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心机帝王的娇美白月光》作者:糖芋   文案:   皇后谢如伊娇妍明媚,一心爱慕清冷帝王段煜,却从不争宠。   帝后二人在外人眼中琴瑟和鸣,但真相是——   谢如伊:你既喜欢旁人便不要来碰我。   段煜:朕也如是想的。   谢如伊知道段煜娶她不过是看中了将军府的势力,他心头另有白月光。心灰意冷后她决意将段煜从心中剔除,一场意外让她如愿以偿,彻底忘记段煜。   可段煜此时震惊地发现,他苦寻未果的心上人竟近在眼前:   急,现在追妻还来得及吗?   失忆后谢如伊懵懂可爱:你立我为后,一定很喜欢我吧?   段煜顺着她的误会:对,朕的伊伊真聪明。   从此他在二十四孝好夫君的路上行稳致远!   帝后二人日日蜜里调油羡煞旁人,直到某日谢如伊忽然想起了一切,提着利剑走向御书房……   …………小剧场…………   谢如伊见到段煜藏的“火柴人”白月光画像,险些气晕:段煜,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个丑样子?   难怪这么多年认不出她来!   段煜淡定地摸出丢失多年的玉佩:伊伊,看朕在你的库房找到了什么?   谢如伊:段煜,你完了!   小太子跑来求情:母后,别让父皇跪算盘了!   后来,段煜画了张全家福,谢如伊无奈扶额:儿子尿床都比你画画好看!   注:   1V1,SC,HE;   非传统宫斗,皇帝追妻日常;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如伊,段煜 ┃ 配角:贤妃,太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眼前人是心上人,我欲与卿初相遇   立意:自立自强,努力才能收获美好的爱情 第1章 放下   元清二年初冬,皇宫的红墙砖瓦上已然落着一层静谧的白。金碧辉煌的宫城少了庄严肃穆,此刻也如江南小城般清雅怡人。   今年是个寒冬,冷意来得极快,秋天短到失了意境,宫人脱了轻薄的夏装便穿上了厚实的冬衣。   而在明华宫,尚有一位英姿秀丽的女子,穿着单薄的红衫,在白雪半遮半掩的青石板上舞剑。   她剑出虚影,一招一式间,华美不失凌厉,快而准,慢而稳,剑气如霜,不输凛冽的冬风。   一旁静静站着几个宫女,眼中是遮不住的欣赏,谁也没有上前打扰,然不远处急急跑来一位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小豆子。   小豆子拂袖重重跪地道:“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谢如伊来不及练完一套剑法便被打断,素手接过宫女春锦呈上的帕子随意擦拭干净不施粉黛的额头上的薄汗,眼波如水般温柔清凉,“公公请起,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小豆子起身,喘着热气在冬日变成白色的水雾,“贤妃娘娘病了,万岁爷在帘月宫一时抽不开身,让奴才来告诉您今日是十五,但万岁爷晚上兴许不能与您一同用膳,让您勿等。”   原来是贤妃那边有事,谢如伊心头闷痛苦涩却兀自忍着,无半点显露,只看着小豆子微微颔首点头,让春锦代她谢过公公并塞了一份不薄的赏钱。   她眉清秀的眉眼间尽是淡然平静,擦拭过剑后收好便迈着轻软的步子走进明华宫主殿。   春锦走着碎步急忙跟上,看着自家娘娘这平淡的样子,她攥着手心真是着急。   “娘娘,贤妃那边定然不安好心。”春锦提醒道。   贤妃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赶在皇上来自家娘娘这的时候病了,安的什么心思真是太明显了,她不信以娘娘的才智看不出来。   谢如伊在金丝楠木的雕花矮凳上缓缓坐下,随意道:“贤妃病了,替本宫去库房拿两样滋补的药材送过去。”   春锦满脸焦急,恨不能在皇后面前跺脚,她们家娘娘怎么就是不着急也不争宠呢?昨日皇上就宿在了贤妃的帘月宫,今日好不容易要来陪陪娘娘了,难道要被贤妃截住吗?   “要不娘娘也去帘月宫看看贤妃?”春锦提议,如果娘娘能在帘月宫见到皇上,没准儿能把皇上抢过来。   但谢如伊对春锦的提议熟视无睹,勾着红唇自嘲一笑,“本宫又不是太医,去了碍眼?”   春锦神色一变,心疼地看着皇后。   谢如伊不再理会春锦,窈窕的身子转身便向内殿走去,一边唤人伺候她沐浴,一边解开单薄的窄袖软绸红衫,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片白如美玉的肩膀。   这柔美样子,春锦见了都惊觉自己一个女人克制不住的心动。为什么娘娘就是不受宠呢?   虽说娘娘是忠义将军府谢家的小女儿,被皇帝立为皇后多有利益牵扯的原因在,但这么个美人在皇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夫妻情分吗?   春锦也实在想不明白,娘娘有着顶好的家世和绝美的容颜,争宠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偏偏她们家娘娘对争宠一事毫不在意,任由贤妃在眼皮子下面使劲浑身解数勾引皇上。   这个问题从谢如伊进宫便一直困扰她,春锦默默哀叹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朦胧升起的白色水雾间,谢如伊头垫着软帕,轻靠在坚实的浴桶边缘,让温热的水驱散一身的寒意和疲惫。   不只是冷风的寒和练剑的累,更多的是心中所感。她怎么会看不懂春锦想什么呢?   只是她与帘月宫的贤妃实在没什么好争的,贤妃也是走不进段煜心中的人。   因为段煜的心头有个杳无音信的白月光啊,她不是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那是谁都无法冲破的存在。   她对段煜自然有怨,只是怨的不是他爱着别人,而是他心中另有她人偏还强娶她入宫为妻。   明明父亲都已经在他登基前上交兵符了,他还是没有放过她,放过谢家。   原本段煜每每初一十五都会来她这里用膳留宿,两人虽只是和衣而眠但段煜从未爽约,伤她分毫作为正宫皇后的体面。这是她少能与他亲近的时间,哪怕两人的心相隔万里,她也甘之如饴。   可如今他连祖制定下的规矩都要打破,打破他们一年来的默契,谢如伊真是不由嗤笑一声,笑自己天真。   压下眼中要漫起的水雾,她反思自己到底在奢望什么?段煜就算找不到那位白月光女子,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温热的水熨帖每一寸白皙娇嫩的肌肤,她由着宫女用软帕轻轻擦拭,将她从黑亮的头发丝到如白玉豆般的脚趾都打理的干干净净。   沐浴后又有香膏被涂抹于肌肤以做保养,谢如伊闻着身上淡雅的百合花香,这是春锦打听来的所谓皇上最爱的味道。   她心中钝痛不已,笑得凄艳绝美。   花再多的心思,也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罢了。   此刻,她呼出一口淡白的雾气,忽然想通了什么,眉目间混沌之色消散得无影无踪,清亮无比。受不受宠,有没有可爱的孩子她都不在意了,只求最想念的父兄平平安安,无牵无挂。   至于段煜喜欢与否,她不稀罕了!   换上华美精致的凤袍,又是一个气势完全不同的谢如伊。巨大金凤盘踞在红的亮眼的凤袍裙摆上,缀着金玉珍珠的宽袖边儿也纹绣了两只较小的金凤和团簇的牡丹花。腰间束着镶玉腰带,盈盈纤腰不堪一握。   她淡扫蛾眉,朱红点唇,轻施薄粉便以完胜姿态压过了区区几多金线牡丹,牡丹花国色天香,开在谢如伊身上反而成了陪衬。乌黑晶亮的眸子中是满满的自信,她勾唇轻笑,爱段煜不如爱自己。   看不上她都是狗皇帝的错!是他眼瞎!   拉开妆台前的小匣子,谢如伊拿出一块普普通通,甚至算得上做工粗糙的白玉佩。玉料尚可,然工艺差了太多,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被她如珠如宝地妥善收藏近三年。   这是当年段煜还未登基时,在父亲的军营历练时遗失的玉佩,段煜一直没找到,其实是被她给捡了。   想起年少无知又单纯的自己,谢如伊难免怀念。她也曾是活泼好动的青涩少女,也曾因一人情窦初开,初次心跳不稳,小鹿乱撞,不敢直视一人。   只是,终究是错付了……   哐的一声,玉佩被丢在地上,谢如伊心中松快不已,她吩咐春锦,“拿去丢掉。”   春锦弯腰捡起地上孤零零的白玉佩,拿在手心里不知所措。娘娘有多珍爱这个玉佩她是知道的,每每无人时便偷偷拿出来擦拭一番,捧在手心里笑着把玩,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回匣子里,锁好。   娘娘怎么突然想不开,说丢就丢了,以后该不会后悔吧。   “还不去?”   谢如伊睨着地上的春锦,不耐地催促道,她再不想见到这块玉了。   春锦点头应是,拿起来就跑去扔。出了明月宫她才发懵,扔哪去啊?   而且娘娘八成是要后悔的,先放到库房压箱底儿去吧,反正娘娘也不知道。   春锦感慨,她真是为娘娘操碎了心!   冬日日头短的很,晚膳已是入夜时。   谢如伊刚要一人吃着看似美味却清冷的饭菜,却听到外面太监的高喊,她眼中闪过意外,段煜不是在陪贤妃吗?   从容起身,挺直腰背整理繁复的凤袍,她带领众宫女走到殿门口跪拜迎接。   看到段煜热切地快步走近,浓密的眼睫上粘了零碎的白雪。但他墨色的眼眸中笑意不及深处,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谢如伊被从地上搀扶起来,听到他蹙眉佯怒嗔着,“今日天这么冷,皇后怎么不在殿内烤着火等着朕?”   她心中淡漠,却低着头配合他,满脸羞涩,音色婉转柔美,“臣妾一听到皇上来了,太想早点儿见您了。”   “你啊!”段煜疏朗的眼眸中笑意更甚,宠溺地刮着她被冻红的娇俏鼻尖儿,执起娇人儿的手将人带进宫里。   纵然段煜提前知会过可能不来,宫人还是给他备了碗筷。谢如伊服侍他坐下,为他布菜。   段煜亲切地揽住人,把谢如伊按在凳子上,“皇后也要顾着自己。”   然后瞥一眼两旁静候的宫女太监们,沉声道:“下去吧!”   春锦大胆地回头看了眼娇羞的娘娘,欢欢喜喜地退下。贤妃没能留住皇上,皇上心里是有她们娘娘的!   待到偌大的明华宫内只剩下帝后两人,谢如伊不适地扭动腰身,手上发力往回抽。段煜便顺从她的力道将人放开。   两人都没了刚刚的热切,在各自的楠木凳上拘束地坐着。   段煜一手空握,抵在唇角清清嗓子,“皇后随意,不必管朕。”   谢如伊也不是第一次陪着段煜做戏扮演恩爱帝后了,俩人关起门来吃饭就像是酒馆里拼桌的陌生人。段煜不想吃她夹过去的菜,她便不弄。   “贤妃身子可好些了?”谢如伊随口问道,以示皇后对妃嫔的关怀。   段煜不甚在意,“她身子一直大病小病不断,没什么稀奇的。”   她淡淡应了一声,便自顾自吃得香,不能因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影响食欲,想吃什么便吃,吃饱了才能美美美!原来御膳房的厨子技术这么好,她竟然此时才意识到,平白错过了许多!   以后段煜来不来她这用膳,她都要吃得开心。她要把段煜从心里剜出去!   段煜虽然与皇后疏离,但成亲一年两人一同用饭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他多少知道些她用饭的习惯。   从来都是朱唇微张,细嚼慢咽,没什么特点。   可今日的吃相真是……随意。   而且往日两人虽不亲近,但气氛缓和,此时皇后眉目冷漠,似拒他与千里之外。   他不由好奇,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这个端庄明媚的人,一如初见,不,一如新婚之时。   初见是昭平二十八年,先皇在位时他去了谢将军的军营参军历练,那时倒是有缘见过谢如伊几面,只依稀记得是个挺野的女子,相对于大多京城闺秀来讲。   竟然胆大到来调侃他一个皇子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在军营里并没有留太久,与谢如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去谢家顺带看过她一次,之后再见便是两人的洞房之时。   他利落地挑起她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看到她露出妆容精致的绝美容颜,他承认有作为男人的一瞬间心动。   只是待到饮过合衾酒,喜娘嬷嬷都退下后,他正欲解她腰带时看到了她美眸中滚落的热泪。   顿时兴致全无。   他还清晰地记着,她眼眸极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哽咽着,“皇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用再与臣妾做戏了吧?”   然后胡乱抹一把眼泪,狠狠打落他的手,偏过头仰着下巴,颤抖着声音却掷地有声,“臣妾有自己的尊严!”   她毫无顾忌的冲撞让他恼怒非常,只是沉默着不发作,而谢如伊噙着眼泪,两人间的气氛僵硬到极致,无声的寂静持续着,还是她冷笑着先问了个问题:   你有喜欢的人,臣妾没猜错吧? 第2章 刺客   许是见她太过委屈与认真,段煜便是恼怒也不忍心再瞒谢如伊,承认了藏于心中的秘密,他心底一直有一道白月光,只是这些年来都没能再找到那人。   那时谢如伊的回应还清晰地在他耳边:你既喜欢旁人,便不要来碰我!   段煜本来也只是打算与她盖着被子纯睡觉,如今她把话说开了,他心头也少了很多顾虑。   谢家女当真是个骄傲又理智之人。   自此每一次宫宴祭祖之类的要两人同时出面的重要场合,或是初一十五来明华宫留宿,她都体贴配合,天衣无缝。   端庄规矩便是谢如伊留给他最直白的印象。   可是今日,为何?   心中疑惑,段煜便直接发问,他从不会压抑自己。   谢如伊慢慢嚼着咽下口中飘香的饭菜,才抬起明亮娇媚的双眸直视面前的男人,眼中空旷似远山,淡淡道:“臣妾今日想通了件事,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段煜随意点点头,猜测应该是皇后琢磨了什么经史子集,便随口夸道皇后聪慧过人,自是没什么能难倒她。   只是他心中多少还有些为今日差点冷了皇后而愧疚,难得挑起了话头便想多说几句,“昨日早朝丞相提议兵部改革,要重新编整大军,谢将军不同意,与丞相在朝堂上争论了好一阵。朕也觉得不可,正是朝局不稳时,彻整大军难免引起混乱,让小人钻了空子。”   听到父亲的消息,谢如伊顿住。父亲虽是武将,却很少与人争执,那丞相是贤妃的父亲,恐是故意挑拨。   而此时段煜特意将此事来告诉她,她不由得多想,原来段煜是另有目的才撂下贤妃照旧来她这的,她心中微怒,便是段煜不爱她,也不该这样践踏她。   “后妃不得参政。”她偏过头,不想再看段煜一眼。想借她之手打压贤妃,她也不是任凭段煜当枪的。   段煜明显察觉气氛更加冷硬,愈发疑惑,他打破规矩让皇后听听娘家人情况怎么还不落好了?一时间不愿再多说。   两人僵硬无话地用过晚膳,再无交流,连眼神接触都有意避开。   等到宫女来收拾碗碟时,谢如伊脸上又挂起得体的笑容,娇羞地看着段煜。而段煜也默契地配合,执起佳人柔软的小手。   春锦埋着头收拾,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虽然皇上不常来明华宫,也就初一十五来留宿,但只要皇上来,眼中看得便全是皇后娘娘,再无旁人。皇后也会一改往日淡漠的样子,在皇上面前展现小女儿的一面。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如果娘娘能用些手段争宠,让皇上多来明华宫几次,早日诞下皇长子便更好了。可惜了,也就她凭空幻想吧。   晚膳后,段煜在明华宫沐浴,几个太监恭敬地围在一旁侍奉。他沐浴从不让女子尤其是宫妃来伺候,自然也没有谢如伊什么事。   谢如伊一人端坐在铜镜前,默默将头上的金玉凤钗,华美凤冠一一解下,散下如瀑的青丝倾泻在地面。   她白皙地手指插入发间,轻柔地按摩头部,舒适地眯着双眼。每每这时,都是她最轻松的,摘下皇后的象征,便可以做做梦她还是父兄手中捧着的娇女,没有被迫来到这寂寥的皇宫。   换上轻薄柔软的红色寝衣,她静坐在榻上,无聊地把玩着发梢,等段煜共寝。   段煜来时也只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连头发都被公公绞干了。他的一切私事都不假女人之手,看来真是爱惨了那名白月光女子,眼巴巴地给人守身呢。   但谢如伊丝毫嫉妒不起来,就算是今日想通放下段煜之前,她也没有任何嫉妒之感。那所谓的白月光段煜连人都找不着,虚无缥缈的存在,借段煜之手笼罩于后宫之上,没有一点儿真实之感却挥之不去。   让她连嫉妒都不知道嫉妒谁去。   谢如伊与段煜共寝也很多次了,都是不做戏的人,没什么交心话要说,熄了烛火便双双躺平,在大红凤锦被下,各自的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上,不越过中间假想的楚河汉界。   她缓缓合上双眼,放松娇小的身体,结束了一天的疲惫。   段煜也沉沉睡下,他既是不喜也不想被打扰,因而鲜少去后宫女子处留宿,一个月来皇后这两次都是多的,好在皇后是个聪明人,在她身边,他也如一人睡着般毫无不适。   半夜,谢如伊沉睡中紧闭的眸子倏然睁开,黑眸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尽是清明,已然是完全清醒之态。   她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动静,有人在靠近……   她急忙起身,轻手轻脚地跨过段煜的身子,下床拿起悬挂在一侧的外袍快速披上,又去侧房拿剑……   但她摸到了剑柄才想起这是一把未开刃的剑,手上一僵。   宫中为了皇帝的安全,后妃处不能存放利器,她作为皇后更是如此。这与其说是把剑,不如说是片精铁来的贴切,只能用来舞却难以伤人。   罢了,只能用这个先顶上了。   思绪只在一瞬间,她利落地拿起剑到了段煜身边发现他也醒了,然夜色过浓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动作。   段煜黑夜中眼眸凌厉,小心翼翼披上衣服后便按捺着不动,他也在听到了声音的那一刻醒了过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谢如伊从身上跨了过去……   他看着站在身前蓄势待发的小女人,深邃的眼中气恼又好笑。   屋外的人用匕首插入门缝移动后面的门栓,几乎要打开房门。谢如伊抓紧剑柄,静待着,克制住不惊动对方,等人进来了才能抓活的。   段煜显然也是如此打算,两人都死死盯着,绷紧了弦。终于门栓被完全移开,门缝越来越大,泄进房内的是屋外清冷月光下照映的黑影。   谢如伊待人进入后一招将人从后方截住,并向外喊道:“有刺客,护驾!”   顿时院外嘈嘈杂杂,半睡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全被惊醒。   但黑衣人早有准备,从容接过谢如伊全力砍下的一剑,脸上仅露出的一双深邃眼眸毫不慌乱,手持利剑招招凌厉紧逼。   谢如伊猜想他还是听见房内的动静了,应该是个高手,甚至武功在她之上。   武器的差距让谢如伊处于弱势地位,凭着精湛的武艺能抵挡几招,但几乎要支撑不住。   段煜打碎了桌面的瓷杯,以碎瓷片作为暗器掷向黑衣人刺客,也被刺客堪堪躲过。这也难怪,敢夜袭明华宫,只身行刺之人必然身手不俗。他来不及深思,是谁寻来这样一个高手来刺杀他,便迎上去助谢如伊。   她好歹有把能看的剑,他才是真正的手无寸铁,全凭武功底子徒手过招。   段煜加入后,战局被慢慢掰回。在两人的双面夹击下,黑衣人渐渐不敌,而护驾的侍卫也提着刀剑赶来,乌压压地包围了明华宫。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剑影虚晃一招刺向谢如伊,在她扑了个空的时候侧身留下后背只凭全力一掌打向段煜。   如此明显的破绽谢如伊当然明白这是出手的好时机,她有把握一剑刺死这个黑衣男人。只是那打向段煜的一掌……   下一刻,段煜惊恐地眼眸中破碎地看着奋不顾身向他扑来的女子,生生替他挨了如此重的一掌,被打在后肩处摔向桌子……   “皇后!”   段煜抓住谢如伊用命给他争来的空档回击,侍卫头领刘风冲上前来接过谢如伊的位置继续与黑衣人纠缠,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护驾侍卫。   段煜抽身而出,慌乱地抱起被打在地上的皇后,指尖发白,剧烈颤抖。   谢如伊只来得及虚虚看了他一眼便昏了过去。昏过去前她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她还是输了,在她几乎本能地选择保护段煜那一刻,就证明了她还是没放下……   黑衣人本就在与帝后打斗中费了不少力,又有宫廷侍卫的车轮战,任他武艺再高强也有被耗尽的一刻。   决不能被擒,他咬碎口中的毒……   段煜已经不在意能不能抓活口了,他紧张地抱着怀里几乎了无生息的女子急道:“传太医!”   谢如伊苍白的脸上有从口中吐出的鲜血,他托着她后脑的手上也沾了一片鲜红的黏腻,还在增多……   抬头看到桌子边缘一片深色的印子,那是她的血。   他从没有一刻想过谢如伊会有如此脆弱又狼狈的样子,那个端庄明艳又骄傲的女子成了如今的模样,全是因为他……   他脑中突然冲出许多零碎的画面,气血上涌让他难以克制心头的震撼,半托着皇后的手不自觉发抖。   皇后方才奋不顾身的样子,竟然与那个曾在他少年时维护过他的白月光女子奇异地相似,眼前艳丽的清瘦红影与记忆中那个穿着粉色襦裙,头上系着鲜红发带的肉嘟嘟的小姑娘高度重合。   他当时半跪在地上,额头上的血流进眼中让他的视线模糊一片,只依稀从宽大的襦裙衣袖间看到那小女孩儿手肘下方有一点桃形红痣。   鬼使神差地,段煜摸上了他一直不肯逾矩冒犯的皇后的小臂,贴合着滑腻的肌肤心中却无半点旖旎,他只想求证心中所想。   衣袖被撩起,与记忆中的形状一般无二的红痣就那么突兀又显眼地落入段煜眼中,他顷刻间瞳孔紧缩,抱紧皇后的手上力道陡增。   原来,她早就来到他身边了。可笑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这么久都没发觉!   指尖不听使唤,他悲泣欲绝,嘴唇苍白颤抖,想摸摸谢如伊毫无血色的脸却怎么也摸不到,心中无限大的恐惧让他完全不敢触碰怀中易碎女子,他不想失去她。   “太医怎么还没来?”他怒斥下人,恨不能亲手揪着太医过来。   小豆子早就在听见有刺客时便差人去太医院叫人来候着,求个有备无患。这太医早就在来的路上了,跑过来也要时间,皇上真是太急了。   他躬身劝道,“皇上,不如先将皇后娘娘抱回榻上。”   段煜如才回过神似的,喃喃道:“对,不能让皇后在冰凉的地上……”   侍卫统领刘风忐忑地插空问道:“皇上,那这刺客……”   这人服了剧毒,瞬间断了生气,已无救治的可能,该怎么处置还要由皇上决断。   “碎尸万段!”   “是!”刘风跟着皇帝的气势郑重回应。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头一次发这么大火。   春锦人都吓傻了,哭着跪在床前唤着皇后。若不是皇帝守在皇后娘娘的床头,她都想去拉着皇后娘娘的手。   太医急匆匆赶来,整个太医院当值的人全都来了。一听皇帝遇刺,这谁还睡得下,都担心皇帝的安危全都要赶来。   只是来了才发现,皇帝虽然看起来状态不好但毫发无伤,重伤的是皇后娘娘!   皇帝直接免了这些人的礼,让太医院院正李太医先来看看皇后的伤势。   李太医行医多年,德高望重,给人看病又快又准,然而他给皇后搭脉足足搭了一刻钟。随行的张太医先给皇后清理包扎了头部的伤口。   段煜赤红着眼眸,绷紧身子侧坐在床头尽力克制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时间如此漫长的感觉,每一寸光阴的流逝,他都能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去了。   等待李太医的汇报竟如等待判官的判词一般,煎熬无比。   终于李太医收手,几乎全身匍匐在地跪着,沉声悲痛地对他道:“皇上,皇后娘娘伤势极重,老臣无能!” 第3章 原点   压抑,深夜的明华宫灯火通明,是这漆黑寒冷冬夜中唯一的光点,气氛却比屋外料峭的寒冷低沉百倍。   段煜目眦欲裂,手臂绷直撑着床面,才不让身体虚软下去。   他激动道:“你说什么?”   李太医惶恐,心惊胆战地抖着声音不得不重复,然只说到一半就被段煜厉声打断,让他闭嘴。   段煜听不得李太医的话,像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皇后晚上陪他用膳时还好好的,现在也是干干净净地平躺着,如沉睡一般,怎么会救不了了呢?   他仓皇失措,拉起皇后的手摩擦在脸颊,想起一点一滴关于她的回忆。   她是当年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与温暖,而人在眼前他不知,竟还冷落了她这么久。   段煜颤抖的指尖抚着谢如伊失了血色的脸颊,乞求着,“伊伊,朕还没有感谢你,没有补偿你,你一定要醒来,朕任你罚。”   而此刻谢如伊仍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段煜只能紧紧贴着心上人柔软的手,感受上面低低的余温。这只手他牵过多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凉过。   “想办法,救不了皇后你们也陪葬。”   段煜双目无神,喃喃地唤着皇后的名字。他忽然闻到她的手上有淡淡的百合花香,是他在御书房常摆放的鲜花。   皇后的白白软软的手很干净,从不戴金玉护甲,涂朱红蔻丹。素净的一双手便如她这个人一般相配,然而特意涂抹了百合花的香膏。   她连这样细节的东西都能注意到,他却连皇后是心心念念的人都不知道。   一时间愧疚自责几乎压过段煜早已被磨练的坚硬的心。   终于李太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臣几人商议出一张方子,按照此方煎服能最大程度地医治皇后,但结果如何全在皇后娘娘自己。”   皇后娘娘底子比寻常女子好太多,但李太医也不能保证就能万无一失,毕竟这是挨了刺客杀招。   “那去煎药,动作快点。”段煜不愿放弃一丝一毫医治皇后的可能性,煎熬地等待着。   热气腾腾的药被煎好送了过来,春锦急忙接过要喂给皇后,就被皇帝端了过去,“朕来喂。”   药很烫,段煜用玉勺盛起汤药,吹至不烫嘴了一勺一勺耐心喂给谢如伊。她此时倒是听话,喂药还算顺利,几乎没有洒出来多少。   他便有了信心,他的伊伊坚强又骄傲,一定也想好好活下来。   喂过药,便是等。   这一夜注定难熬。   ……   清晨,黎明来临之际,橙黄泛白的太阳给昨日肃杀的宫城带来光明和清寒的暖意。冬日的阳光再亮也是冷的,照不进段煜心底。   一整夜了,谢如伊只安安稳稳昏迷着,丝毫没有要醒的架势。不过这也比坏消息让段煜知足多了。   已是上朝的时辰,他僵了一夜的身子艰难地活动。失落,无力,他只想陪着谢如伊。如果这是她的最后一刻,他离开一定会悔恨终生。   朝会突然没了,众臣很快也会知道消息。段煜无暇去管,只死守着谢如伊,这个他错失多年的心上人。   终于在他眼眶中布满血丝,等到几乎都要绝望时,谢如伊的脑袋晃了。   她不安地蹙着秀美,似梦魇了在枕头上轻微晃动头部。   意识混沌中,她隐约听到一个优雅低沉的男声惊喜地轻声唤着皇后,一边拍着她的嫩脸。   谢如伊只觉得好吵,“皇后”又是在叫谁?   她迷蒙地睁开朦胧的双眼,就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眸悬在上方,而这个男人满脸沧桑,似悲似喜,宛如一个疯子,顿时下了一跳。   她刚想躲,却牵扯到肩膀和头部的伤口,娇吟一声,痛出泪花。   眼前陌生男人好像很心疼的样子,伸手抚着她的肩膀安抚,“皇后,小心。太医已经包扎了你的伤口。”   谢如伊清澈的杏眼中满满的疑惑,她抬起不疼的半边手臂,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这男人:“皇后……叫我?”   男人脸色一变,急忙传唤太医。   谢如伊细细观察这个男人,他剑眉星眸,清冷俊逸,只是眼下有浅浅的乌青,看着很疲惫。他穿着暗黑色的龙纹锦缎长衫,应是帝王常服,这男人是皇帝,还叫她“皇后”?   几个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谢如伊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是从隔壁来的,并不远,大概一直守在这里,跟眼前的男人一样。   谢如伊一时不能理解他们如见活菩萨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皇帝把位置让给太医,道:“她好像忘了很多事。”   谢如伊听到这话,仔细回忆,也确实想不起来当下的情况,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伤了,变成现在这样的,莫不是真的忘了什么?   就见太医两条白眉聚在一起,上前有礼地很详细询问了她几个问题,谢如伊有的能答上来,有的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谢如伊眼中单纯又无辜,听到太医说她的伤势已经控制住,长期疗养便可,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这失忆之症——   “皇后娘娘失去了近三年的记忆,不知何时能恢复,甚至可能终生没有恢复的可能。”   谢如伊已经对失忆有了预感,自觉内心尚且平静,可皇帝真真踉跄了一步,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疑惑自己只是忘了些事情罢了,皇帝为何那么慌?   段煜震惊到难以言述,脑中一片空白。他昨日后半夜一直在回忆他和谢如伊的一切,原来相处久了两人间再生疏也会有大大小小的经历与回忆。   他清清楚楚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皇后待他的心有多么炽热真诚,刚刚下定决心要善待她,然而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她就把他全忘了。   她的记忆正好停留在三年前,十四岁随父去军营前期,他们相遇的节点之前。   段煜心头苦涩至极,她就这么想忘了他吗?   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   室内突然安静让谢如伊心中渐渐不安,她观察周围发现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人,这间屋子不是她的闺房,床榻也陌生的很,她委委屈屈道:“我要见爹娘和兄长!”   朝会停了,消息自然瞒不住,谢家人一听到消息便递牌子进宫,要来看皇后,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段煜顺势将人放进来,谢如伊此刻如受惊的小鹿,让她见见熟悉的家人也好。   他自嘲一笑,这个家人,不包括他这个被遗忘的夫君。   谢如伊拖着疼痛麻木的身子,裹上柔软的苏绣面被子,缩在床边团成小小一团,僵着身子防备每一个人。这的人她一个都没见过,他们说的她也全都不信。   就算是那个看起来特别俊美,还自称是她皇帝夫君的人,她也不要信。   她明明是要跟着父亲出征的,求了好久父亲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带上她,怎么一觉醒来全变了。   她垂着眉眼,还有些苍白的唇角委屈地下撇,这也太让人难受了!   不一会儿,谢如伊的娘亲谢夫人进来了。谢如伊一见到娘,心中更是委屈难受,可把谢夫人心疼坏了,扑过来就要抱抱女儿,好在没忘了给皇帝行礼。   谢如伊警惕地看着一旁长身玉立的皇帝,皇帝会意先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她和娘亲两人。谢如伊对他的印象好了一点。   谢夫人摸着女儿憔悴的脸,心都碎了,她真是后悔顺着女儿的意思,没能早点儿给她定下一门亲事,让皇帝将她娶了去。   然再多的后悔也是无用,她此刻只关心女儿是个什么状况。   谢如伊也懵懵的,捡着知道的简单说说,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她失忆的三年发生了什么。   皇帝就在外面等候,谢夫人一些话说的隐晦,只提了谢将军打败突厥大军后回京上交兵权,而后皇帝下聘娶谢如伊为妻之事的表面。   谢如伊点点头,原来那个鬓若刀裁,眉目如画,尽显龙章凤姿的男子真的是她的夫君哦。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一觉醒来已为人妻这件事,但是捡到这么好看的夫君,她不亏!   而且父亲当时交了兵权便权势大减,没有兵的将不过是空壳子罢了,皇帝还愿意娶她为后……   段煜出来了正好见谢家父子在外殿行过礼等候着,他们不方便再进已是皇后的谢如伊房间里,更显按耐不住的焦急。   只见谢家长子谢远跪地求道:“皇上,若是小妹顽劣惹您不快,还请将小妹休弃送回将军府吧。”   段煜手上发力,几乎要捏碎手中的茶杯。他有被冒犯的不悦,但还不是他自己活该吗?向来重规矩的谢将军见长子如此出格的举动,也没有出言阻止,想来也是想将视作掌上明珠的皇后接回去。。   谢家父子再怨他都是对的。而且现在皇后什么都忘了,将人送回去从此隐姓埋名,她当能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哪怕他还没来得及回报她。   他思虑良久才压制自己的私欲,狼狈起身,踉跄走着,声色黯然,“朕去问问皇后的意思……”   正在谢如伊像奶猫似的软软地将脸贴在母亲的手心磨蹭时,她的皇帝夫君又进来了。   见皇帝来了,娘亲赶忙收手,行礼退下。   谢如伊有些恼怒,她既舍不得母亲,又害怕与皇帝这个陌生的男子独处,抱紧了大红色的小被子往后缩,水灵灵的眼睛忽闪着躲。   段煜看的清清楚楚,对比谢如伊对母亲和对他的反应,他心中强烈的羡慕感升起,刚刚那一幕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亲近。   他抬起一条腿,强势跨上床,抓住谢如伊躲闪的手,又摸摸她软嫩的脸颊,关心道:“伊伊,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谢如伊糯糯地点头,犹豫着要不要让这个男人拉手手。   不过他看起来挺温柔的,还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位子给了她。   她抬头直接问:“你立我为后,应当是很喜欢我吧?”   段煜一愣,心中难以置信,而眼中有星火光芒,他扣紧谢如伊的手道:“对,朕的伊伊最聪慧了。”   谢如伊顿时笑得甜美,她羞涩地询问,“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你了,不想叫你皇上,好生分哦。”   “段煜! 第4章 承诺   谢如伊更加羞涩腼腆低低下头,不敢直视面前笑得越发气宇轩昂的男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居然还成了她的夫君,心中诧异又窃喜,然更多的是陌生带来的拘束之感。   段煜幽深的眼中期盼之意越加强烈,这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能善待皇后,疼宠心尖之人。   他活了二十几年,人生多经磨难坎坷,是老天爷的厌弃之人。只有这一次,他是被上天眷顾的人。   谢家的提议顷刻间被他否决,他抬手摸上谢如伊滑嫩的娇颜,满足方才羡慕又跃跃欲试的心,感受着她软嫩的皮肤磨蹭在掌心的触感,然后避开她的伤处,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他温声哄着,“伊伊,先吃些东西垫垫胃。”   谢如伊一个猝不及防便被男人报了个满怀,羞窘不已。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幼时父兄时常抱着她,稍微大一点儿后便于男子接触甚少。   即使她自幼舞刀弄枪也没什么男性玩伴,都是自己一人瞎捣鼓。而此时被一个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子拥在怀里,两人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穿的单薄,段煜的衣衫也很薄,他炙热的体温便那般轻易地透了过来,熨帖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而他身上混杂着龙涎香的男子的阳刚之气更是萦满她的鼻尖。   她羞得要躲,娘亲父兄都在外面等着,此时光天化日,她与一个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就算这个人是夫君也不行。要是实在想亲近,也要等到晚上啊……   奈何她身上有伤,又是在床角缩着的姿势,即使段煜圈着她的力道并不大,她还是挣不开,水盈盈的眸子不满地看着面前坏笑的男子,低弱娇哼一声。   段煜格外爱怜地掐了掐她嫩出水儿的脸颊,心中窃喜不已。他的伊伊自入宫起便成了一个端庄规矩,一言一行都似被模子刻出来似的标准,让人挑不出错,何时这般鲜活过,尤其是在他面前。   如今她忘了三年的记忆,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在军营中的跳脱样子,不是冷淡板正的模样,这样诱人的伊伊,他不可能再还给谢家。   春锦送来小厨房一直温着的粥,就等皇后娘娘醒来了能吃上几口,然而见到帝后相拥,她吓得端着托盘便猛地后撤一步隐在帘子后面,忍不住往里面瞟想看个究竟。   以往皇上和娘娘总是一见面刚说几句话就把她们这些下人赶出去,关上门再不让人来伺候。春锦便是再关心娘娘受不受宠也无法得知俩人私下如何相处,如今不慎撞见了娘娘软着身子倚在皇上怀里的样子,她终于明白为何两人一见面就关门了!   这必须关,以后她出去都要把殿门关死了!   段煜听到动静,并未回头,只淡淡地吩咐,“把粥端来。”   炽热的眼神还专注地停留在谢如伊身上。   他扯过被子将谢如伊包得严实,又往怀里带了带,双臂收紧将人搂在身前。   谢如伊局促地扭动,断断续续地叫着,“夫……夫君?”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第一次从嘴里说出这亲密的两字真是太羞人了,便换成不太尴尬的,“段煜?”   “嗯。”段煜满足地应着,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幼时宫人叫他九皇子,父皇母后叫九儿,如今朝臣叫皇上,唯有谢如伊大胆上来就问他的名字,叫起来更是让他心神荡漾。   “你松开臣妾……臣妾要喝粥了。”谢如伊看着一旁端着碗的小宫女,据说是她的婢女唤作春锦,在一旁等着有一会儿了,偏段煜还不放开她。   “臣妾”二字从谢如伊嘴里说出也非常不自然,她还是不能适应现在陌生的身份。   段煜不知足地将人松开,指尖戳戳她软弹的唇珠,“以后在朕面前无需守规矩,想如何自称便如何来,想怎么叫朕也随你。”   随后他接过春锦送上煮得软烂的黑糖红豆粥。粥刚从炉子上盛出来,还很烫,他用玉勺一点点耐心吹着,喂到谢如伊苍白的粉唇边上。   谢如伊下意识地偏过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本能的反应有什么异常,段煜却心中微涩,然不动声色只当做没发现似的,优雅轻笑,“是朕没有吹好吗?”   他亲切地又吹了吹喂给她。   谢如伊不好再回避,就这勺子抿一口便吃了下去。在段煜要喂第二勺时她急忙道:“我自己来就行!”   然后从被子中伸出两只被捂热的小手,去拿段煜宽厚大手中的碗。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能像小孩子被人抱着喂饭。   段煜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么,单手便制住她的动作,“伊伊,朕作为夫君照顾你本就是责任,尤其是你现在伤了,更该好好休息。”   看着段煜坚定不容反驳的眼神,语气不容质疑,谢如伊本就虚弱的气势更是在他面前败下阵来。罢了,她本来就浑身痛得厉害,夫君愿意在这个时刻亲力照顾也说明她嫁了个好人,心中该欢喜才是。   许是太累了她才高兴不起来,谢如伊无力地轻扯唇角,给了段煜一个妥协的笑容,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段煜不再多言,只有节奏地慢慢喂着,时不时看看她毛茸茸的头顶,乖巧的像只兔子,还时常犯糊涂!   “不想吃了!”   还剩最后一点粥在碗底,谢如伊不愿意被喂了,她皱着眉不喜地看着碗底黑红的粥,“好甜,放太多糖了!”   段煜顺势放下了粥碗给春锦,没有强求谢如伊,“你昨日留了太多血,小厨房才给你做了这样的粥。”   他按着谢如伊躺下,让她吃饱了休息,谢如伊最后央求,“让他们下次不要做这么甜的了。”   段煜体贴地掖好被角,应下,补充一句,“好好歇息,朕晚些来看你。”   谢如伊一手拉着被子侧过身压着没受伤的半边肩膀,正好背对着段煜,这个与她关系及其亲密却让她陌生的男子。虽然爹娘间也很亲近,但那种感觉是相互扶持的自然感,是岁月中相伴的依赖感。   而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半垂着眸子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疑惑她这里,为何没有相似的感觉?   谢家人在外间等了很久,看到步态稳重的皇上一个人出来,便觉心里凉了半截。而后皇帝将他们单独带到殿外,在屋外的长廊一角停下,面向白茫茫的雪地负手而立,淡淡道:“皇后有伤不易出行,先让她在宫里把伤养好。”   这是被拒绝了……   谢远仍不放心,拱手征求道:“皇上,臣可否去看看皇后娘娘。”   段煜眉目低沉,“皇后已经歇下了,谢小将军不必急于一时,待皇后痊愈,朕带她去将军府探亲。”   初听到再次被回绝的话,谢家人都有些不满,但皇帝竟然承诺带着谢如伊回将军府,这古往今来哪个皇后有这样的机会回娘家,实在相见家人也是召人入宫,哪有皇后亲自回去,更妄论皇帝陪同了。   一时间谢家人也拿不准皇帝对谢如伊事什么态度,若说宠爱,就凭谢如伊进宫一年来皇帝从未在明华宫多留宿一晚,这两个字便算不上。可今日皇帝这样的承诺,哪里是不在乎谢如伊能许下的呢?   如此,谢远亦是不好再急于见妹妹,但还想求个安稳,重重跪下,掷地有声道:“皇后如今重伤失忆,臣放心娘娘在宫中疗养身体,却不放心娘娘心里是否愿意继续留在宫中。毕竟她忘了许多,无法自我判断。”   段煜知晓谢家人因此事对他生了嫌隙,家中千娇万宠的女儿送进宫里因他之故受了重伤,是他没能保护好,照顾好谢如伊,所以面对谢远近乎是以下犯上的言语,也未计较。   这是他心上人的至亲之人,自然也是他的。   他必须给谢家人一个承诺,让他们安心。   “谢小将军请起,抬头看朕。”段煜清冷的嗓音在谢远头上响起,带着帝王专属的威压。   谢远丝毫不惧,利落地拂过墨色衣衫下摆,迎着段煜的目光直挺挺站起。   两人的目光与空中无形地汇聚,碰撞,皆不相让。   段煜势必要将谢如伊留在宫中,守在身旁,而谢远舍不得妹妹再受半分委屈,一旦发现苗头,便是触怒龙颜也要将人带走。   片刻后,段煜沉声许诺,“半年,给朕半年的时间照顾伊伊,若是半年后伊伊仍不愿留在宫中,朕给她换个身份送出宫。”   段煜能做到如此,可以说是一个帝王最大的让步,谢远也愿意接受这个时段作为缓冲。半年,谢如伊应当有了自己的判断力,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   谢远也不想枉顾妹妹的意愿,当年军营中妹妹看段煜的晶亮眼神,活泼的姿态他永远记着。若是妹妹失忆后还能重新喜欢这个心思深沉的帝王,那他也认了。   谢家三人都一致认同,三人跪拜,郑重道谢,“好,那便依圣上所言。”   段煜点点头,最后要求道:“此事,不可告诉皇后,不然会干预皇后的判断。”   谢远思索片刻,觉皇帝说的却有道理,妹妹是个重情之人,难免偏向哪一方,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皇帝和谢家都不当有不满。   段煜清隽的面容闪过满意的笑容,随意地与谢家几人交流一番便将人送出明华宫。再折回谢如伊的寝殿,他轻轻撩起正红色薄丝镂空纱帐,就看到她黑发间柔美的小脸儿上一片安稳,睡得正香,一点儿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段煜看着恬静的谢如伊,手中不自觉用力,握紧,清冷肃穆地转身离去,在室内留下清淡的龙涎香也渐渐散去。 第5章 豆蔻   段煜阔步走出明华宫,随手一招便来了两队身穿青黑色铁甲,手持□□利剑的精锐禁军包围了明华宫,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务必要保护好皇后。若是皇后伤了半分,你们便提头来见!”   轻飘飘的一句话,极有分量地砸进每一位士兵心中。他们即刻整肃,按照三步一人的间隔在明华宫里里外外饶了两圈,持枪站定,目视前方。   段煜稍许安心,移步走向御书房,呼啸的冬风吹起他厚实的斗篷。小豆子在一旁躬身快步跟上,忍不住又回头瞟了一眼阵仗庞大的明华宫,惊叹皇帝对皇后的爱护之心。   