个小倌时,陈氏委实愣了一下,心口砰砰一跳。   她是被三个小倌的美貌姿色给震住的,未曾想到会撞见三个如此好看的美男。陈氏是个好颜色的,最喜欢的就是男生女相、文雅风流的这种,她当初就是因为尚光宗是这种气质,而对尚光宗一见钟情。   她本以为尚光宗的皮囊已是无比优秀,没想到这里凭空冒出来三个更……   这时候尚光宗猛地倒吸一口气,低呼道:“你,你们……你们看着不是什么良家子,围着阿缨大献殷勤,你们难道是……”   “唷,大人看出来了呢。”柳惠笺眨眨眼,“我们南风馆的兄弟们最是善解人意,大人要是有闲暇,欢迎来玩。”   “你……下贱!”尚光宗怒道,“你们离阿缨远一点!还有你,你这么护着阿缨,你和她什么关系?别以为你们长得还行就敢肖想阿缨!”   兰慈县主听不得这种话,想要开口怼回去,却见柳惠笺凑近了尚光宗,故意用暧昧婉转的语调说:“大人都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还不懂么?有些手段,像您这样的良家子嘴上说看不上,其实想学还学不会呢。”   “你……!”   柳惠笺这番话侮辱性极强,尚光宗气得眉毛都要竖起。他焦急的看一眼兰慈县主,忍不住抬手指着柳惠笺怒道:“在官宦面前出言不逊,你知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柳惠笺轻哼着笑一声,缓缓将遮面的团扇挪开,眼角笑容如秋水春波,却笑意不达眼底:“尚大人三思,您要是再纠缠不休,在下就要喊人了,说大人您非礼我。”   尚光宗本来气得差点要来一句“我非礼你?你也说得出来?”,可在看见柳惠笺这张脸时,不知怎的,尚光宗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划过,太快,他没能抓住。尚光宗为此失神,愣了一下,顷刻又回过神来。   而陈氏呢?她刚从那三个小美男的容颜中自拔.出来,就看见柳惠笺挪开素面团扇的画面。团扇后露出的那张脸,阴柔昳丽,男生女相,颀长身姿如风摆柳、如迷离皎月。那用来形容女子的“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辞藻,用于他身上竟毫不违和,甚至还不足以道其风流多姿。   陈氏惊呆了,心砰砰狂跳起来,一时间都忘了对尚光宗的愤怒和对兰慈县主的嫉妒。   此刻尚光宗也忘了陈氏怎么忽然这么安静,他总觉得刚刚闪过脑海的那一缕东西很关键,可他偏是想不起来。   他狐疑的盯着柳惠笺,迟疑着,将手放下。   柳惠笺笑问:“大人是怕了?也是,大人的清名重要,要是被人知道非礼一名小倌,那传回京城得多难听啊。”   尚光宗喉中哽了一下,喃喃道:“你……本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哎哟,是吗?”柳惠笺笑得更多姿,“看来在下还长了一张容易和人撞上的脸呢。”他接着又低声笑:“那么大人还要继续扮狗皮膏药么?在下可真喊了啊。”   “你……”   尚光宗气得都要横眉毛竖眼睛,遇上柳惠笺,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让这柳惠笺长得好看,要是真喊上一声“非礼”,没准旁人还真都信了!   气恼的一叹,尚光宗很不甘的望一眼兰慈县主,只好转身离去。他走了几步才想起陈氏来,见陈氏愣在原地没跟上,尚光宗赶紧回身把陈氏拉走。   这夫妻两个走远了还在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不知是谁在骂谁。兰慈县主见尚光宗可算走了,垂下眼眸松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也终于舒缓下来。   柳惠笺在她对面坐下,眼波和笑容就好似一株蘸水桃花似的,说道:“好了,县主这下可放心了吧?”   兰慈县主喃喃:“你怎么说那种话……”说尚光宗非礼他,真亏他想得出来。   柳惠笺悠悠道:“只要能达到目的,方法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就是怕在下这些话对县主您的名声不好,或是惹您心里发堵了,在下先向您赔个不是。”   “你不必如此。”兰慈县主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你毕竟是为了帮我挡住尚光宗,他走了就好。何况名声于我算什么,这么多年过都过来了,好好活着一步步爬起来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虚的罢了。”   柳惠笺闻言眯起眼睛,眼中堆积起雾霭般的暗光:“十年,县主还是一点没变,一如当初啊。”   这句话令兰慈县主的思绪不由飘荡到十年前,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认识柳惠笺竟已有十年了。   她忽而就感到一丝恍惚,十年前,她二十出头,齐誉韬也只是个十岁多的少年,还没有她肩膀高,逝者如斯夫,眨眼就成如今这般……   这时候柳惠笺递过来一枚剥开的橘子:“县主,吃个橘子吧。”   县主回过神来,低头看见金黄色的橘子瓣水嫩欲滴,柳惠笺雪白的手指轻托着橘子,黄黄白白的两种颜色甚是鲜明。   她忽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恍然一想,就想到初见柳惠笺的那天。   那天县主记得很深刻,是因为那年浔阳遭逢旱灾,浔阳地方的粮库里已无多余的存粮,她带着年少的齐誉韬四处奔走,号召那些富户捐钱捐粮,却被几个富户拐着弯讽刺她女流之辈不做正事。   彼时她忍受着他们的非议,强硬的从他们手里拿到钱粮,待将钱粮分拨下去后,她已是口干舌燥,疲累不堪,便带着齐誉韬在街道边靠着墙随意坐下来。   她就是那个时候遇见柳惠笺的。   柳惠笺停在她面前,将一个剥好的橘子递给她,说道:“累了吧?吃个橘子吧。”   兰慈县主没有伸手接过那个橘子,齐誉韬也没有伸手,姐弟两人都用戒备的目光盯着柳惠笺。当时他们姐弟就是这样的,谁也不敢信,能依赖的只有彼此。   而柳惠笺又是怎么说的?他就这么伸手半天,倒也不尴尬,只笑道:“没有下毒,真的只是个橘子啊。”   他还自己掰下一瓣吃了,笑吟吟说:“很甜的呢。”   兰慈县主这才小心翼翼的接下橘子,自己先吃下去,确认无误了才给齐誉韬吃。   她向柳惠笺点头:“谢谢。”   思绪回笼,眨眼间十多年过去,这相似的场景让县主失神,仿若南柯一梦。   她拿过柳惠笺递来的橘子,掰下一瓣,无声的送进口中。   很甜的橘子。   身侧那个叫相怜的小倌又剥了个山竹,殷勤的献给她:“兰慈县主,这山竹真的新鲜,您也不尝一个。”   “谢谢。”县主和颜悦色道,亦将山竹拿了过来。   南柯一梦也好,沥沥岁月也罢,终究是过去了,现在的她已然过得很好,很满足。 第42章 用她的满腔热情,把闷棍……   兰慈县主本来打算歇上半个时辰, 再回寺里去找齐誉韬和许愿,不想她的弟弟和弟妹先过来找她了。   许愿和齐誉韬把云螺寺的每一尊佛像都拜完后,不见兰慈县主归来, 就共同找她,一路找到这里来。   兰慈县主这便和柳惠笺他们四个告别, 说了声谢谢。   齐誉韬了解自己的姐姐,总觉得姐姐适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可当他问起时, 兰慈县主却只笑着说没事。   齐誉韬静默片刻, 转头逼视柳惠笺, 裹挟着一身冷硬气场,不置一词。   柳惠笺接收到这种逼他说话的视线, 眼波一荡:“这……”   兰慈县主连忙向柳惠笺使眼色,让他别说。   齐誉韬面无表情的开口:“说真话。”   柳惠笺无声一笑, 就像是看不见兰慈县主的眼色那样, 选择痛快的把一切告诉齐誉韬。   兰慈县主无奈薄斥:“惠笺!”   柳惠笺笑得温柔, 口吻却理直气壮:“他是浔阳王啊, 他问话,在下哪里能不说呢?我们这些沦落风尘的可怜兄弟, 要在王爷的地盘上讨饭吃, 哪敢惹王爷的不快。”   兰慈县主又气又笑的瞪了柳惠笺一眼,方才也不知是谁大摇大摆气走尚光宗的, 这会儿倒又夹起尾巴做人了, 装什么装。   齐誉韬双眸黯下一些, 唇瓣翕动:“姐姐,抱歉。”   “你道歉什么?和你又没关系。”兰慈县主道,“也是多亏惠笺,尚光宗和陈氏已经走了。”   齐誉韬向柳惠笺拱手行谢礼, 他未说话,但态度很是郑重。   柳惠笺半边脸隐在团扇后,颔首微笑。   接着齐誉韬沉声唤道:“司鹄。”   只见司鹄从不远处过来,拱手笑道:“爷您吩咐,属下都听着。”   齐誉韬掷地有声:“将尚光宗一行,逐出浔阳。”   ***   就这样,尚光宗人还没回到驿站呢,就被浔阳的将士们当街逮捕,架着他们夫妻回去驿站收东西,并将他们全体人员扔出了浔阳城门。   尚光宗气得眼睛冒火,这齐誉韬比他想象的还要绝啊!他是代表今上来的,齐誉韬这些天晾着他任他骑虎难下,已是不给今上面子了。他万万想不到齐誉韬还敢将他们直接逐出去,他就不怕今上降罪吗?   尚光宗一个劲儿的喊道:“司鹄!司鹄将军你再劝劝浔阳王,别冲动做了傻事!天子一怒,你可知后果?”   司鹄冷笑着,拎起尚光宗就把人扔出去了:“省省吧,尚大人。今上那边我们爷自会解释,今上最是明理,向着谁还不一定呢。反倒是您,我听说您在来之前信誓旦旦的对今上保证,一定会完成巡按公务,今上似乎并不知道您与齐家的仇怨。您还是想想回头怎么跟今上解释您的欺、君、之、罪吧。”   尚光宗闻言,顿时打了个寒战,面目一片惨白之色,所有气势都泄了。   司鹄的话戳中了他最心虚之处。   最终尚光宗只能灰溜溜的离开浔阳,他带来的手下们无一不抱怨他。他无比难堪,却不得不继续将这巡按的公务办下去。除了浔阳外,他此次还要在浔阳周边的数个郡县巡查。   尚光宗选择先去离浔阳最近的彭泽。   彭泽的许太守自从得知朝廷要派按察使来,就老老实实留在彭泽办公,整顿好各项工作以迎接按察使。就因为如此,许太守夫妇都没抽出时间去浔阳探望许愿。   眼下尚光宗终于到来,许太守赶紧派人接待尚光宗一行,好吃好喝的招待,并积极配合工作。   尚光宗在浔阳那么受辱,到彭泽来可算将一切都补回来了。   因着许太守非常配合巡查,尚光宗在彭泽的公务办得很顺利。数日后,尚光宗觉得彭泽这里巡查得差不多了,准备去下个郡县。   临走前,许太守夫妻请尚光宗夫妻一起吃饭。在饭桌上,陈氏说漏了嘴,把她和尚光宗在浔阳的待遇说出来了。   许太守先前也隐约听到风声,说浔阳王对尚光宗极不给情面,许太守都不敢相信。眼下听陈氏一说,由不得他不信,许太守怔怔问道:“浔阳王……真有这般冷漠?”   陈氏在浔阳受了委屈一直没地方发泄,这会儿情绪涌上心头,也不顾尚光宗给她使眼色,恨不得倒豆子般的全说出来。   “岂止是冷漠啊,简直一手遮天。我相公好歹是按察使,他恨不得把我们当犯人对待,不给吃不给住,还不让我相公进官署,连浔阳的百姓都跟着不待见我们。还有他那王妃,太浮夸了,干得事都不是一般女子能干得出来的,还气势汹汹当街打人,真的是、真的是……”陈氏说到这里,想到许愿给她的那一巴掌,她至今还后怕不止。   许太守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浔阳王妃这般行事,浔阳王可有说什么?”   “他们夫妻是一丘之貉,浔阳王可纵容他那王妃了!”陈氏道,“也不知道那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女人,浔阳王怎么能够看得上。”   许太守和许夫人听着这话心里难免尴尬,互相交换了眼色,都没接这个话茬。   许太守又试探道:“下官因为离浔阳近,早几年还动过心思,能否请浔阳王多为下官向上面说些好话。但大人您知道,浔阳王冷酷逼人,总带一身杀气,下官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胆,想想还是好好做政绩最重要。”   尚光宗道:“许大人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也亏你没去找浔阳王套近乎,他那个性子……唉,你看本官不过是曾退了他家的婚约,他就记仇成这样。你找他给你美言,保不齐他把你当阿谀奉承之辈直接轰出去,他们齐家人都是这个做派。”   许太守心下一凛,面色严肃些:“大人所言甚是,好在下官也只是当时年少气盛,想想而已,早就歇掉这份心思了。”   待这顿饭吃完,许太守和许夫人一起将尚光宗夫妻送出门。   望着尚光宗夫妻的马车远离,许夫人扯了扯许太守的袖子,有些无措道:“老爷,浔阳王那边真就指望不上吗?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份厚礼,去浔阳王府探望愿儿?毕竟……毕竟她出嫁,我们也是砸了那么多嫁妆的,要是后面不能走动起来,不就亏了……”   “胡说!她是我们的侄女,岂能说亏不亏的话。”许太守责怪的薄斥了许夫人一句,语调微冷道,“那些嫁妆给就给了,不要心疼钱。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勿去浔阳了。”   “为什么,老爷?”许夫人不解的问。   “你没看到尚大人对浔阳王有多怀恨在心?待他回京后,定要狠狠参浔阳王一本。”许太守道,“具体是非曲折我们不知,今上会如何处置更不是我能想到的。在这之前,别和浔阳王来往,等过了这阵再说。”   许夫人想了想,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就按您说的。”   许太守满意的嗯了声,想起自家女儿,又问:“汐儿最近如何?”   提到女儿,许夫人就满肚子的心酸和烦恼,她回道:“经过这些日子,汐儿倒也平静下来了,但她的性子老爷您不是不知道,她仍旧不甘着呢,总是生气。”   “再气也没用,她怎么就不能长点出息,不知道该向前看。”许太守郁闷的叹了声,摆摆手道,“罢了,你再多跟她说说,晓以利害,定要让她听进去。另外她年纪也不小了,好好教她些为妇之道,这两年就把她嫁出去。”   许太守说到这里,望着远处已消失在夜色下的尚光宗的马车,眯起眼睛:“算来我在彭泽这么多年,积累的政绩也差不多能升迁。我已是这把年纪,未来没什么指望,要是能升迁去京城便是最好,这样也好把汐儿嫁进京城的望族。”   “年底不就是地方官员的考评了吗?”许夫人鼓励道,“老爷这次考评,定能升迁去京城的。”   “但愿如此。”   ***   尚光宗一行离开浔阳后,王府一家又过上平淡的日子。   齐誉韬每天办公、练剑,给许愿酿制马奶酒,被许愿按着练习说话。   许愿每天吃吃喝喝、玩耍逛街、喂驴,把齐誉韬按在那里企图让他多说话。   数日后,小暑节气。   在浔阳已待了几个月的祝飞虹,向许愿辞行。   祝飞虹要回梁国去了,她离开梁国这么久,她的山庄都是托朋友打理。她说山庄一年一度的“品酒会”又要开始了,她要回去置办各色名酒,广邀列国朋友们前来品酒结交。   这就是祝飞虹的日子,过得是恣意潇洒,有酒有剑,不受王权拘束。   祝飞虹走的那日,许愿亲自送她去城门。齐誉韬今日没什么事,也跟着许愿过来了,还带着司鹄。   祝飞虹牵着马到城门下,上马前,她向许愿笑得爽朗,拍拍许愿的肩膀说:“许愿妹妹好好照顾自己,姐姐我此去归家,日后就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尧国,怕是三年五载都见不得面了。”   许愿俏皮的挥着袖口:“好的好的,我会很想念飞虹姐姐的!飞虹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放心!”祝飞虹答罢,笑眯眯感叹,“许愿妹妹这么关心我啊。”   “那当然了。”许愿推了祝飞虹一下,“虽然飞虹姐姐走了以后我多少会有点无聊啦,但总不能不让你走。飞虹姐姐,你还是快上路吧,早点上路可以白天多赶路,浔阳这边路况真的差死人了!”   “不是吧,许愿妹妹,这么急着赶我走?”祝飞虹故作夸张的呼道,她耸耸肩,将怀中抱着的紫色剑鞘的剑别在腰上,又迅速挽起袖口,回头拽住马的缰绳,一跃而上,稳稳坐在马背上。   可谁想这时有个东西从她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就掉在司鹄和许愿中间。   祝飞虹顿时懊恼的“哎呀”一声,抬手扶额道:“大意了。”   那东西掉地时,齐誉韬就看在眼里。他无动于衷,唯一双被战火打磨得宛如黑色鹅卵石的眸子里,浮起些暗光。   司鹄则弯腰将那东西捡起,拿在手中看。这是一块小小的红檀木牌子,上面刻着两个字:   ——万面。   司鹄顿时一震,倒吸一口气,同时脑袋中一道炫亮的霹雳划过,他指着祝飞虹惊呼:“是你?!”   祝飞虹在马背上苦着脸,沮丧道:“大意了,真大意了。”   许愿只觉嗅到猫腻,赶忙问道:“司鹄,怎么了?”   司鹄看祝飞虹的眼神如在看一个怪物,他捏着红檀木牌,转眸和许愿说:“王妃,当初您还没嫁进来的时候,浔阳有不少乡绅报案,说被偷了名贵之物,失窃现场还留了这么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万面’两字。”   而且,那时候的齐誉韬几乎每天闷得说不出几个字。司鹄问他“万面”是什么,齐誉韬当然不解释。   司鹄便自己去打听,自己去了解,终于知道了这个“万面”木牌的涵义。   ——万面侠盗。   一个纵横列国,专爱劫富济贫,且擅长易容变装、千变万化之人。   这个刻有“万面”两字的木牌,就是她偷东西留下的信物。此人对自己的易容变装本事特别自信,每次去偷东西都换个模样,更敢留信物让别人来查,事实也证明她在浔阳这几个月高调乱走就是不露馅。   只是司鹄没想到,传说中的“万面侠盗”竟是个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姐姐,还是王妃的那位好姐妹。   一时间,司鹄的表情就和吞了苍蝇般难以言喻,他忍不住啧啧:“家贼难防啊。”   许愿见祝飞虹露馅儿,立刻挺直了腰板,凌厉道:“司鹄,你想干嘛?想抓我飞虹姐姐?”   “不不不!”司鹄连忙摆手,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那会儿爷就和属下说了,那些乡绅早年敛过不义之财,被偷了就是一报还一报,随他们去。王妃放心,爷很正义的,怎么会对您的姐妹动手呢?”   许愿嘟嘟嘴,觉得司鹄这番话说得真是怪里怪气的,什么鬼。不过只要不拘捕飞虹姐姐就好,这事就揭过。她哼了声:“行吧!”   祝飞虹见状飒然一笑,颇会顺杆子往下爬,她向齐誉韬拱了拱手,说道:“那就多谢浔阳王了,您可要好好照顾许愿妹妹啊。”   齐誉韬点了下头,稳然而郑重。   “行,那我走了。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飞虹再度向几人拱手,一拉缰绳,双腿夹马肚,利落的策马出城,并在转身之际甩给司鹄一句,“姐姐我的木牌被你捡着,就留给你当纪念吧!”   ——不是,这位姐姐,我要一块盗贼的名牌做纪念干什么?   这句话司鹄是很想说出口的,但是想想这位姐姐是王妃的好姐妹,他还是别说了,免得王妃对他噼里啪啦如炮轰。   司鹄这么想着,一边用斜眼瞄王妃。他们的王妃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来浔阳参加选妃还顺便跟盗贼在一起混那么多天,果然一般人干不出这种奇葩事。爷摊上这样的王妃,除了能默不作声的接受还能如何?   司鹄正心忖着,忽然对上许愿投来的视线,他不禁一怔,赶紧向许愿哈哈赔笑。   许愿剜了他一眼,颐指气使的挪开目光,不理司鹄了。她目送祝飞虹策马走远,一骑绝尘,直到看不见祝飞虹的身影,许愿转身牵起齐誉韬,带着他就走,还特意告诉司鹄不许跟着。   她要继续带齐誉韬去练习多说话了,刚刚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新的练习点子,这就给齐誉韬实践上。   许愿相信只要她不懈的努力,一定能用满腔热情带动齐誉韬慢慢从闷棍变成正常人的!   她欢喜跳跃,一把拉着齐誉韬跑起来,嘴里兴奋喊道:“齐誉韬我带你去个地方,快点啦!” 第43章 你每次都不爱叫人家的名……   说起来, 这些日子里,许愿每天都在变着法子让齐誉韬多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许愿是将齐誉韬按在王府后花园的四角亭下, 依次指着花草树木问他是什么,齐誉韬一个个的回答。   接着许愿就扩展出新方法来, 她从王府的书房里找出一本诗集,让齐誉韬念诗给她听。诗集这个东西, 每首诗都不长, 齐誉韬闷闷的、迟缓的念着, 也能将一首诗念完整。   这似乎是他的极限了,每每他念完一首诗, 许愿发现他神色不太对劲儿时,就忙叫停。等过一段时间齐誉韬缓过来了, 许愿再缠着他念诗。   除此之外许愿还想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子, 比如让齐誉韬教她练剑。齐誉韬作为老师, 总是要为学生讲解要领的, 不可能一个字不说就完成教学。这么一来齐誉韬也要说出一些话。   许愿没告诉齐誉韬,其实她会用剑, 她并不是只会“命凝十线”。她的师父段瑶其实剑术比命凝十线的功夫要高超, 只是许愿个人更喜欢用命凝十线,所以才将命凝十线学习得更为精通。   对于许愿变着法训练他说话, 齐誉韬虽然拿她没辙, 但却一直在说服自己努力迁就许愿。他明白许愿这么做是因为在意他, 若换作别人,早就被他给闷跑了,又谈何在他身上花这些心思。   被许愿这样强烈的在意着,他心底隐隐缭绕起一点温暖。   更令齐誉韬有些动容的是, 许愿的努力取得了一些效果。她在两人房间里的墙上贴了一张纸,专门记录他每天说了几句话、几个字。数字呈现出的结果是与日俱增,也就是说他确实每天都比前一天能多说出一点话语,哪怕只是多几个字。   连齐誉韬自己都未能想到,他竟然在一点点进步。   今日许愿想出的训练点子更酷,她在送走祝飞虹后,就牵着齐誉韬去西市。她拉着齐誉韬在街道上拐来拐去,最后拐进了一家首饰铺里。   这家首饰铺许愿曾经来过,与许汐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许愿比较喜欢这家首饰铺的风格和东西的质感,她拉着齐誉韬一起在货架之间穿行,一起挑选各色首饰,有男款的、有女款的。   两人合计挑选了不少首饰,许愿用一个小小的框子把首饰装起来,一手拉着齐誉韬,另一手提着框子,蹦蹦跳跳来到柜台前,掌柜就在这里。   这店铺掌柜是认识许愿的,当初就见识过许愿的炮仗气场和豪横的手笔。如今许愿做了浔阳王妃,掌柜对待她更加恭敬而小心,堆笑着向许愿和齐誉韬行礼:“草民见过王爷、王妃,二位能莅临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   许愿把装着首饰的框往柜台上一放,劈头盖脸道:“大叔,这些数数总共多少钱,你报个数!啊对了,不用看他是浔阳王就减价,原本多少钱你就报多少钱!”   掌柜不敢忤逆许愿,便老老实实的将框里的首饰一一取出,一手快速拨弄算盘,把价钱算了出来。   “回王妃的话,总共是……五十七两而钱。”   “就这个数,没擅自减价对吧?”许愿又问了一遍。   掌柜小心笑道:“是的。”   “好的好的。”许愿开心的一扯齐誉韬的袖口,古灵精怪道,“齐誉韬,该你上啦!杀价吧,快杀价!”   齐誉韬眉心微簇,喉结处悄然哽了一下,她怎么又想出一个逼他说话的新花样?他一手负后,在须臾的沉默后唇瓣翕动,说道:“便宜些。”   掌柜一看齐誉韬那冷如冰川、硬如铁板的脸孔,再想到这是浔阳王,哪还敢多说什么?立马就哈着腰道:“是、是,王爷随便给点钱就好……”   “不行!”许愿斩钉截铁打断掌柜的话,双眼亮亮堂堂,“都说了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凭什么擅自减价?你不用看他是浔阳王,就让他杀价!”   “是、是……”掌柜想说这简直太为难他了,王妃你怎么能这样啊。齐誉韬那种刀雕般的冷硬锋利,仿佛能化作无形之剑往掌柜身上招呼,掌柜强笑着改口道:“王爷,总共五十七两银子……”   齐誉韬伸手就打算掏银子给钱,许愿一把按住他的手,呼道:“就便宜两钱你为什么要买啊,凭什么我们买这么多才便宜两钱?不行,齐誉韬你继续杀价,快杀价啦!”   齐誉韬闷着一张脸,在许愿的阻止下将手放下,说出一句:“再便宜些。”   掌柜笑得比哭得都难看:“那就……五十五两银子。”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齐誉韬看了许愿一眼,许愿双手叉腰,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盯着他,水润润的菱唇嘟着,这意思明显是让他继续讲价。   齐誉韬眉心皱着,动了动唇:“还是贵了,再便宜些。”   掌柜真要哭了,好想直接给王爷王妃跪下,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啊!他笑得越来越难看:“王爷,草民就收您五十三两银子,不能再便宜了……王妃您看可以吗?”   “你问我干什么啊?问他啦!”许愿理直气壮的指一下齐誉韬。   掌柜欲哭无泪:“那……五十三两银子,王爷您看可以吗?”   齐誉韬想点头给钱,然而见许愿一直在用高兴又期待的眼神瞧他,他又不忍击溃她的勃勃兴致。他唯有板着一张脸,再张口道:“五十二两。”   “好、好,五十二两,就五十二两!”掌柜听齐誉韬报出数来,简直都要感动了,连忙答话,生怕齐誉韬反悔。   齐誉韬这方默然取出银两,放置在柜台上。   掌柜总算松了口气,二话不说,手上飞快的就将这些首饰全都好好的包起来。直到将这两尊神送出店去,掌柜才彻底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天啊,这浔阳王妃简直了……   齐誉韬提着他们买的东西出门,许愿则走在他身边,掰着指头数起来:“一、二、三、四……好棒!总共说了四句话,十九个字,就是每句都不长啦,还有很大提升余地的。齐誉韬加油!”   她很有信心的蹦起来,拉住齐誉韬的手,带着他往前跑。   “走,我们去下一家店!”   ***   就这样,今天齐誉韬总共说出三十二句话,合计两百零五个字,较之他在第三轮选妃那天破功说出的三百七十二字少了很多,但较之他昨天的一百九十八个字有所进步。   齐誉韬话说多了还是会有些痛苦,反映到外表神色就是:眉头蹙起,眉峰越蹙越曲折,仿若整个人被一股从胸中漫上来的滞气梗住,脸色也不大好看。   许愿看差不多就赶紧收手。   她不知道齐誉韬当年在筠水城里经历了什么,导致性情大变成为闷棍。他对谁都不肯谈起往事,许愿不想看他就这么一直被心结折磨,她想试试通过这种外部刺激训练,让他慢慢好起来。   回家后,许愿开心的拿起笔,蘸上黑乎乎的墨汁,在房间墙上贴着的那张纸上记下齐誉韬今日的成绩:三十二句话、两百零五个字。   她放下笔,拍手道:“好棒!齐誉韬又进步了!”   说罢她就狂奔去桌子旁,给齐誉韬倒水,递给他喝,言笑晏晏,活力十足。   齐誉韬接下水喝了一口,端正坐在凳子上,他不由看向墙上的纸,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候许愿眼珠一转,灵机一动道:“齐誉韬,我们明天去南风馆玩吧!”   齐誉韬闻言差点被水呛到,他喉咙滚动将水咽下,面上还是那样一副冷闷的神色,盯着许愿不语,但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眼中的无语。他的小王妃怎么突然又想到去南风馆了?   “齐誉韬,你说话,到底去不去!你说啊说啊说啊!”   齐誉韬皱着眉头,道:“不去。”又加上一句:“那里你去不好。”   “人家又不是去看男人的,他们长得也就那样,看他们还不如看我两个师兄。”许愿往齐誉韬身侧的桌子上一跳,坐在桌面上,两条小腿吊在那里踢来踢去。   过了会儿她嘟嘟嘴,松口了:“算了,不去就不去,等你以后找柳惠笺有正事再带我去啦!”说罢又露出开心的神色,跳下桌子跑向墙上那张纸,“又说了两句话八个字,好棒!我要添在后面!”   看着许愿这跳脱浮夸的模样,齐誉韬放在双膝上的手不由微拢住,真是拿许愿一点办法没有。   许愿添完了字,又回到桌子上坐着,脸上笑开花,手里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红色的绳子,递向齐誉韬。   “齐誉韬我们来玩翻绳吧,你陪我玩!”   齐誉韬便沉默的陪许愿玩翻绳。   两个人翻绳翻了半个时辰,齐誉韬发现许愿翻绳的花样特别多,不愧是玩线长大的,一条绳子在她手里玩开了花,丰富灵动就如她这个人似的。   到了饭点,两人准备去吃饭,许愿便把翻绳收了。   后面的时间里,许愿再没管齐誉韬说没说话,倒是齐誉韬又零星的蹦出几句,把许愿高兴得不断拍手。   齐誉韬本以为,今天许愿不会再训练他了。没想到晚上歇下,帐子里暗香浮动时,许愿忽然掐着他的手臂控诉:“我发现了!你每次都不爱叫人家的名字,齐誉韬你过不过分啊!” 第44章 齐誉韬,你是不是有点儿……   什么玩意儿?   齐誉韬正在兴头上, 忽听许愿来这么一句,霎时脑中一震,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了。   他身体跟着一僵, 两边额头不由青筋暴起,偏偏许愿依然在动来动去的, 惹得他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协调。一时间他的感觉就如从高空跌进坑里,他忙皱着眉头猛地用力调整, 这才重新协调。   齐誉韬胸膛起伏瞪着许愿, 额头上尽是汗。帐子里昏黑一片, 但齐誉韬能看见许愿的表情。小姑娘很是不满的样子,时而噘嘴, 一边又控制不住从菱唇里发出的娇气喘息,语调平添一股甜腻破碎。   “这种时候都不叫人家的名字, 真伤心死了!”   也不知道许愿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 反正她的嘴角和眼角一会儿笼上不悦, 一会儿又欢快狡黠。   齐誉韬简直要佩服她这种时候居然也要指责他闷棍, 让他说话。这小姑娘满脑子都想得是些什么?   “齐誉韬你快叫我啊!快点快点叫嘛!”许愿哼唧唧,又掐了齐誉韬手臂一下, 接着猛地在他背后一抓。   抓痛刺激了齐誉韬, 他不由浑身一紧,眼角染上赤红, 刚硬冷峻的轮廓更添两分几欲爆炸的力量感, 一滴汗珠顺着坚硬鲜明的肌理落下。   “你……”他艰难开口。   许愿忽然使劲推开齐誉韬, 理直气壮道:“叫我名字,不叫的话我还就不给你了!”   这种时候齐誉韬哪能由得许愿撤走,他猛地一用力就把许愿拉回来,按住她不许她闹。他连连低喘, 同时也选择妥协,唇瓣翕动低沉唤道:“子祈。”   许愿这才满意一点:“一声不够!我是你的王妃,你要多多叫我才行!”   “……子祈。”对上许愿眸中的笑意和期望,齐誉韬再度出声。   后面,他连着叫了好多声“子祈”。   许愿本来还想数数有几声,但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欢好如海潮流水般将她吞噬其中。她终是全身心都陷在里头,顾不上去数齐誉韬唤了她几次,也忘了数了。   总之齐誉韬从来没有叫过她这么多次啦!   好棒!齐誉韬越来越进步,话越来越多了!   一夜缱绻。   次日齐誉韬没什么公务要做,就没有早早起来,而是平躺在那里看着头顶的纱帐,静默等待许愿醒来。   他回味起昨晚来,昨晚因着自己在兴头上,被许愿刺激后连着说了一晚上“子祈”也没有觉得难受。这就和第三场选妃被许愿气得开口时一样,因他情绪激烈翻涌,便短暂的克服了闷棍特质。   虽然许愿的手段和思维太离谱,但她却将他从一个闷棍变成了情绪渐渐鲜活的闷棍,如今又将他一点点往正常人掰……   这时候许愿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趴在齐誉韬身上就大摇大摆的伸懒腰,结果她的手不小心碰到齐誉韬左上臂的“伤处”,带给齐誉韬一丝麻痛。   他因麻痛而皱眉。   转眸看自己左上臂的伤处,又是许愿的杰作,几道抓痕。   许愿看出齐誉韬可能是疼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和手指,向齐誉韬嘟嘴道:“是你自己皮薄了,关我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比较有力气。”   齐誉韬也没怪许愿了,他堂堂大男人,和自己的小王妃计较这个做什么?关键还是害臊的事。只是听许愿这么一说,他随手握住她的手,将这只小手拉着放在身侧,缓缓摩挲一番。   许愿的手很小,手指纤长,摸起来也肉嘟嘟的。就是这么一双又小又白嫩的手,所具有的力量非常惊人。   齐誉韬抚摸过许愿的手指,感受到她细嫩的手指两侧,有着坚硬粗糙的茧子。尤其是她五指之间的豁口处,茧子最是粗糙坚硬。   齐誉韬知道,这是许愿修习“命凝十线”积年累月形成的茧。   他亦是从小习武之人,自是知道习武有多艰苦。他从幼时开始练习剑术、弓箭,手上磨破过不知多少次,最后也形成了老茧。   那么许愿定也是一样的。尤其她练习的是线,那样坚韧锋利的线,在练成之前,必伤过她无数次。   许愿感觉到齐誉韬一直在摸她的茧子,她猜到什么,笑着趴在他身上说:“从前我练习命凝十线的时候,每天两只手都伤得没法看,每次都是子清师兄给我上药,还鼓励我不要怕痛,要坚持练习。他告诉我说,一定要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今我练到十成本事,手再受伤,都不带管的!”   齐誉韬黝黑的眸子里微微翻腾,他发觉自己心底生出一点心疼的滋味。他沉默须臾,道:“你的两个师兄,对你很好。”   “对啊对啊,你怎么突然提起我师兄了?不过你说得没错!”许愿眼底闪出淡淡的怀念,活力道,“我的两个师兄你也知道他们都是谁,虽然他们出身高贵,但对我真的很爱护,尤其是子清师兄!子清师兄比我大九岁,对我来说子清师兄不仅是手足,而且更像是长辈啦。”   许愿发现一打开话匣子,昔年那些点点滴滴就不断涌现在脑海,令她想要继续说下去。   “自从繁昌县之难后,我总是做噩梦睡不着觉,被养父送到昙花谷之后还是这样,都是子清师兄弹琴安定我的心神,我才渐渐好转啦。春天柳树发芽的时候,他还带着我和子谦师兄插柳,告诉我一棵小柳树长成大柳树要经过风吹雨打很不容易,所以一个小孩要长成大人也要几经历练才行。”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子谦师兄到处云游也不带着我,子清师兄回了周国,只剩我和师父在昙花谷里待着。我每天练功结束,都会去看看当年我们三个一起栽的那棵柳树。不知不觉间我及笄了,那棵小小的柳枝也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说着说着,终是怀念的叹了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要是能回去儿时的日子该有多好,只是回不去了……”   她又抬起上身,一瞬不瞬看进齐誉韬的眸子,“但我很开心能过现在的日子,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的日子其实一直都精彩,这就很棒了!哇齐誉韬你刚才又说话了,看看今天一天下来你能说多少个字!”   齐誉韬心有触动,许愿的话好似水滴敲在他心上,一滴一涟漪。   此刻的许愿显得安静乖巧,她眸子里淬着些深藏的情怀,笑嘻嘻同他吐露心扉。   旁人眼里的许愿,欢天喜地,浮夸闹腾,走到哪里都能惹得周遭乌烟瘴气的;还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怼死人不偿命。   敌人眼里的许愿,是心狠手辣、凌厉不眨眼的小司命、小魔鬼。   小姑娘从不是没心没肺吧,她心中常怀星辰,所以她的双眼才始终神采奕奕。即便经历惨痛过往,她依旧热爱生活,在自己那一套不管不顾的行事作风中,亦怀着对亲近之人的温柔。   所以他能看到她深藏的真挚和温暖,因为她将他放在离她很近很近的距离中。   回想起当初被许愿抽巴掌、扒裤子、拿着棍子打的惨烈经历,以及心中的窝火憋屈,都仿若被覆上一层明净温暖的轻纱,也没那么不堪回首。   齐誉韬一手仍缓抚许愿的手,另一手搭上她的背,将她抱紧了一些。   许愿一被抱紧,就“咦”了一声,抬起脑袋盯着齐誉韬,眼中闪烁欢喜期待的光芒,直接就问:“齐誉韬,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快说快说!”   齐誉韬略略一怔,手在许愿背后抚了几下,道:“嗯。”   他感觉到内心的变化,确实多出一丝喜欢。   “真的吗?好棒!”许愿高兴的欢呼,双手撑在齐誉韬双肩上,抬起身子,兴致高涨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里这里!齐誉韬你亲我一下,上次让你亲我你不亲,一直还欠着我!”   齐誉韬想起许愿说的是哪一次了,就是亲完额头她要亲左脸,亲完左脸她要亲右脸,右脸完了又得寸进尺要他吻她嘴唇的那次。   这小姑娘天天怎么记这些东西记这么清楚?   “快啊,你快点儿!”许愿一个劲儿催促。   齐誉韬真拿她没办法,唇角有丝轻微的笑意,破开他沉冷肃穆的面目。放在许愿背后的手挪动到她后脑勺,把她向自己按下来,同时抬起头,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那总是叽叽喳喳的樱唇上。   许愿得偿所愿,高兴得仿佛能立刻冲出去狂奔,她欢笑:“本来我以前就倾慕你,做了浔阳王妃后就很棒了,齐誉韬我更喜欢你啦!”   齐誉韬心中温暖,同时因着被许愿热烈表白,他闷着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点红晕,耳朵更是烫起来。   他唇瓣翕动:“……我起初以为,你接近我,是因为阴阳圣宗。”   许愿闻言先双眼一亮,拍手道:“这句话说了十六个字,齐誉韬你长句子变多了!”言罢振振有词回道,“阴阳圣宗是阴阳圣宗,你是你,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好不好?有机会当浔阳王妃我肯定要上啊!”   果然如此。   此刻的齐誉韬心中是祥和的,也是温暖的,还能感受到犹如冰糖在水里化开的一丝甜。他抚了抚许愿,做出一个决定。   “稍后,带你去一处地方。” 第45章 你的眼睛真的是黑色的吗……   齐誉韬带许愿去的地方, 在王府后花园偏僻的一角。   这里山石层叠,并没有铺设走人的路。齐誉韬带着许愿从两块大石中的缝隙穿过,往深处走。   许愿边走边四处环顾, 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有些眼熟?很快她想起来了,这正是第二次选妃的时候, 她为了扒齐誉韬的裤子追着他打,然后两个人在过招的过程中不慎从这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掉下去, 双双掉进一个深坑里。   许愿记得那个坑里又黑又深, 坑底还有黏糊糊的泥水。上次她掉坑里时, 把簪子都摔落了,还是齐誉韬帮她把簪子从坑里找到的。如今回忆起这些事, 点点滴滴,都仿佛带一点甜味。   许愿跟着齐誉韬, 很快就来到那个深坑边, 原来齐誉韬还真是要带她到这里的。   许愿不禁好奇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这坑里有什么东西?”   “嗯。”齐誉韬应罢, 一手环住许愿的腰, 纵身一跃,便带着她稳稳落进了坑底。   这坑有几丈深, 从阳光灿烂的上方陡然来到这里, 许愿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满眼都是如墨般的漆黑。一时间她只能靠听觉和触觉, 感受到齐誉韬稳稳环着她, 朝某个方向走了两步, 随后他似乎在坑壁上开启一道机关,许愿听见他拨弄机关拉杆的声音。   随着机关被开启,许愿眼前重新有了光芒。她惊讶的“咦”了一声,看着坑壁上打开一道闸门, 门内幽暗的火光映入她眼底,门内是一间地室。   没想到王府后花园的深坑底,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许愿借着火光,再加之双眼渐渐适应黑暗,她能够看到齐誉韬了。齐誉韬轮廓鲜明的冷峻面庞,被灯火修饰得有些梦幻,在黑暗中如壁立千仞,散发着磐石似的安全感。   许愿抬头对他道:“这里这么黑,你一下子就能看见机关在哪儿,你的眼睛真的好厉害。上次你帮我捡簪子也是,很快就找到我掉落的簪子了。”   她说话时齐誉韬是眯着眼的,旋即他缓缓张开眼睛。许愿心里一震,她看见齐誉韬深邃的眸底,似是泛起一抹苍蓝色。   他松开许愿的腰,改为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步入地室。   进入地室后,齐誉韬开启关门的机关,坑壁的石门钝重的落地。   点着昏暗烛火的地室里只余齐誉韬和许愿两人,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久未见光的那种味道,还混有一缕淡淡的书香味。   许愿环顾地室,惊讶的倒吸一口气。地室里有许多书架,书架上摆放有各种书卷,还有绢帛、图幅等等,很多很多的资料。   地室里有一张石桌,桌前置一石凳,此刻桌上就摊着一幅图。   许愿下意识跑到桌前,低头一看图,又是微怔。   这是一张中原列国的地图,而图上有三处被朱砂笔打了红圈的地方,非常醒目。红圈的旁边就是该处的地名,许愿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红圈旁“繁昌”两个字,她不由得心里猛颤。   再看另一处红圈标注的是——筠水城!   许愿瞪大眼睛,猛地明白了什么。   齐誉韬适才已在她看图之际来到她身边,高大而散发着热度的身躯伫立在侧,仿佛能驱散地室的沉寂冷意。   许愿脸上现出罕见的严肃神色,她看向他问道:“这是你勾得圈吧?这三处地方,包括筠水城,都是被阴阳圣宗屠掉了是吗?”   齐誉韬有些沉重道:“嗯。”   许愿又低头看第三个红圈所在之处,却不是在大尧国境内,而是在大尧东边的晋国某个城池。   许愿喃喃:“原来除了大尧,晋国也有城池遭难……”   她又指着这满地室的书架问:“齐誉韬,那些书又是什么?是你搜集到的关于阴阳圣宗的资料吗?”   “嗯。”   许愿忙跑到一座书架前,近距离看这些资料,看着看着她拿起其中一本书快速翻页,书里果然是有关阴阳圣宗的内容。   “我一直在查他们。”齐誉韬忽然开口,眼中有森冷火簇燃起。   “从十八年前,他们就开始行动。先是筠水,然后是繁昌,再是晋国丹青县。”   若此时不在此情此景下,许愿定要拍手欢呼一句:齐誉韬你一股气说了三十五个字,好棒!   然而此情此景,俱是让两人直面他们内心深处最惨痛的伤痕,更是让许愿接触到她执着想弄清的事。她纵是为齐誉韬高兴,却无法没心没肺的蹦起来。   “筠水城……所有人亡,除了我。”齐誉韬缓缓道,在提到筠水城时,他似乎尤为痛苦,眉心拧得紧紧的,唇瓣颤抖得厉害,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许愿连忙抱住齐誉韬一只手臂,“齐誉韬……”   齐誉韬摆一摆另一手,继续努力说:“繁昌,我截获阴阳圣宗的动向,赶去救人,终迟一步。”   他眼中流露自责,可在许愿看来齐誉韬根本不需自责!因为若是没有他带领齐家军从天而降,她会死,繁昌县所有人都会死。   至少她和那几百名幸存者都是他救下的,他还安排他们撤离繁昌,让他们隐姓埋名,免得被阴阳圣宗的人斩草除根。   为了欺骗阴阳圣宗,齐誉韬更在送走幸存者后,命齐家军烧毁整座繁昌县,让阴阳圣宗的人以为繁昌再没有幸存者。   他不但救了他们的命,还守护了他们的余生。   齐誉韬继续道:“晋国丹青县,亦是全城死绝,死于决堤。”他带着许愿重新回到地图这里,修长而沾染风霜战火的手指,指在地图上“晋国丹青县”的位置。   这丹青县旁边就是一条大江,建有高堤。若遇洪水,再人为摧毁堤坝……   许愿心头怒火已滚滚烧起,烧了满腔满壁。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那是很尖锐冰冷的寒意,就像是阳春三月忽然刮来一阵数九天的寒风。   齐誉韬感受到许愿的杀气,环在她腰上的手默默用力,传递安抚之意。   许愿闭目,尽力敛住杀气,道:“我没事的。”她依然笑开,“齐誉韬,谢谢你。”   齐誉韬定定颔首。   许愿接着指向地图,眼中残留一泓厉色,“这些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丹青县决堤也就罢了,能人为蓄意控制的。但繁昌县的地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刚地震完阴阳圣宗的人就过来了,他们怎么会知道繁昌县地震!”   齐誉韬眼中深黑一片,“不是地震。”   许愿一惊,瞪大眼睛看他,“不是地震?不是地震是什么?!”   “炸.药。”齐誉韬音色低沉,有着锋利与恨意,“繁昌地下,埋有无数炸.药。”   然后,阴阳圣宗的人只要点燃引线,引爆全城,便能造成地动山摇之势。这句话不必齐誉韬再说下去,许愿懂了。霎时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埋藏在心底折磨了她十几年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她感到胸中似乎轻了一块,但转而却更加沉重,沉重得几欲窒息,化作一股喋血的疯狂仇怨。   许愿忽然眼睛一红,竟是忍不住带了哭腔:“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凭什么要对繁昌县那么多人下手?阴阳圣宗的王八蛋!真想把他们全都杀干净了丢去乱葬岗喂狗!”   许愿的心情齐誉韬感同身受,看见她哭,他垂眸无声按了按她的肩膀。四目相对,许愿知道这个闷棍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   旁人皆说浔阳王是守护神,皆说他亲民却冷酷逼人、一身煞气惹人骇然……可唯有她见到他温柔细腻的一面。   他被命运夺走唇边话语,命运却夺不走他心中温柔。   他是所有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铁马藩王,也是私下里无声胜有声的体贴闷棍。   可明明,他亦是痛彻心脾的那个。   “我没事。”许愿两手并用快速抹掉眼泪,破涕为笑,“你光顾着安慰人家……”   她吸吸鼻子,继续道:“这阴阳圣宗一群疯子,到底想怎么样?就是要制造一城一城的死亡吗?那是不是还有下一座城?下一座又是哪个?”   齐誉韬唇瓣翕动:“我查阅诸多资料,认为可能是——仪式。”   “仪式?”许愿顿时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城一城的杀人,是在做某种仪式……”   “嗯。”齐誉韬道,“他们是邪.教。”   邪.教,崇拜的就是匪夷所思的东西,可教徒就是疯狂崇拜着,深信不疑,甚至能为此做出天理不容的事,诸如杀人。   “对了,上次你捣毁西蜀国细作的窝点,还有我在云螺寺遇到的那三个细作。”许愿回忆起那时候的事,“他们胳膊上都有‘日月同辉’的刺青,是教主的亲信。现在看来阴阳圣宗派去几座城池的人都是教主的亲信,带有日月同辉标志的。我之前和飞虹姐姐讨论过这件事,我们都觉得这里很古怪!西蜀国细作是西蜀国国家培养的,却同时是阴阳圣宗教主的亲信,我和飞虹姐姐都觉得阴阳圣宗的教主是西蜀国的大人物,搞不好就是皇室的掌权者。如果他们杀人屠城是在举行一个仪式,那是为了收获什么吧!鬼知道西蜀国的掌权者这是想要追求什么!”   齐誉韬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得而知。   就在这时,许愿忽而目光打直,直勾勾盯着齐誉韬的眼睛。   齐誉韬与她四目相对,动了动唇,却见她蓦地抬起手,小小的细嫩的手指落在他眼角处,轻轻转圈。   她又像是透过他,看到过往的场景。   “齐誉韬,你的眼睛真的是黑色的吗?” 第46章 齐誉韬表决心+给她承诺……   许愿一瞬不瞬凝视齐誉韬, 倩然如珠的眸子里,此时笼上一层清透雾霭。   齐誉韬为着她的话微微一震,眸色微变。幽暗火光为他的轮廓勾勒上一圈朦胧, 他唇瓣动了动,一时凝眸仿佛若有所思。   当初他带兵去繁昌县救人时, 并未靠近那些幸存者,他是站在远处对齐家军发号施令, 让他们去安排幸存者的。   他怕自己的眼睛会吓到这些劫后余生、失去亲人爱人的可怜人。   当时的夜色又那么黑暗, 他想, 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可是许愿注意到了。   “我都看到啦,记得很清楚, 而且永远不会忘的。”许愿的手轻轻按住齐誉韬的眼角,她赤诚笑起,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少年, 一箭射杀阴阳圣宗的人, 保住我的命。”   齐誉韬瞳孔一张。   “算起来你的箭救了我两次啦, 还有云螺寺那次,害我当时都懵了, 还以为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呢。”许愿巧笑倩兮。   昔日的记忆涌上齐誉韬脑海:满目疮痍的繁昌县, 那个即将被处决的小女孩,她在获救后含泪朝他望来的模样, 还有之后她哭着爬上她亲人尸体的一幕幕……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 虽然已经被岁月冲刷成粗粝的暗黄色,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令他记起。   “是你……”他不禁喃喃。   原来那个孩子,就是许愿。跨越十三载光阴,跨越生与死、岁月与辗转, 于此刻站在他面前,一袭轻灵的白衣,似幽暗地室里开出的一枝白昙。   时过境迁,却是故人依旧。   一种感动的情绪不由漫上齐誉韬的肺腑,茫茫时光都仿佛变得多出些暖意。百感交集,齐誉韬眸中也涌出许多种滋味。他抬起手,握住许愿正在按他眼角的那只小手,他将这只小手缓缓拿下来,却没有松开,而是握住这只手微微用力。   他脱口而出:“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你眼睛的颜色吗?”许愿眨眨眼。齐誉韬没有回答,但许愿知道他问得就是这个意思,她自顾自说下去,说得铿锵有力,“怕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你救了我的命,救了繁昌县几百号人,难道就因为你眼睛是蓝色的我就要害怕吗?”   许愿的口吻很是坚定,甚至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   齐誉韬不由喉咙滚动,嗓音有些哑,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尧之人,乃至汉人,都不该是苍蓝色的眼瞳。   他是,那他便是异类。   “胡说八道,才不是啦!”许愿更为义愤填膺,几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咬出,“如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我也算是异类啊!正常女孩子谁会和我一样拿着银线去割人脑袋的?可这事我昙花谷小司命这些年干得多了!那又如何?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了!齐誉韬,你戍守边关,保家卫国,除了职责之外还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只因为你生有一双蓝眼睛,就成了不容于世的异类吗?谁规定的,凭什么?要是谁敢这么说你被我撞到了,我就用‘命凝十线’剜了他的眼睛让他再别想看见你!”   齐誉韬瞳孔一张,幽邃的眼里似乎波光颤抖,一如他的唇也在抖动着,欲张又合,欲言又止。   心下有种酸胀的感觉,翻涌不止,更是化作热气不断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一下一下仿佛要冲破胸膛。   齐誉韬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松开许愿的手,略有僵硬、缓而微颤的抬手轻笼住自己一只眼睛,露在外的另一只眼里似聚集起微光,犹如在一片黑暗天空中看见微弱却不熄灭的星辰。   须臾,他放下手,欲张又合的薄唇轻启,说道:“我一个朋友,出自阴阳圣宗,他以秘法调配药水给我,将这双眼化作黑色。”   “原来是这样啊……”许愿喃喃,她蓦地想到什么,瞬间换了不爽的表情,拽过齐誉韬的手嗔道,“所以你一定是每次趁我不注意偷偷往眼睛里倒药水是不是啦?哼,你躲着我!”   齐誉韬反握住许愿的手,揉了揉,说道:“走吧。”   许愿扬起脑袋一叉腰,一脸颐指气使的样子,转身丢了齐誉韬的手,跑得飞快,一边喊道:“走啦走啦!”   她快速把石壁上的机关一拉,机关门开后,她飞一般的跑出去,像个蹦蹦跳跳的白兔子那样一个跃起就自己出了深坑。   齐誉韬连忙跟着走出地室,落好门,纵身一跃,踩着坑壁旋身飞出,稳稳落在坑外。   齐誉韬出坑后见许愿跑得飞快,便也快步跟上她。看着前面那白色的身影,她穿过后花园,身侧是夏日的绿树和繁花,头顶是湛蓝广阔的天空,齐誉韬只觉得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沉重滞淤终于散去一些。随着前面许愿蹦蹦跳跳的画面,他好似也轻松起来。   不由自主地,薄唇爬上一丝笑容,犹如终年覆雪的苍山忽而照落温暖熹光。   正好司鹄路过,看见齐誉韬难得露出笑容,不由惊讶。司鹄张大着眼睛讶异道:“爷,您……”   两人照面,齐誉韬停下步子,看了眼远去的许愿,方将注意力落定在司鹄身上,用眼神问他:何事?   司鹄抿唇笑了笑,拱一拱手,眼中有惊喜也有欣慰:“没什么,就是觉得爷好像变开朗了,不像从前那样全天都板着一张冷脸。”   是吗?齐誉韬顺着司鹄的话一想,方察觉到自己唇角是勾着笑意的。看来确实是,从前他什么时候笑过,却是遇到许愿后慢慢也开始有点笑容了。   不由得眼底深了深,瞳底竟有一丝柔和。司鹄看在眼里,更觉得惊奇,他打心眼为齐誉韬高兴:“爷确实较之以前有变化了,而且是好变化啊,看来都是咱们这位王妃的功劳。而且爷说话也比从前多了,属下觉得搞不好以后爷会变得更明显!”   齐誉韬颔首,算是谢过司鹄的好意,随后继续沿着许愿所去的方向跟过去。   许愿是直奔卧室的,她精力充沛活力十足一路不带喘气的跑回了卧室里,冲向墙面,冲到墙上贴着的那张纸面前。   许愿抬手捋一捋宽大的雪袖,回身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上朱砂,十分迫切就要在纸上记录下今天齐誉韬说了多少句话多少个字。   然而落笔之时,许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哎呀!忘记数了,刚才满脑子都是齐誉韬和阴阳圣宗,就记得齐誉韬说了很多很多,说不定都超过昨天的总合了呢?真讨厌!”   许愿嘟嘴撇开毛笔。   一转身,看见齐誉韬走进卧室,朝她过来。   许愿忙迎上去,不想刚走到齐誉韬跟前,就被齐誉韬一展臂,搂进怀里。   这个逐渐改好的闷棍这样主动过来抱着她,也是很罕见了,许愿微微一怔,眉梢眼底瞬间爬起了发自内心的欢喜。更别提齐誉韬还把她抱得挺紧的,她只到齐誉韬肩膀那么高,和他高大的身形相比她就是小小的一团,整个身子都被裹在他怀里,环绕她的是属于齐誉韬的坚硬和温暖。   许愿亦喜悦的抬起手环住齐誉韬,头埋在他怀里,发髻上几朵雪白昙花的花瓣贴着他的肩头。   齐誉韬看了眼墙上写着密密麻麻大字的纸,刚才许愿那句惊呼他都听见了。   心里不由感到好笑,也是温暖的,这小姑娘偶尔犯迷糊时一惊一乍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可爱。   齐誉韬把头低下,对怀里的许愿说:“以后,不必记。”   许愿听言立马抬起头,正要说“为什么不必记了?我还偏要记你每天说的字数!”,就又听齐誉韬道:   “我会努力进步,不辜负你。”   许愿心尖一抖,点滴酥麻的滋味混合着甜味,爬上心窝。这样一句话,算是表决心和给她承诺了。齐誉韬下决定要和折磨他多年的心结作斗争,承诺她自己会鞭策自己进步而不再仅仅是配合。   许愿高兴地笑靥如花,灿烂笑容怎也淡不下来。她抱着齐誉韬欢呼:“好棒!齐誉韬真是太棒了!”   说罢她从齐誉韬怀里跑出来,又转身回到那张纸前,一把将纸从墙上拽下来,手上如变戏法般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张纸给叠成了一个……纸兔子,然后捧着纸兔子跑去博古架前,随意找了个空格将其摆上去。   这干脆利落劲儿,这处理掉旧物的奇思妙想,也是让齐誉韬没话说了。   ***   齐誉韬和许愿这边发生的事,被许愿告诉了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本就从司鹄那里听说,齐誉韬开朗些了,一天中也会笑那么几回了,她为此欣慰不已。现在再听许愿说齐誉韬要主动改变闷棍性子,兰慈县主高兴得合不拢嘴,随即她想到九泉之下的齐家满门,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最后她捏着帕子哭了出来,不得不一直拿着帕子擦眼泪,边哭边笑,将帕子打湿大半。   许愿黏在兰慈县主身边,拍拍她的后背,一会儿安慰县主,一会儿给县主打气。   她如初升太阳般的活力和蓬勃,感染了县主。县主慢慢不再哭了,破涕为笑,很是喜爱的拉过许愿的手。   这个弟媳妇她真是越看越满意,满意到不行。   兰慈县主越发坚定的认为,自己不管不顾为齐誉韬面向全浔阳选妃,这件事做得真的太对了。选出来的许愿,看看多好!一开始见她离经叛道气死人不偿命,后来却是觉得越来越喜欢。不但她喜欢,她那个闷棍弟弟这不也喜欢了?   更好的是,闷棍弟弟一天天在向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   兰慈县主如何能不感动?   想着想着,兰慈县主的视线落在了许愿平坦的肚子那里。   县主笑着想,要是弟媳妇能早些怀上就更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第47章 进京+来给我们撑腰……   怀着希冀和欣慰, 兰慈县主每日显得心情颇好。浔阳王府的下人们很快就发现,王府的气场有所改变。往日里作风凌厉的兰慈县主,笑容变多了, 显得柔和不少;往日里冷峻寡言,沉稳又狞厉的浔阳王, 也多了一丝丝人气,周身气场不再时刻都像是没有温度的寒光铁衣了。   许愿也拿出许多时间, 陪兰慈县主聊天、玩耍、逛街, 还拉上齐誉韬一起陪兰慈县主散步游玩。   县主每天是越来越高兴, 她甚至觉得,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和屈辱, 如今回首想想也不算什么。至少她苦尽甘来,一日胜过一日, 她很满足。   夏季悄然过去, 秋日悄然来临。   就在这个秋初, 从京城霍然而来的一道诏令, 打破了王府一家惬意平淡的日子。   这道诏令是召齐誉韬于月底进京述职的,诏令还要求兰慈县主和许愿皆随行。   接到诏令的时候, 齐誉韬正好去官署办公了, 是兰慈县主领着许愿一起去接下诏令的。   兰慈县主随即问了传令的御奉官一个问题:“敢问除了浔阳王,其他藩王可需要进京述职?”   御奉官客气的答道:“此次今上只召了浔阳王与县主、王妃进京。”   兰慈县主脸上闪过一丝沉然, 脸色不大好。   待送走御奉官后, 许愿赶忙问她:“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诏令有什么问题?”   兰慈县主轻轻揽了许愿肩膀一下, 示意她随自己往后院走。两人一边往后花园去,县主一边说:“往年各地藩王进京述职,都是安排在腊月初,还从没有这个月份召藩王进京的。故我询问御奉官, 是否别的藩王也要进京,谁想今上只召了浔阳王府去。”   许愿一讶,稍一思索就立刻想到一个可能,“是那个叫尚光宗的恶心败类搞得鬼吧!”   “他定是会在今上面前告状的。”兰慈县主道,“的确,今上不可能无动于衷,早晚会来询问浔阳王府。”   “可是齐誉韬不是早就给今上上了折子,说明情况了吗?”早在赶走尚光宗后,齐誉韬就已拟折子送去京城,呈递到今上面前,说清楚自己和尚光宗的仇怨,表示实在不能妥协。   兰慈县主想了想,说道:“虽说不能妄自揣测上意,但今上是个明理之人。他召我们进京,应当不是为兴师问罪,否则直接降罪就是,何须多此一举让齐誉韬还去述职。故而我想,今上可能有别的想法和安排,但我们这一去多半是要和尚家、陈家两家卯上了。”   县主又拍拍许愿的手,安慰道:“你别紧张,就算出事也有我和齐誉韬担着,别害怕。另外我想起一事来,你生母梅氏的娘家就在京城,我们这次去京城正好同你去和他们认认亲,这也是好事。”   许愿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我也挺想见他们的!”接着又毫无畏惧的笑道:“我不害怕啦,姐姐你放心!”   嘴上这样说,许愿心里却思绪乱转起来,努力的想要是这次进京齐誉韬和兰慈县主会吃亏怎么办。   其实按照齐誉韬平日的作风,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他是孤臣,不怕今上猜忌;他又是南方边关的守护神,大尧若没了他如缺胳膊断腿,今上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都不会对齐誉韬怎么样的。   但许愿就是忍不住担心,哪怕是今上最终决定搞什么“小惩大诫”,就是那种随便罚几个月俸禄意思一下,许愿也不愿意。   休想!就是意思意思也休想!   要她来说,齐家没错,就是没错,该惩治的是尚家和陈家,齐家就是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思及此,许愿立刻跑去王府的仓库,找到她带来的嫁妆。   她的嫁妆都在仓库里整齐摆着,一点都还没用。   许愿在嫁妆里翻翻找找,很快就找出一个信封和一沓信纸。   这信封的样式有些别致,羊皮纸做的厚实信封上,绘着几朵雪白的昙花和烈火般的凤凰花。   而信封口那里,别着一根纤长的白色鸟羽。   许愿拿着信封和信纸跑回房间,这会儿齐誉韬还在官署没回来,许愿往书桌前一坐,放好信纸,快速的研磨、提笔,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字。   子清师兄:   有朝廷败类使坏,天英帝召浔阳王府本月底之前入顺京,你赶紧派两个人来顺京给我们撑腰!   妹,子祈。   写完这几句,许愿盯着信纸左看右看,福至心灵,又抬起笔加上一句:   师兄我没钱了,给我点儿钱!   写完后的信被许愿封笺,拿出去寄了。   她没有去正规的驿站寄信,而是直接找到浔阳城里的镖局,指定速度最快办事最可靠的镖师,直接一张大额银票塞他怀里。   “信用最快速度给我送到,这些钱全给你,回来了再给你加一倍!”许愿边说边把信笺也塞这镖师怀里。   镖师还是头一回接到这种差事,更是头一回定金就拿了这么多,这片刻他是呆的。许愿不知道此刻自己在这镖师眼中的形象,宛如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   镖师很快回过神来,收下钱和信笺,问道:“这信要送到哪里?”   许愿道:“周国皇都西岐,送到……就送到皇都最大的那个‘李氏玉店’吧!把信送到店里掌柜手里,让他给他主子,其他你就不用管啦,回来找我拿钱就行!我在浔阳王府,我是浔阳王妃,你直接跟门口的人报我名号!”   镖师听前面那些话时还没觉得什么,等听到最后两句,差点没惊得掉下巴。他赶忙给许愿施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浔阳王妃驾临。”   “免礼免礼,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许愿摆摆手,嘱咐道,“总之信一定要最快速度送到,不然我踹死你!”   镖师觉得这浔阳王妃说话真奇异啊,他拱手道:“您放心,小的定将差事办妥。”   镖师当天就出发了。   数日后。   这镖师回来复命,到浔阳王府找许愿,领取另一份工钱。   随镖师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小木箱,贴着封条。   镖师说,这木箱是周国皇都那边的收信人要他给许愿带回来的。他向天发誓,箱子他绝没有打开过,看,封条都是完整的,封条上画着的白色昙花和红色凤凰花可都没有被撕开过的痕迹。   许愿满意极了,她给镖师拿了钱,然后便捧着小木箱回到房中。   把小木箱撕了封条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一叠叠银票,并附加一张纸。   纸上书:   人已安排妥当,子祈放心就是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师兄为你担心,有什么事都与我们说。   另有银票五千两请查收。   兄,子清。   与此同时,浔阳官署中。   齐誉韬坐在办公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封信。   他拆开信封,取出信纸,看见信纸上写着的“无须担心”四个字,齐誉韬信手将信纸放在一边,继续办公。   整个过程稳如山峦,喜怒不形于色。   他一边批改公文,一边道:“司鹄。”   司鹄从另一张桌子那儿站起,来到齐誉韬桌前,“爷,您说。”   齐誉韬面无表情道:“去南风馆,让柳惠笺收拾收拾,一同进京。”   ***   许愿和兰慈县主都没想到,她们启程进京的那天,柳惠笺居然也出现在浔阳王府门口,说要与他们同行。   他着一袭缥色长衫,云袖纹履,手中依旧持一柄素面团扇,半遮容颜,露出一双如蘸水桃花般的眼睛,眼波如春花。   只不同于平常的是,今日柳惠笺背后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看他这样子,还真是带了行囊要出远门。   他稍微将团扇往下挪了挪,露出除下颌以外的整张脸,笑吟吟如榴花堆雪:“在下好久没回京探亲了,正好听王爷说要进京述职,可以搭在下一程。”说着就眼波流转,向齐誉韬抛了个眼色,“是吧王爷?”   许愿看见这个眼色顿觉嫌弃,怎么觉得像是在抛媚眼,什么鬼,一个大男人还向别人家有妇之夫抛媚眼。她赶紧盯着齐誉韬看。   齐誉韬倒是面不改色,简短应了声:“嗯。”又一指王府门前列队的车马,“上车。”   “那就打扰王爷了。”柳惠笺颔首行礼。   众人接着各自登上马车,随从亦各就各位。   王府一行轻车简装,就这么出发进京。   从浔阳进京因着地形关系,要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最后回到陆路。   马车颠簸着前行,齐誉韬和许愿坐在一辆车里。许愿手里多出一条红色的绳子,她欢快的翻起来,齐誉韬也被她拉着一起玩翻绳。她一会儿把绳子翻成一把小伞形状,一会儿又翻成板凳形状,不过都翻得歪歪扭扭的。一边翻绳,一边叽叽喳喳和齐誉韬说话,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   他们后头那辆马车里是兰慈县主和柳惠笺。兰慈县主自然是不想和弟弟弟妹挤在一个马车里,没得给人做烛台。柳惠笺与她是同龄人,平时也偶尔会应她的邀请来王府陪她说说话,这次同路自然就搭乘同一辆马车。   马车行进时,柳惠笺把他背后那个行囊打开,没想到看起来小小一个行囊,打开后里面却是塞得紧梆梆的一堆东西。   柳惠笺将他携带的东西拿出来一些:一个封闭的小瓷罐子;几个金黄色看起来卖相很好的橘子;几本书卷。   兰慈县主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道:“你准备得还挺周全。”吃的橘子、打发时间的书都有,就是不知那瓷罐子里装得是什么。   柳惠笺拿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的剥起橘皮,白皙纤长的手指出入在金黄色的橘子间,形成一幅很养眼的画面。   兰慈县主想到他说是要去京城探亲,便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去探什么亲?此前似乎不曾听你提到过家中亲人。”   “啊,是在下的爹娘,亲爹娘。”柳惠笺噙着笑意的双眼如两轮弯月,笑吟吟道,“好些年没回家了,都只靠书信互通,他们天天盼着我回去呢。”   听言兰慈县主有些讶异,她认识柳惠笺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南风馆的老鸨了,想必此前就在浔阳待过些时日。这之后十余年,也从没听柳惠笺提过他有什么亲人。他似乎就不曾离开过浔阳,亦没见有亲人来浔阳探望他。   兰慈县主一直以为柳惠笺无父无母,是孤家寡人一个,委实没想到他父母健在,且听他这话应当是与父母之间感情不错的,那怎么一离家就十几年不见面?   人家的家事县主也不好问,便只捡了无伤大雅的问题问他:“你爹娘是做什么的?他们过得可顺遂?”   柳惠笺笑道:“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做,我爹有个闲职,我娘全靠家族的财产养活,衣食无忧,也没太多烦心事。”   兰慈县主听言更惊讶,不禁笑靥都深了:“家族?这么说你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唔……算是吧。”柳惠笺剥好了橘子,将之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兰慈县主。   “吃个橘子吧,新鲜的。”一截白色的小臂从缥色云袖里伸出,掌上托着橘子,看起来极为妩媚而风流。   兰慈县主看在眼里,也不知他如何长得这么貌若好女,一肌一容都尽态极丽,她又将目光挪回到那半个橘子上,伸手接过,“谢谢。”   “县主客气了。”柳惠笺笑道,“知道您不喜欢吃酸的,这橘子偏甜,您放心吃。” 第48章 晕船了   进京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   浔阳这边路况不太好, 走陆路马车不能跑得太快。齐誉韬一行白天赶路,到夕阳西下时就找就近的郡县驿站去打尖。就这么掐着时间,按照预定的行程一天天往京城走。   走陆路数天后, 该换水路。   他们在某个城池的码头处坐上大船,沿着江水往京城的方向去。   许愿这些年坐船坐得不算多, 是以此番换上大船后,许愿显得很兴奋。而兰慈县主则出了状况, 县主素有晕船的体质, 坐船没多久后就晕得难受。   齐誉韬知道姐姐走水路会晕船, 他早就备好了晕船的药和一些干茶叶。茶叶是用来让县主含在口中缓解那股恶心感觉的。因齐誉韬不晓得许愿晕不晕船,故药和茶叶他都备了两份。   兰慈县主不舒服, 齐誉韬亲自将她扶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扶她躺在床上。   县主躺下后, 齐誉韬将薄被盖在她身上, 又在枕头旁放了一个温水袋, 对她说:“姐姐好好休息。”又扭头对旁侧县主的婢女道:“照顾好姐姐, 有事找本王。”   兰慈县主和悦瞧着自家弟弟,她用手轻轻拉一拉齐誉韬的手, 笑道:“我没事, 躺着好很多了,你陪许愿去吧。”   “嗯。”齐誉韬答。   县主带着气音轻笑一声:“好了, 去吧。”   齐誉韬这方离去, 县主的婢女很尽责的守在一旁照看县主。县主吃下齐誉韬带着的晕船药后, 脑子沉沉,昏昏欲睡,没多久后就在船只的颠簸中睡去了。婢女怕吵醒县主,便退到房间外头去。   县主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天昏地暗的,整个人都不清醒。迷迷糊糊间感觉好像有人坐在她床头,她定睛看了一眼,脑中混沌一片跟不上,只含糊唤了声:“惠笺……”   “县主好些了么,还很难受么?”大约是睡意还浓厚,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听着柳惠笺的声音都觉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山上飘过来的,缥缈低柔有些不真切。   “嗯,不大舒服……”县主喃喃。   随即她被柳惠笺托起上身,一个不知是什么药丸的东西被递到她唇边,轻轻塞进她口中。县主睁不开眼,口中含着的这枚药丸味道苦中带甜,并不难吃。她隐约瞧见柳惠笺把她枕边的水袋打开,喂她喝了些水。   她就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接着就被柳惠笺轻轻放回枕头上。   “县主,睡吧,睡醒后就好了。”   柳惠笺声音低柔无比,含着浅浅笑意。这样的音色语调对于此刻的县主来说,宛如催眠的曲子。她很快就合拢眼皮,又昏昏欲睡过去。   亦梦亦醒间听得柳惠笺对她说:“我们雪莲谷的药啊,比普通的晕船药要有用多了,您放心歇息吧。”   再醒来时,兰慈县主懵然的望着四壁,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等她须臾后意识回笼知道自己在进京的船上时,忽的想起之前柳惠笺好像过来了,还给她喂了什么东西。眼下她似乎觉得头脑清醒不少,便试着坐起来。   很奇怪,晕船的恶心感都消失了。   兰慈县主不由讶异,她透过窗户往外看。天将黄昏,河岸边的葱茏树木在风中不断摇动,远处不知是哪个村落正值饭点,袅袅炊烟,一道残阳如血。   这时候婢女推门进来,上前道:“县主醒了,要用些水吗?”   “我自己来吧。”兰慈县主拿起水袋,喝了点水,接着就问婢女,“柳公子来过?”   “是的。”婢女如实道,“他说有更好的晕船药要给您服下,王爷那边已经同意了,奴婢便请柳公子进来。”   “哦……”兰慈县主若有所思。   正好这时柳惠笺来到房门口,手执那柄素面团,一袭缥色衣衫施施然轻曳,轻倚在门外柔声问道:“县主醒了?觉得如何,头还晕吗?”   兰慈县主听见柳惠笺的声音,略有一怔,她回过神来,稍微缓了缓有些虚浮的神智,温声说道:“好多了,几乎不晕了。惠笺,你进来说话吧。”   “啊,在下就是来看看您怎么样,就不进去了。”柳惠笺的声音自门外又响起,隔着门板听来低柔而带着笑意,“您歇着吧,在下走了。”   “等等。”兰慈县主喊住柳惠笺,她停了停,带着点疑惑的语气道,“你……还带了晕船药?”   “是呢,就是在下那个小瓷罐子里的药。”柳惠笺含笑说,“知道您晕船,就顺手带着了。”   兰慈县主听言稍讶,不由垂眸赧言:“你考虑这么周到,倒教我不好意思了。”   门外柳惠笺似笑了一声,揶揄道:“在下同您相识都有十余年了呢,您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不会有点儿晚了?”   兰慈县主不由讷讷。而县主身边的婢女似是品出某种有趣之意,不由抬袖遮嘴,无声忍俊不禁。   ***   数日后,这段水路走到了尽头,浔阳王府一行下了船,换上马车继续走陆路。   在经过三天的赶路后,大家终于抵达京城。   这是许愿第一次来大尧顺京,遂所见万物对她来说都很新鲜。顺京的风貌看起来确实和浔阳不同,房屋的样式不同,街道上铺得砖块不同,来来往往的人比浔阳要多出很多,热闹繁华程度胜于浔阳不少。   比起浔阳那片欣欣向荣的盛大边城,顺京更像是流光溢彩的锦绣天地。   历来藩王进京,都是住在为藩王建立的别馆中,浔阳王府一行进京后便朝别馆行进,马车里的许愿将窗帘掀开,一路都在看街道上的景色人文。   当马车穿过主干道时,有一幕引起许愿的注意。她不由兴致勃勃的伸脖子去看,见旁边有一队整齐华丽的车马走过,与他们浔阳王府的车马相向而行,彼此擦肩。   护送这队华丽车马的人是官军,一辆辆马车里不知装得什么好东西,全都覆盖着一层大红色的锦缎,被锦缎覆盖得东西轮廓各异。他们正往西城门方向走。   许愿不禁指着那队车马,回眸问齐誉韬:“快看,那是什么?”   齐誉韬坐在许愿对面,双手扣在双膝上,他将那队华丽马车看在眼底,说道:“去周国皇都的。”   “周国皇都?”许愿立马问,“这是要送什么东西过去?”   “说是赠送,也可说是上供。”齐誉韬徐徐说道,他停一停,努力说话把这件事告诉许愿。   大尧国北临河洛国,南接西蜀国,西毗周国。大尧国国土面积小,实力在列国中算是比较弱的,偏偏北边的河洛国和西边的周国是土地广阔实力雄厚的强国。   在这样的情形下,大尧国皇帝们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哪日就沦为邻国的俎上鱼肉。   偏偏前两年周国出了位厉害的新帝,这位新帝将周国治理得很好,全面发展经济,使周国更为强盛富庶。   今上见状甚是惶恐,便主动向周国求和,恳求能相安无事。为此,今上每到逢年过节,就会送些珠宝礼器和大尧这边盛产的蔬菜水果去周国皇都,献给周国新帝,以这种殷勤谦卑的方式维持和平。   这样的行为说是“上供”的确不为过。   齐誉韬说说停停,终将这段话讲完。他很多年没有一股气说过这么多话了,除去被许愿拿棍子打搞破功那次。这会儿他话音落下后,能看出他很是难受,他额角处有青筋在轻微弹跳,仿佛还出了细细的冷汗。齐誉韬无声呼一口气,闭眼试着让紧蹙的眉心松下来,更努力克制颤抖的双唇。   许愿为鼓励齐誉韬,连忙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微微使力,用坚毅明亮的眼神注视他。   齐誉韬一睁开眼睛就对上许愿的视线,他向许愿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许愿则轻快起身,换到齐誉韬这一侧坐着,她直接往他身上一靠,开心道:“你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真的好棒,休息一下吧!啊对了,齐誉韬,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到别馆了?”   “嗯。”齐誉韬回答,并在许愿靠向他的第一时间就环住她的身子,调整坐姿,让她靠得稳稳的、舒舒服服的。   许愿对齐誉韬这些细腻贴心的细节举动很是喜欢,她靠着齐誉韬,双手里变出她的红绳子开始飞快玩起翻绳,唇角张扬喜悦的笑意弥久不散。   一刻钟后,浔阳王府一行终于到达别馆。   齐誉韬带着许愿下车,别馆这里有早先便等候于此的官吏们前来迎接齐誉韬他们。   官吏们崇敬这位大尧战神,一同向齐誉韬他们施礼问安:“参见浔阳王、王妃,参见兰慈县主。”   齐誉韬颔首示意他们免礼。   这些官吏迎着王府一行人入住别馆中,别馆的一应用度已经安排好了。   同时,官吏们将齐誉韬已抵京的消息传递给今上,按规矩,明日早朝时,许愿和兰慈县主便要随着齐誉韬一起去觐见今上。   也就是说,明日觐见时,就可以知道今上喊他们一家来京城的目的了。 第49章 齐誉韬压根不跟他废话,……   王府一行在官吏们的帮助下, 将一切一一归置。   兰慈县主始终记挂着拜访许愿的生母梅氏的娘家人,便向官吏们打听梅家。正好,这京城里姓梅的官宦之家就一家, 官吏们稍微去询问一番就对上号了,打听到这梅家确实有小姐在二十年前嫁给许劭大人, 现如今梅家在朝廷做着与世无争的文官,一家子都是谦虚容易知足的人。   待王府一行将东西都归置好后, 正是下午时分。离明日觐见还有大半天的时间, 闲着也是闲着, 兰慈县主想着莫不如就出去转转,到梅家府上看看方不方便拜会。   县主这一提议得到许愿和齐誉韬的双双同意, 许愿是很想快点见到自己母亲娘家人的,这会儿有时间去见为何不抓紧时间?齐誉韬也是这么想的, 他还在离开浔阳前就准备好了给梅家的礼物。那些礼物现在还在拉货的马车上放着, 随时可以出发带过去。   于是, 一家三人利用这一下午的时间, 往梅家所在的黄杏子街而去。   却道柳惠笺在进京后就下了马车,与王府众人分道扬镳, 说要自己回家去。他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家宅的地址, 交给兰慈县主,而县主也一直惦记着这事。   县主在随着弟弟弟妹登上马车后, 还和两人说:“我们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 若是可以, 去看看惠笺吧。他这些年杂七杂八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尤其前次在云螺寺还帮我赶走了尚光宗,如今他回家,我想着是否应该登门致谢。”   许愿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反正这种事县主说什么是什么, 她都可以。   齐誉韬亦颔首:“嗯。”   一家人达成一致,接着就聊起了别的,许愿还将马车窗帘打开不断地向外张望。   马车小跑着走过长街,往梅家接近。其间许愿一直在和兰慈县主说话,一边指着外面的景色惊奇,兴致非常高涨,一路噼里啪啦如珠炮轰。   马车外街道上吵闹喧嚣,充满烟火人气,齐誉韬坐在两人对面看着她们,他的姐姐和王妃此刻一边看风景一边说个没完的样子,活像是一对亲姐妹般。   就在马车行进了两刻钟时,忽然,齐誉韬敏锐的感觉到吹向马车的风不对!   他久经沙场,经历过太多看不见的、忽然降临的危险,早就练就对危险接近的非凡感知。此刻就连许愿都没有察觉到什么,齐誉韬却骤然神色一紧,一瞬之间就做出动作!   他倏地抓过许愿和兰慈县主,左手环住许愿,右手环住姐姐,同时整个人如骤然扑杀而出的猎豹,一个旋身飞起,竟是以周身内力化作暗劲儿震碎马车顶,他搂着许愿和兰慈县主从马车顶破空而出!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别说兰慈县主完全是懵的,就连许愿都怔住,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而就在齐誉韬带着两人飞出马车的下一刻,他们的马车霍然被另一辆从十字路口拐角奔驰而来的马车,狠狠撞上。   因着马车中已无人,轻下许多的马车竟是被撞得侧翻,巨响着跌在地上。散架的车轮连同被齐誉韬破开的车顶碎片,支离一地。就连车夫也受到波及,从马背上掉下去,摔得捂起肩膀翻滚喊痛。   齐誉韬搂着许愿和兰慈县主稳稳落在地上,两个女子回过神来,都露出震惊的表情,更是无法遏制的感到后怕。   若没有齐誉韬,他们便要随着马车被撞翻了,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再看那辆撞他们的马车,因着撞人,那辆马车也已然停下来,那辆马车的车夫先是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去扶齐誉韬他们马车的车夫。   而那辆马车的主人这会儿还坐在车里,他们的马车因为撞到车而剧烈颠簸,车厢里的主人惊呼一声,竟是开腔骂起来:“是谁挡了本官的路?长眼睛了么?!”   许愿当即从齐誉韬怀里挣脱出来,冲着对方生气怼回去:“叫什么叫?你有毛病啊!自己撞到人了都不知道吗?有没有搞错,到底是谁没长眼睛啊!”   她原就是个一点就燃的小炮仗,这会儿惊魂甫定呢,居然遇到个对方更炮仗还没长眼睛的,许愿能忍才怪。她脸上写满怒火,一边怼一边心里也责怪自己刚刚光顾着和兰慈县主说话,没去注意危险降临。要不是有齐誉韬在……   那辆马车里再度传出低低的惊呼声,还夹杂一声气急的倒吸凉气。仔细听竟然是两道声音,那马车里有两个人!   接着那辆马车帘子被掀开,车里两个人相继走下来。先下来的那个人看着很眼熟,居然是——尚光宗!   “浔阳王,王妃……”尚光宗没想到竟撞到这两位,他吃惊望着两人,接着视线又落在兰慈县主身上,变得怨念而黏稠,“阿缨……”   兰慈县主看见尚光宗就一阵倒胃口,齐誉韬放开她,她冷冷乜了眼尚光宗,连开口答他都不愿。   谁想在尚光宗之后下来的人却冲着他们骂道:“本官还当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原来就是你们!浔阳王是吧?听说你对我姐夫动粗!我姐夫可是正三品按察使,代表今上去你们浔阳,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今上的□□打脚踢?”   这人骂完齐誉韬后,没注意到周遭围观百姓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他连气也不喘就开始骂许愿:“刚才怼本官的是你吧?你是浔阳王妃?你知道这里是顺京不是浔阳吗?本官不小心撞到你们的马车,既是没人受伤你吼什么?”   “还有你,兰慈县主齐长缨是吧?本官知道你——”   这人说话不带喘气,眼看着要继续骂兰慈县主。谁也没想到这时候齐誉韬霍然从圆领袍下抽出佩剑,拔剑反手一挥!   只见锋利的佩剑如弓箭般飞向这人,擦着他的左耳朵飞过去!   随着佩剑扎入此人身后的马车木板上,这人鬓边一缕断发被吹飞。他全然愣住,双眼直直望着齐誉韬,抬起左手愣愣抚上自己左耳朵。再下一刻一股尖锐的痛意从左耳朵袭来,霎时血流如注,他捂着左耳朵痛得惨叫出声:“啊——!”   见齐誉韬出手这般锋利果决,尚光宗不由打了个寒战,表情晦涩的看一眼自己的小舅子。   他这蠢货小舅子,是个霸道不讲理的纨绔,没什么本事。今上看在他爹陈尚书和他姐姐陈妃的面子上,给他一个兵部郎中的职位让他填个空缺。他却仗着自己是尚书的儿子、宫妃的弟弟就飞扬跋扈瞧不起人,偏偏陈尚书最是偏宠这个小儿子,但凡小儿子受一点委屈陈尚书都要给他讨回来。   可是也不看看现在面对的是谁?是封疆大吏浔阳王!尚光宗在齐誉韬手里吃够苦头,是知道齐誉韬做派的,这位压根不跟你废话直接动手按死你。   尚光宗急道:“弟弟你耳朵没事吧!你别再说了!在浔阳发生的事自有今上决断,哪轮得到你说,再说是我们先撞上浔阳王马车的,你还是快给浔阳王赔罪吧!”   这陈郎中耳朵疼得嗷嗷叫,他失望的瞪向尚光宗,旋即指向齐誉韬咬牙切齿道:“他就是一个远在边境的藩王,到了顺京算什——”   “你还知道本王是藩王。”齐誉韬冷冷打断陈郎中的话,此刻的他就如同浔阳王府夜色下那些狞厉的断木枯枝般,有着寒光照铁衣似的冰冷肃杀。   他立在那里,似悬崖般笔直如削,周身那股血腥压迫的气场好似将此刻热闹的街巷一分为二,远处还是热闹与喧哗,近处却是寒冰与窒息。   他抬手一运力,浑厚内力将扎在陈郎中马车上的佩剑吸了回来。齐誉韬收剑入鞘,向随行在后方的司鹄等手下道:“把他丢去督察院,按罪定罚。”   尚光宗一听“督察院”三个字顿时吓得手足发凉,慌忙叫道:“王爷您不能把他送往督察院,只有犯了大罪的官员才要下督察院,名声会尽毁脸面尽失,他……”   “他犯得是小错?”齐誉韬带了声冷笑。   兰慈县主亦像是看傻子一样看陈郎中,冷道:“顶撞藩王王妃,冒犯县主,驱车撞人还大放厥词,这是小错吗?!”   “这!阿缨……阿缨你别这样,王爷您也别这样。”尚光宗一着急,说道,“他是陈尚书的儿子,是陈妃最宠爱的弟弟!本来王爷在浔阳殴打本官之事已经惹得今上不悦、百官颇有微词,如今还要得理不饶人!他态度是差一些,但撞上马车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要罚罚我们的车夫就好,齐誉韬,你不能把堂堂兵部郎中直接送去督察院!”   齐誉韬眼底更冷,如刮起茫茫风雪。而还不等他说话,许愿就已耐心告罄,凌厉怒道:“罗里吧嗦说完了没有?还罚车夫就好,亏你说得出来,他没你们许可敢在大街上跑这么快吗?败类凑一堆,赶紧闭嘴受罚去,别成天恶心人!”   她说罢转头对司鹄他们道:“把那个姓陈的败类拉走,非整死他!”   尚光宗急得喊道:“浔阳王妃你——”   “你什么你?”许愿毫不客气怼回去,“再唧唧歪歪就踹你屁股!”   “你们……”尚光宗被许愿骂得脸色都花了。   司鹄等人一拥而上,毫不客气的把陈郎中拎起来,根本不管对方是朝廷命官,就跟拎个犯人一样。   陈郎中哪曾受过这般侮辱?他气得直蹬腿,却无法挣脱司鹄等几人。更气郁的是百姓们都对他指指点点,全都是支持齐誉韬而嘲笑他没脑子的。陈郎中气得七窍生烟,手舞足蹈的吼道:“好哇,浔阳王你……走着瞧!走着瞧!明日早朝在今上面前要你好看!我爹和我姐姐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公道你个头!”许愿冲着被拖走的陈郎中,嫌弃冲冲的扮了个鬼脸,随后蓦地就变回满面晴天,笑嘻嘻跑到齐誉韬跟前,由衷道:“齐誉韬,刚才多亏你啦,这都是你第三次救我了。”   齐誉韬轻应一声,摸摸许愿的头,问两个女子:“都没事吧。”   许愿笑盈盈说没事,县主也定下心来,摇摇头。   没人理会尚光宗,尚光宗听着小舅子远去的斥骂声,看看自己周围不知所措的下人们,只得气急败坏带大家去追司鹄和陈郎中。他走之前还甩给齐誉韬一句:“你这是公报私仇!齐誉韬,你连番这么肆意妄为,当心明日乾麟殿上就让你悔不当初!”   尚光宗一说完就发现许愿看他的眼神完全变了,冷得好似千山鸟飞绝,一双乌溜溜的眼底似能飞出无数刀子,将他一刀刀剐个干净。   尚光宗顿时想到当初在浔阳被许愿用线缠着砸地上的种种,霎时吓得手足冒冷汗,最后一点气势也泄得一干二净。   他几乎是仓皇逃走,然则才逃几步,就感觉到什么东西捆住自己的腿。   是许愿忽然用命凝十线把尚光宗一条腿缠住,而尚光宗此刻因着腿上的惯性还在往前跑,被许愿用线那么一拉,他狼狈的趴倒在地,锋利的银线更是将他的腿割出一圈血痕。   这一瞬尚光宗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失魂落魄道:“饶命!浔阳王妃饶了下官!”   许愿冷笑:“乞人憎,最鄙视没骨头的人了!”   她倏忽收回银线,密密麻麻的银线像是流水般服服帖帖滑进她袖子里,“哼,把我们的马车撞坏了还想直接跑,你怎么不去做梦啊!把钱留下,不然就留一条腿在这儿吧!” 第50章 亲自给许愿系斗篷+乾麟……   “好!好!下官给钱, 所有钱都给!”尚光宗要吓哭了,赶忙在自己身上翻找钱财,哆哆嗦嗦把所有钱都拿出来, 银钱银票掉了一地。   他还把围过来的下人也拽着让他们给钱,周遭百姓们看着这场面各个都神色微妙连连啧啧。   最后尚光宗留了一地的钱。   许愿蹦蹦跳跳过去, 把钱全都捡起来,拿了一枚银锭子给他们的车夫去治伤, 剩下的直接全塞齐誉韬口袋里。   出了这事, 马车没了, 也去不了梅家。   兰慈县主为此有些低落,本是打算和许愿齐誉韬商量是雇车过去还是日后再去, 谁想这时,围观百姓中有两个人走出来, 双眼直直盯着许愿, 跃跃欲试着靠近他们一家三人。   许愿和齐誉韬很快注意到这两个人, 许愿扫了他们一眼, 问道:“找谁?哪条道上的,先把名报上来!”   那两人看装束是一主一仆, 其中那主子是个年轻男人, 他怔一怔,向许愿拱手道:“失敬……在下只是觉得, 浔阳王妃长得很像在下一位长辈, 冒犯了, 请恕罪。”   许愿下意识猜到什么,连忙问道:“你家姓什么?姓梅吗?”   年轻男人吃惊道:“王妃怎么知道在下姓梅……”   许愿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还和齐誉韬互相交换一下目光,开心道:“好棒!看起来是遇到梅家人了!”   兰慈县主没料到事情这么巧, 她走上前去,同那年轻男人交谈了几句,彼此一说就都说清楚了。   果然就是这个梅家,这年轻男人是许愿生母梅氏的亲侄子。虽梅氏已亡故多年,但家里存着画像,这年轻男人从画像里知道姑母的长相。加之许愿长得极像梅氏,且先前就有传言说浔阳王新娶的王妃似乎是从前许劭大人的女儿,这年轻男人心里有怀疑,自然看许愿入了神。   而从兰慈县主口中,年轻男人也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能见到自己素昧谋面的表妹,可堪称是一件喜事,年轻男人一时激动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只一个劲儿盯着许愿傻笑。   齐誉韬觉得这位大舅哥的傻笑有些碍眼。   之后,在年轻男人的盛情邀请下,齐誉韬雇了车,带着许愿和兰慈县主随着年轻男人主仆来到梅家。   梅家听闻许愿的身世,无不欣喜感动。许愿同这些陌生的、却天然就令她有亲近感的家人们说了半天话,一直到黄昏时分,又在梅家人的再三挽留下一同在梅家用饭。   要不是齐誉韬明日还要早起觐见,必须回别馆去,梅家人恨不得要留他们在府里过夜。   弯月初上,星夜点点时分,王府一家三口离开梅家。   许愿很开心,心中很温暖,望着稀松平常的夜空都觉得梦幻美好,满是欣慰。   见到梅家人的许愿,与当初和许太守一家说话共处时的许愿很不一样。彼时她总觉得与许太守一家陌生隔阂,气场不对,更是反感许汐。而今日她和梅家这些人却是仿佛天然相吸,明明没见过面却像是处了许久的家人。   齐誉韬在走出梅家时,就将两件薄薄的羊皮斗篷,挨个披在许愿和兰慈县主身上。   如今是秋季,正是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顺京又地处大尧北边,气候比浔阳更要冷一些。齐誉韬早想到此去梅家拜访说不得会延误时间,故带上两件斗篷,这样万一天晚了凉下来好给王妃和姐姐披上。   给许愿披上斗篷后,齐誉韬沉默无声帮她给斗篷系带。粗糙有着茧子的手,这双持剑或是弯弓射箭的手,这会儿耐心的系斗篷带子。   许愿眼睛一眨一眨看齐誉韬,晚风吹动斗篷领子上一圈风毛,白色的风毛簇拥着许愿有些红扑扑的小脸,显得她尤为天真烂漫、乖巧精灵。   旁边兰慈县主自己将斗篷带子系好,眼底映着弟弟和弟妹这平淡温馨的一幕。这样的一幕瞧在眼里,心里也好似落下花瓣般美好欣慰。   然而一想着离明日渐近,兰慈县主就止不住有些忧心。   今日遇到尚光宗和陈郎中,陈郎中被司鹄拖去都察院时口口声声喊的那句,“明日早朝在今上面前要你好看!我爹和我姐姐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扎进县主心里,她不能不担心介怀。   与尚家、陈家的新仇旧恨越积累越多,明日觐见,若他们使劲儿逮着自己一家咬,可该如何?   次日。   县主的担忧真的上演了。   以陈尚书为首的一批文官,以及他女婿尚光宗和几位有爵位的侯伯,联合起来向今上天英帝弹劾齐誉韬和许愿。   许愿随着齐誉韬、兰慈县主一进乾麟殿,陈尚书就开始了。   陈尚书一副好委屈的样子,持着象牙笏板又是发抖又是喘息的控诉,说齐誉韬先打他女婿,又差点割掉他小儿子的耳朵,还当着百姓的面把他小儿子扭送去都察院。   历来只有犯了大错的官员才会下都察院纠察定罪,这比百姓被送进县牢里挨板子还丢人。   陈尚书跪倒在天英帝面前叫唤:“犬子昨日在都察院挨了鞭子,是浔阳王手下那个司鹄将军盯着都察院行刑的!犬子回家时,人都是躺着的,整整挨了六十鞭子啊!陛下您看看浔阳王夫妻俩都做了什么?!他们殴打代表您去巡查的按察使,丝毫不顾您的颜面,将按察使赶出浔阳;到了顺京又当街行凶弄伤犬子的耳朵,不向您请示就私自将朝廷命官送去都察院。”   陈尚书扭头盯着齐誉韬,“浔阳王与王妃如此目中无人,究竟是不将我陈家放在眼里,还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   许愿一进殿就听见陈尚书说这么一堆,当即就被惹怒,若是身边有张桌子必然要拍案而起。   “喂!我说你一个兵部尚书了不起啊!有这么乱给人扣帽子的吗?要不是你女婿和你儿子自己作孽欠揍,你以为我们稀得跟两个酒囊饭袋动手?还有你光说我们怎么样,是忘了你女婿干过什么忘恩负义的龌龊事?自己送上门找揍怪得了谁!昨天更是你们先撞我们马车还死不道歉的,你失忆了还是脑子进水了!齐誉韬对陛下有多忠心有目共睹,一年年守着浔阳不辞劳苦,你去试试?再乱扣帽子搬弄是非,小心我就在这儿把你脑袋卸下来当球踢!”   这劈头盖脸一顿骂,还是当着天英帝和文武百官……陈尚书哪想到会来这种场面?听他儿子和女婿说这许愿不能以常理度之,陈尚书以为她在陛下面前不至于如此,没想到许愿真能猛成这样啊。   一瞬间陈尚书愣住,他这边的文官和侯伯们也都跟着愣了,整个乾麟殿霍然寂静。   齐誉韬就在这片寂静中上前几步,向着上座的天英帝行跪礼,说道:“臣齐誉韬携王妃与县主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内子出身山林,不懂礼数。