贤妃打扮得精细,穿一件水粉色金边芍药暗绣夹袄,配着明蓝色银线飞鹤下裙,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款款走向明华宫,忽然见到不苟一笑的士兵们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刹那间笑意僵住。   她忍住心底的疑惑,缓步走上前询问守在明华宫正门口的统领刘风,问道:“刘统领,这是……”   贤妃听说了昨日明华宫之事,此时充满好奇想一探究竟。她偏着头往里看,只能看到白色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还没被天上飘飘洒洒的新雪覆盖。皇上在这守了一夜,应该刚走没多久,还让人将皇后封锁起来,莫不是皇后做了何事,触怒龙颜?   刘风撩起衣袍前摆,一腿后撤半步单膝重重跪下,身上坚实的铁甲在地面砸出沉闷的声响,声音铿锵有力,“臣参见贤妃娘娘。娘娘可是要进明华宫?”   贤妃仰着下巴应是,昨夜那般声势浩大,她如何能不想知道谢如伊此时伤成什么样,最好谢如伊死了残了才合她心意。   不过今早明华宫平静得很,不像是皇后薨逝,贤妃缀着白色绒毛的衣袖中隐着的素手上掐出一片红印,她不由得气愤昨晚的刺客实在太过无用,连一个女子都杀不了。   但谢如伊多少是伤了,最好能毁容或者在身上留下疤痕惹皇帝厌恶,那她也勉强可以接受吧。   贤妃淡笑着解释,“本宫今早听说了明华宫的事,心中惴惴不安,时刻心系皇后娘娘,不得安稳,这才一大早过来请安。烦请刘统领行个方便,放本宫进去看看皇后姐姐。”   未曾想,刘风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了她,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贤妃清雅的面容上生出愠色,她好歹也是妃位的宫嫔,宫中无贵妃,她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在宫里位份仅次于皇后,地位上却毫不输谢如伊,哪个下人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话说的委婉动听,偏到了刘风这给她个没脸。   但刘风是皇帝器重之人,贤妃放低姿态,继续请求,“本宫只是太过担心皇后姐姐,就算皇上将姐姐禁足,总该有人进去关心一番,不然姐姐受了伤又被皇上罚了,难免心中郁结。”   刘风听出贤妃误会了,赶忙纠正,“并非皇后娘娘被禁足,而是皇上命我等保护皇后。”   贤妃淡然的表情终于被打破,惊异地看看寂静无声的明华宫,再看看这里外死守的侍卫们,心中嫉妒,脸上羞恼无光。   原来不是关着谢如伊,而是防着外人伤了她。谢如伊这个自幼习武,身体精瘦有力,体格强韧之人何时需要这么多人保护,皇上未免小题大做。贤妃心中嗤笑谢如伊竟也被变“娇弱”了,却按捺不住陡然生出的嫉妒和羡慕。   她明明灭灭的目光落在刘风身上,让这个不善于同女子打交道的钢铁统领非常不适。   刘风诚恳提议,“不如贤妃娘娘去问问皇上的意思,若是皇上同意,臣即刻放行。”   贤妃再不维持温柔舒雅的姿态,冷冷瞥过地上的男子,不屑转身离去。   她怎么可能去求皇上呢,皇上如此守护谢如伊,此刻定然不愿她被任何人打扰,尤其是她。好在,她的路未被堵死,还可以去见太后。   踩着吱呀作响的白雪,贤妃迎着冷白的日光步步离去。   御书房   段煜命人查了一夜刺客来源,从刺客身上未能发现任何痕迹,就连他入宫的路径也一无所知,仿佛从天而降明华宫一般。   他十五会留宿明华宫不是秘密,刺客显然一开始就打算从明华宫入手刺杀他。   段煜心中一阵后怕,暗自庆幸昨日摆脱了贤妃的纠缠还是去了谢如伊身边,不然她岂不是要一个人对抗那个强力的杀手。   想到这里,段煜手上使力,指节突出泛白捏紧了手中的狼毫御笔,心中怒火更盛。   既然从刺客身上找不出任何线索,便从有嫌疑的人身上入手。   段煜在黑金色檀木椅上落座,翻阅起堆积在案的奏折。他一路从众多皇子中杀上龙椅,这条路如身披荆棘般走得艰难,也得罪不少人。   登基一年来,他勤于政务,抚恤百姓,无暇分身,却被人插了空子。如今这些人野心未泯,群狼环伺,他本意慢慢地逐个铲除,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伤了谢如伊。   ……   谢如伊再醒来已是傍晚,她抬头看着顶上吊起的红色金丝床帐,还在适应自己成为皇后的事实。   缓过神,她起身软着腿走到窗边,推开一扇油纸雕花木窗,看向远处的景色,天边暗红的金光最后给高高的宫墙染上浓烈的颜色,下一刻便要褪去。   屋外寒风凛冽,不像她屋内点了炭火,暖意融融。鼻尖能闻到白雪的清冷水汽,被冰冷刺骨的寒意刀刺般刮过脸颊,她忍不住偏过头回避。   这便是皇宫吗?好像比记忆中多了点不一样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   她只着寝衣,在窗口吹了会儿冷风便觉清冷入体,推着关上窗户,隔绝外面的世界。   屋内的银丝木碳快烧完了,春锦正好来添新的,见谢如伊套着宽大的中衣轻飘飘地在地上走,忍不住担心,“娘娘,您起来了怎么不叫奴婢为您更衣呢?您刚刚受伤正要好好休养才是,若是冻病了,皇上该多担心呐?”   谢如伊微愣,看向面前虽然“责怪”但发自内心关心她春锦,小宫女看着不大,也就十四五的年纪,却很体贴她。   可谢如伊并不熟悉春锦,这不是她在闺阁中身旁侍奉的婢女,应当是入了宫内务府分的?   那她从前的婢女去哪了?   谢如伊组织语言,委婉询问,怕春锦多想。   然而春锦一边服侍着谢如伊换上保暖的常服,一边不甚在意的回答:“娘娘一入宫就是奴婢在身旁伺候了,您以前的婢女都未带进宫。”   谢如伊不解,她从前的婢女与她自小一同长大,对她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若非不得已,她不会想换的,“是宫中妃嫔不可自带婢女入宫吗?”   春锦想了想,确认后才道:“不是的,帘月宫的贤妃便从娘家带了好几个婢女来,都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呢。宫中也无这样明确说不能的规矩,是娘娘您入宫时自己不想带的。”   谢如伊缓缓点头,揭过此事,只将疑问埋在心底。   换好后,谢如伊被春锦带到铜镜前,让她看看满不满意。谢如伊摸着身上嫩黄色的凤纹收腰小袄,又抬腿抖抖身下明粉色的金线斜织锦缎裙,领口袖口裙边都有柔软温暖的白色兽毛包裹,挡住外来的冷气,让她更加暖和。   穿着很舒服,还显得她整个人嫩生生的如娇俏少女,根据太医说的,她现在应当是十七岁了,可记忆停留在十四岁,她也觉得这一身衬得她含苞待放,枝头垂露般充满生机与活力,真如未嫁的女儿般青涩。   她很满意,亲切地夸奖春锦一番。   春锦提醒,“娘娘,该传膳了。”   谢如伊想起她就是刚吃过就睡下,此时睡醒了又要吃,这不是活得像日日混吃等死的豕一般,一时间表情丰富,纠结,又享受,还愧疚。   不过她现在是个病人,稍微放纵一些也可,宫中没有严厉的父兄督促她勤勉,春锦肯定不敢,那段煜会吗?   正想着,屋外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谢如伊呆愣,春锦也很意外,两人看着彼此,不知所措。   谢如伊急慌慌来到殿门前,思考作为皇后该如何接驾,她完全不记得了,先跪下再说。   然膝盖还未完全着地,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拖住小臂抬了起来,抬头就看到了段煜含笑的眼眸,“朕上午说过,伊伊在朕面前不必守规矩,这就忘了。”   段煜抬手戳戳谢如伊的酒窝儿,“该罚!”   谢如伊心中一慌,无措地看向跪在地上行礼还未起身的春锦。 第6章 试探   谢如伊小手下意识攥紧段煜胸前的衣衫,不知如何应对此时的场景,她犯了错,他真的要罚她吗?   父兄都疼她,但是她每次犯了错都照罚不误,从不留情。所以就算夫君很喜欢很疼爱她,也不会轻饶她的吧。   可惜她什么都忘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两人以往的相处模式。   谢如伊低着头,缓缓松开一只手摊开,掌心向上送到段煜面前,紧紧闭上眼睛。   等了却不觉有力道落下来,她好奇地抬头忽闪着莹润的眼眸看向段煜,就见到了他好整以暇的样子,顿时意识到她被耍了。   看来段煜是真的很在意她,心里有了底之后谢如伊不自觉想要再试探一些,摊开的手掌翻过去变成巴掌拍在段煜胸膛,“吓唬我,你怎么这样!”   维持住脸上微怒的表情,谢如伊仰着脸紧盯着段煜的容颜,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又没有生气,谢如伊多少有些明白段煜对她的纵容了,稍微放开姿态,多了些从容,轻轻贴在他带着室外寒冷之气的胸口,她软软地征求着,“下次不能这么吓我!”   这次的自称也对了!谢如伊暗自喜悦她又多适应了段煜妻子的身份。   段煜拦住谢如伊不盈一握的后腰,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顺着她的话道:“嗯,是朕不好。”   谢如伊得了他的让步,也不再多试探,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熟悉眼前很是吸引她目光的男子,她的脸蹭在段煜领口凸起的飞龙刺绣上,试图从衣衫下获得更多温暖。   然而段煜在她正沉浸于小小的满足中时补充了后半句——   “朕以后得多给伊伊练练胆子。”   谢如伊瞬间在段煜怀里笑不出来了,这两句话他是故意断开说的,真是恶劣。她从前真的喜欢这样的男人吗?   不再调侃怀中娇美的人儿,段煜拥着谢如伊走向矮凳坐下,招呼小豆子让人传膳。   他的手一直未松开谢如伊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揉弄着葱白的指尖,柔软的指节,心中也软的不行,“伊伊,朕以后都会来陪你用膳。”   段煜知道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明华宫这边可能不会等他,特意勤勉地早些批完奏折早些过来,幸好刚刚赶上。   谢如伊点点头,不觉有什么问题,只期盼地等着宫女将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送上,她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见心尖人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段煜无奈地执起谢如伊的手落下一吻,引她的注意力过来,如愿见她红了脸颊。   谢如伊不懂有什么不一样了,春锦却是听出了段煜的变化,真心替皇后娘娘高兴。皇上终于能多陪伴娘娘了。   宫中的菜肴很丰盛,帝后同席更是没有丝毫怠慢,即使考虑到皇后娘娘正在养伤期间,饭菜做的清淡,光是闻着也清香扑鼻。   谢如伊由衷感慨宫里的厨子不错,不愧是御用的,做出的菜比她将军府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愿意留在宫里一些了。   谢如伊拿起筷子便夹了一个看上去酱汁浓郁,色泽鲜亮的一道菜,送到嘴里细细品尝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咽下,便注意到段煜不曾动筷,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摸了摸脸又拍了拍衣服,没有异物粘在身上,那段煜是想……   她夹起一筷子菜,放进段煜碗里,暗想猜对了吧?   段煜被她精怪的模样逗笑了,捏住她还含着食物的半边脸疑惑道:“朕怎么觉得伊伊变小了?”   谢如伊没有穿凤袍,只两件清淡的常服衬得她娇粉可人,如初春的枝头将要绽放的小花苞。而她动作姿态言语都与以前不同,像个未出阁的少女般单纯,惹人怜爱。   谢如伊仔细想了段煜的话什么意思,她的身量没小,甚至比她记忆中高挑了,那段煜的意思是嫌弃她变心理年龄倒退幼稚了,可这也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苦着脸自暴自弃,“我没了记忆,只能再重新长大了,你要不喜欢我了吗?”   说完,她似想到了被夫君厌弃的委屈,眼中泛出波光,楚楚动人。   段煜即刻握紧谢如伊的手哄道:“朕只会更喜欢你,也更庆幸朕能陪你一起经历这段变化。”   她难得在他面前完全褪下冰冷的外壳,变得又娇又俏,还保留着少女的纯真。他本是比谢如伊长六岁,而谢如伊的“倒退”使得两人的年龄差更大,让他怜惜还来不及,如何会厌倦。   以往谢如伊也会在宫人未走时给他夹菜,那些菜他基本不怎么动。如今段煜想起来恨不能也倒退一年将错过的全都补回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与其想这些后悔的事,不如多补偿眼前人。段煜也挑了样菜夹给她,催促她快些趁热吃饭。   可是谢如伊纠结地看着他夹到碗里的菜,欲言又止。   段煜不明问了,谢如伊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不吃茄子吗?”   碗中烧的紫红的蒜香茄子在白米饭上显得格外诱人,却让段煜心中狠狠咯噔一声。他回想与谢如伊用膳的经历,确实不知道她不吃这个。   是他不好,从未仔细留意过身旁之人。   谢如伊怀疑地看着身旁沉默的男人,疑惑两人往常用饭时,她难道没有告诉他吗?   段煜稳住心中的诧异,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破绽,将茄子夹到自己碗碟里歉声道:“是朕一时疏忽了,晚上让伊伊处置。”   谢如伊未曾识破到段煜的伪装便被他的话吓到了,晚上……   他是要睡在这里的意思吗?   虽然两人成亲,已经是夫妻,甚至应该什么都做过了,同床共枕自是寻常,但是她不记得,这和第一次有什么区别?   如此,谢如伊不敢面对,只细嚼慢咽拖着时间用饭,盼夜晚来临的再迟一些,让她能躲避即将发生的一切。   段煜早早便放下筷子,单手指节拖着下巴盯着谢如伊看。谢如伊吃得不多但也有七分饱,晚上不可多食她也不情愿地放下筷子。   等到下人收拾了桌面,她的目光不能再盯着饭菜,只能羞窘地看着段煜时,她几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幸好段煜没有趁机逗弄她,只让公公伺候沐浴。谢如伊也被春锦带到另一侧的偏殿清洗,两人的分别让谢如伊有了放松的余地。   她懒散地泡在飘着花瓣的热汤中舒缓身体,仔细回想试图想起与段煜相识的经历却是脑中空茫茫一片,连一些模糊的片段都没有。   她到底是如何喜欢上一个帝王的,只看脸吗?段煜确实符合她心中对于男子的期待,但还不够。她不可能只是因为皮囊便愿意托付终身。而段煜又是如何心悦于她的呢?   她自幼习武,被父兄当半个男儿养,与京城中整日闷在后院的闺阁小姐不同。她不如那些女子体贴温顺,不如她们心灵手巧讨男子欢心。她是贵女圈子中最特立独行存在,竟成为母仪天下的女子典范,真是惊奇。   一会儿等见了段煜问问他好了。 第7章 同床   谢如伊换上嫩粉色色的寝衣来到床边时,就发现段煜已经收拾好了侧着身斜躺在榻上,一手托了本书在随意翻看。   他穿着深黑色的寝衣,显得露出的脖颈,手腕都是极致的冷白,薄薄的皮肤下隐隐透出血管的青色,衬得他身上寒意更甚,谢如伊潜意识抗拒靠近。   段煜放下手中书,看到眼前的小桃花还带着露水往下滴,能闻到潮湿的气味,而她修身的寝衣勾勒出半青涩半成熟的曼妙身形,娇娇怯怯地站着,引人采撷。   他招手示意,眉眼间凌厉化为柔和,温声笑着,“伊伊,过来,朕给你擦头发。”   “哦。”谢如伊应声走进,在离段煜半个小臂长的距离处轻轻坐下,侧身背对着他。   段煜轻柔地拿起她肩上垫着的白色棉布一丝一缕地为她擦拭,绞干,动作很是生疏,但多小心些不至于弄疼谢如伊,是以谢如伊只当这是平时两人间常做的事。   她好奇地问道:“我也常常帮你绞发?”   段煜眼神闪烁一瞬,又如常地继续为她擦拭,“伊伊自己猜猜?”   她背对着段煜,看不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落下,也感受不出他的动作有一瞬间停滞。因为贴心侍奉她沐浴的宫女只给她做了简单的擦拭,那最后绞发这一步是默认由段煜来完成吗?   心中甜蜜油然而生。   可是段煜的湿发为何不是由她来绞干,是她洗得太慢了会让夫君久等吧,好愧疚,谢如伊为自己的“不劳而获”感到失落。   谢如伊声音低低的,“应该没有,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要多付出点。”   忽然身后贴上一个火热的胸膛,被肌肉紧压的触感能让她明显感到段煜身上起伏的纹路,体温交换将热量传至她的心坎,温热一片。   她不懂段煜为何突然坐过来亲近她,明明头发还是潮的,贴上来肯定不舒服。   她侧着脸回头看,段煜的下巴抵在她小巧的肩窝,言语间呼出热气吹拂在她的耳廓,“伊伊,你很好,不要在朕面前否认你自己,朕不许!”   谢如伊被安慰到,她心中好受一些,转过身主动抱住段煜的腰,弯着眉眼应承,“好,夫妻间不说生分话。”   段煜继续为她轻柔地擦拭发梢,让手中半湿的棉布吸干最后低落的水分,然后远远丢在一旁的梨木小柜子上。   “你这身上还伤着,沐浴不可太过频繁,还要多加小心。”段煜皱着眉,满是心疼地拨开谢如伊的头发,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宫女有意避开这个位置清洗,但段煜还是很担心,怕伤口红肿发炎。   他找春锦要来谢如伊擦拭伤口的药,将她的头放在盘起的腿上亲手给她上药。   谢如伊被这个亲昵的姿势弄得更不自在了,她只有这样躺到娘亲腿上过,原来夫君也可以这样抱她,真是舒适又怀念。   她忍不住将脸隔着寝衣在段煜腿上来回蹭,享受满满的依恋感,还未体会够就被段煜修长的手指按住,再也动不了。   段煜心头燥热,克制着才未下腹起火,他恨不能敲敲谢如伊的脑袋看看她怎么敢在这时候撩火,失了忆难道连男女之事都不懂了。   仔细一想,她确实应当是不怎么懂的,连入宫前谢夫人提点她的东西都忘干净了,看来他以后得亲自教。   “伊伊,快些好起来。”   他指尖摩擦着谢如伊的发丝,急切地祈求着。   谢如伊知道自己乱动影响段煜了,当下老老实实地将脸贴在他身上任由他摆弄绝不乱动。   可是她还是很好奇两人从前都一起经历过什么,动动嘴应该不碍事,她小声试探着问:“你和我是怎么认识的?应该是在我入宫前,随父从军之后见到的吧。”   谢如伊仔细回想已有的记忆,并没有发现段煜的痕迹,而段煜又很喜欢她,两人应该是先定情再成亲,如此只能是她忘掉的这几年内发生的。   她居然把与段煜的回忆全都忘了,真是太过分了!只能让段煜给她讲一遍来弥补。   段煜神色漠然,没有纠正谢如伊的猜测,顺着她的意思简单讲着,“我们在军营中相识,初见我还当你是个俊美白净的少年,迈着大步向朕走来,一副要与朕结交为兄弟的样子,开口竟直接问朕有没有喜欢的人,看你怎么样,着实将朕吓了一跳。”   谢如伊被挑起了兴趣,虽然很轻佻出格,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她不喜那种闺阁小姐见到喜欢的人丢个帕子,抛个媚眼的方法,那样可能几次都得不到答案,白白浪费时间,甚至错过了彼此。   而她机智地直接去问,真是有先见之明,看这不就把她的夫君收到手了嘛!   她闹着还要再听,让段煜继续讲,他却要吊着她的胃口不肯再说了,“想知道后面怎样了,朕偏不告诉你。”   段煜收起药瓶,拥住谢如伊,任凭她握着小拳头捶打在胸口,眼中极深的疏朗笑意完美藏住眼底的哀愁。   谢如伊深刻体会到了在茶楼听人说书时被勾着次次想去听的感觉,这转到段煜身上也是如此。   想她当时肯定也是被这个男人用类似的方法吸引,然后越来越喜欢从而丢着自己的心的。但这事放到两情相悦的人身上便是情趣,谢如伊推断出她的心动由来,又无比好奇段煜的,“那你就喜欢上了男装的我吗?是不是先怀疑自己有断袖之癖然后惊喜地发现我是个女子,顿感人生圆满?”   才子佳人的话本上很多都是这样的故事,谢如伊闲来打发时间也看过不少,确实比父兄逼着她学的兵法有意思多了。   段煜略过她的疑问,转而道今日很晚了,该睡了。   谢如伊才觉两人磨磨蹭蹭已经过了很久,她压下心中的兴奋感,静静地平躺下来,也不急于追问出个答案了,反正已经是她的人了。   两人分别盖着一条被子,中间留出宽大的缝隙,谢如伊睡前小手乱动,摸过中间露出的冰凉被单,心中疑惑,她与段煜共寝时怎么需要隔着这么远。   次日,段煜早早便上朝去了,谢如伊连他何时起得都不知道。她的手轻柔地摸过两人被褥间比她一掌还宽的距离,心头不满。虽然明白段煜可能是为了不碰到她的伤才会与她分开睡的,但摸着冰凉的缎面,她还是不开心。   成了亲当然要在夫君怀里睡,当个暖炉温暖彼此才是,她不喜欢生分的夫妻情,生分的久了就散了。根据长辈的经验,谢如伊清楚地知道感情是两人共同维系的,就算她现在什么都忘了,也不能让段煜一个人努力。   今晚就撤掉一床被子,她要和段煜睡在一起!   谢如伊又想了一番,觉得还不够,段煜是皇帝必然政事繁忙,她白天也要去关心夫君!   有了目标,谢如伊仔细打扮一番,换上华美精致大红的凤袍,戴上金色流苏步摇凤钗,看着镜中成熟貌美的自己,她眼前一亮,很想夸赞一番,但是自夸没有意思,该去找段煜让他来夸才可。   领着身前身后的一队宫女,谢如伊来到明华宫门口,按耐不住地迈着细碎的步子,无比期待地向外走去,她手中抓了什么东西藏于袖口,要给段煜一个惊喜。   然而领头的宫女都没出去,就被一队侍卫拦下,统领刘风上前跪下解释,“皇上有令,明华宫不得出入,皇后娘娘请回。”   谢如伊惊诧不已,走上两步来到刘风面前弯着腰试图问个明白,“皇上将我禁足了?” 第8章 理解   谢如伊期待不已的心瞬间如被冰水浇下,透心凉。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看起来非常疼爱他的夫君,段煜居然舍得把她关在明华宫禁足,她又没有犯错!   刘风赶紧解释道:“不,皇上并没有说要将娘娘禁足的话,只是说明华宫内外都不得出入,所以娘娘还是请回吧。”   谢如伊明白了段煜可能就是随口一说,不是故意的,但这样不还是将她关了起来,她连想出去主动与夫君亲近都做不到,她不高兴了。   与刘风争论无用,这是她与段煜的问题。   “你去把皇上叫来,我要与他说个明白。”   刘风为难地劝着谢如伊,谢如伊不想听他说无用的话。谁下的令就该找谁,而不是与一个听命办事的小卒争辩,行军打仗就图一个上传下达的快准狠,连传个令都磨磨蹭蹭的早就被敌军杀个片甲不留了。   春锦在皇后身旁解释,怕好不容易与皇上关系好转的娘娘误会。   “现在明华宫的一切用度都是由刘风统领送进来,奴婢以为皇上只是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却没想到也不让我们出去了,娘娘不如先回宫等候,您现在身体还在伤着在外面吹冷风难伤情加重,让皇上担忧怜惜,皇上今晚肯定还会再来看您的,您别心急。”   谢如伊在隐在袖中的手渐渐松开,失了期望,她方才有多想见段煜,此刻就有多难过。   她失落地转身,“好吧,那我们先回去,等他来给我一个交代。”   谢如伊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当头阻拦,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她一定要说服段煜让他能放她出去,凭什么只有她静静的在宫里等着段煜来,而她不能主动去与外面找段煜呢,她又不是只被养在精美笼子中,就等着主人心情好来逗弄的金丝雀。   已经下了朝,正在御书房中低头写着什么东西的段煜,听到明华宫那边出事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将桌上的纸收起来,在烛火上点燃烧成灰,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刚刚在默写皇后喜好。   昨日他在饭桌上出了差错,夹了谢如伊不爱吃的饭菜,今早小豆子,就给他送来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列了皇后娘娘喜爱的吃食,衣服,饰品,这都是小豆子求了春锦写给他的,一拿到手便马不停蹄的跑来送。   段煜满意极了,他身旁的小豆子向来能干,该赏,春锦也没被落下。   段煜少年时都没有被夫子勒令默写什么东西,而正是为了谢如伊,他一个天资过人的机敏之人像一个读书时的学堂里成绩最差孩童一般认真仔仔细细记下笔记,又拿出来默写纠正修改,再去记在心里,   他自幼聪慧,看过的东西按理说应该都记在心间了才是,可他还是不放心自己,或者说太过在乎谢如伊,生怕她再看出不对,识破两人以前如履薄冰的关系。   因此段煜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待现有的一切。这天下独一份的喜爱与珍重,也就这个被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能享受到了,可是她现在为何在明华宫闹了起来?   段誉拒绝了御辇,便快步走着急匆匆地赶来,途中猜测谢如伊是哪里不舒服,身体又出了毛病。待走进明华宫,刘风简单与他说了上午发生的事情,他的心放下一半,随即赶忙进去安慰。   谢如伊气鼓鼓地坐在桌前,听到段煜来了也不回头看他。   段煜主动上前扶住谢如伊的腰,落座于她的身旁解释,“朕不是想禁你的足,而是担心外面有一些不识好歹的人来打扰你,是朕没有与刘风交代清楚,让你委屈了。”   谢如伊转过身,面向段煜软声道:“我也不是真的生你的气,而是要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大好了,你这样兴师动众,显得我如娇弱的瓷娃娃一般经不得风雨。”   她舞刀弄枪身上难免磕磕碰碰留下些伤痕,但她从未在意过,连极为疼爱与在乎她的父兄都没有因为她受伤而放松过对她的要求,她也当自己受伤不是什么大事。而段煜这样一搞,真是让她无所适从。   谢如伊试着让段煜明白,她是一个正常的女子,而不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一滴水。   段煜仍不觉谢如伊的坚持是为哪般,她被刺客打伤到奄奄一息,若不是太医的全力救治,再加上她自己的底子不错哪里能挺得过来,就这还伤了脑袋。若是换个女子,比如贤妃那样各种生病的,当场人就该没了。   每每思及此,段煜心中都寒凉不已,他只是让人守住明华宫而已,还都是因为关心她,如何引她不满至此。   谢如伊见段煜还是不为所动,便试着从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渐渐想通夫君与父兄应该是不同的。   父兄盼她勤奋上进,教导她自立自强,而夫君应当只是出于喜欢单纯的疼宠她。如此谢如伊能明白一些段煜的担忧了,于是软了态度,拉过段煜的手与之交握,娇嗔着,“你难道没有考虑到我也想去御书房看看你呀,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的。”   段煜受宠若惊,明白他疏忽了什么。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谢如伊失忆前,因此从来没有想过谢如伊会去主动寻他,主动与他示好,所以才会在下令时默认为“不得出入”,这是两人从前相处时默认的惯性延续到了现在。   但是现在她如新生般干净透亮,当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夫妻。认为他是一个疼爱她的夫君,自然想要亲近他。   想明白后段煜豁然开朗,他诚恳道歉,“是朕忘了伊伊格外依恋朕,舍不得离开朕,朕以后一定将伊伊挂在身上,再不分开。”   谢如意被他说得羞红了脸,摊开手心将东西往他手中一塞,“给你!”   段煜抬起手一看,发现手中是一颗被小片油纸包裹着橘子瓣形状的糖,洁白的糖霜落在橙黄色的糖果表面看起来分外甜美。他惊喜于得到的小小馈赠,“你是想给朕送这粒糖?”   谢如伊偏过脸,不好意思承认她就是想去找段煜,但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捻了颗每次喝过药后吃的糖。   于是她口是心非,“对,就是想给你送颗糖,担心你下了朝太累,安慰你一下罢了。”   “我习武累了,师父会奖励我一颗糖,我觉得你每天早起上朝还要批奏折肯定很辛苦,所以也想奖励你一番。但是我今天生气了,以后都不会给你送糖了。”   段煜将从来不吃这些花里胡哨的糖果,但这是谢如伊送的。他毫不犹豫将糖含进嘴里,丝丝甜味,渗入舌尖,清甜的果香留在口中,让他回味无穷,不知是谢如伊的甜还是糖本身的甜。   他凑到谢如伊耳边低沉地调笑着,“朕终于知道伊伊为何如此甜了,原来是吃糖长大的。”   谢如伊被他说得羞红了脸,转而将话头又带回了正题,“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让人守着我,我在这个宫里应该就像是在我自己家里,我要有行动的自由。况且我现在伤好了,也不需要太过小心。”   段煜毫无疑义地答应了,谢如伊愿意拿皇宫当家,他很欢喜。   随后谢如伊好奇地询问,“那日伤我的刺客,你可有了头绪?”   “有了目标人选,还在调查,你不要多思虑,平白忧心,一切交给朕。”   谢如意微微点头,刺客不是冲着她来的,让段煜查她更放心。于是谢如伊不再计较这一切,转而又捏了颗梅子味儿的糖给他,还往自己口中塞了一颗。   这些糖本来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很好吃的,但看段煜吃的那么甜的样子,她突然变馋了。   在明华宫坐了会儿,段煜还有一书案的折子要批复,临走前承诺让刘风带着侍卫回去,今后明华宫谢如伊出入自由,包括他的寝宫政和殿,御书房,谢如伊想去就去。   他终于明白这段感情不是他一个人在努力,谢如伊也在出力,从前是现在也是,他深深的抱住谢如伊,矜贵少言的帝王破天荒地直白说道:“伊伊,朕心悦于你,你呢?” 第9章 早安   谢如伊娇羞含笑,想要回应,然而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绊住了似的说不出口,她有些奇怪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干脆不理段煜。   段煜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心头不甘心之感作祟,忽然想让小豆子把奏折搬到明华宫,他守着谢如伊。   他一说出来,谢如伊就无情否了。这样不成体统。留在明华宫到底是顾着看她呢,还是顾着看折子呢?   她将人推至宫门外,“你是帝王怎可耽于美色,好好干活别偷懒,早点忙完便可早些回来看我了。”   谢如伊送走了段煜,心里有些不舍,但谁让她嫁了个皇帝,除了作为她的丈夫,他身上还有家国天下。即使她也有小心思想多与还不太熟的夫君多相处一会儿,也不能误了他的正事,不如她也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好了。   只是,做些什么呢?   她叫来春锦,问自己以前在宫里都有什么日常活动。   春锦列举了看书、舞剑、下棋,休息等几样谢如伊入宫后常做的事情,然后静静地看着皇后。   谢如伊还在等春锦接着说,就听春锦没下文了,她难以置信,“没了?”   “没有了。”   谢如伊呼吸一滞,睁着美眸不知说些什么,心中颇有感慨,她怎么入了宫变成那样无趣的人了?   都说女子成了亲操持家务,上要孝敬公婆,下有一群孩子要照顾,还要侍奉夫君防着小妖精,会越来越迷失自我,活不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这才成亲一年,竟然就变得这么呆板!   那个肆意张扬的自己哪去了?!   谢如伊无聊地托着脸,葱白的指尖扣在桌面,“你去给我找几只蛐蛐来,我要跟活物玩儿。”   春锦无语地苦着脸,“娘娘,且不说后妃没有在宫里斗蛐蛐的,现在是冬天哪里有蛐蛐。”   谢如伊有节奏地手指僵住,完全忘了此时的季节是冰天雪地的冬日,她还潜意识觉得是她记忆停留的夏日。   冬天倒是打雪仗堆雪人的好机会,但是她现在在养伤,不能出去玩儿。   她好难过,邹起眉头嘟着唇,勉勉强强道:“给我找本书来吧。”   “是!”春锦行礼离开,到书架上翻找,娘娘与皇上现在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不能看兵书,万一跟皇上打起来可不行,得看情爱话本!   春锦从来没看过这些书,只根据书名选了个《小书生的娇美人》拿给谢如伊。   谢如伊一看书名就红了脸,这居然是她的书,好露骨的书名,但怎么办好喜欢好想看!也不是那么想出去玩儿了!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手接过,凑合着道:“就这个吧。”   然后翻开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被情节深深吸引住,时而露出甜甜的娇笑,时而感同身受悲戚不已,连屋外天光的变化都不曾注意到。   很薄的一本小故事,她半日便翻看完了,书中主人公多磨难,历经坎坷终成眷属。谢如伊既感动于两人携手攻克难关的真情,又羡慕书中的娇美人有个那般宠爱她的夫君,太甜了!   她和段煜可不可以也这么甜!   正在她想着时,段煜静悄悄地走进明华宫,让宫人不要声张,然后冲背后突袭抱住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的谢如伊。   谢如伊一哆嗦,想起了在学堂里看杂书被先生抓包的经历,下意识地将书藏入桌下。   “伊伊在看什么?”段煜问道。   谢如伊尴尬地笑笑,“额,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我太想你了!”   段煜清隽的眼眸泛出笑意,将人抱紧邀功似的洋洋得意,“今日的奏折是昨日的两倍多,可朕心中牵挂伊伊,批阅起来毫不费力甚至更快,早早忙外便来陪你。伊伊还奖励朕吗?”   谢如伊忽闪忽闪眼眸,然后缓缓凑近在段煜的脸上用自己的脸颊蹭了一下,娇俏地坏笑着说道:“就这个吧!”   段煜心尖酥软,他想要的显然不止于此,但谢如伊这样开始与他亲近,他已经很满足了。如此顺着这个小家伙,她一定会越发的落入自己掌中,心甘情愿的留在他的身边。   夜晚段煜看到只有一床被子时,眼神深了又深,他顾及着谢如伊的伤,却又卑劣地不想克制内心的期待,任由它疯狂生长,压住了一直以来恪守的礼仪。   谢如伊哄着脸刻意解释,“我……我昨晚觉得太冷了,想着咱们两个一起睡会暖和一些,就让宫女换了床两人盖的大被子。”   说完眨着亮亮的眼睛盯着段煜,若是他有一点不愿意,那就换回原来的。   段煜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顺势将谢如伊拥入怀中,轻轻的拢着。两人盖着一床被子,枕着同一个枕头,相拥着躺下。   寝衣柔软,谢如伊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段煜的身形,他的骨架大,长手长脚轻易就将她拢住,身体的热量也从四面八方向她传来。他身上的衣服常年熏香,连带着皮肤上也染了香气,混杂着男子皮肤的味道充斥谢如伊鼻间。   谢如伊一时难以招架如此强势的亲密,稍稍推开段煜,不要贴得太紧。   段煜疑惑问道:“朕抱得你不舒服?”   谢如伊借口道:“嗯,有一点压着伤痕了。”   她肩膀被打了一掌,虽未破皮流血,但留下了乌黑青紫的痕迹还很明显,不碰到还好,一旦被挤压拉扯就是超大面积的剧痛。   段煜放松力道将人松开,压紧上方的被子边不让冷风灌入,轻轻拍着谢如伊的小臂安抚,“朕睡觉一定不会乱动碰你,放心睡吧。”   谢如伊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上传来的温暖和对他依赖感,顿觉这个寒冷的冬日不难过了。她在段煜怀中睡得很是安稳。   这一次,段煜上朝要走时,谢如伊被惊动也跟着醒来,笑颜如花对着段煜朗声道:“夫君,早安!”   半坐起的段煜已经刻意放缓了动作,可娇妻还是醒了。他无奈地笑笑伸手刮刮谢如伊的鼻子,“伊伊,早安。现在天冷你再多睡会儿。”   谢如伊点点头,却还撑着惺忪的睡颜坚持看着段煜换好衣服出了门,她才放心地睡了回笼觉。   又浅浅地睡了一小会儿,谢如伊迷迷糊糊地问春锦什么时辰了。外面好像天光大亮了,黄白的窗纸都比平时透亮不少。   春锦撩起两旁的纱帐,告诉谢如伊天才刚亮没多久,只是今日是个大晴天,屋外的雪都消了不少。   谢如伊一听冰消雪融就少了困意,她还没出过明华宫,想在皇宫里走走转转。   她是皇后,这整座皇宫都是她和段煜的家,她当然要把家中布置熟悉熟悉。   如此谢如伊匆匆用了早膳,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小宫女在宫内走走转转。这皇宫是三代之前的皇帝所造,几代皇帝修缮将它变成了一座精致清雅的皇家园林。明华宫与政和殿都在整座皇宫最中央的地理位置,景色已是巅峰,然而谢如伊走到周边时,却也被惊叹了。   或许是明华宫的景象在潜意识中对她来说似乎有些熟悉,所以缺少惊艳之感,明华宫外的这些景象就不一样了,对她而言完全是另一方天地。她仿佛误入林间的小鸟一般雀跃地走走看看,新奇地摸摸雕花的大理石栏杆,拍拍上面石雕的瑞兽,再戳戳落着细碎白雪的深棕色枝丫,抖落一片雪花。   谢如伊进入梅林赏着嫣红的梅花时,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一位华美的中年妇人,她身旁侧后方跟着一位灵秀的年轻女子。谢如伊并不认识来的两人,只看她们的衣着便知必是十分尊贵的身份。   春锦在一旁小声提醒,“娘娘,这是太后与贤妃。” 第10章 救场   谢如伊知晓了眼前二人的身份,稍微明白了当下的局面。对于太后,她倒不甚在意,就是她的婆母而已。但是对于贤妃,谢如伊心中难免抵触。   虽然她知道段煜身为皇帝很可能不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当真正见到了其他妃子,名义上与她同为段煜的女人,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时,谢如伊如何坦然接受。   而贤妃亲切地揽着太后的手臂,款款走近。谢如伊也向二人走去,侧过身避开贤妃,只对着太后行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与贤妃灼热打量的目光落在谢如伊身上,谢如伊不为所动,直到太后让她起了才起身。   谢如伊转而对贤妃道:“你是妃位之人,为何不向本宫行礼?”   贤妃对着太后亲昵讨好的表情变了,她就是想蒙混过行礼一事,杀杀谢如伊的威风。她在太后身旁,想谢如伊也不可能怎么为难她,不料她就这么明晃晃直接问了。   贤妃求助地看向太后,太后像是没感受到她的眼神,不帮她说话。贤妃只得忍下这一刻的尴尬,不情不愿地行礼,补充道:“都怪臣妾见到皇后姐姐太高兴,一时间脑中空白什么都忘了,姐姐向来大肚能容,莫要与妹妹计较。”   谢如伊光是听着“姐姐妹妹”的叫法也不自在,她是谢家独女,无姐无妹,亦不曾与和人义结金兰,却因为段煜多了这么个讨厌的妹妹。   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讽刺着,“听闻皇后失忆,这是连哀家都不记得了吧,连母后都不叫了。”   太后与贤妃传了太医询问谢如伊的状况,知道她被打失忆了,但仅凭太医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了解谢如伊的状况,是以她们还是想来亲自见见探个究竟,然而皇帝在布下侍卫,太后也不愿去了再被侍卫拒绝,落了面子,因而便日日让人守着明华宫,好不容易见皇帝将人撤了,而谢如伊出来赏景,她便带着贤妃专程而来寻找谢如伊一探究竟。   谢如伊赶忙再次行礼,认错。自古婆媳合不来,谢如伊不求太后喜欢她,少找她麻烦就好。然而事事不如意,太后邀她去宁寿宫坐坐喝茶。这么简单的要求,谢如伊不好推脱,只能跟在太后斜后方向着宁寿宫走去。   几人行至宁寿宫,太后坐于上首,谢如伊坐于太后右方下手,而贤妃坐在太后左侧。贤妃微微挑着下巴不愿比被谢如伊第一头,可她不能穿正红色,只能穿一些杂色的红气势上就矮了谢如伊一节。   太后先开口,“皇后近日身体如何了?”   谢如伊声色清冷,如实淡淡说道:“臣妾身体的伤正在愈合,并无大碍,只是忘了三年的事情,不记得皇宫的事了。”   贤妃暗暗嗤笑,谢如伊居然就这样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果然是失了忆也变傻了吗?   而谢如伊不觉这事有什么好隐藏的,这种天下人都将知道的事,她与段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谁。   太后的眉眼间多了温柔而怜惜,她亲切地拉过谢如伊的手,“你身体受了伤,多有不便,需要能照顾好你的宫人,若是谁没能尽心尽力伺候你,便直接将他们赶出皇宫,皇宫不需要这样无用的人。”   谢如伊垂首,温和地笑着,“多谢母后关心,臣妾身边的宫女都是极好的,没有怠慢臣妾。”   贤妃借机羡慕地提起,“皇上这几日都留宿在姐姐的宫中,想必也是很体贴的吧,一定把姐姐照顾得很好。”   谢如伊想了想确实如此,段煜这些日子对她不错,几乎百依百顺,除了因为她的不适应造成的一些小摩擦,两人之间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能度过这个磨合的阶段,便能与段煜日日甜甜蜜蜜,如话本上的才子佳人般幸福。   一想到日后美好的生活,谢如伊笑得甜美,“皇上待我很好。”   贤妃羡慕的笑容险些垮掉,她疑惑谢如伊怎么不一样了,说话如此直白,是真傻还是假傻。   而且皇上之前也不宠谢如伊,难道是因为她救了皇帝一命,救命之恩要到了皇上的心吗?   若是十五那一晚段煜留宿在她的帘月宫时遇到那个刺客,换她也愿意上前挡一掌,换得皇帝的真心。   贤妃尖利的牙轻咬下唇,暗想谢如伊真是赚了。   太后抿一口热茶不经意提及,淡淡道:“既然皇上待你好,你也要多体谅一些,他日日操劳政务极为疲累,你当多多关心。”   谢如伊点点头应声,说起自己昨日给皇帝送了吃的,他很开心。   太后慈爱地笑起,“皇后有这份心意便好,然而做的却还不够。”   谢如伊不明,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太后也发现此时的谢如伊就是个直愣子,也不跟她迂回了,直接点明,“哀家想抱孙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入宫一年,皇上留宿在你宫中的时间最多,然你却一直无所出,如今你身子又受了伤,不知道要多少些时日才能调养好,此刻该多劝劝他去别的妃嫔处走动走动,好早日让哀家抱上孙子,而你也能做母后了。”   太后说话时眼皮抬起,随意略过贤妃。   谢如伊明白了,这些人是惦记着他的夫君,想从她手里把夫君抢走的,这她当然是不能同意了!   可是这事不能由她来拒绝,不然倒成了她的错。   “臣妾并未缠着皇上,皇上爱去哪里是他的自由,母后与其同臣妾说不如直接去跟皇上商量,毕竟腿长在他身上,而不是臣妾控制的,他又不是臣妾手中的皮影。”   谢如伊这番毫不留情的拒绝,让太后与贤妃深深地不悦。   哪个宫妃见了她这个尊贵的太后,皇帝的母亲不是恭恭敬敬,对答婉转,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她而受到惩罚,偏偏谢如伊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不搞那些弯弯绕绕说话。   太后深深叹息一声,“哀家如何没有劝过皇帝,可他翅膀硬了不听哀家这个母后的话,你是他的枕边人当多多提点。”   谢如伊冷下脸,“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如何能明知皇上不愿还要强求?”   这话就是明明白白的顶撞,以往要挑谢如伊的错可太难了,太后逮住机会,刚要斥责谢如伊,最好罚她禁闭几日让她见不了皇帝。   正当此时,段煜匆匆赶来,宁寿宫外间传来太监高呼的声音。谢如伊不再看太后,起身去迎驾,虽然段煜说过在他面前不必守礼,但一旁还有外人在,谢如伊不想将两人私下的小秘密暴露出来。   段煜及看到谢如伊毫发无伤,心中落下一口气。刚刚他隐约听到太后说,让伊伊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送,好在伊伊没答应,但仍是心里恼怒,对太后行礼也显得不那么恭顺,“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似未发觉,冷漠地看向眼前桀骜的帝王,说教,“你这些时日勤于政务,哀家很是欣慰,你不比你父皇做的差,但是在子嗣传承上,你比先皇差太多了。先皇如这么大的时候,皇子皇女加起来都有近十个了。而你膝下无一儿一女连后宫都甚少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能让哀家升辈分,你想什么时候为你父皇留下的天下传承呢?”   先是严厉地呵斥,随后她放缓语气,软了态度,伤情地继续说着,“哀家年纪大了,若是不能看到一个可爱的孙儿聪慧又上进,哀家有何颜面去面对先帝面对段家的列祖列宗呢?你不为哀家考虑也该为了江山社稷早点想想办法。”   段煜只冷淡地简单表示此事记在心上了,让太后别多操心。   孩子何须急,等他的伊伊好了,孩子还会远吗?   太后心中深感无力,带着怒气注视段煜,他年纪渐长,就越不听她的话了。   谢如伊感到段煜的到来,让她轻松不少,不用再一个人撑着面对这个不太喜欢她的太后婆母,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贤妃。   段煜最后说道,“儿臣近来事务繁忙,皇后身子不适该在明华宫好好休养,母后无要事便不要传唤皇后了。若是母后寂寞了,贤妃你可要多多花些心思替朕照顾好母后。