她有任何错处,都请陛下责罚臣。”   他的声音稳重醇厚,夹杂一丝风霜的冷意,飘荡开来。   寂静的乾麟殿顿时变得更加寂静,上至天英帝,下至文武百官和太监宫女,全都忍不住瞪大眼睛,齐齐瞪着齐誉韬。   大家可记得清楚,往常浔阳王面圣,就只会说“臣拜见陛下,万岁”几个字。等述职的时候,别人都是口述自己干了什么,只有这位是把自己做的事全写下来递给大太监,请大太监读给陛下。   这位藩王闷棍得就跟块黑铁似的,大家就没见过话这么少的人。他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可如今却……   顿时众人连同天英帝脑中都震惊呐喊起来:   浔阳王说话了?居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这真是浔阳王吗?   天英帝险些就忍不住直接询问齐誉韬,他怎么忽然说起大段话了。   这时兰慈县主领着许愿上前,同齐誉韬一起跪下。县主向天英帝磕了个头,说道:“陛下,许愿性子特别,有些做法不同寻常,请陛下不要生气。”   县主话这么说,却觉得她这弟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甚至比平常还要气势汹汹腰板硬,这模样瞧着倒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后台。   这道念头闪过,便被县主掐掉。自己也太多心了,面对皇帝陛下许愿哪会有什么后台?   县主如是想着,说道:“许愿她脾气烈不懂事,如有冒犯之处,臣妾与王爷愿意替她全权承担。”   还不等天英帝开口,陈尚书就又持着象牙笏板继续道:“什么冒犯之处,不懂事……浔阳王妃对陛下的冒犯哪里是不懂事,根本是目中无人!果然是浔阳王你带出来的人,你们夫妻便是这般不将陛下、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陈尚书向天英帝连连磕头控诉:“陛下,浔阳王与王妃做得那些事,可不是一句‘王妃不懂事’就能揭过的!将按察使大人赶出浔阳,无视陛下您的颜面,将犬子送去都察院,屡次公报私仇,这是藐视君威,乃大逆不道之罪啊!”   许愿忿然看向陈尚书,骂道:“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大伯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别说!”   “你……”陈尚书发现他竟然不知许愿这话怎么接,气得头发差点要竖起来,如看怪胎一样瞪着许愿嗡嗡,“你……你……”   “我怎么了?大伯,你舌头打结吗?刚才不还说得挺起劲儿!”许愿鄙薄的哼着。   陈尚书被呛得就像是被拿着开涮,一时间脸都涨红了。这浔阳王妃到底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怼人都不按常理,你这里说得有条有理,她反过来把你怼崩溃!浔阳王娶这种人做王妃?!   别说陈尚书本人,就连陈尚书一伙的大臣和侯伯也都傻眼了。   甚至天英帝都不由张着嘴巴看许愿。齐誉韬面向浔阳公开选妃的事他知道的,也知道许愿是让齐誉韬开口说够十句话的优胜者。   天英帝也私下想过许愿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还以为是比旁的女子更温柔如水或者更热情似火的,结果就这?居然是这??   尚光宗想站出来替岳父说话,然则刚往前迈一步,就接触到齐誉韬斜睨而来的目光。   明明齐誉韬是跪在殿中而尚光宗是站着的,可尚光宗却觉得自己在对方的冰冷视线压迫下,就像个小矮子般底气泄得全无,一派心虚,迈出去的那只脚又不由自主收回来。   周围皆是面面相觑的文臣武将,各怀想法。齐誉韬向天英帝磕下一头,语调无澜道:“陈尚书避重就轻,陛下明鉴。若无前因,何来后果。尚家背信弃义在先,昨日陈郎中所做之事,都察院亦都有记录。”   浔阳王又说了一大段话!众人更为惊讶,也有大臣忍不住私下交头接耳起来。   陈尚书又被齐誉韬这番话堵住,那句“若无前因,何来后果”直接把帽子扣回他和尚光宗头上。   天英帝这会儿说了句:“你们都先平身。”   陈尚书站起身来,给自己一派的文官和那几个侯伯使眼色。接收到他眼色的人陆续出列一步,正想要继续说,可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从乾麟殿外跑进来,焦急的呼喊道:“报——”   太监来得突然,天英帝朝他看去。太监看起来有些惊魂的模样,他气喘吁吁跑到龙椅前跪下,说出的话就犹如一挂炮竹炸响在大殿。   “陛、陛下!周国使节突然造访,说是奉周国长宁帝之命,要见陛下!”   满殿文武顿时哗然,天英帝更是刹那变了脸色。   周国,使节……为何周国长宁帝忽然派使节到来?昨日天英帝刚派出一队官兵,运送了些新打造的礼器和大尧特产的芦柑去周国皇都,要“上供”给长宁帝。   怎地今日忽有周国使节到来?   面对周国这一强盛的邻国,天英帝心中惶惶。   太监又说了一句,内容更是如一石击破水中天:“陛下,来者不是一般的使节,而是、而是周国的贤王和玉衡长公主!”   天英帝顿时脸色一变,精神骤紧,立即起身道:“满朝文武,随朕去殿前迎接来使!”   使节们来得突然,陈尚书等一伙人不得不放弃继续弹劾齐誉韬和许愿,赶紧跟着天英帝走出乾麟殿。来使是周国的不说,竟还是在周国举足轻重的贤王与玉衡长公主,众文武无不重视。   所有人脸色都有些如临大敌的样子,就连兰慈县主都面有惑色和不安。   唯有齐誉韬和许愿,一个面不改色,一个笑开花。   齐誉韬看了许愿一眼,轻轻摇摇头,唇角却不由勾起一丝笑意。他牵着许愿,往殿外走。   许愿透过影影绰绰,伸着脖子期待的往外瞧,一边开心雀跃,还忍不住拍了两下手。   哇,来得真是时候!   子清师兄好棒! 第51章 撑腰现场,这夫妻俩怎么……   周国的贤王与玉衡长公主, 皆是列国响当当的人物。   这两位并非是周国长宁帝的亲手足,却极得长宁帝重视。   前者出身神秘,乃是长宁帝的义兄, 与长宁帝是打小的情谊,后还娶了长宁帝一母同胞的亲妹为妃, 椒房独宠;后者则是对长宁帝有救命之恩,被长宁帝认作义妹, 加封长公主, 据说她的驸马还是长宁帝亲手给把关的。   如此两位忽然来到皇宫, 天英帝不敢有一丝懈怠放松,而周国的强大使得天英帝虽贵为大尧皇帝, 也丝毫不敢摆谱,而是摆出热情谦卑的态度走出乾麟殿相迎。   贤王和玉衡长公主皆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贤王长些, 着一袭黑衣礼服, 规制苛刻的礼服穿在他身上却掩不住他疏狂的气质。他衣摆上印着十几只墨蝶, 倒平添了几分妖域般的气息。   玉衡长公主穿水碧色妆花裙、发绾飞月髻, 披一件湖水蓝大袖以示庄重。长公主手里捧着块一尺半的白玉圭,白玉圭上用乌金镶了两行字, 被阳光一照, 耀目的落进所有人眼中:   楼雪初融丹禁晓,葭灰萌动玉衡春。   两人一左一右, 率随从至乾麟殿前, 向天英帝行礼。   贤王的礼行得优雅而不羁, 口中笑说:“我和玉衡奉我周国长宁帝之命出使大尧顺京,来得匆忙,没顾得上打招呼,陛下莫怪。”   天英帝哪里敢怪罪, 他忙抬一抬手:“快请平身,贵客临门,朕高兴还来不及呢,两位快请进殿。”   贤王和玉衡长公主对视一眼,将随从留在外面,在天英帝和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进殿。   早已有太监搬来座椅,请两位坐下。贤王却摆摆手,唇角一勾,随和的笑容中还带着三分冷意:“不必这么客气,我们站着就好。”   天英帝心下一凛,摸不准对方是给他下马威还是什么,“这……”   “坐了一路马车可不好受,再坐着会疯的。”说话的是玉衡长公主,她道,“赶紧趁这会儿站一站还舒服点,是吧?”她朝贤王嘻嘻一笑。   贤王揶揄的挖苦她一句:“你倒轻松,如个市侩似的。”   玉衡长公主笑道:“我本来就是市侩呀,我本职是玉店掌柜。”   天英帝等这两位说完了,才客气笑问:“不知贤王殿下与长公主殿下此来,是有何要事?”这两位不坐,天英帝也就不坐,是站在殿中同他们说话的。   玉衡长公主转眸笑对天英帝,说道:“我们是来送礼的。”   天英帝目现疑惑,对长公主的话感到摸不到头脑,他道:“送礼?敢问是……”   “我皇兄听说浔阳王妃成亲,特命我们送来礼物祝贺,礼物由陛下您收着。”玉衡长公主笑。   长公主说得随意轻巧,抛出的话却是如石破天惊,令整个乾麟殿上一片哗然惊讶。   恁是谁也没想到,周国使节的来意竟然是……众人交头接耳,知道是没听错的,不由得所有视线都集中到许愿和齐誉韬身上,就连兰慈县主也震惊的望向自己的弟妹。   天英帝有一瞬像是冻僵般,他看看许愿,不能置信道:“这……”   还不等天英帝询问许愿和长宁帝是什么关系,贤王就从衣服里掏出一副礼单,随手甩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太监。   那太监愣愣接下礼单,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赶忙打开礼单照着念起来。   “两国边境铜矿山一座……”   刚念出第一句太监就被内容吓傻了,双手一抖差点把礼单弄掉地,幸亏他手忙脚乱间总算拿稳了礼单,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天英帝和文武百官更是全都露出震惊的表情,天英帝袖子下的手都跟着一抖,心里像炸开了火.药似的。   一座铜矿山,周国长宁帝竟然大手一挥送了一座铜矿山给尧国,就为了给浔阳王妃庆贺?   一座铜矿山所蕴含的资源和财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般大的手笔……!   太监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继续念道:   “汗血宝马五百匹。”   “蜀锦一百丈。”   “黄玉、赤玉、和田玉、岫玉、蓝田玉、青山玉等,五十箱。”   “金银珠宝器具六十车。”   “……”   太监每多念一行,天英帝的心就跟着抖一下,文武百官脸上的表情就跟着更浓一分。待太监念到后面,积累在天英帝心中的震惊已然开始向恐慌转变了,天英帝维持在唇角的笑意都有些摇摇欲坠。   周国长宁帝特派义兄和义妹前来,就为了一个浔阳王妃,送出这么多东西,比尧国这些年送去周国的东西还要多且贵重。浔阳王妃不是出身山林吗?怎么和长宁帝扯上关系了?!   同样惶恐的还有陈尚书和尚光宗那一伙人,他们刚才还在弹劾齐誉韬和许愿,转眼面对这么一出,这仿佛是世间最响亮的巴掌扇在他们脸上。   一时间他们看向齐誉韬和许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厉害的怪物般。事情怎么会这样?!   终于太监念完了礼单,这太监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合上礼单后双手都是抖的,手心里汗水涔涔。他躬身上前,将礼单呈递给天英帝:“请陛下过目……”   天英帝被这么一唤,惊魂甫定,毕竟是一国帝王,面上始终维持着帝王的淡定和谦和。他接过礼单。   玉衡长公主说道:“这些就是皇兄给浔阳王妃的贺礼,皇兄说浔阳王妃如今是尧国的一员,这些贺礼便给到陛下您。”   天英帝终于问出他迫切想知道的问题:“敢问浔阳王妃与长宁帝的关系……”   “他是我师兄啊!”许愿忽然出声,“我师兄子清,大名墨漓,就是周国的长宁帝!”   她得意洋洋,神采奕奕,扬起头天真烂漫道:“子清师兄对我特别好,会给我做饭给我念故事听,我好喜欢我子清师兄啊!”   这番话一出,几乎所有人心里都炸响一道闷雷,已有大臣控制不住的抖了三抖。   朝堂重臣们不似齐誉韬那样对列国江湖见识广阔,自不像齐誉韬那般能看出许愿的身份。但周国长宁帝墨漓曾在七花谷之一的昙花谷多年,却是大家都有所耳闻的。   众人亦多多少少听说过,长宁帝有一师妹,得他宠爱非常,据说那师妹被称为“小司命”,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谁能想到居然就是——浔阳王妃?!   兰慈县主望着自己的弟妹,心中惊涛骇浪翻滚。她算是明白为何会觉得许愿一副有后台的硬气感了,原来不是自己多心,而是许愿真有如此狂的后台。   再看她弟弟齐誉韬,沉稳淡定无比,这分明是早就窥破许愿了。兰慈县主一时在心中腹诽笑骂,这夫妻俩怎么这样,净瞒着她这个姐姐!   许愿说罢就兴奋的扑向贤王和玉衡长公主。   “贤王哥哥!玉衡姐姐!”她尖细的嗓音充满喜悦,飘荡在整个乾麟殿。她如一只兔子般笔直扑过去,边跑边张开双臂。   天英帝就看着许愿从自己面前跑过,扑进玉衡长公主怀里,被玉衡长公主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了呀,子祈。”玉衡长公主接下许愿,笑得好不热情,又笑话她道,“你看你都嫁人了,居然还是上蹿下跳嬉皮笑脸的做派。”   贤王在旁用鼻子哼笑一声,瞟着玉衡长公主哂道:“你也是嫁人了还嬉皮笑脸,倒光顾着说别人。”   “我没有嬉皮笑脸。”玉衡长公主定定说,她放开许愿,打量她一番道:“你气色还挺好的嘛,我会回去如实禀报给皇兄的。”   “好啊好啊!玉衡姐姐,你告诉子清师兄别担心我,齐誉韬对我可好了!”许愿边说边点头。   玉衡长公主又望向天英帝,福一福身,说道:“陛下,皇兄还叫我们转达您一句话。”说到这里故意停一停,方道:“皇兄不在乎从贵国得到多少东西,只希望浔阳王妃能过得无忧无虑。只要她开心快乐,我大周就是再多送贵国几座矿山也无妨。”   玉衡长公主这句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天英帝却听出这话后头还藏着一段。   ——要是她过得不开心快乐了,我大周不但能将赠与贵国的东西都收回去,还能将贵国整个都收了。   他心中顿时就是一股巨颤,还能不明白么?只要大尧把浔阳王妃当个小祖宗供起来,任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就能跟周国维系和平,还能得周国庇护赠予,那些“供品”也都不用上了。   天英帝虽然感到压力,但换个角度看,这浔阳王妃就是天赐给大尧的护身符啊!   天英帝心中是喜悦大于忧虑的,当即道:“两位放心,朕定会让浔阳王妃开心快乐,随心所欲。她和浔阳王也定会白头偕老,幸福美满的。”   贤王勾一勾唇,笑道:“这就好。”   陈尚书和尚光宗至此简直要气死,两人就像是两个装满沸腾饺子的茶壶,憋屈得恨不得原地炸裂。   陛下都这么答应周国了,他们翁婿两个能说什么?哪还敢再弹劾齐誉韬和许愿?   陈尚书一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浑身鞭痕、还在家躺着呻.吟,就心疼万分,咬牙切齿。他一派的文官亦都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出声就引起许愿的注意,被她反告一状。该死的,这浔阳王妃怎么竟是昙花谷小司命呢?浔阳王怎么就娶到她了!   这一干人想做鸵鸟装低调,奈何玉衡长公主忽然说道:“刚刚我在殿外听到里头吵来吵去的,吵架了呀……发生了什么事,子祈?”   陈尚书一干人吓得手足发麻。   天英帝猛地一记冷眼睨向陈尚书,当即袖袍一挥,厉声道:“陈爱卿,朕一向对你器重有加,你怎可胡乱搬弄是非?”   陈尚书顿时语结:“陛下……”   天英帝道:“朕谅你是一时糊涂,小惩大诫,罚俸一年,以后不得再如此行事!”   陈尚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多谢陛下开恩。”   天英帝又道:“尚光宗巡按不利,妄加推脱,罚俸两年。”   尚光宗心中发苦,真是要哭:“……微臣谢陛下。”   天英帝言罢,向玉衡长公主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朕一直是相信浔阳王与王妃的。此次召浔阳王府进京,是想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这说得确实是真话,天英帝之所以召齐誉韬进京述职,是想调解双方矛盾。他还想着给兰慈县主找个好人家指婚,消除双方旧怨,双方有错的地方也各自罚一点俸禄意思意思。   然而如今就不能这么干了……   “谁料陈尚书等人心胸狭隘,为着点旧怨不依不饶,枉费朕一番苦心,众爱卿都要引以为戒。”   “不行!”许愿蓦地出声。   她眼中淬着怒气,冷冷盯着陈尚书和尚光宗,口吻凌厉道:“我要他们对浔阳王府道歉!对齐誉韬和我姐姐道歉!现在,立刻,马上!” 第52章 裤子掉多了就习惯了   陈尚书和尚光宗心里直抽抽, 苦得都要流出汁。   文武百官都看着,他们就这么跟浔阳王府道歉,于众人眼里必定是比小丑还小丑, 所有脸面都像是被踩在地上了。   翁婿两个几乎是双腿抽搐着走出来,心里如丧考妣脸上还得努力挂出歉意和自责, 脸上肉绷得都要掉下来。   “老臣私心作祟,一时糊涂, 伤害了浔阳王府。老臣有罪……昨日犬子的马车在路上跑得太快, 不慎撞到王爷的马车未能道歉, 是老臣管教无方。老臣代他向王爷、王妃还有县主道歉,定会回去狠狠收拾他。”   “下官……下官昔日落井下石, 被王爷和王妃殴打是……天经地义,下官不该觉得不忿。下官不求浔阳王府原谅, 只求别、别再记恨下官了。”   众文武安静无声。   场面越是安静, 陈尚书和尚光宗越觉得无地自容, 平生所有的窘迫都好似集中在这一时了。   而这两位的下场教陈尚书一派的大臣看在眼里, 各个都是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心中惴惴。看见了吧, 前车之鉴, 幸亏他们刚才没有急着站出来帮陈尚书弹劾浔阳王夫妻,否则这会儿脸面丧尽的就要加上他们了。   乾麟殿安静许久后, 方响起兰慈县主的声音:“就这样吧。”   陈尚书和尚光宗闻言如蒙大赦, 又都下意识看向许愿。   许愿挽着玉衡长公主的手臂, 哼了声,说道:“行吧,那就这样!”   天英帝也如蒙大赦。   接着天英帝就问起玉衡长公主和贤王最近有什么打算,贤王表示, 来都来了,大老远的跑过来那就多逗留一会儿,在顺京及附近好好转转再回去。   天英帝立即派人去安排两位下榻京郊的行宫。   玉衡长公主忙说:“我们不住什么行宫,随便找个看得过去的地方吧,离子祈他们近些最好。”   天英帝应承下来,着人这就去安排。   “那我等就先退下了。”贤王勾一勾唇,蕴着笑意的眼里还带了两分不阴不阳,“我大周送与浔阳王妃的贺礼,陛下可随意支配。”   许愿浑无所谓的一挥手,“陛下你随便啦,爱给谁给谁!”   贤王和玉衡长公主这便告退,他们走出乾麟殿后,天英帝命礼部官员拿着礼单速去清点礼物,将礼物入库,又派人去行铜矿山交接的事情。   礼部大臣接过礼单后,多嘴问了句:“陛下,礼物是都先送进国库吗?”   天英帝想也没想就说:“每一样都拿出一些给福国帝姬,余下的暂且先送进国库。”接着又笑眯眯问许愿:“浔阳王妃觉得可行?”   “可行啊。”许愿道,“都说了爱给谁给谁,陛下你定就行。”   “好,那朕便自行做主了。”天英帝心中放心下来,见许愿不算难说话,更是喜悦从心坎漫出来,远远超过压力。   只要不让浔阳王妃受委屈,把她照顾好了,周国就是大尧最大的护符。再加上齐誉韬镇守浔阳威名远播,天英帝预感到自己和后面两代子孙的江山都能坐得稳了。   天英帝收敛思绪,回到龙椅上坐定,说道:“诸位爱卿还有何事,继续。”   立在天英帝身边的大太监喊起了每日必喊的话:“有事起奏,无事散朝。”   后面齐誉韬出列述职,他依旧如往年一般,把要述得东西写出来给大太监,让他念给天英帝。毕竟他在浔阳干了太多事,他如今还说不了那么多话,便选择手写。   述职过罢,天英帝又对着浔阳王府好一通褒奖,各种奖励毫不吝啬的赐给浔阳王府。   天英帝还说,想给兰慈县主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指婚。要是县主有意向人选,尽管和他说。若是没意向,他和皇后也会趁此机会好好给县主物色的。   兰慈县主出列谢恩。纵然她早就不去想嫁人这事,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便是了,但天英帝的好意她自然收下并感谢。   ***   今日发生的这些事跟戏剧似的,一幕连着一幕好戏连台,直至下朝后众人依旧议论纷纷,谁也没法心绪平静。   兰慈县主也是一样的,在今日之前她一直担忧天英帝会降罪齐誉韬和许愿,在乾麟殿上,看见陈尚书那么义愤填膺的弹劾他们,陈尚书一派又人多势众,兰慈县主其实心急火燎。后又见许愿根本不顾御前礼仪,怼得那么凶残,县主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哪想峰回路转,周国的贤王和玉衡长公主竟忽然到来,后面的事便如爆竹般一飞冲天完全颠覆了。   事情这般发展,兰慈县主哪还能看不明白?定是许愿早就向周国长宁帝求援,长宁帝才派了贤王和玉衡长公主过来,又是送礼又是传话,目的无非就是给浔阳王府撑腰。   许愿这小机灵鬼……   还有自己那早就看破却不说破,闷得像个泡菜坛子的弟弟……   合着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今日才知许愿的来路和后台。   三人这会儿并肩走出皇宫,身侧还有同样散朝的三三两两的大臣们。有大臣想趁机来和齐誉韬套近乎,又觉得这么做太明显,别适得其反被齐誉韬讨厌了,故而大家都在偷偷观望。   许愿才不理这些人,此刻她正好奇一个人名。   刚刚在乾麟殿,礼部大臣问天英帝是不是要把礼品都存进国库时,天英帝想都不想就说将礼品每样都拿出一些给一个叫“福国帝姬”的。   “福国帝姬是谁?”许愿想着就问出来。   齐誉韬任许愿俏皮挽着他,他回道:“今上同母妹。”   许愿对大尧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大尧的帝姬一般都没有封号,除非去和亲才给个封号。这个什么福国帝姬既然有封号,封号还如此隆重,可见其受宠程度。   正好说到这里,一家三人上了马车。在马车里就可以随便说话了,兰慈县主从窗帘缝隙里看看四周,确认隔墙无耳,方和蔼的告诉许愿些皇室的事。   “福国帝姬,乃是今上的命门。今上对她只要不是治国大事,皆是言听计从。皇族世家里有个说法,说福国帝姬皱一皱眉,今上都要记挂着如何让她展颜。”   接着马车启动,兰慈县主又说了些关于天英帝有多宠福国帝姬的奇闻轶事,许愿听得津津有味。   这晚,星月照窗扉。   许愿脱下今日觐见穿得那身厚重礼服,解下沉甸甸的钗环,往桌子上一丢,换上轻薄的白色罗裙,感觉好生轻松。   她将头发全散下来,用双手手指飞快梳一梳,蹬上木屐蹦蹦跳跳跑向床榻。   齐誉韬背靠床头,身上搭着被子。他已换过寝衣,这会儿手中正持着一本兵书在看。   许愿跑到床前将幔帐一撩,开开心心钻进去。   齐誉韬见许愿来了,就放下兵书。他接着去掀被子,准备把许愿也给包进来,不想许愿直接一抬腿跨到他身上,坐在齐誉韬腿上,双手按在他肩膀上。   她双手还顺便在齐誉韬双肩抓一下,看起来精神特别充沛,“齐誉韬,人家问你一个问题啦。”   齐誉韬不动声色扶住许愿的腰,用眼神示意她问。   许愿道:“看你今天一点都不吃惊,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找子清师兄帮忙啦?”   齐誉韬温声道:“嗯。”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愿眨眨眼,她写信搬救兵的事可是没有和任何人提起的,她想知道自己是哪里露馅儿了。   齐誉韬缓缓道:“离开浔阳前,我听账房说你……向库房搬钱。”   许愿点头如捣蒜,她在收到子清师兄的回信和五千两银票后,就将银票连着木箱一起搬到浔阳王府的库房,和自己的箱箱嫁妆放在一起贮存。   出入库房是要知会账房先生的,所以账房先生知道她送进库房好多钱。那会儿账房先生看到五千两银票时,惊愕地下巴都要掉了,看许愿的眼神犹如在看皇家暴发户。   原来账房先生将此事告诉齐誉韬了。   “我想,你是向长宁帝要钱,然王府从未缺钱,你在那个时间点要钱,我猜测要钱只是顺便,你极有可能向长宁帝求助。是以,今日乾麟殿上之事,我不意外。”   齐誉韬虽语速不够快,说说停停,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能够将一段较长的解释的话,清楚明白地说给许愿。   说完这段他歇一歇,调整皱起的眉心和缓解胸中压迫窒息的感觉。   许愿则呼道:“齐誉韬你真聪明,竟然猜到了!哼,猜到了也不和我通气啦,算了算了。”   她说罢又眼珠转动,狐疑道:“那要是你猜错了呢?齐誉韬,我觉得你自从接到诏令要进京开始,好似一点儿也不慌张啊。虽然你这个人就不会慌啦,但你根本就是毫不担心的样子!”   许愿灵光一闪,突发奇想道:“齐誉韬你难道在顺京有后台?你提前找后台通过气了?是不是这样?我猜得对不对?你说啊!”   齐誉韬轮廓鲜明的面庞染上一点笑意,在这样温馨的夜晚观来,尤为好看。许愿一瞬不瞬盯着他,焦急等他答复。   须臾后,齐誉韬回了许愿:“嗯。”   “真的吗?”许愿不由睁大眼,她就是随便一猜,竟然猜对了!一时间她惊奇而兴高采烈的,连音色都不由高了八度。   “齐誉韬好棒!快告诉我是谁啦,快说快说!”   齐誉韬却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横亘过许愿的后腰,另一手挪动到她后脑勺处,揽着她将她按向自己。他让许愿趴在自己胸膛,他的下颌搭在她头顶,说道:“睡吧。”   “齐誉韬你快告诉我!凭什么不告诉我就让我睡觉啊,我还偏就不睡了!”许愿身子扭来扭去,理直气壮闹起来。   却被齐誉韬揽着一翻身,他成了上面的那个,小小的许愿被压在下面。齐誉韬吻了吻许愿的额头,轻柔的亲吻里含着宠溺意味,接着他吻过许愿的鼻子和嘴唇。   许愿看着齐誉韬一双深沉漆黑的眼眸,眸底倒映她青丝洒满枕头的模样。她眨眨眼,齐誉韬眸底的她也眨眨眼。那双眸子里越发深邃的炽热火焰,在蔓延,在灼烧。   此刻这个凝视着她、沉冷中含着缕欲念的齐誉韬,那种线条分明的冷硬与幽邃燃起的眼神形成鲜明的反差,衬得他尤为摄人心魄,好似一笔浓墨重彩画在许愿心头眼底。   随着齐誉韬再度低头,吻住许愿,许愿不爽的哼唧一声,两只手抱住齐誉韬。她双手还在齐誉韬背后一通乱捶,嗔道:“齐誉韬你是坏蛋啦!”   一边回吻齐誉韬,一边拳打脚踢几下。待齐誉韬一吻结束,许愿伸手就把他的裤子扒了。   齐誉韬经过这几个月时常被许愿光明正大扒裤子,掉裤子的心理阴影渐渐淡化。   所谓掉多了就习惯了,自从他下决心要努力说话起,许愿就再不在白天扒他裤子了,而晚上在幔帐里掉裤子又是天经地义的。   齐誉韬没管此刻被许愿扒掉的裤子,他亲了亲许愿,觉得小姑娘越发可爱了。 第53章 齐誉韬又给许愿来个当空……   因着周国的贤王与玉衡长公主到来, 天英帝要设宴款待两位,将宴席定在三日后的傍晚。   天英帝要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届时全都出席,齐誉韬、许愿和兰慈县主自也不例外。   次日, 天气晴好。   贤王和玉衡长公主已经在大尧的安排下,入住到离许愿他们的别馆很近的一处驿宫。今日许愿和齐誉韬反正没什么事做, 许愿便拉着齐誉韬去贤王和长公主那儿坐坐。   昨晚上到最后,齐誉韬也没告诉许愿他的后台是谁。后面两个人颠鸾倒凤, 许愿也顾不上问了, 鬼知道这个闷棍在卖什么关子。   眼下, 许愿拉着齐誉韬来到驿宫,打算把贤王和玉衡长公主介绍给她。谁想, 昨晚上齐誉韬让她吃了一惊就算了,今日的齐誉韬又给她来一个当空霹雳。   ——他同贤王和玉衡长公主竟然早就相识!   许愿他们到的时候, 本来贤王和玉衡长公主正在院子里下棋, 两人一见齐誉韬许愿, 直接丢了棋局大步迎过来, 贤王还抬手搭上齐誉韬的肩膀。   许愿不由惊讶的眨眨瞪大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贤王长齐誉韬六七岁, 这会儿和齐誉韬勾肩搭背的样子, 俨然一副好兄弟多年未见的姿态。贤王还使唤玉衡长公主:“阿衡,去拿酒来!”   许愿反应很快的叫道:“齐誉韬不喝酒, 不许拉他酗酒!”   齐誉韬稳稳回道:“不会酗酒, 别担心。”   玉衡长公主捧着一尺半长从不离手的白玉圭, 白了两人一眼,嘀咕道:“都悠着点,不许喝多,我给你们拿最小坛的。”   贤王又道:“要珍珠红, 那不是顺京的名酒吗?尝尝看!”   玉衡长公主冷笑:“好,喝死你算了。”她转身去吩咐下人拿酒。   贤王还当着许愿的面,在齐誉韬耳边低低说了什么,许愿没听清,只看见齐誉韬向贤王点点头,沉冷的脸孔看起来挺轻松的。   这两个人都穿黑衣,齐誉韬是黑色圆领袍,乌金色革带束腰,护腕绑窄袖,双手负后如戈壁黄沙中一棵笔直挺拔的杨树,浑身上下都仿佛写着“一丝不苟”四个字。贤王则是一袭黑色衣裳外披大氅,头发随意一簪,写意疏狂,笑意看起来慵逸得很,衣摆上印着的十几只墨蝶又为他平添几许妖冶。   同样的玄黑色,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就是许愿看贤王和齐誉韬当着她的面说小话这事,她不由嘟嘴,觉得贤王真是碍眼。许愿双手叉腰没好气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贤王松开齐誉韬,笑得好不恣意:“他一直在查阴阳圣宗,同我和阿衡就那么阴差阳错认识了。”   许愿了然。贤王和玉衡长公主都曾是阴阳圣宗的人,他们是自小被父辈领进阴阳圣宗的,没得选。不过两人都挺看不惯阴阳圣宗,后来相继培养继承人接了自己的班,自己脱离出去。   如今两人已不和阴阳圣宗的一群魔怔们打交道了,玉衡长公主专心经营她在周国皇都的玉店,就是许愿写得那封求援信被送到的“李氏玉店”。贤王则专心辅佐长宁帝治国,为长宁帝处理各种事务。   “结识你家王爷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少年少女,你家王爷还是蓝眼睛。”贤王讲着过去的事,三言两语间就让许愿连连吃惊,“我和阿衡为了帮他把眼睛变成黑色,颇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才搞出配方调了药水给他。”   许愿恍然惊呼:“原来齐誉韬说的给他调制药水的阴阳圣宗朋友,是贤王哥哥和玉衡姐姐啊!”   贤王勾一勾唇:“可不是么?呵,世界倒是小的很。”   “什么世界小的很?”玉衡长公主捧了酒坛来,正好听见贤王的话,随意接了一嘴。   贤王道:“没什么,阿衡快帮我们倒酒。”   玉衡长公主不冷不热道:“都悠着点喝。”   唤了下人过来把石桌上的棋盘撤走,玉衡长公主将酒坛和酒樽放在桌上。长公主不但拿来两个男人用的大酒樽,还顺手拿了两个小酒樽给自己和许愿用。至于酒坛,长公主的确拿了很小很小的一坛,以确保两个男人不会大清早喝醉。   接着玉衡长公主开始斟酒,上好的珍珠红倒在四个大大小小的酒樽里。四人各自拿起各自的酒樽,喝着酒,吹着秋日微凉的晨风,晒着熹微阳光,漫漫聊起来。   其间玉衡长公主告诉许愿:“你写信送到我的玉店后,我将信拿给皇兄,又听皇兄说事涉浔阳王府,我跟贤王两个一商量就决定走这一趟,来帮你们忙,顺便探望你和浔阳王。”   许愿点头如捣蒜,挥着雪袖比划道:“我信里写的是要子清师兄派两个人来顺京啦,还以为子清师兄会选两个使节呢,没想到竟然是贤王哥哥和玉衡姐姐过来。在乾麟殿上听见你们的名号时,我很惊喜的。子清师兄好棒!贤王哥哥和玉衡姐姐也好棒!”   望着许愿璀璨欣悦的笑容,齐誉韬也被感染,眼神不由温柔几许。他同贤王碰杯,各自满饮一樽酒。贤王问道:“数年不见,你调查阴阳圣宗可有什么进展?”   贤王所问,也是齐誉韬此来驿宫想与贤王和玉衡长公主沟通的。   齐誉韬在今晨早起后,就将这些年查到的东西默写在纸上,带过来了。他从衣服里取出折叠整齐的一沓纸张,递给贤王。   贤王打开纸张,粗略看了一遍,眉梢眼底渐渐严肃而凝厉几分。   “呵,倒是厉害,整出这么多条人命。”贤王冷笑着道一句,眼角的冷意似秋日瓦片上的霜,透露出两分狠戾。   他将纸甩给玉衡长公主,玉衡长公主拿着扫了一遍,怒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帮白痴如此草菅人命,会遭报应的信不信?”   齐誉韬压抑着内心翻涌起的嗜血之意,面容不波道:“两位更了解阴阳圣宗,烦请在此线索上,看还有甚疏漏。”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们了。”玉衡长公主道,“我和贤王会竭尽所能的,你等我们俩的消息。”   她说罢又八卦兮兮道:“贤王你看,浔阳王比当年那时候开朗不少,说话也多了,我们不夸一下好像都不行。”   贤王勾一勾唇,瞟着许愿揶揄道:“那不就是子祈的功劳么?”   “对啊对啊,就是我的功劳!”许愿当仁不让,理直气壮的一扬下巴,接着又笑盈盈道,“更主要的是齐誉韬很努力,齐誉韬你真的太棒啦!”   ***   许愿和齐誉韬去拜会周国贤王和玉衡长公主,别馆里只剩下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不欲打扰弟弟和弟妹,想自己找点事做。她始终记挂着要去探望柳惠笺这事,柳惠笺也给她留过一张住址。   兰慈县主索性从天英帝给浔阳王府的赏赐品里,挑出些日常实用的,坐车去拜访柳惠笺。   按着柳惠笺给的住址,兰慈县主的马车驶进一条巷子。她掀开窗帘,望向巷子的景色,这条巷子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段,巷子两侧皆是干净整洁的小院,住得应当都是颇有家底又深居简出的富人。   待马车停在柳惠笺给的地址门口,县主下车一瞧,更是一怔。   她面前的院子,门虽是低调的原木色,门口没有石狮子只有两块抱鼓石,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院子院墙很长,内中面积极大。院墙里还伸展出不少竹枝竹叶,院墙顶上藤萝攀爬,爬山虎密布……怎么看都是个低调安静的大宅子。   县主使婢女去敲门,心里好奇住在这里的家族该是做什么的。   而此时此刻,巷子尽头,恰好尚光宗坐马车路过,他正在通过车窗看街景,不料竟看见兰慈县主从一辆马车下来,停驻在巷子深处。   尚光宗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怔了一下,瞳孔猛地一张,连忙唤道:“停车!快停车!”   他的马车停下来了,他继续眯着眼睛聚光看,确定自己没看错,那就是兰慈县主!阿缨她只身一人跑这个地方做什么?是要见什么人?   这时院门开了,兰慈县主领着婢女进去,婢女手里抱着礼物。   尚光宗按捺不住猜疑和渴望,吩咐车夫道:“拐进那个巷子去。”   庭院深深,和风丽日。   兰慈县主走入这个宅院,发现宅院比自己从外面感觉到的还要大。院子不奢华,却处处精巧意趣,充满闲情雅致。县主越往深处走越叹为观止。   而更令她好奇的是,这偌大院子里几乎没人,除了给她开门的小童,她一路走到后院也只看到柳惠笺一人。   柳惠笺正在煮茶,香茗的气味飘进县主鼻子里,一嗅就知道是上好的茶叶。   柳惠笺拿着他那柄素面团扇,轻轻扇着煮茶的锅,控制文火。见县主来了,他请县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火控制得差不多,他放下扇子,拾起果盘里的一颗金黄色的橘子,慢条斯理剥起来。   兰慈县主见柳惠笺一切都好,放心下来。她问道:“你家中的人……”   “这不是我的本家。”柳惠笺知道县主想问什么,他笑吟吟抬起眼皮,瞧她一眼,“这是我在外头的产业。”   兰慈县主越发意外,原来柳惠笺家里这么有钱,能在外头办这么大且精贵的院子。   她问:“那你怎么不回本家?你此来顺京,不就是为探望爹娘?”   “唔……过几天再回。”柳惠笺眼角一挑,笑意融在眉梢眼底化作蘸水桃花似的妩媚风流,“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呢。”   兰慈县主不大理解柳惠笺的想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就好似柳惠笺身处在一片轻软的朦胧雾色中,雾色里藏着不少谜,她窥不破,想要窥看却又觉得唐突。   “县主,吃个橘子吧。”柳惠笺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兰慈县主。   两个人围着煮茶的小锅,说了会儿话。   兰慈县主绝口不提那日乾麟殿上的事,不过贤王和玉衡长公主此来顺京,早就在满城掀起轩然大波。接着就有流言传出,绘声绘色的描述乾麟殿上这两位给浔阳王府撑腰的事。   周国为了浔阳王妃,可是连铜矿山都送来了!顺京百姓们岂能不炸开锅?   柳惠笺自然也都听说了,他一边为县主倒茶,一边笑道:“浔阳王妃可真是了不得呢。”   兰慈县主的目光凝望香茗蒸腾的烟气,眼中悄然流泻一抹娇柔:“你说的是,许愿是我们齐家的福星。”   在柳惠笺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兰慈县主起身告辞。她将礼物留下,柳惠笺毫不客气的都收下了,他亲自送兰慈县主出门。   尚光宗一直等在院门外呢,等了这么久站得腿都麻了,他还吊着口气不肯离去,一定要见兰慈县主一面才肯罢休。更重要的是,尚光宗不肯承认他的男性自尊心作祟,他非要搞清楚兰慈县主去见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等到院门终于打开,尚光宗精神一振,躲在巷子里某个角落探出头望去。当看见柳惠笺送兰慈县主出门,尚光宗宛如脑壳被打了一棍子,无比愤怒震惊。   怎么又是这个下.贱的男妓!他人不是在浔阳吗?怎么跑到顺京来了?   尚光宗确定自己没看错,一时气得牙槽都疼。这下.贱的的男妓还对阿缨笑,笑得跟个妖精似的,肯定是在勾引阿缨,贱人!   “惠笺,你回去吧。”兰慈县主在院门口叫柳惠笺别再跟出来了,怪麻烦的。   柳惠笺笑吟吟道:“在下送您上车。”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兰慈县主道。   彼此几个来回,兰慈县主坚持,柳惠笺便没再拗她了。他轻轻摇着素面团扇,柔声道:“县主若是闲来无事,可多来在下这里坐坐。此外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待县主与王爷回返浔阳时,可否让在下再蹭个车马。”   “这是自然的。”兰慈县主说罢用眼神催促柳惠笺,“好了你快回去吧。”   “好,那您慢走。”柳惠笺眉目流转,腔调带着妩媚的转音。他转身回去,在县主的眼神催促下,缓缓合上院门。   县主等院门关闭后,才领着婢女往自己的马车走。   马车先前已按照县主的吩咐,在巷子尽头等待着,与院门隔了百步距离。   县主往巷子口走去,走了七八十步时,突然一道黑影从巷边的阴影角落里窜出,一把将她钳住!   “啊!”兰慈县主始料不及,吓得惊呼,然则声音刚出口就被一只手强行捂住嘴,她挣扎呼喊,不断扑打,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往阴暗处拖。   后头婢女看到这一幕也是大骇,放声尖叫:“县主!”   “阿缨,阿缨是我……你别叫,你们都别叫!阿缨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一直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你还跑到这里私会那个小白脸……阿缨我真的爱你,你跟着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第54章 伤害力不大,但侮辱性极……   兰慈县主一听是尚光宗的声音, 恶心地差点要将适才饮过的茶水吐出来,真是白瞎了惠笺煮的好茶。   县主更猛烈的挣扎起来,一口咬在尚光宗手掌上。尚光宗吃痛, 惨叫一声,兰慈县主疯狂挣脱, 推搡间又踩了尚光宗几脚。   尚光宗疼得不断惨叫,羞愤难当, 眼睛都红了。他扑向兰慈县主:“阿缨, 阿缨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太过分了!”   “滚开!”兰慈县主不顾一切的挣扎, “龌龊的东西,离我远点儿!”   “我龌龊?阿缨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尚光宗越发羞愤, 反倒来了力气,将兰慈县主往更阴暗的角落拖, “我到现在都还一心爱你, 没有忘记昔日的情谊, 你怎么可以和那个下.贱的男妓混在一起!”   “尚光宗, 滚开!混账东西!”   兰慈县主的婢女和车夫这会儿都扑了上来,齐齐要扭打尚光宗。可是尚光宗的车夫和随从亦都在, 人数上胜过县主带来的人。   婢女被尚光宗的随从一拳头打倒在地, 她顾不上痛,咳嗽着声嘶力竭呼道:“救命!救命啊!”   几乎婢女话音才落, 耳边就响起尚光宗杀猪般的痛呼声。婢女定睛一看, 见柳惠笺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手中那柄素面团扇狠狠拍到尚光宗脑门上。   扇骨坚硬,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就见尚光宗疼到极致,整个人被拍得踉跄出去, 捂着额头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兰慈县主得以挣脱尚光宗,她本是急红了眼的,这一挣脱,脚下站不稳要跌倒,却忽的感受到腰被人搂住,用力将她一带,她就这么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这人身上还有她方才饮过得茶水那种淡淡香气。   “县主,您没事吧?”   听见柳惠笺的声音,兰慈县主惊魂甫定,怔怔看向他。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得救了,柳惠笺搂着她的腰,带她一步步远离尚光宗。她脚下跟着柳惠笺的步子走,胸口紊乱的起伏几下,忙又看向尚光宗。   尚光宗这会儿正好拿开捂着额头的手,他的额头居然被柳惠笺的扇骨敲伤了!一个特别起眼的大红包肿在那里,还流下两条血线。   尚光宗的随从连忙扑过来,手忙脚乱给他拿帕子擦血。尚光宗气得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般直喘。他抬手指向柳惠笺,气急败坏道:“你……你……”   柳惠笺道:“尚大人脸都不要了,真是厉害呢,不知道尚大人能官升三品,是不是也靠不要脸。”   柳惠笺嗓音很冷,县主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冷冷的说话,话音里明明带着笑的,可那种冷却像是冬日阴湿的被褥覆盖在身上那种漫进骨髓的阴寒。   “你……”尚光宗把额头上的血擦去,可额头上还顶着那大包。若说上次在浔阳他只是觉得柳惠笺碍眼,这次就真是恨极了这侮辱人的小白脸。   尚光宗看一眼远处柳惠笺的宅院,龇牙咧嘴道:“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这么大一个院子,就凭你……本官知道了,是你傍得哪个巨富买给你的吧!”   兰慈县主一听这种话就火冒三丈,下意识要替柳惠笺辩解。但柳惠笺却轻笑一声,故意炫耀似的道:“尚大人既然猜到这院子是在下的恩客赠予的,就更该知道在下的本事了。您说,有在下伺候县主,她还要您这种本事不行的做什么?”   “你……!”这话差点没把尚光宗气晕过去。   柳惠笺回回说话不带脏,甚至不像骂人,但就是侮辱性极强,字字都往男人最禁不起看扁的尊严上戳。   柳惠笺仿佛又想到什么,冷笑着继续给尚光宗戳刀子:“啊,差点忘了,上次在浔阳见到大人和夫人时,大人的夫人可是一直在盯着在下和我们南风馆的几个小兄弟看,眼睛都看直了。大人连自己的夫人都伺候不好,还在做什么癞□□天鹅的白日梦呢?”   “你……!!”   尚光宗气到极点,被激烈的怒气肝火给呛到,竟是咳嗽起来。他边咳嗽边呼哧呼哧狂喘,眼角红得像是要咬人。因为气得太狠,额头上的大包又裂开了,一条血线从尚光宗额头滑到他鼻子,本来生得温润如玉的人此刻那张脸又狼狈又扭曲。   随从们赶忙又冲上来给尚光宗擦血,尚光宗挥开随从,指着柳惠笺咆哮:“大胆刁民,侮辱朝廷命官……贱人!你们都上,给本官上!给我揍他,往死里揍!!”   本来兰慈县主听着柳惠笺那一句句的,心里不由羞窘气急,他都在乱说些什么!然而看着尚光宗恼羞成怒破功,指使他手下来群殴柳惠笺,兰慈县主倒吸一口气,喊道:“你们谁敢!”   可是令县主没想到的是,就在几个随从靠过来的当口,忽然有几道绿色影子从旁边某棵树上飞下来。   这几道绿色影子迅如雷电,县主只觉得眼前缭乱一闪,下一刻就听见某个随从的惨叫。   “哇啊!”   那随从捂着手臂,满脸惶恐,惊呼道:“蛇!蛇!!”   几人这才看清,不知何时起飞跃过来三条绿色的蛇,看品种不知是剧毒的竹叶青还是什么。那被咬的随从脸上愈发没有血色,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他惶恐的朝后退,被蛇咬的地方疼得死去活来的。   尚光宗是读书人,胆子小,一看见蛇,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你、你……”   尚光宗用看妖怪的骇然目光看柳惠笺,这好好的巷子里忽然出来三条蛇,还是冲着他们来的,怎么想都不像是巧合。而柳惠笺唇角那一抹冰冷的似笑非笑,似乎印证了尚光宗的猜测。   尚光宗所有的怒火都如被一盆冰水浇个透心凉,恐惧从心底窜升上来,冻结他血液,令他浑身汗毛都竖起。   他吓得亡魂皆冒,终于撑不住落荒而逃,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马车,几乎是连滚带爬进去的。   而尚光宗的车夫约摸也被吓傻了,把马车赶得七扭八歪的,终于狼狈的逃窜出院子。几个随从在后头狂奔,一行人全被吓破胆,不一会儿就溜得再也看不见踪影。   兰慈县主惊呆了,事情转折太急,她怔怔须臾,唇边失语。片刻后猛地她找回一些神识,看向地面,却见那三条绿色的蛇不见了。   兰慈县主还收不去眼角的迷蒙怔怔,她下意识抬头问:“惠笺,那是……”   “在下在去浔阳之前,学了些杂耍的戏法。”柳惠笺笑吟吟看入县主的眼睛,“唔……就是驯蛇,街头卖艺人很多都会的那种。”   “这……”兰慈县主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和柳惠笺认识十多年,她知道这人身上总有种若有似无的神秘气质,但……她倒不是觉得驯蛇多不可思议,确实很多街头艺人都会驯蛇,但这样的技艺出现在柳惠笺身上,就实在是有些……她无法形容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婢女这会儿已爬起来,问道:“县主,您没事吧?”   兰慈县主被婢女这么一喊,彻底回过神。全身的知觉也同时都回来了,见柳惠笺还搂着她的腰,自己完全被他抱在怀里,霎时各种不自在的感觉从身体各处产生,县主不由脸上发烫,皱眉推了推柳惠笺,挣扎道:“多谢,你……松开我吧。”   柳惠笺低低笑一声,很是听话的样子,从善如流松开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朝后退了一步,她的婢女过来搀住她。   “在下送您上马车。”柳惠笺说着,眼角一挑语意深长些,“这次您可不能再拒绝在下了。”   兰慈县主迟疑一瞬,终是妥协了。她心中还有些难以平静,刚才经历的种种教她有些恍惚。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向巷子口自己的马车走去,她忽的意识到什么,体恤的问婢女:“你刚才没事吧?”   婢女笑了笑:“没事的,奴婢就是被打了一拳而已,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是我连累你了。”县主不免有些自责。   这些年她因为自身遭遇和经历,强迫着自己从娇柔天真的少女,成长为凌厉硬气的兰慈县主。但骨子里的那份柔软一直还在,被她强迫着压制住了,尤其在外人面前她说什么也要呈现出不好惹的姿态。只有和自己人私下里相处时,才会露出那种娇柔,却又已是被风霜拍打成黯淡色的娇柔。   尚光宗早已走没了影,可此时此刻,巷子对面亦停着一辆马车。   那是尚光宗的夫人陈氏的马车。   陈氏今日出门本是去接从官署回来的尚光宗,结果,就在这里,陈氏看了自己相公一出好戏。   陈氏看见自己相公把车停在此处,跑进去蹲点,就为了见兰慈县主一面。后面的冲突陈氏也都躲在马车里看全了。   她被尚光宗气得差点晕过去。   齐长缨、齐长缨,尚光宗这多情种怎么就是忘不掉齐长缨!自己对他那么好,给他生了三个儿子,父亲陈尚书还一直在提携尚光宗。   可尚光宗一点不念她的好,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都怪齐长缨那个狐狸精!是她不安分,还想着勾引尚光宗!   陈氏从车窗里望着柳惠笺送兰慈县主上马车的画面,气得连连发出磨牙的声音。那个公子那么美,如流风回雪,一举一动还那么温柔体贴……这样绝色的人物为何也围着齐长缨转?   凭什么齐长缨一边勾着自己相公魂不守舍,一边还有美艳逼人的公子挺身护花?   陈氏越想越恨,蓦地,又想起她那可怜的弟弟。她的弟弟陈郎中,就因为不小心驱车撞到浔阳王的马车,就被浔阳王拿剑伤了耳朵,还被丢去督察院挨了六十鞭子。可怜的弟弟官职被停了,躺在家里遍体鳞伤的呻.吟。   这浔阳王一家凭什么这么欺负他们陈家?难道仗着有周国长宁帝撑腰,还能为所欲为了不成?   陈氏心中蓦地生出一道狠毒念头。她还不信浔阳王一家能让齐长缨一辈子不嫁人,她回家就去找爹商量,让齐长缨嫁出去!   今上不是说想给齐长缨指婚一户好人家吗?好、好!她这就给齐长缨找个好人家,让这贱人嫁出去,教这贱人再也不能勾着尚光宗的魂儿!   另一头,尚光宗已经坐车走远。   他在马车里惊魂甫定,瑟瑟发抖,直到过了好久好久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柳惠笺……尚光宗想着就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总觉得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却就是想不起来呢?   ***   许愿和齐誉韬回到别馆的时候,兰慈县主也正好回来,两边是同一时间,直接在别馆门口相遇了。   许愿和齐誉韬因为同贤王和玉衡长公主两位故人喝酒聊天,心情都不错。许愿脸上洋溢着多姿多彩的笑容,齐誉韬看起来也不那么沉冷,浑身散发出一点早春朝阳似的温度。   特别是,玉衡长公主和贤王答应,在齐誉韬调查得阴阳圣宗的资料基础上帮着再找找线索,许愿怀揣希望,便显得更加雀跃期待。   兰慈县主见弟弟和弟妹心情很好,她为之欣慰。她想,他们心情那么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破坏他们的心情,是以县主也挂起笑容,同自己的弟弟弟妹一起走进别馆。   然而纵使县主努力笑得轻松,却敌不过齐誉韬的感知力。多年姐弟,齐誉韬太了解兰慈县主了。姐姐因为年长,又因铭记母亲逝世前对她的嘱托,这些年里她将一切困难酸楚独自吞咽。哪怕浔阳王府早已在齐誉韬击溃西蜀国侵略者后便硬气起来,可姐姐已然习惯独自承受一切,习惯是没那么容易改的。   此刻,齐誉韬看出,姐姐这趟出门可能遇到不好的事了。   齐誉韬没有询问兰慈县主,而是去询问县主的婢女。   县主的婢女在齐誉韬那股冷冽气场的压迫下,招得干干净净。   得知事情经过,齐誉韬默然,玄色衣袍裹着精壮身躯,如削崖般,寒意与怒火从他身上扩散出来,像是无形的刀锋在屋中刮过。   婢女不禁跪在地上。齐誉韬气场全开时,多得是人招架不住。婢女作为浔阳王府的老人还好一些,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良久的尸山血海般的寂静过去,齐誉韬胸膛起伏几下,他挥退婢女。   随后他来到桌案前,铺纸研墨,沉默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   写罢,齐誉韬沉然唤道:“司鹄。”   “爷,属下在呢。”司鹄从房门外走进来,到桌案前冲着齐誉韬一抱拳,“您有什么吩咐。”   齐誉韬将写好的纸一丝不苟的折叠起来,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信笺,将纸张封入信笺中,递给司鹄。   “给柳惠笺。” 第55章 齐誉韬抄起酒杯砸过去+……   三日后的傍晚, 天英帝在焦阑殿大宴贤王与玉衡长公主。后宫娘娘、皇亲国戚、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尽数出席。   因是正规场合,许愿又换上了从一品藩王妃的礼服。颜色是蔷薇紫色,不是那么好驾驭, 也只有许愿这样皮肤白的女子能撑得住这颜色。   王府一家三人整备妥当,一起乘车至皇宫后门。   谁想许愿一下车, 居然看到柳惠笺了。她狐疑打量柳惠笺几眼,柳惠笺还是老样子, 拿着他那柄素面团扇, 将脸都遮起来, 只露出一双风流婉转的眼睛。   也不知柳惠笺是如何到这里的,他施施然行到王府一家面前, 持着扇子屈膝行礼,“王爷、王妃、县主。”   兰慈县主一看见柳惠笺, 就忍不住想到前两天的种种。她神色微动, 好看的眉毛蹙起些, 问道:“惠笺, 你到底是……”   “姐姐,是我喊他来的。”齐誉韬开口。   兰慈县主不解的看他:“你?”   “嗯。”齐誉韬应罢, 牵起许愿, 说道,“走吧。”   兰慈县主不明白弟弟喊柳惠笺来做什么,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县主便没再问了, 她跟上齐誉韬和许愿。而他们一路往焦阑殿去,路上柳惠笺安安静静的跟着,跟司鹄还有兰慈县主的婢女时不时低低说些什么,看起来就好似浔阳王府带的一个随从。   唯有他手里那柄素面团扇, 始终遮着容颜,教来往之人皆无法窥见他的真容。   此次举办宴会的焦阑殿,是整个皇宫最华丽之处。走进大殿,借着晚霞,许愿清楚的将焦阑殿的全貌看在眼底。   雕梁画栋,珠帘玉珏,殿中梁柱上多绘有和玺彩画,沥粉贴金。头顶的藻井上雕镂盘绕着鸾鸟、仙鹤、白鹿、蝙蝠等吉祥的动物,殿中点着许多盏莲花灯,照亮来此的各位宾客们。   许愿觉得新鲜,四处乱看,就和某些不想看见的宾客对上眼。比如陈尚书、尚光宗等人。   尚光宗看见许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挪开目光。   许愿撇撇嘴,什么玩意儿。   焦阑殿里烧得香味道很浓,似乎是添加在灯油里的旃檀香的味道。满室烟雾缭绕,红地毯还铺着不少干花瓣,实是很隆重华丽了。   等宾客到了大半时,玉衡长公主和贤王一起到来。玉衡长公主走到哪里都捧着她那一尺半长的白玉圭,见到许愿,她朝许愿挥挥她的白玉圭,许愿也开心的向玉衡长公主和贤王挥挥袖子。   殿中宾客看着这一幕,都互相交换眼色,大意是:说什么也不能惹浔阳王府一家,要是能和他们建立良好关系该多好。   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鳏夫,自那日听今上说想给兰慈县主指婚,这几位都动了心思,可又不敢接近兰慈县主,怕适得其反惹人家厌烦。   众人各怀心思。   忽然殿中安静一瞬,许愿朝上首望去,原来是天英帝携着一众女眷到来。他们落座,天英帝左右两侧各坐了两位服饰等级最高的女子,其中一位应该是皇后,另一位看长相和天英帝特别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齐誉韬见许愿正盯着那女子看,便告诉她:“那是福国帝姬。”   原来那就是今上的妹妹福国帝姬啊!许愿好奇的打量。这福国帝姬听说不比今上小几岁,也就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但保养很得宜,雍容华贵。   众人起身行过礼后,很快宴会就开始了。   丝竹声响起,乐师开始演奏热闹欢快的音乐,舞女们犹如一群轻盈的燕子般飞入焦阑殿,于红地毯上绽放出各色美丽的舞姿。   许愿一边吃菜,一边看舞蹈,并时不时往上首的天英帝瞄去几眼。   许愿发现,兰慈县主为她讲的福国帝姬有多么受宠这事,的确不虚。天英帝不但让这个同母妹和自己与皇后平起平坐,还给福国帝姬剥虾仁、剥香蕉,给她夹菜,给她擦手。这对兄妹都是知天命的年纪,彼此看起来还像是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少年少女般,难怪说福国帝姬是天英帝的命门。   舞女们一舞毕,宴会的气氛渐入佳境,大家觥筹交错。   谁想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声音高高响起:   “陛下,臣有话说,想请陛下和诸位做个见证!”   焦阑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那个说话人的身上。乐师停止奏乐,舞女们暂时退场。正在吃甜瓜的许愿也抬眼望过去。   说话的人这会儿已站起来了,看样貌打扮是个四十多岁的武将,人长得五大三粗,就和他的声音一样粗犷。他蓄一把虬髯,神色坚毅。   天英帝道:“是威武侯啊,你要朕见证什么,你说。”   威武侯向上首拜了一拜,忽然扭头,视线朝齐誉韬他们这边望来,看的是兰慈县主。   兰慈县主心中莫名,就听威武侯用那粗犷亮堂的嗓门道:“臣心仪兰慈县主,希望陛下能为臣和县主赐婚!”   满殿中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似乎有人发出倒吸气的声音。许多人眼睛都亮了,露出看好戏的神色。更有人讳莫如深般的沉了沉目光,有点佩服这个威武侯的勇气。   须知浔阳王府本就了不得,如今又有周国长宁帝做靠山,如日中天,定是许多男人动了想和浔阳王府结亲的心思。家有正室的自是不敢肖想兰慈县主,但那些家里无正妻,或是丧妻的鳏夫们俨然是很有机会,蠢蠢欲动的人不在少数。   看来这个威武侯,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席间的尚光宗一听威武侯说这话,差点打翻了酒樽。他脸色犹如龟裂,分外焦急,他狠狠捏住酒樽,嘴唇不住发抖。   尚光宗身侧他夫人陈氏却是露出一个阴狠的笑。自那日她回到家中后,就在谋划着怎么把齐长缨嫁出去,省得齐长缨勾引她相公。这时她弟弟陈郎中向她推荐威武侯。   威武侯是将门世家子,祖上有开疆扩土之功,威武侯在天英帝面前很是有几分面子。而这威武侯两年前与夫人和离,如今正是没有正妻的状态。陈郎中从前听威武侯提过几句,说兰慈县主长得不错,陈郎中建议陈氏何不去怂恿威武侯求娶兰慈县主?   反正只要威武侯一口咬定是爱慕之心,哪怕求娶不成也不会得罪人。   而威武侯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其实真想找个厉害点的女人做正妻,省得他后院那些姬妾成日争风吃醋,闹出一大堆事情。是以,当他受了陈氏的怂恿挑唆与重金贿赂后,两人一拍即合,威武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兰慈县主求娶过来。   眼下威武侯话音落下,一片略显诡异的安静。   还是许愿先开口喊道:“大叔,你说什么?”   威武侯道:“本侯不是第一次见兰慈县主,上回浔阳王进京述职时就带了县主同来,本侯在见到县主时就觉得心动了!之后县主回到浔阳,本侯却一直魂牵梦绕,梦里头都是县主!”说完又对天英帝拱手,“陛下,本侯对兰慈县主一片痴心,求您成全!本侯一定会好好对待县主,全听她的话,任打任骂不还手!”   兰慈县主没料到竟然被一个她根本没印象的人当众表白,威武侯说得激动万分,引得无数视线汇聚到她身上。她皱眉,本能地厌恶排斥,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求赐婚的举动让她感到不舒服。   许愿忙握住兰慈县主的手,用一用力。县主朝许愿笑了笑,尔后道:“威武侯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怕是要辜负您。”   “为什么?”威武侯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连连道,“不应该啊!不可能啊!”   兰慈县主觉得他这话听得有点怪,下一刻威武侯就说出令她骤然失色的话。   “上回见到你时,你对本侯笑得那么温柔甜蜜,对别人都是冷脸,本侯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威武侯大嗓门说,“还有三天前,本侯骑马在街上碰到你坐车。你掀开帘子同本侯打招呼,动作神态亲昵极了,笑容里含情脉脉,本侯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难道你不是对我有意吗?”   “侯爷你……”兰慈县主如遭了一记霹雳,严厉道,“我何曾如此行事过?!”   齐誉韬当即凌然道:“胡编乱造,乃是诽谤之罪!”   许愿也生气了,横眉怒目道:“喂大叔你胡乱说些什么啊?是觉得自己故事编得很好吗?赶紧闭上嘴,否则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威武侯闻言反倒嗓门更大,梗着脖子吼道:“本侯所言句句属实!县主那样对本侯笑,不是对我有意思是什么?如果是本侯会错了意,那、那……唉!本侯一心爱慕县主,总也不能枉顾她的心意吧,但还是希望县主给我一个机会,希望陛下为我们赐婚!”   兰慈县主脸色已很难看了,她不禁掐住自己裙子,指尖颤抖。   许愿也完全变了脸色,冷冷含着杀气的视线剜在威武侯脸上。她相信兰慈县主绝没有对这威武侯笑,都是这败类自己编的!他这番话把兰慈县主说得仿佛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哪怕县主今日拒绝他,县主的名声也被他弄坏了。   许愿拍案而起,怒道:“无耻的败类,你还要脸不?!”   玉衡长公主见状也想说什么,却被贤王用眼神拦住。贤王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悠悠继续看着,他低低道:“先等等。”   这时候,席间的尚光宗忍不住了,即便他知道自己这一开口会引人议论,他还是开口了:“威武侯,你不要胡说!你说你是在浔阳王上回带县主来述职时,对县主一见钟情的。可上回县主进京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你夫人还没同你和离,你怎么可能又对县主一见钟情了?”   陈氏见尚光宗竟帮兰慈县主说话,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威武侯却道:“本侯同前妻本就是强扭的瓜不甜,毫无感情,本侯为何不能对县主一见钟情?何况她已经是前妻,我们两年前就和离了!如今本侯无妻室,求娶兰慈县主有什么问题吗?”   尚光宗反驳不上来,急得直喘。接着他遭到岳父陈尚书一记警告的冷眼,尚光宗又犹豫了,畏畏缩缩的低下头,心里纠结万分。   齐誉韬眼神已沉到深渊,他周身气场完全冷下来,与这热闹的焦阑殿格格不入。那种尸山血海般的肃杀之气,竟是化作暗风袭向威武侯。殿中一盏莲花灯被这股气势扑灭,威武侯亦感到通体一阵冰凉。   对上齐誉韬的眼,威武侯打了个寒战,自己亦是将门之子,却没有去过战场,在齐誉韬这种真正的沙场气势下自己本能的骇然。   威武侯刚说:“本侯……”就见齐誉韬抄起桌上酒樽,狠狠砸过来!   酒樽带着半樽酒水,砸在威武侯脚下。哐当一声,鸦雀无声,满殿如冰冻般的死寂。   威武侯吓得朝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栽倒在地。他强撑起气势,声音发虚地呼喊:“浔阳王这是做什么?本侯表达一腔痴心也有错吗?”   齐誉韬一字字道:“你不配。”   这样不给面子的三个字,教人不禁栗然。   “向本王的姐姐道歉。”齐誉韬狠声道,“澄清你的谎言!”   “本侯……”威武侯没想到齐誉韬这么咄咄逼人,他突然有点儿后悔不该答应陈氏。他看了眼陈氏,后者却是用眼神催促威胁他。威武侯想到自己毕竟收了陈氏那么多贿赂,眼下必须把这出戏唱完,于是他心一横,咬死了说就是喜欢兰慈县主。   “本侯没有撒谎!明明就是县主对我笑,把我的心融化了!浔阳王您不能不讲理,痴心有什么错?”威武侯粗犷的声音越发激动,“再说了,兰慈县主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为什么不能看看本侯的优点?本侯承蒙圣恩,继承侯爵,年纪只比县主大十岁,家中无妻,本侯又是个听老婆话的人。浔阳王要不你问问在场的大家,还有谁心仪兰慈县主而且条件比本侯更好的?有吗?”   “有啊。”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笑吟吟接上威武侯的话。那声音好听如琳琅相撞,婉转多情,但偏生带着股不容忽视的冷冽嘲讽。   “我觉得,我各方面条件都比你好呢。”   威武侯这一瞬怔住了,谁?这是谁在说话?他连忙到处找说话的是谁。   尚光宗却在听见这声音时,如被雷劈。他震惊的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这才发现柳惠笺居然混进了宴席里,适才一直和司鹄坐在后排,自己竟没能发现。   柳惠笺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梭巡着来到他身上。县主倒吸一口气,望着柳惠笺缓缓站起身来,她一派心乱如麻,心急火燎,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柳惠笺用素面团扇挡着他的脸,只露出一双寒月般的眸子。   威武侯终于看见柳惠笺了,“你是谁!”   尚光宗忍不住喊起来:“他就是个男妓!根本不是良家子!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走进焦阑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下九流之人也敢污染尊贵之地!”   柳惠笺施施然从后排走出,走向焦阑殿正中,眼神讥讽的扫了下尚光宗,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朝着上座的天英帝抱怨似的道:“陛下舅舅,您看尚大人他骂我。”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柳惠笺说的是什么,他就下挪素面团扇,将整张脸露出来,向着福国帝姬道:“娘,儿子回来了。”   只见福国帝姬先是怔住,而后激烈的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就像是轰然炸开的烟火那样,激动得彻底失态。她什么也不顾的从上首跑下来,跌跌撞撞扑向柳惠笺。   “吾儿!我的心肝!” 第56章 她的好弟弟齐誉韬,把她……   福国帝姬这一喊, 全场石破天惊。   若说尚光宗适才见柳惠笺出现在焦阑殿只是如被雷劈,那么此刻就是天塌地陷了。   他脸上血色尽散,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何看柳惠笺那张脸眼熟。   柳驸马!!几十年前曾享誉顺京的柳驸马, 被誉为“顺京第一美男”。尚光宗自打到顺京做官后,见过柳驸马几次。那男人虽已上了年纪, 仍能从轮廓眉眼间窥得年轻时的月貌风姿。柳惠笺是柳驸马的儿子,儿子类父, 所以、所以……   许愿和兰慈县主也惊呆了, 两人这瞬间的表情, 就和在场众人一样目瞪口呆。   殿中的安静程度更胜之前,只有福国帝姬带着哭腔的激动喊叫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夹杂着天英帝担忧的呼喊:“妹妹当心些,别摔着!当心些啊!”   柳惠笺上前接住福国帝姬, 福国帝姬一把抱住他, 再也控制不住哭起来:“吾儿回来了, 这么多年终于、终于可以回来了, 呜呜……当年把你送走时你还那么小,如今长这么大了……”   殿中宾客不乏知晓这事的, 当年福国帝姬和柳驸马成婚后, 没多久帝姬就怀上孩子。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谁想这孩子生下来后也不知是怎么, 明明身体没问题, 却三天两头生病, 总要汤汤水水的灌着。   福国帝姬和柳驸马为着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可不管他们怎么精心养护这孩子,孩子就是总生病,每次生病都劳累得太医院人仰马翻。   眼瞅着顺京最好的太医也对这孩子的身体情况束手无策, 福国帝姬和柳驸马急病乱投医,把孩子送去寺庙,请僧侣们为他祈福化邪。   当时寺庙里有一位得道高僧见到这孩子后,当即就为这孩子批了命,说他是命里和富贵犯冲,不能再留在富贵人间了,须得送到远离尘世之处,过清贫隐士的日子。   福国帝姬和柳驸马本已无计可施,听了高僧的话后,索性照着来。遂这个孩子就被送走了,也不知被送去哪里,只知道他走的时候不过三四岁的年纪,那时福国帝姬不知哭得有多不舍,使得宠妹如命的天英帝为了安慰福国帝姬,直接罢朝三日。   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兰慈县主身为大尧权贵,对这种事当然也有所耳闻。可她哪能想到福国帝姬送走的那个孩子居然就是柳惠笺?京城这么大,姓柳的那么多,她没见过柳驸马,是真没有往柳驸马和福国帝姬身上想。   主要是兰慈县主根本想不到,福国帝姬的儿子会在浔阳开小倌馆!一开就是十几年!   此刻天英帝也从上首走下来,十分激动的迎向柳惠笺。   福国帝姬松开柳惠笺,柳惠笺向天英帝行了个礼,“陛下舅舅。”   “好、好,你可算回来了,你爹娘天天跟朕念叨你啊。你和你爹年轻时候长得真像,好啊,真是太好了。”天英帝激动得神色熠熠,还一边拿帕子给福国帝姬擦眼泪,一边自责的说,“怪朕,都怪朕前些日子把你爹派去外地做事,害他得下个月才能回来见到你。”   柳惠笺笑吟吟道:“舅舅您别自责,以后多得是机会呢。”   这会儿,不要说尚光宗和威武侯了,就连陈氏、陈尚书,还有陈尚书这一派的所有文臣,都已在心里惶惶不安。众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雪白,不祥的预感夹杂寒意腾腾往心口冒。   他们刚才可是看见柳惠笺从浔阳王身后走出来的,柳惠笺还公然和威武侯抢兰慈县主。这说明什么?说明柳惠笺是站在浔阳王府那边的!若说周国的贤王和玉衡长公主只能从外部对今上施压,这柳惠笺却是如他娘般直接抓今上的命门。   他们簌簌发抖的看着天英帝和福国帝姬回到上首,柳惠笺坐到帝姬身边,后宫娘娘们无不开口祝贺巴结。但凡、但凡柳惠笺说他们一句坏话……   柳惠笺蓦地怨念道:“舅舅,刚才尚大人他骂我。”   尚光宗登时吓得亡魂皆冒,几乎是本能的跪伏在地,“陛下恕罪!微臣不知、不知道是……”   “尚大人想说‘不知者无罪’,舅舅您别信他的。上回尚大人来浔阳巡查,明知道自己是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不愿放低态度恳求浔阳王府的原谅就罢,还拿您的名号给自己撑腰,处处说是如君亲临,更当着浔阳百姓的面威胁浔阳王府一家。外甥听着都为您生气,您的仁义天威全被他拿来扯大旗做恶心事,合着黑锅不都让您背了吗?”   尚光宗整个人伏在地上,连跪都跪不住了。他能感觉到天英帝渐渐冷冽的视线剜在他头顶,而对面席间的齐誉韬亦在冷冷看他,重重泰山压顶般的恐惧和绝望让尚光宗几乎要晕过去。   “舅舅,您说尚大人巡按就巡按,没得一边巡按还总纠缠兰慈县主的。当初是他们尚家退了齐家的婚,另攀高枝,他还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柳惠笺继续讥讽道,“谁能允许有人这么无耻的对待自己的姐妹?舅舅您说要是有人这么对我娘,您能忍吗?”   那当然是不能啊!陈尚书等人听到这话几乎都抖了三抖。陈尚书刚要抬袖擦拭额角的冷汗,冷不丁听见柳惠笺说到自己,他吓得头发丝都抖起来。   “尚大人能做到正三品按察使,陈尚书没少出力呢。舅舅您看看,尚大人如此品德有缺,陈尚书难道会不知道?要外甥来说,他们就是一丘之貉。陈尚书的小儿子陈郎中策马撞了浔阳王的马车,要不是浔阳王功夫了得事先带家人脱出马车,后果不堪设想。陈郎中伤人在先还扯着陈尚书和陈妃娘娘给自己拉大旗,辱骂浔阳王府,浔阳王将他扭送都察院,该是大快人心才对吧,可陈尚书竟然领着一批文臣侯爵反过来弹劾浔阳王府。”   柳惠笺说着冷冷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这般颠倒黑白,实在有些无耻了。不但尚大人,陈尚书一家也都是德不配位呢。”   随着柳惠笺一句又一句,陈尚书已是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完了,他完了,陈家完了!他嗡着嘴唇摇摇欲坠,脑中只这几行字不断回旋。   福国帝姬此刻也是愤慨极了:“皇兄,这些人不能姑息,必严惩不贷。他们把我大尧朝堂当什么了?一己私欲随意攻伐同僚的名利场吗?”   那位陈妃娘娘,陈尚书的女儿大气不敢出,她此刻坐在席间将自己缩成一个鹌鹑,旁边好些妃嫔都在冷眼看她的笑话。她知道自己必定要失宠了,她想捞一把自己的父亲,可谁能和福国帝姬斗?   “陛下……”陈妃刚出声,就被福国帝姬打断。   “闭上你的嘴,朝堂上的事和你无关。”福国帝姬说罢,就拽了下天英帝的袖子,“皇兄。”   天英帝一改平日和善的态度,威严凛凛道:“陈尚书父子、尚光宗德不配位。革除陈郎中之职,永不录用;陈尚书降为从四品郡守,尚光宗降为从五品长使,去零陵郡就职。一干党羽,所有人罚俸两年,自己去都察院领罚!”   掷地有声。   所有涉及到的人如丧考妣,天都塌了,几乎是强忍着哀声领旨谢恩。   陈尚书软倒在地,几乎崩溃。他在官场经营多年费尽心力,好不容易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就这么一朝从高处摔下来,被贬去偏远的零陵郡做个小小郡守。   他颓败的看向自己的女婿尚光宗,尚光宗此刻眼中神采尽失,就像是一捧熄灭的余灰。他完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这样……他曾为了仕途舍弃心爱的人,到头来他的舍弃和不幸福就像一个笑话。早知道这样,他当初就该和家里抗命,说什么也要娶到阿缨,那样他就不会有今日……   一干人里此刻还立着的只有威武侯,可他也快立不住了。   柳惠笺终于将目光挪到威武侯身上,眉眼流转,笑得妩媚而冰冷。   “威武侯,你说我是不是各方面条件都比你好呢?”   威武侯膝盖一软跪下去了,连连道:“是!是!是本侯不自量力,不该奢望兰慈县主。只要县主能过得好,本侯别无所求!”   “是么?你脸都不要了。”柳惠笺的语调顿时一凌,“我与县主相识十余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你说的那些什么对你笑、抛媚眼一类的话,编给谁听的?这样败坏姑娘家的名声,你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威武侯通体巨颤,忙道:“本侯、我——”   “威武侯降为威武伯,罚俸三年。”天英帝说道,“朕命你即刻向兰慈县主道歉。”   威武伯简直气死了,他突然就恨上陈氏。要不是陈氏找他合作这一次,还贿赂他,也也不会动了歪心思求娶兰慈县主搞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既然要死那就拉足垫背的!威武伯粗犷吼道:“是尚光宗的夫人陈氏要我求娶兰慈县主的!她就是嫉妒尚光宗一直纠缠兰慈县主!”   陈氏本就有些后悔自己做的事,不想这火又烧到自己身上,她尖声叫道:“你收了我的钱啊!你说你觉得兰慈县主长得好看,又收了我那么多钱,你凭什么把错处推到我身上?”   “是你嫉妒心作祟,拉我下水!”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纳了一屋子姬妾,把你夫人气得同你和离,你还觉得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吗?也不看看你那副尊容,谁能看得上你?”   “……”   好家伙。众人心里都不由浮现出这样的感叹,原来是这么回事,合着陈氏还贿赂了威武侯!不,威武伯。   天英帝开口,已是龙颜大怒:“威武伯褫夺爵位,贬为庶人。陈氏随尚光宗一同贬去零陵,往后不得披金戴银,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他说罢,颇是赧颜的向着贤王和玉衡长公主道:“本是为两位殿下接风洗尘的宴会,闹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实在是见笑了。”   “没事,这戏倒是挺好看的。”贤王不阴不阳的笑着,有那么一丝丝挖苦之意,旋即他话锋一转,“陛下不必自责,哪家朝堂没有是非,是不?我还等着看这位威武伯……噢不,这位庶人向兰慈县主道歉谢罪。”   被贬为庶人的威武伯,悔恨得肠子都青了。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咎由自取罢了。他膝行到兰慈县主面前,连连磕头道:“县主恕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本……原谅我吧!那些话全是我胡编乱造的!我在此澄清,我根本没和您打过照面,我都是瞎编的,我不该毁您的名声!”   兰慈县主有些厌烦的别开视线,心里仍沉浸在对柳惠笺这一通举止的震惊难言中。   齐誉韬替兰慈县主开口,斩钉截铁一个字:“滚。”   庶人威武伯如蒙大赦,爬着走了。   至此,这场跌宕起伏的戏码总算落幕。陈尚书等人大势已去,算是完了,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从这顺京消失,远赴零陵郡。   这时柳惠笺看向齐誉韬他们这边。   县主接触到柳惠笺笑吟吟的视线,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仿佛猜到这人想说什么,一时间竟是比适才还要紧张混乱,手紧紧捏住裙子。   果不其然就听柳惠笺说:“这些年我在浔阳,承蒙浔阳王与县主照料,感恩不尽。浔阳王忠心耿耿,从不结党营私,不愧是我大尧的战神。兰慈县主就更不用说了,当年一个人顶着偌大的浔阳王府,风霜雪雨地熬着,真教人又是钦佩又是心疼。”   天英帝大手一挥,又拨给浔阳王府一大堆赏赐。   福国帝姬道:“该赏,这些年要不是浔阳王护着,惠笺也不能在浔阳的地盘上过得那么随心所欲。还有兰慈县主……”   福国帝姬握着柳惠笺的手,打量兰慈县主。县主感觉到帝姬的视线,更是身子又冷又热的,坐立不安,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女儿家能做到兰慈县主这样,真是不容易,这样的姑娘就该有人疼。”福国帝姬和蔼的说着,蓦地问道,“兰慈县主,你看让本宫这个儿子做你的相公怎么样?他可是惦记你好多年了,回回写信给本宫都要提到你。”   县主心乱哄哄的都要炸开了,可还不等她开口,齐誉韬就又代替她回答了。   依旧是斩钉截铁一个字,更是干脆。   “好。”   兰慈县主张大眼睛瞪着齐誉韬,而她的好弟弟,竟然用竹签子扎起一枚剥好的葡萄肉,递给她,不置一词,如一块你根本搬不动推不动挪不动的大黑石头。   再接着她的好弟妹许愿,眼中一亮,竟瞬间满面欣喜,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姐姐同意啦!”   你们!兰慈县主想吼出来,偏偏话到了嗓子眼就如同被无形的屏障拦住,就是吼不出口。   她的好弟弟好弟妹,这夫妻俩怎么这样?!还有惠笺,惠笺他怎么能……   “太好了,那就这么定了。”福国帝姬高兴极了,五十岁的妇人,笑得如一朵雍容的牡丹,可见喜悦极了。   天英帝也很是高兴,即刻就下了赐婚圣旨。柳惠笺笑吟吟谢恩,兰慈县主僵硬混乱的谢恩,齐誉韬也带着许愿起身谢恩。   所有人坐回位置上后,许愿便一直盯着齐誉韬看。   她从庶人威武伯出来闹事起就发现,齐誉韬有些过于淡定了,他虽然气场汹汹怒斥那败类,却从头到尾都无一丝丝的焦急,给许愿一种他有后台的感觉。   起先许愿都在义愤填膺为县主出气,没太注意齐誉韬的稳然。但接着,等柳惠笺跑出来亮明身份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齐誉韬神色如常!   再一想,齐誉韬说柳惠笺是被他喊来的,他又说他在顺京有大后台。   许愿恍然大悟,原来齐誉韬的后台就是福国帝姬和柳惠笺!齐誉韬早就知道柳惠笺的身份,才会让柳惠笺跟着一起来顺京!而柳惠笺吧啦吧啦攻击陈尚书他们,将那一干人撸官的撸官,贬走的贬走,绝对是齐誉韬授意的!   这俩人一定早就通过气啦!   许愿想到的,兰慈县主也想到了,县主比许愿想到的还要多一点。   县主想的是,柳惠笺厌恶陈家和尚家这事另说,但以他的性子,既然站出来帮齐誉韬扳倒陈家和尚家,就多半要管齐誉韬讨要好处。   好处是什么?   兰慈县主哭笑不得的瞪着齐誉韬。   还用想吗?好处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她的好弟弟把她给卖了!   他刚才那声“好”,答得可真干脆啊! 第57章 对她的喜欢之情一点一滴……   随着尚光宗一干人被从宴会退席, 剩下的宾客们气氛变得好多了。后头总算没再起什么波澜,宴会一派顺利的过去。   星月时分,这场宫宴结束。   在回别馆的马车上, 许愿缠着齐誉韬问他柳惠笺为什么会在浔阳开南风馆。   小姑娘坐在齐誉韬身边贴着他,双手搂着他的胳膊, 一双倩然如珠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满眼都是迫切的求知欲。   被自己的小王妃这样看着, 齐誉韬很努力的说话, 慢慢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补全讲出。   当年柳惠笺被寺庙里的高僧批命说, 他命里和富贵尘世犯冲,必须送他去远离人间的深山老林中闲散隐居, 他的身子骨才能好。   于是福国帝姬和柳驸马托人给柳惠笺联系合适的去处,最后联系到远在雪山戈壁的雪莲谷。雪莲谷谷主亲自来顺京接走了柳惠笺, 收他为徒。   许愿一听“雪莲谷”三个字, “咦”了声, 惊讶道:“雪莲谷?是七花谷之一啊, 和我们昙花谷一样同属于七花谷的!喂有没有搞错,柳惠笺居然是我们七花谷的人!”   她又想到什么, 说道:“七花谷各自都传承有一门绝技, 像我们昙花谷是控线,凤凰谷是奇门遁甲, 罂粟谷是制药制毒, 梨花谷是相面占卜……雪莲谷的绝技我记得是驯蛇啦。他们特别擅长驭使蛇, 这么说柳惠笺肯定也能啦。”她哼一声不满道,“都没见过他出手,这人居然搞这么深藏不露。喂齐誉韬你知道吗?你见过没有?你告诉我啊,快点说!”   “嗯。”齐誉韬道, “曾见过几次。”   齐誉韬曾在有一次去南风馆找柳惠笺商量事时,一推门进去,看见满地花花绿绿的蛇。而柳惠笺正倚在一张小榻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签子,在给群蛇一块一块的喂鲜肉。   那是齐誉韬第一次见识到雪莲谷的驯蛇之术,柳惠笺在雪莲谷那些年自不是平白度日,还是学了些真本事的。   而那位给柳惠笺批命的高僧,说的完整的话是:   柳惠笺到十八岁后就可以回到繁华人世,但此时还不能享富贵,须要去遥远的边关之地从事些底层行当,待熬过而立之年便可彻底化解与富贵命的相冲,恢复身份了。   所以柳惠笺离开雪莲谷后,就跑到了浔阳,从事底层行当。许愿觉得这人也是行,底层行当那么多,他非要选择开青楼当老鸨,谁能想到帝姬的儿子干这个干得那么不亦乐乎嘛。   说完了柳惠笺,许愿把齐誉韬的胳膊缠得更紧,抬着脑袋一直盯着他看。   齐誉韬对上许愿的目光,从她黑溜溜的眸子里看到许多鲜活的情绪:有喜爱、崇拜、开心、埋怨……其中最浓的就是崇拜和埋怨。   许愿眼也不眨,嗓音里都带着股不加掩饰的崇拜,说道:“我先前就有想啦,要是我没有给子清师兄写信求他帮忙,你估计也有办法应对这些破事,齐誉韬我猜对了!”   她还觉得齐誉韬比她更嚣张,居然能勾搭上,不是,居然能使得动福国帝姬站在浔阳王府这边。刚才在焦阑殿上,福国帝姬看他们一家的眼神十分亲近,尤其看齐誉韬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熟识而欣赏的后辈,这一点令许愿印象深刻。   齐誉韬又努力说话,他告诉许愿,一开始他年纪小,浔阳的大小事务都是兰慈县主在处理,姐弟两个都不知道柳惠笺的身份,倒是发现这人会时不时给他们提供一些小帮助。   后来齐誉韬年岁大一些,总揽浔阳事务后,便收到福国帝姬给他的书信,让他费心关照柳惠笺。   许愿点头如捣蒜,这么说齐誉韬早就和福国帝姬母子结识了,所以朝堂这边他只要不是做得太过火,都有恃无恐。   “齐誉韬好棒!”许愿不禁欢呼。她一高兴,还探头在齐誉韬脸上亲了下,居然还发出亲吻的声音。   齐誉韬心里受用,心下软软的,却见许愿又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怒气冲冲瞪着他道:“这些事你都不告诉我,虽然姐姐也不知道,但你不告诉我我觉得生气,哼,齐誉韬我生气了!”   齐誉韬眉头蹙起,棱角鲜明的轮廓在昏暗的马车里,披着一层暗光,暗光修饰出他略有无奈的脸孔。他娶进来的王妃,他喜欢的小姑娘生气了,虽然多半是虚张声势故意和他撒娇,但他得哄着。   齐誉韬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在他看来,能做出行动就没必要用嘴说。他想了想,低下头,一双被战火洗礼得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凝望许愿,眸底倒映她的样子。   他默默无声,在许愿脸上吻了一下。   许愿得陇望蜀,又笑嘻嘻腾出一手指着自己的嘴唇:“还有这里!这里也要亲!”   齐誉韬继续默默无声,吻在许愿水润润的丹唇上。这次他没有蜻蜓点水,而是辗转了好一会儿,到许愿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他才离开许愿的唇。   许愿亮堂堂的眸子这会儿都有些迷离了,嘴唇更是红艳艳的娇嫩欲滴。齐誉韬眼中深了深,他又低头在许愿另一侧脸上也亲了一下,最后吻了下她的额头。   许愿哼一声,颐指气使道:“行吧,算你过关!我原谅你了!”   马车颠簸,齐誉韬把许愿抱起来,放在腿上,抱在怀里,让她坐得舒服些。   ***   本来齐誉韬以为,许愿真的原谅他,不会再翻旧账了。谁想许愿想哪儿是哪儿,到了入寝时又开始和齐誉韬掰扯。   齐誉韬不得不承认,小怪胎就是小怪胎,行事思维不能跟常人比照,像她这样的人前一刻给哄好后一刻就回来翻旧账不奇怪吧?而她翻旧账的方式是……她要在上面……这也不奇怪吧。   许愿穿着薄薄的罗裙,披头散发,活泼美好的像个山间精灵那样。但她此刻做得事就很乌烟瘴气了,她把齐誉韬按得平躺在榻上,他头枕着枕头,她坐在齐誉韬身上,理直气壮道:“今天我很生气,凭什么还让你在上面?我偏不干!你说什么都没用,要是想翻身我还就不给你了!”   齐誉韬还能说什么呢?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小姑奶奶,除了迁就着顺着她还有什么办法?   还不等他说话,许愿就先动作迅猛把齐誉韬裤子扯了。   齐誉韬:“……”   还好他掉裤子已经掉习惯了,不会再像刚开始时候那样,一被扯裤子就反射性的坐起身。   后面,又野又辣的许愿闹得挺欢。她力气大,精力又充沛,加之今天在宴席上发生的事很令她开心,她表现得比往常还要亢奋几分。   小姑娘做主在上,教齐誉韬好好的欣赏了美丽风景。他胳膊上被许愿抓出好多抓痕,那丝丝痛意反倒犹如助燃的酒水,更烧得帐子里如着火一般。   每次许愿都能带给齐誉韬无法言语的兴奋感和刺激感,他摸摸许愿的脸,对她的喜欢之情一点一滴从心里漫出来,烧成帐子里的火。   这厢许愿和齐誉韬一直酣战,到三更也没睡觉,那厢兰慈县主也睡不着。   兰慈县主被今晚发生的事搞得脑子极乱,和她相识十年多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柳惠笺,今日摇身一变,竟成了福国帝姬的儿子。她还没从震惊中平静下来,就稀里糊涂被今上赐婚了,而她的好弟弟还是那么一副“很好,我替我姐姐同意”的气人模样。   这教她怎么睡得着?   这晚上兰慈县主辗转反侧,直到很晚了才终于因为困倦而睡去。等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到自己的弟弟弟妹还在赖床时,她更是憋屈。   弟弟翅膀长硬了,就开始理直气壮替姐姐做决定了。兰慈县主无奈的笑笑,自知她没理由怪齐誉韬什么。当初她不也是押着齐誉韬在浔阳公开选妃,逼着他早日成婚么?如今齐誉韬也学着她的做法,把她赶鸭子上架了。   这么想着,兰慈县主也不找齐誉韬算账了,但她很想见柳惠笺一面。   她与柳惠笺相识十多年,她将柳惠笺当朋友,不想这人却一直对她怀着那种心思,甫一恢复身份就用赐婚圣旨让她不得不就范。她如何能平静地接受?先不说她根本没准备,就单说感情上她也不喜欢柳惠笺,一直当他是朋友的……   兰慈县主想去找柳惠笺好好理论一下,赐婚圣旨已下,齐誉韬也代她同意了,她肯定是不能反悔抗旨的,但她想起码要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同柳惠笺说清楚。   可柳惠笺竟然跑进宫里去了,似乎是要和自己的舅舅天英帝多聚一聚,就连福国帝姬也进宫去暂住,母子两个一连多日都在宫里待着,兰慈县主根本见不到他们。   兰慈县主甚至怀疑,柳惠笺这是故意让她见不着,让她只能乖乖等着婚期到。   因着要等婚期,齐誉韬一家便都暂时留在顺京,打算等兰慈县主出嫁后再回浔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其间柳惠笺和福国帝姬就是不出宫。   数日后,驿宫那边,贤王和玉衡长公主差人来请许愿和齐誉韬过去一趟,贤王与长公主找到关于阴阳圣宗新的线索了。   许愿和齐誉韬立刻过去驿宫。 第58章 他松开许愿的手,“让我……   在驿宫, 四人聚在一个隔音极好的房间里,屏退下人。他们围着一张圆桌,而圆桌上摊着中原列国的地图。   玉衡长公主说道:“这次我们来顺京, 带了不少阴阳圣宗的书籍秘卷。”她向齐誉韬说,“主要是想着对你有用, 就都带过来了。这几天我和贤王一有空就对着你们给的资料研究,查阅书卷, 贤王还动用了不少内部关系去和教徒套话打听消息。”   齐誉韬颔首, 眼中蕴着由衷谢意。   玉衡长公主并不在意齐誉韬谢不谢的, 她本身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凡是看不惯的事她就是喜欢插手或者插嘴, 更别说她和齐誉韬还是故交,便是她会两肋插刀, 她也要帮齐誉韬把阴阳圣宗这邪.教的老底揪出来。   玉衡长公主继续说:“贤王那边打听到, 前两年西蜀国境内有一座县城, 情况就和筠水城、繁昌县一样, 全县死绝。有‘日月同辉’刺青的一伙人,用木剑将全县百姓杀死, 事情做得隐蔽, 没留下一个活口。”   许愿倒吸一口气,又听出事的县城是在西蜀国境内, 更是怒上心头, 呼道:“这阴阳圣宗是有毛病吗?连自己国家的人都杀?”   “是啊, 为了信仰,可不就是疯了。”贤王冷笑着说一句,口吻慵逸而薄凉。下一刻他便肃起神色,黑色衣摆上印着的十几只墨蝶冰冷而妖冶, 他指着地图说道,“阴阳圣宗的秘卷里记载有许多仪式,其中就有按照一定规律献祭人命的仪式。我和阿衡研究了这几个受害的城镇,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西蜀国里这座县城的百姓,是被木剑捅死的;晋国丹青县,是洪水决堤要了全县人性命。”贤王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一移动、停顿,“子祈所经历的繁昌县之难,是引爆大地产生地震,吞噬人命。据浔阳王给的资料所说,阴阳圣宗的人处决地震中没死的人时,是拿土块将他们砸死。”   他抬起脸,虚起眼睛,似笑非笑盯着许愿和齐誉韬:“这些死法,有没有觉得遵循了什么规律?”   许愿看着地图上这几个受害地点,脑中飞快地闪过杂乱的思绪,猛然间她于冥思苦想中抓住一缕什么,那一瞬她倒吸一口气,脑中恍若划过一道炫亮的霹雳。   因着太过震惊难当,许愿嗓音带了颤意:“金木水火土……五行?!”   她蓦地扭头盯紧齐誉韬,一把抓住他的大手,急切道:“齐誉韬,筠水城的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话出口时许愿心里顿生后悔,更是涌出一股淋漓的痛心。齐家满门死在筠水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齐誉韬自那日生还后便性情大变成了闷棍,至今也未能解开心结。她这么劈头盖脸直接问,与一刀子直接往他心口插有何不同?   许愿满眼后悔,放开齐誉韬的手。   齐誉韬却猛地又握住许愿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大手在颤抖,手心里起了一层冷冷的薄汗,他像是在从许愿温热柔软的小手上汲取力量,以抗衡翻腾在他心头的噩梦般的呼啸。   眉头紧紧蹙起,眉心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齐誉韬眼中波光颤抖,不知是回忆到什么可怕的画面,他唇瓣翕动,自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他猛地闭上眼急促喘息,须臾后才睁开眼睛注视许愿。   “齐誉韬……”许愿很担心,她反握紧齐誉韬的手。   齐誉韬艰难而努力地,低低说出一个字:“是。”   他又调整几息,痛苦道:“……是金。”   筠水城的人都死于“金”,许愿下意识猜测,是不是筠水城的人被阴阳圣宗那帮妖孽用铁剑、枪矛一类的武器杀死。   她不敢问,只拉紧齐誉韬的手呼道:“齐誉韬你没事吧,你振作一点!”   贤王和玉衡长公主也颇为关心齐誉韬的状况,两人对视一眼,贤王摇摇头,耸了耸肩膀。接着贤王便又看向地图,虚起眼睛喃喃:“那就还差一个火,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城镇又是哪个,时间上现在也搞不清……”   玉衡长公主忽然想到什么,杏眼一瞪,忙道:“你等等!”她转身跑向不远处的书柜。   书柜里皆是此番她和贤王带过来的阴阳圣宗的书籍秘卷,玉衡长公主飞快地在其中翻找,拿出一本发现不是自己找的,赶紧塞回去,继续拿下一本。一室之中,只闻齐誉韬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玉衡长公主翻找书卷的沙沙声响。   终于长公主找到了自己要的那本,她拿出秘卷一边快速翻阅,一边走回来,翻着翻着她找到了,赶忙将秘卷递给贤王,“你看这里记载的阴阳圣宗流传的几个阴气重的日子,好像和几座城镇遭难的天干地支年月日对上了!”   贤王接过秘卷一看,眼中顿生波涛寒凉,冷笑一声:“这帮疯子,整这些倒是一套一套的。”   “所以按照这个天干地支往下推算,下一个城镇受害的时间很可能是……”玉衡长公主持起桌上的毛笔,直接在地图边缘的空白处计算起来。   她是经营玉石的商贾,计算东西特别快,不一会儿就算出结果。而看到结果的瞬间,她面色大变,愤愤道:“不好,就在这个月二十六日!