“   贤妃不甘心地认命,暗中怨恨地看向被皇帝如此维护的谢如伊,羡慕又嫉妒。   谢如伊不过才来了宁寿宫这么短的时间,皇上就得了信跟过来,真是生怕她与太后对谢如伊做些什么,段煜何时如此在意过谁?   等段煜带着谢如伊退下,转身离开,太后“咣!”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在红栎木桌上砸下,戴着金护甲的手指直指贤妃,“你的肚子就不能挣点气?”   贤妃有苦说不出,段煜去帘月宫留宿都让她自己去睡榻,根本没有碰过她。   见侄女低着头为难的样子,太后换了语气,谆谆教导,“男人的心都是女人抓来的,你有心去争多少能分得一点儿。哀家不求你能比过皇后,至少让你自己在皇上心中有分量才行。”   贤妃浅笑着应下,太后突然转移话题,语气严厉地问起:“你方才为何不主动向皇后行礼?”   贤妃神色一愣,太后竟然要为这事儿问责于她?   心中委委屈屈,“姑母,你不是最向着我了吗?”   太后一指戳在贤妃头上,“你个榆木脑袋!要挑衅皇后也不该由你亲自来,记住——在宫里错不能出在你身上。”   贤妃恍然大悟,明白了下一步该如何做。   段煜带着谢如伊告退,出了宁寿宫他语气稍凶,训着谢如伊,“你的伤都还没好全,出宫做什么?”   谢如伊垂下头,她也没想到,不过才出了明华宫几步就被太后截了来。   “我在宫里太无聊了嘛,你不能陪我,也没人和我玩儿,我只能自己出宫走走了。”   段煜不再凶谢如伊,这不是她的错,贤妃与太后今日不截她,改日也躲不过。   他阔步走在前面,一只手拉着身后迈着小步糯糯走着的谢如伊,她低着头道:“段煜,谢谢你。”   段煜侧着头嘱咐,“朕知道你忘了,不清楚太后与贤妃是与你不对付的。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小心谨慎,还有让人叫朕来。”   谢如伊乖巧点头,可还是稍有顾虑,“你那么忙,我如果是时时遇到这样的小事,便来叫你,打扰你办公,岂不是让你太过辛苦?” 第11章 想家   段煜捏紧谢如伊的手,“伊伊,你说这样的话就不对了,母后与贤妃针对你,说到底都是因为朕,若是朕置身事外,借口公事繁忙而让你一人去与太后贤妃纠缠,那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   谢如伊看着段煜坚实的背影,安心不已,心头划过暖流,丝丝甜意泛上来,比她吃药后吃的橘子糖还要甜。   段煜回头看着谢如伊澄澈的眼睛,郑重承诺,“朕必不会让你为难受了委屈!”   “嗯嗯!”谢如伊乖乖地点头跟在段煜身后,难得一个男子对后宅之事有这样的责任心,哪怕是她的将军爹爹非常疼爱她的母亲,将军夫人,谢如伊也偶尔听母亲念叨刚做儿媳时,也是吃了不少婆婆的苦的。   可是一想到段煜身为皇帝,他有很多女人,他是不是也同样如喜欢她一样喜欢别人,是不是也像维护她一样去维护其他让他心悦的女子,一想到这里谢如伊的双颊鼓起,圆圆的眼睛的从后方瞪着段煜。   段煜能感受到方才还温柔的身后小娇妻,谢如伊此刻似泄愤般紧紧捏着他的手,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先将人带回了明华宫。然后带着她在内殿的床榻上坐下,因为她整理发梢眼睫的细雪,轻声问道:“伊伊,还是不高兴吗?”   他伸出双臂将谢如伊抱个满怀,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声安慰,却被谢如伊一把挣开。   谢如伊本是不愿意直接挑明她介意段煜女人多的事,站在段煜的角度想,他这样的身份应当有很多不得已吧。谢如伊本着做一个贴心好妻子的心,试图说服自己,但还是过不了自己心理这关,她膈应得慌!   那不如干脆问个明白,当断则断,省得以后嫌隙越来越大。谢如伊面容严肃试探着问,语气中还带了点嫌弃,“你不会已经脏了吧?”   段煜温柔的笑意僵在脸上,他的伊伊竟然怀疑他碰过其他女子,无奈又好笑,还想起了谢如伊误认为他喜欢旁人的新婚夜那句他喜欢别人就不要碰她。   她的小娇妻真是个内心要强之人,要求他的身心皆属于她一人,段煜也是如此想的,两人不谋而合让他心中窃喜,愈发温柔地哄着怀里推着他乱动的小佳人,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为夫干净的很,身心都是你的,连头发丝儿都是,等你身子好了,为夫让你验货。”   上一刻谢如伊还挣扎着不愿意,下一瞬就被他说的羞红了脸,不再乱动,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验货”,怎么个验法?   她隐隐知道夫妻之间只是在床上抱着睡还不够,但是两人具体要做些什么她还不太清楚,这应该是母亲在她出嫁前教给她的,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与母亲见面也变难了,心头忽地一阵委屈。   她半湿着眼,“段煜,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在皇宫中你有母亲在身边,有你所谓的其他女子爱慕于你,可我孤零零地只有你一个夫君,你一个亲人,若是连你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假意哄骗我,我就弃你而去!”   段煜拭去她眼角的水润,他怎么可能不懂谢如伊内心的孤单彷徨,“你或许不知,太后并非朕的生母,朕生父已去,兄弟阋墙,宫中其他女人也同朕无任何瓜葛,都是臣子送进来罢了。朕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也只有你伊伊,朕的发妻,是朕唯一的亲人。”   说完段煜垂着头贴在谢如伊脖颈间,灼热的热气扫在谢如伊的肌肤上让她觉得有些痒,她想一掌将段煜推开,却觉他此时就像一个贪恋温暖的孩子,还带着些脆弱之感。   谢如伊断定,这一定是错觉!可伸到半空中的手,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段煜一瞬间恢复常态,把玩着谢如伊的白嫩的指尖,似随意开口,“伊伊想回家吗?”   谢如伊愣住,她可以回将军府吗?   “嗯嗯!我想回将军府,想见父亲,想见娘亲,还想见哥哥!”   几日前只见了母亲,匆匆一别让谢如伊对亲人的思念更胜,难分难舍。她刚从太后与贤妃那里受了委屈,段煜应当是想补偿她才是,毕竟他那么喜欢她,那她当然不能错失良机。   果然,段煜应下了,淡淡道:“后日正好是休沐日,朕不用上朝,而你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了了,朕带你回一趟将军府,见见家人,你的心情好更利于养伤。”   谢如伊惊喜于段煜如此爽快地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满心欢喜于段煜对她他的体贴。她兴奋地扑上去,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亲切地贴在他耳边说着夫君真好,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的剑眉星眸,心生甜蜜。   回了将军府,正好偷偷问问娘亲怎么给夫君“验货”。   后日,段煜玉冠束发,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常服,腰上系着白玉扣腰带,月白色的长衫之修饰他劲瘦的身体,倒像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没了帝王之气。   而谢如伊换成了显少女感的芙蓉色袄裙,头发全部挽起来后,批上一件湖绿色的半身斗篷。袄裙在她身上仍显得人纤细苗条,披上厚实压风的斗篷保暖而不累赘,行动依然方便,反倒显得稍微丰满了些,更加诱人了。   她怀里抱着个带着棉布套子的暖手炉到外面跟着段煜上了马车,宽敞马车中铺了厚厚的毛毯,不知是什么种类的兽毛,摸着倒是很暖和。马车中央的小桌上温着一壶滚烫的茶水,段煜拉着谢如伊坐好后便有侍卫外驾着车,带着后面跟着一队随行的护卫还太监便出宫了。   冬日路难行,时不时遇上哪块儿结冰了就要绕行,马车行得慢,谢如伊归心似箭,若不是段煜抱紧了她,还将手塞进她的斗篷放在她的小腹上美名其曰暖手,她能一路轻功飞回家!   将军府离皇宫不远,正赶上午时之前,谢如伊感到马车停了,车外传来小豆子的声音,“皇上,将军府到了,谢将军携家眷在府门口迎驾呢。” 第12章 回府   段煜踩着小豆子在地上摆好的矮凳下了马车,转身去扶住谢如伊的小臂将她稳稳地托下来,“小心,地上滑。”   凌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似细针戳刺,段煜尚能忍受,但谢如伊皮肤软弹又在伤中,他可舍不得她受风,将她斗篷后面背的帽子在脸颊两侧拢紧。   谢如伊将脸蹭在段煜手心,依恋着软软说道:“你的手真暖!”   他的掌心温热,但指尖稍冷,谢如伊想要更多,就将脸往他手心里埋。   段煜抬手戳戳谢如伊的脑袋,“进了将军府更暖和!”   “嗯!”谢如伊点头,牵起段煜的手往府门那边走,就见将军府的人几乎全出来行礼,她的爹娘和兄长叩首跪拜着段煜和她。   谢如伊舍不得亲人跪在冰冷的石面上,蹙眉祈求地看向身旁清冷的男子,小手抓着他的衣袖捏紧。   段煜给了她一个温柔安抚的眼神,便立即让他们起身。这是伊伊的亲人,那也是他的,礼法有尊卑,人心却有温情。   谢如伊松开段煜,小步走上前依偎在爹娘身边,又拉上兄长进府,段煜在她身旁无奈一笑,纵然被一群人拥簇,他想要的人却去了别人身边。   看来他在伊伊心中的地位还是不够高!   小豆子在后面与将军府的管家整理皇上赏赐的礼品,谢将军作为一家之主,带着帝后去厅堂。   谢如伊挽着娘亲的胳膊,雀跃地走在一旁。她亮晶晶的眼神怀念地看向将军府的一草一木,欣喜不已,“娘,我离开这么久,府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谢夫人闻言心里一痛,将军府历来是这个样子,女儿从前习以为常的家居然被她说的像见了什么新奇之事似的。从女儿的角度想,她确实“离开”将军府很久了,谢夫人慈爱地说着,眼睛眯起含笑,不敢去看斜前方的帝王但言有深意,“将军府永远是你的家,还能怎么变?”   段煜一进将军府就观察起府中环境了,他此行也是想更熟悉谢如伊,于是陪同她回来,从这个她长大的地方一点点捡起谢如伊的过去。此时谢如伊一提,他更加上心。   忠义将军府已经辅佐了两代帝王,他刚登基不久,正是第三代。将军府劳苦功高,战功赫赫,光是论功行赏赐下来的金银财宝就数不胜数,谢家不说是肥的流油,也算家底丰厚了。   可是将军府的陈设朴素老旧,直通通的石板路通向各处,方方正正的园子中寂寥地长了几颗光秃秃的树,若不是细小的枝丫上还有残雪,下方垂着晶莹剔透的冰晶,看着不知会有多可怜。   将军府约莫是从建成其就没有怎么大动过,兴许几年才修缮一回,比不起尊贵奢华的皇宫,也比不上其余大臣尤其是文官的府邸风雅精致,倒像是寻常人家一般。   这与谢家的端庄严正的家风和谢将军不骄不奢的为人密不可分,而谢如伊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段煜眼底笑意闪过,难怪伊伊那么要强。   谢将军扬手请帝后进屋,他不说客套话也不拐弯抹角,便是对着女儿女婿也是如此。   段煜与谢如伊坐于上首,将军与夫人分坐两旁,其后才是谢如伊的兄长。谢如伊看着这陌生的布局,心里微涩,家里还是变了的……   她不只是家里的小女儿,还是身份比他们更加尊贵的皇后……   挥斥下人,段煜起身挺直腰杆,拱手行礼对着谢将军与其夫人叫道:“岳父,岳母!”   他今日穿着平易近人,如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可这样端庄有礼地称呼长辈,还是把沉稳的谢将军和谢夫人惊了,尤其是谢夫人受宠若惊,赶忙跪下。   “担不得担不得,臣妇哪能受皇上的礼。”   谢将军也紧跟着要下跪,关系是对的没错,可他守忠君爱国之道,从未想过以国丈身份自居,更妄论被皇上直接这么叫了。   段煜托起谢将军,又请谢夫人起身,“伊伊是朕的皇后,你们将她妥善娇养十几年,受得起朕这一声。”   谢如伊上前扶起母亲,劝道:“娘,咱们私下不必守死礼,您就听段煜的吧。”   听到女儿直呼帝王名讳,谢夫人更是瞠目结舌,不知该说女儿什么。女儿能不守规矩,没变得如宫中其他女子般一言一行都如尺寸度量好一样死板,说到底还不是皇上惯的。   皇上愿意宠爱女儿是好事,谢夫人坦然接受,就这样吧。若是皇帝真能善待女儿,她也就不担心女儿在宫里不好过了。   谢远明显感到段煜对谢家的态度变了,以往从未越过君臣之礼,如今是为了哄骗他的妹妹,连帝王之礼都舍下了。   段煜感到一旁不善的目光,灿烂的眼神转向谢远,亲昵而带着些挑衅之意,“大舅哥!” 第13章 疑点   这一声“大舅哥”让谢远身上汗毛倒竖,颇为不自在。   谢如伊含笑看向段煜,对他的态度满意极了,只是吓到了爹娘,可见段煜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人。不过没关系,多叫几次就行了。   “爹娘,以后我和段煜会常回来看你们。”   段煜自然没有异议,顺着谢如伊的话承诺下来。   谢夫人带着些欣赏地观察段煜,寻常人家肯带着女儿回娘家的夫婿就少之又少,更妄论帝王,这是将天下独一份的尊荣和宠爱都给了女儿,既如此那就让女儿和他好好过日子吧。   谢远与父亲对视一眼,拱手道:“皇上,可否随臣去书房?”   谢如伊隐隐感到气氛不对,水润的眼中藏不住担忧地看着父兄和夫君,轻轻拉扯段煜的衣袖。   段煜回身拍拍她的手,安抚地宽慰着:“朕过会儿就回来。”   谢如伊轻轻颔首,段煜许是与父兄商量什么要事了,他真是辛苦,连陪她探亲的日子都放不下公事。   转而谢如伊缠着母亲,就看到谢夫人有些嗔怒地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疑惑,“娘亲怎么了?”   谢夫人回神收敛神色,淡淡道:“无事,就怕你爹和哥哥捣乱。”   这话说得谢如伊摸不着头脑,追问下谢夫人不愿多言,只嘱咐她同皇上好好的,别闹矛盾。   说起她与段煜,谢如伊还真的有一事要问母亲,她红着脸低下头,“娘,夫妻间睡在一起就行了嘛?”   谢夫人慈爱端庄的姿态差点儿维持不住,女儿话说的隐晦但她明白是什么意思,诧异地询问:“这事儿你不知道?皇上没有和你……”   她是长辈,一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就用手指简单比划,谢如伊懵懂地看着母亲,不知她比了个什么。   谢夫人放下双手,干脆放弃,无奈道:“你无须知晓,皇上知道就行了。”   谢如伊也知道但凡她和段煜有一个明白的就行了,可段煜这几日都只单纯地抱着她,本本分分地当个暖炉就没下文了,谢如伊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段煜,娘亲也不给她说明白,嘟着唇说不出话。   谢夫人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同皇帝之前没圆房?”   女儿入宫一年了,皇上按祖制在初一十五都有留宿,总不能谢如伊失忆前两人也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吧。   可是看皇上对女儿的态度应该是很宠爱的,谢夫人一时拿不准注意,差人取了本小册子悄悄塞给谢如伊,尴尬而神秘地嘱咐,“这个你藏好了,自己偷偷看。”   谢如伊做皇后一年,也不知道是这一年都没皇帝同房,还是只有这两日没有。但不管怎样,谢夫人觉得有必要重新教导女儿男女之事,将当年她成亲时压箱底的画册给了女儿。   谢如伊如获武功秘籍,赶忙在袖中藏好,当做无事发生。   谢夫人最后嘱咐,“皇上许是顾忌你身体,你也别多想。”   谢夫人思来想去,觉得段煜还是宠爱女儿的,若是连她失忆重伤的女儿都不放过,那才是过分!   谢如伊忽然注意到送来册子的婢女正是她出嫁前房里的一个小丫鬟桃枝,许久未见,桃枝的穿着打扮完全变了个样,气质差异让谢如伊几乎认不出,桃枝还一直低着头,谢如伊凭着有些熟悉的声音才认出来。   “母亲,我的丫鬟怎么变成你的了?”谢如伊惊讶地问起,她之前就想进宫为何不带自己用着熟悉的丫鬟,原来是被母亲留下了?   谢夫人瞥一眼着妇人发髻却还傻的单纯的女儿,嗔着,“还不是你自己不要了?”   谢如伊刚要问,就听到门外的小厮说爹爹请娘亲去书房。她转而改口要与娘亲一起去。   不料谢夫人拒绝,让她自己在府里走走,一个人去就好。   谢如伊没有任性地坚持,但有自己似乎被排除在家庭核心之外的异样感,父母兄长和夫君都齐聚书房,唯有她被落下。若是谈论国事何须唤娘亲过去,可见是私事了,他们不会是有什么瞒着她吧?   罢了,这几人都是她的至亲之人,总不会害了她,于是谢如伊放宽心,细细询问起桃枝当年为何没有随她一起入宫,宫中没有一个她熟悉之人,寂寞而不安。   桃枝已经听说了谢如伊出事,只能只恨自己没有守在小姐身边,让小姐遭了这样的罪。可还是如实回道:“奴婢当时也想跟着小姐进宫,是小姐不愿意带奴婢,是奴婢的错,奴婢做的不好。”   谢如伊心底的疑问更加被放大,桃枝本分又机灵,如何会惹她厌弃?况且桃枝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丫鬟,同她几乎是一起长大,桃枝对她的生活习性尤为了解服侍也很是周到,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就舍了桃枝呢?   桃枝回忆起谢如伊当时的话,只依稀记得,“小姐您当时说您进宫是要保护将军府,而不是去享福的,所以考虑到避免给谢家招惹麻烦就不带着奴婢进宫与您一起受苦了。”   谢如伊彻底呆住,她当时难道不是被段煜诚心求娶,欢欢喜喜入宫的吗? 第14章 变化   谢如伊眼神一颤,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尽量平静地追问桃枝,“皇上娶我前可有与我定情?”   桃枝嗯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上瞟开始仔细思索起来,她一个小丫鬟,勤劳本分便可,多的不该问都不能好奇,哪里知道小姐和皇上有没有在成婚前就喜欢上对方,只大概知道两人先前确实是认识的。   不过,也许有一物可以证明!   “小姐,奴婢不知,但您闺房妆台下的小抽屉里有一幅画卷,画中是一位男子,出阁前您收进去的。”   谢如伊被桃枝的话惊到了,她当时是有多大胆怎么敢收着男子的画像,父兄知道了不得打断她的腿?!   她不过是忘了几年的事罢了,看来缺失记忆的这些年她真的变了不少。   若那画中男子就是段煜,她应该是成婚前就喜欢他,那两人自当是两情相悦,成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若不是呢……   她其实是爱慕他人却被段煜强取豪夺?   谢如伊上一刻还迫不及待想去闺房看看,思及此却有些抗拒去窥探真相。段煜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亲近之人,又在这几日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她不是冷心冷肺之人怎能没有一点感触,也确实有小小的心悦之意。   对未知与期待的差异让谢如伊犹豫片刻,随后忍不住嘲笑自己不过是动了点心就变得感情用事了,便是错了又何妨,大不了踹了段煜她同情郎私奔去!   谢如伊转身就要去自己的闺房,她眉头紧蹙,一手提着半边裙子迈过门槛便沿着长廊大步前去。她的院子就在父母所在的正院一侧,离父亲的书房也近,顺便看看那几人背着她说了什么要用这么长的时间。   一路上下人的行礼都被她随手摆摆便让她们起身,“皇后娘娘”这个称呼听在耳朵里都觉得不那么欣喜了。   踩着平坦微湿的石板路,湿冷之气透过鞋面侵蚀足底,冰冷麻木的感觉让谢如伊驻足于书房外再进不得一步,正巧段煜出来了,父兄随后,然后是母亲。   他们看到她站在门外果然十分吃惊,谢如伊垂眸不甚冷热地看着段煜上前对她嘘寒问暖,问她一个人在这等了多久,谢如伊淡淡地随意答着刚来。   段煜拍拍谢如伊纤细的肩膀,眼眸弯起,唇角上扬,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激动道:“伊伊,朕很欢喜。”   谢如伊听不懂他无头无尾的这样一句话,也无法与之共情体会他的喜悦,只被动地接受他情绪的渲染。   谢夫人佯怒地说着谢如伊,“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歇着,我们很快就会回去,怎么不听话!”   随后放缓语气,“午膳备好了,正好一家人都在,吃个团圆饭。”   谢夫人爱意满满地看着女儿,谢如伊出嫁后与家中联系甚少,就是在宫宴上同家人短暂地看一眼而已,也不多言。   此时好不容易又能与女儿一同用饭,还多了个满意的女婿,谢夫人很久没有这般欢心了,催促一家人先去用膳,这冷天最适合吃锅子。   谢如伊温柔浅笑,决定用过膳再去闺房,不差这一会儿。   段煜主动坐在谢如伊身旁,将主位留给谢将军与夫人。席间不停烫好了菜夹给谢如伊,谢如伊意外地看着碗中的几样菜,疑惑段煜怎么忽然就知道她爱吃什么了?   明明前几日还在踩她的雷点! 第15章 逼问   谢如伊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段煜,不解他如何忽然提高这么多,简直是倒数的学生考了第一的进步,说不是作弊夫子都不信的!   察觉到谢如伊探究的眼神,段煜笑而不语,只专注于手中事,他才不会告诉她!   将军府的厨子知道今日是皇帝带着皇后娘娘回家探亲的日子,因而还做了几道拿手硬菜,精致美味。   谢如伊收回目光,夹起段煜送来的羊肉片细细品尝,肉质香嫩多汁,鲜美的汤底浸透了肉片,入口生香。她两颊鼓起,埋头吃得欢快,家里的味道果然还是和宫中不一样,这是舌尖习惯了十几年的味道。   段煜没有摆什么架子,同她的家人围坐于一张圆桌上,就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围在一起吃个午饭一样简单。他吃的姿态优雅随意,谢如伊发现爹娘刚开始还不太适应,渐渐地也放了开来。   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唯一不和谐的是,哥哥好像似乎不开心?谢如伊夹起一筷子菜送给谢远,“大哥,你尝尝这个。”   谢远一愣,接过谢如伊送来的菜,心头不快散了许多。妹妹只给他夹菜了!   谢如伊这一刻忽然有了个危险的想法,将段煜招入将军府!这样她身边有喜爱的夫君,又不会离开疼爱她的爹娘兄长,岂不美哉?   只是也就她胡乱想想罢了,恐怕段煜知道她的想法肯定不会答应,还要恼她!   用过饭谢如伊急着去闺房看看桃枝说的那副画,段煜偏要跟随她身后一起来,她推拒无果,便带着段煜来了闺房。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段煜早晚也会知道。   段煜跟在谢如伊身后,盯着她白腻耳垂下因走得快而不停晃动的朱红玛瑙金流苏耳坠,眼神愈深。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擦起谢如伊的耳朵,可是才刚碰到就被她躲开,他更贪恋了。   谢如伊冷不丁被人摸了敏感的耳朵,发痒反射性地缩起身子,警惕地盯着段煜不老实的手,责问,“你做什么?”   段煜撇开脸,视线随意落在地上半消的白雪上,掩饰道:“你的耳尖都冷得红了,朕怕担心你冻了耳朵。”   她一说,谢如伊不自觉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廓,确实很凉,她用手捂起耳朵转身,“我自己暖就好。”   段煜捻着指尖,怀念方才一刻的触感。   谢如伊被摸了耳朵,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心砰砰跳,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控制不住,干脆走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她的闺房,一进门就将段煜拉入,关上门将他抵在房门上。   段煜正在留意谢如伊院中的布置,她这处倒是与将军府的基调不太一样,有弯曲的石板小路,亭台水榭,花圃中几株各色的梅花开得艳丽,能看出她这院子是花了不少心思设计的,可见谢将军夫妇对她特别的宠爱。   可还没等段煜仔细看够,就被谢如伊一个强势拉扯给按在了门上。看着眼前直到她肩膀处高的小娇妻忽然变得气势汹汹,他老实地承受谢如伊的钳制,陪她玩闹,如古琴般优雅低沉的声音响起,“伊伊要对为夫做什么?”   青、天、白、日,于谢如伊的闺房只有他与她二人……   谢如伊随着语气加重不自觉手上更用力,将段煜的手捏出红痕,清冷的声音打乱他的遐想,“段煜,你老实说我是如何嫁与你的?”   段煜旖旎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深邃的眸子看向一点儿不像开玩笑要听情话样子的谢如伊,神色渐冷。   “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第16章 画卷   谢如伊手上的力道微松,澄澈的眼睛看着眼前多了几分陌生感的段煜,他方才一瞬间的眼神太冷漠,让她怀疑这些日子对她的温柔是否真实,语意不由得带了几分讽刺,“你怕别人对我说什么吗?”   段煜在谢如伊松手后,抬起手捏捏她软软的脸,温柔而镇定地缓声道:“朕当时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娶你入皇宫,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事?”   段煜的眼神格外真诚,没有什么异样,可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谢如伊仍然心有怀疑,偏着头轻声问着,“你真的喜欢我吗?”   段煜环住谢如伊娇小的身体,用力安抚着忽然不安的她。他确实不知谢如伊竟心细至此,是哪里引得她起疑,但这个问题他可真诚回应,“伊伊,朕表明过心意的,你既问了,朕便再答。”   “朕爱慕你,一直都是你!”   感动涌上谢如伊心头,她却匆匆推开段煜,躲过她炽热的目光,来到桃枝说的妆台下拉开一个个小抽屉,“段煜,不要骗我!”   她急切地在每一个抽屉中翻找,她本是个精致而规整的人,什么都会摆放整齐,应该不难找到,只是因为太害怕被骗而手中不稳,好在很快找到,就在最底下的抽屉的最里面。谢如伊轻轻拿出锦盒打开,其中是一个卷得规整干净的画卷,她能想到自己该是很珍视这幅画的。   段煜不明所以,走近站在谢如伊身后,垂眸看向她手中。谢如伊期待而忐忑地缓缓展开画卷,洁白的宣纸每展开一寸就似将她的心也剖开一寸般,她以未知过来人的身份探究自己的少女心思,竟说不出是何种心境。   在青山碧水的背景下,最先露出的是一撮随风飘扬的红缨,然后是一副身穿盔甲的身躯,画中男子一手放在马背上,身旁的白马在河边饮水。   只是……   谢如伊惊得说不出话,这画中居然只是个男子背影!她都喜欢到敢画人家了,竟然连个正脸都不画,她是有多藏着掖着?   谢如伊属实摸不准自己这些年变成了什么样,至少以她此时的心境完全想不懂。她直白地认为喜欢一个人就去说,成了就行,不成散伙。可这幅画既能看出她对画中人有不一样的心思,又展示了她的退缩之意。   她难免失落,这都不像她了!   段煜看到这样一幅画只觉莫名其妙,可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眼熟。这是他随谢将军出征时路过的一片峡谷,画中的马也像他的,顿时喜笑颜开,从谢如伊身后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原来伊伊是想给朕看你藏起的画?”   他得意地点评道:“伊伊画技过人,将朕画得真像。”   谢如伊愣神,转而道:“画中人是你?”   段煜眼神温柔,拥着谢如伊点头,与他说起当时的情景。只是他不知道那是谢如伊在他身后远远地看着,还留下这样一幅画。   那时谢如伊便动心了吧,可他那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才让她收了心思,若不是后来……   谢如伊转身,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松了一口气,呢喃道:“还好是你!”   段煜感到谢如伊起伏的心绪此时彻底平静,又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敏感?”   他试探着提起,“可是……想起了什么?”   谢如伊无力地摇摇头,取笑自己,“没有,我这个脑袋就像被封印了记忆似的。”   段煜闻言心里钝痛,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谢如伊将他们之前的事忘得干净。   谢如伊在他肩上低着头,没察觉他的异样,只继续调侃自己,“我连咱们成婚时的事都忘了,是不是很没用?”   段煜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稍许,两人极近地对视,眼中仅有彼此,他郑重承诺,“伊伊,朕会再给你补一次。” 第17章 低调   段煜看着顿住愣愣盯着他的娇妻,又承诺道:“等你伤好了,朕让礼部挑个日子安排,再同你成婚一次。”   想起二人大婚的情景,两人并未交心,段煜也觉得不满意,他同心上人的婚事不仅要万家灯火,普天同庆,还要共度良宵,永结同心。   谢如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没有一个少女不会期待自己的婚礼,她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两人确实已经成婚过,再办一次……   “还是不要了!”   段煜意外,去看谢如伊躲闪的面容,试图看明白她如何想的。谢如伊眉眼低垂,眼中无半分喜悦,水润的唇轻抿明摆着是不愿意,段煜猜不出,又放缓语气,轻哄着,“朕会亲自安排,一定让你满意,不会累着你的。”   谢如伊抬起眼皮,看向段煜期待而变得明亮的眼神,问道:“你打算如何办?”   “自然是同你再完整地按照礼节办一次,朕会用最盛大的仪式迎娶你,坊间摆十日流水席庆贺。”   谢如伊就猜到段煜会搞出这么大架势,这份心意她明白也很感动,可是他们不是平民夫妻,还是帝后,“你这般铺张是想让言官撞柱,参我谢家一本吗?”   “他们敢?”段煜想起那帮言官,明白了谢如伊的顾虑,只是言官不过一张嘴皮子,还真能干涉他这个帝王做什么吗?   “段煜,不论他们敢不敢你听不听,我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如伊回身,牵起段煜的手,“你若是在是想,那我们就两个人关起门拜一拜好了,不必昭告天下宴请宾客。日子是自己过的,不要在意虚礼。”   谢如伊偶尔听父亲下了朝说起那些迂腐的言官如何如何以死劝谏,不牵扯将军府还好,牵扯上了连父亲都头疼。   她既不想让段煜在朝堂上为难,也不愿上了年纪的父亲被骂教女无方,养出个迷惑帝王心智的妖后。况且她之前同段煜成过亲,段煜如此疼爱她想必也没让她委屈,因而也不觉得遗憾。   谢如伊眼中清亮,带着些恳求,轻声软语劝着,段煜如何听不出谢如伊事在为他着想,心中愈发动容,“好,全听你的!”   段煜抱紧怀中女子就像拥着一团暖意融融的阳光,静默不言。他此时才抬眸观察起谢如伊的闺房,屋内是大气的暗红色调,干净整洁,只几件别致的摆设装点,家具精简,处处透着干净利落的气息,就像谢如伊这个人一般清雅。   段煜在谢如伊额头落下一吻,温柔征求,“伊伊,带朕看看你的闺房可好?”   谢如伊顿时来了兴致,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的记忆就停留在院子中,熟悉亲切之感难以言表,也很想知道在她离开的这些年月中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一点点地指着房中的物件,说起它们的来历,或是父亲从边疆带回,或是有了军功得到的赏赐,还有她自己闲来无事做的小手工。   段煜拿起一个草编的小动物,问起,“这是伊伊做的蝴蝶吗?”   谢如伊面无表情,无情否认,“不,那是个扑棱蛾子!”   段煜紧急圆场,“伊伊真是品味高雅,心灵手巧。”   谢如伊明知段煜在哄她,却还是被逗笑了,“我带你去园子里转转,那里有我做的秋千,你在后面推我可好?”   段煜当然不会拒绝,将扑棱蛾子装进盒子放入衣袖的口袋,跟着谢如伊走。   谢如伊瞥见了,罢了,当没看见!谁知堂堂皇上还能顺一个草扎的蛾子呢? 第18章 秋千   屋外清寒,冷白的阳光倾洒在将消未消的冰雪上非但没有缓解严寒,反倒是更冷了。谢如伊觉冷风贴着她的衣袖领口使劲儿往里钻,汲取她身体的温暖,不由得将两只如百合花瓣白皙细腻的小手相对,交互插在另一边的衣袖中。   这么冷的天就适合待在房内,若不是想让段煜给她推秋千,她才不要出来。秋千在园子西南一角处,隐在层层叠叠的枯树枝后面,这是她幼时同哥哥一起架起来的,有些年头了。   带着段煜走近,谢如伊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在前方,回头催促他快点跟上来。可一个不查,踩到了一处冰面,重心瞬间偏移。   谢如伊睁大双眸,猝不及防的变故中惊慌还来不及显露,透着几分懵。交错相插的手来不及从袖间抽出平衡身体,眼看就要仰倒在地。   段煜脸色突变,一个箭步冲上去拖住谢如伊的后腰,堪堪稳住她的身形,然后将人轻轻拖进怀里扶正了,凶着,“毛手毛脚!”   谢如伊被忽如其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还被凶了,心中不乐意委屈着,嗔道:“都怪你走得太慢了!”   段煜深感无辜,谢如伊这是不爱听了,撒娇将错往他身上推,无奈地应下来哄她开心,“好好,都是朕的错,朕这次走在你前面牵着你可好?”   谢如伊抿着唇微鼓脸颊,仰着下巴掩饰眼中笑意,傲娇地把手给了段煜。   “好吧,原谅你了!”   段煜走在谢如伊身侧,装似不经意地随口提起,“不管朕犯了什么错,伊伊都会原谅朕吗?”   “当然不!”谢如伊蹙眉看着说出扫兴话的段煜,虽然不知为何,但她心头有不祥的预感,警告着,“你若是把我气急了,我就是再喜欢你也能弃了你!”   段煜忽然沉默,她确确实实已经真弃了他了。   “过来推我!”谢如伊已经抚落秋千上的积雪,高高兴兴地坐好了。其实她自己用足见点地踢着也能把自己荡起来,但到底是不如别人推着好玩儿。   段煜换上温柔浅笑的神色,应声来到谢如伊身后,未让她察觉什么。段煜推谢如伊有意避开她的肩膀,在后腰部分小幅度地轻轻推着,荡起到他大腿的高度便不再多用力。   谢如伊不满足,秋千就是享受那高高升起后落下的感觉,这样被吊着她不爽,“再高一点。”   段煜劝着,“推高了很危险。”   两侧吊着秋千的铁链想必冰凉刺骨,他看谢如伊是隔着衣袖抓住稳定身形的,本就不稳,难免担心。   谢如伊嘟着唇,争道:“有你在我身后,还能让我摔了不成?”   段煜听出了谢如伊对他的信任,犹豫后终是顺了她的意,提醒一句抓稳了就将她送的更高。   清脆甜软的笑声顿时在园中响起,是这静谧雪后唯一的生气。欢快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园子,透过院墙落在了在外驻足的谢远耳中。   他本想与谢如伊聊聊这几日在宫中过得如何,可听到这声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心中还是不快。   皇上不过是趁着妹妹失忆了好骗才哄得妹妹开心,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谁能猜到,他还记着这位帝王登基前户部尚书一家衰落的蹊跷,那可是他的亲外祖父。   谢远轻扣院门,打声招呼后进来,探究地看着似乎卖力为妹妹推秋千的男人。皇家之人最擅玩弄人心,无论如何不能让段煜伤了妹妹。 第19章 回宫   谢远是军中少将,常常一身银甲长。枪,横刀立马势不可挡。是谢如伊回将军府他才换了身明蓝色竹叶暗绣锦缎长衫,劲瘦笔直的身形立于门前,肃容深沉,在白茫茫的雪景中犹如一幅白描画。   谢如伊忽觉兄长这些年褪了些少年跳脱之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正是气如朝阳的男儿姿态。   秋千的摆幅越来越小,她缓缓停下坐在秋千上笑看清隽的兄长,问他可是有事?   谢远警惕地看一眼段煜,规矩行礼,“皇上,小妹贪玩,让您费心了。”   谢如伊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气鼓鼓地盯着说她坏话的兄长。   段煜轻扬唇角,疏朗的眼眸中对谢如伊藏着宠溺,“朕不觉得费心。”   谢远转而对着妹妹,“你当体谅皇上,若是在想玩,不如哥哥来推你。”   他走上前要接替段煜的位置,阻止段煜用这种哄小孩子的方式来哄他妹妹。不然傻妹妹这么轻易地让人得了去,也太便宜段煜了。   而且,从前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妹妹推秋千!   可他的手刚碰到谢如伊的肩膀就被段煜拂开,“大舅哥近来为朝中大事奔波操劳,朕感激不尽,当体恤关怀,这小事朕来便可。”   就连谢如伊也美眸间眼波流转,调皮地要求段煜来,“大哥,我都成亲了,有了夫君当用则用,不用省着!倒是哥哥要早点考虑终身大事了,以后你可以给嫂嫂推!”   谢远从未想过成亲,猛然被谢如伊明晃晃说出来,顶天立地的小将军脖子都红了。如没有冷风吹拂在脸上,这红意想必能漫上脸颊。   段煜思索,觉得让谢远早点儿成亲是个不错的注意,等他成了亲哪还有空来盯着自己和谢如伊,提议道:“不如朕帮着给物色几个大臣家中适龄的女子?”   “不必,多谢皇上,但臣尚不愿娶妻。”   谢远冷冷拒绝,他的婚事自有父母安排,若让皇上插手难免有他的权术考量。   “那好,等大舅哥什么时候想了将人选告诉朕,朕给你们赐婚。”   段煜不喜干这给别人点鸳鸯谱的事,但是能打发了谢远他很乐意。   谢远应下,又进房陪着妹妹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天色变暗,灰蒙蒙而低沉的天从东方压了下来,逐渐逼走仅剩的明亮光彩。   “伊伊,该回宫了。”段煜轻声提醒谢如伊,看着她张扬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拉起她被寒风吹得发冷的手,安抚着:“我们还会再来。”   谢如伊耷拉着脸,很不情愿,可今日确实晚了,段煜能陪她来着一日都不知耽误了多少事,明早他还要上朝……   顺着段煜牵拉的力道,谢如伊沉沉地起身,拍拍衣服的褶皱跟着段煜走,去跟爹娘道别。   谢夫人对女儿依依不舍,半怪着,“天色晚了也不用过晚膳再走。”   谢如伊也想再陪陪爹娘,但是冬日日头短,夜里冷又看不清路,地上积水结了冰就更麻烦了,他们回宫还要走好一段路呢,实在不便久留,“娘亲,再晚就不安全了。”   谢夫人也知道,只是心头舍不得说说,嘱咐女儿在宫中照顾好自己,别惦记家里,得了空传她进宫便可,还是少往将军府回。   谢如伊乖巧听着,记在心间,最后告别再转身跟着段煜走向马车,小豆子和侍卫早就准备好守在车前了。   谢如伊在前面踩着矮凳先上,掀起较帘时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将军府,父母兄长和家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都在府门前站定,数盏灯笼的橙黄暖光照亮了府门前的青砖白瓦,层层新雪,温馨不已。   她微微伤感,将军府永远都是她的家!   最后伸出白软的手轻轻挥了几下,她余光瞥见段煜的手在斜后方虚虚举在她的腰间,是保护的动作,顿时笑了起来,“你太谨慎了,我哪有这么笨还能摔了不成?”   然后一头扎进轿子里。   段煜但笑不语,收回手也跟着谢如伊进去,掩好较帘。   轿子里光线昏暗,但谢如伊和段煜都是武功不俗之人,不影响他们看清彼此。段煜准确地坐到谢如伊身边,在身侧环住她的腰,问着:“伊伊今日欢喜吗?”   “嗯嗯!”谢如伊将头靠在段煜坚实的肩膀和胸膛之上,絮絮叨叨地说起家中的变化,心头感觉既奇妙又魔幻,她忽然问段煜一句,“你说为什么我是忘了三年的记忆,而不是一年或者五年呢?”   段煜正舒畅自在地静静听着变得爱与他说话的谢如伊,就算说的是些寻常琐事他也甘之如饴,没想到谢如伊最后提起这样一句,骤然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偏过脸装作偶然看向窗外,避免她看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也跟着问:“是啊,为什么……是三年?”   “你怎么了?”风吹起轿子小窗的帘子,点点光亮透进来,谢如伊还是看到了段煜一瞬间冷下的脸色,“我就随便想想,你别在意。”   失忆这种事谁说的准,谢如伊心态良好,反正她现在过得不差,想不想的起来都没关系。   “嗯。”段煜回应,可谢如伊听不出他的情绪。   忽然,一股浓郁的热热的甜香飘了进来,充斥谢如伊的鼻尖,是烤红薯的味道!   快到晚膳时间她隐隐有些饿了,可回宫还有一段时间,路上又冷,怀里能抱着个烤红薯慢慢吃垫垫肚子别提有多美了,“停车!”   谢如伊不再注意段煜,兴奋地要钻出轿子却被段煜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我要下去买红薯!”   段煜皱眉,这街边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回了宫让御膳房给你做。”   “那不一样的!”谢如伊争着,“烤红薯就是这种街边小炉子里烤出的最好吃!皮烤得又干又焦,内里香甜软绵,入口即化。”   段煜不懂这些,他觉得这入口的东西无毒能吃便可,但谢如伊想,“那让小豆子去买。”   谢如伊不再听段煜的,留下一句她要自己去挑便跳下了马车。   段煜不放心,只好跟着下车陪同谢如伊。 第20章 平凡   不等小豆子过来放好矮凳垫着,谢如伊一手扶着车辕,纵身跃起跳下,如扑入花丛的蝴蝶,迎着香甜的味道匆匆上前。   段煜走下马车就看到她因走得快而被吹起的斗篷一角,如蝴蝶翅膀起起伏伏,心中暗笑谢如伊见到吃的就变成了急性子。   他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干热香甜之意,确实诱人,难怪谢如伊喜欢。   谢如伊虽然未穿凤袍,但一身衣料精致非比寻常,容颜昳丽出色,贵气难以遮掩,她走在街上,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自觉退让避开,生怕触怒了贵人,段煜很轻松便跟了上来。   卖红薯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地方离得不远,谢如伊几步路便走到了,夫妻两人惊诧地看着眼前肤如凝脂如花美眷的女子不偏不倚地向他们走来,然后站定在他们沾着柴火灰的烤炉前,低头挑选。   而她身侧站着位同样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守在身旁,男子的目光全然落在女子的身上,专注不已。   一瞬间,他们都觉冒着青烟的烤炉和粗布麻衣,一身补丁的自己玷污了这对下凡的璧人。   烤炉上的沿摆了半圈烤熟的红薯供人挑选,应该出炉有一会儿了。谢如伊看了看,抬头温柔笑道:“大娘,有刚烤好的吗?我要一个热的!”   炉子旁的妇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急道:“有有有!夫人稍等。”   她用棉布垫着将火炉的盖子掀起,然后让自家男人带着厚实的棉手套从炉子里面捞出了几个烤得流出糖汁的红薯,说道:“这几个刚好烤透了,夫人想要哪个?”   段煜看着不禁蹙眉,即便是天黑了也能看到红薯上斑驳的焦黑,他深刻怀疑卫生能不能行。而谢如伊挑了一会儿,偏偏挑了那个烤得最黑,中等大小的红薯。   老夫妻给谢如伊仔仔细细地包了几层油纸,给她同时提醒,“夫人小心烫。”   谢如伊小心接过,中途两人的手指无意擦过,老妇人仿佛被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谢如伊笑笑安抚老妇人,示意段煜付钱,她心满意足地抱着红薯走向马车。   段煜随手从袖中钱袋摸出一块儿不小的碎银给了老夫妻,不等他们找钱就转身离去,留下老夫妻在暖暖的火炉前目瞪口呆。   “当家的,咱们是遇见菩萨了吗?”老妇人捧着手中的银子,这都能把她一炉子红薯买了还用不完,几乎是家中小半年的吃穿用度,干裂的双手忍不住发抖。   一旁的男人将银子收好,然后捂住妻子的手给她取暖。   谢如伊回头看段煜,正好余光瞥见这一幕,不由得眼中空茫一片。   段煜扶着她上了马车后,谢如伊还忍不住想掀开帘子看看那对平凡的夫妻,就听段煜说,“这红薯你抱着暖手就行了,别吃。”   “为什么?”谢如伊回头,她就是馋了才买的。   段煜哄着谢如伊,语气中全是担心之意,“这上面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么,小心吃坏肚子。”   谢如伊看一眼臭讲究的段煜,给他解释道:“这上面附着的是烤焦了的糖,全凭这个香呢!但是吃起来会苦,不喜欢的话剥掉就行了。”   她掰下红薯的一个尖,仔细剥好了皮大方地给了段煜,“你在宫中锦衣玉食没吃过吧,喏,尝尝。”   然后自己拿着剩下的大半个吹吹,开心地吃了起来。   段煜有些犹豫,但这是谢如伊给的就是有毒他也吃啊!轻轻咬了一口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是很自然的清甜,口感绵软毫不费力,吃进肚子里也是很温和的暖意。明明是极其普通的吃食,却出乎意料。   “伊伊很喜欢这个?”段煜随口一问。   