距今只有十天了!”   几人听到这个结果无不心下一沉。   距今只有十天,且还不知道会是哪个国家哪个城镇被屠,齐誉韬纵是有心想救都救不了。   当年繁昌县遭难时,幸亏齐誉韬之前从某个俘虏到的阴阳圣宗教徒的口中审问出话,才得以赶赴繁昌县。那名被俘虏的教徒正好属于有日月同辉刺青的那一小撮人,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而如今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那么万一十天后遭难的城池是大尧的……齐誉韬一想到这里就浑身发冷,心下剧痛不已。   “如果实在没办法阻止,就算了,也无妨啊。”贤王忽然开口,他静静看着齐誉韬,说出的话极为冷酷残忍,“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了,但换个角度来看,等第五座城池遭难,祭祀的仪式完成,不就可以知道教主和总坛那边搞出这些到底是图什么。”   玉衡长公主听得心下一刺,皱眉薄斥:“你不说话又憋不死!”   “阿衡倒是嫉恶如仇,这些年一直是这性子。”贤王耸耸肩,莫可奈何道,“然而许多事情,由天不由人,你偏不信。”   “我是不信。”玉衡长公主定定道,“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拜托,你们不能少说两句吗?”许愿甩脸嗤道,现在齐誉韬很难受,这些话听在他耳中只会令他更难受吧!她自己都已经够难受了,想到在繁昌县死去的爹娘和二叔,想到那么多死去的人和一个个幸存的、宛如失去灵魂的人,那种愤怒、无力、绝望、满目疮痍……她尚且如此,遑论齐誉韬?   这时齐誉韬低喃:“子祈。”   “怎么了?”许愿忙问。   他松开许愿的手,“让我静静。”他转身往外走。   “齐誉韬!”许愿扑过去要拉齐誉韬的手,没有拉到,他已经走出房间。   高大的身躯明明顶天立地,却每一步都看起来那样沉重而撕心裂肺。   许愿回过头恨恨瞪了贤王一眼,匆匆就要去追齐誉韬,偏在这时听见贤王幽幽道:   “你知道,‘金’字是怎么杀人的么?”   许愿脚下一顿,停住脚步,转身直直看向贤王,“你说!”   她心中淋漓开一股极致不祥的感觉,密密麻麻像是虫子的触足划在她心口,这种未知的不祥感让许愿不寒而栗。   贤王眯起眼睛,不复平常疏狂闲逸的模样,他很是郑重道:“你确定要听?”   “磨磨唧唧废那么多话干嘛?你快说,我听着!”许愿心里更烦躁更不安,语调也失了耐性。   “行,我告诉你,我曾偶然了解到,在阴阳圣宗的众多祭祀仪式中,有种用‘金’杀人的方式,被他们看作是对‘金’最大的崇拜与祭献,倒是很符合筠水城所有人凭空失踪的结果。”   贤王缓缓说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犹如凿子般凿在许愿心口,每个字下去都似见血插刀:   “将人扔进炼铜的锅炉中,那是冶炼铜器的温度,活人进去,熔化得只剩灰,如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犹如山陵崩塌,犹如暴雪骤来,许愿在这一刻的感觉不啻于天地垮塌,莫大的震惊和痛苦、诡谲和愤怒,将她吞噬将她淹没。仿佛这十几年所有的剖心之痛所有的歇斯底里,都集中在这一刻了。   向来理直气壮什么也不怕的她,竟忍不住连连颤抖。   她无法想象齐誉韬当时是怎么生还的,更无法想象,他是在怎样的痛苦恐惧和煎熬之中,眼睁睁看着齐家人一个个被丢进铜锅里化成烟。   他一定是亲眼看见了!   许愿眼角赤红,眸中染着无穷怒火和急迫,转身狂奔出房间。   “齐誉韬!”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呼喊。   心中此刻只有一道念头疯狂呐喊着:   她要追上齐誉韬! 第59章 要是我在你心里分量足够……   齐誉韬不见了。   许愿追出房间后就满驿宫的找他, 可是她找遍了各个角落,也没有看到齐誉韬的身影。   她疯狂在满驿宫奔走,无暇搭理偶尔路过的婢女。但当找了那么多处也不见人时, 她猛地拽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婢女,急切问道:“看到浔阳王没有?他人在哪儿?!”   婢女被许愿的汹汹气势吓到, 只见面前的年轻女子眼角赤红,焦急到极点, 歇斯底里的样子太过逼人, 看起来就像是要杀人一样。   婢女吓得脸色都白了, 结结巴巴说:“没、没看到……”   许愿丢开她就跑,再不搭理她。   直到许愿走远, 婢女才觉得周围空气终于暖和起来流动起来,裹在自己身上那种无形中的冰冷杀气总算消散。手腕这时传来一阵痛意, 婢女低头一看, 方才被许愿拽住的手腕都红了。她该是有多着急、多担心浔阳王?   许愿遍寻无果, 转头冲出驿宫。既然驿宫里没有, 那齐誉韬定是离开了。   她焦急的找到她和齐誉韬过来驿宫所搭乘的马车,马车还在这里, 车夫正在马车前睡觉。   许愿毫不客气的摇醒车夫, 却无法从适才睡着的车夫口中得知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只好坐上马车,向车夫下令:“回别馆, 一路上注意找齐誉韬!”   车夫被许愿焦急逼人的汹涌气势弄得有些惶恐, 立刻严阵以待。随着马车启动, 车夫一边驾马车一边注意路上行人,许愿也把帘子整个掀开,一手扒住马车厢固定住自己,一边探出头到处找齐誉韬在不在路上。   就这么一路一直到回到别馆, 都不见齐誉韬身影。   许愿跳下马车就冲进别馆,盼望着也许齐誉韬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可谁想来往的所有下人都说并没有见到齐誉韬回来。   甚至今日兰慈县主还出门了,别馆里一个主子都没有。   许愿急坏了,她立在别馆前庭的柳树下,焦急喘息。两只小手十指发抖,她眼神一厉,转身再度冲出别馆,跑出去寻找齐誉韬。这次她没有再坐马车,她奔跑在大街小巷上,不断喊着齐誉韬的名字,想要找到他。   顺京很大,许愿不知疲惫的奔走。她想,齐誉韬说要一个人静静,所以她不断往人少安静的地方找。放眼望去,满眼的影影绰绰,有人欢笑、有人争吵、有人吆喝,那么多人从许愿的身边一一掠过,好似漫天漫地的剪影,却就是没有她要找的人。   许愿就是不放弃,哪怕已经气喘吁吁,哪怕已经汗流浃背,哪怕已经双腿沉重如铅块,她还是喘口气就继续奔走。   齐誉韬的痛苦,她不知道能不能感同身受。他所经历的所遭遇的,比她还要诛心剜骨得多。但她还是想怒斥那个闷棍,跑什么?明明你一直在向前看,努力和那些人斗争,明明你最坚强不是吗?   时间如沙漏流逝,深冬的天黑得早。   许愿不知自己奔走了多久,找过多少地方,只知道火红的夕阳化作蓝紫色的昏暗天光,整个天地都黑下来,一盏盏灯火亮起。   万家灯火,华灯初上,许愿穿梭在光影中,看过一个人,不是,看过又一个人,不是。   她筋疲力竭,终于跌坐在地。一股莫大的荒凉悲恸袭上心扉,如兽的啃咬,难受极了。   她坐在街道中央,灯火之中,双臂抱起膝盖,气喘吁吁的骂道:“齐誉韬,可恶!坏蛋!等我找到你我就把你给踹进河里去!”   一边骂,一边还在往四周看。不远处就是白纸河了,这是贯穿顺京的一条河,到了晚上这里也是静谧的一处。   许愿爬起来,按了按已经快没有知觉的双腿,义无反顾向白纸河跑去,沿着河边不断寻找。   “齐誉韬,给我出来!”许愿使劲儿喊道,她亮堂的嗓子此刻已经干哑,每喊一声都仿佛声嘶力竭。   “齐誉韬你躲哪儿去了,连我都躲,你过不过分啊!快给我出来啦!”   河边无人,流水缓缓,河水上倒影一轮圆月。今日正是月圆的日子,寒月好似冷冷的水银盘,静卧河底。   突然许愿听见齐誉韬的声音。   “子祈。”   声音低沉如诉,却在静谧的白纸河边很是清晰。   许愿一怔,甩头望去,看见齐誉韬从一刻柳树后走出来。月色镀在他周身,形成一圈冰冷薄凉的轮廓。他还是那样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衣袍整整齐齐,没有发丝掉出发冠。但这个素来肃穆挺拔的人,此时他的身影融入柳树狰狞庞大的树影中,仿若被黑暗吞噬。   这刹那许愿愣了一愣,她动动唇,然后像是被蓦地点着般,朝齐誉韬扑去。   “齐誉韬!”许愿扑到齐誉韬面前,撞进他怀里,抱住他,却又猛地朝后挣脱他退开几步,指着齐誉韬噼里啪啦骂起来:   “齐誉韬你什么意思!跑这么远干嘛?害得我到处找你,我把驿宫翻遍了没看见你就回去别馆找,回别馆也没看见你我就又跑出来!从天亮找到天黑不带停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当年我追着子谦师兄从河洛国跑到周国追了大半年,都不带这么累的!齐誉韬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都不考虑我就跑,跑这么远,你跑什么跑,再跑我就把你给踹进河里去喂鱼!”   听着这一连串如珠炮轰般的叱骂,齐誉韬竟是觉得心中好受几分。深秋的夜晚仿佛不再那么冷,满心的悲痛荒凉也好似被许愿给骂散去一些。   他忽然想起从前每次被许愿劈头盖脸说一大堆话的时候,她有时候颐指气使,有时候精灵可爱,有时候像是点着的爆竹一通乱炸,而他的心情无奈有之、荒唐有之、窝火有之,但如今想来都是充满了吵闹的烟火气。   这种聒噪的烟火气,化作一种温暖,出现在齐誉韬心头。他神色略有挣扎,终是眼中呈现出自责和心疼,唇瓣翕动,低低道:“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我不是要你道歉啦,我是——”许愿还要噼里啪啦的说,语速极快,然她还没说完,就被齐誉韬展臂带到怀里。   齐誉韬把许愿抱过来后,竟是抱着她坐在地上,让许愿坐在他腿上。许愿一嘟嘴,想质问齐誉韬这是做什么,就见齐誉韬的手落在她腿上,在她的关节处不重不轻的揉起来。   意识到齐誉韬是在帮她缓解跑了这么久的双腿,许愿泄气了,骂不出来了。她不阴不阳的哼一声,一手搭在齐誉韬肩膀上,没好气道:“还好,没多酸疼。我昙花谷小司命什么苦没吃过,跑这点路程都不当回事!”   齐誉韬不语,只用合适的力道,一点点耐心的缓解许愿的疲劳。   许愿歇了几息,气息稳定多了。她安静下来,看着齐誉韬给她捏腿时的样子。他如今虽然话多了些,本质上还是闷闷的,他不动声色的体贴人时,很像是风中伫立的笔直杨树,用树冠为树下的人遮风挡雨,有着无限可靠与安全的感觉。   但此刻从齐誉韬身上也散发着哀戚和纠结,他在努力把伤口往深处藏。他越是表现得已经无恙,许愿越是为他揪心。   “齐誉韬,”许愿望着他的侧脸,在他转眼过来时,与他四目相对,认真说,“你要是打不开心结,始终这么折磨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我想看见你一切都好,不想你一直这样。”   齐誉韬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他低下头继续给许愿按腿。   许愿哼一声,抬手就捏住齐誉韬两边脸颊,强迫给他转了个头,让他必须直视自己。齐誉韬因此只能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皱着眉看许愿,喟叹道:“对不起。”   “别说什么对不起,就不能说点别的吗?”许愿理直气壮盯着齐誉韬的眼睛,她唇角一撇,带着笑也带着点酸楚道,“你明明是个很坚定的人啊,调查阴阳圣宗,带兵来繁昌县救了我和几百个幸存者,你明明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明白每个人心里都有伤口,有的人伤口深,有的人伤口浅,但不管怎么样活着的人都得继续活着,不能一直被伤口捆缚啦。”   许愿手指松开齐誉韬的脸皮,在他脸上搓了搓,说道:“那个在繁昌县一箭救下我的少年,那个在云螺寺后山用同样的箭救下我的青年,才不像你现在这么迷惘。”   齐誉韬心中一酸,酸意混合着暖意肆虐,他抱紧许愿,长叹一口气,将头埋入她颈窝不语。   许愿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望着河水和满天星河交汇之处,冥冥中时间静流,她喃喃:“齐誉韬,我经常偷偷想,要是我在你心里分量足够重,你会不会为我解开心结,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好多次了。我这个人很任性,想干什么干什么,睚眦必报,做什么事都有一股自信,可就你这件事我自信不起来了。”   齐誉韬抚摸许愿后脑勺的动作,似乎僵涩一下。感受着齐誉韬身体几不可查的微颤,许愿眼中骤然划过一道坚毅决心。   “但我就是不想放弃,我还就要试试看了!”她说道,话音落下时猛然推开齐誉韬,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齐誉韬一怔,略惊讶的目光看向许愿,却见许愿跳出他的怀抱后转身冲向白纸河。   她眼也不眨的跳进白纸河中! 第60章 齐誉韬一股气说了四百三……   “子祈!”   这般突来的一幕, 好似一根巨刺猛地插.入齐誉韬胸腔,震惊攫住他,同时一股几乎将人击溃的疯狂从喉中爆出。齐誉韬在喊出许愿名字时, 甚至感受到喉咙里涌出血的味道。   他忽然就觉得崩溃了,仿佛时光回到十八年前的筠水城。那是他永远的噩梦, 看着亲人一个个被阴阳圣宗的人捆住,丢进铜炉化成烟气, 他们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便从他眼前永久消失。   那种痛不是他能够形容的。   然而当看着许愿跳河时, 一种不亚于昔日的剧痛再一次降临。齐誉韬眼中暴出血丝,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只知道追着许愿跳进白纸河里。   秋冬的水冰冷刺骨,齐誉韬犹如感觉不到。   “子祈!子祈!!”他疯狂呼喊许愿, 整个人疯了般的在水里找许愿。水花四溅, 冰冷的水渗入肌理, 齐誉韬全都感觉不到, 此刻他心中只咆哮般的嘶吼:   子祈在哪儿?他不能失去子祈,他不能再失去了——!   这一段正是白纸河最深的一段, 跳入河中脚无法站到地。齐誉韬会枭水,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因为急着找许愿而呛了好几口水。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他整个眼底满是血丝。黑色的眼珠渐渐化为一片苍蓝色, 他的双眼天生夜视高过普通人, 河面上的一切他都能清晰无比的看见, 可就是看不见许愿在何处。   “子祈!”齐誉韬快要疯了。   不知过去多久,疯狂崩溃间度日如年,突然河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只见许愿的小脑袋从水里钻出来。她看起来憋气太久, 已到极限,一浮上来就大口大口喘气。   齐誉韬在看见许愿时,眼睛都亮了,他无法描述心中这一瞬有多欣喜多庆幸。他迅速朝着许愿游过来,如一条猛烈的鲨鱼,使劲展臂一捞,将许愿带入怀中。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被水浸得浑身冰冷,但齐誉韬却觉得许愿此刻温暖无比。将她抱入怀中的一刻,他裂成无数瓣的心方才愈合。   齐誉韬粗重喘过几口气,便赶紧抱着许愿游到河边。他在河边一手扶住河岸,手臂使劲一用力,整个人从水中腾空而起,抱着许愿落回岸上。   这一整套动作他做得太猛太快,导致落地时踉跄了两步。许愿忙扶住齐誉韬,两个人终于站稳。   甫一上岸许愿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鼻子更是一抽,差点就要立刻打喷嚏。却见齐誉韬想也不想就将他的圆领袍脱下,拎在手里快速用内力烘干,给许愿披上。他喘着粗气用干掉的圆领袍把许愿裹得严严实实,却不管自己鼻子中发出的风寒声。   许愿连忙说:“你快把自己衣服烘干,别管我,你这样会着凉的!”   齐誉韬对许愿的话置若罔闻,许愿想要再说,却忽然发现齐誉韬神色特别不对。他仿佛回到了第三场选妃时破功前的模样,闷棍气质仿若崩塌。他看向许愿的眼神复杂而窝火,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视线锁死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张拉满至临界的弓箭倏然射出,更如洪水冲垮堤坝,再无人能阻止。   在把许愿包裹完成的一刻,齐誉韬一掌拍在身边一棵柳树上,在柳树叶如疾风狂落的簌簌声中,他冲着许愿一通咆哮:   “妈的你为何要跳河?就为了试验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分量,你拿自己的命来赌?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还是你以为跳河这等事也是闹着玩的?你平日里张牙舞爪毫无底线我忍了,如今连自己的命也拿来胡作非为!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知不知道除了我,就是你自己也不能随意对待你这条性命?!”   “你想让我打开心结,想让我不当闷棍,我正在努力,你逼我不要紧,却何至于这样对待自己?是真当我只能宠着你纵容你,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吗!我自从姐姐手里接管浔阳以来,还无人敢像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不着边际。你跳进河里时,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不会枭水,你当如何?是做好了被淹死的准备还是想怎样?”   “许愿我告诉你,就算我不会枭水,也定要跳进河里。届时我陪着你一起淹死,你满意了?你跳河时可有考虑过最坏的结果?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死了,浔阳王府又只剩下我与姐姐相依为命。齐家满门早已弃我们而去,你给我们温暖幸福和希望,却又干出这种赌命之事,你想过你若死了我与姐姐会是何种心情吗?”   齐誉韬说到后面已是歇斯底里,这个沉默稳重的人,这个守护大尧与浔阳的战神,终于剥去那锋利坚毅的外表,宛如一个濒临崩溃的大男孩。他颤抖着嘴唇,气息紊乱,目光始终盯着许愿那张脸庞。   他几乎是喑哑自嘲般地道:“世人传言,昙花谷小司命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果然没错,当真是你,连对我也这么狠。许愿,子祈,杀人诛心,你是要把我的心挖出来千刀万剐吗?”   许愿嘴唇上沾着水珠,她怔怔看着齐誉韬,在他话音落下时她猛然扑进齐誉韬怀里,如使出全身力气般抱紧他,“齐誉韬,对不起。”   她说得很动容,让齐誉韬心头怒火微减,接着她又从齐誉韬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此刻苍蓝色的眼瞳,开心地欢呼:“齐誉韬我刚才数过啦,你一下子说了好多话,一共是十七句,总计四百三十个字!我没有数错就是没有数错,好棒!齐誉韬又一次一股气说了这么多话,超过第三场选妃时说得总字数了!”   齐誉韬:“……!”   齐誉韬发誓他这一刻简直想掐死许愿,本来就生气,忽然听她来这么一句,他是气得就要爆炸了,偏偏又拿许愿一点办法没有,竟是连继续骂也骂不下去了。他能怎么办?还能真掐死许愿?疼她都来不及。   更令齐誉韬气不打一处出的是,他刚才训了许愿那么多,句句发自肺腑,是无法再克制的感情和激烈。结果许愿在干嘛?在数他说了多少字,所以她到底听进去他的话没有?这小姑娘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齐誉韬,我听进去你说的话了。”仿佛窥知齐誉韬所想,许愿道。   她靠在齐誉韬怀里,两只手在胸前食指相怼几下,嘻嘻笑道:“我会枭水啊,我水性特别好,不然我跳河干嘛?你没看到我跳进去后就直接沉水里憋气了吗?等憋不住了才浮上来被你捞的。”   齐誉韬又是心肌一梗,气得窝火之极,“若是我不会枭水……”   “那我就不憋气了啊,改用‘命凝十线’把你拉回岸上去。”许愿双手握拳置于颌下,眨眨眼理直气壮,“放心啦,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淹死的!”   “你……”齐誉韬是没淹死,可是要气死了。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面沉如水,五官强撑着没有扭曲,胸膛剧烈起伏,只觉无奈至极,连五脏六腑都要被气歪。   然而也是在这时,齐誉韬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再度淋漓尽致的说了那么多话,忘记了自己成为闷棍的原因,摆脱了心结对自己的束缚。是许愿这次至深的刺激,让他猛然挣脱心结,忘记一切,找回昔日的那个自己。   上次许愿逼他破功后,他的话明显变多,人也开朗了。之后他不断的好转,一点点和心结做斗争,却始终未能完全胜利。   那么这次,他是不是终于打破心结了?   齐誉韬忽然就想,他要不要试着把筠水城发生的所有事告诉许愿。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痛定思痛,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是当看见许愿裹着他的圆领袍还在悄然哆嗦时,齐誉韬眼神一沉,立马搂过许愿道:“先回别馆。”   他将许愿打横抱起,让她抱住自己,将她完全揽在怀中。他带着许愿迅速离开白纸河,抄近路回返别馆。   在回去的路上,齐誉韬带着无奈的笑声,问许愿:“你扇巴掌,扒裤子,持棍追着我打,如今还跳河逼我,怎么就净做这种事?”   “不一样啦……”许愿窝在齐誉韬怀里,抬头就能看见他轮廓鲜明的侧脸和下颌。秋冬夜风冰冷,但冷意都被齐誉韬宽阔的身躯遮挡住,从他胸膛传给许愿的只有温暖。   许愿认真道:“选妃那时候,你不认识我,我虽然喜欢你但总得先赢得选妃,所以只要能让你说话就行,为什么一定要和其他女子用一样的手段啊,我还就是要用特立独行的!而现在,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更想你能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昙花谷小司命就是为在意的人两肋插刀,跳个河我都不当回事,反正我会枭水!总之我今天很高兴,齐誉韬你对我真的好好,我真是好喜欢你呀!”   齐誉韬没有出言回答许愿,但许愿听见他胸膛中,那颗心跳得又重又响,咚咚咚地仿佛无限喜悦感动。   仰头望去,头顶是高高的天穹。漫天星河,落在许愿眼中亦是星星点点,仿若人生数不尽的明亮风景。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许愿凝视星光灿灿,明眸倩然如珠,叽里咕噜喃喃:“北辰星、摇光星、荧惑星、织女星……”   “齐誉韬你看星河灿烂,天象无穷,真漂亮啊……”   “当然在我眼里最好看的还是齐誉韬啦……”   许愿的声音飘散,像是今晚最温暖怡然的乐曲。倒是齐誉韬见她说个话还坐不住似的乱扭,他压着眉头斥她一句:“别乱动,当心着凉。”   “不可能了……” 第61章 筠水城真相,揭秘齐誉韬   很快, 齐誉韬就带着许愿回到别馆。   别馆的侍从们看见两人湿漉漉的回来,都吓了一跳。他们连忙去给两人烧热水沐浴,熬热姜汤, 婢女们也非常尽责的去给两人卧室的床上多加一层厚厚的褥子和棉被。   许愿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一定不会着凉的。她身子骨多好, 自小勤练武,什么恶劣环境都闯过, 不过是跳个河而已, 她都不当回事!   结果……沐浴完, 喝了姜汤后,许愿总觉得昏昏沉沉不对劲儿。齐誉韬忙让别馆里的医女来给许愿看脉, 看脉的结果是,许愿发烧了。   医女去给许愿抓药, 齐誉韬一张脸沉如玄铁, 他默默无声又给许愿加一张被子, 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他坐在床边, 看向许愿的眼神如要打她屁股似的。   许愿嘟嘟嘴抱怨道:“为什么啊?我怎么就发烧了呢?这根本不可能,有没有搞错!”   齐誉韬冷冷道:“得意忘形, 乐极生悲。”   “齐誉韬你凭什么说我?”许愿有些不服气, 想了想她认识到自己是自作孽,只好服软, “行吧, 你是我相公, 我听你的。齐誉韬你也进被子里来吧,不然搞不好万一你也发烧怎么办?”   齐誉韬没再批评许愿,实在是舍不得,没气势训斥许愿。他起身去检查门窗是否都关好, 随后他去换了寝衣,回到床边。   吹灭灯烛后,许愿把被子打开一角让齐誉韬进来。齐誉韬也进到被子里,和许愿共枕,他侧过身把许愿抱在怀里,顺手将被子的每个角都掖住,保证不会漏风。   许愿发烧后身子滚烫滚烫,尤其是额头,烫得不行。齐誉韬用唇试了试许愿额头上的温度,心中发沉,心疼她烧得厉害。   许愿在他怀里淘气的拱一拱,手在被子下扯动齐誉韬的手指,开心道:“齐誉韬你发现没?你话变得更多了,都不再‘嗯嗯嗯’,能和我对答了,真的好棒!”   “嗯。”齐誉韬反握住许愿的手。   许愿嘴角一撇,“什么嘛!刚说完你不再‘嗯嗯嗯’你就‘嗯’,行吧。”她一瞬不瞬盯着齐誉韬,由衷喃喃,“真希望你能早点变得和旁人一样,别把事情憋在心里,我真害怕你会憋出病的。”   “嗯。”齐誉韬又应了声。   彼此沉默下来,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交错的喘息声,安静也温馨。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上落下银白色的斑驳,如流水般素净婉约。   在淡淡月光笼罩的幔帐中,齐誉韬漆黑的双眼如黑色鹅卵石般,有着淡淡华光。许愿似乎看见他眉头皱着,正在纠结着想要开口说什么,那令他很是痛苦,但他仍在努力。   许愿不禁道:“齐誉韬……”   “筠水城。”他蓦地开口,很吃力,就仿佛每吐露一个字就要承受一刀割在身上的痛。说完这三个字他痛苦地闷哼一声,眉心皱得厉害。   许愿看齐誉韬的样子岂能不心疼,她安抚道:“齐誉韬你要是很难受就不要说了,来日方长啊。”   齐誉韬还是决心要试着讲出来,他有种感觉,若是不能趁着今晚被许愿刺激后一口气冲破这道闸门,便还不知要被噩梦捆束多久。   这是齐誉韬从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但是在看见许愿跳河时,他的想法就完全变了。她说,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否足以让他打开心结,而经过今晚的事,齐誉韬清醒的认知到心里许愿的分量有多重。   他想要为她试试,拿出自己全部的勇敢、全部的坚毅和忍耐,借着今晚他被刺激后的势头,去同心魔死战到底!   “筠水城……”齐誉韬喘息着用尽毅力说下去,“我躲在磨盘下,其他人……被扔进……炼铜的锅炉。”   果然!和贤王说得一样!许愿只是听着就觉得心如刀割了,她咬牙低语:“今天你离开后,贤王哥哥叫住我告诉我了。”她骂起阴阳圣宗,“一群人渣,他们是全变态了吗?搞出这种手段草菅人命,就是杀他们一百次也死有余辜!”   她说罢用手来回抚摸齐誉韬的胸膛,给他力量。齐誉韬一把将许愿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是拿她做自己精神的支撑,他说道:“本来我们躲在一个隐蔽的院子里……”   他将一点一滴全都说了出来。   十八年前,齐家满门带齐家军,到筠水城救援。   当时筠水城正遭受邻国军队侵略,齐家人抵达后,帮助筠水城残余守军一起,暂时将侵略军驱赶出五十里地。   后,齐家人留在筠水城中主持大局,安抚所剩无几的守军和流离失所的百姓。而齐家军则驻扎在五十里外,时刻防备邻国军队再来。   大家都紧绷着心里一根弦戒备敌军,却无人想到会在这之后某天深夜,遭遇大批阴阳圣宗的教徒。他们本事高强,早就趁着战乱混入筠水城,躲藏在百姓之中。残余守军多是伤员,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如蝗虫过境,于四处升起炼铜的锅炉,无数人被他们抓住,惨叫着在锅炉中灰飞烟灭。   那时候,齐家的男人们为了保护筠水城的百姓和守军,提着剑冲出去与阴阳圣宗的人厮杀,可惜寡不敌众,再也没有回来。   齐誉韬知道,他们死了。   他被他的祖父祖母、伯母婶婶们带着,与他的堂兄弟姐妹们,一同四处躲避,终于他们躲到了一个隐蔽的院子里。   祖父封锁院门,外面依旧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被抓住的人,看着其他人是如何被高温熔化,那种恐惧让他们歇斯底里鬼哭狼嚎。   整座城就像是炼狱般,而这隐蔽院子的这扇门,隔绝不了恐惧和死亡。阴阳圣宗的人还在全城搜寻活着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一个。院子里齐家人胆战心惊,长辈们捂着小辈们的嘴,不让他们发出声音。   祖父喘着粗气,颤抖地告诉孩子们:“别出声,不要说话,知道吗?出声了就会死!”   不要说话,出声了就会死。   阴阳圣宗之人的脚步声始终徘徊在院墙周围,不断有藏起来的人被发现。他们刺耳的哭喊声,犹如刀子扎在齐家人的心口。   谁又会是下一个?会是他们吗?   不能说话,不能出声,只要不说话,不被发现,兴许就能逃过一劫……   彼时的齐誉韬躲在祖母怀里,他看着他的兄弟姐妹们,每个孩子都在发抖,眼睛里都噙着泪花。长辈们死死捂住他们的嘴,时间在煎熬中无比缓慢。   极致的恐惧和惊心一点点摧毁他们的心智,终于,比齐誉韬还小一岁的堂弟到了极限,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哇得一声哭出来:“娘,我怕!”   在小堂弟哭声发出的一刻,后面的事情就已经注定。   院墙外响起阴阳圣宗之人的脚步声,他们被小堂弟的声音引来。脚步声向这边靠近,一转眼的时间就已到门前,犹如死亡的判决掐住每个人的喉咙。   齐誉韬永远不会忘记那之后发生的事。   他的祖母,赶在院门被踹开的前一刻,将齐誉韬塞进身后磨盘底下的空间。这狭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个四岁的孩子,齐誉韬在被祖母塞进去时,听见祖母歇斯底里对他低吼:   “别出声,不能说话!”   别出声,不能说话。   齐誉韬在磨盘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他看着阴阳圣宗陌生的男人们抓住他的祖父祖母、伯母婶婶、兄弟姐妹们,他们就地升起烧红的锅炉,齐誉韬不认识那是什么,他只看见他的亲人们被挨个推进锅炉里。   第一个进去的是祖父,祖父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一摊脓水和灰烬。那一刻,院子里响彻铺天盖地的悲鸣,孩子们哭着发疯,却一个个被捉住,像是小鸡仔般被拎起来,丢进锅炉里。   这一切齐誉韬都亲眼看着。   他知道了他的父亲、伯父、叔叔,齐家的男人们都是怎么死的。也是这样,在铜炉里蒸发,所有死去的人都是这样的。   他几度几乎要尖叫出声,是拼尽全力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能出声。   不能说话。   如果说话就会和自己的亲人们一样。   他不能说话!   杀戮还在持续,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齐誉韬已经泪流满面,眼睛痛得再也看不清东西,久到他在磨盘下已经僵硬麻木,身体失去知觉。   久到这座人间炼狱般的筠水城,终于安静下来。   当齐誉韬从磨盘下爬出时,整个筠水城死寂的犹如夜里的坟场。全城空荡荡,齐誉韬走上千疮百孔的街头,满目疮痍,唯他一人。   筠水城空了,所有人都没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齐誉韬就走在这片眼睛看不见的万人坑之上,他像是行尸走肉般,走到半掩的城门前。   他从城门中走出来,城外,是从五十里外赶来的齐家军将士。   将士们在远方察觉到筠水城不对劲,才赶忙赶回来,却看见如此诡异的一幕。   有将士立刻下马,来到齐誉韬跟前,蹲在他面前扶住他的双肩,问他城里发生了什么,问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出来。   齐誉韬想告诉将士的。   可是,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第62章 齐誉韬要变话唠了   这一切被齐誉韬讲出来, 他在发抖,那是精神深处的心魔对他的身体施加的本能颤抖。他浑身每一条脉络都似受到挤压之痛,而每多说出几个字, 这种痛苦就更深一分。   齐誉韬额头上已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有豆大的汗珠顺着皮肤肌理流下来, 滴在枕头上。他将许愿抱得紧紧的,许愿也用双臂紧紧拥住齐誉韬, 希望自己能多给他一些温暖和力量。   听着他的回忆, 许愿无法描摹心头刀绞般的痛。她亦经历过悲惨黑暗的过往, 便更能体会那种恐惧、残忍、黑暗与煎熬。但她私心觉得,齐誉韬所经历的要比她残忍得多。   他在看着亲人一个个被铜炉融化的那段时间里, 歇斯底里的在心中暗示自己:不能出声,不能说话。   一遍又一遍。   这种心理暗示深入骨髓, 成为心魔与束缚。等一切过去, 他也不能说话了。   许愿终于明白齐誉韬闷棍的原因, 而接下来, 齐誉韬又说了一些话,许愿方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齐家满门遇害后, 筠水城附近的官府前来处理此事。那时有人于背后说, 是我带来不祥……”齐誉韬喃喃着,低哑道, “因为这双眼睛。”   汉人怎么会天生是苍蓝色的眼睛?有些迷信之人见到齐誉韬的眼睛, 便觉得不祥, 更阴暗的揣测筠水城这诡异的全员蒸发是不是他带来的灾厄。   当然,这样的言论并未流传开来。齐家军不允许有人诽谤齐誉韬,传这些话的人都得到了教训,然这些话还是多多少少传进齐誉韬耳中。   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失去全部家人,经历了那样噩梦般的事,还性情大变落下心病,他有什么自信觉得筠水城的事和自己无关?那时候的齐誉韬真的以为,是自己带给筠水城惨死。   他觉得,他是个罪人。   齐誉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母亲和姐姐探亲归来,齐家被尚家退了婚,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时候,姐姐牵着他的手,接管浔阳的一切事务。他们姐弟走得举步维艰,他们相依为命,却谁也无法治愈彼此的创痛。   为了让自己少去想这些无法喘息的事,也为了向百姓赎罪,齐誉韬早早去了战场,狠命的杀敌,借由号角和鲜血来带给自己血腥的刺激,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直到他十六岁时打败西蜀国侵略军,换得大尧至今的和平岁月,那段痛苦的日子才将将迎来些宁静。   而这些年齐誉韬也一直不放弃的调查阴阳圣宗,他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周国的贤王和玉衡长公主。贤王与长公主彼时还未脱离阴阳圣宗,两人时常为做任务而四处走动,与齐誉韬阴差阳错相识。   贤王在看见齐誉韬一双苍蓝色的眼睛时,便告诉他,这不是什么不祥。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有阴就有阳,人也是一样。   女人为阴,男人为阳,但传说中女人里阳气最重的那个,天生即有一双红眼睛;而男人里阴气最重的那个,则天生眼睛是苍蓝色的。   齐誉韬不是不祥,只是体质特殊些。   贤王的话确实缓解了折磨齐誉韬多年的内疚,贤王和玉衡长公主还为齐誉韬调制药水,帮他把眼睛化作黑色,也算是给齐誉韬减少些麻烦。   齐誉韬讲到这里,终于把一切都讲出来了。   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他的感觉不啻于一场酷刑终于结束,余痛仍在身体里各处流窜,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感觉。齐誉韬好久没觉得这样轻松过,由内而外焕发着轻松。   他抱紧许愿,许愿则飞快在他背后抚摸,一边噼里啪啦说话,吵闹的转移齐誉韬的注意力,让他更快从余痛中回过劲儿来。   齐誉韬渐渐越来越释然,仿佛枯木逢春,仿佛久病后霍然之间病痛全消,淤积在心中的黑雾泥浆渐渐飞散,轻松得不可思议。   他再启唇时,发现说话似乎不再那么难了。他是否战胜了心魔,冲出了这道闸门?   当将闷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全部吐出后,他所感受到的,是整个人的焕然一新。   许愿忽然抬起脑袋,在齐誉韬嘴唇上,吧唧亲了一下。   齐誉韬回吻许愿,辗转片刻后退开,接着又吻上她,给她一个绵长深情的吻。   他的眼眶有些酸热,竟是抑不住滚烫的泪水。他闭一闭眼,将泪水噙住,却仍有一滴泪流出,滚落在枕上,带给他一片湿意。心头亦是酸胀不已,温暖与感动之情快要胀破齐誉韬的胸口。   他的手指穿过许愿柔顺的黑发,落在她腰后,把她紧紧嵌在怀里不愿松开一丝。   想当初在选妃活动上遇见她时,齐誉韬从未想过,这个乌烟瘴气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姑娘,会成为治愈他心伤、帮助他彻底放下过去的那个人。   命运,你夺走我唇边话语,却无法夺走我胸中星辰。   而替我点亮胸中星辰的人,许愿,是她。   ***   两个人都是久久不能平静。   许愿的双手还在齐誉韬背后抚摸他,齐誉韬也拥着许愿,平复喘息。   许愿到底发着高烧,晕沉沉的,没多久后她抚摸齐誉韬的动作慢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再之后她的动作彻底停下来,许愿闭上眼睛在齐誉韬怀里睡过去了。   齐誉韬还睡不着,他今晚说了这么多话,宛如将这十几年的沉闷一朝颠覆殆尽。这使他心潮难平,精神头变得格外清明激动,也因此根本睡不着。   齐誉韬又抱着许愿躺了会儿,确定许愿已经睡熟,齐誉韬小心松开她,无声的离开床榻。   将许愿一人留在房中好眠,齐誉韬走出房间,打算去医女那里看看为许愿抓药抓得怎么样了。   他披着玄色圆领袍,走在别馆的小径上。月色柔和如琉璃盏高挂半边天,霄汉如暖银色的织锦铺开在墨蓝色的穹庐中,笼罩着灯火辉煌的顺京。   天辉如水,晚风簌簌。这稀松平常的清风和景色,于此刻的齐誉韬而言,却觉得清新而祥和。   远方传来百姓们逛夜市的热闹声,而别馆里宁静温馨。齐誉韬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天,诸天星斗映在他眸底,天地间星光婆娑,朗朗清澈。齐誉韬又回头看了眼许愿睡着的房间,眼中爬上深藏的温柔。   不多时,齐誉韬找到医女,询问抓药的进度。医女正好已经给许愿抓好了药,正在熬制。   齐誉韬到的时候,医女恰蹲在熬药的小银吊子前,持一把蒲扇控制熬药的火候。齐誉韬打算等医女熬好药后,他亲自给许愿端回去,先叫醒她把药喝了再继续睡。   医女这边熬药需要两刻钟的时间,齐誉韬便先去兰慈县主的院子,看看姐姐。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在踏入县主的院子后,就被院中在扫地的婢女告知,兰慈县主没有回别馆。   齐誉韬这方知道姐姐今日出门去了,竟是天黑了还未回来。而之前他一直和许愿在一起,许愿忘记说这事。   齐誉韬问婢女:“姐姐是何时出去的?”   婢女持着扫帚,低着头回道:“就是王爷与王妃出门后没多久,县主就出去了。奴婢听说,是县主得知柳公子从皇宫出来,便去找他,应该是去得柳公子的私宅。”   齐誉韬一皱眉,身上气压变得冷下来,吓得婢女将头压得更低。   齐誉韬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转身踏出院子,并唤了个离得最近的侍从道:“备马,本王要出去。”姐姐这么晚没回来,齐誉韬实在不能放心。   然则那侍从刚要去备马,前方便出现兰慈县主的身影。   县主回来了。   月色下县主的身影纤细娇柔,月光落在她簪尾的银色草头虫装饰上,反射出细腻的一点银光。县主身后跟着婢女,主仆两个快步向这边走,只县主的步子不知怎的看起来有点慌乱不在焉。   兰慈县主没想到齐誉韬会杵在她的院子门口,她见到齐誉韬时,身体明显僵了下。   齐誉韬大步迎到兰慈县主身前,关切道:“姐姐没事吧?”他边问边聚起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兰慈县主。   县主衣衫整齐,头发也是整齐的,但是她神色却有些混乱难平的样子,竟然显出几分对齐誉韬询问的闪躲,她的头低得很低。   “我没事。”县主说道,她回答问题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将手搁在衣襟上按了按,似是将衣襟往上推了一点。   即使这样细微的动作也根本逃不过齐誉韬的眼睛,齐誉韬沉默片刻,说道:“没事就好,我扶你进屋。”   “不用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兰慈县主又问,“许愿呢?”   “她已经睡下了,我睡不着,起来走走。”齐誉韬如实道。   县主在问及许愿时没留意到将头抬起些,这个角度下齐誉韬能够看清楚县主的唇。借着月光,他发现县主的唇似乎比平时稍微红艳些,有轻微的红肿。   齐誉韬眼神一沉。   “好了你回去吧,我也回房吃点宵夜。”兰慈县主推了齐誉韬一下,便带着婢女走进自己的院子去,不理齐誉韬了。   齐誉韬目送县主进屋,他没有离去。他立在院外须臾,便走远了一些,于一棵柳树下静静站立。   姐姐连他变得话多都没发现,可见有多心不在焉。   半晌后,兰慈县主的婢女从院子中出来,正是要上厨房为县主取宵夜的。齐誉韬等的就是她,旋即将人拦截下,逼问她兰慈县主可有遭遇什么。   婢女讳莫如深的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窗户,尔后小心对齐誉韬道:“奴婢同王爷边走边说可好。”   接着,在去给县主取宵夜的路上,婢女说得斟斟酌酌的:“白天的时候,县主听闻柳公子从皇宫出来去了私宅,县主就带着奴婢过去,她说是有些话要和柳公子说清楚些,不能不明不白的。等我们到了柳公子的私宅,县主要奴婢等在外头,她自己进去。奴婢想着县主不过是同柳公子说几句话,应当很快就能出来,谁想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奴婢想着觉得不妥就去敲门,不想柳公子的书童把奴婢带进去后,让奴婢等着开饭。之后奴婢终于等到县主,还服侍她在柳公子的宅子里用过晚膳才回来,县主的神情始终不大平静,奴婢也不敢问都发生了什么。”   她说完这些,小心觑一眼齐誉韬沉然如湖水的脸色,又说:“回来的路上县主也是一样的,心慌意乱颇为不在焉,不过倒也只是这般,没有别的负面情绪了……奴婢所知便是这些,不敢有所隐瞒,望王爷知晓。”   齐誉韬眼底映涵如渊,下颌鲜明的曲线被月色修饰得有几分压迫。他又想到兰慈县主将衣襟往上推的动作,和她嘴唇的红艳微肿。   齐誉韬的瞳中染上怒色。   好你个柳惠笺!   妈的。 第63章 他是狐狸精+齐誉韬破解……   后来, 齐誉韬去医女那儿取了熬好的药,亲自端给许愿。他把许愿喊醒,看着她喝了药, 这才放心些。   齐誉韬又哄许愿继续睡下,最后自己才入睡, 心中既记挂许愿的病情,又记挂兰慈县主。   到了第二天, 齐誉韬特别观察了兰慈县主。他碰见县主的时候, 县主正领着婢女在别馆的花园里散步, 还停在池塘边,拿一把馒头屑喂鱼。   县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心情不沉重,也不低落, 和她平素里差不多。   齐誉韬见姐姐没什么事, 他想了想, 还是先不去深究。   岂知兰慈县主在回到自己的房间, 对镜更衣时,一看见镜子里自己脖子下一块可疑的浅红色痕迹, 就忍不住面颊发烫。   那个可恶的柳惠笺, 他、他……兰慈县主一想到昨天在他私宅里发生的那些事,就心里乱得慌, 又是生气又是羞窘。   这些天她一直留意柳惠笺的动向, 就想着若他出宫来, 她要去找柳惠笺把一些话说清楚。赐婚的圣旨已下许久,她早就于心底接受了,但她始终觉得没准备,情感上更是不喜欢柳惠笺, 兰慈县主想着这些话她得和柳惠笺讲明。   而就在昨日,她终于得知柳惠笺和福国帝姬出宫了。福国帝姬回了公主府,柳惠笺则去他的私宅收拾些东西。兰慈县主这便赶忙坐上马车,去到柳惠笺那个大宅子。   到了地方,兰慈县主想着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便留自己的婢女在外面等候。谁想,等她见到柳惠笺,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后,柳惠笺的反应超乎她的意料。   他笑吟吟注视她,将手中的素面团扇轻轻放在一边,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不喜欢我呢?”   这个问题问得兰慈县主一窒。   柳惠笺说:“你喜欢我啊,那晚在宴会上,庶人威武侯说要求娶你时,你从头到尾都是抗拒嫌恶的态度,我可都看在眼里呢。等到母亲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一直到陛下舅舅赐婚,你可一点反对的话都没说,同对待庶人威武侯完全是两种态度呢,你说说看是不是喜欢我?”   兰慈县主被说得有些发懵,紧接着柳眉一竖,发间的流苏发出玎玲撞击声,她含了点愠怒道:“巧言令色!我怎能不给福国帝姬面子,又怎能不遵陛下的旨意?何况你同我十多年的交情,岂是那个庶人可比的,我此来正是要同你说清楚我的想法!”   “所以呢?”柳惠笺笑意更深,眼底光泽也深下去,“县主想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是不是?”   兰慈县主语重心长道:“惠笺,我不想骗你,谁让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宫里不出来,若非如此我早就找上——你、你做什么?!”   兰慈县主的话没说完,就变成一声惊呼“你做什么”。她没想到一向对她温柔有礼的柳惠笺,竟忽然逼近她。她从柳惠笺眼底看到火簇,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妩媚而邪恶的危险。   兰慈县主本能的后退,很快后背就撞到墙上。柳惠笺把她夹在自己和墙之间,用那种灼热而危险的眼神看她,他笑吟吟的,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兰慈县主觉得他的视线太过赤.裸,一时竟心里砰砰打鼓,不敢直视柳惠笺的眼睛。   “你做什么……”兰慈县主只能别过目光,低声抗议。柳惠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这样困着她,像是一条耐心捕食猎物的蛇。   空气变得黏稠不堪,香炉里燃着的佛手柑气味浓郁而甜腻的充斥在房间里,兜头兜脑地罩住兰慈县主,而柳惠笺温热的吐息拂在她脸上,她愈加觉得发晕。   兰慈县主试图推开柳惠笺,“你以前不这样的。”   “一直都是啊,县主是忘了我的行当了?”柳惠笺唇红齿白,温热的吐息随着他说话拂过兰慈县主的脸颊、嘴唇和鼻子,“只不过以前我没到恢复身份的时候,不能顶着男妓的身份辱没县主,你的名声重要,若是传出和一个男妓纠缠多难听啊。现在就不一样了,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县主,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怪我什么都不顾忌呢。”   “你……”兰慈县主刚出声,就被柳惠笺一把拽进怀里,被他打横抱起来。   县主惊呼一声,赶忙挣扎,可连番的挣扎却无法动摇柳惠笺一分,反还被他强硬的抱进卧室。她被柳惠笺丢进芙蓉帐里,她惊得忙要起身,却被柳惠笺给压住。   兰慈县主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眼睛瞪得大大的。当柳惠笺低头吻住她时,县主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响,所有思绪仿佛爆炸般全数混乱,只唇间溢出一个字:“你……”   她就这么失算了。   本来以为不会在宅子里耗多久的,便把婢女留在外头,自己孤身进来。结果一耗就是近一个时辰,孤立无援。   一个时辰后,兰慈县主抱着被子缩在墙角。   她头发全都散了,那些簪发的钗环散落在褥子上,像是枝枝蔓蔓的花叶。四周全是她的衣衫,而她裸.露在被子外的一角肩头上还印着可疑的红色痕迹。   兰慈县主细细低喘,白净的一张脸现在如海棠沾露,红晕深深,满是汗水。两鬓有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脸上,平添几分旖旎娇柔。   反观柳惠笺,居然还是衣衫楚楚的模样,只除了衣带散开领口敞着,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膛。   他跪坐在榻上,笑吟吟凑近兰慈县主。县主一哆嗦,又向后缩了缩,把被子抱得更紧,瞪着双杏眼,羞愤的目光剜着他。   是这十余年柳惠笺表现得太有礼貌了吧,仿佛真是个温柔恭敬的草民,以至于兰慈县主哪里能想到,这人如此胆大包天,把她强硬地压进帐子里不说,还……还把她剥得一干二净,把她浑身上下都吻了一遭。   她身上现在全是他亲吻留下的痕迹,这人仿佛是故意的,像是故意折磨她,耐心缓慢如同蛇一点点将猎物毒死的样子,一边还时不时在她耳边低吟:“你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不反抗呢?”   对上柳惠笺此刻得意而勾人的笑容,兰慈县主真是羞愤极了,恨不能把柳惠笺抓到她弟弟跟前挨一顿揍,而她自己找个地洞钻进去别见人。   这时候柳惠笺起身离开,去端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兰慈县主。见县主戒备而愤愤盯着他不肯接过水,他好笑道:“没有毒,是真的水。”他说罢当着县主的面自己喝下几口,再将杯子往县主面前递了些,还专程把自己留下唇印的那一侧杯沿对着县主。   县主脸上烧得更厉害,连耳朵都烫得炽热熬人。她气得别开目光,没好气道:“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可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这点见识算什么?”柳惠笺见县主不肯喝水,就把这杯水先放在一旁,他用手指挑起县主一缕头发,绕在指间把玩,唇间笑声低低的,极是暧昧婉转,“往后啊,我还能让你‘见识’更多呢。”   这“见识”两个字被柳惠笺特意拖音强调,语调暧昧甜腻,县主顿时听懂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霎时头顶都要烫冒烟了。   “你……”县主忍不住怒道,“口无遮拦!”   “我们都这么熟了,要什么遮拦?”柳惠笺把兰慈县主的一缕头发围着自己的手指打成一个圈,放到鼻尖嗅了嗅,眼波一荡笑言,“下次会伺候得你更满意的,这次先这样,看你这么害羞怕吓到你。”   “你……”兰慈县主简直要给气笑了,她一把夺回自己那缕头发,冷笑,“你这是伺候过多少客人,真是能耐。”   柳惠笺探身向前,贴在县主耳边低笑:“还说不喜欢我,你看你这么问,不就是吃醋了么?”   兰慈县主恼羞成怒,抬手就要一巴掌抽过去,可是才把手抬高,对上柳惠笺笑意浓郁的眼睛,她又如鼙鼓泄气般的,恨恨将手放下别过脸去。   柳惠笺朝后退开些,又拾起县主一缕头发缓缓抚摸,“南风馆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呢,我哪有那种癖好。女人……唔,倒是也有,有钱的寡妇偷摸过来寻欢作乐……”他故意拖音,偏要县主正眼看他才继续说下去,“我再不着调也是帝姬的儿子呢,怎么能随便一个女人就伺候,你说对吧?”   柳惠笺委屈的眨眨眼,“其实,我就只是一个负责赚钱的老板啊。”   兰慈县主听着这些话,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她刚刚被柳惠笺折磨得晕头转向,整个身子都软了,现在虽然清醒过来,但心慌意乱根本理不出头绪,只觉得这男人实在是个狐狸精,平时装得乖顺讨巧,勾起人来简直可怕。就说刚刚,要是他不打算放过她而是继续做下去,她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八成是抵挡不住吧。   柳惠笺这会儿又将放在一旁的水杯端来,递到县主唇边,柔声道:“喝点水吧,别置气了。”   兰慈县主剜他一眼,终是没说话,气闷闷地拿过水杯将水都喝完,她确实很渴。   她喝完水,柳惠笺把杯子放到一边,又拾起县主的衣服,要给她一件件穿上。兰慈县主羞得抬手打开他,他却笑吟吟的执意如此,将她从被子里剥出来。   最后县主麻木着一张涨红的脸,被柳惠笺像对待瓷娃娃似的,一点一点的包好。他还取来一支牛角梳篦,帮她把头发也绾上。   看着自己的头发在他手里纠缠滑动,想到被这人一件件穿衣服,兰慈县主真快羞死了。偏偏这男人嘴上还在说让她发烫的话,一句句的,烫着她的脸和耳朵,往她心尖里烫进去,避无可避。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那会儿看见你一人支撑浔阳,一边拉扯浔阳王长大,我就想着这个姑娘这么坚韧、这么不容易,怎就没个男人心疼呵护她。”   “我听说了那个姓尚的对你做过的事,觉得你不嫁给他也挺好的,那什么人啊,为了前程脸都不要了,就算娶了你又能有多疼你,还不如我来呢。就是得一直等到我恢复身份,一等那么多年,真是熬人,还担惊受怕地担心你中途嫁给别人。县主,你说我容易么?”   他倒还委屈上了,兰慈县主愠怒地白了柳惠笺一眼,却也因他的话,想到这些年来他给予王府的各种帮助。   其实以柳惠笺小倌馆老鸨的身份,是提供不了太大帮助的,路要靠县主和齐誉韬自己走。但是,那种雪中送炭的心意,那种在黑暗泥泞中忍着痛楚前行时能得人扶持的温暖,才是弥足珍贵的。   兰慈县主眼中的神色柔和下来,她低声道:“谢谢。”   “做什么这么客气,嗯?”柳惠笺为县主绾好了头发,他将散落的钗环一一插.进县主的发髻里,选取的是他认为最美丽的位置和角度。他插完最后一支银色草头虫簪子,俯身至县主耳边,冲着她耳洞吐出口热气,柔媚地笑,“你啊……心肝儿。”   县主被这口热气吹得浑身一僵,耳边撩人的呼唤更是教她骨头都酥了。   狐狸精,这真是个狐狸精!   ***   兰慈县主在铜镜前想着昨日的事,直到更衣完,她的脸还是滚烫充血的。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艳而带着两分娇柔的脸,眉梢眼底那种难以描述的意乱,不由无奈地垂了垂眼皮。   那个狐狸精,怎么觉得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县主在房间里稍微歇一歇,等脸上的热度下去差不多了,就去齐誉韬那儿看望许愿。她听人说了,说许愿昨晚发了高烧,今早县主就去探望过许愿一次,许愿已有退烧的迹象,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   到了晚上,许愿终于完全退烧。她出了一身汗,仿佛整个人被汗水浸透一遍。   热度退去,许愿轻松非常。她闹性大坐不住,要不是齐誉韬拦着,她都要冲出门去月下狂奔。   齐誉韬亲自给许愿喂了晚饭,又亲眼看着她再喝下一碗药巩固,然后他让许愿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并给她拿来一床新的干燥被子,按着许愿要她继续睡一会儿。   兰慈县主在一旁见许愿无恙,又见自己的弟弟这么宠爱宝贝许愿,县主的唇角不由翘起,越发翘得高。   也是在同时,县主忽然意识到,她的弟弟好像又变话多了!   她突然想起昨晚上自己回来的时候,齐誉韬分明与自己有问有答说了好几句话,可她满脑子都是白天的事和柳惠笺,竟然没反应过来自己弟弟的变化。   这让兰慈县主不由在心里直懊恼,更是暗下又给柳惠笺记了一笔。   兰慈县主走后,许愿反正也睡不着,就躺在火锅床上看齐誉韬。齐誉韬在旁边的桌案前坐着,正对桌面上一幅中原列国的地图,许愿知道他是在研究阴阳圣宗的那个屠城仪式的规律。   玉衡长公主说,如果推算不错的话,下一座也就是最后一座城池遭难的时间就在这个月二十六日,距今只剩下八日。   齐誉韬对此有多无力与焦心,许愿是看在眼里的,他近乎执拗的想要破解出这个规律,他昨天才彻底打开心结,今天就一边陪着照看她一边研究地图。   他的手边堆了许多写废的稿纸,还有一本本被翻开的阴阳圣宗的资料。   许愿侧卧望着齐誉韬在灯火下俊美的侧颜,无法忽视笼罩在他身上的沉重与焦心。他眉头颦一下,许愿的心也跟着揪一下,他嘴唇抿一下,许愿也感觉酸酸的。   可惜她对阴阳圣宗的了解相对齐誉韬太少了,一点帮不上他的忙。许愿郁闷地拿出她那段红色的绳子,在手里不爽的扯起来。   齐誉韬此刻执着一支小狼毫,笔头蘸上朱砂,在稿纸上不断勾勒四座被阴阳圣宗屠戮的城池。   第一座是筠水城,铜锅熔化活人,金。   第二座是繁昌县,引爆大地震动和土块砸击,土。   第三座是晋国丹青县,洪水淹没全县,水。   第四座是西蜀国境内一座名叫“榆湖”的城池,木剑杀人,木。   金木水火土,还剩最后一个火,齐誉韬想大概会是火焚全城。   这之中到底有何规律?   齐誉韬枯坐许久,又翻阅许多资料,仍无头绪。   许愿见他愁眉不展,便撑起上身道:“齐誉韬,你休息一会儿吧!”   齐誉韬听从了许愿的话,他起身先过来把许愿塞回被子里,然后他行到窗边,隔着纱窗望向窗外。窗外月色迷离,星光朦胧,整个别馆都是静谧的,齐誉韬无声深吸一口气,看着这样的景色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今晚星辰不算明亮,诸天星斗若隐若现,齐誉韬看着不由就想到昨晚上,湿漉漉的他抱着湿漉漉的许愿走在回家路上的心心相印。   他不禁回头望一眼许愿,漆黑眸底深藏温情。许愿见齐誉韬在看她,便朝他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又和他一起望向窗外星空,喃喃道:“今晚的星光好像没昨晚上亮啊,不过也很好看啦……”   有许愿在侧,齐誉韬心中不禁柔软了许多。他的焦虑、他的烦乱,都在许愿的活泼烂漫里得到纾解,心也有了温柔的港湾。   脑海中不禁又忆起昨晚许愿在他怀里看星辰时的模样,她说着认识的星子名字,还说:“你看星河灿烂,天象无穷,真漂亮啊……当然在我眼里最好看的还是齐誉韬啦……”   这般想着,他的心情好多了。   思绪仍在回忆流转,突然间一道念头飞速闪过齐誉韬的脑海,极其尖锐惊人。齐誉韬一怔,立刻去抓那道思绪。   星河灿烂,天象无穷……   宛如一道炫目霹雳炸开在齐誉韬心口,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他这一刻甚至倒吸一口气,转身大步冲回到桌案前。   星河灿烂,天象无穷。阴阳圣宗的人崇拜阴阳、崇拜五行,也崇拜星象!   他死死盯着这幅地图,他一直有个疑问的,就是这四座被屠戮的城池为什么不遵循“金木水火土”的顺序——第一个筠水城是金,第二个繁昌县却是土。   这是否说明,在五行的背后还有其他涵义?   那如果真正的规律是星象呢?   金木水火土,若是对应上星象,依次是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这五颗重要的星辰。而这五星在天空中的位置会随着四季年月的变化移动到不同位置,既有“五星连珠”的时候,也有各守一方的时候。   如果,假定第一座筠水城对应属金的太白星的位置,第二座繁昌县对应属土的镇星的位置,以此类推……   齐誉韬思及此,立刻放下笔,去书柜处飞快寻找有关天象的书籍。多亏他这些日子里无事,弄来许多书籍学习和消遣,他很快就找到记录星象演替的书籍。   粗糙的手指不断翻书页,翻到记录五星各种位置变动轨迹图的那几页上,并照着地图做对比……找到了!   齐誉韬找到一张五星在某个季节年岁下,运行出的一张轨迹图,与地图上四座城池的位置角度一模一样。   如果筠水城是太白星,按照这张轨迹图来看,繁昌县正好在镇星的位置,晋国丹青县在辰星的位置,西蜀国榆湖城在岁星的位置。   那么最后一颗星,荧惑,所对应的地图上的城池就是——   齐誉韬将毛笔移动过去,在笔尖停顿的瞬间,他面色骤变,脊背瞬间爬上铺天盖地的恶寒。   浔阳!! 第64章 守护浔阳之夜+被一跃下……   这夜, 乾麟殿灯火通明。   齐誉韬连夜进宫,硬是将已经睡下的天英帝给折腾起来。   齐誉韬跪在草草穿戴一下的天英帝面前,简略的说出当年齐家满门皆死的真相、繁昌县地震的真相, 以及八日后要遭难的很可能就是浔阳。   他叩首恳求能连夜出发赶回浔阳,再晚就来不及了。   纵然齐誉韬所说对天英帝而言太过颠覆, 仿若天方夜谭,但天英帝相信齐誉韬。他立刻下令开放顺京南城门, 要浔阳王一行出城。   这件事还惊动了今晚来宫中和天英帝一起吃饭的福国帝姬, 以及陪着母亲过来的柳惠笺。   柳惠笺搀扶着福国帝姬过来乾麟殿, 听到齐誉韬所说后,柳惠笺道:“我和你们一起回浔阳。”   福国帝姬一听儿子要去可能被屠城的地方, 立刻就吓得变了脸色。她好不容易见到阔别那么多年的儿子,且再过几天就等到儿子的婚期了,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 儿子还要离开顺京去浔阳, 福国帝姬又怕又不舍, 一时真的接受不了。   “惠笺,浔阳要是真的那么危险, 你……”   “娘, 儿子没那么不堪一击的。”柳惠笺笑着摇摇头,抚抚福国帝姬的手背, “浔阳到底是儿子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呢, 南风馆那些可怜的弟兄儿子也不能不管。”   他边说, 边向齐誉韬身边的兰慈县主抛了个媚眼。   县主和许愿都跟着齐誉韬一起进宫来了,许愿在齐誉韬破解屠城规律后,就如触电般从被子里蹦出来,跟着齐誉韬一起冲进宫。兰慈县主也被两人惊动。   齐誉韬本来想将县主留在顺京, 但以县主的性子如何肯?   故最后的结果是,这一家三人都站在了天英帝面前,最后再加个柳惠笺,不收拾任何行装,不带任何下人,以最快的速度朝浔阳赶。   司鹄则被留在顺京善后。   许愿走之前特意请天英帝转告一下贤王与玉衡长公主,天英帝答应下来。而直到四人出宫离去,天英帝才蓦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浔阳王他……怎么如今话这么多了?一口气陈述那么多天方夜谭的事,说话也不卡,好似已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了!   天英帝不能不在心里感叹,齐誉韬的变化也挺天方夜谭的。这许愿能把齐誉韬从闷棍掰正,确实是她的本事。   ***   星夜疾驰。   齐誉韬一行几乎是疯狂地赶路。   从顺京到浔阳,正常来讲即便是骑马赶路也要走上十多天,可现在他们只有不到八天的时间,必须在这之前赶至浔阳。   这种时候,风餐露宿都不重要了,只有疲累极了才下马休息那么一会儿。哪怕许愿因为赶路太辛苦而又有点发烧的症状,哪怕兰慈县主赶水路时晕船晕得站不直,也绝不要因为自己而影响速度。   对面,是一整个城池的生死存亡。   终于,在第六天晚上,他们赶到浔阳了。   许愿又发起烧来,她完全不当回事,接盆水往脸上一拍,便和齐誉韬一起连夜召见将士们。而尽管齐誉韬心疼许愿,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许可她留在这里。   将士们未想过从齐誉韬口中听到天方夜谭的话,他们就和天英帝一样,震惊,但无条件信任齐誉韬。   齐誉韬迅速将军令布置下去,同时,柳惠笺也从南风馆带来些三教九流搜集的小道消息。齐誉韬曾拜托柳惠笺留意浔阳是否混入西蜀国细作,如今柳惠笺告诉齐誉韬,南风馆的人近期确实有发现一些可疑之人,正在监视他们。   齐誉韬和将士们即刻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虽他们在明,阴阳圣宗在暗,但无论如何也定要保住浔阳,消灭这些妖人。   之前在赶回浔阳的路上,齐誉韬和许愿都在想,“火”字要怎么屠城杀人。   两人猜测可能是放火焚城,但是,有筠水城那种惨无人道的铜锅熔人在前,谁也不知道阴阳圣宗那些“日月同辉”的教徒能将“火”字玩出什么花样。   齐誉韬无法再忍受一次筠水城和繁昌县的悲剧在自己眼前重演,他身为浔阳之主,誓与浔阳共进退!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到来。   随着子时至,正是凌晨时分,浔阳城中响起骚动与兵戈。许愿知道,是这一场全城百姓生死存亡的守卫之战,在各个看不见的角落开始了。   齐誉韬肩负保全浔阳数万生命的重任,许愿同样有她的职责,她要守住浔阳王府。   阴阳圣宗的教徒既然要灭绝全城,最不能放过的就是官署机构,必定会投入大批力量来绞杀王府的人。齐誉韬留下一支精锐的队伍埋伏在王府四周内外,保护府中的人,许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着。   城中骚动与嘈杂之声愈发明显,从各个方向传来,夹杂着喊杀声和兵器相撞的刺耳铿锵,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冷冽惊心的旋律不断奏响。   许愿心中是紧张的,她不知道齐誉韬那边是什么情况。   她守在王府正厅门前,一袭白衣,发间雪白的昙花被深秋的夜风吹得不断摇曳。密密麻麻的银线穿梭在她十指之间,严阵以待。   忽然,东北方向亮起火光,这一幕让许愿心脏紧缩!是焚城吗?再下一刻,火光又迅速消失,许愿的心又落下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生与死的拉锯在不断上演。   蓦地,王府门外传来诡异的声响,许愿听风辩位,反应得极快,是有人要袭击浔阳王府了!定是阴阳圣宗的人!   她眼神一沉,霎时如化身一只白色海鸟,飞一般地掠向大门。同时,埋伏在王府内外的齐家军也行动了,纷纷现身而出,守卫王府。   奇袭王府的是一大群阴阳圣宗的高手,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许愿在看见他们的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十三年繁昌县的点点滴滴。   龟裂的大地,慌不择路的百姓,遍地的尸骸,教徒们狰狞的面目和冷酷的笑脸……这种种都在许愿心中汇聚成一个字:   杀!   杀了这些丧心病狂的败类!   银线化作锋利的刀刃,飞舞出残酷的线型。许愿挥动双手,流动的银线疯狂割在视野里这些阴阳圣宗教徒的身上。   惨叫声迭起,鲜血飞溅,对方的武器砍在银线上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愿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一双眸子里满是恨意和杀意。她像是一个狠辣的修罗般,所经之处不断飞舞开残肢断臂。   四溅的鲜血打湿她的衣服,染脏了她发间的昙花。许愿十指间不知不觉已被反冲力划破浮现血痕,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依然狠命地操控丝线,见一个杀一个。   王府四周皆有阴阳圣宗的教徒来袭,齐家军们奋勇杀敌,保护王府。他们将王府牢牢的护着,不令教徒越雷池一步。许愿在将士们的支持下杀得更加猛烈凶狠,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而教徒们的惨叫声则逐渐变得更加恐慌而密集,因为除了许愿和齐家军外,他们还要对付不知何时从四周爬出的许许多多的蛇。这些蛇成群结队,是冲着教徒们来的。它们蜿蜒着缠绕上教徒们,拼命撕咬。   许愿看见周围多出许多蛇,她下意识回眸,看见柳惠笺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   柳惠笺身侧是兰慈县主,县主今夜也一直守在王府里,时刻警戒着。此刻,县主远远望着从各个角落爬出来的花花绿绿的蛇,紧迫之余不由怔愕无比。   她下意识的看向柳惠笺,柳惠笺却只柔声向她笑着说:“别害怕。”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袭湖水蓝色的衣衫后摆旖旎在地,被风吹得卷动,似开出一朵朵花。越来越多的蛇从暗处爬出,蜿蜒游走而来帮助许愿,竹叶青、五步蛇、蝮蛇、金环、银环……花花绿绿,在夜色下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壮观画面。   柳惠笺手握素面团扇,抬手往前一指,霎时群蛇向着阴阳圣宗的教徒猛烈扑杀起来。   许愿亦杀得更狠辣,同时也在心中惊叹:雪莲谷的驭蛇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她昙花谷小司命,自也不能输了去!   这一夜,过得尤为漫长而惊心动魄。   于许愿而言,仿佛是除了繁昌县之难外最为漫长的一天。   在齐家军的守卫下,许愿和柳惠笺合力将阴阳圣宗这些教徒收拾干净。   随着最后一人倒下,满地尸山血海。许愿立在血泊中气喘吁吁,银线环伺在侧,她眼中一片凛然赤红,宛如冷酷决绝的杀神般。   白色的裙子被血染成红色,许愿嫌恶的一嘟嘴,跺跺脚蹭开沾湿在腿上的裙子,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昙花。当摸到昙花上的血污时,她更为嫌弃的哼了声,然后她走到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身,一把掀开这具尸体的袖子。   尸体的胳膊上,是日月同辉的刺青。许愿冷冷低哼,她站起身来,却因为起身起得太急有点发晕,踉跄了一下。   一个齐家军将士赶忙扶住许愿,许愿一摆手示意他不用当回事,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发着烧呢,这会儿把敌人都杀干净了,方觉得脑子特别晕。   但她丝毫不敢懈怠,还不知道别处怎样。许愿望着纷纷退走的蛇群,又望向远方长街尽头看不见的地方,她一下下喘气,喃喃道:“齐誉韬……”   这漫长的夜和厮杀还在继续,而许愿连去换身衣服都不肯,不肯有丝毫松懈。   终于,就在破晓之刻,整座城都安静下来,似乎再也听不见死亡的骚动咆哮。   许愿听着这样的安静,紧张和期待一点点从心底漫出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点点过去,许愿的心砰砰跳着,她立在王府门前等待着、盼望着。   哒哒的马蹄声忽而从长街尽头传来,许愿精神一振,狠狠撑开眼皮,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一道天光乍然破开黑暗,照亮长街上策马之人的身影。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背上的人如巍峨山峦,如悬崖险峰,一袭玄黑色衣袍像是引吭飞起的苍鹰,衣袖猎猎。   他披着晓色,如从黑暗中横空出世,携明霞与微光。他的身后是被驱散的黑夜,和逐渐照亮一切的黎明。   许愿激动得合不拢嘴,她张开双臂朝着他狂奔过去,亮堂的喊声响彻天地:“齐誉韬——!”   她被一跃下马的男人拉进怀里,抱了满怀。 第65章 浔阳守住了+荒诞现实   齐誉韬平安归来了。   新一天的黎明降临在地平线。   浔阳守住了。   在被齐誉韬抱满怀时, 许愿无法形容自己有多高兴多激动,仿佛十几年的振奋都集中在此时。   昨夜一整夜她都高度紧张,心脏一直都仿佛高高悬着的。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将心落回肚子里, 浔阳没事了。   筠水城和繁昌县的悲剧,不会再重演。时隔多年, 一切仿若还在昨日,又仿若隔世。他们成功了。   齐誉韬抱了许愿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他一松开许愿, 小姑娘就开心的原地蹦起来, 边蹦边拍手呼道:“太棒了齐誉韬,浔阳得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阻止那帮变态祸害浔阳的, 我们真的做到了!”   齐誉韬心里激流涌动,很想把兴高采烈的小王妃再搂进怀里, 可小王妃疲惫的容貌让他完全忽视不了。   许愿裙子上那么多血, 发间雪白的昙花也被染作红白交加, 虽然她身上没伤痕, 这血一看就是敌人的,但齐誉韬怎能不惊心不疼惜。许愿发丝也乱乱的, 尽管容光焕发, 一双眼睛却布满血丝。   更令齐誉韬揪心的是,她欢呼拍手时, 他清楚的看到许愿十指间的累累血痕。她还不停拍手, 都不怕疼吗?   齐誉韬拉过许愿的手腕, 阻止她再蹦蹦跳跳。他把许愿的两只手小心拉到跟前,轻轻掰开她的手掌。她纤细如白笋的手指间,全是被银线割出来的伤痕,凝固深深浅浅的血迹。   齐誉韬看得眉头紧紧骤起, 脸色沉如冬日的湖底。他不难想象,昨晚上她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拼杀,敌人刀剑砍在她银线上的冲击力,害她被银线割得十指间伤痕累累。   看见齐誉韬的表情,许愿轻笑着说:“没事的啦,命凝十线就是会这样啊,我从小到大练习命凝十线都被割多少次了,这点伤我都不当回事!”   齐誉韬当然知道,但许愿越是对此云淡风轻,他就越是见不得。他又把许愿拉近些,抬起一手抚摸在她的额头上,摸到手掌下一片烧烫。   “不就是发烧吗?没事没事,我精神着呢!”许愿又连忙说,还颐指气使的扬起下巴哼一声。   齐誉韬无奈而心疼的叹口气,二话不说就把许愿抱起来,大步迈向王府。   王府门前的齐家军们见状,连忙为齐誉韬让开一条道路。许愿挂在齐誉韬怀里想要乱动,也被齐誉韬紧紧箍着。他带着薄斥的口吻道:“回房休息睡觉,其他事有我。”   许愿抗议了一会儿,没什么用。她只好不服气的靠在齐誉韬怀里,心口却是温暖甜蜜的。   她被齐誉韬抱回房间,被他轻轻放在火锅床上。他先去取来药箱,亲自给许愿的双手上药。   他是沙场猛将,处理伤口这种事对他而言最是熟练到位。齐誉韬先用药水小心擦拭许愿十指间的每一处伤口,然后敷上用草药提炼的凝胶。   待处理完许愿的伤口,齐誉韬又亲力亲为的把许愿的头发散下来,帮她把头发整理好。他又帮许愿脱下染血的裙子,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往日里他做这些都是默不作声、体贴细腻的,而这次他边妥帖对待许愿,边还说上几句话。   “稍后我将药端来,你先喝药。”   “我用熏香去掉房中血腥味,你先休息,醒了再沐浴。”   “我抓获一批教徒,稍后去审他们,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   他每一句都说得平静而认真,稳然持重之态,和许愿初见他时所感受到的别无二致。但她觉得如今话多起来的齐誉韬,更加开朗温柔了。   齐誉韬终于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许愿开心不已,一双眼恨不得黏在齐誉韬身上移不开。   她兴奋道:“齐誉韬,你声音好好听啊!”   齐誉韬皱眉,展开被子把许愿塞进去,帮她将头发均匀的铺在枕头上,一边道:“等我端药来。”   等许愿喝下药后,齐誉韬又在床边坐着陪她一会儿。她拉着齐誉韬的手,紧绷一整夜的精神在完全放松后带给她汹涌的疲惫。睡意滚滚而来,不一会儿许愿就眼皮耷拉着合上,睡着了。   齐誉韬又安静坐了会儿,直到许愿熟睡,他才小心翼翼把手从她手中拿出来,又小心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他起身悄然离去。   昨夜一整夜的厮杀,他率领齐家军将士们英勇作战,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这其中与时间赛跑的紧迫和与暗处敌人的博弈,无不凶险。   他虽保住浔阳,但阴阳圣宗之事还远远没有终结。   那些刺有“日月同辉”印记的教徒,他们所效忠的那位神秘教主究竟是西蜀国哪位掌权者。   他们弄出这种屠城仪式的目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今日之事必导致西蜀国与大尧关系恶化。浔阳作为两国边陲重地,接下来必须要加强城防严阵以待。   齐誉韬于府中稍作整顿,将新的命令下发给手下将士们。随后,他去到浔阳关押细作、叛徒之流的地牢。   昨晚他率军绞杀的教徒不计其数,他亦留了十几个活口,此刻这些活口都被关押在这座厚实的地牢里。   这座地牢,是齐誉韬亲自督建的,进了这里的苍蝇都飞不出去,更莫提关进来的人。   被抓获的教徒们早在昨晚就被齐誉韬命人第一时间敲碎牙齿,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咬舌自尽或是在牙齿里藏自杀的毒.药。   齐誉韬到的时候,他手下的将士们已在审讯这些教徒了。   齐誉韬踏进污浊血腥的牢底,玄色染着血的靴子踏过一地褐红色的苔痕,他面不改色。冰冷肃杀的气压随着他走进来,弥漫于整座地牢,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压在那些教徒的身上。   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教徒们,纷纷畏惧的抬起脖子,颤抖的看向齐誉韬。   齐誉韬黑色的眸中,闪过苍蓝色的冷光,他开口,带着微漠仇恨的字句撩起一地冷意:“继续用刑。”   ***   许愿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懵懵的。   大概是睡得太深,她居然做了很冗长的一个梦,等她睁开眼睛时,根本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她撑着双惺忪的眼看向窗外,过了半晌才找回意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窗外日头西斜的样子,不好,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临近黄昏啦!   许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一坐直又发现脑袋特别沉重。她怔了怔,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试试温度,感觉好像热度退去一点。   许愿穿衣下床,蹦蹦跳跳走了几步,有点头重脚轻。   先前齐誉韬离开的时候,嘱咐许愿醒来后去沐浴洗掉血腥味,还让她好好养病,不用为他那边的事情操心。不过许愿怎能不挂心齐誉韬那边?她才不听齐誉韬的话!   她选择去衣柜处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去浔阳地牢找齐誉韬。等晚点回来了再沐浴,不然现在沐浴完了去地牢又要沾一身味道。   三刻钟的时间后,许愿到达地牢的入口。牢门口的齐家军将士见许愿来了,连忙拱手施礼,为她带路。   她跟着将士沿着窄而长的石楼梯走到地下,扑面而来的腐臭与血腥味让许愿不舒服的闷哼一声。地下都是被血迹染成褐色的苔藓,两侧墙壁上有火把照明。   很快许愿就看到齐誉韬,而齐誉韬在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时,也第一时间朝许愿望来。他见许愿来此,讶异之余又有些心疼。   齐誉韬从最深处那间刑房门口走出来,反手掩上门,他略有责备:“为何不在府中养病?”   “我就不,你让我在家待着我就在家待着吗?哼,做梦。”许愿回答得振振有词,一边朝齐誉韬身后的刑房张望。   虽然齐誉韬特意关上刑房的门,但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和嘶哑的哀嚎,并不能被一扇门隔绝。门下尽是血迹,大约是从刑房里流出来的,看起来已经流出过好几轮血,血迹的颜色呈现出诡异而妖艳的层次。   许愿问道:“你在审问那帮变态?他们招了吗?”   “暂未,都是硬骨头。”齐誉韬揽过许愿,顺手探了她额头的温度,烧得没那么厉害了。他说:“他们支撑不了太久,我有得是手段。”   许愿相信齐誉韬。他坐镇浔阳多年,又是久经沙场的,必定审问过许多细作探子。包括从前他提前得知繁昌县即将遭难,也是从俘虏的阴阳圣宗教徒的口中。   许愿只是心疼齐誉韬要在这种恶劣环境里,一直对着恨之入骨的阴阳圣宗教徒。   就在这时,刑房内的哀嚎声渐渐熄灭,安静半晌后似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接着,刑房的门被打开,负责行刑的将士走出来,来到齐誉韬面前拱手道:“王爷,招了。”   这将士又向许愿供一拱手,说道:“阴阳圣宗的教主就是西蜀国皇帝,这些身上有日月同辉刺青的教徒,是皇帝的心腹。西蜀国皇帝痴迷于信仰,横征暴敛,从二十年前就恐慌于岁月流逝,想要永葆青春……”   许愿听着这话不对路,她急急道:“那破皇帝搞出屠城的仪式到底是要干嘛?快说!”   将士表情晦涩看一眼许愿,愤愤道:“他们说,他们的陛下坚信,以五城生灵为祭,按五星轨迹列阵,待仪式完成,就能获得……长生不死称霸天下的力量。”   这一刻,许愿脸上所有的表情凝住了。她在片刻的怔楞后,仿若化为一尊凝固的陶俑。各种纷乱的情绪开始在她心底翻滚,就像是一壶水快速升温,渐渐煮沸。震惊、愤怒、凄厉、仇恨、荒唐……种种情绪如看不见的手在拉扯许愿的五脏六腑,仿佛要掰碎她的心,把她戳得千疮百孔。   她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荒诞的讥笑:“就这样?就为了这个?”   她蓦地挣脱齐誉韬,扑也似的冲进刑房,冲着刑房里所有教徒大吼:“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帮你们皇帝长生不死称霸天下?就是这荒谬的玩意儿?一群疯子都骗谁呢!给我说实话,否则信不信我让你们死都别想死!” 第66章 齐誉韬话多变烦了+齐誉……   许愿不信。   凭什么啊?   大费周折, 用惨绝人寰的手段屠尽四座城池的无辜百姓,害死齐誉韬那么多家人,害死她的父母双亲和二叔。   那么多人惨烈死去, 那么多人失去家园和亲人,只是为了上位者魔障般的一个白日梦。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许愿不愿相信只是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 这算什么?   “骗子,都给我说真话!为了什么长生不死强行残杀那么多条性命, 我偏不信, 就是不信!快说, 到底是不是,快说啊!”   被许愿逼视的教徒们, 气若游丝的喘息。刚刚招供的那人嘴角咧开一道病态的笑,说道:“没骗人, 真的……是我们无能, 辜负皇帝陛下重托。差一点陛下就能青春永驻, 就能一统中原列国了……只差一点, 如果能把浔阳——”   他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这一刻刑房里爆发出一片惊呼。只见这教徒忽然头颅与身体分家!   一片刺眼的鲜血喷溅而出, 他的身体还立在那里, 而带着血的脑袋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墙上。   教徒最后的表情仍旧是执迷病态的, 随着他的脑袋从墙上掉落, 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停下, 他的身体亦轰然倒地。   许愿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和悲恸烧到极致。十指间银线穿梭,她的目光凄厉无比。   阴阳圣宗……疯子!精神错乱!刽子手!妖孽!   他们凭什么还能存在于世,凭什么不消失得干干净净粉身碎骨?!   许愿凄厉哀嚎, 猛地挥动手中细线。她犹如发泄般,银线歇斯底里飞舞如疾风中的亡魂。她什么都不顾了,只知道狠狠的割断这些畜生的脑袋。   又一颗头颅飞起,鲜血四溅,墙面上猩红一片,飞动的头颅洒开的血甚至淋了许愿一身。而她仍旧不停止,怒号夹杂哭喊,再度将第三颗脑袋割下来!   “子祈。”齐誉韬蓦地从许愿身后揽住她。   许愿手中疯狂舞动的银线来不及收起,其中一根割在齐誉韬手臂上,割出一道血痕。   齐誉韬因为疼痛而眉心微蹙,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凝滞,依旧坚定温柔的把许愿抱紧。   “子祈。”他又唤一声许愿。   许愿手中的银线安静下来,随着她双手垂落,染着血的银线亦垂落在地。   许愿鼻头酸酸的,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回头问齐誉韬:“你就不怕被我的银线伤到吗?”她又换了雷霆震怒的表情,叫道,“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那瞬间赶紧把力量减弱,万一你胳膊被我割断了怎么办?!”   “不会。”齐誉韬道。   他一把将许愿转过身,把她抱进怀里,铁臂收紧,让许愿整个人都埋在他怀抱中。一只手在她背后缓抚着,另一只手揽得很紧,齐誉韬低头,唇埋入她的头发里,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同你一样。”   “齐誉韬……”许愿在齐誉韬怀里抽泣起来,她抱紧他。   “逝者已矣,我们还有能为他们做的事。”齐誉韬字字叩入许愿心中,带着哀痛也带着温柔的鼓励,“你与我说,教我时刻记得,我还有你。”他拍拍许愿的背,说:“你也记得,你还有我。”   “齐誉韬……”许愿无法遏制眼泪崩塌,呜呜哭了起来。她从没有这般崩溃嚎啕过,纤细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像是一只歇斯底里的白兔在瑟瑟抖动。   她几乎用全部力气抱住齐誉韬,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而齐誉韬低眸看着许愿,只要她在怀中,这亦是支撑他的力量。   良久后,许愿哭够了。   她从齐誉韬怀里出来,抬手擦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她又变成那个前一刻能骂人后一刻就能活蹦乱跳的许愿。   她捧起齐誉韬受伤的手臂,把他的袖子撸起,直接撕下自己裙子上一片干净的布料,给齐誉韬包裹住伤口。   做完这些,许愿整理了一下雪袖,看见身上溅到血就不爽的一嘟嘴,又抬手摸摸发间的昙花,确定昙花上没有沾到血污,许愿才满意一点。   她没再回头看那些或尸首分家、或吓得屁滚尿流的教徒们,她拉起齐誉韬往刑房外走,一边说道:“这里环境差死了,我待一会儿都觉得恶心,你都待了那么久了岂不是更恶心啦,齐誉韬我们回去!”   “好。”齐誉韬应道,他反握住许愿的手。   许愿又叽叽喳喳说:“齐誉韬我饿了,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要吃酸梅膏、藕粉桂花糖、烤红薯和糖葫芦,我还要喝你酿制的马奶酒!你这几天给我弄马奶酒好不好?人家就是特别想喝啦。”   “好。”齐誉韬答应许愿。他牵着许愿走上楼梯,提醒她注意脚下,将她带回地面上。   许愿又说:“我这些年在昙花谷也学习了做菜的手艺,齐誉韬,哪天我来做一桌菜你和姐姐尝尝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嗯。”齐誉韬牵着许愿走出地牢大门。   重新见到阳光,重新嗅到清新的空气,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方才地牢之下的那些愤怒,那些彷徨,那些崩溃,并不能被完全抛诸脑后。   但秋日的天空那么湛蓝清透,阳光那么明亮开朗,许愿知道,他们终是要向前看的。   逝者已矣,生者却还有许多要做的事。   她和齐誉韬都要继续往前走。   这么想着,许愿深吸一口气,眼中再度亮起活力四射的光。她忽然朝着某处跑去,像个骤然跳出去的兔子般,边跑还边大张开双臂喊道:“韬韬!韬韬我出来了,我们回家!”   什么玩意儿?齐誉韬有一瞬间有点懵,好久没听到“韬韬”这两个字,乍一听见觉得熟悉又陌生,有点没回过味。   旋即,视线随许愿过去,看见许愿正奔向一匹……一头驴。齐誉韬顿时脑中一阵旋转,额角忍不住开始一跳一跳的。好家伙,差点把这头叫“韬韬”的蠢驴给忘了,一看见这驴他就总觉得哪里膈应。   许愿是骑韬韬过来的,她跑到韬韬跟前,摸摸韬韬的头。她解了拴驴的缰绳,跳到驴背上,从辔头旁拿起小皮鞭在韬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   韬韬在许愿的鞭策下小跑到齐誉韬跟前,冲齐誉韬打了个响鼻。   许愿骑在驴背上兴冲冲说:“齐誉韬我们回家吧!”   齐誉韬是骑马来地牢的,他的马就停在不远处。他抬手,摸摸韬韬的头,动作略显不友好且眼神略有冰冷。之后他去骑上自己的马,和许愿并驾回家。   ***   次日,地牢里这一批教徒被齐家军押到浔阳广场上,斩首示众。   至此,这一批妄图屠城的阴阳圣宗教徒,被清除殆尽。   齐誉韬拟折子,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写下,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去顺京给天英帝。   接下来要如何对待西蜀国,这就是天英帝该决定的。而齐誉韬所要做的,就是加强边防,守卫浔阳。   之后王府的日子又恢复了每天的平淡惬意。   许愿好好喝药,很快就退烧痊愈。她每天开开心心逛逛街,给韬韬喂萝卜,和齐誉韬一起玩。   齐誉韬除开办公之外的时间,也都用来陪许愿。   许愿觉得日子越过越滋润,齐誉韬也从闷棍变成正常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齐誉韬有时候让她不太适应。   比如说,以前她和齐誉韬闹着要喝马奶酒,齐誉韬都是沉默无声的酿制好新鲜的马奶酒,拿来给她喝。而现在,齐誉韬手上给许愿弄马奶酒,嘴上却要奚落两句:   “到底是酒,不宜多饮。”   “马奶太烈,喝多容易上火。”   “浔阳不是楼兰塞外,气候不适宜多饮马奶酒。”   许愿冲着齐誉韬那正经严肃的俊脸,挤眉弄眼一阵。以前的齐誉韬都不会说她的!   再比如说,她去驴棚和韬韬玩,她拿着一根竹竿伸向韬韬,竹竿上绑着驴爱吃的胡萝卜。齐誉韬看到她这样子,会帮她来拎竹竿免得她手酸,但他一边拎竹竿钓驴,一边还要闷闷道:   “可否给它改名。”   许愿一手叉腰神气兮兮:“不改,就是不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就算你是我相公我也不用全听你的!韬韬本来就是我买的,我来给它起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再说韬韬这个名字我觉得很可爱啊,我不管,反正就叫韬韬!”   齐誉韬不悦道:“谁家娘子会给牲畜取相公的名字。”   “别人家娘子不这么干,不代表我不这么干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特立独行!”许愿很是有理的样子,说罢就骂起来,“喂齐誉韬你什么意思!是觉得你家娘子不好别人家娘子好吗?你想娶别人是不是?难道你想把我换掉?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啊说啊说啊!”   齐誉韬额角跳了跳,见韬韬还不来吃胡萝卜,他索性将竹竿收回来,取下胡萝卜反手一扔,扔到韬韬的驴蹄边。   许愿瞪大眼睛扒在栅栏上惊呼:“胡萝卜!齐誉韬……!”   “它看来不饿,胡萝卜放那儿吧。”齐誉韬说,并把许愿拉到怀里抚一抚,“不改便不改,莫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又怎么样!”许愿嘟嘟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齐誉韬了,这个认知让她十分不适应且忍不住烦躁起来。   搞什么啊?原来齐誉韬话多之后是这样的吗?会在她耳边唠叨她,会跟她顶嘴,还批评她不和别人家娘子一样。   以前闷棍的齐誉韬就不会说这些。   突然觉得,齐誉韬变烦了!   其实,齐誉韬只是把以前在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而已。只是以前他太闷,只能想不能说,如今他打破心魔变回正常人,那些内心想法便自然而然吐露了。   且就如兰慈县主说的,齐誉韬小时候其实很开朗,如今他变正常后话也就不算少。   许愿大概数了一下,现在的齐誉韬每天能说三千多个字,和他以前相比简直像两个人。许愿一时真觉得不太习惯。   数日后,浔阳王府迎来了三位客人。   是许愿的师父段瑶,师兄子谦,还有祝飞虹三人。他们听说了浔阳发生的事后,都很牵挂许愿,不约而同都往浔阳来,就这么凑巧的在路上相遇了。   于是三人一同来到浔阳王府探望许愿和齐誉韬。   许愿见到亲人,喜出望外。她扑到段瑶怀里,开心的好似能当场飞起来。   祝飞虹抱着紫色剑鞘的剑,站在一旁笑吟吟看许愿,说道:“许愿妹妹看起来气色很好,你这样姐姐我就放心了。”   许愿抱完段瑶,又瞄准子谦。   “子谦师兄!”她几乎是跳起来般,扑到子谦怀里。   子谦本想躲开许愿,但想想还是由着她了,他这个师妹从小就黏人又欢脱,没辙。   遂,他任由许愿扑到他怀里,而原先就躲在他怀里的雪貂闪闪,则快速从他领子里爬出来,爬到许愿肩膀上。   闪闪毛茸茸的,许愿特别喜欢。她一手抱着子谦,一手摸摸肩头的闪闪,还被闪闪用舌头舔手,许愿的笑声飞扬开来:“好久不见啊闪闪,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齐誉韬正好就在这时过来,当听见那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再看许愿此刻抱着子谦的画面,齐誉韬登时就是脑中一根弦咯噔一声。   这刹那他以为许愿在说喜欢子谦,但下一刻他就想到听见许愿的上半句是说“闪闪”,原来是喜欢闪闪。   但齐誉韬脑中的弦并没有放松。为什么?因为眼前,他的小王妃正抱着她的子谦师兄,两人间样子特别亲昵。   子谦穿着件宽大的不合体量的缃黄色衣衫,腰间挂着短小的翡翠玉笛,不戴发冠,只用发带束发,看着逍遥恣意得很。