他方才注意到了谢如伊看那对中年夫妻的眼中竟然有些羡慕,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而她又喜欢草扎的蛾子,街边烤的小吃这样平凡却独特的事物,与其他闺阁女子精细讲究的富贵生活格调完全不同。   他的伊伊,其实是喜欢平凡的吧。   “对呀!”谢如伊吃着红薯含含糊糊地答着,忽然想起来哥哥娶亲的事,随口聊着,“段煜,你知道谁家有适龄的女子与我兄长相配吗?”   段煜仔细想,朝中臣子的家眷他是有所了解,的确知道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但要给谢如伊的兄长选可难了。   撇开利益牵扯不谈,最起码要门当户对,那女子需德才兼备教养极好,且谢远要多少喜欢些才好。   谢如伊左思右想,只隐约想起了几个幼时的玩伴,同她年纪差不多,但不知道她们现在成亲了没有,便问道:“陈将军家的大小姐可有婚配?”   段煜想了想,答道:“她比你还年长一岁,两年前就许了人家。”   谢如伊也没报什么期望,可她熟悉的人也实在不多,“那杨尚书家的大小姐呢?”   “也成亲了。”   “可她还有几个妹妹!”谢如伊仍不甘心地追问。   段煜思考片刻,还是扑灭了谢如伊的期望,“他们家最大的未嫁女儿也才十三岁,你大哥都二十了,等不及的。”   “那算了!”谢如伊放弃了替哥哥参谋媳妇的想法,“这年龄差太多也不合适,我大哥太老了。两人隔着几岁就是个代沟,我大哥又是个冷硬的性子,娶个小太多的他又不会疼人,难免委屈人家姑娘。”   几岁就是个代沟……   段煜眼神微眯,谢远和杨家女儿差了七岁,而他同谢如伊差了六岁几乎一样,谢如伊是不是同他也有……代沟?   “伊伊,你觉得朕老吗?”   “啊?”谢如伊不知段煜联想,只当段煜真的在为这个问题求个答案,便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勉勉强强答着,“还行吧,你正值壮年别想太多。心里藏的事儿多了就老得快!”   段煜强维持着脸上笑容,尽量不显出异样,可越听谢如伊的话心里越凉。他是帝王诸事繁多心中如何能不思虑,伊伊现在的话就有些嫌弃之意了,那等他老得快了还能行?   这事儿他记下了!   谢如伊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刘家是不是有个快及笄的女儿?”   “有是有。”段煜先前也想到了,但是刘家的人,“可她不行!”   “为什么?”谢如伊好不容易想到的,竟然被段煜直接回绝!   段煜但笑不语,只不甚在意地答着,“你大哥不会喜欢的。”   ……   第二日早朝,段煜端坐于龙椅之上,鲜亮明黄的龙泡上绣着红蓝相间的飞龙,气宇轩昂,龙章凤姿。   近来朝中没有大事发生,主要是跟进督促几个官员办好手中差事,临近年关好好收尾述职,给来年开个好头。段煜如常听几位大臣汇报进展,又看着不同意见之人各执一词,争辩不休。等他们说累了,段煜再下决定,安排下一步差事。   等到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最后随意一问还有要事可奏便打算退朝回去陪伴谢如伊,她此刻应当起身了。   可偏偏有不识趣之人来扫兴,刘御史高声出列,“臣有本启奏!”   竟是参了谢家一本! 第21章 劝谏   刘御史矮胖的身形在朝堂中央站着显得格外突兀,说出的话更是惹人厌烦!段煜越听越是眉头紧蹙,冷冷扫过堂下战战兢兢的众人。   “谢家教女无方,一是入宫一年无所出,二是魅惑君主无规无矩,实在难当天下女子典范。”   刘御史的话响彻空旷的厅堂,话音一落便是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无人敢在段煜阴沉的面色下再说什么。   刘御史心中发虚,他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向前方,撑着微弯的双腿低头站着,感受到上方突然袭来的威压,暗叹丞相给他派了个不好干的差事。   谢将军就在另一侧的武将队列中,将刘御史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但只垂着头不言,似根本不在意刘御史说了什么。   段煜却明白,谢将军这是在等他的态度。无须怀疑,他自会维护谢如伊到底!他看着脚下硬着脖子强撑着的刘御史,冷笑一声,“皇后无所出,那后宫中别的女子就有所出了?刘御史这般操心朕的家事难道要将所有宫妃的亲族都参一遍?”   刘御史猛然抬头,争道:“皇上,就算没有子嗣这一条,您昨日带着皇后回家省亲的事也实在不合祖宗礼法。”   “哦。”段煜笑得越发危险,“那你应该参朕!”   “臣不敢!”刘御史冷汗从额间滑下,隐隐埋怨丞相,但还是要给自己圆场,“皇上圣明,只是一时被妖后迷惑。”   “依朕看刘爱卿才是被什么人迷惑了心智,连自己读的圣贤书都忘了。”   段煜好似不经意间扫过在他下方老老实实站着一言不发的丞相,继续看着刘御史,“皇后前些日子为朕挡刺客之事你们谁人不知,这后宫女子哪一个能做到皇后这般,皇后独一无二,谢家自然受得起朕以礼孝相待。莫不是刘御史连人之常情也容不得了吗?”   言官最重礼法仁义,段煜一番话无疑在说刘御史不但参错了人,还根本不配做一个劝谏君主的言官,这是将他的面子狠狠地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留情面地奚落!   刘御史几乎站不住身子,脸色发红,他明白丞相授意他来做就是想让他来承受帝王怒气,将自己摘出去。若不是丞相手中握了他的把柄,他才不会接这档子差事。   可是真当天子之怒降临在他头上时,他还是后悔了,恨恨地瞪一眼事不关己的丞相,刘御史跪下叩首,“臣知错,任由皇上处罚。且臣家中尚有一女待字闺中,小女不才但模样姣好,愿送入宫中服侍皇上,弥补臣之过。”   段煜冷冷看着这场闹剧演变,这是刘御史想暗暗与张丞相闹翻了,张丞相的女儿就是贤妃,刘御史乃张丞相早年的门生,为避免与其冲突,家中女儿有意藏着不往宫里送,如今改了主意……   这相互撕咬的闹剧倒是不妨看着解闷,但段煜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谢如伊还在等他回去,便对着刘御史不屑道:“你既自知女儿无才,如何觉得能服侍好朕。”   刘御史:“……”   他只是说着自谦一下,皇上怎么当真了?   张丞相方才一瞬心中真有些紧张,他的女儿在宫中还没闯出风头,若是皇上有意借刘御史之手牵制于他,让刘家女儿进宫且压过贤妃未尝不是个好方法。但皇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张丞相轻蔑地看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暗自嘲讽到底是太嫩了。   段煜说完后,淡淡道:“刘御史古板教条,污蔑皇后,罚你半年俸禄,望你好好自省。”随后,他莞尔笑着,“至于你家女儿若是愁嫁,张丞相家里的小公子不错,朕给他们赐婚。”   张丞相的小儿子被宠坏了,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而那刘御史的女儿如他父亲一样刻板,这俩人凑一对,让刘御史和张丞相闹去吧,省得近来国泰民安,让这帮臣子闲出病来了盯着他的后宫。   刘御史目瞪口呆,有苦只能憋着,隐忍道:“臣遵旨,谢主隆恩。”   “退朝!”段煜一声后,太监跟着高声长吟,早朝便结束了。   谢将军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段煜刻意注意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不知岳父态度如何。   昨日好不容易同谢如伊的家人关系近了些,今日却被不长眼的人搅和一气,段煜阴沉着脸,去明华宫找谢如伊。   谢如伊正坐在矮凳上边翻看话本,边捧着杯云雾茶小口嘬饮。她的伤几乎好全了,除了还有点儿淤青的印子没消倒也算不得大碍,至少苦苦的药都不用喝了。   这几日她吃得清淡,为了避免影响药效也只能喝温开水,口中寡淡极了。这云雾茶是南方小国进贡,段煜特意从国库中找出来给她的,味道确实不一般,香远益清,入口回甘。   今日段煜早朝时间有点久,她都看完小半本话本了也没见他回来,未免眼睛劳累,她叫上春锦打算去园子中走走,顺便去看看段煜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刚走到明华宫门口,都没来得及出去,就听见一小宫女说着:“今日宫里差点儿就又多个女子了。”   谢如伊迈到一半的脚步退了回来,仔细听着她们说话,可是两人渐行渐远,只隐隐听到到她们说那女子标志貌美……   顿时心头兴致被一扫而空,她转身回宫,再无闲情逸致去寻段煜,亏她还担心段煜早朝久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下了朝会累。这下看来他不仅没有被国事所扰,还美着呢!   回来看到桌上还有浅浅茶根的白瓷杯,连带着这云雾茶也觉得不香了。   她冷冷地坐下,让春锦给她揉揉肩,不想去在意这些烦心事。春锦方才也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对皇后的平静习以为常,失忆前后皇后娘娘好似都不爱争,但是她不能理解!   春锦小声提着,“娘娘,要不您炖个汤给皇上送去?”   谢如伊莫名其妙,“我做的汤哪有御膳房的好吃?”   段煜在宫中长大嘴肯定被养叼了,昨日吃个烤红薯他都那么不情愿,她做的东西就更不能入段煜的眼了!   春锦给谢如伊揉肩的力道都不自觉重了,“娘娘您得想办法留住皇上呀,不然今日的女子没成,以后也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子来跟您抢皇上的!”   “呵!”谢如伊冷笑,嗤道:“他敢?”   “若皇上真心喜欢我,明明白白是我的人,那不用我争宠别人也抢不走。反之他若不喜欢我,或者喜欢我的同时还敢看上别的女人,就让他滚——”   春锦被谢如伊的逻辑折服,感叹皇后娘娘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   未让下人通传便抬起腿踏入明华宫正殿的段煜,期待见心上人的笑容定格在清隽的面容上,半条腿悬在空中落不下去。 第22章 惩罚   谢如伊最后一句话说得劲头足,仿佛段煜真的做了什么背叛她的事而发怒,毫不留情地骂了段煜。   段煜:“……”   膝盖中箭!   “伊伊好生凶悍!”段煜轻声说着走近谢如伊,以眼神示意春锦退下,俯身将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接替春锦力道适中地给她捏起肩来,然后问着:“是谁惹朕的伊伊生气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谢如伊的心火真就扑腾着上来了,她为何生气他还能不知道,不愿回头看段煜,谢如伊气闷中语气不爽地嘟囔着,“装模作样,你当我是个傻的?”   段煜手上动作不停,他进来时只听见谢如伊说不会同别的女人争他,要么他主动喜欢她要么滚这话,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稍微联想一下,不难猜出可能的原因,段煜试探着问:“你知道早朝的事了?”   这才刚下早朝不久,段煜自己也不过是刚刚走到明华宫,谢如伊已经先于他到之时知道了,看来后宫的消息传得可真是快,他紧迫地追问:“是谁告诉你的?”   谢如伊被段煜审问的语气弄懵了,转而讽刺着:“你怕我知道?”   见谢如伊误会,段煜急忙补救,“当然不,朕的伊伊想知道什么都行!”   然后缓和语气再问一遍。   谢如伊不过是偶然听见,她更在意段煜的事,于是执意要段煜先给她个解释。   段煜一手从谢如伊肩膀上抬起,去捏她肉了了小脸,笑道:“还不是你太受宠招人眼红了?那些闲的无事的大臣就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想塞点儿麻烦进来。”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谢如伊仰头瞪着她背后的段煜,气鼓鼓地充起两侧的脸颊。   段煜用手指一戳就让她泄了气,说出的话更是魅惑谢如伊的心智,“全是他们的错,朕会让他们闭嘴。”   如此谢如伊才心气顺了,回想一下她好像也没有怎么生气,毕竟段煜没把人收进宫里已经做得很好了,还愿意一下早朝就来陪她,顺着她的取闹来解释哄她。这样一想,段煜不仅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反而是很在意她的。   “伊伊现在愿意告诉朕,是谁把早朝的事说给你听了吗?”段煜忽然出声打乱谢如伊的思绪,仍是不放过最开始的问题。   “啊?”谢如伊想了想,含糊地组织语言,“就是我打算去寻你的时候,在明华宫门前听见两个小宫女在聊这件事,我就知道了。”   这不过是她碰巧听见了,段煜这么在意做什么,难道……   段煜皱着眉头,语意不善,隐有杀伐之气,“来人,去查查是谁在皇后寝宫前乱嚼舌根子。”   谢如伊恍然大悟,“段煜,那宫女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嗯,或许吧。”   至少区区两个宫女能如此快地得到消息就非同寻常。   小豆子领命即刻差人去查是谁在皇后宫外乱议朝事,将明华宫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和经常来往此处的人全都聚集在一处挨个审问,还要相互佐证,查了一遍终于找到两名可疑的宫女,将人带到皇上面前。   两个宫女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连衣角都在颤抖,一边求着帝后开恩一边解释。   谢如伊看着两人面生得很,先问道:“你们不是明华宫的,是哪个宫里的?”   地上清瘦一些的宫女稍稍抬头,战战兢兢地答着:“回娘娘,奴婢翠香是兰嫔娘娘的静和宫的二等宫女。”   “为何从明华宫门前经过?”   一旁跪着的宫女见同伴先行招认,也邀功似地抢着答,“回娘娘,奴婢别枝与翠香一同去浣衣局给兰嫔娘娘取衣服,才从明华宫路过的,实在是无意冒犯娘娘。”   段煜开口追问:“那你二人如何知晓今日早朝之事?”   皇后气质娴雅温柔,眉眼亲近和缓,翠香和别枝对答间虽然害怕但还能控制,段煜的逼问才是让她们心头恐惧,连说话都不利索,翠香磕磕巴巴地答着:“奴婢就是听见一位公公说起,偶然知道了。”   段煜气势更甚,“谁?”   别枝和翠香只答不认识,段煜自然不信,能知晓朝堂风声的太监必然地位也不低了。小豆子慌神中想着谁会泄露消息,别跟他关系太熟牵连他这个好不容易混到御前的老实人!   “不说就拉出去用刑。”段煜没有耐心,说完真就有四个侍卫上前拖拽仍然试图包庇的旁人的别枝和翠香。   别枝真的害怕,先于翠香抢答着:“是李公公,奴婢不小心听李公公随口提起的。还请皇上看在奴婢无心之过上,饶了奴婢吧。”   翠香恨自己没能抢占先机,只能跟着重复求饶。段煜冷冷俯视着睨了她们一眼,让人去带着李公公来。   这时小豆子通传一声兰嫔娘娘来了,翠香与别枝的眼中有光芒闪过。   谢如伊听到又一个名为段煜女人的妃嫔出现了,冷冷地瞪段煜一眼,无声的怒气蔓延至段煜身上,让他后背发毛,只得试探着去拉拉谢如伊的手却被她无情甩开,霎时心头火气更甚,全对上了要进来的兰嫔。   兰嫔得知自己宫中的两个宫女被帝后带到明华宫审问了许久,暗自恼怒两人办事不利,连这么小的事也能出差错。   精心整理仪容后,她头戴白玉钗,穿一身低调但暗绣迎春花的水蓝色袄裙,款款走来。她本就年轻,容貌秀美,这样的打扮又显清纯动人,只要她模样可怜些,好好跟皇上求求一定能惹他怜惜。   可是皇上看她的眼神为什么如刀尖戳刺一般骇人……   她急忙跪下向帝后行礼,然后开口为两个小宫女求情,哭诉着将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有意识地用姣好的侧颜对准段煜的眸光,迎着他凌厉审视的目光,兰嫔仍然柔柔弱弱,善良地求着轻罚她的人。   谢如伊看到段煜不为所动,心中好受一些。   李公公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他被侍卫狠狠地摔在地上,根本不敢站起来直接摆成跪姿爬到皇帝面前,“皇上,奴才是猪油蒙了心啊!”   他指着跪在身旁的翠香和别枝,又怨又气,“都是这两人逼着奴才收下一袋银子,要奴才告诉她们的,不然就去告发奴才受贿。”   段煜冷冷看着哭得可怜的兰嫔,沉声道:“你的人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兰嫔心中一慌,段煜能查出这几人便能知晓真相,她如何能全瞒过一个帝王的眼睛,事到如今强硬推卸只能让皇上罚得更狠,只能……   兰嫔惋惜地看一眼地上的两人,“臣妾不知这二人竟如此胆大包天,自作主张。她们犯下如此大错自然不能轻饶,但到底是服侍了臣妾有些时日的人,还请皇上留她们一命。”   说完,兰嫔垂首,姿态低微,心中却暗想若是皇上绕过这二人,便可证明她在皇上心中还是有点分量。   不料段煜无情厉声讽刺着,“你可知她二人方才犯了欺君之罪?”   兰嫔吓白了脸,惊愕地瘫软在地上,看着她的两个宫女被堵上了嘴拖出去,发不出声音。   而她因御下不严,被禁足三月,罚月银半年。   段煜最后警告兰嫔,“朕希望你歇了不该有的心思,莫要惹是生非。”   兰嫔提心吊胆,不敢再辩解,不然只会越抹越黑,苦笑着认下。好在那两个宫女不能将她供出来,她还没有被牵连太甚。   等一众人都退下,房内只剩下段煜和谢如伊后,一切归于沉静。谢如伊神色厌厌不愿同段煜多说,兀自去榻上躺着,背对着段煜。   段煜跟上来关心地给她拉起被子盖上,又掖好被角不让冷风灌入,叮嘱着,“你屋中虽然点了炭火,但就这么直接躺下也容易着凉,一定不要偷懒不盖被子。”   谢如伊点点头,“我累了,你去忙吧。”   她理智地知道这是兰嫔用的一出计,为的就是让她与段煜生嫌隙。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兰嫔的目的多少达成了,她现在心中确实别扭,哪怕知道段煜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段煜察觉此时谢如伊情绪不对,不可能顺着她的话真离开,而是在谢如伊连个边儿都没给他留的床榻上,硬寻出块儿地方虚虚坐下,“伊伊,朕会时时刻刻看顾你,不再让这些人在你面前挑事。”   谢如伊淡淡拒绝,“不用了,你那么忙,不必为这些小事分神,我会保护好自己。”   段煜心中没底,谢如伊这就显得与他生分了,“你是朕的掌中明珠,护好你对朕来说事头等大事。”   谢如伊眼眸迷离,转过身来看着段煜的眼睛,诚心发问:“有了我你还会要别的女人吗?”   段煜点着她娇俏的小鼻尖,严肃而戏谑地让她红了脸,“愿得一人心。而且,朕已经让礼部重新筹备我们的婚礼了。”   谢如伊惊坐起,看着不像开玩笑的段煜,呼道:“这么快?” 第23章 宫人   朱红的床帐间,谢如伊半坐起,如墨的黑发就从上而下泄在床单被褥间,雪白的脸上黑眸红唇,诧异的表情呆得可爱。   段煜心头发痒,一手揽过谢如伊,将她扣在怀中把玩着她的发梢,然后埋在她的颈间深嗅她清淡的发香,淡淡道:“朕等不及。”   谢如伊双颊发红,羞恼地捶了段煜窄瘦的劲腰几下,娇嗔着:“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连这么点儿耐性都没有!”   段煜捏捏谢如伊的腰,暗叹他们这所谓老夫老妻也不过才熟悉了短短的时日,以后才是在岁月中慢慢成为真正的老夫老妻。   谢如伊还是有些不放心段煜要怎么重办婚礼,怎么还是把事情甩给礼部了?那礼部办出来的,就算再一切从简,还是得顾着她与段煜是帝后的身份,排场绝不可能小了去,必要招人眼红。   “你怎么跟礼部安排的?”   段煜安抚地揉揉谢如伊,“伊伊别担心,只是很简单地重办一下,礼部尚书亲自拟定出章程会呈给朕看,届时你也给他们提提意见,主要是合乎你的心意。”   谢如伊:“……”   她想段煜认为的“简单”和她自己想的从简一定不是一个量级的!果然是阶级差异导致思想差距!   “不行不行!”谢如伊坚决反对,“你就让宫中内侍给我们找两身喜服,布置个新房算了。绝对不要让礼部插手!”   段煜总觉得这般潦草亏欠了谢如伊,毕竟第一次成婚时两人闹得不愉快,那时谢如伊很是委屈,他一直想弥补。   见同段煜怎么说都是不行,谢如伊狠狠一拍松软的被子,瞪圆了眼睛气势如虹地压倒段煜,“我美听我的!”   段煜:“……好!”   生气的伊伊也好可爱!   “礼部尚书与朕商议的是明年开春了,冰雪消融百花初放之时再办,但是如果精简如你说,便不需要等那么久,不如今年新年之时可好?”   将新年作为他与谢如伊重新开始的起点,寓意更加美好,而且距离过年不过一个月左右,更快了。   谢如伊被段煜的眼神灼得脸颊发烫,偏过红红的脸,半晌小声嗯了一下。   气氛太过火热,谢如伊被熏得羞涩极了,她想自己冷静冷静,便推推段煜,“你今日还有奏折要批,快些去吧。”   段煜好笑地看着一害羞便要赶他走的小娇人,便顺着她的意给她些独处的时间,现在还能狠心赶他走,可来日方长,他总能让她舍不下他的。   最后段煜叮嘱着:“伊伊,今日之事并非巧合,你平日里要多加小心,有事切记找人去寻朕。”   “嗯嗯。”谢如伊乖巧点点头,催促段煜快点去勤政爱民。   最后看一眼谢如伊的背影,段煜阔步走出。门外春锦一直候着,见他出来急忙行礼。   屋外寒冷至极,与宫内燃着炭火的感觉完全不同,可春锦在屋外一动不动地等了很久,小姑娘的手和脸都冻得泛红。   段煜快速的脚步忽然停在春锦面前,疑惑地询问:“为何皇后身旁只你一人近身侍奉?”   谢如伊的明华宫是除他和太后之外最高的配置,从明华宫的占地面积基础设施到装饰用料宫人数量都是数一数二的,宫中侍奉的人不算少,可看起来比旁的宫妃住的地方冷清多了。   春锦心中一慌,但不敢揣测圣意,只如实答着:“回皇上,是娘娘这样安排的,娘娘说她不喜假他人之手太多,奴婢一个人就够了。”   谢如伊刻意安排的?   段煜了然,他的伊伊聪慧过人,想必之前是发现了这些宫人中有不干净的人,只留了一个心性单纯,值得信任的春锦在身边。   盯着谢如伊的人太多了,埋伏着不知谁的眼线在谢如伊身边,之前是谢如伊不说,现在她失了记忆少了太多防人之心,段煜绝不可能让这帮人在谢如伊身旁成为隐患。   “那便你一人留在皇后身边,其余人全部遣散,重新让内务府分人来侍奉。”   春锦提起的心重重放下,自觉在危险的边缘走了一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春锦不会为其他宫女求情,诚诚恳恳应下,谢过段煜。   段煜吩咐道:“你时刻在皇后身边,一律吃穿用度经你的手,莫要让不相干的人近了皇后的身。”   “是,奴婢省得了!”   段煜走后,春锦悄声进了宫内,室内安静无比,她走到内室见谢如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背对着她的身形看起来很是专注。   “娘娘!”   谢如伊正看得投入,眉头紧蹙眼神又是躲避又是忍不住想看,一直往书页上瞟,忽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将书藏进了被子,强装镇定,“何事?”   春锦大致说了皇上要换明华宫下人的事,谢如伊只淡淡地表示知道了,也不问缘由,肯定是段煜有他自己的考量,而且肯定不会害了她。   春锦好奇地看着皇后,还以为她多少会问问,失忆后的娘娘对很多事情内心敏感,可她没问,这是越来越信任皇上了呀!   谢如伊瞥一眼春锦,她捏捏被子里薄薄的书页,略显尴尬地问道:“没事了?那便出去候着吧,午膳前不要进来。”   春锦疑惑地偏偏脑袋,不多问,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等到室内除谢如伊外空无一人,她才又摸出了被褥下被她藏得急而皱了好几页的书,是她在将军府时母亲给她的画册……   这书本来就有些年头,泛黄的书页很是脆弱,被她这么一糟蹋更是变得破破烂烂,若不是她实在是不懂男女之事,怎么也不会看这个书的!   看完里面堪称诡异的男女后,谢如伊非但没有什么期待感,反而本能地抗拒,这这这……   她能一脚把段煜踹下床!   突然不想面对她与段煜再办婚礼时的洞房花烛夜了怎么办! 第24章 分开   入夜,明华宫温润淡白的水汽升腾,棕红色的木桶中盛了八分满的乳白色香汤,其中撒了些梅花花瓣和被泡得舒展的养肤中药,随着水波荡漾被推至浴桶边缘,围成一个圈将谢如伊圈在浴桶中央。   春锦用瓢换出变凉的水,又加入刚煮热的浴汤,保证谢如伊不会洗着洗着觉得冷,着了凉。   谢如伊在水中拿一块柔软的棉怕,轻轻擦拭细嫩的肌肤,瓷白的肩背手臂在暖白色的沐浴香汤中如镀了层柔和的月光般,莹莹动人。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身后肩处的淤青还在,看得春锦直皱眉头,心疼地劝着谢如伊,“娘娘,您擦洗肩膀时可要小心些,您这背后的伤也太吓人了。”   听到春锦的话,谢如伊正在抬着胳膊细细擦拭的动作停住,转而偏头想看看自己的后背,可余光只能看见她突起的肩胛骨,再往下便随着身体起伏遮挡便看不到了。   她这个姿势窝得脖子酸,便问春锦,“真的还是很明显吗?”   春锦点点头,“虽然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是看着还是很疼。”   这么刺眼的伤痕留在身体娇贵的皇后娘娘身上,春锦的心在抽痛!   “你去拿两面镜子给我照照。”   谢如伊吩咐完,春锦即刻跑去招来两个小镜子,两人各执一面,相对而照,待调好角度,谢如伊终于能看到自己的背上有一个乌青的掌印,这还是颜色淡了不少之后的。   颜色最深的一块儿正好落在她的脊骨上,不论是挺直腰背让它陷入还是弓起身子让它凸出来,都很显眼,不好看!   谢如伊放下镜子,手从腋下穿过试图遮掩背后的痕迹,也不知段煜与她共寝时有没有透过寝衣看见过,他什么都没说……   可她自己觉得不好看!   在痕迹消失之前都不要露出来了!   在寒冷的冬日泡上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全身都被滋养了一遍,出浴后冷意爬上谢如伊的皮肤,她不自觉瑟缩,方才被泡酥软了的肌肤又变的紧致细腻。   有意挑了件颜色深红的寝衣换上,谢如伊走向内室,段煜已经规矩地坐在床沿等她了,只是眼眸幽深,抿着唇角,脸上有些不悦之色。   谢如伊关心地询问:“你为何事烦忧?”   段煜一手指着床上被分开的两床被子,装似随意道:“也不是烦忧,只是伊伊为何又换回两床被子了?”   “哦。”谢如伊软软地走到段煜身旁坐下,这是她看过那个诡异的画册后决定让春锦换回来的,还是不能跟段煜睡太近!   “我还是觉得一个人睡自在!”她借口敷衍着,偏过脸避免直视段煜,防止泄露内心的羞怯。   段煜心头难耐,“伊伊,朕白给你当火炉不好吗?”   “其实吧……”谢如伊转而与段煜对视,看着他黑亮的瞳孔中专注的只有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个人睡也不冷!”   宫中的被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棉花和贴身柔软的布料,钻进被子里舒服至极,只要掖好被角不让冷风灌入,怎么也冻不着她。   段煜气愤地捏住谢如伊的腰,将她压倒,两人垂着腿在床沿,上半身双双倒在被褥上。谢如伊被眼前忽然变大的俊颜吓红了脸,羞恼地偏头躲,就听见段煜埋首在她颈间呼出热气道:“你几天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女人竟如此善变!用完他就扔!   谢如伊内心:先前说的不过是为了亲近段煜的借口,现在她不想了。   不仅不想主动接近段煜,甚至被他这么抱着都能让她想起那本画册,本能地推据段煜,撒娇着急促闹腾起来,手脚并用将段煜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被顶到一旁的段煜:“……”   他怎么觉得被媳妇讨厌了?又是哪里不对了?   谢如伊被段煜的眼神看得发毛,她们是夫妻,拒绝他是她的错,没什么底气地辩解着,“我沐浴时看到身上的伤痕还在,不好看,怕跟你离得太近吓到你。”   刚说完,就被面色不善的段煜强硬拖了过去,然后被一个翻身脸埋在被褥间,床榻的硬度隔着柔软的棉被也能到她的鼻尖。下一刻,身上一凉,段煜直接扯开了她的寝衣……   谢如伊睁大双眸,不可置信,“段煜,你流、氓!”   点点乌青落在段煜眼中,哪怕被谢如伊骂了他也只有心疼之意,“乖,让朕看看,这哪里不好看了,朕的伊伊哪都美。”   谢如伊一手拉扯着寝衣往上拽,段煜没有强硬阻拦,松了手中力道让她拉了上去。谢如伊被段煜睁着眼说的瞎话弄得娇羞,升腾的云霞浮在两颊,脸埋在被褥间不让段煜看到,其实热气恨不能从头顶上冒出。   段煜隔着寝衣又摸了摸带着她体温的肩膀处,然后俯身落下几个轻轻的吻。谢如伊能感受到后背不一样的重量,只是隔着寝衣没有更加细微的触感,可她能看到段煜趴上来,用唇碰了她……   他在吻她的伤处……   热气真的从头顶冒出了!   “呜,你真的不觉得丑吗?”谢如伊眼角都红了,段煜未免太过真诚。   段煜的大手揉揉谢如伊软软的发丝,问着:“你就这么在意伤痕?”   这是段煜万万没想到的,是以未关注过她的伤痕退得快还是慢,他想谢如伊是不会注意这些小事的。毕竟她是谢家的女儿,一身好武艺,随父闯军营,这些年下来身上总会磕磕碰碰有些伤的,不料她反应如此强烈。   谢如伊贴着被面的脸重重点头,把铺得整齐的被子都拉扯皱了,“嗯嗯!我很在意!我只要身上有伤,一定要严严实实遮起来不让人看到!”   段煜被她倔强而可爱的小表情打动,她这般在意的样子还真是打破他的认知,原来他的伊伊也是极为爱美的小姑娘!   “明日让太医院给你送点药抹抹,保证消得干干净净!”段煜捏捏谢如伊的脸,哄着。早年番邦进贡过一盒养颜膏,先皇贵妃想要都没成,现在还在国库里收着,正好拿出来给谢如伊用了。   “嗯嗯!”谢如伊乖巧地应下,然后一翻身往床榻里侧的被窝爬去,要睡觉!   段煜不言,习惯性地也跟上去要与谢如伊睡一起,却被她圆鼓鼓的眸子瞪了,“你,睡外面!”   段煜:“……朕一个人睡冷。”   谢如伊:“……”   可以不要用她玩儿剩了的借口吗?   她凑上前拍拍段煜的肩,用长辈关心的口吻道:“天冷多喝热水!”   段煜:“……”   差别待遇!   他顺从地在外侧睡下,闭上眼睛等到谢如伊呼吸均匀,悄声地伸手拉开了谢如伊捏好的被子角…… 第25章 书房   谢如伊柔和的身体温度一瞬间蔓延至段煜的手上,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再拉开,然后一条腿伸进去,再是整个人靠了过去拥着娇妻入怀!   单人的被子还是窄了些,段煜半个后背都被外面的冷气侵蚀,就算将他自己的被子拖过来盖上,两床被子间还是有缝隙让冷意趁虚而入,他顾不上自己不适,抱紧谢如伊让她不冷就好。   心满意足地抱到了小妻子,段煜埋首于她清香柔软的发间深沉而安稳地睡去。   谢如伊等到身后没了动静,睁开如夜色般漆黑的双眼,一片清明。她能感受着段煜的体温隔着寝衣还强势地在与她的交融,内心越发不自在!明晚该怎么将段煜弄远一点呢?   再睡这么近,他若是把持不住,她要怎么办!   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谢如伊迷迷糊糊睡着后脑海中的两个小人还在打架斗法,切磋武艺。   第二天醒来她整个人脸都是粉红的,不知是梦里羞得还是被段煜抱了一晚太热了。昨日胡思乱想没睡够,睁开朦胧的睡眼她忍不住埋进被子里打上几个哈欠,再露出头就是两个红红又水润的眼眸呆萌地看着一旁穿衣的段煜。   段煜与谢如伊对视,连龙袍都不想穿了!!!   谢如伊微微沙哑的娇声催促忽然不动的段煜,“你去上朝呀,快些去吧!”   快点走她好再睡会儿!   谢如伊真是软萌极了,像个包了玫瑰蜜糖馅儿的白里透红的糯米团子,不咬一口段煜都觉对不起自己!   他深沉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如伊,说出的话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般勾人,“伊伊,过来。”   谢如伊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段煜“不怀好意”,一个激灵吓醒了!   “你想干嘛?”   段煜无辜地辩解,“朕只想走之前牵下你的手,伊伊又在想什么?”   谢如伊不信,难道真的是她思想污了吗?她可是个心智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啊!   不情不愿地伸伸缩缩,谢如伊还是从暖意融融的被子中伸出手给段煜,“拉一下快去上朝。”   段煜温柔接住她的手轻轻揉捏把玩,“不急,朕向来起得早,赶得及。”   下一瞬,他一个使力,谢如伊便连人带被子都滚到了他的怀里。   谢如伊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传来湿润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段煜离得近而逼来的龙涎香气。   与昨夜隔着寝衣的亲吻不一样,隔着衣服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皮肤上的压力啊变化,可这个实实在在,真真切切落在她脸上的不一样,是有点凉的感觉,很软,且她能大致描绘段煜的唇形。   细节更加丰富真实,也更触动谢如伊的心,但是,段煜刚才可没说要亲她!   “你诓我?”谢如伊被气得更清醒。   “朕哪敢?”段煜面色不改地继续诡辩,“朕没能抵挡伊伊的诱惑,临时起意而已。”   嘴上逗弄着谢如伊,段煜却在欣慰地观察谢如伊的表情,她方才明明有一瞬间的沉醉,为何又变的不喜了?联想到昨夜的分被子,段煜能明显发现谢如伊与他生分了。   但是没道理啊!莫不是她还在想兰嫔的事?   那不如给她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早些忘了这事儿。   “朕看你不困了,不如跟朕一同去上朝?”段煜提议道,夫妻培养感情的前提条件,两人要多多相处才能有机会继续发展,最好时时刻刻将谢如伊放在身边,一眼就能看见。   谢如伊用力推开段煜斥他,“你胡说什么?我跟着去能有什么用,除了让别人骂你昏君。”   她继续警告,“段煜,你若沉迷后宫美色,懈怠国事我便再也不要你了!”   段煜:“……”   他暗自发誓要勤政爱民,事实躬身亲为绝不当个甩手皇帝,伊伊肯定不是在骂他。   “那你去御书房陪朕可好?”怕谢如伊不答应,段煜强调道:“不会有旁人,就你我,你在朕眼前,朕才能专心处理公事,而不是思绪不知怎么的就飘到明华宫来了。”   谢如伊勉为其难答应了,“好吧,我估摸你快下朝了就去。”   “嗯!”段煜快速穿好衣服,顶着冬日月朗星稀的暮色清晨而去。   段煜走后,谢如伊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着顶上吊起的床帐纹绣发呆。她这么抗拒,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她与段煜是夫妻,不能一辈子盖着被子纯聊天儿吧。   那孩子要从哪来?她还是想有个白嫩嫩可可爱爱的小胖娃的,那时她能教娃读书写字,剑法刀工……   一不小心思想就太过超前,越想越离谱,可眼前的问题还没解决。   问题出在她身上,谢如伊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是为何会对段煜的亲密有所排斥,这近乎对夫妻间最寻常的事的本能抗拒实在是莫名其妙。   许是一切来的太突然她还没适应好吧,不如同段煜分房几日缓过这一阵。   谢如伊估摸着时辰动身,简单而不失精致地梳妆一番便出了明华宫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离得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和公公见到皇后娘娘来了,犹豫一番还是将人拦下了,“娘娘,书房重地,您还是莫进了。”   谢如伊知他们是按规矩办事,不做为难,只轻声道:“是皇上让本宫来的,出了何事本宫一力承担。”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后放行。皇上近日宠爱皇后不是秘闻,皇后说的当时真的。   谢如伊款款而来,走到御书房门前站定,看着眼前乌木而制,紧紧闭合而显得庄重威严不容侵犯的大门,上方高高悬着黑底烫金的三个大字“御书房”。   这时她失忆后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知道失忆前有没有来过,反正对现在的她来说很新奇就是了。   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露出内里整洁大气的摆设。整个御书房宽敞明亮,除了一些必备的书案、软塌这些基本设施,还有诸多精美至极的摆件,好几样就连谢如伊这个眼界开阔之人也没见过,而在这些格调很高的装饰衬托中,一副格格不入的水墨山水画置于其中,映入谢如伊的眼帘——   正是她画的段煜的背影!   好家伙!段煜不光顺了她的蛾子,连画也带进宫了! 第26章 百合   一进门便有清雅的檀香入鼻,让人平心静气。可谢如伊看到这幅画被段煜挂在书房显眼处的画作,还是难以平复心情。她几年前许是一时兴起,随手描摹的这样一幅背影图,实在是配不上御书房的格调。段煜真是……小题大做!   画下摆放的小物件有些多,不好跳上去直接摘下来,谢如伊便双手在下方的桌案上一撑,她抬腿小心翼翼避开桌上的摆件,跪在上面,伸手将画够了下来。   画卷很长,忽然被摘下,下面的卷轴晃了起来碰到一只细长的瓷瓶,还好谢如伊眼疾手快地捞住了才没出现大问题。   将画卷收好,谢如伊拿着手中的瓷瓶仔细端详。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颈白瓷瓶,素白的瓷胚上没有任何颜色点缀花纹装饰。其中插着两支干黄的百合花,高低错落倒也算别致,可花瓣当是自然风干都皱做一团了,实在算不上美观。干花应该放置了很久,连余香都要散尽了。   想不到段煜是一国之君竟然还会在书房摆放这种不值钱的东西。若说他将她的画挂在书房是出于对她这个妻子的喜爱,那这百合花又是为了谁?   百合……百年好合?   谢如伊明白自己是对百合花没什么感觉的,难道是段煜自己喜欢吗?   带着怀疑,她将白瓷瓶安安稳稳地放了回去。   段煜下朝应该还要再等一会儿,是她来早了。谢如伊环顾书房想找个地方歇歇,目光落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御书房的椅子自然也是段煜专属,但是……她去坐一会儿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段煜都让她来了还能不让她坐吗?   出于好奇,谢如伊很想过过瘾,轻轻拉出椅子她无比严肃又端正地坐在了上面感受片刻,几个呼吸后谢如伊的好奇心被满足,忽觉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椅子罢了,坐起来跟她闺房中的和明华宫里的也无甚差别。   她随意抽了桌角堆放的的一摞书中的一本,翻看着打发时间。可这书看着也太无聊了,比她明华宫的话本可差远了,若是一会儿段煜回来就批奏折,她难道要在这御书房这般陪他过一上午吗?   谢如伊等呀等,除了外头的小太监送了壶热茶进来就没什么人出入,约莫等了三刻钟的时间,段煜终于回来了。   看到他一瞬间,谢如伊眼睛都亮了。   段煜走进熟悉的书房,看到谢如伊晶亮的眸子,心尖颤动,果然有了想见的人,连处理繁琐事物的书房也能让人向往。   跟随其后的小豆子见到皇后娘娘托着脸坐在皇上的椅子上,惊得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周围露出整整一圈眼白,却憋紧了嘴一声不敢吭。   谢如伊还是察觉到了不妥,她与段煜私下里怎么没规矩都行,但是让外人看着还是当注意一些,当下就起来让位,一手比着椅子示意段煜来坐。   段煜回头瞥一眼小豆子让他退下,待他关好书房的门便阔步逼近谢如伊,“伊伊怎么不继续坐了?朕的一切都是你的。”   谢如伊猛地摇摇头,“不了不了,你这个椅子不舒服,太硬了,我去那边榻上坐着等你好了。”   说完,她迈着小步子就要去,可是被段煜从后方揽住腰往下一带,她就失去重心坐了下去。而与方才坐着冷硬的椅子面的感觉不同,她……坐在了段煜腿上!   “这样呢?有没有舒服一些?”段煜关心地询问,还抱着谢如伊往上带了带让她别滑下去。   谢如伊背对着段煜的娇颜发烫,红到了耳尖,太羞耻了她受不了,“你松开我!”   她欲哭无泪,去掰段煜的手竟然掰不开,转头软软地求着,“松开我好不好?”   在她祈求出口的一刻,段煜就松了力道,心甘情愿妥协,“好。”   她现在心智还小,他不该这么心急的。   谢如伊站起身拍拍段煜的肩膀,“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我就在一旁陪着你,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你要专心批折子呀!”   段煜无奈笑了,他哪里需要她这般哄着来处理公务,不过她愿意哄让他心情愉悦至极,连带着在朝堂上的怒气也消了不少。   谢如伊让小豆子给她准备了笔墨颜料和一副新的空白画卷。这一次她不要偷偷摸摸地画段煜的背影,而是光明正大地画他的正脸。   她在段煜斜前方另外支了张小桌子,就与他相对而坐,刚好能将他全神贯注的样子纳入眼底。沾上浓墨,谢如伊在画纸上轻轻勾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就将段煜的轮廓画了七八分像。   而段煜在换下一本折子时也会抬头往前看一眼,时而能与谢如伊的视线碰撞,两人相视一笑后继续各自手中之事,不自觉地效率加快。   画到脸部,谢如伊尤其认真,犹豫着画段煜的哪一个神情,是蹙着眉不怒自威还是平淡中胸有丘壑,不管是哪个样子的段煜都很吸引她。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将段煜画得神色平淡些好,皱眉说明有心事烦忧,她不想段煜被杂事所扰,最好永远安安稳稳。   段煜批完最后一份奏折,谢如伊也完美落笔。她轻轻吹着让纸上的浓墨重彩风干,用镇纸压好了慢慢晾着。   段煜走近一看就将画看了个完全,惊叹于谢如伊的画技,“朕谢过伊伊赐画!”   “哎?”谢如伊惊异道:“我可没说要给你!”   段煜,“朕同你不分你我。”   谢如伊:“……诡辩!”   她继续说道:“先前那副画得不好,你要是想在书房挂我的画还是换这副吧!”   段煜进来时发现墙上空了一片地儿,还觉谢如伊将画收回遗憾,可现在谢如伊送给他一副更好的,简直是超出预期的满足。   作为夫君他不能白享受谢如伊的好,便问道:“伊伊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如伊也不客气,还真想了想,“那你也给我画幅画吧!”   段煜志得意满的笑容皲裂,“伊伊可否换一个?”   “为什么?”谢如伊不觉自己提出了很难的要求,段煜连这都不行?   “……朕的画技实在比不上伊伊”,段煜摸摸鼻子尴尬地承认,“若是送你一副画技拙劣的画作,如何与你的心意对等?” 第27章 嫁衣   原来是这样!   谢如伊大气地笑笑,“我的画技也就平常的样子,也不要你画出什么惊世之作,只是想你在书房同时挂着我们两人的画不是更好?不然画中的你多孤单呐!”   段煜:“画中人虽只有朕,笔墨却出自你手。伊伊,有你在朕永远不会孤单。”   谢如伊被段煜的话戳到心坎,撩到了,暗叹段煜为何如此会哄人?她从前就是这样被他哄得晕头转向的吗?   “那好吧,不要画,你随便给我做点东西吧!”谢如伊退一步,放宽了要求,进而补充,“一定要是你自己做的!”   别拿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敷衍她,她想要的是段煜的心意!   段煜妥帖地收起书案上展开的画卷,含笑低着头注视谢如伊明媚的双眸道:“自然!”   谢如伊还记得自己来御书房也是有一件事要同段煜商议,她自从看了那话本,与段煜亲近就变得不自在了,不如分开几日让她缓缓。   是以,她半分征求半分确认地说道:“段煜,民间都说新婚夫妻前不能见面,会不吉利,那咱们婚前也先分开几日吧。”   正卷着画轴的段煜手上动作听了一瞬又继续,淡定地回道:“伊伊不是说不讲就这些虚礼吗?况且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成婚了?”   谢如伊也知她的要求似是不太合适,但是她仍然坚持,“可我想重新体验一次。”   “……好!”段煜不情愿也是答应了,谢如伊的心愿怎么能不让她满足。她本就要的少,他生怕不能给的更多一些。   谢如伊心头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几晚在段煜身旁胡思乱想了,可段煜开口道:“今晚朕去给你送药,日后一直到婚前都不会留宿明华宫。”   昨晚段煜确实说过要给她祛除背上伤痕的药,谢如伊争道:“你差人给我送来就好。”   段煜心中无奈,谢如伊如何抗拒他至此,离得远了还不觉,两人一旦亲近尤其是肢体接触她就想躲,一点都不像刚刚失忆时那般黏他。   “朕帮你擦才放心,你安心,朕擦完就走,不扰你休息。”   谢如伊勉强答应了,反正段煜不留下来就成,她还要自己偷偷摸摸再研究研究那话本。   这时,小豆子匆匆进来传话,“皇上,尚衣局的秋嬷嬷求见,正在外面候着呢。”   谢如伊有意识地回避,她出现在御书房还是不太合适的,要去书架后面躲一躲。而且她也没有兴趣听,便不在这里惹人嫌了。   还没走出去两步,段煜却从侧面拉住她的手,“伊伊尽管听,且你的意见很重要。”   