他眉间含着慵懒的笑,笑起来时显得丰神俊逸的。   齐誉韬不能不承认子谦生得俊美。   他的小王妃就更不用说了,古灵精怪,玲珑可爱,一身白衣像是盛放在山间的婷婷白昙,说不出的清灵娇美。   这两人如此亲昵,再加一只可爱的为他们做点缀的乳黄色雪貂……   齐誉韬只觉心头窜起一股不知名的怒火,加一股腐蚀性很强的酸味,他从未觉得这个被许愿称为子谦师兄的年轻人这般碍眼过。 第67章 齐誉韬为了夸许愿,到达……   齐誉韬走向许愿, 将她从子谦怀里拉出来,道:“请各位先进府。”   许愿没发现齐誉韬脸色臭臭的,毕竟他经常面沉如水。许愿这便抱着闪闪, 一边抚摸其亮丽油滑的皮毛,一边和祝飞虹说说笑笑, 带着大家进府。   子谦走在后面,接收到齐誉韬似是无意望来的眼神。这眼神发凉就罢, 还带着点妒火。饶是齐誉韬不是个情感外露之人, 但子谦向来洞若观火, 自是明白自己让这位浔阳王吃醋了。   子谦无奈的耸耸肩,他很无辜的好不?   王府来了客人, 分外热闹,兰慈县主也出来迎接几人。   接着, 兰慈县主同段瑶、子谦和祝飞虹在一起聊天, 许愿则自告奋勇去给大家做晚饭。   许愿在嫁入王府前就曾想着, 有机会要做一桌子的菜, 给齐誉韬和兰慈县主品尝。今日终于可以大干一场,许愿很兴奋。   她跑去厨房, 把厨娘们都赶去给自己打下手。她开开心心的按照自己学习过的菜谱, 做起菜来。   齐誉韬怕许愿在厨房弄伤了手什么的,便全程跟着她。这让厨娘们各个觉得新鲜又有趣, 忍不住交换暧昧慈祥的目光。她们还是头回见王爷和王妃都挤在厨房里, 她们的王爷真是太稀罕王妃了, 寸步不离的跟着,王妃动刀切菜时王爷看起来很紧张王妃会不会切到手呢。   许愿做菜很快。   不出多久,她做的菜就堆满了正厅里的饭桌。   一起吃饭的人有兰慈县主、段瑶、子谦、祝飞虹,还有被兰慈县主差人去南风馆喊过来的柳惠笺。加上许愿和齐誉韬, 总共七人。许愿做了八菜一汤,荤素皆有。   当她把菜盘子摆上来时,兰慈县主、柳惠笺、祝飞虹都面露笑意。许愿做的菜颜色很不错,卖相好看,特别是兰慈县主和祝飞虹都挺期待菜的味道如何。   段瑶和子谦则是另一种表现。   段瑶年纪长些,素如平湖秋月波澜不惊,唇角总是挂着慈祥的笑,这会儿见着许愿端来的菜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只关切道:“忙了这么半天,快洗洗手坐下吧。”   “好!”许愿点头如捣蒜,转身就跑去洗手。   而子谦看着这满桌的菜,却是嘴角直抽。他脸上仍是惯常的游戏人间的慵懒闲散,心里却……恶寒不止。   待许愿和齐誉韬洗好手,众人一起坐下,兰慈县主笑道:“我尝尝许愿的手艺。”   县主说罢持筷子随手挑起一片剁椒鱼头的嫩肉,刚放进嘴里,谁想竟被一股极其恐怖的辣味冲在喉咙上。县主完全没准备,差点被辣吐出来,她哪想到会如此,一时眼睛瞪得好大。   县主连忙将鱼肉咽下去,整个嗓子眼都如在着火,“咳咳、咳……”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幕也是旁的几人没想到的,柳惠笺忙拍着兰慈县主的背,一边倒了些茶水,体贴的送到县主的唇边。   “县主,喝点茶吧。”   兰慈县主赶忙喝下去,可接着,这口茶也差点噗出来。多亏兰慈县主贵女的修养在,她硬是抬手捂嘴将茶水全都咽下去,只是无法停止咳嗽,眼角都渗出眼泪了。   许愿惊异的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咳咳……没、没事……不小心呛着了……”   兰慈县主艰难的吐着字眼,微笑着朝许愿摇摇头。刚才那剁椒鱼头真是把她吓到了,辣的全无节制,而那茶水里居然、居然……   柳惠笺轻轻拍着兰慈县主的背,他拿过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憋着丝哭笑不得之态问:“王妃,这茶里怎么放了那么多糖呢?”   许愿一愣,倒抽一口气,惊呼:“我用糖罐子去装别的菜,就先把茶壶当糖罐子使了,哎呀忘了换回来!”   所以敢情这茶壶里就是一罐子糖水,而兰慈县主不是呛到的,而是被甜齁了?   正准备夹菜吃的祝飞虹这时默默把筷子收回来。   见状,柳惠笺连忙让婢女去端清水来,他喂县主喝下清水,县主才好一些,却不敢再去夹菜了。   见没有人动筷子,许愿不禁噘嘴,换过一盘小天酥放在子谦面前:“那尝尝这个!子谦师兄,你快吃啊!之前你不还和我说闪闪一天没吃东西了吗?你们还不快点啦!”   “这个……”子谦笑嘻嘻的打着哈哈,抬手去拽闪闪的尾巴。   闪闪正环在子谦脖子上睡觉,被子谦一拽,不满的嗷一声继续睡。子谦就继续拽闪闪,拽尾巴没反应就拽耳朵,最后把闪闪拽得太疼,闪闪嗷的一声醒过来。   子谦拎起闪闪,把它放在饭桌上,在闪闪的臀上一拍,催道:“闪闪快吃饭吧,你看,子祈做的菜香喷喷的,看着多美啊。”   闪闪刚被拽醒,整个脑瓜还是懵的,且脑瓜子还得听肚子的。于是闪闪伸爪抓了自己面前盘子里一块小天酥,塞进嘴里。   然后……   “嗷呜呜呜!”闪闪发出一串惨叫,接着两眼一直,竟是翻倒在桌面上,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吓了祝飞虹一跳,“不是吧!闪闪它怎么了?”   “呜呜呜……”闪闪挣扎几下终于发出声音,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低不可闻的哭声。它只是一只通人性的雪貂,不会说话。如果它能开口说话,它一定要控诉许愿——能不能别这么咸!   没人知道闪闪想表达什么,只有子谦那一脸“对不起了闪闪”的默哀表情。   段瑶柔声道:“子祈,小天酥的做法是取鸡肉与鹿肉若干,拌上米粉,以油锅煎制。”   许愿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我是这么做的啊!”   段瑶问:“整个步骤里有没有哪里做错的,你回忆一下?”   许愿正准备把闪闪拎起来打它脑袋,这会儿顺着段瑶的话一想,她恍然大悟,拍着桌子惊道:“哎呀,我弄错了!我把盐当成米粉跟鸡肉和鹿肉拌在一起了!”   听言,所有人都满头乌云。这么说来,这盘子里的根本不是小天酥,而是一盘盐坨坨。   许愿心想她又不会每道菜都犯错,便理直气壮的催促着:“子谦师兄,你别管闪闪了,给它喂点水继续吃就好了,要是不吃就饿死它活该。你也是,快点吃!”硬是给子谦塞起筷子来。   子谦无奈的笑着接下筷子,只想说:子祈的厨艺他在昙花谷就领教过了,堪称惊天地泣鬼神。他不吃,他才不吃。   而闪闪也哀怨的盯着许愿。呜呜……它已经被齁死了。   “那个,子祈啊……”子谦忽然放下筷子,抱起闪闪就跑,“师兄想起点事,闪闪一个月没洗澡了,我还是先去给它洗个澡吧,不然它趴在饭桌上太不卫生。”说着就跑了,跑得特别快。   许愿一怔,顿时起身骂起来:“容子谦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做饭前才给闪闪洗过澡,我还亲手给它刷了毛!”   再下一刻,祝飞虹也从桌子上站起来,转身就溜,“许愿妹妹,我想起过来王府的时候把东西丢在路上,我先去找东西,不用管我!”   “喂,你们——”许愿气得直跺脚,还要再骂,这时却见齐誉韬狠狠一手拍在桌子上。   “这里是浔阳王府!无本王之令谁敢走?”齐誉韬声如钟磬,中气十足,明明不大的声音,混合着他的压迫气场便是教人振聋发聩。   被他这么一威胁,整个正厅的空气都好似变沉重了,压在想要脱身的子谦和祝飞虹身上。   子谦和祝飞虹还有什么办法?是,这里是浔阳王府,不是昙花谷也不是飞虹山庄。他们平素里可以这么行事,但浔阳王这位王府主人还坐在这儿,他们能跑吗?   两人只好怏怏坐回来。   “哇,齐誉韬你真棒!”许愿见齐誉韬这么挺她,她再度绽开笑颜,“齐誉韬,你快尝尝我做的藕粉桂花糖,这个肯定没问题!配你的马奶酒喝,味道特别好!”   她一说完,就把筷子伸过来,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糖,放进身旁齐誉韬的盘子里。   看着这一幕,别说子谦不忍直视,就连兰慈县主都在心里为齐誉韬捏一把汗。大家都觉得,这藕粉桂花糖怕是也只有外表能看,内里搞不好也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味道。看看前面那几道菜,样样不着边际,这藕粉桂花糖能是个好的吗?   齐誉韬却是面不改色,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望了望许愿。他点点头,夹起盘子里的藕粉桂花糖,送入口中。   数双眼睛此刻都牢牢盯在齐誉韬身上,许愿期待万分,兰慈县主提心吊胆,其余几人都暗中为齐誉韬捏汗。   然齐誉韬脸色并无变化,稳如磐石,唯有眉心狠狠皱了皱。他嚼了嚼藕粉桂花糖,一口咽下后,他居然又咬了一口,直到他将整块藕粉桂花糖吃完。   接着他从旁倒了一杯马奶酒,仰头一饮而尽,转头对许愿道:“味道很好。”   许愿唇角的笑容顿时拉到耳根处,她开心的拍起手来,欢呼道:“太好了太好了,师父你看我做的菜不错吧,齐誉韬夸我了,说我做的味道好吃!”她又说:“子谦师兄你也尝尝藕粉桂花糖!齐誉韬都说好吃,你快吃啊!”   子谦心中恶寒极了,嘿嘿笑着打哈哈,就是不动筷子。谁想,齐誉韬竟亲自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糖,生硬的将其落在子谦的碗里。   “吃。”齐誉韬斩钉截铁一个字,逼迫感十足。   子谦真是无奈到极点,怎么就被双面夹击了呢?他打着哈哈,都有点笑不出来了:“浔阳王,这个嘛……”   “吃是不吃。”齐誉韬态度很是强硬,眼中冷光淋漓,宛若风雪茫茫,“子祈是你的师妹,一直视你为至亲之人,你敢让她失望。”   这个……子谦无语扶额,他敢打包票,自己绝对是被浔阳王给针对了。就说了他摊上子祈这么个黏人的师妹很无辜啊,结果还要承受浔阳王的醋意……   子谦实在没办法,只好选择吃下这块藕粉桂花糖。当他把整块都吃完时,他已经不想评价自己的感观了,只能不停喝水,还得在齐誉韬的眼神逼视下强笑道:“挺好吃的……”   许愿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太棒了,子谦师兄也觉得好吃!”竟是乐得不想吃饭了,转身狂奔向厨房去,激动喊着:“还有些菜谱我没来得及做出来,你们先吃着,我继续做!齐誉韬好棒!”   见许愿这般风风火火的跑走,子谦大松一口气,总算不用再被逼着吃饭,不然他怕是要和闪闪一样倒在这桌上。   兰慈县主看看许愿,再看看齐誉韬和子谦,她对藕粉桂花糖的滋味将信将疑。想了想,县主试着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尝尝。   结果藕粉桂花糖刚入口,县主就再也忍不住了。贵女的修养都已经救不了她,她脸色全变,咳嗽着将藕粉桂花糖全吐出来,赶忙抢过马奶酒喝。   这藕粉桂花糖的味道……真的已经不是无法下咽的问题了,而是简直能令人当场毙命啊!可是她的好弟弟竟然那么稳重的吃完,整块吃完,还夸许愿做得好吃,还逼许愿的师兄也吃下哄许愿开心……   “齐誉韬你真是……”县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弟弟了。   段瑶摇头笑了笑,显然是对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情已经处之泰然。她道:“我去帮子祈一起做饭吧,有我在,接下来便不会再这样了。”   祝飞虹用看救星的眼神看段瑶,又看了眼正在子谦怀里半晕厥的闪闪,说道:“闪闪已经被咸得休克了,怎么办?”   子谦想说自己也快休克了,他给闪闪喂下清水,艰难笑道:“不怎么办,就让闪闪躺着吧。”   段瑶叹了声,起身,向齐誉韬和兰慈县主福了福身,去厨房帮着许愿了。   于是,这日,几人到了很晚才吃上真正的晚饭,而且全程都是提心吊胆……除了齐誉韬。 第68章 许愿:吧啦吧啦烦死了,……   虽然齐誉韬在饭桌上让许愿觉得很棒, 但是对于话多起来的齐誉韬,她还是没那么快习惯。   特别是打从她的师父师兄来王府后,齐誉韬变得话更多了, 还总喜欢“打搅”她。   段瑶、子谦和祝飞虹远来是客,被兰慈县主留下来, 请他们在王府多住几天。齐誉韬见许愿能和她的亲人们相处,自然也为许愿开心, 每天听见许愿噼里啪啦的说话声和清亮的笑声, 齐誉韬也觉得温馨有烟火气。   就是子谦的存在总让齐誉韬膈应。   许愿太黏子谦了, 成天子谦师兄长子谦师兄短,追着子谦后面跑, 惹得齐誉韬每天从早到晚都像是泡在醋坛子里。   于是齐誉韬每天都“打搅”许愿。   许愿缠着子谦要他吹笛子给她,子谦刚拿起翡翠短笛置于唇边, 齐誉韬就过来牵走许愿, 说道:“今日去梨园听戏, 他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许愿领着子谦带他逛王府, 一一介绍每一处,走不了两步就遇见齐誉韬。齐誉韬指了两个婢女说:“你们两个负责带子谦公子参观王府, 不得怠慢。”然后就把许愿牵走了。   还有, 子谦这些年游历列国名山大川,见多识广, 许愿总是喜欢他听他讲这些。子谦慵懒的抱肘靠在亭下, 给许愿声情并茂的讲着他的见闻, 将一幅幅大好河山全都展现在许愿面前。   许愿听着听着便投入进去,不断的追问着听到的种种,兴致特别浓厚。   “子谦师兄,幽州的景色真有那么美吗?我都没有去过幽州。”   “嘿嘿, 是真的很美啊。幽州西北郊的山峦,一到秋季便漫山尽是红叶,一眼望去很是震撼的。”   “那,子谦师兄,东海滨真的一望无际都是水吗?真不知道海边会是什么风景。”   “嘿嘿,这个嘛……还是得亲自看看才能体会那种美丽啊。白天时候蓝色海水拍上银白色的沙滩,海天一线,辽阔壮美。晚上时银沙如月光,海水如天。我觉得你有机会可以去海边看看,很值得一看呢!”   “真的吗?好棒!那我一定要找机会去看,带上齐誉韬一起!”   子谦笑哈哈的点头称是,接着便又说起自己那些云游的经历,说到梁国西北的天然五彩湖烟华海、皇城盛京的荻花湖,又说到毗邻梁国东北的燕国是纯粹靠着武力建国的……   子谦说得声情并茂,许愿听得津津有味,齐誉韬一过来看见这场景,便面沉如水,整个胸腔里都是一股烦闷的情绪在撕拉拽扯,喉咙里更是反复回荡一股子酸气。要不是子谦是许愿的师兄,齐誉韬都想把子谦赶出浔阳王府。   于是齐誉韬就又过来把许愿牵走了。   许愿正听到痴迷处,见齐誉韬把她拽走,她瞪眼呼道:“喂齐誉韬你干嘛?我在听子谦师兄给我讲梁国和燕国啦!”   齐誉韬脚下步子不停,一边牵着许愿走远,一边压抑不住被冷落的烦闷劲儿说道:“我也可以给你讲。”   “你又没像子谦师兄一样常年云游,你讲得肯定和他不是一种内容,我要听子谦师兄讲他的亲身见闻。”许愿挺直了腰板,想把手从齐誉韬手里挣脱,一个劲儿扭着手臂和小小的身子。   齐誉韬则将许愿牵得特别紧,就不让她挣脱,“我还知道别的,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   许愿横眉怒目道:“你要讲什么时候不能讲,非要在我听得正起劲儿的时候。齐誉韬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吧!”   对,他就是故意的。齐誉韬把许愿拉回了房间里,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随后他坐在她身边,开始给她讲自己所了解的燕国和梁国。   齐誉韬脸色略黑,表情有些许严肃,不过语调尽可能的温柔。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双腿微张,坐得大刀金马又笔直如梁柱。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燕国和梁国的内容,全部给许愿说了出来,讲述得十分一丝不苟。   许愿本来是对子谦没讲完的东西好奇,现在听齐誉韬说起从他的角度的见闻,她一开始还不耐烦坐不住,后面倒也慢慢听进去了。   齐誉韬讲得朴实、认真,许愿又喜欢他的声音,渐渐听入迷。她笑吟吟盯着齐誉韬,双手托腮很专注。齐誉韬见许愿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可算气顺了。   怎想,许愿听完他讲述的东西后,还是想去继续听子谦讲的。许愿想两个都听,她就是很好奇这些东西。   齐誉韬又是心肌一梗,他按住欲起身跑走的许愿,说道:“不许去。”   许愿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齐誉韬道。他总不能说自己吃醋子谦吧,唯有闷闷道,“你多陪我一会儿。”   许愿用怪异的眼神斜睨齐誉韬,她真的觉得,齐誉韬从闷棍变成正常人后,也变烦了。以前她天天陪着齐誉韬,他每天说不出多少话,都得她逼着说;现在她也是天天和齐誉韬在一起,和她一起长大的子谦师兄好不容易来一趟,她想听子谦师兄那些妙趣横生的见闻,齐誉韬却非要她陪他。   陪他做什么?听他越来越多话吗?   虽然许愿很喜欢齐誉韬的声音,但她还是想说,齐誉韬变烦了!她明明每天都和齐誉韬在一起啊,现在都快被他吧啦吧啦得没有自己时间了。   这还没完。   接下来许愿发现,齐誉韬缠她缠得更紧。   她想跟祝飞虹出去爬山,结果她们爬到下午时分,正准备一起去找个饭馆吃饭,就碰上来接许愿的齐誉韬。   齐誉韬来接人,祝飞虹总不好继续和许愿在外面吃饭,便一起回王府。回府的路上祝飞虹不敢给两人当烛台,她走得远远的,于是齐誉韬就牵着许愿吧啦吧啦。   许愿先前帮助齐誉韬摆脱闷棍特质时,曾看过一些知识类的书籍。其中有本书上说,普通男人每天大概要说两千到四千字,女人则是四千到八千字。   她记得师父他们没来的时候,齐誉韬每天大概说三千个字,而这几天,齐誉韬居然能说到五千字!这已经超出普通男人的平均数了!   而齐誉韬为了不让许愿天天黏着子谦,他甚至主动喊许愿一起去驴棚。   “我们去给……韬韬,喂胡萝卜。”齐誉韬如是说。他知道许愿对那头蠢驴情有独钟,总是喜欢拿着竹竿吊胡萝卜对着韬韬晃悠食物。当那头驴饱了不吃胡萝卜时,许愿也还能扒在驴棚耗很久。   是以,当齐誉韬提出一起喂驴,许愿立刻来了兴致。以前齐誉韬都不搭理韬韬的,现在竟然愿意主动去喂韬韬了!   许愿很开心,她拿着竹竿和胡萝卜和齐誉韬一起去驴棚。她扒在驴棚上向韬韬探出身子,喊着韬韬过来吃胡萝卜,齐誉韬站在许愿身边帮她托着竹竿,一边留意着许愿别因为探出身子太多而栽进驴棚里。   他才懒得理这头叫韬韬的蠢驴,更看不惯这驴和他一个名字。但为了能和许愿独处,让她别去缠着子谦,这头驴齐誉韬忍了。   如此,两个人每天都在驴棚这里花费不少时间。   只是,因着每天都在驴棚干一件事,许愿起初还很有干劲,然周而复始如此就有些枯燥无味。大约过了数日,许愿没什么耐心吊胡萝卜了,她转身要去找子谦玩。   齐誉韬立刻拉住许愿,要和她继续喂驴。   许愿道:“都喂了韬韬好多天了,有点儿无聊,算了不管它了,爱吃不吃,反正韬韬的粮草一直都挺好的,委屈不着它。”   齐誉韬想了想,眉心微凝,一本正经道:“它是你买回来的,你不能冷落它。”   “我没有啊!我哪有冷落韬韬?都陪它玩了多少天了?”   “你买下它,对它好,就该从始至终如此,不能半途而废。”   听着齐誉韬这正经认真的教诲,听他这很是有道理的说辞,许愿眉心跳了下,一嘟嘴双手叉腰冲着齐誉韬不爽的哼了声。   什么鬼,喂个驴还扯什么半途而废,齐誉韬现在怎么这样?连她喂不喂驴都要唠叨她一顿,他以前闷棍的时候绝不会如此的。   许愿转身就跑,不理齐誉韬了。齐誉韬见状一阵窝火与憋屈,被冷落的岂知是韬韬,还有他齐誉韬也是。他追着许愿,不停和她说话。许愿从竹林里跑过,齐誉韬就跟着跑过竹林;许愿跑过石子小径,齐誉韬也尾随她不放,路上一直和她说话说不停。   就这么一路回到房间里,齐誉韬还在说:“你师兄说正在写一本游记,你最好不要打扰他,让他专心写作。游记并不好写,需时刻记录所见所闻,你如果总打扰他,会破坏他的思路……”   “齐誉韬你怎么这么多话!”许愿蓦地控诉出声。   许愿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脾气不是很好,就觉得齐誉韬烦烦的。她气冲冲往床上一坐,拍着褥子嘀咕道:“吧啦吧啦烦死了,我还是逃出王府……”   “你说什么?!”齐誉韬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许愿说“逃出王府”这样的字眼,一瞬间他的心如坠冰窟,脸色更是寒冷如雪,顿时沉入深渊。眸中仿若着了火般生出焦急,更添一股咬牙切齿的不情愿。   素来稳重如铁的齐誉韬,差点失态于此。他紧紧绷着脸孔和全身,如一只几欲发起强攻的豹子般逼近许愿。男人高大的身躯顿时迫近,齐誉韬双手撑着床板,把许愿逼到自己身体和墙之间,将她小小的身子堵在墙角。   “齐誉韬你干嘛?!”许愿不能理解的使劲儿瞪着齐誉韬,不满的要推开他。   却被齐誉韬堵着根本没法动。   “你敢走。”齐誉韬一开口时,甚至带了急迫与怒火,喘息声都加重起来,“许愿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上了我这条船就别想下去!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忍心弃我而去,你要是敢弃我而去我就挖地三尺的找你,不论你逃到哪里我都定要把你抓回来。”   “你扪心自问,自从你嫁入王府,我何曾有哪处对不起你?就算有也任你叱骂。是我对你太好了吧,纵得你无法无天,竟然动逃出王府的念头。你平日里再怎么张牙舞爪毫无底线都罢,如今却是想胡作非为至此。是真当我只能宠着你纵容你,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吗!”   “许愿我告诉你,你哪儿也别想去,你这辈子都只能在浔阳王府当我的王妃。当初是你在选妃活动上抽我巴掌、扒我裤子、拿棍子打我,是你专门冲着我来浔阳,为了当浔阳王妃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你又想甩手逃走,真当本王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吗?我告诉你,进了浔阳王府就别想出去!”   齐誉韬越说越激动,如今他已打开心结,再不会觉得说话艰难,是以他停不下来。锋利的话语里满含他无法平静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都发了狠一般。   “我知道你因为你师兄到来而高兴,你喜欢黏着他。但你是我的王妃,你有没有想过,你日日和另一个男人待在一起,我会是何种心情?我知道他是你手足,但我仍是……”齐誉韬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整个人闷如茶壶里的饺子,明明沸腾不已却只能郁闷道,“子祈,你于我而言,是给我温暖幸福的人,更是你将我从过去的魔障中救出,你……或许不能理解你对我的重要意义。”   他言至此,几乎是发泄般自暴自弃般地低吼:“若是我没做好,令你嫌我烦,我任你责骂。但无论如何你要是敢离开浔阳王府……妈的你给本王试试!” 第69章 你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就……   齐誉韬一股气说了五六百字, 连说带吼。   许愿被辖制在床角动弹不得,她被齐誉韬吼了一顿后,先是愣了一下, 旋即心花怒放道:“哇齐誉韬原来你吃醋的样子这么可爱,我好喜欢你啊!”   齐誉韬:“……”   若说齐誉韬适才是一串噼里啪啦不断炸响的爆竹, 那此刻就是一串蓦然熄火的爆竹。许愿来这么一句,任是他再想唠叨再激动, 也登时被弄得没了脾气。   齐誉韬委实好窝火, 七窍都在冒烟。心里翻江倒海, 脸上便是如一块熏得黑漆漆的铁板一般又硬又臭。他胸膛一下下起伏,喘息重重的都喷在许愿脸上, 眼底怒火簇簇跳跃。   这小姑娘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怎么一天天的总是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把他搞得乌烟瘴气还拿她没办法。他说这么多她到底听进去没有?怎么光盯着他吃醋这个点……   齐誉韬气许愿没搞清楚重点, 但是听见许愿那句“我好喜欢你啊”, 又无法控制心中涌出的丝丝喜意。他越发感受到自己被许愿吃得有多死, 各种情绪全被她牵着走就罢,她还成天没心没肺跳脱得想哪儿说哪儿。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小祖宗呢?   许愿抬手推了下齐誉韬, 男人高大的身躯跪在她跟前, 如一块不能被撼动的大石,硬的推不动。许愿便扒住齐誉韬的手臂呼道:“齐誉韬你误会我了, 我不是想弃你而去!我就是随便说说要逃出王府清净几天再回来, 你真过分,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不要你啊!”   齐誉韬一怔,心里憋屈与怒火瞬间消散一半。他眯眼注视许愿,将信将疑道:“当真?”   “骗你是小狗啦。”许愿眨着黑亮的眸子,水润润的菱唇一张一合, “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容易烦躁,不习惯你整天吧啦吧啦的。但是对于你变话多这件事我真的特别高兴,这样你就不会总把烦心事埋在心里,不会憋出病了!”   许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恍然呼道:“不对!你最近几天都不像正常人,倒像个话痨似的!”   “……”齐誉韬无话可说,带着点怨气垂眸。在遇见许愿前,他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别说许愿觉得他话痨,连他自己都感觉这些日子特别婆婆妈妈的,就为了占据许愿全部的注意力便不停的说啊说。   想想自己从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齐誉韬分外无语,但他心里是温暖感激的。他又问一遍:“你当真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许愿眉头一竖,一副逆反之态,拍着床角的墙壁嗤道:“齐誉韬你什么意思?我有多喜欢你你心里没数吗?你还怀疑我!哼,你要是不一个劲儿问我,我还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现在你这么问,那我还偏不乐意了!我要逃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敢跑?!”齐誉韬眼角变红,双手扣住许愿的肩膀。   许愿被挤得胳膊腿都没法伸展,逼仄得难受,她拍打起齐誉韬来,“我就跑,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打我骂我啊,你越对我不好我就越要跑,齐誉韬你先松开我!”   “不松!”齐誉韬的心被许愿高高吊起,又气闷又着急,且还感到丝丝缕缕的恐慌。   许愿神色越发不满,当场要硬推齐誉韬,谁想她使力时也不知是带动哪处关节或是脉络被扯痛,她蓦地动作断片,还发出一声难受的吞咽声。   齐誉韬见状心中一骇,忙双手滑落到许愿双臂扶住她,见她皱着眉头很是不舒服的样子,他立刻于心中责备起自己来。   他堂堂浔阳王,与自己的小王妃较什么劲?她不过就是闹闹脾气而已,他怎么一听见她说要逃跑就当真……   齐誉韬将许愿揽在怀里,喊道:“来人,喊医女过来!”   “我没事啦……”许愿靠在齐誉韬胸膛上回答,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胸口,看起来有些窒闷难受,本就白皙的皮肤边角处看起来更显苍白。齐誉韬瞧着是愈发自责而担忧。   很快医女就来了,顺便还惊动了段瑶和祝飞虹。两人同医女一道进来,快步走到床前。   齐誉韬当即对医女道:“快给王妃号脉。”   医女不由神色微严峻,赶忙给许愿号起脉来,连带着段瑶和祝飞虹也跟着露出担心的表情。   眼看医女号脉了半天没说话,齐誉韬更是心浮气躁。他压一压眉头,沉着脸道:“王妃的身体……”   “恭喜王爷,王妃有喜了。”医女满面喜色。   齐誉韬甫一听见这话似有瞬间恍惚,紧接着他心头冲出莫大喜悦之情,如摧枯拉朽般占据他整个胸膛,化作浪涛在他胸腔里壮阔拍打。   他那张硬如棺材板、满是强抑忧虑与自责的俊脸,就像是瞬息间云开雾散,阳光当头。   他听见自己因激动而略有颤抖的声音:“多久了?”   医女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大约是两个月的身孕。”   喜悦像是雨后的竹笋般不停在齐誉韬心田里冒尖,快速生长,恨不得片刻就在他心里搭出一座豪华楼阁。   他无法形容这种开心。   从泥潭里爬出来,负重前行,得到许愿的爱和救赎,重新拥抱希望和幸福,又在这条充满光亮的遥遥长路上收获一个属于他和许愿的孩子。   一切击溃黑暗的美好,都是许愿带给他的。   齐誉韬忍不住搂紧许愿,欢喜感动不已。然一想到许愿竟然已经怀孕两个月,他又更为自责。   这两个月里,许愿为了他而在顺京大街小巷奔走寻找,为了他跳进河里冻发烧了。她跟着他星夜疾驰都没休息就赶回浔阳,阴阳圣宗想要火焚浔阳的那晚,许愿为镇守浔阳王府一晚上都在浴血拼杀,沾了满身的血污,还发着高烧等他回来……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齐誉韬明白的,正是因为许愿的身子骨比那些未习武的女子要好很多,所以即便经历这连日的辛苦,她也未感到害喜的症状,他们的孩子也好好的。   可正因如此,反倒让齐誉韬更为自责心酸。若许愿身子骨差一些,伤到孩子了,他该如何才能弥补他的过失?是,这一切都是他的过失。   医女这时候又说道:“王妃体质很好,不过这段日子较为操劳,还是影响到胎儿的稳固。不过王爷王妃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王妃接下来好好安胎就问题不大。”   齐誉韬把许愿揽在胸口,转头向医女颔首,说道:“务必尽心。”   “是。”   齐誉韬无声呼一口气,含着内疚之情向许愿道:“自今日起你便按医女说的,好好安胎,注意身体,亦……别想着逃跑。”   许愿本来因为听见自己怀孕惊喜不已的,她容光焕发,兴致勃勃的捧着自己的肚子摸,边摸边说:“我竟然有孕了,真的吗?以后肚子就会一天天变大,好棒!”结果忽而闻及齐誉韬那最后一句,什么“别想着逃跑”……   许愿立刻挣脱开齐誉韬的怀抱,抱臂扭着小小的身子,颐指气使道:“跑你个头啊,都说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想出去清净几天而已!还不是怪你太话痨!”   齐誉韬好脾气地说:“……我不话痨了,但你如今身怀六甲,便别再动什么逃走的心思。”   “都说了我不是逃走,是出去透透气,齐誉韬你烦不烦啊?”许愿算是明白自己为何这几天脾气容易爆炸了,不是说怀孕的妇人易怒吗?原来如此!不过主要还是因为齐誉韬变烦了!   她傲然道:“还有,你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就跑不了了吗?我可是昙花谷小司命,揣个球照样溜!”   “你……!”   眼看齐誉韬额角青筋直跳,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祝飞虹忍不住啧啧两声,看向段瑶。   祝飞虹想说,许愿妹妹可真有你的啊,她这个旁观者到现在都没看明白许愿妹妹和浔阳王怎么就因为逃跑这件事吵起来了,看把浔阳王给气的。不过依祝飞虹来看,两人这分明是小吵怡情无伤大雅。   段瑶好笑地摇摇头,对许愿这喜欢无理搅三分的脾气太熟悉了。她挨着床沿取了个凳子坐下,执了许愿的手,劝解道:“好了子祈,别再捉弄王爷了。他对你极为上心,可是将你的话都当了真的。”   “好吧好吧。”许愿点头如捣蒜,她一向特别听段瑶的话。   许愿抬起手在齐誉韬眼角处顽皮的摸一模,嘻嘻一笑,却口吻认真道:“你放心啦齐誉韬,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仰慕你那么多年,嫁给你后更加爱你,我还嫌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不够多,嫌一辈子太短不够长呢!”   齐誉韬闻言总算是放心了,同时心里怦怦跳,因为许愿的话感到浑身都有点发热。他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此刻激荡复杂的心情,便将许愿再度紧紧抱住,一手不由护在她小腹上轻轻摸了摸。   段瑶静坐在侧,一袭绣昙花纹样的百褶裙垂落在地,铺开的形状如不规则的荷叶。她浅笑如平湖秋月望着两人,眸中有欣慰之色。 第70章 可是浔阳王骁勇善战,只……   许愿有喜的事很快传开。   先是传遍王府, 如春风满园,接着传遍浔阳,得来无数百姓的道喜。   兰慈县主高兴地合不拢嘴, 甚至因为太过感动而落下泪来。她用帕子捂着眼睛,去了齐家的祠堂跪拜列祖列宗, 含笑哭泣着告诉逝去的长辈们,齐家有后了。   这些天兰慈县主一见到许愿都恨不得将她抱起来, 对许愿喜欢得不得了。她千盼万盼的孩子, 终于在许愿腹中孕育了。兰慈县主甚至觉得她给齐誉韬选的这个王妃其实是上天赐给齐家的。   正巧, 被留在京城善后的司鹄这些天率领一干下人们回浔阳了,众人得知许愿有喜, 连连道贺。   齐誉韬每日容光满面地看着所有人围着许愿转,许愿在这个家里就是皇帝般的存在, 谁都要先依着她来。齐誉韬对此乐见, 也很接受自己在这个家地位垫底的现实。   而浔阳百姓们深蒙齐誉韬守护, 无不对齐誉韬爱戴感激。眼下百姓们听闻齐誉韬将有孩子, 大家自发放鞭炮、舞狮子,向齐誉韬和许愿表达祝贺之情。   这一喜讯很快传出浔阳, 传到临近的彭泽县。   彭泽许太守听闻许愿有孕, 和夫人商量着一起去浔阳王府探望许愿。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许愿的三叔三婶,平日里不敢与齐誉韬套近乎怕适得其反, 但如今借着许愿有喜这事去走动熟络, 完全没问题啊。   许太守和许夫人赶紧准备起来。   谁想就在这时, 一道晴天霹雳来临,不仅打乱了许太守的计划,更引发了整个大尧南部地区的哗然。   ——天英帝收到齐誉韬上奏的折子后,勃然大怒, 公开向西蜀国皇帝问罪。   问罪的使节已赶赴西蜀国,还不知会磕碰出怎样的摩擦来。   天英帝这次态度很坚决,西蜀国敢在尧国境内连续屠杀两座城,杀死当年忠心耿耿的巡按使许劭,更残忍杀害齐家满门,如今又想拿浔阳动刀……是可忍孰不可忍,天英帝要求西蜀国必须给大尧一个交代,否则不介意兵戎相向。   的确,尧国素来弱小,但天英帝如今已不心虚——他有周国做靠山。   西蜀国这般残害大尧子民,大尧也该硬气起来了。   随着天英帝的问罪,浔阳边境立刻紧张起来,齐誉韬麾下的将士们更有摩拳擦掌的。而天英帝也公开下旨表彰齐誉韬对繁昌县的救援和对浔阳的守护。   天英帝昭告天下,对许愿的爹娘、二叔都进行了追封与表彰,给许愿封了一品夫人,更追封齐家满门,将齐家几位牺牲在筠水城的将军迎入宗庙,并赐予齐誉韬丹书铁券。   当许太守知道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无法离开彭泽去浔阳了。   因为有人来彭泽找到他,给他两条路让他选择。   一条是富贵险中求的路,一条是死路。   关闭了门窗黑漆漆无比窒闷的房间里,许太守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的一颗心沉下去,一时犹如死灰。   这两个来找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贬去零陵郡做郡守和长使的陈尚书与尚光宗翁婿俩。   陈尚书,现在应该叫陈郡守了,看得出他这段日子在边塞过得不好,脸上风霜感都加重了。   陈郡守持着茶杯盖子缓缓搓动茶杯,说道:“大家都是故人,我也就不绕什么弯子,许大人,我们开门见山敞亮着说。尧国和西蜀国如今关系紧张,说不定哪天就打起来,西蜀国皇帝陛下不想这么被动,想要先下手为强。”   许太守心下一凛,假意懵懂道:“陈大人的意思下官听不大明白……”   “许大人,别装傻了,您都听得懂。”尚光宗接过话来。这些日子尚光宗也被边塞风霜摧残得不轻,整个人都瘦了。若说他原本还挺有大尧文人温润如玉的美好气质,那现在就像个怀才不遇的瘦竹竿书生,眉眼间还一股阴鸷气。   “晚辈再给您说明白点儿,西蜀国皇帝陛下想对大尧发动奇袭,一举吞并大尧。我们零陵郡也是与西蜀国交界的,皇帝陛下希望我们零陵郡和您的彭泽县打开城门,放西蜀大军进来。”尚光宗道。   许太守脊背爬上一阵恶寒,他笑不出来了,为难地说:“这是通敌叛国,要是失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富贵险中求不是吗?”尚光宗咬牙切齿道,“浔阳王府把我们害到如今这般境地,我们只能另寻他路好走,都是齐誉韬和柳惠笺那个贱人逼我们的!”   陈郡守责备地剜一眼尚光宗,暗恨他这女婿到现在还在惦记兰慈县主、痛恨柳惠笺,他说道:“许大人今年考评也没能升调入京城,你也知道这辈子仕途到此为止,那你何不与我们一起投靠西蜀国皇帝陛下。待来日皇帝陛下吞并尧国,我们就是大功臣,说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许太守皱起眉头,“大尧今非昔比,如今有周国做靠山……”   “那又如何?兵贵神速,只要我们动作够快,短时间灭亡尧国……”陈郡守道,“那么等周国接到消息之时,尧国已归西蜀国,浔阳王和王妃更都握在西蜀国皇帝陛下手里。如此周国长宁帝投鼠忌器,为了他的小师妹除了妥协让步还能怎么样?”   “可是浔阳王骁勇善战,只怕……”   “许大人,我此来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是通知你和我们一起,为皇帝陛下开城。”陈郡守打断许太守的话,陈郡守到底当过尚书,积年累月的官威气场远远超过许太守。   陈郡守忽而将充满威胁的视线落在许太守脸上,语调如冰一字字戳入许太守内心深处:“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跑不了的。从许大人你选择对你的两位兄长见死不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你就没别的路走了。”   一听这句话,许太守浑身力气都泄了,几欲从椅子上滑下来。   当年繁昌县的事……是,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说是天灾,虽然他不断暗示自己,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没救大哥他们,他没有对不起谁……但如今,在这种场合下被陈郡守如此冰冷地揭穿,许太守还是尝到作茧自缚的滋味。   陈家从多年前就和阴阳圣宗有所勾结,随后西蜀国皇帝看中了陈家,便为其提供资源,扶植陈家坐大。   当年,阴阳圣宗要屠杀繁昌县的前夕,许太守那会儿还是个白身,他到顺京去探望做官的大哥二哥。   一次机缘巧合,许太守偷听到陈郡守和阴阳圣宗之人的密谈,听到了他们要屠杀繁昌县的事。   许太守知道自己的大哥许劭夫妻和二哥将前往繁昌地区去巡按,按照阴阳圣宗所谈论的屠城时间,自己的大哥二哥也会被卷入进去!   许太守当时吓得手脚冰凉,忙要回去告诉自己两位兄长。可还不等他离去,就被守在附近的阴阳圣宗教徒发现了。   于是许太守被拎到陈郡守面前。   陈郡守给了许太守两个选择:   一、悄悄做掉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二、当作这件事没发生,陈家自会回报许太守,帮他谋一官半职。   那时候许太守骇然极了,他真的不想看自己的兄长们去死,可他要是不答应陈郡守,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不想死。   他是被逼的,根本毫无选择不是吗?   许太守心一横,咬牙选了后者。   不出意外,数月之后,他收到了大哥全家和二哥的死讯。   再接下来,他以一介白身受到某位大官的保举,莫名其妙就做上京城一个小官,后来又顺风顺水的升官,成为一方太守。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许太守都想过自己当初的做法到底值不值。他想,若是他当初假意答应陈郡守,回头再给自己哥哥们通风报信才是最明智的决策。   可他怕死啊,怕自己报信后会被灭口。   他更不能不承认的是,他被陈郡守开出的条件打动了,他偷偷嫉妒过当大官的大哥,他也想摸一摸官服官帽的。   无论如何,就如陈郡守今日所说,从他选择知情不报见死不救起,他就没别的路走,只能跟着陈郡守一不做二不休。   看出许太守已经想明白关窍也认命了,陈郡守再添一把猛料:“许大人你应该知道,凭你的资质背景,能做到太守已是我陈家努力运作的结果,那么多金榜题名的进士仕途还不及你。你也清楚自己难以再进一步,所以这些年一心希望给你的女儿许汐找个权贵大户嫁进去。”   陈郡守说到这里故意喝了口茶,才继续道:“皇帝陛下派人和我通过气,说如果大功告成,就纳许汐小姐入宫做贵妃。或者太子殿下的良娣之位还缺一人,也可将许汐小姐嫁入东宫,来日太子殿下登基许汐小姐一样是贵妃之尊,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许大人觉得如何?”   许太守脸上的颓然纠结,在陈郡守的话之下渐渐化作狠戾的坚定。他终于横下心来,说道:“好,一言为定。”   ***   三天后,浔阳迎来了今年冬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籽落满红墙绿瓦、大街小巷,被来往的行人们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满城雪色如锦绣,吹作纯白飞絮。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谁也没想到,西蜀国会突然向大尧发动猛攻,并在一夜之间拿下零陵、彭泽两城。   此时天英帝派去西蜀国问罪的使节都还没抵达西蜀皇都,就被西蜀国皇帝命人直接截杀。   而当零陵、彭泽失守的消息传到天英帝耳朵里时,南面已有五座郡县失守,只剩下浔阳暂时没有被攻陷。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浔阳的处境极为不好。西蜀国不但派大军奇袭夺下五座郡县,还另派一支军队压境浔阳。浔阳被南北两面夹击,且援军的来路都被截断,浔阳需孤军奋战。   西蜀国军队更是接到皇帝的命令,定要以最快速度拿下浔阳。   一时间,浔阳百姓都害怕起来。只是他们一想到这里有大尧的战神坐镇,一想到齐誉韬曾在他们夜晚安睡之际拯救全城免于被火焚的命运,百姓们便又凝聚起斗志来。   陈郡守和尚光宗将西蜀国大军放进来后,便留在零陵郡配合西蜀国的行动,他们更在观察齐誉韬的一举一动。   陈郡守心想,浔阳被南北合围,援军无法支援,只能齐誉韬带领齐家军死守浔阳。谅他齐誉韬再厉害也是孤掌难鸣,看他能撑到几时。   尚光宗更是在心里诅咒齐誉韬快点被打败,他幻想着浔阳失守后,他就可以将阿缨接出来,养在身边。 第71章 因为爱他+这就是大尧战……   浔阳。   许愿从没有这么愤怒不安过。   不过短短几天, 她还沉浸在对自己怀孕的惊喜好奇之中,便战争突来,浔阳成了战火中的一叶孤舟。   每天听着南北两面的炮火声, 看着城墙外的硝烟,望着街头百姓惶惶不安又不愿放弃的脸孔……许愿恨不得能杀到西蜀国皇帝面前, 将这打破和平的人大卸八块。   战争来得太突然了,一夜之间零陵郡和彭泽县就落入西蜀国军队手中, 许愿猜也知道这里头有鬼。   零陵郡的郡守是被贬的陈尚书, 就知道这家伙不甘没落, 多半是勾结西蜀国了吧!至于她的三叔彭泽许太守……许愿管不了那么多了,目下先度过浔阳的困境再说。   周遭郡县都在毫无准备之下连续被攻下, 只剩下浔阳了,西蜀国还想速夺浔阳, 这仗有得打的。   段瑶、子谦、祝飞虹都因为突发战火而被困在浔阳, 他们索性留在这里照顾帮衬许愿。   这几天齐誉韬都没有回王府, 他一夜一夜的不回来, 他需要带领将士们守住浔阳。   许愿也一夜一夜的睡不好,即便因为太困倦而睡着了, 耳边还是隆隆的炮火声、喧嚣的金戈战鼓和远远传来的喊杀声。   安抚城中百姓的事都是兰慈县主领着许愿在做, 许愿很想去见齐誉韬,但兰慈县主太宝贝许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说什么都不肯她到炮火连连的城楼上去。   县主不断劝说许愿, 却终究是拗不过许愿。   许愿等了三天也没等到齐誉韬回来, 她再也坐不住了,便趁着暂时休战的空挡,狂奔去找齐誉韬。段瑶和祝飞虹也一起陪着许愿去城墙上找齐誉韬。   如今浔阳被南北夹击,齐誉韬需在两座城门间不断奔走、调度、坐镇、激励人心。许愿在面向西蜀国的南门城楼上见到齐誉韬。   多日鏖战, 一场场激斗细密如骤雨,齐誉韬已无法像平素那样装容一丝不苟。   他发丝微乱,一缕发丝从头盔中露出来,贴在汗水混合着污浊的脸上。他银色的铠甲上有武器留下的划痕,划痕深浅不一新旧混杂,披在身后的墨绿色披风上亦有被血染的斑驳。   许愿一看到这样的齐誉韬就揪心,更是恨极了西蜀国和陈郡守那帮人。齐誉韬正在和自己的副将说话,许愿忍不住大喊一声:“齐誉韬!”   她快步到齐誉韬跟前,很是担忧心疼他,她打量齐誉韬,眉心皱得厉害,“你受伤没?多久没休息了?这帮西蜀国人真可恶!”   “没受伤。”齐誉韬轻描淡写,他拉过许愿,打量她一番,说道,“你先回去,此地危险。”   “我才不回去,我都已经三天没见到你了。”许愿口吻十分倔强,“每天听见炮火声和兵戈声,看见硝烟弥漫,我哪能放得下心!”她拿出一张手帕在齐誉韬脸上左擦右擦一阵,把他的脸擦干净了,她甩手将帕子丢给旁边同样满脸血污的副将,“齐誉韬你去休息会儿,我在这里守着,你又不是铁打的啦,万一倒了怎么办!”   齐誉韬拍拍许愿的肩膀,“我不累。”   许愿双手叉腰命令道:“叫你去你就去啦!赶紧偷空睡一觉啊!”   齐誉韬拧眉不语。   “王爷,王妃说的在理,您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副将这时开口附和许愿,他也觉得齐誉韬再这么撑下去太令人担心了。   齐誉韬无声呼一口气,视线从段瑶和祝飞虹脸上划过。   段瑶上前两步,和蔼道:“去休息吧,没关系的,这里我们可以先看一阵。”   齐誉韬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下头。他按住许愿双肩,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嘱咐道:“你注意身体。”转身离去。   “我知道,我没问题的!”许愿扬起音调高声说。   目送齐誉韬进了休息室,许愿松口气,副将和周遭将士们也都松口气,向许愿投来感激的目光。   许愿摸了摸自己肚子,视线冷冷的向远望去。城楼下就是西蜀国的地盘,能看到远处西蜀国的军队大营,连绵浩荡。   西蜀国这次目标就是吞并大尧,几乎出动所有兵力。南城门这边要守卫,北城门那边一样要抵挡已经攻下五座郡县的西蜀国大军。自己一路登上城墙,看到许多城楼里休息的负伤将士,也看到城楼砖块上血迹被清理后的残存暗红。   许愿眼中光芒更冷……西蜀国、阴阳圣宗,别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屈服!浔阳会赢到最后的!   齐誉韬这次休息并没有休息太久,他早习惯于在战事中枕戈待旦,此番也不过是睡上两个时辰补充一下精力便醒来。   齐誉韬醒来后迅速整理衣袍,回到城楼上。许愿还在这里,有将士为许愿搬来一个凳子给她坐。她就坐在凳子上,双手扒着城墙边缘,盯着远处西蜀国的军营看。   许愿惯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可这一刻的她,显得压力很大,浑身散发着凛凛杀气。