谢如伊猜测着,尚衣局,她的意见……   秋嬷嬷低眉顺眼地进来行礼,高呼皇上万岁,然等了片刻也没听见皇上让她起身,眼睛悄悄往前方瞟去,就见正红色裙摆层层叠叠将将落在地上,交错相缠的金凤和牡丹摇曳其上,而乌黑光滑的大理石面地板上,一模淡红的倩影倒映其上,不是皇后还能是谁!   秋嬷嬷意外不已,但想想前朝的刘御史,不敢多言,继续行礼高呼皇后千岁。   这才得了皇上的一句平身。   秋嬷嬷稳住内心的忐忑,呈上手中的册子,“这是奴婢挑选后的几种新婚礼服图样,请皇上过目。”   小豆子自觉上前结果颇有分量的一本锦缎面册子,迈着小碎步恭敬无比地呈在皇上面前。   段煜拿着册子往谢如伊的方向靠去,让她也能看得清楚,“来,伊伊挑挑喜欢哪个样式?”   谢如伊边被册子上华贵繁复的嫁衣样式吸引,边有些顾虑地问:“需要重新做嫁衣吗?我们第一次成婚的嫁衣可以继续穿的。”   光看图上标示的珍珠、环佩、还有饱满的金线纹绣她都觉得这一件衣服造价不菲,肯定还很重!   多做一件太铺张浪费了!   段煜转而低低看了谢如伊一眼,“你以前那件小了。”   谢如伊啊一声,她成亲也不过一年罢了,能小多少?   但是段煜这么说了,应该是小的不能穿了,她也不强求,开始在册子上精挑细选。   翻来覆去,谢如伊选了一件看起来轻便些的嫁衣。段煜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也不点明,她喜欢就行。   而他就在谢如伊选定的嫁衣旁要了与她配对的一身。尚衣局都有他们二人的尺寸,挑好了样式就能尽快去做了,赶在年前做出来,不合身的地方还要调。   秋嬷嬷得了命,即刻动身去准备。退出御书房后,她吹着这冷风还是禁不住感慨,一年前的封后大典可谓盛大无比,这才没多久,皇上还要给皇后来个民间小婚礼。皇后风头如此盛,后宫的其他妃嫔真是比不得。   入夜,段煜如期而至。   谢如伊早早洗好了身子,穿一件单薄的寝衣趴在床上,等段煜来给她擦药。半边寝衣隐在被褥下,青青点点的痕迹露了出来,她双手揪着枕头,脸埋在其中不敢回头。   只听段煜打开了药瓶的瓷盖,进而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散了出来,充斥在她与段煜之间,是说不出的药香掺杂了淡淡的花香,闻起来竟有些提神醒脑,谢如伊细腻的背绷得更紧,等待触觉变化的一瞬间。   段煜轻轻抠出一小块儿纯白色滑嫩的膏体,细细点涂在谢如伊背上然后细细按摩,确保摸起来不觉滑腻,让药物完全渗透进皮肤起效,而不是被睡觉不甚老实的她蹭的满床。   白日里答应了谢如伊,段煜便不会多留,将要妥善封好置于她床头的小柜子上,给谢如伊掖了被角后他便起身离开。   谢如伊目送段煜走出内殿,心中甚至催促他快些离开,她要看画本了!   特意让春锦留了灯不要吹,谢如伊悄悄从床铺下翻出传女不传男的祖传“武功秘籍”,皱着眉专注地研究起来。   一直看到眼睛累了,灯油火烛也快燃尽,谢如伊才放下手中画本准备歇息,不经意间瞥见小柜子上的青花瓷瓶,瓶口还烫了一圈金上去,在将熄未熄的火光下泛着光,引人注目。   她不由叹段煜小题大做,估计这就是一瓶找太医院配置的普通化瘀之药,竟然要用这么好看的瓶子来装,果然是当皇帝的人!   最后一点灯燃尽,一缕青色烟雾徐徐上升,谢如伊的眼前彻底黑了,她闭上眼,习惯性地探手去摸摸身侧空出的大片位置…… 第28章 请安   暴露在空气中的被面摸起来丝滑冰凉,很舒服,谢如伊的指尖竟似贪恋般在上面划过舍不得离开,丝毫没有因段煜的离开而觉不适,就像这才是她习惯的形式,一个人安安稳稳地睡着。   缩回手在被子中捂热,谢如伊眯起弯弯的眼眸,稍微侧着小脑袋睡去,一觉睡得香甜绵软。   次日,谢如伊刚刚用过早膳,准备看看话本打发时间,却听春锦来报贤妃与淑妃来请安了。   谢如伊拧着眉不想见,段煜早就不允许别的妃嫔来打扰她了,且她见到这些妃嫔也不喜,那个正室夫人会对丈夫的妾室有好脸。   “不见!”   她断然拒绝。   春锦得了令一溜烟儿地跑出去通传,谢如伊便忘了这事儿去书架上找话本,这些小故事她看了有七七八八了,还剩下些看着书名不太对她胃口的,也就凑合着看吧。   刚拿起一本书来到窗前书桌下,她还尚未落座,春锦又急匆匆地回来,苦着巴掌大的脸儿一副为难的样子。   谢如伊便主动问她发生了何事?   春锦低声答道,语气颇有自责的意味,“奴婢说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可淑妃正好送了些药材来。奴婢如何推脱也说服不了贤妃和淑妃,现在她们还在明华宫外候着呢。”   谢如伊呼一口气,看向面前与她差不多大甚至还小了点儿的春锦,她应付不了贤妃淑妃也是正常。颠颠手中的话本,谢如伊也不是特别想看,随手将其轻轻置于冷硬的漆黑桌面上,决定会会这特别想见她的二人吧。   让春锦将人请进来,谢如伊款款走到厅堂的主位坐稳,无需特意整理衣摆长袖,只轻飘飘地自然落下垂地,金线红底的鸾凤便是最完美的姿态绽放其上。   贤妃与淑妃相携而来,入目便是谢如伊端庄娴静地姿态,她眉目恬静沉稳,一如那个失忆前温柔雅致的皇后。   贤妃垂首跪安行礼,脑门隔着戴着冰凉金护甲的手指贴在地上,眼中不甘万分,不愿承认谢如伊就算是伤了残了,也还是皇后的样子,不落半分气势。   谢如伊下巴不动,只眼睛淡淡地垂着看向膝前满头钗环,衣着虽不及她却也难得华贵的两人,一时间眼中空茫地静默片刻,回过神让她们起来。   贤妃在地上多跪这么会儿,当谢如伊是故意立威,心头轻蔑却仍要在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不由有些脸僵。而淑妃也如是想,但疏朗一笑似未察觉,让身后的小宫女将带来的药呈上来。   淑妃笑意满满地朗声道:“娘娘,这是家父年轻时在西南外放时收的老参,臣妾入宫前家父让臣妾带了过来。可臣妾哪能受得了这等滋补,听闻皇后娘娘伤了,臣妾想着这东西若娘娘补补身子,也不枉被珍藏如此多年,还望娘娘莫要嫌弃才是。”   谢如伊淡漠地扫了一眼,无功不受禄,这么珍贵的药材,淑妃敢给,她可不想要,“不必了,本宫已无大碍。”   贤妃关切地劝着:“姐姐,您就收了吧,这都是妹妹们的一片心意。您的伤要紧,这人参涂抹有养肤之效,效果虽比不上皇上特意从国库给您拿的雪肌膏,却也差不了太多。”   雪肌膏?莫不是那个金边发亮的小瓶子里装的药?   谢如伊听着贤妃刺耳的“姐妹”叫法,注意力还是被她的后半句吸引了,“你说那雪肌膏是何物?”   贤妃柔和而体贴的面容有一瞬间凝滞,谢如伊她竟然不知道?   贤妃想起自己向皇上明里暗里提过很多次先要雪肌膏,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弄出细小的伤口都被皇上回绝了,而谢如伊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养肤神药却一无所知!   她着实没能掩饰住带着些嫉妒的语气,不慎情愿地解释着:“那是早年番邦进贡小国一位药师制作的养肤之药,可细腻肌肤,甚至连陈年旧伤都可抹平,据说一共只得了两瓶。一瓶就被作为贡品,收入国库。”   谢如伊才知那精致绝美的药瓶中原来装得也是不俗之物,段煜用这么珍贵的药来给她擦背上的淤青也太不勤俭持家了!   回头一定要好好提点他!   而此刻,谢如伊灵敏的耳朵察觉了贤妃口中微微的醋意,不由淡然一笑,转而带着些许感慨地道:“竟是这样,可昨日皇上给本宫用过一次,多半瓶就没了,这分量也太少了。”   贤妃:“……”   心头暴击!   淑妃笑着打圆场,“皇上疼爱皇后娘娘,臣妾等人羡慕不来,也就尽些绵薄之力,让皇后娘娘身体安康好同皇上和和美美。”   淑妃的小宫女还老实地托着打开一半的木匣,露出其中黄白粗壮的人参主体和根须。谢如伊哪怕不懂行,也知这老参难寻,宫里都不一定有几根,便推拒道:“你的心意本宫收到了,也会告知皇上回头赏你一份,这老参你收回去吧。”   淑妃从容地接过宫女手中的木匣,亲手送到谢如伊面前,“臣妾留着也是无用,娘娘若是不好意思收,臣妾便呈给皇上收着。”   谢如伊不由得从心底抗拒,不懂淑妃如此坚持是为何,她还是失忆后第一次见淑妃,平平淡淡地说不上熟悉也算不上讨厌,哪里值得她献出自己珍藏之物。   可若为这事儿麻烦段煜,段煜或许当真会替她收下,毕竟雪肌膏都给了,一株人参算什么。   谢如伊转头,以眼神示意春锦将人参收下,淡淡道谢。   淑妃赶忙将手中木匣递了过去,连声道不敢不敢。   贤妃早已缓过心头的不平,见淑妃送完了老参,便转移话题说起了前些日子的兰嫔,“姐姐,兰嫔因宫女碎嘴惹您不快一事一直惴惴不安,想向您请罪。可她被皇上禁足,只好请妹妹代为转达,望您莫要再生她气了。”   谢如伊想起前些日子那个柔弱如柳枝般的女子,她本来都忘了,贤妃偏还要提起。再听到却也不觉什么不满,因为段煜坚定站在她这一方就够了,“本宫不会计较这些。”   贤妃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咱们后宫姐妹都是一家人,哪里有解不开的矛盾。”   进而,她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说起,“这几日皇上夜夜留宿姐姐明华宫可是羡慕死妹妹了。妹妹真盼着皇上能像以前一样也去其他几位妹妹的宫里歇歇。”   这话让谢如伊方才对段煜立场的信任顷刻间摇摇欲坠,段煜以前去别的女人宫里睡过?!   她稳住内心的诧异,似只是好奇地问起:“本宫倒是不记得这些了,皇上往常一个月来后宫几次,都常常去谁哪?” 第29章 太后   谢如伊语气恬淡,问的随意。   贤妃笑得明媚,语气隐隐得意,“以前皇上甚少来后宫,除了初一十五两日陪伴皇后娘娘您外,偶尔也来臣妾和其他妃嫔处歇息几日。”   谢如伊垂着眼眸,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有惊涛骇浪。段煜与她不是一直感情甚笃,喜爱彼此吗?怎么会一个月只来陪她两次,还都是依着祖制来的。   是不是没了祖宗规矩,段煜根本不想来她这里?   贤妃仔细盯着,不放过谢如伊连上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什么都没看出来。谢如伊不为皇上去妃子那吃醋更让贤妃不甘心。这是似蔑视她们这帮妃嫔就算偶尔得了皇上的宠爱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所以根本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吗?   贤妃攥着手,想起皇帝去他的帘月宫就让她去一旁睡榻心中就更是烦闷。不知皇上来明华宫是如何待谢如伊,单凭这几日皇上的细心呵护也能想到必定是宠得很吧。   她虚晃的眼神落在谢如伊被金凤腰带束起的纤细腰肢,疑惑谢如伊既如此得宠,为何会没有子嗣。莫不是她身子有什么毛病?   “本宫知道了。”谢如伊浅笑着回应,又眼含深意地补充道:“谢谢你告诉本宫这些。”   贤妃不知为何谢如伊的话让她心中发毛,可谢如伊的矛头似乎不是对准她的?   “二位无事便回吧,本宫便不送了。”   谢如伊一手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慵懒地摆摆,赶客。   贤妃抬手挥一下帕子,笑道:“姐姐别急!您伤了后太后娘娘挂念得紧,若是您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去看看太后娘娘,少让她老人家牵挂些。”   谢如伊谨记段煜提醒过她太后同她并不对付,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可转念一想她毕竟是太后的儿媳妇,平日里段煜撑腰,她不晨昏定省已是难得,这要放在普通功勋世家会被那些碎嘴的妇人数落死。   她在宫里这般肆意妄为,是因为有段煜替他挡着。   可她到底是晚辈,没与太后老死不相往来就少不得要见见,况且贤妃都说了是太后牵挂她在先,她若直接拒绝,未免显得太过不孝,落人口实。   因而谢如伊淡然笑道:“本宫正打算明日去看看太后,你无须提醒。”   贤妃特意来这么一遭,不该只是为了兰嫔,恐怕特意提一句太后才是真实目的。至于贤妃与太后又想干什么来牵扯到谢如伊,她可不怕。   淑妃等着贤妃与皇后说完,便起身行礼,“臣妾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贤妃亦是跟着行礼告退。   谢如伊点点头,让春锦送二人出门,而她回到内间拿起床头小柜子上的药瓶在手里掂量着,暗自思量段煜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在骗她?   次日,谢如伊早早起身梳妆,乘上较撵前往太后的宁寿宫。近日来冰消雪融,纵然有宫人时常清扫,地上还是潮湿泥泞,她拖地的凤袍衣摆若是脏了,在太后面前也太过失礼。   只是请安便回来,量太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什么。   行止太后的寝宫,谢如伊施施然下辇,发现宁寿宫里还聚着三三两两的妃嫔。她一进去,先是一阵行礼声,而她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礼。   太后的声音在谢如伊耳边低沉缓慢地划过,她的声音似有些虚弱疲软。谢如伊抬眸也见太后面色灰败,哪怕穿着一件光面墨绿色的夹袄,头戴深红宝蓝金玉相间的发钗也没能显出半点儿气色。   连谢如伊印象里,那微微上挑斜飞入鬓的眼角也变得松弛下垂,耷拉在太阳穴的部位,同前些日子言语逼迫她将段煜往别人怀里推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如伊不由得好奇不过短短几日,意气风发的太后似忽然衰老了不少。   太后似是忘了前些日子与谢如伊的不愉快,颇为和蔼地抬手拍拍谢如伊的肩背,慈祥地说出不满:“你这孩子养了这么多天身子,也不让人知会哀家几声,真是让哀家提心吊胆了好些时日。”   谢如伊惊异于太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她的语气和缓带笑,虽然是埋怨,但很有长辈对后背关爱疼惜之意,并非真的要问责。谢如伊便垂首以晚辈的姿态自责道:“是臣妾不孝。”   不论太后打什么注意,她奉陪便是了。   太后嗔着:“你啊……”   随后让谢如伊坐下尝尝御膳房新做出的杏仁酥,是刚烤出来的还热乎着。谢如伊能闻到干热的清甜香气,色泽金黄的酥饼确实诱人,可她是万万不想尝试的。   她委婉推脱,借口最近胃口不好吃不得甜的。   太后也不强求,只不经意地问起:“哀家听说皇上让尚衣局的重新做了你二人的喜服?可有此事?”   谢如伊点点头,如实解释起来。尚衣局的嬷嬷制作成衣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太后也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她无须隐瞒。   她刚一说完,周围坐着沉默的妃嫔脸上神采各异,嫉妒的,平淡的,轻蔑的,但都在心中暗叹自己没有谢如伊的好福气,能得皇上这样一份心意。   太后倒是笑得开怀,似有些怀念与感慨:“哀家竟不知皇帝这个硬石头闷葫芦还有这样一面?”   继而太后说起皇帝小时候,“早年哀家生辰,他就让人从国库里挑几样东西送来,过年也是冷着脸来请安。现在更是来看哀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待哀家这个母后尚且如此,哀家还以为他对谁都是这般清冷。”   谢如伊拧着眉不好接这话,便不说省得惹人嫌。当婆婆的跟儿媳抱怨儿子对她不上心了,她这个儿媳说什么都会像是在炫耀,是幸灾乐祸。   而太后也没指望着谢如伊回应,只睁着疲软但还算清明的眼睛笑着叮嘱谢如伊:“皇上愿意在你身上费心思,哀家也很欢喜。哀家身子越来越不硬朗了,若是年后能有个小家伙让哀家抱抱便知足了。”   谢如伊忽略了太后“催生”的话题,女子成亲后在长辈面前总是逃不过这事,那她自己无视便好!于是转移话题问起来太后,“母后的身子如何了?可有找太医看过。”   太后方才几句话下来便觉口干,嘬一口热茶呼出些热气才道:“老毛病了——”   谢如伊琢磨着什么时候挑几样贵重又吃不坏人的药材给太后送来,却听太后又说道:“年前哀家去大观寺中礼佛,给你们这帮孩子祈福,顺便疗养身体。”   谢如伊多问一句太后何时回。   太后淡淡道:“等年后稍暖和些了哀家再回宫。”   谢如伊点头表示知道了,太后出行得她这个皇后操心些,出宫的行装和日子都要仔细准备,倒是就算太后自己的人的安排好了,她也得帮衬些。   正想着,听闻下人通传皇上驾到。   太后好笑地看着谢如伊:“皇后看看哀家这儿子,为何今日想起来看看哀家了?” 第30章 抱着   众妃嫔也跟着哄笑羡慕地调侃谢如伊,此时氛围轻松她们才敢耍耍嘴皮子,平时谢如伊清冷,皇上自持,她们无论如何不敢开帝后的玩笑。   段煜进来无视众人,只匆匆看了谢如伊一眼后向太后行礼。   太后故意要逗弄段煜,“皇上可不是想看哀家吧。”   段煜不苟言笑沉声道,言语间有淡淡的疏离,“母后说笑了。”   太后没了兴致,收在腹间的手更往回缩了缩,敛去笑意冷着脸,端正地坐在红木椅上。   谢如伊在太后下方跪坐着,垂着柔美的脸庞,眉目低沉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细小的纹路,专注不已。   而其他宫妃平时难得见一眼皇上,今日碰巧见到了,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眼神勾魂又撩人,可皇上根本不往她们这看一眼!   段煜余光扫过谢如伊,见她真的就坐在那不知道看些什么,心中空落落的。她就一点儿都不想他吗?   收回目光,段煜对着太后继续道:“儿臣听闻母后要离宫将养,特来看望母后。”   太后微微颔首,继而体贴地嘱咐一番晚辈,尤其是让皇帝多陪陪皇后,便打发众人退下了。   贤妃哀怨地低着头,愤愤看一眼离去的帝后背影,太后忍不住多提点一句,“正宫嫡子出生,皇帝就没理由不让别的妃嫔生育了。皇上重规矩,不会弄出个庶长子来。”   贤妃争道:“那谢如伊若是先生个女儿怎么办,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除非你能把谢如伊从中宫拉下来,不然就老老实实排着。”   听了太后的话,贤妃紧紧抿着唇角,沉默片刻,然后将带来的云片糕呈给太后,“姑母尝尝侄女新做的糕点,好好歇息,侄女先退下了。”   太后的婢女银珠接过云片糕,等贤妃退下,她提着沉香木的食盒问道:“太后,这云片糕……”   太后不甚在意地瞥一眼,冷冷道:“你们几个下人拿去分了吧。”   ……   出了太后的宁寿宫,谢如伊瞪一眼段煜就往停放较撵处走,段煜匆忙追上才把人拦下,“伊伊与朕同行可好?”   谢如伊清冷的嗓音拒人于千里之外,“臣妾这较撵小,坐不下两个人,若是皇上想坐便自己坐吧。”   说完,谢如伊自己稍稍提着裙摆扭头便走。   段煜挥去抬着较撵的几位宫人,阔步跟上因为怕弄脏裙子而行走不便的谢如伊,干脆弯腰将人抱起。一手托着她的腰背,另一只手从腿弯下穿过,牢牢把人勾在怀中。   谢如伊忽然重心偏移,小小惊呼一声,两只手挥着找平衡感,不自觉就想往段煜肩上放,随即想起了什么,推着段煜的胸膛道:“松开!放我下去!”   段煜眯着眼后仰身体,躲避谢如伊乱动的手,安抚道:“别捣乱,朕把你送回寝宫就走。”   谢如伊禁不住刺道:“然后去哪个美人宫里自在快活吧。”   段煜:“……何出此言?”   谢如伊冷哼一声,“昨日贤妃淑妃来请安时都告诉我了,以前你不过是按祖制才来明华宫,平日里也是会宿在别的妃嫔寝宫的。”   段煜腹诽,总有人在伊伊面前抹黑朕!   “朕做做样子罢了,绝对没有碰过她们!”   谢如伊盯着段煜漆黑的眸子,看他也不像是在说谎,信了三分,进而随口道:“那你以往来我这,可也是做做样子?”   段煜听到谢如伊真猜对了,强作镇定,眼神轻轻飘忽干脆抬头看天边薄薄的云彩,“自然不是,伊伊是独一无二的。”   “可你一个月才来看我两次!”   “是朕太忙疏忽了你!以后一定日日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谢如伊暗自想象着段煜就算待她不同,一个月才来看她两次总该是做不了假的,虽然不再怀疑却对他更加不满,红着脸嘟囔道:“都说男人有了女人就像房子着火,你以前有多忙才累到不行的?”   段煜:“……?”   伊伊对他的误会越来越深了!还有他茹素多年的事该如何隐瞒?   段煜不愿再深入这个话题,“贤妃淑妃可还说了什么?”   谢如伊将手搭在段煜背上,软软道:“淑妃送来一株老参,可我用不上就收进库房了。”   “让太医检查看看可有问题,没问题再收下。”段煜嘱咐着小妻子。   谢如伊本没想到这茬,但段煜提醒了她,确实有道理。就算她现在不用,以后也不见得会用到,但若何时这老参被送了出去却出了问题,都是要算在她头上的。   她不禁对段煜感慨:“你也太小心谨慎了!不过多慎重些总是好的。”   转而她继续说起,“今日太后对我的态度变了好多,是身体不好所以想开了吗?”   她今早特意精心装扮,处处准备妥帖才来的宁寿宫,时时刻刻提防太后刁难,但是竟然什么都没有?且太后还要出宫一段时日,她的日子就更自在了。   段煜拍拍她的背,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   谢如伊难免好奇,她防着太后就算了,段煜似乎比她还紧张?   “我是做儿媳的,不得太后喜欢很正常,可你是她儿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养了好些年,她总不会害你,你何须对她老人家防备至此?”   段煜冷声嗤笑着:“她现在确实不会害朕。”   明华宫到了,段煜不再多说,将人放下后给谢如伊轻轻拢了衣领,又给她暖了手,“回去歇着吧,记得朕说的话。”   “嗯!”   段煜最后将手放在谢如伊的脸侧,轻声道:“就剩不到半个月了。”   听懂他的意有所指,谢如伊在寒风中都觉脸颊发热,“好了,你快回去吧。”   等段煜离开,谢如伊安排外院的小宫女去请两个太医来,又让春锦将库房里的老参找出来。   她静坐在一旁,看着盒中黄白发亮,根须错综复杂的老参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克制着好奇心忍住不去摸,一切等太医检查过再说。   不一会儿,两位中年太医前脚跟着后脚地来了,谢如伊都不认识,两位太医行礼后自报名号,听起来还是有经验的老太医。   谢如伊便让春锦将盒子拿过去,给两位太医看看。   经过一番检查,两位太医一致认为这株人参价值连城,是不可多得之物。   这不是谢如伊想听的,她尽量隐晦地问了又问,两位太医才明白。   “请娘娘放心,这棵老参没有被做过手脚。”   特意请了两位太医,他们事先应该没有机会串通,那总归是没什么异常了。   给了赏钱送走两位太医,谢如伊自己拿起盒子翻看起来,那日淑妃执意要给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总不能真的就是来讨好她吧。   将盒子翻了个底朝天,连下方衬的锦布都抽了出来,终于啪地掉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第31章 淑妃   谢如伊一愣,淡黄色的小纸块儿啪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盒弯腰去捡。   小小的一片纸展开不过两指的宽度,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当心贤妃!   谢如伊神色凛然,悄声将纸条收拢在手心,出去叫了位小宫女去传淑妃来。   关上殿门,谢如伊回到厅堂的桌案旁坐下,缓缓展开手中被捏皱了的纸片,暗自思量淑妃这一句不明不白的提醒究竟指的是何事?   与贤妃接触也有两三次了,谢如伊不觉贤妃是个多么有手段的人,贤妃很明显会将话说得不太过脑子,就会用些言语刺激的手段妄想逼她让出段煜,她的仰仗不过是太后罢了。   难道是她看走了眼,小看贤妃了?   可淑妃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给她送信的呢?那日淑妃同贤妃一起来明华宫请安,明显是两人约好的,可能私下里关系还不错?   淑妃如此做不就是背叛了贤妃,想让她出手对付贤妃吗?   谢如伊浅浅冷嗤一声,莫不是想拿她当刀使?   那淑妃将这么张不起眼的纸放入如此名贵的老参中也是下了血本了,若不是段煜提醒她好好检查一番,她根本不会发现这么条信息,淑妃的谋划可要打水漂了。   片刻后,淑妃到了,她逆着光而来,轻暖的冬阳在她芙蓉色的宫装上镀了一层暖黄的光,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柔和的感觉。   谢如伊稳稳坐着,无需等待淑妃便即刻主动地跪在地上,叩首行礼,是同贤妃完全不一样的行事做派。   谢如伊盯着她一会儿,缓声道:“请起!”   “谢皇后娘娘!”   淑妃的嗓音如黄鹂般婉转,是真真的年轻温婉女子音色发展稳定后最好的状态,如珠玉相撞,鸟鸣林间。   屏退下人,关死了殿门后,明华宫主殿只谢如伊与淑妃两人,气氛凝滞寂静,如静止一般。   谢如伊将手伸到淑妃面前,展开正是那一张纸,肃然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淑妃眉梢扬起,语气轻快,喜色溢于言表,“娘娘果然发现了!臣妾就知道娘娘心细如发。”   谢如伊仍然冷冷地看着她,等她给一个解释,淑妃清清嗓子,回忆起几日前贤妃来找她的事,“娘娘有所不知,贤妃几日前想拉拢臣妾,一同讨好皇上。”   谢如伊以眼神示意她继续,淑妃便接着说:“可皇上这几日都在陪伴您,是以贤妃提议借着给您请安的机会,让您去看看太后,这样臣妾等人就能在太后那看一眼皇上。”   谢如伊腹诽,贤妃倒是把段煜对她的在乎摸得挺透。   “可臣妾觉得,皇上喜爱娘娘您就只会疼惜您,哪怕臣妾再废心思也都是无用功,早就断了念想,好说歹说地劝贤妃,可娘娘您可知贤妃说了什么?”   淑妃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连她婉转的嗓音也突然尖利,谢如伊心中一紧,追问:“什么?”   淑妃摆头环顾四周,确定殿内空旷再无她人后才低着声音道:“贤妃说她有后招!是一种药。”   淑妃神秘兮兮,引得谢如伊更好奇,让她说得更详细些。   可再多的淑妃也不甚清楚:“贤妃也未同臣妾多说,只提了一句,想让同为妃位的臣妾帮她而已,还承诺事成之后分臣妾一杯羹。”   谢如伊敛着眉目思索淑妃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贤妃许是真会作出这种事,可是,“你为何要将此时告知与本宫,同贤妃一起获利不好吗?”   淑妃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臣妾没有贤妃的志向,只盼在这宫里安稳了却余生便好。”   说完她抬头,圆润的眸子亮亮地看向谢如伊,“娘娘许是不记得了,臣妾的父亲曾是您父亲手下的中郎将,受了您父亲不少恩惠。虽然日后有机缘得了个不错的官职,也一直念着您父亲的好,时常与臣妾家中几个子女说起。”   谢如伊确实不知道,她幼时不了解父亲军营中的事,父亲更是不会把提点下属这种事挂在嘴上说。   淑妃又急急道:“还有臣妾刚入宫时,还是个小小的美人。这宫里捧高踩低的,臣妾那时被宫人苛待,生了大病还看不了好御医,一场病拖拖拉拉几个月,最后还是您知道了给臣妾叫的太医。”   谢如伊惊笑道:“此事也是本宫该做的吧,何须你记挂至此?”   莫说她不是皇后,就算是个普通人见了也忍不住会帮衬一把。   淑妃眼眸清澈如水,“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   谢如伊轻轻点头,“本宫知道了,谢谢你特意将此事告知,稍后本宫亲自选了谢礼差人给你送去。”   淑妃快速地摆几下手,“不敢不敢,臣妾无能,没从贤妃嘴里套出更多话来实在有愧!”   谢如伊忽觉淑妃如受惊的小鸭子般扑棱翅膀,不禁笑道:“今日辛苦你来这一遭,不如留在本宫这用饭?”   淑妃惊喜地点点头,“臣妾却之不恭。”   ……   御书房   段煜翻看着书案上高高摞起来的奏折,后仰着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用鲜红的朱砂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专注而慵懒,看过几本后他放下折子,轻轻按着鼻梁闷声问起,“皇后这会儿在做什么?”   小豆子沏上一盏热茶恭敬送上,垂首道:“回皇上,娘娘在明华宫留了淑妃,这会儿两人估计正用午膳呢?”   段煜按着穴位的手停下,惊诧地重复道:“皇后跟淑妃用膳?”   谢如伊入宫后高傲清冷的很,初始也有想要拉帮结派的宫妃去讨好皇后,都被谢如伊冷冷拒绝,久而久之她成了后宫女子孤立的对象,也是唯一站在后宫高位俯瞰后宫女子费尽心机却无动于衷的人,就像是独立于世的方外之人。   除了之前会配合他这个皇帝在宫人面前亲昵一番,连同他用膳都是不拒绝也不主动。   可不论谢如伊失忆前后,与她用膳都是他的专属特权,淑妃竟然趁他不在,讨了伊伊欢心,还分了他的特权?   这是要在谢如伊心里分块儿地儿吗?   段煜不言,继续拿起一本奏折批阅起来,笔触苍劲有力,甚至手中的笔都被戳得炸毛了! 第32章 吃醋   淑妃是很标准的大家闺秀, 举手投足间都是标致的风韵,头一次在皇后面前用膳,动作更加谨小慎微, 放不开手。   谢如伊倒是随意多了,她抬手夹起一筷子酱肉丝放入淑妃碗中,“尝尝这个,甜中带辣拌饭很香的。”   主动用碗接过裹着褐色酱汁的肉丝, 淑妃已经闻到了四溢的香气, 她受宠若惊地点头致谢, 在谢如伊收回筷子后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唇舌间是她不熟悉的美味,似乎皇后这里的饭菜比送往她宫中的更加可口, 都是御膳房做的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   谢如伊不经意间注意到淑妃更加拘谨, 如啄米的小鸡般细细吞咽,而她就像是抱住胡萝卜猛啃的兔子。这样下去, 还不等淑妃吃多少,这一桌子菜大半都要进了她的肚子里。   与段煜一同用膳时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谢如伊仔细回想着,段煜同她的吃饭节奏是一样的, 想必是两人长久来的默契吧。   她思绪间不自觉停了手中的动作,还是淑妃轻声唤她才回过神来。   将段煜从脑海中赶出, 谢如伊低头专注用膳。   而淑妃没有错过谢如伊发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却什么也没有多问, 静静用过午膳,淑妃便要告退。   谢如伊也不强留, 嘱咐她路上小心,差人将淑妃一路送回后又让人将段煜请来。   她轻轻拍着自己鼓鼓的肚子思量着,一桌子菜还真的不少都进了她的肚子, 边在室内踱步消食儿,边等着段煜过来。   ……   刚在御书房草草用过午膳,段煜正小憩歇息准备一会儿再起来继续批阅奏章,他斜斜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半截黑色兽皮毛毯,手中还拿了本书卷随意翻看,时而盯住一页久久不动,眼中空泛不知所想,时而匆匆翻过不再多看。时间长了难免疲乏,他缓缓合上双眼。   但一听谢如伊想见他,瞬间精神焕发。   将书卷压在榻上的垫子下,段煜整顿衣冠,紫金冠上一点四方型朱红玉扣点缀其上,将他漆黑如夜的发一丝不漏地束在其中,金簪从中间穿过牢牢地固定住。   而他早换下朝服,只穿一身藏蓝色银纹常服在室内,要出门只需披上件斗篷便可。确认处处妥帖后,他大步走向明华宫。   路上不过片刻的时间,段煜轻轻推开殿门刚一进去就见谢如伊托着肚子蹙着眉头,在室内略显焦虑地走个不停,顿时紧张不已,上前将人抱住,关心地问道:“伊伊可是哪里难受?”   谢如伊靠在他怀里委屈又不好意思地瘪瘪嘴,“……吃撑了!”   段煜哭笑不得,把人拖起来转了两圈哄她开心后,抱到床上放下来坐着,“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煮点儿开胃的茶。”   “嗯。”谢如伊点点头,然后正色说起淑妃送来的消息。   段煜一手揉着谢如伊的肚子,一边儿静静地听她说,直到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描述清楚。   谢如伊期待地看着段煜等他的反应,可他面容平静似根本不在意或是早就知道,就连给她揉肚子的手动作都没停。   谢如伊忍不住追问着:“你不怕贤妃什么时候用那个药害人吗?”   段煜冷笑一声,“朕倒是盼着她用出来。”   谢如伊在段煜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倒是期待上了?”   抬手将谢如伊圈进怀里,段煜捏着她滑滑软软的脸谆谆教导:“伊伊,这宫闱间阴私之药可多了去了,用法功效各不相同,淑妃给的这点儿信息许是真的,但不足以成为贤妃的罪证。”   谢如伊还是担心,“可若是不小心中招了,不就什么都晚了?”   “这就要平时多加小心了,尤其是饮食必要仔细检查。朕也会让人监视贤妃的一举一动。”   谢如伊趴在段煜肩上点点头,“那只有等她用了的时候,人证物证具全才可以定她的罪。哎,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要是一直不用,我们就要这样不停提心吊胆下去吗?”   段煜想想对贤妃寥寥无几的印象,也能推断出,“她若真有就一定会用。”   谢如伊忽然扑了段煜个满怀,紧紧勒住他的腰,“都怪你太招人了!”   然后啊呜一口泄愤地咬在段煜肩头,隔着厚实的衣衫都让段煜感觉到痛了!   段煜生生受了她这一口,好脾气地轻声慢哄,眼神不自觉落在她伸长的白皙脖颈上,思绪飞到放在在御书房看的书上,喉结上下滚动起来。   他同谢如伊是没有圆过房的,可她不知道,还要想办法瞒着她,那只能……多钻研了!   暗中让人搜罗来不少闺中秘籍,皇家的藏书阁里竟然也收了一些,这些日子他要把这些书都精读个遍,才能在几日后的洞房花烛将谢如伊迷糊过去!   咬到牙酸,谢如伊也出了气,松开段煜后又心软地问他,“疼吗?”   “不疼!”段煜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进她的眼底,谢如伊竟觉得太过炽热有些难以招架?   一定是错觉!   她挥舞着小拳头捶一下段煜的胸口,嗔道:“你个木头!”   段煜摸摸她的肚子,再次询问:“还涨吗?”   谢如伊摇摇头,现在已经好多了,也不用让太医给她开胃了。   谁知段煜温柔的神色忽然变了,他阴沉沉地问着:“同淑妃比同朕用膳让你舒心自在吗?”   同他用膳时,也没见谢如伊放开了将自己吃撑,他就这么不招她喜欢,连后宫的一位妃嫔都不如?   谢如伊嘟着唇,否认道:“是淑妃食量太小了,我不想浪费粮食才吃多了一些。父亲从小教导我与兄长粮草就是将士们的命,一定要爱惜。而和你吃饭,我比不过你,能跟你吃个平手就不容易了!”   段煜:“……朕以后一定不跟你抢了,还会多给你夹菜。”   谢如伊猛地摇摇头,“不行不行,再吃这么多我就要变成猪了。”   轻轻捏了两把谢如伊的腰,段煜赞赏道:“伊伊再胖一些更好。”   谢如伊哼一声偏过头,不听段煜的,男人就会用嘴讨好女人,她才不要信,要瘦下来当美美的仙女!   这几日难得偷懒,过了几日吃吃睡睡清闲日子,明日起不能再这么颓废,先将每日的晨练恢复好了,“我明天要开始练剑了!”   段煜捏着腰上软肉的动作一滞,想起谢如伊那把没有开刃的剑…… 第33章 膏脂   刺客来袭的那一夜, 谢如伊的身手并不逊色,就是在武器上落了下风才会被伤,段煜的手摸上谢如伊的后脑, 隔着乌密的秀发他已经摸不到当初的伤口,许是已经好全了但还是如一根钢刺扎在他心口。   谢如伊歪了歪头,抬手抓住将段煜的手腕不满道:“你弄乱我的头发了!”   被打断思路,段煜回过神给谢如伊整理鬓发, “不要再用你墙上挂的那柄剑了, 朕晚些给你送把新的。”   头发在段煜手里, 谢如伊目视前方不敢乱动,看不到段煜的神色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索性她也不想知道为何要换。她见过那把据春锦所说是她以往每日习武用的剑, 但却没什么熟悉感,甚至稍微嫌弃它的笨重, 她不喜欢。   “好!”那就换了吧。   段煜将调皮的发丝一点点整理好,“朕还有公务,先去了,贤妃那边你无须忧心。”   “嗯嗯!”谢如伊笑颜如花, 上前轻轻抱了一下段煜,“你要努力办公当个好皇帝!”   段煜弯腰与她额头相抵, 轻声应下。   ……   晚间, 把守看管国库的张公公亲自到明华宫跑了一趟, 给皇后娘娘恭恭敬敬地送上了皇上吩咐的宝剑。   谢如伊接过锦盒,满怀期待地打开后只看了一眼, 便兴奋地拿出其中通体泛着青光的剑柄,其中间还镶嵌着一枚闪着不同程度柔和光彩的绿色琉璃珠子,炫彩夺目极了, 她抬手就在半空中有力地挥舞了几下。   冷白的剑刃在夜色下亮得显眼,舞动间破空之声短暂急促,听声音,谢如伊就知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张公公小步来到谢如伊面前,一手搭着浮尘弯着身子笑眯眯地介绍着,“这把剑名‘月华’,是先祖皇帝尚在时御驾亲征,从敌方的女将手中缴获所得。此剑分量虽轻,但用料是难得一见的精铁,工艺上乘,尤数刀锋凌厉,落发可断。”   春锦在一旁听得惊叹,可这么锋利的剑她难免担心,“若是伤着娘娘可怎么办呐?”   谢如伊几个剑招下来,飘飞的裙摆迎风扬起后落下,似涅槃初生的凤凰凌空旋转飞舞后稳稳落定在梧桐枝上,她轻扬下巴,看着春锦自信地笑着,“只有我伤别人的份!”   张公公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收到礼物的皇后反应如何,见皇后是真的很满意他一颗悬着的心就能放下,安心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他头一次在后宫中见到皇后这般武艺精湛的女子,更是对她的剑术赞叹不已,“这把剑自收缴上来还未被人用过,因着独属女子所用实在是难觅其主,如今到了皇后娘娘手里也是不算埋没了。”   谢如伊欣喜地将剑擦拭过后收回剑鞘,牢牢抓在手中。   临行前,张公公忍不住多嘴一句,“娘娘刀剑无眼,您平日里可要收好了这剑,尤其是皇上在时可莫要冲撞了。”   皇上宠爱皇后,不顾及宫中规矩,破例赠送皇后一把开刃的剑放在身边,实在是……危险。张公公暗自思量他的主子是皇上,皇上不想这些事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得考虑周全了,因此哪怕皇后娘娘会不爱听,他还是要说。   谢如伊粲然一笑,“公公放心,这把剑只有我会用,绝不让别人碰。”   “哎。”张公公放心笑笑,躬身告退。   送走张公公,谢如伊将月华挂在墙上,换下旧剑让春锦拿去收起来,然后差人服侍她沐浴。   她走到床榻边拿起盛放雪肌膏的小瓷瓶,上次见贤妃时故意夸大了用量来逗弄她,但一瓶雪肌膏的量也是真的很少,今夜再用一次就真的没有了。   拿着小瓶子来到棕红色的宽大木桶旁,谢如伊等待宫人调试好了水温撒入干花药材后就打发她们出去,木桶旁的小架子上有软布皂荚胰子等洗浴物品,她自己来便可。   脱下繁复的衣衫,谢如伊抬起白滑细腻的腿迈入桶中,将自己浸在泛着草药和花瓣儿香气的汤水中,半倚着身子在桶壁上放松。   拿起架子上放着的小镜子,谢如伊一手从胸前穿过举在背后调整角度照着后背,她尽力偏头用余光向后看,发现那片淤青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心情舒畅。   但雪肌膏还剩着薄薄一层,不如今晚用上最后一次,免得浪费。   沐浴后擦干身子,谢如伊自己蘸了药勾着手在背上涂抹,没有段煜给她涂还挺不方便的,但是不知为何她不想让宫女帮忙。   最后净过手,谢如伊套上小衣正在背后系带子时,忽然发现胸口起了一小片干皮。方才泡在水里还不显,应该是出来擦了身子又接触了外界的冷意才冒出来的。看来是冬日天干物燥,而她房内还有炭火燃着,难免皮肤干燥,还好面积不大,只占了她胸口中间一小片区域。   架子上倒是放了瓶白色的香膏,谢如伊凑近了闻到了百合的香味儿,联想起段煜御书房的百合花,不知为何有些反感,心怀芥蒂,她不想用这个。   若无其事地穿好寝衣,谢如伊慢吞吞地钻进被子里,唤来春锦吩咐:“去找太医问问有没有保湿的膏脂,要无味的。”   春锦应声,详细地多问一句,“娘娘想用来擦手的还是擦脸的?”   谢如伊补充道:“擦胸口的。”   春锦双眼微微睁大,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   在与太医委婉而隐晦地交流过后,春锦准确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并取来满满一罐白色无味的软膏。太医介绍道,这种膏脂是宫廷秘方,涂抹在娇嫩的肌肤上既不刺激,也不会油腻厚重有负担感,且效果很好,没有味道不会被发现。   春锦赶在谢如伊睡下前回来,轻轻将手中的罐子放在谢如伊床头就退下,“娘娘,太医说取适量膏脂涂抹均匀,早晚各一次,很快就能见效的。”   “好。”谢如伊拿起这个朴素的白瓷罐端详起来,根据经验这肯定不是什么值钱的药,用起来应该不用心疼。   春锦低头告退,藏起脸颊一片绯红。   谢如伊目送着跑出去的春锦,短暂地感慨春锦终于知道她不喜假他人之手涂药的习惯了,打开稍重的罐子解开薄薄的衣衫。 第34章 不让   病后有些赖床的谢如伊难得克服惰性, 兴致勃勃地拿着新得的宝剑开始了每日的晨练,她穿着窄袖的轻装,在明华宫外的空地上一招一式比划起来。   初始她还觉得手生, 待过了几招后渐渐熟练来。许是身体的本能一直都在,自幼练习剑术的她纵然忘了一部分记忆也不会差到哪去。   宫外的小宫女和太监正在清扫积雪,春锦在一旁侍奉茶水,同身侧的扫撒小宫女道:“娘娘彻底恢复了, 真好!”   明华宫又有了往日的生机, 还多了位不常来的客人。   淑妃早早来了明华宫, 正赶上谢如伊在练剑,也不敢上前打扰, 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 剑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春锦将淑妃带到凉亭间,奉上温热的茶水, “淑妃娘娘稍等片刻,皇后娘娘约莫还要半刻钟才能过来。”   淑妃看着眼前秀气的女孩儿,一双颇有灵气的眼睛含笑而不是恭敬,比起她身边侍奉的婢女素心, 不知机灵了多少,羡慕不已, “皇后娘娘有你伺候一定很舒心。”   春锦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后便退下, 留淑妃和素心在凉亭中歇息。   淑妃捧起面前的茶水暖手, 静静倚在凉亭的石柱上远望谢如伊,只觉皇后明明那么娇小柔美的人, 竟如此有内力,刚柔完美融合与一身,是不同于贵女身上独特的气质, 难怪得皇上喜欢。她心中所想不自觉呢喃出声,“果真是比不得。”   素心静静垂首双手交于身前立于一侧,闻言抬眸看了眼自家主子,又飞快地低下头。   半刻钟过去,谢如伊收剑入鞘,看到来了客人,将剑鞘交于春锦让她放回内殿,接着向淑妃所在的凉亭走来。   淑妃主动起身上前,含笑叩拜,紧接着被谢如伊扶起。   谢如伊拉住淑妃的手摸了摸感觉不凉便放下心来,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淑妃半屈着身子又行了半礼,“娘娘折煞臣妾了,是臣妾没打声招呼就贸然前来,打扰了娘娘。”   谢如伊先将淑妃请入内殿,让人给她看座后去换回凤袍才出来,方才那件薄衫沾了雪水,穿着待客实在是失礼。   淑妃盯着穿着正红鸾凤袍的谢如伊,移不开眼,还是谢如伊先问她为何而来才让她回了神。   淑妃:“臣妾一人在宫里闷着,不放心娘娘,索性想来娘娘这看看,还望您莫要嫌弃臣妾。”   谢如伊笑道:“怎么会?我一个人也无聊的紧,不如一起下盘棋?”   淑妃羞涩地点头,“那就让娘娘见笑了。”   春锦上前摆好棋盘和软垫,谢如伊与淑妃各执一棋过起招来。一开始局势还不显,渐渐地淑妃落了下风,她捏着棋子的手久久不落。   谢如伊不急,托着脸静静地等着,等淑妃终于落下一子后她紧跟着就能走出下一步,淑妃娇声感慨着:“娘娘也不让让臣妾!”   “嗯?”谢如伊捻着刚放下棋子的指尖,解释着,“我若让了才是对你不尊重吧?”   淑妃叹一口气,“依臣妾看,娘娘就没有想过要让。”   谢如伊坦然承认,“你说得对。”   她确实从来不会让人,不论是什么属于她的东西。   淑妃重新提起精神,走出下一步,“那臣妾也要勉力一试,不然输得太难看让娘娘笑话!”   中间春锦来换了几次茶点,谢如伊尝了几口,淑妃一口都没顾上吃,连水也没喝几口,谢如伊看着她唇上都起皮儿了提议道:“不如歇会儿,下午继续?”   淑妃抬头看向屋外阳光明媚才惊觉已近正午,“臣妾在娘娘这蹭个饭可好?”   谢如伊自是应允。   棋盘就放在一旁不会有人来动,谢如伊带着淑妃移步偏厅等候午膳。淑妃趁着宫女忙碌,四下无人时悄声询问:“娘娘,贤妃那边……”   谢如伊宽慰着,“你无须担心,我与皇上都有防范。”   淑妃点头,眸光沉静声音轻缓道:“那臣妾便放心了。”   御膳房知道明华宫今日有两位主子,按照两人的分量做的不多不少。前日皇上特意吩咐了皇后这边的饭菜要少而精,每样菜都是精挑细选的用料,一份不过几口的量。虽然种类和分量少,但每份都是单独做的耗费的心力并不比送往其他贵人处的差,绝对没有怠慢皇后。   而就在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时,段煜坐着御辇缓缓而至,太监的通传声响彻宫室。淑妃不慎间打落了筷子,顾不上去捡,匆忙来到明华宫门前在谢如伊斜后方跪拜迎驾。   段煜沉着脸走来,径直来到谢如伊面前把人扶起,看着仍然死死跪伏在地上的淑妃,语气不善,“平身。”   他攥着谢如伊的手帮她暖着,可一想到因为淑妃这个外人在,谢如伊就要大冷天的出来接驾,又睨了一眼在后方站着的淑妃。   带着谢如伊进屋,他兀自坐在桌前。   谢如伊随口一问,“你要在这里用饭吗?”   没指望段煜回答,谢如伊想也错不了,让随行来的小豆子去御膳房知会一声再上几个菜,现在两人份的不够。   段煜出言打断,“不必了。”   “嗯?”谢如伊疑惑,“你不在我这用午膳吗?”   那你踩着饭点儿来干什么?!   淑妃在一旁默默看着帝后间的亲昵,忽然撞上了皇上犀利的眸光。   段煜蹙着眉,淑妃总往谢如伊这来,他很不喜,谢如伊还想让他与淑妃一同用饭就更不愿意了。   他对着淑妃沉声说道:“贤妃既将她的秘密告知与你,便视你为盟友,是与皇后对立的一方。你不去看贤妃,总来皇后这里是何居心?”   段煜言语间逼迫的气势太重,谢如伊不禁轻轻拽拽他的袖子,暗示他收敛一些。   段煜趁机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抽出,等淑妃一个回答。   淑妃低头解释,忽闪着眼睛看一眼谢如伊,“臣妾只是太担心了,想来看看皇后娘娘。”   段煜并不听她这一套,“你这样是明明白白告诉贤妃朕与皇后知道了她的底牌,她若是想出什么新手段来害人你就乐见其成了吗?”   “臣妾没有……没有的!”   段煜不再多看淑妃一眼,也不许谢如伊多看她 ,在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时,淑妃幽幽地眸光穿过谢如伊……   小豆子挤眉弄眼,偏着头给淑妃使眼色,就差没明明白白说出来:你快走吧,皇上不想看见你!   淑妃识趣地行礼,“臣妾听说贤妃胃口不好,过去看看,便先行告退了。”   “准。”段煜等着淑妃退出,给谢如伊夹菜哄她用膳,而谢如伊颇为无语,“你怎么还跟淑妃抢饭吃呢?”   两人份的饭菜变成她和段煜的了。   段煜揉揉谢如伊的脸,才不承认被她说中了心思,“朕是担心你。以往淑妃与你不常来往,为何近日变得殷勤了?” 第35章 霸道   谢如伊思索片刻, 抚着鬓角细软的黑发淡声道:“兴许是……太寂寞了吧。”   她眼中黯然,执起筷子在鎏金的青花瓷碗中点弄,发出叮叮的声响活跃静默的气氛, “段煜,我有些明白后宫女子为何都想争你了,因为不争不抢真的会很寂寞,比去争了却什么都没得到还要寂寞。”   段煜愣神, 他是想提醒谢如伊少和淑妃来往, 未曾想听到这样一番感慨。   吐出胸口的闷气, 谢如伊抛却了突如其来的低落,转而调侃着自己, “仅仅是这几日见你的时间短了, 我就觉得一个人在宫里无聊透顶,日日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却更觉时间难熬。淑妃估计也是无聊透了, 能来陪我说说话解闷,我还挺开心的。”   “伊伊也会想朕吗?”段煜惊喜询问。   “嗯。”谢如伊点点头,“我很想你,见到你会欢喜, 见不到便很孤单,一天天的看着日头都觉天格外漫长。”   谢如伊为自己的话而羞赧不再多说, 想起来也是她自己矫情, 明明是她提的婚前分房, 偏偏她见不到人了又觉得日子无聊难过。   段煜沉默着思量谢如伊的话,忽然灵光闪过想通了什么。谢如伊刚进宫时便是个不争不抢的人, 旁观后宫女子争斗是不是其实比她们还寂寞难过。而谢如伊与他见面时的每一次逢场作戏都那么真实,真的只是做戏那么简单吗?   不敢深想,段煜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紧, 弄皱了衣料丝滑的下摆,可越是控制着不想就越忍不住多想,段煜此时只庆幸谢如伊忘了一切,他还有重来的机会。   谢如伊先动筷子吃了两口菜了,发现段煜还双手放在桌下没有要动的意思,挑了块儿煸得干香的牛肉夹过去,“你今日批折子也很辛苦吧,吃点肉才能有力气继续干活!”   段煜伸手轻轻揽住坐在一旁的谢如伊的细腰,“伊伊,朕不会再让你觉得日子难过的。”   “讨厌!不要挠我!”谢如伊娇笑着躲开,打落段煜突袭至她腰间作怪的手。   春锦和小豆子对视一眼,识趣地向外退去,将厅堂宽敞的空间留给亲昵的帝后二人,来到屋外站定。   小豆子凑过去悄声问着:“春锦姑娘,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可有给皇上准备什么惊喜?”   皇上时常惦念皇后娘娘,那他得打探打探及时拿到关于皇后娘娘一手消息传给皇上,好帮衬皇上一把。   春锦思量着,皇后在宫里鲜少提及皇上,多是一个人静静喝茶看书,似乎没有什么是和皇上有关的。非要说有的话,春锦小小低呼一声,娘娘用的香膏……   小豆子见到春锦的反应就知道有戏,“是什么?”   春锦瞪他一眼,气道:“什么都没有,别瞎打听!”   小豆子缩缩脖子,被春锦圆溜溜的眼睛吓到了,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皇后娘娘的惊喜有是肯定有的,可惜没能套出更详细的话来,小豆子也不气馁,至少也能稍微给皇上点儿一手信息。   他轻咳一声,手持浮尘目视前方静静立着,他是御前的人要行止体面。   春锦忽然疑惑,“你为何要这么问?难道是皇上给娘娘准……”   小豆子转头居高临下地瞪着比他矮多半个头的春锦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   春锦:“……”   好了她再也不会把皇后娘娘的事告诉小豆子了!   屋内谢如伊在桌下轻轻踢了段煜一脚,“你看你!把伺候的人都吓退了。”   段煜:“他们该退!”   谢如伊推开段煜的手静静地端着碗埋头扒拉米饭,段煜夹着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豆芽放入谢如伊碗中,“多吃菜。”   这一坨绿……谢如伊重重踢了段煜。   段煜不明所以,怎么又被踹了?难道是因为谢如伊给他夹的是肉而他回的是菜所以她不高兴了吗?   “就算别的女人再眼馋,我也要独占你!”谢如伊坚定道:“你是我一个人的!”   段煜多加了几块肉给谢如伊,笑道:“伊伊真是霸道!”   谢如伊一筷子戳穿碗里的肉,怒而道:“明明是你一开始就娶了太多女人,才给我找的这么多麻烦!”   说来谢如伊还觉得委屈呢,一朝失忆醒来嫁了个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已然存在,她只能尽量无视诸位妃嫔,夫君还是干干净净属于她一个人的就行。   段煜认真解释着:“伊伊,她们与你不一样。”   谢如伊抬头示意他继续说,段煜:“朕登基时,她们是太后挑选和臣子相送,唯有你是三书六礼样样不缺,朕去将军府前亲自求娶的……是朕想要的人。”   谢如伊粲然一笑,“真的吗?”   这种独一无二被娇宠的感觉让谢如伊很是满足,她就好奇自己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皇帝,原来是从一开始就被他珍视和打动,那她肯入宫为后也不奇怪了。   “嗯。”段煜哄着谢如伊快些用膳,不再深聊这个话题。   用过饭,段煜要回御书房,谢如伊将他送至寝宫外,忽然想起明日正午太后就要出宫去大观寺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帮衬太后。   段煜看着实诚的谢如伊,“哪里真用你这个皇后动手?太后身边的人早就提点好了,明日你只需要早点儿去送送,可以给太后送些路上防寒的用具,简单实用,哪怕太后用不上收着也不占地方。”   谢如伊应声,段煜继续补充道:“不可给太后送入口的东西知道吗?瓜果零嘴也不行。”   段煜一说谢如伊就明白了,“嗯,你放心,我会小心谨慎的。”   “明日朕也会去送送她老人家,你就跟在朕身边好了,别担心。”段煜安抚着谢如伊,拍拍她的肩膀催促她快些回宫避寒。   等谢如伊玩闹地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迈着小步子回去,段煜问起一旁的小豆子,“前太子妃身边的女官现在何处?”   小豆子快速在脑中过了转了几个弯才想起这么个人,“皇上说的可是佟嬷嬷?”   “奴才只知道前太子薨了之后,太子妃喜怒无常,没几日就打发佟嬷嬷去宫闱局。如果这些年内务府没有人员调动,佟嬷嬷应当还在那里办差。”   “将她提为正一品女官,送到皇后身边辅佐公务。”   段煜吩咐着,谢如伊现在犹如一张白色画绢,对宫闱之事知之甚少,那些肮脏隐私之事她不必知也最好不要懂,该会的一些宫廷内务还是要懂一些。她既是皇后,哪怕不亲自上手,以后总要面对这些事的。   从前谢如伊不会拿这些小事问他,也不知她如何面对这些生疏的宫务还能做到不出差错的。   次日,艳阳高照,玄武门前太后的仪驾整装待发,谢如伊妆点精致,携后宫女眷前来相送。 第36章 卧兔   一同前往大观寺侍奉太后的宫女、女官多达几十人, 随行的侍卫更是上百,帝后与诸位妃嫔紧随太后车架之后,乌泱泱一片人压在玄武门前。   太后一身姜红色暗绣锦缎在正午的阳光下也显得低调沉稳, 她稍显佝偻的身子由女官搀扶着站在灰白的石板上。临行前,她还是心中难安,免不得要嘱托一番。   将帝后二人叫到身前,太后沉声叮嘱着:“哀家不能陪你们过年了, 你们二人要好好照顾自己。皇帝平时别太累了, 注意身体, 皇后记得多关心关心皇帝。”   段煜应声,吩咐太后身边的宫女一定要好生照看太后。   谢如伊浅笑着回应, “臣妾省得了。”   随后她回身喊道:“春锦, 将东西呈上来。”   春锦立于后方多时,手中托举着一个托盘, 其中是两条貂鼠皮卧兔儿,听到谢如伊的吩咐,她走上前将托盘交给太后身边的宫女银珠。   谢如伊拿起一条给太后摸摸看,“母后, 这路途寒冷而遥远,臣妾不放心您, 可想着您衣物不缺, 便命人赶制了这两条厚实的卧兔儿给您路上带。这皮毛紧实保暖, 戴在额间保暖极了,免得受风。”   太后抬手接过揉了两把, 蓬松的皮毛光滑而柔软,皮毛间还有弹性松弛有度,戴在额间确实轻便又防寒, 是普通兜帽达不到的效果。   但是这卧兔儿……   “哀家一把年纪,不是小姑娘了,哪能戴的了这个?”   卧兔儿因是一条毛茸茸的带子系在额头防寒,就像头上趴着只小白兔儿一样而得名。这东西年轻女子戴着多一分可爱,她这个年纪的老婆子戴上就是装嫩闹笑话了。   谢如伊甜甜地哄道:“母后,这卧兔儿的黑色缎带特意用了金线绣的团窠联珠的纹样,一层层展开,华美不失大方,最是衬您这身姜红色的袄裙,若是让年轻女子戴还压不住这样的风格呢。”   “你这孩子……”   一番话说得太后欢心不已,哪怕是如她这个年过半百的人也是爱听人夸的,太后不再推脱,“那哀家便受了皇后这份孝心。”   说完从手上褪下一只红玉镯子,笑呵呵地塞进谢如伊手中。谢如伊先是推拒一番后被太后强按着手收下,“便当做是哀家给你这个小辈儿的新年贺礼吧。”   太后话说到如此,谢如伊也就顺了太后的意思,“臣妾谢过母后。”   紧跟着跪在谢如伊身后的贤妃眼都直了,她自己的亲姑母竟然赏了谢如伊,那镯子水头好还显肤色,她看中了却一直没好意思跟姑母开口要,这就白白便宜谢如伊了?   对上贤妃望眼欲穿的视线,太后沙哑着嗓子忍不住多嘱咐她几句,“哀家不在,你可莫要惹是生非,好好在宫中辅佐皇后知道吗?”   这宫里,她最放心不下这行事莽撞的侄女儿,都是家里将贤妃养坏了。罢了,等她这次从大观寺回来,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贤妃一听到“辅佐”二字便意难平,姑母说得她就只能在谢如伊眼前儿当个佣人似的,可心有不满,贤妃看着沉着脸的姑母也不敢违抗,弱弱回答,“是,臣妾谨记。”   这宫里她不怕皇帝,不屑皇后,确实实打实畏惧太后的。   太后展颜一笑,可脸部松弛皱纹多,笑起来更是加深了纹路痕迹看起来一点儿亲切感都无,甚至还不如冷脸,“哀家最是喜欢听话的孩子。”   她对着谢如伊提点道:“年宴将至,皇后若是忙不过来尽管使唤贤妃。”   段煜极为失望地道:“贤妃不给皇后添乱就行了!”   谢如伊忍下心中暗笑,点头应“是。”   她也没想着让贤妃帮衬。   太后被驳了面子,无奈的视线落在段煜身上,“皇帝你也要记着哀家常说的话,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段煜:“时辰不早了,趁着这会儿天气正暖,母后动身吧。”   太后重重叹气,鼻腔间低哼一声扶着宫女转身上了马车,后方齐齐一声“恭送太后”,车夫驾着马,在前后宫女侍卫的拥簇中,太后出宫了。   等到宫门再次关闭,段煜先起身又扶了谢如伊,对身后众人道:“平身,都散了吧。”   无视众位妃嫔眼巴巴望着的模样,段煜捂着谢如伊的手扶她上了较撵,同行送她回寝宫。   “佟嬷嬷用着可还顺手?”段煜问着,昨日他给谢如伊送去了管事嬷嬷,能多少帮她分担一些宫务琐事。   “嗯,佟嬷嬷懂得很多,今日给太后那卧兔儿就是她的主意。”谢如伊很是赞赏地夸了佟嬷嬷一通,“我还有好多要向她学的呢!”   段煜:“别累到自己,有事分给下人做。”   谢如伊靠在段煜肩上,“嗯,你放心啦!我只是刚开始摸索难免生疏一些。”   段煜轻轻拍拍她的脸,夸道:“你越发有皇后的样子了!”   谢如伊争道:“明明我一直都有!”   ……   淑妃由素心扶着慢慢向她的菁华宫走去。皇后随皇帝一同乘辇而行,她这个妃嫔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只有一队宫女拥簇伴行。可冬日清寒,穿着软布绣鞋走在地上没一会儿便腿僵了,她忍不住加快脚步想早些回宫。   倏地,贤妃身边的宫女采荷前来,低声却能让淑妃听清楚,“淑妃娘娘,我家娘娘邀您在银镜湖边一叙。”   不是征求的语气,而是直接通知的意思,淑妃淡淡笑笑,贤妃真是有把握她会去,那去见见也无妨。   “娘娘说想单独见您。”采荷补充道。   淑妃深深看了采荷一眼,吩咐她的宫女与采荷在此等候,她去去便回。素心迈出半步想要跟上,淑妃一个眼神就将她逼退回去。   银镜湖边,贤妃倚着栏杆,暗沉着脸看着结冰的湖面,上面破碎的冰纹从中心一点蔓延至四面八方,纵然再被冻上可破碎的痕迹还在,修复不了。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贤妃转过身来,刺道:“妹妹本以为姐姐与我一心一意,谁知竟偷偷摸摸地傍上了皇后的大腿。”   淑妃淡然一笑,抬手不经意地抚着北风吹乱的细发,“姐妹一场,话不要说得这么过分,皇后传召本宫,本宫还能拒绝不成。谁知一番相处下来,皇后还真是个妙人,同你我乃是云泥之别,不如早早死了心。”   贤妃嗤声冷道:“皇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将你迷惑至此?”   “欸!”淑妃站在台阶上,低垂着眼眸看着贤妃,“本宫所求不过在这宫里好过些罢了。得不到皇上的喜爱,能得皇后娘娘善待也不失是个优选,妹妹觉得呢?” 第37章 宫务   贤妃瞠目结舌, 细细品味淑妃的话竟然诡异地没想出什么错处,尽管听起来不太对劲儿,后宫女子不和皇帝好, 跟皇后好什么啊!   不过翻来覆去的想,贤妃忽觉淑妃有些可怜了,她本该是与皇后一较高下的人却甘愿委曲求全瑟缩在皇后羽下求得庇护。贤妃忍不住耻笑她,“你是如何向皇后投诚的?”   淑妃本就站得高, 低头规劝着贤妃更有一丝信服感, “姐妹一场, 我劝你别做傻事。你手中有秘药的事我已然告知皇后娘娘,近日帝后的饮食都是经过层层检查的, 没有你插手的机会, 趁早断了投毒的念想。”   贤妃眼神飘忽,后满不在乎地道:“姐姐在说什么?妹妹怎么听不懂?”   “你不认账?”淑妃提高声音, 质问着跟她打岔的贤妃。   贤妃不以为意,“妹妹的宫里可干干净净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姐姐就是想在皇后面前污蔑我,也要拿出证据。”   言罢, 贤妃瞥一眼一脸“慈悲”,如看着执迷不悟的恶人的样子的淑妃, 冷声笑道:“姐姐装模作样给谁看呢?反正妹妹不劳您操心了。这天寒地冻的, 帝后情意浓浓, 妹妹只能自己回宫烤火,姐姐自便。”   看着昂首挺胸离去的贤妃, 淑妃站定在银镜湖边久久未动,半晌低声嗤道:“自作聪明。”   素心忽然出声,“娘娘, 您说什么?”   淑妃被叫回了神,才注意到素心来了,许是间她久不回去才过来看看,她淡淡道:“无事,回吧。”   “嗯,娘娘这边请。”   ……   乘着较撵的帝后此时已经到了明华宫,路上段煜给谢如伊暖手时,谢如伊惊讶地发现段煜指节上有几处细细的小伤口,蹭在她娇嫩的手上都觉得刮得疼,实在是难以忽视。   谢如伊心疼不已,“这冬天干冷,你的手冻裂了也不保养一下吗?”   “不碍事的。”段煜有意将手往袖间缩,但是被谢如伊紧紧抓着收不回来。   “唉,我前几日也是天干起皮儿,太医给我送了保湿的软膏,正好我拿来给你涂涂。”谢如伊牵着段煜的手就往明华宫里走。   段煜拉扯着,“朕这个裂口没几日便会自己痊愈的,不用像你们小姑娘一样涂涂抹抹。”   谢如伊拽得劲儿大,段煜微微使力挣脱不开却也不敢用更大的力了,谢如伊严肃道:“你急什么?有了伤必须擦药!况且我特意要的没有香味的软膏,你擦在手上不会有人知道的。”   她如此坚持,段煜也就从了,左右回御书房不差这一会儿。   佟嬷嬷见到帝后相携归来,规矩地行礼后站在一旁,等到帝后进了房门她也知趣地没有跟进去,这是春锦那小丫头昨日特意告知她的:帝后喜欢独处。   这一点真是同前太子太子妃一样,佟嬷嬷陷入回忆,稍显沧桑的脸上不自觉带着点点笑意,随后冷下来归于沉寂。   谢如伊一路牵引着段煜来到她的榻前让他坐下,拿起床头小柜子上的白瓷罐炫耀地给段煜看,“这是我前几日让春锦找太医拿的,用起来效果很好哒!”   段煜玩笑道:“好,朕就稍微用一点。”   谢如伊两指沾了一大块儿出来擦在段煜手背上,“这个量大用起来不心疼,我每次都涂好多也不会觉得腻,水水润润的很舒服呢!”   边说着谢如伊边帮段煜涂抹均匀,一团白色的膏脂接触到他皮肤上热意不一会儿就泛着水润的亮色,轻轻揉搓几下就全被吸收,一点儿也不会残留。   段煜活动了几下手指,确实能真切地感觉到手上滋润不少,干裂感明显下降。   谢如伊拍拍他的肩膀,“你每日涂涂,好好养护自己的手。你这可是双批阅奏折,管国家大事的手呢,可不能冻坏了。”   段煜笑着应声,并不否认他这手上的伤其实并不是被冻裂造成的,不过无需告诉谢如伊这么多,她安心了便可。   于是他起身,“那朕先回御书房了,你好好歇息。”   谢如伊淡淡嗯一声,打趣道:“你好急呀!一定是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吧!”   将段煜送到寝宫前,谢如伊歪了歪头,懊恼地说道:“我如今也忙得很,年宴上好多事情要我操心,好想快点过年,一觉醒来事情都结束了。”   段煜啼笑皆非,“让佟嬷嬷多上心,你歇着。”   “那怎么行?好了,你快去吧!”谢如伊送走了段煜,转而回房叫进来佟嬷嬷,正色询问起关于年宴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仔仔细细地听着,越听神色越是认真。   佟嬷嬷先是讲了往年的年宴如何办的,大致是个什么样的流程,这就是些简单的例子,每年都有点儿不一样的新花样,不过就是借鉴一下罢了,谢如伊太认真,佟嬷嬷忍不住调侃着,“娘娘您不必如此紧张,下人们会办好差事的。”   谢如伊叹一口气,“可本宫先要自己懂了才能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好,全交给下人本宫不放心。”   佟嬷嬷由衷道:“娘娘可真是负责,今年的年宴必然不同凡响。”   谢如伊浅浅一笑,段煜是个勤政的好皇帝,她也要做个优秀的好皇后才行!   佟嬷嬷话锋一转,提起眼下最要紧的事,“娘娘,这尚衣局每年都要按着阶品给后宫女子裁制新衣,今年的一批应该快要完工了,不日尚衣局的管事应该会来跟娘娘汇报进程,如果没有问题就可分发给诸位妃嫔了。”   “好,本宫知道了。”谢如伊暗自同情尚衣局要是很辛苦,既要赶制她和段煜的婚服,还要如常给每位后宫女子制衣,估计是手忙脚乱了。   尚衣局   冯嬷嬷正监督者绣娘在帝后婚服上绣的一针一线,这针脚图样不能有丝毫差错,上面点缀的东海珍珠也是有数目的,少一颗都没地儿补。比起给妃嫔的衣服,这才是重中之重。   她可还记得皇后娘娘在御书房陪在皇上身边,皇上的表情有多宠溺。   等到最后一针飞龙绣完,最后一颗珍珠订好,两件低调而华美的婚服便完工了,冯嬷嬷最后里里外外检查着,确认不会有问题。   她正紧绷着神经,忽然听到背后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回头见两个小宫女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衣物,冯嬷嬷斥责道:“何事慌慌张张?”   正在跪地上捡着衣服的小宫女碧云快急哭了,哆哆嗦嗦着手答道:“奴婢低头没看好路,不慎打翻了新做的小衣。”   冯嬷嬷舒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是皇后的衣服出了差错就行。”   碧云更是脸色煞白,这盛放小衣的托盘上写的就是皇后啊!而且皇后的小衣还被弄湿了。她抬头看向一旁撞翻她的另一个人,是尚衣局新来的小丫头,可看着似乎比她还沉稳些。   小丫头沉声安慰她,“别怕,趁着嬷嬷没发现,我们把小衣晾干了就行。” 第38章 不适   碧云见眼前的小丫头临危不乱, 大大安抚了她慌乱而砰砰跳的心,她木讷地点头将散落地上的金线云纹小衣拾起来放入托盘中,将不慎沾了水渍的一面折到内侧, 让外表看不出异样来,端起托盘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到外面吹了冷风,碧云才安下心冷静过来,她回身叫住要走的小丫头, 喝道:“站住,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撞到了我也不知来道歉么?”   小丫头气势不输, 蹙着眉亦是指责不已,“我是调来帮忙的红叶, 明明是你先撞了我, 我正要给监事嬷嬷送茶就被你迎面一撞打翻了茶盏,还没找你算账呢!”   碧云指着颠倒黑白的红叶, 细细回想方才的情景。她从绣娘那里刚拿了给皇后娘娘新绣的小衣准备送往明华宫来取的人,这小衣同其他衣服不是一套的,而是皇后娘娘日日沐浴后都要换新的,因此她急着脚步不自觉就快。   绣娘的手艺好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这愣神的功夫从侧后方被红叶挤到了手肘,幸好还能稳住。但红叶端不稳茶盏, 哐的一声重重的瓷杯盖子砸在她手上, 热茶浇在了托盘里, 湿透了鲜红的小衣。她被烫了下意识缩手才摔了托盘。   碧云害怕责罚,认定了这就是红叶的错。   红叶冷哼一声, “我现在去泡一杯茶还来得及,你该庆幸嬷嬷要的清茶,趁现在去晾干了不会有茶渍痕迹, 晚了可别赖我。”   不欲多做纠缠,红叶托着茶盏快步离去,碧云有气没地儿发,一跺脚跟着向烧水的火房跑去。   尚衣局堆积着华贵的衣料和成衣,自是要避火避水,因而火房隔得比较远,碧云一路小跑还要放着被人看出不对,进了火房就将门重重碰上才松了口气。   她拿起小衣拧到挤不出水,再放到烧着的火灶上去烤。幸好小衣的用料软而薄,她紧赶慢赶地烤干了按时送给明华宫来取的人。   往常都是明华宫的宫女来,今日换了个小太监,碧云疑惑但心虚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将托盘给了小太监。小太监低头瞅了几眼,碧云心惊胆战生怕他看出毛病来。   终于小太监一句“行了,你去吧!”,碧云如临大赦,紧忙告退。   小太监拿着托盘,看一眼明华宫方向的石板路,转而走上了另一条。   ……   谢如伊初始学习宫务,连续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可等着她都熟悉过了就感觉不过如此,只是事情杂了些罢了,但不用她亲自操办,着实轻松了不少。   好不容易得了空歇息,她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看话本,看着也无甚趣味。这些话本她都看过了,短期内再看没了惊喜。   正在这时,外间通传淑妃来了,谢如伊一时还没缓过神来,随后伸了个懒腰让人把淑妃请进来。   自从段煜来用午膳挤走了淑妃,谢如伊便忘了淑妃,更不会主动相邀,免得段煜又想出什么法儿来把淑妃弄走,那她夹在中间也太尴尬了。   未曾想这还没几日,淑妃似是忘了段煜的警告,又来她这做什么。   淑妃披着件茶色的的斗篷来的,怀里抱着个套着棉布的暖手炉,整个人小小的缩着,看着是冷极了。   谢如伊笑道:“这么冷的日子,你不在自己寝宫里好好歇着作何?”   淑妃眨眨眼睛,抖落睫毛上进了暖融融的屋子而化了的细雪,显得可爱极了。她不好意思地回了谢如伊一个浅笑,“臣妾想着前些日子留了半盘棋没下完,这几日抓心挠肝地辗转难眠,今日还是想来完成这盘棋。”   谢如伊忽然想起,她们前些日子的残棋确实还好好地保留着没有人动,再多放几日肯定要落灰了,“好,我们今日下完收了棋盘,这在外面摆着还挺占地方的。”   淑妃笑道:“娘娘的寝宫这样宽敞还舍不得小小一块儿棋盘的地方,臣妾等人可怎么过啊?”   谢如伊已经来到棋盘前坐下,招呼着淑妃也过来,“下棋就下棋,赶紧的!”   淑妃也收了声,来到谢如伊对面跪坐着,观察回忆起走到哪一步了。大致过了一遍,应该是轮到她了,“臣妾不客气了。”   “请!”谢如伊等着淑妃落子。其实这一场棋局已然没有悬念,她胜券在握因而下起来并不费力,只是求个结果让两人都不再惦记着事儿罢了。   淑妃也注意到谢如伊神色从容,可不一会儿她像是遇到什么难处似的,皱着眉头迟迟才落一子,期间还时不时揉揉胳膊,似是疲惫极了。   淑妃惊诧,就她这个在谢如伊面前拿不出手的棋艺,竟然能让她为难至此,“娘娘,您怎么了?”   谢如伊自觉动作小,没想到还是被淑妃发现了,干脆不隐瞒,嘟囔着说道:“近日来也不知为何,本宫老觉得心口沉重,似什么挤在心间坠着,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了?”   淑妃啊一声,呆呆地盯着谢如伊的胸口,满眼的疑惑。 第39章 养子   啪嗒淑妃指尖夹着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她顾不得管,关切地追问谢如伊如何不适。   谢如伊仔细回想着描述,她也是最近才开始胸口有明显的发涨感, 不在意的时候也就忘了,但是一旦被碰到胀痛感就很清晰。   淑妃起身走近谢如伊身边,紧张地观察可她也看不出什么来,“娘娘可有请太医看看。”   “还没有。”谢如伊琢磨着刚受伤醒来的几日还没有这样的情况, 应该不是伤势的原因, 算算日子难道是月事?   谢如伊一想很有可能, 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小日子是哪几天呢?兴许就是这几日了,等来过月事就好了, 应该不会是什么大毛病。   淑妃见谢如伊不甚在意的样子, 急了,“娘娘, 咱们女子万万不可讳疾忌医,身体是自己的,什么都不如健康来得重要。”   谢如伊被淑妃误会,无奈道:“本宫不是怕看太医, 只是还想再等等看是不是月事。”   “月事?!”淑妃更加惊诧,并未放松警惕而松一口气, 试探着问起:“娘娘可有看出什么异常来?比如沐浴时可有发现什么毛病?”   谢如伊红了脸, 她夜里还真解了衣衫自己看过,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摸着变滑腻了,毕竟她擦了好些日子保湿的软膏呢, 但是可见的病症是没有的,“就是我自己没发现,才猜测是月事。”   淑妃:“那除了胀痛可还有其他不适?”   谢如伊摇头:“也没有。”   淑妃点点头, 垂着的眼眸若有所思,她坐回谢如伊对面,笑着宽慰谢如伊,她自己来月事前也常常会有这样的不适,平时多注意些别被外力碰到就好。   然后执起落在棋盘上压着别的棋子而支棱着的乱棋继续完成这一盘棋。结局早已是意料之中,收棋子时淑妃和谢如伊都舒了口气,“娘娘,咱们这盘棋可真是下得漫长。”   谢如伊笑着应和,顺便问淑妃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淑妃紧忙打着哆嗦摆手拒绝,她可还记得上次被皇上赶走的尴尬,“以后臣妾想找娘娘,要专挑皇上忙的时候来,赶在用膳前走。”   谢如伊噗嗤一笑,也是没办法,“好。”   淑妃行礼告退,“快到晚膳时间了,臣妾就早些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娘娘。”   谢如伊要把人送到寝宫外,刚走到寝殿门前就被淑妃拦住,“娘娘就到这吧,屋外冷,您这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   “嗯嗯。”谢如伊也不硬来,答应了淑妃她明日还可以来的要求,让佟嬷嬷送上她一程。   佟嬷嬷回来时,谢如伊正在翻看宫内支出的账本,年宴的布置要用的物料已经采买好了,她此时只是翻翻这一年的总账目,熟悉下一年的宫中用度好给来年做个预算。   佟嬷嬷沏上一杯红枣姜茶递给谢如伊,“娘娘不必如此辛劳,来年的事顺其自然便好。”   谢如伊接过茶盏置于一旁晾着,“本宫只是闲不住罢了。”   佟嬷嬷不再多言,一时室内只有谢如伊有节奏的翻书页声,忽然谢如伊不悦道:“为何贤妃宫里的收支这么高?”   贤妃的帘月宫收支在一众同阶品的妃嫔中实在是太显眼了,这明显多了个字出来显得突兀极了,几乎要赶上她的明华宫了。   明华宫每年的入项最多,但出的少,应该是都攒下来了,谢如伊猜测着过去一年里她应当是过得不错,但绝对没有铺张浪费。可根据账目来看贤妃一年入的多也出的多,她有的就全用完了,来年缺了不还是要问宫里要吗?   谢如伊顿时对贤妃的奢侈不喜,“她怎么用得完这么多银钱的?”   佟嬷嬷凑近了远远地瞟了一眼账目,她年纪虽大了但眼睛还是清明的,这么一眼也看清楚了,“贤妃娘娘的阶品不低,吃穿用度用度自然没有亏待一说,而她颇受太后喜爱想来也是得了不少赏赐的。贤妃娘娘又喜攀比,出手向来大方。”   谢如伊蹙着眉将账本扔在一旁,每年宫里的开销竟然这么大,好心痛啊!   明年一定要想法子把贤妃的用度降下来!   谢如伊倏然话锋一转,问起佟嬷嬷,“嬷嬷为何如此了解贤妃?”   段煜安排了佟嬷嬷辅助她宫务,佟嬷嬷确实对宫规宫宴的流程有着极好的认知,在设宴的布置、邀请官员和用度上都提点了她不少,想不到竟然对后宫女子的品行还有所了解,真不愧是宫中老人了。   “嬷嬷熟悉这后宫里每一位妃嫔吗?”谢如伊好奇佟嬷嬷能否分得清这些女子,反正她是还没认全。   佟嬷嬷轻叹一声,“老奴哪有这般神通,不过是机缘巧合在几年前就见过尚在闺中贤妃娘娘,有了点儿印象罢了。”   谢如伊捧着热乎乎的姜茶嘬饮起来,示意佟嬷嬷继续说下去。佟嬷嬷这些年勤勤恳恳地在宫内干着杂事,很多旧事不愿回想,但一旦被打开了回忆的匣子,这很多事儿就涌出来想找个人说说,说给皇后听也不是不行。   “老奴初是太后亲子也就是前太子身边的教养嬷嬷,而贤妃是张家的大小姐,少时常进宫陪伴太后,一来二去的每年少不了见她几回。贤妃娘娘进宫多了越发傲气,穿的用的也是金贵无比,都快赶上公主了。她傲也不是没道理……”   佟嬷嬷迟疑着,半晌后才在谢如伊期待到发光的眼神下压低声音道:“太后当年是有意撮合前太子和贤妃的。”   谢如伊两只捧着姜茶而隐在袖口的手指尖激动地摩擦着杯壁,催促着佟嬷嬷往下说,隐隐为心中莫名的期待而兴奋,段煜是不是头上发光了,她为什么这么开心,谢如伊暗自腹诽自己太坏了。   可佟嬷嬷语气急转直下,“可惜太后一厢情愿,前太子并不买账。前太子向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尤其听从太后的教导,却唯独在婚事上违抗了太后的意愿娶了心上人,也和太后离了心,婚后更是因为太子妃和太后闹得不可开交。前太子那般文雅的人头一次强势,与其说是太后放弃了贤妃,不如说是她老人家没掰过自己儿子。”   谢如伊对前太子不甚熟悉,她幼时确实跟着父亲进宫远远地见过几次,只隐隐记得是个年长的大哥哥,甚至在她还不及父亲腿高时,那就是个加冠的少年。后来前太子暴毙突然,父亲不许她多打听,也从不在家里说,她也就不知道其他的事了。   那个少年本来是要称帝的人呐……   少时她不懂,此时回想起来竟很是惋惜,尤其听佟嬷嬷的描述,谢如伊不自觉将前太子和段煜作比。作为皇后,她当然是觉得现在为帝的段煜更好,可至少有一点,段煜不行。   “那太后就把嫁不出去的贤妃塞给段煜?而段煜还妥协地收了?”   谢如伊气到脸颊鼓起,等段煜来了让他跪算盘认错!   对于皇后直呼帝王名讳这事,佟嬷嬷已经熟悉了,不仅没有觉得皇后无规矩还会感慨帝后情谊重,她不想看小年轻人闹误会,笑着哄起来,“娘娘,皇上同前太子不一样,他不是亲生的啊!” 第40章 心软   谢如伊已经听段煜说过他只是养在太后名下, 但是就因为是养恩所以必须依着太后的意思行事吗?谢如伊回想起段煜同太后的相处,段煜不回怼太后都是好的哪里听话了,甚至还没有她这个妻子与婆母相处和谐, 根本不像是为了感恩。   见谢如伊眼中疑惑更盛,还是不懂,佟嬷嬷笑着感叹道:“娘娘从小一定是被家人疼宠着长大的,所以不知养子艰辛。”   “嗯?”谢如伊确实是被爹娘兄长处处爱护着长大, 哪怕父兄偶尔严厉也是在催她奋进, 初衷都是为她考虑的, 而她顶撞父母也是玩闹罢了,可是太后与段煜, “隔着血缘亲属差别会很大吗?”   佟嬷嬷欲言又止, 她一个下人实在不该多嘴置喙贵人们之间的事,一不小心说错话命都要丢了。可是看着帝后夫妻, 她难以自制地就想念着那个她放在身边看护着长大的孩子。那孩子没能有个善果,连现在的帝后也要因太后而生嫌隙吗?   谢如伊:“如果不方便说……”   佟嬷嬷下定决心:“老奴多嘴了,娘娘左耳进右耳出,可莫要多想, 也千万别说出去。”   “好,您尽管说。”谢如伊正色承诺, 她就是自己好奇段煜的处境, 绝对不会跟他说起更妄论外人了。   佟嬷嬷知谢如伊对宫中纠葛了解不多, 尽量从头浅显地说起,“这皇家人都图个安身立命, 太后娘娘的安身立命之本不是皇子,而是她的娘家。”   佟嬷嬷有意停顿让谢如伊思考,等看着她想明白了才继续道:“所以张家不能倒, 最好能长盛不衰,而这最好的办法就是张家女儿也坐上高位,是以张家大小姐也就是贤妃是内定的太子妃。”   “那前太子没有娶贤妃是否向太后妥协承诺了什么?”谢如伊听着佟嬷嬷讲解,渐渐懂了其中利害,推测着多半是前太子许诺日后会扶持张家,所以当时的张家大小姐是不是太子妃都行才让太后肯最终让了一步吧?   说起这个,佟嬷嬷乌黑的浓眉皱在一起,心疼之色溢于言表,“那时前太子长大了有主意了,老奴一个教养嬷嬷也不知他的想法,但多半是应了太后什么,不然太后那般在意儿子,就是求个圣旨也能压住前太子。”   “唉,太后何必这么逼自己的亲儿子?”谢如伊纳闷太后心里将前太子排在第几位,怕是挺靠后的。就连亲儿子都这样,段煜要怎么办?   佟嬷嬷继续讲:“前太子是太后亲子,哪怕不娶张家小姐,以后的孩子也都是有着张家的血,太后多少能接受。可皇上不一样,他必须将贤妃纳入宫中才能有张家血脉的皇子出世。”   谢如伊明白了亲子与养子的区别实则在孙辈上,与张家有没有血缘才是太后在意的,可是太后的想法要破灭了,她微微转头,视线落在妆台上的剪刀上,冷哼道:“段煜若是真敢跟贤妃弄出个孩子来,我就把他变成小姐妹。”   “啊?”佟嬷嬷没能理解谢如伊的话,但大致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劝道:“娘娘,皇上在意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定然不会做惹您生气的事。”   谢如伊量段煜也是如此,“他如果是为了应付太后,就让贤妃在宫里住着吧,但贤妃无论如何不能再这么烧钱了。”   因为宫里有贤妃,段煜和太后的母子关系才如此微妙吧。将贤妃置于宫中一定程度地安抚了太后的心,给了太后盼头,是以也能容忍段煜的一些不同,或者说是太后因前太子之事而生畏,收敛了许多。   “哎。”佟嬷嬷笑看勤俭持家的皇后,“这后宫自是您说了算。”   谢如伊气呼呼地收起了账本推到一旁,不想这些了。正好佟嬷嬷说晚膳送来了。   段煜还没来,不过也差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来,通常段煜会让她先吃,但今日谢如伊想等等段煜。   果然不多时段煜来了,谢如伊愣愣地看着从外面沾了冰雪进来的段煜,他刻意在门口多站了会儿等身上凉气散了才走进来。   “怎么发呆呢?”段煜走近在她眼前挥挥手,谢如伊忽然坐着抱住了段煜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腰腹间,蹭啊蹭地不说话。   段煜拍拍谢如伊的小脑袋,问着:“谁惹你不高兴了?”   谢如伊闷闷地回答:“没有。”   段煜抬头犀利的眼神看着佟嬷嬷,佟嬷嬷心领神会,行了个标准的礼才道:“娘娘方才看账本,觉得贤妃开销太大了,正想着明年怎么减消减呢。”   段煜摸着谢如伊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看着眼睛问:“真是这样?”   谢如伊淡淡点头,“嗯,也不是什么大事。”   段煜:“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这般在意?”   他一进来谢如伊就钻进他怀里,吓得他以为谢如伊受什么委屈了,“放心吧,明年贤妃就花不了几个银子了。”   “此话怎讲?”谢如伊被段煜胸有成竹的话弄懵了,贤妃的阶品在哪里摆着,所谓减减也不过是劝她平日里省着点儿用,但该给的都是一样不能少给,为何段煜的话……   “除非你给贤妃降位份,不然怎么办?”谢如伊猜测着。   段煜却不多说,“朕来与你用膳,不想听别的女人。”   谢如伊:“?”   这迷惑的醋味是错觉吗?   佟嬷嬷静静伫立在一侧,隔着半明半亮的天色和烛光看着帝后二人,眼神渐渐缥缈虚无,不知落在何处,又是在看谁。   依着两人不同房的约定,段煜用过晚膳便要走,谢如伊今日心软,有些舍不得便多抱了段煜一会儿。段煜只觉忽然粘人的谢如伊变可爱了,像极了她刚刚失忆醒来寻找安全感而黏他的样子,后来她见了谢家人那感觉就没有了,他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了。   再次见到如此软糯的谢如伊,段煜没忍住用力圈住她抱在怀里,谢如伊顿时挣扎起来,直呼疼,惊得段煜即刻松手,“朕……压到你的头发了?”   只有拽着头发谢如伊才会反应这么大吧?   谢如伊脸红一片,不好意思告诉段煜是哪被挤疼了,就顺着段煜猜测含糊着应下,段煜轻柔地理理她的碎发,“朕不会再这么大意了。”   谢如伊羞涩至极,不想多留段煜,干脆地把他送走后,回了寝殿自己躺在榻上悄悄揉着被压疼了的软肉。   果然自己揉揉就没有难受的感觉了,谢如伊暗喜不需要看太医去了,连夜里也睡得安稳了许多。   第二日,谢如伊的小日子来了。 第41章 月事   清晨, 谢如伊抱着被子比平时多睡了会儿,到了该起身的时间也没有要醒的样子,还是春锦在床帐外轻声唤了几下谢如伊才迷蒙着醒来。   拥着暖融融的棉花被子, 谢如伊只觉身上酸软疲乏还不想起身,脸埋进被子蹭着就又要睡过去。   春锦感到不对劲儿来,到外面叫了佟嬷嬷进来,两个人一起在床前才把谢如伊叫了起来。谢如伊迷糊中还没想到身子的异样感是怎么回事儿, 清醒后才猛然惊觉许是昨晚的猜测成真了!   “本宫月事来了。”   床帐中谢如伊低低的声音传来, 春锦低声惊疑, 紧忙送了热水进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谢如伊在桌前喝着小厨房熬的红豆粥, 捧着热意浓香的粥碗, 她感到格外舒适。   冬日里神奇的是只要手脚不冷,基本身上就不会冷了。   春锦关心地询问, “娘娘身子可有不适?”   谢如伊轻轻摇头,“没有,本宫还好。”   如此春锦长舒一口气,“娘娘这次月事比以往早来了四日, 奴婢还未来得及提醒娘娘,误以为是娘娘身体哪里不好了, 真是担心得不得了。”   谢如伊趁机问了问她以往月事是那几日, 暗暗记在心里, 以后得提前注意着些。   佟嬷嬷将账本都收了起来,今日皇后恐怕没有精力再看这些, 不如多多休息养养身体。她回来就听见谢如伊问日子,她年纪大了看两个小姑娘对待此事如此慎重,笑着宽慰道:“娘娘, 这一次不准下次就要重新算日子了,您不必太过想着从前如何。”   谢如伊点点头,静静地吃粥。   佟嬷嬷:“这粥最是养人,娘娘多吃些养养胃还能暖身子。怕娘娘觉得冷而腹痛,屋子里的炭火也比昨日烧得更旺了,因此室内更加干燥,娘娘多喝些姜茶,可千万别上火了。”   佟嬷嬷如长辈体贴小辈一样亲切关怀地嘱咐谢如伊,恨不能将所有女子要注意的全一股脑地告诉她,但又怕自己多嘴唠叨招娘娘厌烦,只捡了最紧要的说。   听着佟嬷嬷了解的如此多,春锦便好奇地问着:“嬷嬷可知娘娘的月事为何会提前?是因为前些日子受伤而气虚吗?”   说完,春锦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皱着小脸儿苦思冥想。皇后娘娘以前身子极好,小日子向来是准时的,都不用多操心。这小日子变化就是女子身体异常的重要反应,她还是免不得担心要多问问。   佟嬷嬷惊讶道:“你们不知道原因?”   谢如伊抬头与春锦一同看向微张着嘴诧异的佟嬷嬷,谢如伊自己也想知道,“嬷嬷的猜测是?”   佟嬷嬷见这二人是真的懵,走进内室拿出谢如伊放在床头小柜子上的白瓷罐,指着它问:“娘娘可知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谢如伊喃喃道:“这个是保湿的软膏,沐浴完擦身子用的。”   佟嬷嬷红着一张泛黄的脸,而春锦呼道:“是因为这个?”   谢如伊疑惑,为什么她听不懂佟嬷嬷和春锦的话了,对春锦道:“你知道什么?”   春锦行礼后老实回答:“这是那日娘娘要用来擦胸口的软膏,奴婢知道后宫娘娘们有的会用这个保养,是以想着娘娘也是也用这个,就直接去问太医院要的。”   谢如伊:“所以……”   春锦尴尬地低着头,佟嬷嬷替她解释道:“这种软膏会影响女子经期,可短期使用可以使女子体态更佳,长期使用则不行了。”   春锦抬起头尴尬道:“是奴婢理解错娘娘的话了,请娘娘责罚。”   她们虽然说的隐晦,但谢如伊也是看了不少风月话本有了理论知识的人,稍微猜猜就能想明白了,她羞愤的不知如何是好,宫里竟然整出这种东西,实在是……   难怪她这几日胸口胀痛,想来是晚上沐浴后毫不吝啬地将这东西当做保湿的软膏来用的结果。更离谱的是,她还把这个给段煜擦手了……   谢如伊悔不当初,一字一句地说道:“把这东西给本宫扔出去,毁尸灭迹!”   春锦从佟嬷嬷手里接过白瓷罐,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春锦走后,谢如伊放下粥碗叹一口气,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佟嬷嬷趁着春锦不在,想替她说些好话,“娘娘,春锦她太小了完全不知男女之事,就算稍微懂些也是道听途说,难免误解,想来不是有意要这样做的。请娘娘轻些罚她,就让她长个记性好了。”   她年纪大了看着年轻的小姑娘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和喜欢,而她如春锦这个年纪时还是一个三等的小宫女,离成为女官嬷嬷还差得远呢,懂得甚至还不如春锦多。   而她来到明华宫,也是春锦单独跟她说了不少有关皇后娘娘的事,她才有了个心理准备能跟皇后娘娘主仆相处愉快,是以于情于理,佟嬷嬷都怕春锦受罚,想跟皇后娘娘求个情。   谢如伊虽然懊恼,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春锦,也是她当时没说清引她胡思乱想了,“本宫没想着要罚她。这事儿就这样吧,谁都不准说出去!”   况且春锦侍奉她一心一意,是她除了段煜外难得信任的人,即便不罚她,想她日后也不会再干出这事儿来。   刚回来的春锦也听到了谢如伊的警告,保证绝不乱说。   谢如伊自己身边的人知道就行了,以后都不会再用,只是怕被段煜知道了难为情。她脸颊红扑扑的,自己用手拍了几下后装作无时发生,埋头吃粥。   眼前还放着两盘蒸饺,都是谢如伊爱吃的馅儿。果然吃东西能让人放松,她慢慢地不再想这事儿,只是春锦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侍奉,谢如伊打趣道:“你个小丫头懂得还真多。”   一句话让春锦缩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佟嬷嬷想往她身后藏。她也不想的啊,懂这么多还不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打探消息,好帮助娘娘争宠嘛,结果一不小心知道得太多了!   后悔!现在后悔极了!   佟嬷嬷拍拍僵住的春锦,还掐了一把小姑娘的脸,“你啊!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不跟你个小丫头计较,还不谢谢娘娘。”   春锦的心一瞬间从谷底飞上天,惊喜道:“娘娘您不生奴婢的气吗?娘娘最好了,春锦愿一辈子侍奉在娘娘身边。”   谢如伊装作嫌弃地哼道:“本宫可不要老姑娘,等你大了就出宫嫁人,本宫另选水灵灵的小丫头。”   春锦:“呜呜,娘娘别不要奴婢,您不知道别的宫女有多羡慕奴婢呢!”   她可是年经轻轻就被皇后选中作为身边的红人了,皇后受宠连带着她也沾光,前途无限大好。往日与她相交的小姐妹们再羡慕都没这样的缘分。   谢如伊叹气,思量着当初自己是怎么看中了这么个小丫头放身边的。   “昨日淑妃临走前还记挂着本宫,说今日要再来看看呢。本宫现在没事了,你去淑妃那递个平安信儿,让她大冷天的好好在宫里歇着,别来回跑了。”   春锦领命退下,去了淑妃的菁华宫。   她刚走没多久,段煜下了朝就过来了,谢如伊吃粥的勺子叮一声敲在碗上,好不容易忘了的尴尬感,又上来了。   谢如伊克制着不自在,淡定问道:“你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前朝不忙么?”   段煜神神秘秘地凑在谢如伊耳边道:“朕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第42章 疹子   段煜凑近时, 他的手就扶着谢如伊的上臂贴得很近。谢如伊看见他手上结了痂的细微伤口就眼皮子直跳,尴尬地想闭上眼睛晕过去。   谢如伊对段煜的所说的“好戏”没什么兴趣,看他一脸坏笑八成是没什么好事儿, “我还没吃饱呢!”   段煜这才注意到桌上的饭菜还剩了小半,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才用早膳?”   谢如伊低着头不想说,段煜就去看佟嬷嬷。   