齐誉韬靠近许愿,许愿看向他。在四目交接的时候,齐誉韬甚至感觉到许愿眼中带着一丝悲愤,但很快她又敛去悲愤,对他嘻嘻笑起来。   对上许愿的笑,摸了摸她的头。   他知道许愿心中所想。   困守浔阳,日夜激战。敌人是军队人数更胜于浔阳驻军的西蜀国王师,敌人已经深入大尧腹地,不但继续向顺京方向推进,还截断了从北边过来浔阳的援军之路。   纵然许愿再不屈不挠,看着那么多将士负伤阵亡,国土沦落,又岂能不悲愤。   齐誉韬拍拍许愿的肩膀,定定道:“再坚持两天就好。”   “是。”许愿坚决如铁,一双眸子如被雪洗出来般,又亮又激愤。   “已经坚持这么多天了,说什么都必须顶住!”许愿道,“齐誉韬我相信你!一定要让西蜀国看看他们有多失算!”   ***   陈郡守和尚光宗仍在观察浔阳和齐誉韬的动向。   看着浔阳孤立无援的打消耗战,陈郡守和尚光宗越发得意自信起来。他们想,现在这里的战事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天英帝耳朵里了,天英帝知道自己连续丢失郡县,定会着急派援军过来。可是西蜀国大军已将援军来路截断,天英帝救不了浔阳的。   陈郡守美滋滋的想着,今晚西蜀国大军又要对浔阳发动两面夹击,说不定明天,浔阳就是西蜀国的囊中物。   尚光宗更是摩拳擦掌,都已经开始幻想在哪里偷偷弄宅子好安置兰慈县主了,阿缨终究是他的。   当晚,激战再次打响。   浔阳南北城门都遭受西蜀国大军的强攻。   炮火声震天,震得整座城都在颤抖,街道上砖石发出壮烈的嗡鸣声。百姓们根本睡不着觉,他们站在家门口,望着南北两边升起的火光硝烟。漫天的火光染红天空,染得每个人的脸都是那种壮烈颜色。火光中硝烟弥漫,夹杂喊杀声、投石器的声音、悲鸣与惨叫、始终不息的战鼓和号角。   百姓里面年轻的人手里持着菜刀、锄头,只想着若是城破了就和敌军鱼死网破。男人守着自己的家,女人保护孩子们,而上了年纪的人还依稀记得十几年前战火纷飞的岁月。如今相似的一幕再度降临,他们仍旧坚定的相信当年守护住浔阳的齐誉韬,如今亦能守住浔阳。   今晚许愿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齐誉韬,她非要和齐誉韬一起战斗。   他们在南城门阻止敌人攻城。   投石器不断作响,将试图爬上城墙的敌人砸死。许愿对敌人的惨叫声置若罔闻,她双手十指张开,十指间银色的细线迅速流动。   城楼上齐家军飞箭如雨,一轮射罢,再添一轮。敌人将云梯搭上城墙,攀爬而上,密密麻麻犹如嗜人的蚂蚁。浔阳将士们不断砍杀爬上城门的敌人,将人踢下城墙,然后再砍下一个,周而复始。   一个人被敌人杀死,而敌人还未将刀子拔出,自己又被另一个人抹了脖子。   西蜀国的攻势越来越强,越来越多的人爬上城楼。可他们无法再更近一步,终究被齐誉韬指挥着全部杀死在城楼上。   而城楼下,司鹄带着一群将士守护城门,阻止敌人用巨木撞开城门。   城楼上的箭矢与城楼下的守卫合作,浔阳就像是一座浑厚的高山般,固若金汤,岿然不动。   多日苦战,将士们不但没有失去信心,反倒杀得更加勇猛。因为他们的主心骨齐誉韬在这里,他临危不乱,指挥有度且身先士卒,有他在就仿佛浔阳多了一顶□□,将士们越战越猛。   更因为许愿也参战了。   这么年轻的女子,才嫁做人妇不久,还身怀六甲,却和他们这些将士一样在努力守护身后家园。   她猛烈挥舞双臂,细线如水银般于映天火光中飞舞。她甚至比他们这些将士还要凶狠,专割敌人脑袋。丝线所到之处,头颅、残肢断臂四处飞舞。敌人的鲜血像是雨水一般淋漓溅洒,溅到浔阳将士的脸上,仿佛给将士们浇了烈酒般令他们杀得更振奋。   大家硬是将连续几批爬上城墙的敌人,全数清理干净。   可就在这时,一个伤痕累累的士卒冲上城墙,沙哑地嘶吼:“报——”   小士卒冲向齐誉韬,跌跌撞撞扑倒在齐誉韬面前。齐誉韬立刻扶起他,他浑身是伤,看起来快要筋疲力竭,脸上表情则是前所未有的危急。   小士卒死死握住齐誉韬的手,喊道:“王爷,北城门……北城门那边忽然遭受猛烈奇袭,快要顶不住了……”   许愿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甩脸望来,没忍住尖叫道:“顶不住也要顶!是想前功尽弃吗?!”   齐誉韬将小士卒一把推进休息室,让他和伤者一起包扎休息。他仍是那般稳然持重的模样,身躯挺得笔直,仿佛哪怕泰山崩于眼前他也镇定如斯。   全军气势系于齐誉韬身上,有不少将士朝他望来,等着他发号施令。齐誉韬双眸坚定而含着杀气,黑色的眸子渐渐化作苍蓝色,目光锋利。   他用连日指挥而变得沙哑的嗓音,向所有人问:“你们可有信心守住南城门?”   “有!”将士们猛力呼喊咆哮,喘息声猎猎交错。   齐誉韬道:“后半夜,南城门靠你们,必须守住。本王去守北城门,做你们的后盾。”他说到这里,向许愿一招手。许愿会意,赶忙跑向齐誉韬,她被齐誉韬牵住手。   齐誉韬拉着许愿染血的手,他大手的颤抖昭示他此刻的心疼与决心。齐誉韬牵着许愿的手双双举高,一字字似刀刃刻入砖墙,掷地有声:“本王和王妃,与汝等同在,誓死守卫家国!”   “誓死守卫家国!”   “誓死守卫家国!”   “浔阳必胜!杀他娘的西蜀贼骨头!”   更激昂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全军气势被激发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就连城楼下再度准备强攻的西蜀国敌军听到这样的喊杀声,都忍不住胆寒露怯。   月过中天,战火熊熊。齐誉韬和许愿便在将士们激昂的喊杀声中,退下城楼,赶往北城门。   从贯穿浔阳南北的主干道上策马疾驰而过,两侧,千家万户俱是灯火通明。百姓站在门口和窗前齐齐望着齐誉韬和许愿一行人,每个人都在心里为齐誉韬祈祷打气。   越接近北城门,越能听见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呼喊。   北城门正在被敌军用攻城的巨木疯狂撞击门板,浔阳将士们死死撑住城门不被破开。   冬日的夜风冰冷刮骨,呼啸着将齐誉韬的墨绿色披风高高扬起。许愿坐在齐誉韬身后,和他同乘一马。   齐誉韬望着渐渐靠近岌岌可危的北城门,忽然之间,城门坚持不住被撞破!   守门的将士们跌倒在地,敌军犹如蝗虫般冲入城中,挥舞手中的刀刃砍杀起守门的将士!   一个守门将士被砍死,他的同袍在地上打过一个滚,抄起刀剑挡下冲着自己的致命一击,可却挡不住另一个敌军士卒从他背后刺来的一剑。   眼看这剑就要刺.入浔阳将士的心口,忽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裹挟无比强大的力量,射穿敌军士卒的身体,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这名浔阳将士。   箭矢如流星雷霆,竟将射穿的敌军士卒整个掀飞出去,尸体重重撞在城墙上,溅开大片血华。   随着这一幕,所有人都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世界在某一瞬间万籁俱寂。   下一刻,浔阳守军们气势大振,纷纷激动大吼:“王爷!!”   只见长街之上,齐誉韬手握弯弓,策马而来,铁甲上映照寒月火光。墨绿色披风张扬在身后,一双小手抱着他的腰,披风下探出许愿急切的脸孔。   呼啸风声将齐誉韬的声音送进许愿耳中:“子祈,准备好了?”   “嗯!”许愿回答得掷地有声,她纵声冷笑,“一群败类敢踏进浔阳,我非把他们的脑袋都割下来当球踢!”   许愿话音落下的一刻,她双腿夹紧马肚,双手松开齐誉韬的腰,高高挥起,霎时间冷光湛湛的银线编织做一张夺人性命的网,向着敌军扑杀而去。   西蜀国敌军在撞到这张网的瞬间,四分五裂!   这一幕吓傻了敌军,却无限激励了浔阳守军。随着浔阳将士们纷纷扬起刀刃砍杀侵略者,齐誉韬载着许愿一骑绝尘冲入敌军之中!   齐誉韬在西蜀国威名震天,令人闻风丧胆,西蜀国士卒们无不知他是一道多么难以跨越的守护屏障。可他们无法想到,这个人竟就这么孤身冲进来,见一人杀一人,犹如杀神下凡,锐不可当!   齐誉韬佩剑饮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身后,许愿挥舞银线,杀得天昏地暗。   两人一骑所经之处,四周敌人惨叫着倒地,断臂断腿飞溅一地。他们猛烈凌厉的就像是移山倒海的神祗,而涌入城门的敌军就像是这座被强硬瓦解的山。   敌军士卒惊呆了,原来这就是昔日曾击败过西蜀国的大尧战神。他无畏死伤,勇往直前,气魄与实力皆万夫不当。他身后与他共同拼杀的小王妃,令他如虎添翼。   城门之地狭窄,涌入的敌军被齐誉韬和许愿杀得遍地尸骸,有人想要放箭,却因空间狭窄无法施展,更因浔阳将士们在齐誉韬和许愿的鼓舞下奋力反杀,令他们难以招架。   齐誉韬始终将许愿护在自己身后。   喊杀声更加震天,守城将士们杀红眼般的咆哮。这时,段瑶和祝飞虹出现,两人各骑一马,一左一右冲上来支援守城将士们。   祝飞虹的剑出鞘,剑光如电,扫开夜风,下手狠准毫不留情。   段瑶手中亦飞出密密匝匝的银线,与许愿的银线纵横交错,化作天罗地网。   后面涌入城门的敌军尚还未看清城内景色,便成亡魂。敌军开始露怯,前面的人被杀干净,后面补上来的人依旧被杀,节节败退。渐渐地他们用看魔鬼的眼神看齐誉韬和许愿,这世上怎么有这样恐怖的人,他们攻不下浔阳、赢不了这大尧战神的……!   终于,随着哐地一声,城门被关住。   存活的守城将士们激动落泪,看向齐誉韬和许愿。他们的王爷和王妃犹如天降,硬是将已杀进城的敌军重新驱杀回城外。   他们做到了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顶住城门!”齐誉韬持剑下令。他浑身染血,气喘吁吁,一双眸子却更为如山坚毅。   他回身抱住许愿下马,稳稳落地。许愿也很累,但她笑得很痛快。多痛快啊,她和齐誉韬救下了北城门,又将西蜀国敌人拒之门外。看看这满地的尸山血海,她不觉得惊心怵目,只觉得痛快极了。   段瑶收去手中银线,快步过来从齐誉韬怀中接过许愿。她搭上许愿的脉搏,一边问道:“身子还好吗?”   “一点儿事没有!”许愿浑不在意,笑容明媚畅快,“要是连这都撑不住,我就枉为昙花谷小司命!”   齐誉韬见许愿无碍,又是心疼又是挂念。他让段瑶带许愿回王府去休息,他要登上北城楼继续督战。   许愿却是不肯回去,她说了今晚要和齐誉韬一起作战,才不会回王府去。   “回去了也得担惊受怕,还不如在你身边反而安心!”她铮铮切切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齐誉韬你放心,孩子没事,我也没事,只要撑过今晚就可以……”她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只决绝道:“齐誉韬,我们一起上城楼!”   齐誉韬知道许愿的性子,说她任性也好胆大也罢,总之她对坚定的事情便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齐誉韬更知道,许愿爱他,说什么也要和他同进同退。   因为爱他,所以爱他身后的浔阳,爱他守护的大尧。   “子祈……”火光映天,照亮齐誉韬涌动着感动与温暖的脸庞,即便脸上沾着血污,却是那么熠熠生辉。   他在许愿额头上深深吻过,然后拉着她一起登上城墙。   北城门新一轮的保卫战,又打响了。   ***   陈郡守和尚光宗还在等待浔阳的战况。   这晚,这两位都没入睡,都自信的认为能够收到拿下浔阳的好消息。只要西蜀国夺下浔阳,便无后顾之忧,可以长驱北上灭亡尧国。   而只要生擒齐誉韬和许愿,西蜀国也不必怕周国会发难什么。或许今晚这一切就落定了,陈郡守一想到尧国灭亡后,自己可以成为西蜀国的大功臣,重新获得荣华富贵,便陶醉不已。尚光宗更是已经开始想入非非……   忽然,报信斥候的喊声传入两人耳中:“报——”   是喜事来了吗?陈郡守和尚光宗在这一刻都这样想,拿下浔阳了?他们脸上提前挂上小人得志的笑容,已经在心里认为,斥候送来的是浔阳被夺下的消息。   陈郡守带着尚光宗迎向斥候,迫不及待问:“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攻下浔阳了?”   斥候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在地上,声音里含着惶恐和不能置信:“攻不下来!浔阳王是怪物!浔阳王和浔阳王妃,他们、他们……”   “什么?!”陈郡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在片刻的怔愣后,一下子变了脸色。   还不等陈郡守喘口气再问,又一个斥候喊着“报——”冲过来。   这第二个斥候下马时差点跌在地上,是连滚带爬才扑到陈郡守跟前的。他俨然已是六神无主,失态到极致,他声音颤抖的哭喊:“大事不好!我们周围忽然杀出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夹击,我们挡不住,损失惨重……!”   “不可能!”尚光宗惊叫出来。   与此同时。   浔阳城的北城楼之下,忽然从三个方向杀出三路大军,将西蜀国正在攻城的敌军团团围住,呈合击之势,凶猛绞杀。   西蜀国士卒们惊呆了,统军的主帅失魂落魄大喊:“这怎么可能?援军早就被截断了,根本不可能有援军出现!就算天英帝派来援军也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浔阳!到底是哪里来得人马?”   西蜀国这位主帅惊秫得语无伦次,脸上血色不存,连坐下的战马都被他影响得不安嘶鸣。   主帅猛地想到什么,抬起头望向城楼上的齐誉韬。   高大如巍峨山峦的浔阳王,居高临下,望向他们这些敌军的眼神,冰冷的就像在看死人。   有那么一瞬间,这主帅心里闪过一道令他簌簌发抖的念头。   他觉得,他们西蜀国,要完了。 第72章 别等她孩子都生了齐誉韬……   突然杀出的三路援军举起他们的战旗。   以篆体写就的“尧”字于火光下苍劲有力, 映入所有人眼底。   城墙上的浔阳将士们也纷纷哗然,大家激动不已,知道浔阳守住了, 却不知这援军是哪儿来的。他们甚至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是齐誉韬和许愿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援军是哪来的。   早在上次齐誉韬清缴了欲焚城的阴阳圣宗教徒后, 他便在给天英帝汇报的折子里写道,请求天英帝暗下调派三路王师到南部来。   齐誉韬思考得很全面, 他知道经那一事后, 大尧和西蜀国的关系会空前紧张。而西蜀国皇帝那妄图“长生不死成就霸业”的虚空大梦被齐誉韬搞得前功尽弃, 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坏的可能性就是西蜀国会先下手为强,奇袭大尧。   而大尧与西蜀国的交界边城除了浔阳外, 还有零陵郡。零陵郡那里多山,易守难攻, 就以往经验来说, 西蜀国是不愿意从零陵郡打入大尧的。   但零陵郡的郡守是被贬的陈尚书, 齐誉韬便留了个心眼, 认为此人一朝从高位跌落,难保不会鬼迷心窍勾结西蜀国。   故, 齐誉韬为保险起见, 在递送给天英帝的折子里写道,请天英帝秘密调派三路王师, 躲藏至大尧南部的深山老林里。一旦南部出现变故, 三路王师可支援他的齐家军, 对西蜀国进行反包抄。   后来一切都印证了齐誉韬这最坏的猜想,零陵郡和彭泽县一夜之间被西蜀国拿下。当时齐誉韬就明白,陈郡守和尚光宗果然投靠西蜀国皇帝,给西蜀国开城了。战火迅速燃起, 齐誉韬带领浔阳将士死死守住城池,等着藏在深山里的三路王师悄然到来。   如今,援军已至,该是将西蜀国大军歼灭在大尧境内了。   ***   就这样,一场护卫家国的战争彻底打响。   原本浔阳被南北两面夹击的局面,一夕扭转为四对二的战局。   这一批攻入大尧的西蜀国军队反倒成为被夹击而孤立无援的,大尧王师联合浔阳军队,如秋风扫落叶般将敌军打得一败涂地。   很快,五座沦陷的城池就被收回,包括许太守的彭泽县和陈郡守的零陵郡。   陈郡守、尚光宗、许太守等人自然也被擒拿。   捉住这几人后,齐誉韬直接便宜行事,暂行掌控彭泽县和零陵郡。   在彭泽县,齐誉韬见到被绑住手、颓然坐在地上等待判决的许太守。许太守身上还穿着官服,官帽却掉落在地,他无心去捡,只坐在地上目中无神。   也是从许太守口中,齐誉韬方知当年许愿的爹娘和二叔之所以死在繁昌县,和许太守的知情不报见死不救有关。纵然许太守不是直接害死许愿爹娘的人,但这种兄弟阋墙、为了利益亲眼看自己亲生哥哥去死的事,仍旧让齐誉韬恶心不已。   齐誉韬懒得同许太守说话,只冷笑着问了两句:“你与许愿叔侄相认时,看着她长相与你大嫂如此相似,你晚上睡得安稳吗?这些年你踩着你手足的尸骨做上彭泽太守,可害怕他们在九泉之下盯着你?”   许太守答不上来。   他做错了,错得离谱,从当年选择见死不救开始,他就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到如今押上身家性命同陈郡守他们一起豪赌,满盘皆输,又怨得了谁?   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皆是报应。   这时许愿冲进来了。   许愿随齐誉韬一起来彭泽县,自然也知道了许太守当年做下的事。许愿无法形容她有多愤怒,多肝肠寸断。但凡许太守当初能提点她爹娘一句,或许爹娘和二叔都不会死在繁昌县。   她无所谓自己的人生被改变成什么样,毕竟她有爱她的师父师兄,还有对她宠爱备至的齐誉韬,她的人生并不凄惨。她只是恨自己爹娘二叔的命间接毁在许太守手里,凭什么爹娘和二叔要死得这么冤枉、这么唏嘘?!她更是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得!   霎时间许愿手中现出银线,周身涌动的杀气令她的头发无风自摆。她死死瞪着许太守,恨意冲上天灵盖,十指间的银线呼啸着扑杀向许太守的脖子。   齐誉韬没有阻止许愿。   一瞬间银线就压在许太守的颈动脉上,只要再一使力,这颗脑袋就会带着滚烫的鲜血飞出去。   可许愿却在这时候停下了,银线停在许太守脖子上,微微陷入肌肉皮肤而割出几丝红色血痕。许太守在这一刻是茫然的,只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蓦地他意识到许愿这是要杀他却又忽然停下,他怔怔望向许愿。   “哼。”许愿一把收了命凝十线,冷声如珠玑落地,“就这么死根本便宜你了!就该把你押送去顺京,当着大尧百姓的面公开处刑!”   许愿说罢,再不想看许太守一眼。齐誉韬见状,抱过许愿的肩膀,带着她离开。   两人离开这间房间,走过庭院时,又碰见被抓住的许太守的女儿许汐。   许汐被绳子绑住,正被押着从回廊上走过。   许汐看见许愿时,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都倾巢而出。她盯着许愿时一双眼睛宛如要喷火,许汐张口就要骂许愿。想想她从一开始就样样都被许愿踩着,明明自己是千金小姐许愿是三教九流,可什么好事都眷顾许愿,自己却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还有,她爹和她说如果西蜀国吞并大尧,她就能当西蜀国皇帝的贵妃或者西蜀国太子的良娣,这令她重新找回高傲和盼望。她觉得如果自己真当了贵妃或良娣好像也不赖,没必要再为了嫁不成心仪的浔阳王而日日伤悲愤恨。可到头来一切还是成了泡影,他们一家通敌叛国,定是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凭什么会如此?许汐不能接受,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许愿害的。从见到许愿第一眼起,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就都被许愿夺走,最后连自己的生路也被许愿断了!   许汐气得眼角赤红,张嘴几欲咆哮。可是,许愿只斜过眼睛掠了她一眼,就跟齐誉韬自顾自离去。   许愿把她全然无视了。   许汐冲到嘴边的咆哮就这么卡住,她失声,嗓子眼里像是卡了一个毛栗子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割得她的喉管胀痛难忍。   许汐忽然就颓败地跌坐在地,自嘲地笑起来,笑声低哑而疯癫。   许愿把她无视了啊……根本不会为她花一点心思……好似从她当初一开始找许愿茬起,许愿就从没正眼看过她,没把她当回事。反倒是她在自以为是的处处针对许愿……   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将士们,听着远处自己娘的哭声,许汐恍然地想着,原来自己从头至尾就像个傻子。   ***   大尧失地被全数收复,西蜀国此番损失惨重。   齐誉韬恨透了西蜀国和阴阳圣宗,旧恨累累,又添新仇。他真希望天英帝能狠狠的硬气一回,能派他领军反杀入西蜀国境内,和西蜀国决一死战。   而就在此时,天英帝派去周国的传令官,已经抵达周国皇都。   天英帝在甫一接到西蜀国杀入大尧的军情时,就一边调遣军队守卫国土,一边派了传令官,八百里加急赶往周国皇都,向周国长宁帝报告这一情况。   因着许愿的关系,周国成了大尧的靠山。大尧战事一起,天英帝自然不会放过找长宁帝撑腰求助的机会。   大尧传令官入了周国皇都后,在周国驿站官员的安排下,迅速进宫面见长宁帝。   时值早朝时间,尚未下朝,大尧传令官便被领到临华殿上。传令官当着周国文武百官的面,将一切报告给长宁帝。   “朕知道了。”   长宁帝墨漓应道,钟磬般的嗓音温润有质,淡淡响起。   长宁帝轻轻斜倚着龙椅椅背,唇角温润的笑容不近一分,不远一毫。大尧传令官跪在殿上,稍微抬头望向这位素来令天英帝忌惮的年轻帝王,却只看到清雅温润的笑意,笑容中有着含而不露的威严,莫名的具有震慑力,引人不自觉的只能仰望他、等着他开口。   “你起来吧。”长宁帝温雅的拂袖,如画的眉目舒展自如,说出的话清淡如水,却如雷霆万钧。   “你回去告诉天英帝,西蜀国、阴阳圣宗,皆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让天英帝挥师西蜀,朕派兵与他两面夹击,把西蜀国灭了。到时西蜀国六十四座郡县,东边三十座归尧国,我周国要那西边三十四座。”   大尧传令官惊地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忍不住抬头直视圣颜,“陛下,您……”   周国文武百官也纷纷哗然,你看我我看你,又都聚焦他们的皇帝陛下。   长宁帝拂袖从身边的小桌上端起一杯茶,这是用雀阳花花蒂焙的茶,现在正好晾得冷热适宜,啜上一小口,温香清爽,回味无穷。长宁帝饮下几口茶水,抬眼不疾不徐道:“贤王领兵,出征西蜀。”   贤王站出来拱了拱手,态度疏狂温和,却耸耸肩笑得很是无奈:“陛下,我老婆、你妹妹,才生完孩子没两个月。我就这么去打仗了,陛下倒是心狠。”   “速战速决,待你凯旋,朕批你休沐三个月。”长宁帝浅浅一笑,神情无懈可击。   贤王只能莫可奈何地笑着一叹:“行吧。”他跪地施礼,“臣领命。”   “嗯,让玉衡随你同去。”长宁帝放下了茶杯,杯中还有一半茶水,清澈的可见杯底轻轻荡漾的雀阳花花蒂。   他睇向仍在震惊中的大尧传令官,淡淡道:“都听清楚了么?回去向天英帝复命吧。”   就这样,大尧传令官带着这份令他迟迟难以平静的答复,八百里快马加鞭,星夜疾驰赶回大尧首府顺京,进宫向天英帝复命。   天英帝也大感意外,随之而来的就是心头一阵狂喜。   “好!”既然长宁帝都这么说了,要帮大尧一起灭掉西蜀国,天英帝哪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国实力强大,前线那边齐誉韬又歼灭了西蜀国一大批有生力量,若是两国合作反杀西蜀,胜算极大。天英帝立刻就下旨部署此事。   “传令浔阳王,让他攻打西蜀国,务必将西蜀拿下!”   ***   当天英帝的命令传到浔阳王府时,齐誉韬分外振奋。   终于能亲手去覆灭这个罪行累累的王权,终于能为齐家满门、为许愿的家人、为所有死在阴阳圣宗屠城阵法里的无辜之人报仇雪恨!   齐誉韬当即点兵,风驰电掣,直.捣西蜀。   可许愿就不大开心了。   为什么呢?因为齐誉韬不带她去。他说,攻打西蜀国非同小可,就算速战速决怕也得打上半年。行军艰苦,她怀着孩子跟他出征太不方便,他也根本不能放心。   这次齐誉韬态度极为坚决,要求许愿必须留在浔阳王府,安心等他回来。   许愿摸着肚子不爽地想着,哇一打打半年,别等她孩子都生了齐誉韬还没回来!   许愿甚至忍不住对着周国的方向,骂骂咧咧抱怨起长宁帝墨漓:“子清师兄也真是的,虽然人家和齐誉韬都很想整死西蜀国那帮变态,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啊……” 第73章 结局   送别齐誉韬出征的那天, 是腊月廿三,庚寅月癸未日,小年。   这个日子本是该阖家团圆, 包饺子、吃糖瓜、祭灶王的,但齐誉韬却要带着大尧王师出征异国, 一去路途遥遥。   许愿为此遗憾,她和兰慈县主共同送齐誉韬出城门。   齐誉韬身着银色铠甲, 墨绿色披风在他身后被微风轻轻吹起, 似松涛万壑。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大尧王师, 将士们各个摩拳擦掌,斗志十足, 只待齐誉韬一声令下便为国出征。   齐誉韬很舍不得许愿,特别是看着许愿尚且平坦的小腹, 他不知道自己归来时能否赶上这孩子出生。   齐誉韬喉结滚动, 眸子里涌动许多不舍的情绪。他单手将小小的许愿抱进怀里, 唇埋入她头发间, 柔声道:“我尽量赶在你临盆前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没事啦, 待在王府里吃吃喝喝能有什么事, 反倒是你最让人担心。”许愿搂住齐誉韬的腰,手臂下是他坚硬的一片片铠甲, “齐誉韬, 安全重要, 你绝对不能为了图快就不顾安全!”   “嗯。”   “还有,”许愿忽然挣脱开齐誉韬,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特别理直气壮道, “有些男人一看娘子怀孕就出去沾花惹草,这种人我见了就想把他脑袋割下来!齐誉韬你要是敢和他们一样,等你回来了我天天扒你裤子踹你屁股!”   齐誉韬:“……”   许愿这弯拐得太急,齐誉韬倒是早习惯她的跳脱了,但他身后大军不习惯啊。偏偏许愿声音尖细亮堂,一喊出来恨不得全军将士都听见了。顿时齐誉韬身后爆发出各色各样的哗然,哈哈笑的、调侃的、戏谑的、称赞的……层出不穷。   齐誉韬为此不由额角青筋跳了跳,忍不住说出以往总在心里想的句子:“你一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齐誉韬你骂我!你居然骂我!”许愿气得跺脚,“就说话变多了的齐誉韬有时候好烦!反正你就是不能背着我找别的女人啦,不然信不信我揣个球逃跑?”   “你……!”   乌烟瘴气的感觉再度笼罩在齐誉韬头顶,他心里腾腾冒火,却又不能拿许愿怎么样,反而担心自己再说一句“重话”会刺激到许愿。要是真把她刺激得逃跑了,或者刺激到她动了胎气,他根本接受不了。   被许愿吃得死死的齐誉韬终究只能老老实实道:“我不会,你放心养胎。”   “这才对!齐誉韬真的好好!”许愿抱着小小的身子得意的昂起头。   说罢她又肃了肃神色,双手抬起置于下颌下,一双眸子滚动坚毅的决心,“齐誉韬,”许愿一字字用力,发自内心道,“一定要得胜归来,杀了那个变态皇帝,灭了阴阳圣宗,为所有无辜死难的人出这口恶气!”   “嗯。”齐誉韬再度把许愿抱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承诺,“一定。”   目送齐誉韬率领大军远离,许愿的心也似随着齐誉韬走远。   她和兰慈县主站在城楼上,远方是天高地广,是碧海晴空。出征的大军整齐划一越走越远,许愿一瞬不瞬的看着,直到战旗上用篆体写就的“齐”字远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晰……   身边的段瑶轻轻抚了抚许愿的背,和蔼地安抚她:“孩子,城楼风大,回去吧,浔阳王会早日归来的。”   许愿点点头,她很认真的抚摸自己的肚子,眸中愈发光彩照人。   接下来的日子许愿每天都在王府里好好地过。每天清晨,她会起来好好吃饭,去陪兰慈县主说话,去喂韬韬胡萝卜,去和闪闪玩耍。子谦从战乱结束后就又去云游列国了,留下闪闪在王府陪伴许愿。祝飞虹也回去梁国,段瑶还留在浔阳王府照看许愿。   中午和下午,许愿都会找点事做,一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一边思念齐誉韬。   她很关注齐誉韬那边的情况,每每齐誉韬送信过来,许愿都会迫不及待的抢过信看,看完后嘴角便恨不得拉到耳根。   齐誉韬那边势如破竹,真的好棒!   接着许愿就赶紧动手写家书,传给齐誉韬。她告诉齐誉韬,今天自己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县主干了什么,韬韬吃了什么,闪闪干了什么,所有人都很好,自己的肚子又大了多少多少……她写的家书就和她这人说话一样噼里啪啦一大串。   远在西蜀国战场的齐誉韬,每每接到家书,也会盯着看很久。将士们都习惯齐誉韬这样了,每逢齐誉韬收到家书开始看后,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知道他要沉浸在他娘子的字句中好久。   时间就在一来一回的书信中悄然度过。   战火燃烧整个西蜀国,从东西两面向西蜀国皇都焚烧。这边齐誉韬率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那边周国贤王率领的周国将士亦是骁勇善战,连连攻城略地。   当齐誉韬收到许愿的第九张家书时,他已离开浔阳将近五个月。此时,西蜀国大半领土已落入大尧和周国手中,齐誉韬也同贤王他们会师了。   自打上回贤王出使顺京和齐誉韬相见,这一别便是大半年。如今两人在攻打西蜀国的战场上顺利会师,免不得要叙叙旧。   而贤王虽说仗打得意气风发,可人有些哀怨,他一个劲儿地同齐誉韬抱怨说:“我那义弟,大周的皇帝陛下,倒真是狠心啊。我老婆,他的亲妹妹,才生完孩子两个月,他就把我派出来打仗,你说有他这样的吗?”   贤王说完了自己,又指一指同他一并出征的玉衡长公主,耸耸肩无奈道:“阿衡也是,一个姑娘家的也被陛下给喊过来了。你是不知道,阿衡的驸马送她出征时那样子,都快成个怨夫。”   齐誉韬听了贤王的话,颇有种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说道:“子祈有孕了,没到三个月。”   “是么?恭喜啊。”贤王抱拳笑得疏狂恣意,打心眼为齐誉韬高兴,也明白齐誉韬和他有同样的心情,都是抛下妻儿跑来打仗的。   “浔阳王,恭喜!”玉衡长公主也热情道喜。她身穿水绿色妆花裙,随军出征多日也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唯有她怀中捧着的一尺半长的白玉圭还纤尘不染,被她擦拭得光滑明亮。   她走到哪里都带着这块白玉圭,白玉圭上有乌金色的两行镶嵌字:楼雪初融丹禁晓,葭灰萌动玉衡春。   玉衡长公主道:“陛下之所以要我们来带兵,也是因为我们了解阴阳圣宗,能防备他们缺德捣鬼。而且,”她说到这里,眼中顿时淬了冷光,“我们因着父辈的原因从小就在阴阳圣宗,没少被他们祸害,尤其是贤王你……能亲手和阴阳圣宗做个了断简直不要太好!”   “也是,阿衡说得有理。”贤王也收敛一贯不羁的神色,双眼眯起,眸中波澜万顷,“陛下有一句话说得很是,西蜀国、阴阳圣宗,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齐誉韬颔首,同二人一起望向西蜀国皇都所在的方向。   这个扭曲的皇权,这个用尸骨和血腥堆积起的邪.教,他定会亲手覆灭,以慰所有死难者在天之灵!   ***   甲辰年六月十八,旧历乙未月丙子日,宜赴任、造修、祭祀;忌安葬、上梁、入宅。   恰是大暑之日,土润溽暑,腐草为萤。   就在这最闷热的日子里,齐誉韬率领的大尧王师与贤王率领的周国军队,一举攻入西蜀国皇城。   攻城之战,声势浩大,千军万马如天兵降临,势不可挡。   恢弘的皇宫中,阴霾如一场大雪洒满殿宇琼楼。这座长久以来浸.淫在阴沉、迷幻中的宫殿,如今乱作一团。   内侍奔逃,宫娥疾走,他们早就已经失去斗志,也不想陪着那沉迷在虚空大梦中的君主了,此时正是他们脱离宫闱、与家人团聚的好机会。   早在西蜀国被连连蚕食起,他们就已经于心中放弃抵抗了。一个沉迷于长生不死大梦里的昏君,一个建立邪.教肆意荼毒生灵的暴君,没有谁真心信服他,不过屈于他予夺生杀的权力。   整个西蜀国都像是一盘崩裂的散沙,而到了今日,这盘沙子彻底分崩离析,只剩下西蜀国皇帝的心腹——数百名刺有“日月同辉”刺青的教徒们,还在死死守着皇帝陛下的大殿,疯狂捍卫他们扭曲的信仰。   下雨了。   大暑时节雨来得快,蓦然间便是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滂沱的大雨打在宫阙的石板上,冲刷开一条条血色的河流。大尧王师和周国军队攻入皇宫,迎上阴阳圣宗的教徒们。厮杀、鲜血、呐喊,大雨淋得满世界尽是喧嚣与兵戈。   齐誉韬策马,长驱直入,他扬手一挥,冷绝的声音似将这场大雨推到了顶点。   “杀、无、赦!”   喊杀声雷动,雨水中天地震动的感觉朝着四面八方传播,震响一座古老帝国。将士们士气如虹,将所有的情绪都灌注在拼杀里。   齐誉韬、贤王、玉衡长公主便在这样的浩荡与激烈中,如蚕食鲸吞般杀出三行血路,直杀入西蜀皇帝所在的大殿中。   已成孤家寡人的西蜀皇帝,蜡黄的脸孔失却血色,却还疯狂地张开双臂举高,仿佛在祈求上苍赐给他什么毁天灭地力挽狂澜的力量。他是那么的疯狂执着,也是那么的恼怒憎恨。   他的教徒们都在殿外与大尧和周国的将士作战,而他这空阔的大殿里,只余下三十名宫廷侍从还在向他尽忠。   他怒目望着一左一右杀过来的贤王和玉衡长公主,一手指向他们,怨毒的咒骂歇斯底里:“墨漪!李玉衡!你们这两个叛徒!无耻的叛徒!”   剑花朵朵,贤王剑下是一个接一个宫廷侍从的亡魂。一路杀伐而至,他一袭黑衣尽染血色,衣摆上印着的十几只墨蝶犹如饱饮鲜血,妖艳欲飞。   “无耻?与利用邪.教蒙昧百姓,祸害无辜之人的陛下你相比,我怕是甘拜下风!”贤王持剑,滴滴血落,哂笑,“你都要死了,倒还能这么有气势。你的国不存,你这条命也该偿了。”   “昔日我们接任父辈之职,成为阴阳圣宗九位长老之二。”玉衡长公主眼中淬着的光极冷,一改她平日热心阳光之态,像是百年难遇的阴风肆虐,“如今你自己看看除了外头那些被你洗脑的教徒,其余七位长老谁来搭救你?他们都和我们一样罢了,早恨不得你和阴阳圣宗都玩完!”   黑发间的湖水蓝鎏金玉簪子随着她挥剑晃动不息,水碧色妆花裙亦被溅了大笔大笔的血色,手中剑在大殿里迸发冷冽的寒光。   玉衡长公主素不离手的那块白玉圭,就是她的剑鞘。一尺半长的锋利玉剑平时蛰伏在白玉圭中,如今出鞘,在玉衡长公主手中挽作道道刺眼的剑光寒芒。   她边杀边道:“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是病得治,可你治不好了,白痴就是白痴,不杀你都不行。”   西蜀国皇帝立在龙椅前,眼角赤红,眼球暴突。他披头散发疯魔极了,看着贤王和玉衡长公主不断斩杀宫廷侍从而朝他靠近,他目眦尽裂。   蓦然西蜀皇帝嘴角撕扯开一道狰狞的冷笑,他抬手在龙椅旁的宝瓶上一拍,一道机关自宝瓶里升起。   “想杀朕?那朕就让你们全都命丧于此!”西蜀皇帝的手扣上机关,他咆哮,这一刻他的手狠狠按上机关。   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裹挟雷霆万钧,射穿瓢泼大雨,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直插.入西蜀皇帝的手掌!   利箭凶猛无匹,力道之大竟从西蜀皇帝的手掌一侧射.入,从另一侧穿出,将他整个人带起,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如此一箭就似天兵发怒,西蜀皇帝在惨叫声中,重重撞在墙壁上。那支箭插着他的手将他插.入墙壁,咯噔一声从他体内传出,筋骨断裂,他一口鲜血喷出。   殿外喊杀声还在继续,大雨滂沱,一片猩红血雾涤荡整座宫阙。霍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得大殿炫白无比。雷声乍起,响动天地,西蜀皇帝骇然到极致地看着立在大殿门口的齐誉韬。   齐誉韬于电闪雷鸣中,手握一张弯弓,弯弓的弓弦发出抖动的嗡鸣声。   高大的身躯笔直如削崖,似雨水中浇打出的壁立千仞,背后是磅礴水色,是风雨怒号。   西蜀皇帝从没有见过这样锋利凌厉的人,一如从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支箭钉在墙上,如任人宰割的鱼肉。他脑中几乎空白,这一瞬无法言语的恐惧弥漫胸腔。   他忽然间凄身一震,猜到这人是谁了。西蜀国皇帝放声怒吼道:“齐誉韬——杀了他!快杀了他!”   被贤王和玉衡长公主清理大半的宫廷侍从们,带着一身伤,企图转移攻击目标。   “杀了他!”西蜀皇帝歇斯底里的吼叫,“杀了他,齐誉——”   他的吼声兀的戛然而止。   齐誉韬弃弓换剑,瞬息之间就犹如方才那支利箭般,笔直杀到西蜀皇帝身前,冰冷的长剑刺穿他的心脏!   玉衡长公主充满讥讽的冷笑声,响起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殿宇:“白痴就是白痴,以为我和贤王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吗?我们拖住你的侍从,是好教齐誉韬直接送你上路。”   贤王一剑杀死面前一名宫廷侍从,侧目睨向垂死挣扎的西蜀皇帝,冷冷哂道:“死得好。”   西蜀皇帝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这是临死前的征兆。他因为太过震惊恐惧,太过不甘,太过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地死,一时间他居然出现回光返照之状。   他的神识在这最后片刻里,变得分外清明。他看着面前的齐誉韬,这杀神般的男人一双沉冷漆黑的眸子渐渐化作浩瀚的苍蓝色,苍蓝如海,却含满了铺天盖地的恨意。   嗜血的恨意,仿佛全部凝聚在齐誉韬的剑上,随着他的剑全数灌进西蜀皇帝的心脏之中。   最后一名宫廷侍从也被杀死,满地血泊中,齐誉韬身上的雨水滴滴滚落。他蓦地用力拔.出剑来,西蜀皇帝的身体滚落在地,一只手却还被他的箭扎在墙上。   西蜀皇帝挣扎两下,便彻底化作一具尸体。   至此,全都结束了。   这个黑暗扭曲的王权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   这个恶贯满盈的邪.教也被覆灭。   雨水还挂在齐誉韬的睫毛上,一滴滴的流下,和他身上的水一起汇聚一摊。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事,眼前浮现起无数过去的画面。   筠水城里,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丢入炼铜的熔炉中……他的祖父、祖母,他的兄弟姐妹,所有的人都活生生的化为脓水烟雾……   繁昌县中,千疮百孔的大地上躺着无数死尸。他一箭救下年仅四岁的许愿,看着小姑娘心酸地哭着,伏在她爹娘的尸体上……   这些年他和姐姐的相依为命,姐姐在人前雷厉风行,在人后独饮艰难困苦……   浔阳,当他救下即将被火焚的浔阳,百姓们那感激涕零的眼神,重叠着阴阳圣宗教徒们失败后的疯狂诅咒……   都结束了。   所有死难者的仇都报了。   不知是睫毛上流下的雨滴还是眼中涌出的水雾,齐誉韬氤氲了视野,眼中种种皆化作模糊。   那些浮现于眼前的画面,这些年因阴阳圣宗而造成的累累伤痕、哀鸿遍野的画面,逐渐淡化、再淡化,最终在他眼前化作许愿的笑脸。   他的人生被阴阳圣宗毁去,他和许愿却因阴阳圣宗而结缘。   他的仇恨、痛苦、执念,都因许愿的深情而皆化作鞭策他前行的信念。   人生这条遥遥长路,他和许愿因阴阳圣宗而始,他们的终点还在很远很远的将来。那里有花开花落,有云卷云舒,有天高地广,有草长莺飞。   旧的岁月结束了,往后新的生活一定会充满阳光和幸福,一定会的。   齐誉韬放下剑,转身踏出大殿。   殿外大雨将停,乌云将散,一缕天光洒落。   一切尘埃落定,他该快些回到许愿身边了。   ***   怀着这样的迫不及待,齐誉韬被汹涌的思念占据全身。他在整顿好一切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大尧。   算时间,他离开浔阳已有七个月。这场仗打完了,却正好卡在许愿怀胎十月之际。齐誉韬马不停蹄,几乎昼夜兼程的狂奔回浔阳,只想着千万要赶上许愿临盆。   终于,齐誉韬风尘仆仆赶回了浔阳。浔阳百姓见齐誉韬归来,满城之人皆若狂。百姓们欢呼着,狂喜地冲出城门,列队欢迎齐誉韬归来。   大家挥舞拳头,为齐誉韬祝贺,还有人忍不住热泪盈眶,使劲儿呼喊齐誉韬的名号。   大尧的战神当之无愧,浔阳的守护神舍他其谁。   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齐誉韬在百姓们无比热情的相迎下,快速策马进城。他顾不上和百姓们打招呼,只向大家左右颔首,他的目光直视前方通往浔阳王府的路。   这时不知是哪个百姓大声喊了一句:“王爷,王妃肚子挺得好大,您快回去看她!”   听到这话齐誉韬心里蓦然一振奋,子祈还没生,他赶上了!   齐誉韬用力挥动鞭子,在座下战马的嘶鸣声中,一骑绝尘奔驰过长街。前方浔阳王府的红墙的大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齐誉韬的心也激动不已,宛如要长上翅膀高高飞起!   终于,他到了王府门口。齐誉韬勒马,一个翻身下马。府中已有侍卫下人得知他回来,纷纷冲过来。   齐誉韬望着这一张张阔别多日的脸孔,每张脸上都洋溢着无比激动喜悦的笑容。他大步跨过门槛,刚一进门,就听见许愿扯着嗓子的嘹亮喊声。   “齐誉韬——!!”   齐誉韬当即胸中一震,狂喜之情似海啸般滚滚涌上,险些湿了他的双目。   “子祈!”他呼喊出声,看向那一抹思念多日的身影。   小姑娘一身清灵干净的白衣,活像是山间精灵,婷婷如白昙般。她撒腿往他这边跑,欢呼不止,还大张开双臂边跑边喊:“齐誉韬,我来啦!”   可齐誉韬一看见她那大肚子,一颗心就从刚刚的狂喜顿时化作震慑担心。   挺这么大个肚子还跑那么飞快干什么?!   齐誉韬赶紧奔向许愿,想阻止她继续欢脱地狂奔。这太令人担心了!   然而齐誉韬还没跑近许愿呢,就见许愿忽然停住。她脸上表情一怔,接着“哎呀”叫唤了一声,竟是捧着肚子坐在了地上。   许愿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狂奔的婢女,各个都焦急喊着:“王妃!王妃注意身子!”   而她们的王妃许愿,坐在地上捧着肚子,一张脸因为痛苦五官团成一团,她气势汹汹骂起来:“有没有搞错怎么这个时候……齐誉韬!齐誉韬我要生啦!”   要生了。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激得齐誉韬近乎失态。   齐誉韬忘记他是用怎样急切而充满杀气的语调,喊稳婆和医女过来的。   反正医女被他吓得脸色都白了,被他那股泰山压顶的气势搞得一直簌簌发抖。而稳婆呢?因为年纪稍微大一些,勉强扛住齐誉韬的气场,但要稳婆们来说,王爷此刻为王妃而紧张的样子对旁人却是杀伤力太强了。   因着许愿要生了,王府众人起初一阵兵荒马乱,好在大家准备得充分,很快就各就各位。   齐誉韬亲自把许愿抱进产房,兰慈县主和段瑶也都过来了。   段瑶留在产房内,坐在火锅床上陪着许愿,齐誉韬和县主姐弟俩等在外头。   县主本来盼得齐誉韬归来,激动万分的。可因为许愿忽然分娩,兰慈县主也顾不上齐誉韬了,满脑子都是许愿和她腹中的孩子。   县主在产房外紧张地捏着帕子,忍不住走来走去,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她看看齐誉韬,自己的弟弟连呼吸都透着紧张担忧的劲儿,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凝重,鲜明的轮廓上写满紧张。   他的额角绷得很紧,鼻尖上有细密冷汗,薄唇紧紧抿着,一双手背在身后握成颤抖的拳。   齐誉韬只觉度日如年,更如坐针毡。他看着婢女们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再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他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拧住,越拧越紧。   偏偏产房内许愿发出的声音更让他难以承受,她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骂“怎么这么疼啊,疼死我了!”,一会儿又说“啊我使不动力气了!”   齐誉韬再也受不了了,径直破门而入。   他不顾县主的阻拦,不顾产婆们相劝,硬是杀到许愿床前,紧紧握住许愿的手。这汗渍渍的小手让他又是心疼又是心急,他停不下来地狂说话:   “王妃说她很疼,你们都听不见吗?不能想想办法?参汤呢?还有别的有用的汤药,能用上的赶紧用!”   “她还有多久能生下孩子,还要受多久折磨?都已经一个时辰了,孩子还未见头吗?”   “子祈,你忍一忍,坚持些。等生完这个我给你酿马奶酒,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糕点,陪你喂韬韬。子祈,有我在,你再坚持一下。”   “这孩子为何如此不心疼他母亲,还不出来,还要让子祈受多久苦!”   “这孩子……”   “啊齐誉韬你不要再说啦!”许愿被吵得受不了,忍不住撒疯叫喊,“吧啦吧啦烦死了,你现在怎么这么话唠?!我只是想把你从闷棍掰成正常人,没想到居然掰成话唠了,怎么这样啊气死我了!”   “子祈……”齐誉韬语结,满脑袋冒烟,一张脸绷成棺材板。   “你好烦,出去啦别在这里,我自己生!”许愿挥打起小手,把齐誉韬打开。   “子祈!”齐誉韬只得向后仰身子,他想要再说什么,却听段瑶说道:“王爷,您还是先出去吧。子祈没事的,是顺产,只是妇人产子都犹如走过鬼门关,都要经历一番艰难疼痛。”   产婆们也苦口婆心道:“是啊王爷,您还是先出去吧!”   齐誉韬心下一派揪心,他默默纠结片刻,终究还是站起身来。   “子祈,我先出去。”齐誉韬朝后退了几步,放心不下的走出门去。   他步履沉重且粘滞,一步步踏出产房,然后将门关上。他深深呼吸几口气,根本没心情反思自己被许愿骂这事,只满脑子都是许愿在床上痛苦挣扎满头是汗的模样。   齐誉韬沉重地靠在门板上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口气落下时,蓦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他身后的门板传出来。   齐誉韬浑然怔住。   他忽然就欣喜若狂,素来稳重如磐石的人,这一刻惊喜到红了眼眶。   从被命运打落深渊血海,落入泥犁地狱起,到今天……   所有的喜悦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激动,都好似集中在这一刻。   命运,你曾夺走我唇边话语,却无法夺走我胸中星辰。   滚滚涌上心间的喜悦幸福,令齐誉韬几乎想要对天呐喊——此刻,他是最幸福的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