佟嬷嬷刚要回答,谢如伊忽而坚定道:“我就是起晚了嘛!”   佟嬷嬷若是实话实说, 段煜再多问几句, 那谢如伊真是没脸见他了。   见谢如伊生气了, 段煜虽莫名其妙但还好生哄着,“好好, 你慢慢用。”   他暗自疑惑这是谢如伊的起床气现在还没消?可以前也没见她有起床气。   谢如伊细嚼慢咽, 终于用完了早膳,满足地漱口后擦擦嘴, 整个人都有了力气!   恰好春锦回来,谢如伊看看身旁的段煜,问道:“淑妃今日不会来了吧?”   段煜在,淑妃来了不知道又会被他用什么理由支走。   春锦上前给帝后依次行礼后回答, 低着头失落不已,“娘娘, 奴婢去传话没见着淑妃娘娘, 只有她的婢女素心急匆匆地应付了奴婢一句知道了。”   “嗯?”淑妃那边的态度竟然这么冷淡, 谢如伊思索着,安慰春锦道:“许是淑妃今日忙, 你不用放在心上。”   春锦解释,“奴婢不是为这事儿不快,而是担心淑妃娘娘怎么了, 就在菁华宫外多转了会儿,见到一个太医从菁华宫的小门进去了。”   谢如伊追问 :“她病了吗?”   春锦摇摇头,“多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进不去只好回来告诉娘娘了。”   谢如伊起身,整理厚重的衣裙后看向段煜,“我先带点儿礼去看看淑妃吧,这些日子她一直惦记着我,现在她身体抱恙我总该先去探望的。下次再陪你。”   段煜拉住谢如伊,“朕陪你一起去。”   谢如伊淡淡道:“也好。”   ……   谢如伊与段煜乘着较撵来到菁华宫外,就见这座寝宫格外寂静,连人影都没几个。小豆子高呼一声“皇上、皇后娘娘驾到”,片刻后里面才传来动静。   谢如伊被段煜扶着下来,踩在地面上都觉冷意透过鞋底儿窜上来,呼出一口热气给自己和段煜暖了手,“你手上的口子好一些了,我们快进去看看淑妃吧,你别再冻坏手了。”   段煜嗯一声带着谢如伊进去,菁华宫姗姗来迟的接驾之人恭恭敬敬地跪了一路,两人来到主殿,淑妃才带着宫女跪在殿门之外迎驾。她身旁还真的跪着一个灰白胡子的老太医。   谢如伊见她衣服松散,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起,脸上更是没有妆点显得容色都暗淡了三分,看起来真像病了卧床的样子,不由得愧疚地上前将人扶起,“真是抱歉,听说你传太医了,本宫不放心你便来看看,希望没有太打扰你。”   段煜淡淡地低声道:“平身。”   说完他率先阔步进了菁华宫。   淑妃敛着眉,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神色僵硬说不出话,半晌后牵着谢如伊的手笑道:“娘娘能来,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娘娘请进。”   菁华宫里的装饰用了清雅的浅色幔帐,这里不如明华宫的空间大,且木架子上错落地摆放着诸多摆件显得地方更小,但是小的地方就会潜意识地觉着有安全感,谢如伊对菁华宫的第一眼印象还不错,正如她第一次见淑妃时的感觉。   屋内暖融融的,淑妃的气色看着也自然了些,只看向稳稳坐于上首的帝王时眼神不自觉躲闪,“臣妾惊动了皇上皇后,实在是愧疚万分。臣妾只是小病,无须惹皇上皇后挂怀。”   谢如伊的心安稳了,浅笑着叮嘱:“那你可要好好歇息,千万别不吃药啊。”   淑妃看着笑得明媚的谢如伊,勉强地提着唇角回应,“谢娘娘,臣妾谨记。”   段煜沉默地把玩着桌上的瓷杯,看一眼笑得牵强的淑妃,转而盯着地上老老实实跪着的太医,问道:“张太医可有诊出淑妃得了什么病?”   安静跪着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张太医被点名,不得不抬起头,为难地看一眼淑妃。谢如伊也想听听淑妃怎么病了,淑妃掐着手心却不能出言阻止,一时间室内静谧至极,都在等着张太医回答。   张太医无法,坦白道:“淑妃娘娘出了皮疹,但仅从脉象上看并无异常,老臣却不便看得更细,是以还不知道病因。”   段煜轻哼一声,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女医来。”   谢如伊抓过淑妃的手,又是责怪又是担心,“本宫还以为你吃两幅药就能好了,竟然还不知道病因吗?”   淑妃低着头不说话。   段煜在后面喊道:“伊伊,过来,别过了病气给你。”   谢如伊回头刚想说无妨,可段煜神色太过认真,谢如伊鬼使神差地无法拒绝,“好。”   她松开淑妃的手,指着对面的椅子,“你也去那边歇歇吧,女医应当很快就来了。”   随后,谢如伊多问张太医几句,“那皮疹是怎么回事?”   张太医答着,“回娘娘,皮疹的病因和发病形式都很复杂,一两句解释不清,想知道原因还需仔细检查才可。而且通常要见过皮疹的样子才能对症用药,但是淑妃娘娘身娇体贵,老臣实在不便。”   谢如伊:“那你们方才为何不请女医来?”   张太医擦擦头上的冷汗,无奈诉苦道:“老臣劝娘娘请女医,可娘娘不愿意,就让老臣直接开药。老臣好说歹说也无法,正打算先用点基础的药试试了。”   谢如伊抬头看向淑妃:“昨日你才提点本宫千万不可讳疾忌医,为何你不多看几个太医?”   淑妃掐着手心的手松开,浅笑的面容舒展开,“臣妾觉得这是小病,不敢劳师动众。”   谢如伊真是不知道说淑妃什么好了,劝别人时淑妃会说就是道理都明白,但到了自己身上就无奈还能怎么办。   段煜一翻手将杯子扣在铺着软布的桌面上,发出咚的闷声,冷声道:“是你不想动众……还是不敢动众?” 第43章 小衣   段煜突如其来的发难着实让谢如伊吓了一跳, 还摸不着头脑,她走到段煜身旁,“你凶什么?”   谢如伊圆润的眼中清澈明亮, 满是无辜,被段煜拉到身旁按着坐下,她还是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淑妃眼中一丝惶恐转瞬即逝,跪在冷硬的地面上叩首请罪, “臣妾许是吃了什么发物才意外出疹,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便认为没有必要再请一趟女医来,闹得宫里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没想到还惊动了皇上皇后来看臣妾, 实属臣妾之过。”   段煜盯着地上姿态低微请罪的女人,毫无半点怜惜之意, “朕倒是不知淑妃还懂医理,竟然能自己诊断,那还请太医做什么?”   淑妃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是臣妾自作聪明了。”   谢如伊轻叹一口气, 劝着淑妃,“生病了还是要听太医的, 你别怕麻烦。”   淑妃:“谢娘娘关心, 臣妾谨记。”   淑妃的面容还算白净, 露出的脖子手腕上的皮肤也都没有异常,谢如伊仔细观察都没看着疹子, 不由得更担心,“你的疹子出在哪里了?”   淑妃难以启齿,谢如伊半晌也没听到答案, 还是张太医回答:“回娘娘,淑妃娘娘方才告诉老臣是在领口间。”   谢如伊一想领口间就觉得巧了,昨日淑妃还关心她为何胸口不适,今日淑妃自己就出了疹子。   女医很快就来了,是一位背着药箱的中年女子,她进来后依次向着帝后和淑妃行礼。来的路上她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直接对着淑妃道:“娘娘,可否到内间让臣看看您的患处?”   淑妃犹豫不决,还是谢如伊鼓励着才去了。   隔着层层帷幔,谢如伊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忍不住伸着纤长的脖颈想往里探探,其实她是女子进去也无不可,但是到底是怕淑妃尴尬,即使再牵挂她还是在外间坐着等了。   段煜捏住谢如伊扭动的腰,将她在凳子上按实了,“别心急,是非黑白女医总有决断。”   “啊?”谢如伊小口微张,被段煜莫名的严肃搞得更加迷茫,段煜今日说话好奇怪。   不多时,女医先行出来,淑妃还在里面换衣服。   不用谢如伊催促,女医直接走近她面前跪下,“回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的疹子不是一般的皮疹,应当是药物引起的药疹。想治疗也不难,只要避免接触引起反应的药物同时辅以对症治疗手段便可。”   谢如伊追问道:“知道是什么药吗?”   女医摇摇头,“淑妃娘娘这几日并未服药,所以想查明药源并不容易。”   张太医抬头问道:“药疹可是只集中在领口间?”   女医确认道:“是,领口间先出现,最明显,但是周边皮肤也不太好,疹子有向周围发散的趋势。”   谢如伊见过别人出疹子,深红斑驳的色块大片出现在皮肤上,可能还伴随着难耐的痒感,光是听着都觉得替淑妃难受心里发痒,不自己挠了挠自己的手。   张太医推测道:“是不是娘娘近日的贴身衣服沾了什么东西?”   既然不是全身出疹,应该不是误食了什么或者沐浴时用了什么药,能与部分肌肤相贴的也只有衣服了,女医也是如此推断的,“臣想检查娘娘这几日的衣服,但娘娘换下来送去洗了。”   如此张太医也不知从哪入手查了,“那先给娘娘开些药试试吧。”   谢如伊听着张太医的怀疑,脑中一闪而过的就是淑妃给她送信说贤妃手里有种秘药,她与稳如泰山的段煜对视一眼,越发确认了猜测。   宫中的衣物会用香薰过但是绝对不会沾什么药上去,若是熏香的问题那出事的不会只有淑妃,她握紧段煜的手,虽是问句但肯定无比,“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段煜早就派人看着贤妃的一举一动了,难怪他早上兴致勃勃地说要带着她看戏,想必这出戏就是眼前这桩吧。   段煜浅笑着:“是,所以淑妃让人送往浣衣局的衣服,朕也派人拦住了。”   淑妃刚从里间穿好衣服出来,就听到这样一句,惊得站在原地几乎走不动,裙下小腿直打哆嗦。   谢如伊未看出淑妃的异样,欢喜地招呼着淑妃过来,安慰道:“你放心,若是贤妃害你,本宫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淑妃泛白的脸上笑得牵强,“那臣妾先谢过娘娘了。”   谢如伊皱着眉,无法想象淑妃这么白净的一个人身上出了疹子多难受,且女医还说越来越多了,“你难受的厉害吗?”   不停的痒感是很磨人,但更让淑妃接受不了的事是胸前白滑细腻的肌肤上布满密集的深红色凸起,而她夜里睡梦中抓挠还留下几道血痕,她清晨被痒醒时看到这样一幕险些尖叫出声。可这些她如何说与谢如伊听,“臣妾还好,娘娘无需挂怀。”   谢如伊也知自己的安慰无力,因而不再多说,只等着淑妃换下的衣服被送回来给女医检查。   段煜的人动作很快,没一会便有一个小太监咚咚咚地跑了进来,擦擦头上跑出的汗喘息道:“皇上,奴才赶在衣服下水前把它们都拿回来了。”   段煜淡淡嗯一声,示意女医去检查。盛放衣服的托盘里有着女子的小衣、中衣等零散的衣物,女医隔着手套,用银针挨个试过之后确定是小衣上面沾了药。   谢如伊已然明白是贤妃给淑妃的小衣上下了药,可是贤妃怎么做到的?她转向段煜,等他一个解释。   段煜点点她的手心,“伊伊自己猜猜看?”   谢如伊瞪大了眼睛,后仰着缩回自己的手,啪地拍在段煜腿上的衣摆,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算了,我自己查。”   她叫来淑妃的丫鬟素心,问道:“这件小衣都有谁碰过?”   素心如实回答这是尚衣局前两日刚送来的新制的小衣,淑妃才穿了一天而已,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如伊便让人传尚衣局的管事嬷嬷来,还有碰过小衣的人全都要叫过来。段煜静静地看着要审犯人架势的谢如伊,清冷如常的帝王竟然不小心笑出了声。   谢如伊忍不住锤他,她是习武之人,一拳下去力道不小让段煜直接咳出了声,她也根本不心疼,“还笑我,都怪你不说明白。”   段煜止住笑意,“朕也是听人通传,知道的不多。不如朕陪你一起审问可好?”   谢如伊勉为其难答应了,段煜这个狗男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故意带着她玩儿解密游戏,真是恶劣!不过有他陪着,她安心许多。 第44章 好戏   尚衣局的人是流水线制衣, 要查碰过小衣的人那还真是不少。冯嬷嬷还不知出了何事,传话的公公嘴巴很严什么都不肯多说。冯嬷嬷身后带着一众宫女绣娘大老远地被皇后叫来淑妃娘娘的菁华宫,一路上的心都不安稳。   谢如伊开口问道:“前些日子缝制和接触淑妃小衣的人都在这了吗?”   冯嬷嬷率先回答:“回娘娘, 前几日尚衣局是给诸位娘娘赶制了一批新的小衣,都是这几位绣娘宫女集中做出来分发出去的,淑妃娘娘的小衣自然也是只经这几人的手,应当是都在这了。”   谢如伊冷冷扫过众人, 冯嬷嬷身旁的杨女官忽然道:“娘娘, 还差一人。有个宫女不适告假了, 奴婢已经派人去叫了。因为她告假很急,奴婢还未来得及告诉嬷嬷。”   冯嬷嬷气急, “谁?”   杨女官从容不在, “是碧云,她昨夜突然说手上有些不舒服用不了针线, 大清早让人来代为告假,奴婢想着今日少个人也忙得过来,便没声张。”   碧云没一会儿就被带到了,她穿着整齐但头发竟然是湿的, 虽然能看出整理过但她额前一缕一缕的湿发贴在脸上还很明显。她煞白着脸儿走近跪下,手缩在宽大的袖间行礼。   冯嬷嬷见她仪容不整的样子, 想训人, 但在帝后面前还是收敛着脾气, 只没好气地问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么狼狈的样子。   碧云还没缓过神来,被冯嬷嬷凶了更是委屈, 一开口就要哭出来,“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在湖边好好的忽然就被人推下去了, 还是后来的公公听见奴婢的呼救声把奴婢捞上来了。奴婢刚回房换了衣服,就被叫了过来,路上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收拾好。”   杨女官听出不对味儿来,先骂了碧云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湖边。帝后忽然叫她们过来一定是出事儿了,偏偏碧云遇上这档子事儿,若是她被杀人灭口了她们其余的人怎么说的清。   碧云露出深红一片的双手来,“奴婢这两日手上奇痒难耐,昨日更是又痒又肿,奴婢没办法想去湖边打些冰水来泡手止痒,未曾想有人要害奴婢。”   一旁的女医惊呼起来,“这斑疹同淑妃娘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谢如伊神色凛然,仔细审问了碧云,可碧云一脸懵,谢如伊让女医解释了前因后果碧云才终于明白了,但更加害怕。   尤其是女医将淑妃娘娘的小衣放在她面前时,看到上面的纹绣她更加惊疑。这个纹样她认得,正是前几日被人泼了茶水湿了的小衣。   碧云急忙解释着她一个小宫女哪有胆子害淑妃娘娘,是一个叫红叶的宫女故意泼了茶在小衣上。   谢如伊笑道:“这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说完她睨一眼段煜,嗔怪道:“难怪你叫这好戏,是挺好,就是看着怪累人的。”   谢如伊灌了半杯茶让人去传红叶来,却被段煜打断,“不用了,她死了。”   谢如伊还含着茶听到这话险些喷出来,鼓着脸看段煜像只塞满了嘴结果半路遇见生人而惊到的小松鼠,段煜侧过身子,拍着谢如伊把水喝下才道:“慢些,朕不逗你了。你累了便换朕来问吧,刚好朕也想知道的更详细些。”   淑妃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淡定的不像一个受害人该有的反应,老老实实地静坐在一旁,几乎令人忘了她的存在。   谢如伊与段煜换了座位,让段煜来审问,她捧着茶杯围观才又注意到淑妃。   霎时,淑妃抬眸与谢如伊对视上了,淑妃似做了什么决定,眼神坚定无比,来到段煜面前重新跪下,“皇上,贤妃对臣妾早有不满,臣妾怀疑是她。哪怕红叶已死线索断了,从贤妃身上定然也能查出痕迹。”   谢如伊想到方才碧云说手上的疹子要泡冰水才能解痒,可淑妃在这里静静地坐着如此久的时间不知该有多难熬,“你不如先去里面歇息一会儿,待皇上查明真相再出来。”   淑妃望着谢如伊,忽然鼻尖一酸,她用了极大的力才克制住,行礼退下。   谢如伊静静等着段煜传来贤妃和她宫中的婢女来审问,半倚着身子靠在他身上歇息。她小日子来了,虽然不会痛,但是很容易累,尤其是不想动脑。   贤妃被叫到菁华宫还觉莫名其妙,也不知是什么破事儿要打扰快要用午膳的她,一路上攒着的火气没地儿发,刚一进门就看到谢如伊眯着眼靠在段煜肩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反正很舒服的样子就炸了,指着谢如伊道:“这这……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冯嬷嬷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沉默不言。她们方才都看见皇后累了,皇上挺直了腰板让皇后靠得舒服,虽然帝后在这么人多的场合亲近有些不合礼数,但此时她们都牵扯进谋害淑妃的事中,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说话,也就贤妃这个没眼色的看不懂局势上来就咋咋呼呼。   冯嬷嬷感慨,若真是贤妃动手被皇上查出来那也不奇怪了。   段煜冷冷瞥贤妃一眼,拍拍闭目养神的谢如伊。   小豆子心领神会,代为问道:“贤妃娘娘,皇上查出你的宫女采荷与谋害淑妃的关键人物红叶暗中有联系,对此你如何解释?”   贤妃惊异一瞬,“有人要害淑妃?”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被叫过来是为什么,轻蔑嗤道:“不可能!淑妃被害干本宫何事,是吧采荷?那个叫什么叶的你真的认识?”   采荷跪着环视四周,尤其伸着脖子想看看尚衣局都来了谁,可怎么看都没见到红叶的身影,她心里发凉,继而对上了还留在厅堂的淑妃的婢女素心同样冷冰冰的眼神,已然大致明白了现下的情况,“奴婢不认识红叶。”   贤妃更加趾高气昂,她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淑妃,“这谁想往本宫头上栽赃却连个头都不敢露?躲哪去了?”   小豆子叹一口气,尖细的嗓音缓声道:“娘娘,您何必死鸭子嘴硬呢?皇上……”   贤妃忽而打断他,“大胆,你个奴才竟敢对本宫不敬?” 第45章 疑点   小豆子不怕贤妃, 他好歹是御前公公不只有多少妃嫔想着巴结呢,更何况询问贤妃也是皇上授意,“娘娘, 您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事到如今就别狡辩了,难道非要让奴才把监管帘月宫的侍卫带上来与您的宫女对峙,您才肯承认么?”   贤妃眼波楚楚地望向段煜, 绕过小豆子来到段煜面前跪下, 娇声道:“表哥, 姑母走前特意嘱咐臣妾安分待在宫里,您知道臣妾最听姑母的话绝对不会惹是生非的, 这不知是谁要陷害臣妾, 求表哥为臣妾做主。”   段煜足尖往回收,尽量离贤妃远一些, 厉声训道:“别叫朕表哥,没规矩!”   贤妃温柔似水的眼波刹那间结冰破碎,盯着软软倚在皇上背上的谢如伊说不出话,规矩?   皇后那个样子是守规矩的吗?为什么到了她这就要规矩了?!   采荷仍然在地上跪着, 眼珠却偷偷摸摸向侧方转动,一根粗糙的麻绳吊着个香囊倒映在她眼中不停地摇摆, 她狠狠闭了闭眼, 向前膝行几步来到贤妃身侧, “皇上,是贤妃娘娘让奴婢联系红叶在小衣上下毒的。奴婢将剩下的药埋在了帘月宫西侧的柳树根下, 若是派人去挖应该能找到。”   谢如伊闭着眼睛但耳朵一直听着进展,此刻事情有了眉目,她也有了精神坐直身子, 吩咐这小豆子道:“去找找看。”   贤妃整个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后抓着采荷的领子就要打她,“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本宫……”   采荷的头发都被抓乱了,她丝毫不敢反抗,还是后方宫人拉扯将两人的距离拖得远了些才躲开贤妃长长利甲的抓挠。   贤妃哭诉不停,直呼冤枉。可当从挖柳树下被挖出的药瓶呈到眼前时,她哭不出来了。   贤妃是认得这个瓶子的,细长瓶颈的墨蓝底色瓷瓶,上方漆着各色的万寿菊,一朵朵花周围还烫有金边银边,这是去年赏菊宴上她与女眷比拼茶艺拔的彩头。在场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其中不乏后宫之人,她想抵赖也赖不了。   谢如伊见贤妃傻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贤妃冷笑一声,“虽不知是谁设计臣妾,但臣妾不得不叹服此计设的精巧,尤其是买通了臣妾身边的近身宫女……”贤妃的刀子眼刺在采荷身上,逼得采荷不得不面对她,“但本宫只有一句话,本宫不会害淑妃。”   采荷跪着祈求:“娘娘,您跟皇上认个错,皇上会原谅您的。”   贤妃急道:“认什么错?就算本宫手里有药,淑妃她哪里配用?”   谢如伊:“……”   她浅笑道:“那你觉得本宫配用你的药吗?”   贤妃一时哑口无言。在一旁跪了许久的碧云,唯唯诺诺地低声嘟囔着却足以让前方几人都听得清楚,“这个小衣其实是该给皇后娘娘的,不知道怎么到了淑妃娘娘这里……”   碧云的话无疑又给贤妃加了一分嫌疑,众人一想贤妃应当是想悄无声息地害皇后娘娘,结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伤了淑妃,不愿意认账,可还是没能及时把人处理干净这才被查了出来。   冯嬷嬷是宫中老人,见这些手段多了,毫不同情贤妃,没那本事便不要轻举妄动。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幸好没有波及她们尚衣局。   谢如伊震惊不已,看着地上刺眼的红色小衣,所以是淑妃是替她挡灾?   一时间后怕和愧疚涌上心头,谢如伊心思复杂,居高临下地看着贤妃,“你一开始就是冲着本宫来的?”   贤妃自觉失言,可为何众人看她的眼神反而更加危险,“不是的,不是的,臣妾这些日子安分守己,万万不敢害皇后。”   段煜轻声道:“贤妃欲加害皇后未遂,误伤淑妃,德行有亏,即日起降为嫔位,搬出帘月宫主殿,望你好生思过。”   贤妃委屈地娇声道:“皇上,臣妾是清白的,不信您等姑母回来再审审这几人……”   只是降了位份,谢如伊不满段煜的处罚,这未免也太轻了吧!可段煜暗中捏几下她的手心,谢如伊忍下了反驳的心思。   贤妃更多的辩解无人再听,她最后被拖出去时只留下一句等太后回来给她做主回荡在空旷的菁华宫外。   采荷端正跪姿,“奴婢请皇上责罚。”   “急什么?”   段煜缓声道,仍然稳稳地坐于上首。本就不太宽敞的菁华宫中层层帷幔遮挡,显得空间更加逼仄,而沉闷的氛围自他身边缓缓蔓延开来。   他遣散了尚衣局的众人,拉住起身想去看看淑妃如何了的谢如伊,要去给淑妃送些茶点的素心也被他呵斥住。   谢如伊不明,段煜笑道:“伊伊,好戏还未结束。”   他看向地上的碧云,问道:“你可还记得皇后的小衣是怎么到淑妃这的?” 第46章 算计   碧云不明所以地摇着头, “奴婢只记得将盛放小衣的托盘给了明华宫来取衣服的人,只是以前总是一个小宫女来,而几日前变成了一个面生的公公来拿。”   段煜揉揉谢如伊的脑袋安抚她坐下, 又看一眼双手交叠于小腹前,故作镇定的素心,转而对着粉紫相间的帷幔后沉声道,“还不出来吗?”   他声音有千钧之势, 不怒自威, 素心几乎支撑不住身子要跪下, 而帷幔后淑妃镇定自若地款款走出,她一改面对帝王的胆怯, 视线如水波般平静但偶尔亦会起波澜, “皇上是如何怀疑到臣妾身上的?”   段煜反问:“你以为事先将朕同皇后的注意力转移到贤妃身上,朕就会忽视你吗?”   淑妃自嘲地叹息, 挑着眉看向谢如伊,“看来臣妾只取得了皇后娘娘的信任还是不够,没能在皇上面前豁免嫌疑,竟是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短短几句话, 谢如伊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前一刻她还为淑妃替自己挡灾而心神不安, 这一瞬间的反转, 她起伏的心实在难以平静, 她与段煜确认问道:“那个公公是你的人,是你换了我的小衣送给淑妃?”   段煜没出声, 仅仅点点头深深地看一眼谢如伊就让她更加确认了。   谢如伊的心绪间说不出的复杂,这些日子淑妃实在是毫无破绽,若不是段煜更往前推一步, 在她成功的前一刻临时调换打乱淑妃阵脚,那小衣早就穿她身上了……   谢如伊回忆着与淑妃相处的细节,两人说不上交心,但淑妃确实比贤妃让她看着顺眼一些,且她一来就是献礼,又将她捧到了恩人的位置,至少在她面前毫无疑点可循。   谢如伊顿感心底寒凉一片,应付贤妃与太后她已经得心应手,未料到淑妃藏得更深。只是她是如何成功将贤妃的贴身丫鬟拉拢到自己身边的,“你用什么威胁了采荷?还是采荷本就是你的人?”   淑妃自知事情败露,隐瞒无益,也不怕告诉谢如伊了,“只是拿到了她的一个小把柄罢了。”   谢如伊追问,淑妃瞥一眼素心,以眼神示意她拿出藏于袖间的香囊,“说来也巧,臣妾起初并未计划让贤妃做替罪羊,只是……”   谢如伊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她只想求个明白罢了,可被段煜猛地一拽,他温热的大掌死死地捂住按压着她的耳朵。谢如伊疑惑的眼眸盯着段煜,可淑妃的声音还是透过他的手掌变得闷闷的被耳清目明的她辨认清楚,“采荷少女情思萌动,与侍卫私相授受刚好被臣妾听见了而已。”   谢如伊气鼓鼓地打落段煜的手,“你捂我耳朵做什么,你事先查出的事情不告诉我,连这都不让我听了?”   段煜事先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瞒得死紧将她蒙在鼓里,这一出将计就计是把她也算进去了,谢如伊冷冷瞪他一眼,这个心机狗男人!   淑妃眼波流转,隐隐羡慕,“皇上真是珍视皇后娘娘,怕臣妾的话脏了皇后娘娘的耳朵么?幸好臣妾没直接说私通……”   段煜怒目而视:“……闭嘴!”   谢如伊收回手端坐着不说话,好了她什么都听见了满足了!   计划破灭,淑妃却神采奕奕,看起来是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等着段煜要如何罚她。谢如伊忽而问道:“你现在不难受了吗?”   淑妃一愣,迷茫地望向此刻竟然还在关心她的谢如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难受么?她无时无刻不想抓挠胸前凹凸不平的皮肤,更甚者连自己不愿低头去看。   谢如伊没等淑妃的回答也知定然是不好受的,她看到碧云都偷偷摸摸地抓了好几次手,指甲边缘甚至带了干涸的血迹,心中更是寒凉一片,“你用此法害本宫时,可有想过自食恶果?本宫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不利之事,你为何要用这种手段害本宫?”   淑妃迷蒙的双眸染上冷色,“这后宫争宠陷害不都是因为嫉妒吗?娘娘真是明知故问。”   谢如伊轻笑,“你看着本宫的眼睛再说一遍。”   明明谢如伊只是虚虚地靠在段煜身上,整个人柔美温婉,但这一句却让淑妃声色并厉的气势霎时被浇灭,“娘娘若不信,便当做臣妾是因为妒忌您受宠吧……”   谢如伊起身,怜悯地看着淑妃,嗤道:“是吗?那你好生歇息。”   谢如伊忽觉心中疲惫,事实已经清楚明白,她无意多留在此,起身要走,段煜也跟上她的步伐,留下颓然的淑妃和紧张的素心,还有自觉知道了太多不知如何是好的碧云在室内面面相觑,这就结束了么?   淑妃内心挣扎,最后对着门口喊道:“娘娘,小心贤妃!臣妾没有骗您!”可她只看到谢如伊轻飘飘的衣角消失不见。   帝后相携离开菁华宫,侍卫统领刘风带人看守住菁华宫,带走了碧云和素心,而淑妃留在寝宫里“养病”。后宫前朝渐渐传开,贤妃本欲毒害皇后,淑妃看破贤妃计谋不惜以身试毒,揭露贤妃阴谋从而让皇后躲过一难。   贤妃自此降为嫔位,而淑妃被帝后派了人手好生照料。   而此时,帝后二人乘着较撵正在回明华宫的路上。除了前后抬着御辇的几位公公和一旁随行的小豆子和春锦,私下空旷无人。   都是自己人,不用给段煜留面子!   谢如伊忽然抬手捏住段煜的耳朵,怒气冲冲地下手狠心去拧,“你算计得很上瘾嘛?借力打力惩治了贤妃不够,还要让我在这出戏里当傻子?”   除了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的贤妃,就属谢如伊被瞒得严实,喝茶看戏确实很爽,但想到段煜从头到尾半点风声都不跟她透露,心里就不那么得劲了。   段煜刚被谢如伊摸上耳朵时,还以为贴心的小娇妻莫不是看他耳朵冻红了,所以来给她揉揉?所以装作没感觉的样子在较撵上微微叉着腿,舒适地坐着,直到耳朵上的力道不对劲儿,他才意识到晚了! 第47章 不公   他活了二十多年了, 从没有人敢拧他耳朵!他的生母性子哀顺,只会说一些黯然伤神的话,断不会直接上手。而后来到了强势的太后身边, 太后虽然严厉但许是前太子的死让她管教孩子有所收敛,最多打打手板罚他抄书罢了。   被谢如伊拽着耳朵,段煜顺着力道靠过去,直接抵在了她肩上, “伊伊, 你想同朕离得近些直说就好, 不用这么急。”   谢如伊都愣了,段煜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松开段煜的耳朵, 她看到被捏着的地方瞬间由白变红才知道自己方才使了多大力, 顿感不自在,硬邦邦地问着:“我弄疼你了吗?”   段煜干脆靠着谢如伊不起来了, “没有,朕皮糙肉厚,没有你娇娇嫩嫩。”   被小娇妻捏捏耳朵算什么,等谢如伊什么都想起来了绝对不是捏他耳朵这么简单的事了, 不提剑砍死他都是好的。段煜心态良好,此时就当提前适应了!   谢如伊还闹着别扭, 段煜明白她是讨厌被他算计的感觉, 但是, “伊伊,朕只是想护着你, 不想让你太多沾染这些事。朕担心你在淑妃面前露出破绽,才会有意瞒着你。可你放心,朕有派人护着你, 绝不会让你有危险!”   他生于污浊的宫廷才能一眼看破这些,但谢如伊没有这个眼力,他也不希望她有,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懂。   段煜武断的话又一次违背了谢如伊的认知,夫妻间应该信息共享,一同面对各种问题才是。就像她的父母,父亲会将军中和朝堂的事说与母亲,哪怕母亲给不了什么有用的意见,有时甚至只是听父亲发发牢骚,但母亲知晓父亲的一切。   而母亲也会把家里琐事讲给父亲,什么她不好好吃饭这种事父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会同母亲一起来教训她。   谢如伊认真道:“你这是不信任我吗?我不要你护着,你能时时看顾我一刻都不分神吗?还不如让我知道的多一些面对什么情况都有应对的能力。你事先告诉我,我一样可以在淑妃面前毫无破绽,直到她付诸行动抓她现行。”   看着谢如伊认真地模样,就像一个破壳而出想要一展身手证明自己的雏鸟,或者说小老虎,段煜知道她来真的。   他与谢如伊相识也有几年了,她确实有这个本事,是他太过小心翼翼而惹谢如伊不快了,“好,朕以后什么都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还敢跟她谈条件,谢如伊审视着在心里打小算盘的男人,干脆道:“说!”   段煜抬手撑在谢如伊背后,逼近,“离后宫的女人远一些,你只信朕,只跟朕好便足矣!”   “……好。”谢如伊挠头,这条件怎么怪怪的!   不再纠结这个,谢如伊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你怎么查到贤妃是被顶罪的?”   说起这个,段煜不禁笑了,“淑妃是很会算,可她高估了贤妃。”   谢如伊隐隐懂了段煜在笑什么,“她把贤妃想得太聪明了?”   段煜颔首,淑妃无非是想利用时间差,在她来向谢如伊告密之前,她已经安排好了采荷这步棋,而后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贤妃身上,看到的自然是贤妃动手的情景。可是,段煜实在不觉得以贤妃的头脑能想出从贴身衣物入手的方法。而且,贤妃手里的药绝不会是让人出点儿疹子这么简单的东西。   这下连谢如伊都忍不住了,她甚至有些同情贤妃,调侃道:“这下她明年可造作不起来了,宫里省钱了。”   随后她话题一转,感慨着,“淑妃真得太会装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还真不一定能想到竟然是她。”   段煜趁机谆谆教导着谢如伊,“这些被家族塞进来的女子都不会简单的,你要时刻提防。”   谢如伊低声应和,表示知道了。然后靠在较撵上放松身体,歇息起来,段煜不解,“你今日怎么这么容易累?”   被问到了,谢如伊不太好意思,但想到夫妻间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凑到段煜耳边嘟囔着只让他听见。   段煜把软软的谢如伊抱起来拢到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腰背,一手运起内力给她暖小肚子,“难受吗?”   谢如伊在段煜颈窝间蹭几下就是否认了,然而梳理整齐的发髻被蹭出了一片碎发,段煜一丝一缕地给她整理起来。   谢如伊出奇地沉默,段煜回想着谢如伊灵动的样子,她不适的时候也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不适应这样的安静,似乎回到了她失忆前两人相敬如宾的样子。两人紧紧相贴,段煜似穿过心房去感知谢如伊的情绪,于是挑起话头问道:“伊伊是觉得朕不公么?” 第48章 空子   谢如伊眨眨明亮的眼眸, 在段煜怀中扭扭腰换了个姿势思考起来。这次淑妃确实是自作自受没错,可贤妃她……真的什么都没干,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干就被段煜降了位份, 反观淑妃还安安稳稳。   段煜眼中晦暗莫名,“伊伊,有时这宫里的是非黑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谢如伊歪头,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起, “你想到什么了?”   段煜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   谢如伊:“我觉得你刚刚走神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谢如伊对人的情绪变化有着莫名的感知力, 段煜方才的一瞬间似乎有些……低落?   段煜不在意地随口道:“陈年旧事罢了。”   “哦。”段煜不愿意多说,谢如伊便不再追问。对于贤妃和淑妃截然相反的处置, 谢如伊更愿意相信段煜是有其他的考量, 她犹疑道:“淑妃没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伊伊如何听出来的?”段煜期待地等着谢如伊的下文。   谢如伊难得提起兴致,激动地分析着:“你或许不信, 但对感情这事儿我的直觉向来很准!淑妃与贤妃的眼神不一样,淑妃她是真的不喜欢你!我猜她入宫前已心有所属,也是因为这样,我在她接近时没有感受到同贤妃一样的敌意, 所以放松了警惕。她想害我,也绝对不是出于和贤妃一样争宠的理由。”   段煜早就见识过谢如伊的直觉, 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可她的态度令他感觉莫名, 心底升起异样的诡异, “为何你很……高兴的样子?”   说起淑妃另有所爱也就是他头上发光的事……   淑妃喜欢谁他还真不在意,反正他关心的不是淑妃而是谢如伊, 但谢如伊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明明白白被看出来了,谢如伊内心稳住,清清嗓子正色道:“你既然罚了贤妃还打发了众人出去就是想将此事这样收尾, 最后的真相只是想让我知道罢了。而你想做的是钓淑妃背后的大鱼!我猜对了吧?”   段煜赞赏不已,忍不住爱怜地拍拍邀功的谢如伊,“伊伊真是厉害,看来没把脑袋摔傻!”   谢如伊反驳道:“我就是忘了些事也比别人聪明多了!”   只是这件事中,贤妃实在是太无辜了,谢如伊都忍不住叹她倒霉,可是贤妃若不背了这个锅,那也找不出别的更合适的人先顶着了。   谢如伊思索着,贤妃想要自证清白确实很难,更何况,“你是不是断了贤妃那边的人证?”   段煜承认,“她不会有翻身的可能。”   谢如伊蹙眉,打心底里抗拒这样的结果。这简直颠覆谢如伊的认知,她在将门长大,信清者自清,信天道轮回,父兄对她的教导是少说多做,勿听旁人言,公正在人心。   可现在的事实对认知的冲击太过猛烈,纵使谢如伊不喜贤妃,但看到她这样被牵扯受罚,还是忍不住唏嘘。   然而从私心上谢如伊更偏向段煜,他不会是无端颠倒黑白的人,“你有什么非罚贤妃不可的理由吗?”   还不等段煜回答,她脑中一闪而过想起远在大观寺的太后,“……我好像猜到了!”   段煜倚着靠背莞尔,感叹道:“朕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谢如伊捏拳威胁着:“你有什么事都不可以瞒着我!”   ……   帘月宫   贤妃提着两边的裙摆,怒气冲冲地快步回了自己的寝宫,她身后采荷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紧跟着贤妃时快时慢的步伐,不敢懈怠。   帘月宫侍奉的宫人虽然不比皇后明华宫多,但贤妃的近身宫女除了从相府带来的丫鬟,还有内务府按份例分下来的人。她享受被一群人拥簇,成为万众瞩目中心的感觉。这是贤妃身边的人都知道的规矩,因此她一回来,小宫女们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行礼问安,嘘寒问暖。   可贤妃一回来就冷着脸,愤愤地摔了一套茶具,四散的碎瓷片飞得满地都是,吓得周围的小宫女连忙后退。贤妃斥责着,“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看本宫笑话?”   一时间鸦雀无声,小宫女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知道午膳前贤妃突然被皇上传去,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几人相互对视,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贤妃想起诬陷她的采荷,更是怒火中烧,她回身抓住采荷的衣领,逼问着:“你收了谁的好处,竟敢联合外人陷害本宫!枉本宫将你从相府带出来放在身边委以重任,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吗?”   采荷自知理亏,任贤妃责骂,“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骄纵多年的贤妃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栽在自己的丫头手里,这种溃败感不亚于她从仅次于皇后的妃位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嫔,日后见了淑妃还如何抬得起头。   双重挫败感让贤妃内里的高傲消散成空,心底缺失的部分被浓浓的恨意填满,她厉声询问,“是不是皇后收买了你?”   这整座后宫,能出手整治她,娘家身份又能与她抗衡的除了皇后没有第二人了,贤妃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不会有错,只等采荷一个回答来确认她的猜测。   然而采荷还未来得及开口,帘月宫外来了一群嬷嬷女官打断了这场闹剧。为首的女官冷冷扫了一眼脏乱的地面,淡淡看向贤妃,“老奴孙氏,是皇上派来协助娘娘搬迁的嬷嬷。”   孙嬷嬷感慨着,“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具,娘娘日后分不到了。”   贤妃心绪更是难平,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嬷嬷,也该指桑骂槐地嘲讽她。   “娘娘,救救奴婢。”她身旁的采荷忽然叫道,贤妃扭头就见两个手腕粗壮,腰背敦实的嬷嬷扣紧采荷的胳膊和腰大力往外拖着,喝道:“你们做什么?本宫的人你们也赶动?”   她还没从采荷嘴里问出来是不是皇后,等采荷说出来她有的是办法处置她,哪里轮得到外人?   孙嬷嬷解释道:“娘娘,皇上看在太后份上轻饶了您,已是开恩。但这个小宫女是万万不能留在您身边了。”   贤妃伸出阻拦的手又缩回,她现在自身难保都是这丫头害的,她还顾忌这丫头做什么。纵然采荷的脸哭花了,这也都是她应得的!   她的神情越发冷硬,采荷的心也越来越凉,她一个瘦弱的女子哪里拧得过壮实的嬷嬷,被拖下去的时刻她遥望着宫城中巡逻的侍卫,那个人是此刻不轮值还是根本不想再管她?   她是比贤妃还大了一岁的,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贤妃还不放她走,又时时警告她不可窥觑皇帝,妄想麻雀变凤凰。可她又不是个木头,心生情愫有何错,若不是被淑妃要挟她怎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再多的悔恨无济于事,采荷放弃挣扎。好歹主仆一场,采荷最后喊着诚挚地劝告贤妃,“娘娘,您且在宫里安分度日,只要不打皇后的注意,皇上不会多管您的。”   这话听在贤妃耳朵里,就是实打实采荷被皇后收服的证据,临走还不忘给皇后说好话。可是采荷越是为皇后遮掩,贤妃就越是确信,根本无需采荷明说了。   几位女官开始安排人手将帘月宫的东西搬到偏殿去,围观的宫女们这才知道贤妃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胆战心惊不敢多说,老老实实服从嬷嬷们的安排。   贤妃自出生来还没如此憋屈过,她得姑母疼爱,父亲重视,母亲更是日日在她耳边提点她将来会是最尊贵的女人。这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哪怕前太子没了换了个人,她的价值还是不动如山。   心中憋闷,自然就要找人做主,可是皇上被皇后蒙蔽,显然是不会听她的解释,而姑母不在她才会这样被人欺压。贤妃当即找出笔墨,写了封家书送给贴身丫头,让她们暗中送给父亲,父亲自会请太后早些回来护着她。   她已经很久没亲自动手写过什么了,常常让丫鬟代笔。这次她必须亲自来!她刚下笔时还觉得手生,后面越写越把情绪发泄在纸上,句句真情实感!贤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文采发挥的这么好过,太后看了一定会坐不住!先等着,且让谢如伊好过几日!   然而谢如伊此时并不好过,她想吃香辣水煮的鱼片,段煜用筷子挡着不让她夹。她想趁段煜不备去吃凉拌的小木耳,段煜也要拦着!   她心生不满,气鼓鼓地瞪着段煜。   段煜看着桌上几道红油油的菜色和凉拌的冷食,沉下脸,“今日御膳房怎么做菜的?不知皇后不适要吃些清淡温补的东西吗?”   谢如伊腹诽,不不,那些寡淡的东西她早就吃腻了。   春锦侍奉在一旁,闻言吓了一跳,无助的眼神瞟向谢如伊。谢如伊向来没什么忌口,猜测想必以前她也是这么吃的,春锦才没让人换。   “我身体好着呢,吃点凉的辣的不会有事的,你别太当回事儿。”谢如伊就是馋辣的。段煜这样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来个月事就要改了她的口味,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段煜近来研究……的同时顺便看了些关于女子的医书。虽然谢如伊的身体底子确实好的很,但是小心为上,“真吃得不舒服就晚了。伊伊就忍一下,忌口这几天,后面你想吃什么朕绝不管。”   谢如伊闻着鲜香的辣味,诱惑力远胜其他几样菜,还是不愿意妥协。她委委屈屈地对段煜抱怨着,“你是我娘吗?”   段煜神色微不可查的僵硬,佯怒道:“……净说胡话!”   佟嬷嬷听着两人的玩闹,笑着上前来劝谢如伊,“娘娘您还年轻可能体会不明显,老奴见的女子多了,她们年长了才开始注意已经晚了。”   不能再让这几个菜放在谢如伊面前了,佟嬷嬷招呼着下人把几样辣的凉的菜撤下,随后点拨点拨春锦不能什么都随着娘娘的心意来,做下人的要多给主子考虑一些。   春锦的忠心肯定没问题,只是她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也不懂,由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来,佟嬷嬷点几句她就记住了。   谢如伊的眼神被黏在那几道菜上跟着走,直到看不见了才回来嗔怒地瞪一眼段煜,低头用膳。   段煜爱怜地揉一把谢如伊的脑袋,笑她还是孩子心性。   用过膳,谢如伊要午睡一小会儿,段煜陪在床前等想她睡下了再走。谢如伊本就疲累,吃过饭困意上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是段煜在,她忍不住开口,“我偏殿放了几个暖手炉,你走的时候抱一个再出去,可别再冻着手了。”   段煜轻笑,“还说朕是老妈子?你不也是一样?”   他的手从来不是冻出的伤口,不过为了让谢如伊安心,他日后都抱着手炉算了。   ——让在意的人不要担心,何尝不是一种需要呢?   谢如伊被回怼,拍了段煜一巴掌,“我认真的!我可没东西给你擦手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段煜才发现谢如伊放在床头的白瓷罐已经没了,印象里还剩挺多的,“你做什么把那么多都用完了?”   他就当那是普普通通的保湿膏,谢如伊竟然能全用了是不是哪里皮肤不适,担心才多问一句,可听在谢如伊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毕竟她知道那东西的真正效用……   她猛地拉起被子蒙上脸,闷闷地声音传进段煜耳中,“那个不好用我扔了,你快走吧!”   段煜拽着她被子往下扯,“别蒙着头睡!”   他像纠正小孩子坏习惯的大家长,硬生生把谢如伊的脸往下剥出来,“看吧,你把自己脸捂红了!”   谢如伊脑袋一歪,闭上眼抱着暖融融的被子佛系躺平了,“我睡着了,你快忙去吧!”   连着被赶两次,段煜叹一口气,“朕不在这招你嫌弃了,你好好歇息。”   佟嬷嬷早在谢如伊说起暖手炉时就去拿了一个过来,现在皇上要走便直接呈上去。段煜接过手,嘱咐下人好生照顾皇后便离了明华宫。   谢如伊装睡等到春锦和佟嬷嬷都出去,房内只剩她一人后,白皙的小手缓慢摸向了压下床垫下的罪恶话本。   如果……如果是段煜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段煜回到御书房,开始处理堆积一整日的政事。待翻到一封户部关于赵尚书在南方巡视报告的折子时他多看了一会儿。   赵家,淑妃的娘家。   今年夏季南边几个城闹了洪灾,淹了不少良田,粮食收成大幅减少,好在周边几城接济,赵尚书从国库带了粮食茶盐前去补给,协调分配帮助受灾的几城渡过难关。忙忙碌碌多半年,赵尚书几乎将南方沿河沿海的城池巡视个遍,现在该动身回京了。   只是赵尚书走的时候是夏季,河水湍急,他走水路畅快无比。现在冬日河面结冰,他想借水路北上可是难了,陆路也得车马慢行才可,如此估算着赵尚书路上行程就得几个月。   这正合段煜之意,就让赵尚书路上慢慢挪吧。他批阅奏折的间隙,小豆子送来一封书信,是贤妃要送给张相的家书。   贤妃每隔一段时日就要给张相写几封家书,美名其曰怕家里挂念,其实信里写了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不过以往后宫在谢如伊的规整下没出过大事儿,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碎,他便从未管过。贤妃有固定的传信之人,想送封家书很方便,这次她一定会坐不住。   “让她送!”段煜冷声道,他还挺期待张家自乱阵脚的。   ……   时隔多日,谢如伊再次翻看话本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脑补成她和段煜,这画面上歪曲的小人就不丑了。   看起来还有点兴奋的感觉!   谢如伊初始两眼明亮,后面激动的内心平复下来,眼神慢慢变得混沌,又变得水润只是快要睁不开了,纤长的乌黑睫毛上挂着莹莹泪珠——不行了,太困了!   谢如伊侧着身子怀里抱着话本沉沉睡去,大红的鸾凤被褥间露出话本淡黄的书角。   佟嬷嬷看着天色从晴朗的白日渐渐地自东向西阴沉下来,灰蒙蒙的厚重云彩遮天蔽日地压满整片天空,竟是申时了,皇后这午休也太久了,会伤身的。   佟嬷嬷不放心,轻手轻脚进了内间掀开床幔来唤谢如伊起身,这午睡小憩一会儿就够了,贪多反而越睡越累,皇后现在半分要醒的样子也没有。   凑近皇后娘娘身边,佟嬷嬷打算轻轻啪啪皇后的胳膊叫醒她,可还未及出声,就看到皇后胳膊下压了薄薄一本书,书页还是翻开的。   佟嬷嬷眉开眼笑,暗叹皇后还真是年纪小,竟然还瞒着人钻被窝看话本,这可对眼睛不好,得说说皇后。   她的呼吸声惊动了谢如伊,谢如伊霎时清醒紧绷着身体戒备非常,几乎要下意识地出手才看清是佟嬷嬷,劈到一半的掌风瞬间收住。   突如其来的出击可把年纪不小的佟嬷嬷吓得不轻,骇得后仰身体,瞪大一双老眼。可谢如伊这一抬手,被她压着的书页便毫无保留地落入佟嬷嬷眼中。   书放歪了,佟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跟着歪了头去看,等到看清书上的一切,老大不小的佟嬷嬷多少年都没这么面红耳热了。   “咳……娘娘啊……”佟嬷嬷为难地开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谢如伊惊觉发生了什么,一个翻身将书压在身下徒劳地试图将它藏进被子里,不过骗骗自己罢了。   她把小脸死死埋进被褥间,安静地如钻进洞中的小兔子。佟嬷嬷待她亲厚,在她心里就是像长辈一样的存在。所以这事儿被长辈撞见了就是不同寻常地难为情,连呼吸都觉尴尬。   室内久久的沉默,炽热旖旎的气氛在谢如伊和佟嬷嬷两个年龄悬殊的女子间诡异地蔓延开来,谢如伊暗想,她怎么还没有当场昏过去!   终是佟嬷嬷这个做长辈的先开了口,歉意道:“娘娘,老奴擅自进入您的房间,惊扰到您,是老奴之过。”   谢如伊缓缓从被褥间抬起头,额间碎发被她层的一团乱,宛如炸了毛的小兔子般无辜又惹人怜,“……不怪嬷嬷。”   佟嬷嬷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轻人火气大她都懂,只是要节制啊!本着尴尬两次不如尴尬一次的想法,佟嬷嬷硬着头皮提醒年纪小,又忘了很多事而可能对男女之事不懂的谢如伊,“娘娘,您在月事期间是不能和皇上……你别整天想这事儿!”   皇上肯定是明白的,这佟嬷嬷很放心,皇上这些时日待皇后克制的很,怎么反倒是皇后娘娘隔着话本解情思呢?   谢如伊:“额……”   她……其实并没有……整天想!嬷嬷误会啦!   佟嬷嬷很理解谢如伊此刻的心情,因为她也是一样的,“娘娘不必多说,老奴都明白。”   谢如伊:“……”   罢了,越描越黑!   佟嬷嬷关切道:“娘娘,皇上很在意您,您也应当配合着些,特殊的日子别去撩拨皇上,不然皇上可苦了。”   谢如伊怒而摔被,拍在松软的棉花上,“我没有!”   佟嬷嬷点到为止,“好好,娘娘没有,您心里倍儿清,老奴不说了,娘娘起身吧。”   谢如伊磨磨蹭蹭地起来,将话本压在枕头下,气势汹汹地求着佟嬷嬷,,“嬷嬷别把这事儿说出去。”   佟嬷嬷笑着应和,皇后这姿态真是招人喜欢。   次日清晨,谢如伊换上华美的凤袍,细细梳妆描眉。她在铜镜前最后检查一遍,确认哪哪都得体,叫上春锦陪她去库房看看。   春锦放下手中沏好的热茶,擦擦手忙道:“娘娘想要什么奴婢去拿就好。”   谢如伊浅笑着,“本宫要自己去看看,新年将至,给皇上挑个礼物。”   春锦惊喜不已,她们家娘娘争气了!竟然知道主动向皇上示好,讨皇上欢心,实在是太难得了!   “哎,娘娘随奴婢来。”春锦带着谢如伊,绕道明华宫后面一座小房前,“娘娘,您的东西都在这存着。”   春锦掏出钥匙开门,谢如伊静静等着。她其实还不知道自己库房里都放了些什么呢,失忆后没自己来看过,虽然有造册的名录,但是那长长的名字看着就眼晕,哪有来看看实物真切。   看守库房的宫女被春锦打发到两边,谢如伊走进门内就看到堆积得满满几大箱珠宝、书册字画、家具摆件,靠着墙放的架子上还有许多锦盒,仅看模样就只其中物件定然价值不菲。   谢如伊忽然想起淑妃给她送来的老参可不就是撞在锦盒中嘛,那个盒子她当时仔细翻看现在还有印象,一眼就认出了放在木架上还未落灰的盒子。   “娘娘……”春锦呢喃着,猜测皇后不会要给皇上送这颗参吧……   也不是不行,但是少了点情调啊!   谢如伊将盒子塞给春锦,“差人把这个给淑妃送回去,本宫不想欠她的。”   与淑妃短暂的相识就此过去吧,段煜说得对,她只需要跟他交好就行了,无需与妃子搞好关系。   “是,娘娘!”春锦接过盒子,送给守在外面的人。   反正只要将东西还回去就好,春锦随手塞给一个扫撒嬷嬷,告诉她送给菁华宫就行。   谢如伊在木架上没找到合心意的,一一走过几口箱子翻腾,这里面东西真不少,莫不是她的嫁妆?还是宫里的赏赐或者段煜给她的东西。   谢如伊精挑细选,若是把之前宫里赏赐的东西再送给段煜可就闹笑话了,她把淑妃的东西还回去是忘了一段情谊,把段煜给她的东西还回去,他怎么能不多想?   翻动间,谢如伊在箱底儿摸到一块白玉,她端详着,思索这东西从哪来的。这玉的做工不太出彩,应当不是宫里的东西,也不会是她的。但是将这个作为礼物给段煜未免太寒碜,拿不出手。   段煜那么精贵的人,如何看得上这种东西。   她随手将玉放在了箱子边儿上继续翻找,忽而眼前一亮,这个不错!   谢如伊离开库房时,怀里抱着个木盒,春锦刚刚回来,惊道:“娘娘这么快就选好了?”   她探着头想看看娘娘挑了什么,无奈谢如伊捂得紧,她什么都没看见。   谢如伊无视好奇心作祟的春锦,偏不给她看,等她回去了也要藏起来,“走吧。”   ……   被派往送参的嬷嬷一路来到菁华宫外,看着戒备森严的侍卫吓得腿软,在外面饶了几圈儿都没敢上前说话。   这时一个面生的公公上前呵斥她,“你在此鬼鬼祟祟做什么?”   老嬷嬷在明华宫扫撒,就没见过几个人,尤其是新皇登基后宫里换了一波新面孔,她不认识的人就更多了,是以未多想,以为这是菁华宫的小太监。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抬高呈上锦盒,言明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她送来菁华宫的,还交代不可出差错。   小太监冷漠地睨着她,片刻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行了,交给我便可,你快走吧。”   嬷嬷完成任务,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后道谢离开,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她没看到,这个小太监拿着锦盒在菁华宫外站了一会儿,被侍卫盘问许久后才放了进去。   小太监一路低着头,埋低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菁华宫内外严防死守,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个难得的机会混进来。   他轻声扣门,“娘娘,奴才可以进去吗?”   淑妃正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头发,乍然听见这声音还觉不可思议,等到外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她才确认,顿时半支起身子就要起来,神色飞舞,按耐不住激动的心。   可随机她想到了什么,低头抓挠着自己的身子,沉静下来又躺了回去,低声道:“进来吧。”   小太监恭顺地进来,将门严丝合缝地关好。让他进来的宝贝老参被随手一掷扔在桌上。边走便掀开层层帷幔,他来到淑妃身后站定。   淑妃背对着他躺,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一直没有回头,喃喃着:“你来了……”   小太监沉声应着,“是我。”   淑妃轻笑着:“如今皇上带走了我的婢女,还将菁华宫看管起来,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小太监笑道:“机缘巧合妙不可言,况且我又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对这里可熟悉的很呢。”   淑妃沉默着,似除了这个疑问,便对身后的人再无话可说。   小太监等了许久也没见淑妃再理他,轻声唤着,似痴似怨,“盈娘——,你不想我吗?”   盈,淑妃的闺名,自她进了宫,再没有人这么叫过她。这一声“盈娘”猝然勾起淑妃遥远的记忆,让她嗓子酸涩几乎克制不住要发出声音。   她心绪复杂,既思慕身后的男子,又因没办好他安排的差事而太自责。不过短短的时间,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皇上的说辞,可她与身后的男人都知道真相,他肯定是知道了的,“我……太没用了……进宫也没能帮到你。”   小太监出奇的温柔,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无妨,盈娘,是我太心急了,想让皇帝与谢家离心的同时还贪多盼着拉张家下马。”   他的体贴和理解让淑妃更加无法面对,强烈的自责化为不甘心,她咬碎一口银牙,“……我就差一点点了。”   男人只知道淑妃把事情搞砸,误将给皇后准备的药弄到了自己身上,具体的细节还真不清楚,便让淑妃细细讲讲。   等到淑妃讲完,男人惊出一身冷汗,“你说皇上已经知道了是你做的这一切?”   淑妃轻蔑地笑笑,“不然你以为我这宫外的一圈侍卫是做什么的?你以为皇上是来保护我的?”   她在皇上面前哪有这么大面子,“你未免把我在皇上面前的分量想的太重了。”   男人可不就是这么想,淑妃被害,为了防止淑妃被贤妃再次报复多派几个人来护着有什么不对,这在先前不知事情全貌的他看起来再合理不过。   可淑妃这么一说,男人心底的预感不详,他脚底抹油就想走,后撤着步子,“我下次再来看你。”   “慢着!”淑妃喝道,“你急什么?”   淑妃方才一声高喝真的令男人不敢再动,他责难地怨怼淑妃,“盈娘,你喊什么,引来了外面的侍卫你我都不好解释。”   声音不大点儿怎么威胁眼前的男人,淑妃还有话要问问,转过身面对着男人,艰涩地问出,“你给我的药……真的只是出出疹子这么简单?”   男人偷偷差人将药送给她时,只说这药容易引起皮肤过敏,用在皇后小衣上只会让皇后皮肤不耐受,出点红点点,让皇上与皇后共寝时见了膈应,从而对皇后冷淡。   只要一见到皇后,就想起她身上的疹子,哪个男人见到妻子胸前长了那密集的疹子不觉恶心。哪怕皇上在意皇后的感受,嘴上不说,只要日后同寝时忘不了第一眼见到的冲击,这心里就不可能顺了。   后宫佳丽如此多,皇上又不是非皇后不可,慢慢地就会冷淡皇后,到别的身娇体软的女人身上纾解,帝后两人渐生嫌隙就有了可乘之机,皇后失宠,谢家必不会再同皇帝一心一意。   初始听到这样的谋害手段,淑妃还觉不可思议,不得不说这男人的想法就是清奇,也是男人最了解男人能想到从房事上入手。但谢如伊的家族到底是对她的家里有恩,谢将军曾经照拂她们家的事是真的,她在谢如伊面前,是真的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为了眼前的男人,要用这样的法子害皇后,淑妃的心里挣扎抗拒,一时难以接受。男人便用甜言蜜语地哄她,还说她们女人用的那些谋害子嗣的手段难道就上得了台面,比起只是出点疹子来说,可是阴私恶毒百倍。   淑妃渐渐动摇,疹子罢了,假以时日总会好的,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大,谢如伊只要恢复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再提前给谢如伊送些养肤的药材,助她恢复身体,如此她的良心不太受谴责,自己也过得去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想的疹子最多不过是米粒儿大的红点,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看着不美观罢了。但疹子出在她自己身上,那片片豆子大的粉红色斑块凸起在她胸前,难耐的痒感令她止不住地抓挠至出血还停不下来,   被抓破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过了半日渗出的淡黄色水会结痂,变成褐色的一片留在她身上。她多次挠破这痂,看着血一次次流出又被新的结痂堵上。太医院给她开了止痒药涂抹,但效果甚微。   她甚至都羡慕疹子出在手上的碧云,至少她能把手泡在冰水里解痒,可她的在胸前,难道要她整个人在冬天浸在凉水里吗?   更甚的是,淑妃求证地问着男人,“这个疹子消了是不是还会留疤?”   昨日太医院的女医都跟她说过了,一听到这样的结果淑妃差点儿崩溃,后来女医安慰她恢复得好的话就是留点儿印子,不会太严重。那淑妃也是无法接受的。   女医通医理,有经验。女医的话足以让她信服,她此时不是质疑,只是想问问这男人是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却骗了她。   淑妃情绪激动,胸前起伏厉害,抽气的呼吸声让男人惊慌,他上前拍着淑妃的背,温柔耐心地安抚着淑妃,无奈解释,“盈娘,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在皇后身上留下点儿消不掉的痕迹,她就还有复宠的可能啊!那我们精心谋划的一切不是白费了,尤其是让你白白担了风险。”   挣开男人的束缚,淑妃冷哼着嘲讽,“可现在一切都报应到我身上了……”   男人即刻哄着,“盈娘,你为我至此,等事成之后我必真心待你,绝不辜负。”   听着男人语气真诚的话,淑妃哀戚垂泪,“说男人会介意女人身上有痕迹的是你,说会继续爱我的也是你……”   男人将淑妃的手拉起来按在心口,“盈娘,这是个意外,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你。”   淑妃呆呆地看向与她对视的男人,那眼中情谊正浓,可他易容了换了张假皮,她也不知仅从眼中泄出的深情是否真的可信,犹疑间男人继续道:“盈娘,信我,不是你说的,我们就差一点儿了。”   怕淑妃还不信,男人激动着兴奋道:“你看皇上不是借你之计打压了贤妃和她背后的娘家吗?你虽未事成但我们的目的也算达成一半了对不对?皇帝也是真蠢,妄想这么早就摆脱张家的钳制,可他忘了自己现在还需要张家的支持。他自折羽翼,现在还差着谢家……”   男人的话很有道理,淑妃听进心里。是的,她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如何能甩手不干,但是,“你为何如此顾忌谢家?谢将军不是早就交了兵权了吗?”   男人亲昵地拍拍淑妃的脸,“我的傻姑娘,谢家是把兵权交给皇帝了,可皇帝没给别人自己收着呢,皇后如此受宠,他想什么时候再给谢家就能什么时候给。”   淑妃一想确实很有可能,不过这事儿说来奇怪,她进宫来一直观察着后宫形式,将自己的猜疑说了出来,“之前皇后……不算受宠的,皇帝待她恪守本分,以礼相待,没有……”   淑妃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没有现在的感觉真实!”   “哦?怎么讲?”男人好奇地问着,期待着没准又能听到什么秘密让他插一手。   淑妃提起了皇帝有翻翻后宫妃嫔的牌子,去各个宫里歇息,也有翻过她的牌子。但是奇怪的是皇帝就真的是来睡觉的,别的什么都不干,还把她赶去睡榻,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合理推测一些皇帝在别人那也是如此。   只是这事儿比较丢人,后宫妃嫔谁也不愿先提起这事儿。万一皇上在别人那不是纯睡觉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尴尬?   男人摩擦着指尖深思,惊疑道:“皇帝没碰过你?”   淑妃此时正是心思敏感时,被猛不丁地这么一问触动了她入宫一直以来的戒备——   他难道一直都默认皇帝碰过她?淑妃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我是干净的!” 第49章 过年   喊完这一句, 淑妃心中憋闷压抑的情绪升高到极点,她一直怕被眼前的男人误会,时时刻刻防备着皇帝来她这里留宿, 绷着根弦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但皇帝出奇地什么都不做竟然正合她意,所以她配合地什么都不说,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未放松过警惕,高度的精神紧张让她受不了一点儿不信任, 尤其是来自这个男人的。   小太监被惊得一个哆嗦, 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捂住了淑妃的嘴, 任淑妃双手抓挠反抗,发出嗓中发出呜呜的闷声也毫不松懈。他自己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定没有惊动什么人后才缓了口气, 在淑妃耳边低声解释着:“盈娘,你别误会, 我最信你了。你可别再大呼小叫让外面听见了。”   淑妃挣脱他的钳制,手撑着床榻向后移了一段距离,远离这个男人,“从我入宫的那天起, 你是不是就当我脏了?”   小太监走近,半身欺上床榻, 轻柔地抚上淑妃苍白脆弱的面容, “盈娘, 我怎会不知你为我做到什么程度?你别多想,应当好好配合我才是。”   淑妃几个呼吸间渐渐平复心绪, 可又陷入了迷茫无措的心境,“……你是真的懂我吗?”   “自然,盈娘, 你忘了我们无数次不期而遇,数不清的心意相通吗?这世间唯有我最懂你。”男人越加温柔舒缓的语气和抚慰的动作,让淑妃事发以来都不安稳的心渐渐平静,她脱力地倚在男人的小臂上,“皇上明知是我做的,为何不处置我呢?”   男人眼珠灵活地转了几下,推测着:“许是因为你父亲?”   淑妃不太确定,“我爹还不及张相势大,皇上连得罪张相都不怕,还会在意我爹的意思吗?”   “一定是这样!”男人肯定无比,决然的态度一下子盖过了淑妃的疑虑,“盈娘,你就是多思多忧虑,千万别再想了。我们该好好规划下一步才是……”   “下一步?”淑妃暂时忘却了皇帝的想法,顺着男人的话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你还想让我对皇后出手?”   男人点点头,“盈娘,谢家必须倒!”   淑妃很是挣扎,这些日子皇后待她还算不错,她心底愧疚滋生疯长,越来越良心不安,如何忍心再伤害皇后呢?   她的片刻犹豫,瞬间被男人看破,怒声斥责着:“妇人之仁!”   淑妃进退两难,纷乱的心绪直接将擅长算计的她逼出泪花,哀戚不已,“我能怎么办呢?”   “盈娘,在你心里是皇后重要还是我重要?”男人温柔的嗓音也不免急了,语气愈发强烈,“你想想我们的未来,想想你自己!只有我能给你幸福。皇帝根本不临幸后宫,一定是他不行,你要在宫里守活寡一辈子吗?”   男人的话直接惊醒淑妃,一直以来淑妃疑惑但从未多想,她本来也不关心皇帝行不行,但男人一说她还真觉得就是皇帝自己的问题,不然这后宫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总不能一个都对不上皇帝的胃口吧   而且皇帝无子,整个后宫的女子连个怀孕的都没有……   男人狠狠逼了一步,又缓了语气劝着,“此事从长计议,我不急着劝你,你再自己想想啊,这些日子先照顾好自己。”   他的退让让淑妃也松了口气,内心不再强烈抗拒。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了,长久的思念令她贪图温存的感觉,男人却匆匆撤回手,敷衍地给她将盖着的被单往上提一提,都拽歪了,“我得赶紧走了,进来的时间太久恐外面侍卫生疑。盈娘,我们下次再见。”   淑妃不舍却也明白他的顾虑,“下次一定!”   她目送着头也不回的男人出了房门,收回目光时,余光才扫到那个装着人参的盒子,心底酸涩不堪。   小太监抖抖衣袍,抚平在淑妃榻上压出的褶子,若无其事地走到菁华宫门口想直接出去,却又一次被拦住盘问,他解释着:“皇后娘娘仁善,让奴才代为叮嘱淑妃几句,以示关心,这才进去多留了一会儿。侍卫大哥行行好,奴才还要早些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呢。”   把门的侍卫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小太监笑容满面毫无破绽,判断应当不是在说假话这才将人放了。   ……   明华宫   谢如伊从库房取了东西,就将自己关在室内不许任何人进去,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春锦简直好奇死了,和佟嬷嬷在外面讨论皇后到底会给皇上个什么新年礼物。   佟嬷嬷感慨着:“这年轻人的心思我是猜不透了,你自己努力吧!”   谢如伊在妆台前伏案削削刻刻,暗黑色的漆面妆台上零零落落散了一小片细碎的黄褐色木屑。经过最后的打磨后,终于完工了,谢如伊满意的收起来锁在妆匣里,等着过年时送给段煜当礼物。   她刚一收好,外面佟嬷嬷急促敲着门,“娘娘,尚衣局送来衣服给您试试,老奴能进去了吗?”   谢如伊准了,顺便快速清理了妆台面,将工具一一收好确认没有落下的就出去,正好看到佟嬷嬷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她选中的喜服。   明晃晃的金凤让谢如伊的眼眸一瞬间亮起来,她当时看图样时就觉得好看极了,想不到做出成衣更是绝美,一颗颗东珠宝石缀在裙摆袖口,发出或莹润或绚丽的光芒,让她几乎移不开眼。她抬手小心翼翼地去摸,柔软丝滑的衣料勾引着她的手指不愿离开,摸上了就不想松手。   “娘娘试试看合不合身?”佟嬷嬷笑着跟谢如伊走进里间。   谢如伊边脱下厚实的外衣换上新的喜服,边骄傲道:“我穿一定会很美!”   佟嬷嬷笑而不语,连春锦都忍不住替自夸的皇后娘娘害羞,但当皇后真的换好了喜服,她们二人才知皇后所言非虚。   皇后平时穿着正红色凤袍已是华美至极,尤其是不说话时还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但换上喜服,皇后娘娘就变得温婉多了,眉眼间带着喜色也更加柔和,似初嫁人的新妇。   春锦回忆着皇后刚入宫时,她第一次服侍皇后正是皇后嫁进宫里,她被分来的那个早上,那时皇后的样子春锦还有模糊的印象,记得最清楚的是皇后很冷淡,对谁都不亲热,与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同。   仿佛这才该是皇后娘娘与皇帝的初婚,不是……第二次。   谢如伊欢喜地在穿衣镜前转了几个圈,玩闹地看着裙摆被她甩起又落下。原来这就是穿嫁衣的感觉,谢如伊切身体会到这样的新奇与满足感,兴奋地难以自抑,对遗忘的过去也不觉太遗憾了。   佟嬷嬷仔细观察着嫁衣的领口袖口和腰间,感觉尺寸都合适,没什么毛病,不过到底是穿在谢如伊身上还是要再问问,直到谢如伊也确认了她才放心。   这件衣服不用改了。   佟嬷嬷出门给尚衣局的嬷嬷回复,回来看到谢如伊还在镜子前欣赏自己,她还是难得见到穿嫁衣这么高兴的女子,除了衣服难得好看,一辈子只穿一次之外,更重要的是新娘子对婚事,对所嫁之人高度满意才会如此。佟嬷嬷由衷盼望帝后两人就这样和和美美,千万别有什么变故。   只是,佟嬷嬷想起来帝后将日子定在了新年除夕,正好是宫里张灯结彩分外热闹的时候,但是中午有宫宴,难道帝后要甩下文武百官自己关起门来拜堂吗?   可佟嬷嬷哪敢怪皇上把日子定的不好,只能委婉地问问皇后怎么打算。   谢如伊想想,宫宴更重要,那么多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要进宫赴宴,这是一年到头君臣同乐的日子当然不能敷衍。   至于她和段煜,不过是俩人关起门来自己折腾,怎么都行,因而谢如伊随意道:“不用拜堂,我跟皇上又不是没成过婚,这一次就是他陪我玩闹罢了。我就想穿穿漂亮衣服!”   佟嬷嬷无奈,帝后的玩闹方式真是别具一格,她也只能配合,“好,晚上老奴给你好好布置明华宫。”   谢如伊穿喜服的新鲜感过了,就要换回凤袍,万一不慎将喜服弄脏了就不好了。可是衣服繁复,谢如伊自己脱着都嫌累,要让段煜来脱不得上手直接撕了……   谢如伊惊觉自己想了什么,强忍着内心的羞耻,暗叹不该看的书不能多看,潜移默化地将她纯洁的思想都荼毒了!   还没换好,谢如伊听到屋子外面的脚步声知道是段煜又不让人通传就来了,她紧忙招呼着春锦,“去把人拦住!”   春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皇后说的照做就是,她应声后快步走出正赶上皇上快进来,一个跨步迈出害怕地挡在皇上面前,还关上了身后的门。   “嗯?”段煜危险的眼神落在春锦头顶,几乎要吓哭了她。   春锦瘦削的身板抗着不可承受的威压,硬着头皮答:“请皇上稍等片刻,娘娘在里面换衣服。”   段煜瞬时明白过来,方才尚衣局也给他送了衣服试,谢如伊这边应该也送来了。他虽然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但更愿意将惊喜留在除夕夜,留在他苦心学习准备……的一晚。   等待的时间,段煜随口问问春锦皇后近日在做什么,春锦支吾一会儿,只说了给淑妃送参的事儿,瞒下来皇后挑礼物,这个还是等皇后自己告诉皇上吧。   段煜淡淡应声,不一会儿佟嬷嬷来开门请他进去了。   谢如伊穿着凤袍缓缓走出,看见段煜还有些不自在,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段煜察觉异样,拉着谢如伊坐下,关切道:“伊伊在想什么?”   谢如伊自觉是个单纯少女,当然不能对段煜说实话,“额……在想过年的宫宴,我就可以见见家人了,很期待。”   “原来伊伊又想家了。”段煜捏捏谢如伊的脸,思量着什么时候再带她回次娘家。   谢如伊方才只是应付段煜的询问,此时说出来后她却是真的想念家人了,想爹娘兄长,和将军府的一草一木。   “嗯嗯,只是宫宴上人多,那么多外人在场我不能下去和家人说话,只能远远看一眼……”谢如伊越说越情绪低落,惹得段煜更加心生怜爱。   他母亲早已逝去,父亲对他来说约等于没有,兄弟各有心思,他多年来对家人实在没有什么深厚的情分。尤其是他登基之后,就与他们更生分了。但谢如伊不同,她长在一个人口单薄但胜在温馨的小家,亲人间的纽带联系强韧,谢如伊又是家里最小的,家中有什么好的想必都紧着她来。   段煜代入自己,尝试从谢如伊的角度去理解她的心情,都不用他切身体会就生出了极为浓重的羡慕感。其实他也算是先皇最小的皇子,只是上面几个兄长不会疼爱他,不想着搞死他都是好的……   他哄着,“等过了年,你可以先召家人进宫陪陪,朕后面再挑日子与你回去省亲。”   谢如伊乖乖地点头,她也是如此打算。   谢如伊对即将到来的宫宴既怀有期待感,又有点忐忑,因为她除了段煜和宫里几个眼熟的妃嫔,还有自己的家人外……可能谁也不认识了!   没办法,失忆以来活动圈子有限,段煜巴不得把她护得严严实实不让人接触她,连妃嫔请安都免了。而她又没有主动去结交什么人的习惯,没人来烦她,她乐得清静呢。况且她与后宫妃嫔也没什么好聊的。   至于朝中官员,她更是没几个认识的,小时候在父亲身边也有接触过一些一些大臣,但那都是先皇在位的事了,也不知道段煜有没有接着用他们。   谢如伊将顾虑告诉段煜,她还是第一次陪段煜出席重要场合,一点不慌是不可能的。   段煜轻笑,“你不用把他们认全了,他们与你都见不了几次。跟紧朕便好,不知道什么朕来告诉你。”   有段煜的话,谢如伊心里踏实多了。再想想其实也不会有几个人来跟她说话,段煜说几句就行了,她在旁边稳住皇后姿态就行!   ……   没几日,就到了宫宴的日子。今年宫宴办得尤其盛大,至少文武百官一路进宫发现宫里处处红彤彤的一片尤其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赶着过年成亲呢?   谢如伊一早起来,陪着小宫女们在明华宫外贴春联,挂灯笼。   春季和佟嬷嬷都不赞成她亲自动手,就连段煜也跟她们一伙,谢如伊偏不听,踩着凳子站得高高的,从上往下按着她亲手写下的春联,还在边边角角补了浆糊确认哪哪都贴紧了才去另一边继续。   这些事情就要自己亲手来才有感觉呢。将明华宫一点一点布置出新年的样子,看着这座红墙的寝宫在清冷的冬日染上不同寻常的烟火气,谢如伊才意识到以后这里真的是成为了她的家。   谢如伊按着对联压下来就要在凳子上弯腰,段煜心惊胆战地在半空中抬着双臂护在谢如伊身侧,生怕这凳子哪不稳让谢如伊摔下来。   谢如伊去另一侧贴时,轻哼道:“你快让开,挡着我了!”   段煜无奈,“另一边给朕,你在后面看朕贴正了没。”   谢如伊答应,跑到段煜身后。段煜用筷子挑起盆子里煮开的浆糊,皱着眉,忍住不适将其涂抹在对子背面。他还是头一次赶这事儿,黏黏糊糊的白浆在他看来就像小孩子冬天脸上挂着的面条,怪不得劲的。   他提着红纸上方的两个角,踩上谢如伊方才用过的凳子。黏了满满一面浆糊的春联被风吹起抖动,不受控制地翻飞让春联险些黏在段煜的衣服上。他啪地将春联往墙上一按,就听谢如伊在身后不满道:“你贴歪了!”   段煜被打击到,怒而揭起重来,这一次他仔细从上往下看确认垂直,又和谢如伊贴好的另一侧对比保证水平,终于贴好了。   谢如伊又给了他一张,“还有横批呢!”   段煜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贴得很顺利。   谢如伊满意地表扬了进步飞快的段煜,“你布置的很好,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扣着手上被沾上的浆糊,段煜正嫌弃着呢就被谢如伊一句话打动,他的心蓦地软成一片。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红灯高挂,喜气洋洋的明华宫,附和着。   春锦端来一铜盆温热的清水,盆边搭着一条软白的帕子,“请皇上,娘娘净手。”   谢如伊将手浸在热水里,被冻僵的指尖的舒服了,完全不想出来,段煜撩着水洗净手简单擦拭几下,就把谢如伊的手捞出来给她擦,“宫宴快开始了,我们换身衣服就过去吧。”   谢如伊顿觉自己像个不能自理的奶娃,抢过帕子自己擦起来。   小豆子来传,“皇上,大臣来了有七七八八了,宫里几位娘娘正在动身,您看着时辰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   谢如伊已经听佟嬷嬷讲过宫宴到场的顺序,她和段煜不能早到,就得踩着宫宴开始的时刻最后去,等众人齐齐叩拜后,才可开宴。   “马上就去!” 第50章 吃瓜   谢如伊回宫仔细修整一番, 确认凤袍整洁,发饰得体合规后,跟着段煜走向举办宫宴的大殿。   帝后的仪仗跟在身后, 谢如伊同段煜走在前方。她还是初来这个接近前朝的地方,走近门口,还未进去就能看到分列的男女席位上早已坐满了人,贤妃因为变成了嫔位所以坐席靠后, 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再往里看, 她如愿找到了自己的父兄和娘亲, 顿时弯起眉眼笑得满足。   随着太监的高唱,众人纷纷动身, 谢如伊耳边先是摩擦衣料的窸窣声, 再是众人高呼的整齐行礼声。   大殿最上方的台阶正中央是长长的金色的桌案,上方整齐地摆着几样冬日难得的瓜果, 那是她和段煜的位置。谢如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高呼皇后千岁,给她的震撼是无法言说的,也让她更深刻更真实地体会到她作为皇后的分量。   段煜与她携手一同走上高位,谢如伊来到自己的座位前, 松开段煜的手自己提起衣摆坐下,双手交叠与身前, 淡淡的目视前方。   段煜同众臣寒暄几句, 便直接开宴。一时间候在外面的宫女鱼贯而入, 手中端着佳肴美酒一个个地给诸位贵人送上。   段煜给谢如伊剥了个橘子,塞进她的手心, “伊伊放松些,就当时吃个便饭。”   谢如伊握着手心里凉凉的橘子,面上挂着浅淡得体的笑容, 低声道:“我要有国母风范,不能给你丢脸!”   谢如伊说得信誓旦旦,都把段煜逗笑了,“朕的面子不用你来挣,你只管自己吃饱喝好就行。想做什么便做,没有人敢说你。”   纵然段煜如此说,谢如伊仍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直到几场歌舞过后下面臣子间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放开手脚,谢如伊才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段煜拍拍谢如伊的后腰,给她夹菜,“伊伊,你无须刻意约束自己,随性一些反而更自在。”   谢如伊舒一口气,浅笑着应声。她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紧张在所难免,她此时无比想恢复记忆,请过去的自己传授点儿经验给她。   正在此时,大殿中央被身边女子拥簇着捧起的舞姬眨动灵动勾魂的眼眸,向正前方抛出一个眉眼。   谢如伊悄悄抬手爬上段煜的腰,下手拧!段煜说的随性些,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前方的男人可不就他一个嘛,错不了。   段煜:“……”人坐得好好的,锅就来了。   “换下一个。”他沉声道,几个舞姬霎时停住动作,无措地互看几眼堪堪退下。   几位臣子看得正在兴头上,那几个舞姬的一截小白腰扭动间实在是太养眼了,可皇帝要换他们哪敢反对,只当是皇帝觉得不好看就算了。   下方忽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谢如伊看向右手下方一位清丽的年轻妇人,并不认识。   年轻妇人轻笑着:“无事,臣妇见皇后娘娘端庄秀美,一时忘乎所以罢了。请娘娘莫要在意。”   谢如伊一脸无辜地看向段煜,这是哪位?   段煜端起酒盏向前示意,“皇嫂,伊伊认生,朕来敬你。”   谢如伊思索着哪个人能让段煜叫嫂子,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佟嬷嬷说过的那个前太子的遗孀了,前太子妃萧家女萧晴了。   谢如伊跟着叫道:“皇嫂。”   前太子亡故,段煜登基早晚会有新太子,萧晴早就不被称作太子妃了。而丈夫亡故后,东宫也不该她住,就自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她的身份实则很尴尬,不上不下,但就凭段煜还叫她一声嫂子,就无人敢看轻她。   段煜许久未见萧晴,随意聊起,“皇嫂身子可好些了,今日竟然进宫了,朕以为您这位子又要空一年。”   萧晴淡淡道:“还是老样子,只是今年在府里太寂寞了,想来宫里沾沾喜气儿。”   一旁突然传来碎嘴的声音:“怕是因为太后不在才愿意来的吧。”   萧晴一时没听出来是谁,扭头回身找着,忽见一老熟人,顿时笑道:“贤妃你怎么坐那去了?哦,叫错了该是贤嫔。”   她同贤嫔相识甚早,前太子在世时她二人就在争前太子。此刻两人各有归处,萧晴看贤嫔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她招呼着贤嫔,“来我这坐坐,咱们叙叙旧?”   贤嫔当即被挑起了斗志,她当年与这个女人交锋多次,叫她过去叙旧不就是想接着来继续过招吗?   谢如伊拿起一页切好的蜜瓜,小口吃着,同时支棱起耳朵专注地听着一旁的谈话。佟嬷嬷与她说起旧事时,她还挺好奇这旧人间的事,没准还能听到段煜的过去。   萧晴好心拿着个橘子给贤嫔,却听贤妃急道:“那么多大个的橘子你偏挑个小的给我,是看不起谁?”   萧晴:“……你想太多了。”   随后换了个大的给贤嫔,贤嫔傲气地仰着下巴,两手放在腿上根本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萧晴也只是客气一下,贤嫔不动手,她还要亲自给剥不成?   “你这段日子过得可好?”萧晴简单问着,声音平平淡淡,纯粹拿贤嫔当个解闷的。   贤嫔就不这么平静了,她时刻想着萧晴要嘲讽她,这不就来了,“本宫好着呢!你当年赢了又如何,哪怕现在表哥误会,让本宫位份不高,也比你这寡居的女人好。”   萧晴一下子黑了脸,但随即恢复正常,看着贤嫔的眼中带着悲悯,“也是,毕竟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你。”   贤嫔从一开始就是在太后和张家的安排下入宫,不论坐皇位的人是谁,她都不会变,萧晴嗤道:“你前一刻还能跟在言成身后叫表哥,下一刻就能入别人的后宫。可在本宫心里,言成是不可代替的存在。”   言成是前太子的字,乍然间听到贤嫔还有些陌生,   等反应过来,萧晴这是讽刺她心里能侍二夫?   贤妃气不过,可萧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堵她,“可你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在宫里年纪大不吃香吧?”   贤嫔的年纪确实不小,她当年就差一点儿成了太子妃。是太后把她拖了几年不让她许别的人家,等新帝登基后继续入宫。其实她虽然叫皇上表哥以示亲昵,但她和皇上同岁的,就是差了几个月而已。   看到年轻有活力的皇后,贤妃不羡慕是假的。她也期望有那种少女的娇憨,努力模仿着学,但也没见皇上多看她一眼。   谢如伊吃着蜜瓜忍笑,她还不知贤妃其实已经很大了,在后宫算“老人”了吧。她调侃着段煜,“你喜欢年轻可爱的,还是成熟稳重的?”   段煜也听见了萧晴那边的说话声,她这个皇嫂当年也是个厉害的,这么些年了也没变,只是话题能不能不要带上他,都要教坏他的伊伊了。   谢如伊问的是个刁钻的问题,段煜轻笑着应对,“朕心悦你,你此刻年轻可爱朕会喜欢,等过几年你成熟了朕依然不会变心。”   这个回答出奇地让谢如伊满意,她放过段煜还想再听,段煜赶忙同萧晴聊了几句,打断了那边的唇枪舌战。   谢如伊还不满足,但没有办法,她看向自己在男席见同人喝酒的兄长,感慨着她何时能真有一个嫂子。她大哥这棵铁树也该开花了。   下面声音喧闹,嘈嘈杂杂一片,谢远在与兄弟聊什么谢如伊根本听不清,只能认出来兄长身旁的男人是常去将军府找兄长的文伯侯府的世子于阳。   此时,谢远正安抚着好兄弟,“皇后现在在宫里挺好,你估计是没戏。”   于阳苦闷地灌酒,一杯又一杯,酒量不行的他几杯下肚已然快支撑不住,“是不是因为我是个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配不上你们将军府。”   谢远安慰兄弟并非如此,随后不自在地咳咳,“咱们还是有可能成为亲家的……”   “啊?”于阳脑袋都有些晕了,谢远的话让他觉得不真实。   谢远直白道:“你娶不成我妹妹了,但我还可以上你家提亲。”   “有道理……”于阳醉醺醺地点点头,一直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谢远的逻辑绝妙,等他酒醒了还记得这茬恨不能回家带着妹妹跑路。   谢如伊见兄长春风满面,而他对面的兄弟就不太好了,她真的太好奇了,伸着小脑袋想下去同兄长说说话。   “臣弟敬皇上一杯。”   可一个身穿蓝白色华服的男子上前敬酒,打断谢如伊的思绪。谢如伊不认得这个男人,只看他衣衫松散,不太整齐,八成也是个醉鬼了。他已经在臣子间敬了一圈酒,这醉醺醺的模样晃到了段煜面前,能不认错人已经很好了。   段煜很给面子地回应,“八哥,请。”   谢如伊回想着,她听佟嬷嬷讲过八皇子封为泯王,是个天资平庸的皇子,做什么都不出彩,在皇宫里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先皇早早就打发泯王出宫立府了。   泯王混沌的视线落在谢如伊身上,唤着,“皇后娘娘。”   谢如伊顿感不适,强维持着笑脸微微点头。   醉醺醺的泯王站都要站不稳了,他颤颤巍巍腿软着要摔倒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拖住。这人谢如伊立刻就猜出了是先帝的五皇子慎王。   佟嬷嬷与她说过先帝虽然皇子多,但活着的就剩段煜和他的两个兄长了。佟嬷嬷说起泯王时几句带过,但提起慎王倒是多说了不少。谢如伊印象最深的就是慎王眼下有一颗猩红的泪痣,慎王生的随母,男生女相竟然阴柔地勾人,是同段煜阳刚的俊美不一样的感觉。   而佟嬷嬷说起慎王还颇为感慨,说他好好一个王爷竟然自甘轻贱,跟着个江湖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戏去了,在外漂泊了好一段时日。   此时留在京城,他自己又搞了个戏班子,他自己还是其中一个角儿,时常到各个府邸,市井之间搭台子唱戏,落得个不伦不类的身份。   可谢如伊反倒是对慎王起了兴趣,他只不过是在皇家这个苛责的地方随性到极致罢了。   慎王搀扶着泯王回去,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谢如伊与她来了个对视。谢如伊收回目光,见慎王也移开了眼神向着她右方划过。   一切丝滑流畅,谢如伊惊觉自己太过敏感了。也是她失礼了,不该盯着人家看。   段煜危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伊伊,你在看谁?”   谢如伊一个激灵,娇声道:“没看谁,我走神儿了。”   段煜不信,但此时不方便收拾她,都算到今晚了。   一旁萧晴同贤嫔又在说些什么,谢如伊方才没来得及注意,等她回过神来,贤嫔已经起身,忿忿不平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谢如伊哀叹少了出戏看,看这两人斗嘴可比殿中央旋转跳舞的美人好看多了。   段煜催促她快些吃,多吃一点儿才有力气。谢如伊已经吃了半饱,段煜又给她堆上来小半碗的菜,谢如伊:“我吃这么多做什么?你看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一个个的都是吃两口就放下筷子,饭菜都没怎么动。”   段煜劝着,“你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来着不为填饱肚子,而你就是来吃饭的。”   谢如伊扒拉着饭,暗自思量段煜的话,她明白了!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官家小姐时不时这瞟瞟那看看,还有偷偷摸摸看段煜的。   谢如伊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握拳,硬了!   这帮小姐们是来结交攀比,或者是来寻觅良人的。她们看谁都行,窥觑段煜不可。   谢如伊凑近段煜耳边问道:“一会儿我们累了可以先走吗?”   段煜莫测地笑笑,告诉她自然能行,但她要先吃饱。   谢如伊立刻答应,她要用完膳带着段煜离开这里,把段煜藏起来让这帮小姐们看不到,不料自己已经走进段煜的计划中。   段煜盯着谢如伊吃得两颊鼓起,对她低声道:“你会儿你称身体不适先行离去,朕随后去看你。”   谢如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帝后同时离去撂下众人确实不好,谢如伊用过饭擦擦嘴,抚着心口,“本宫胸闷气短,先行回宫歇息,诸位尽兴。”   谢如伊的话如珠玉落在于阳的耳中,顷刻间酒醒了大半。她悄声退下的倩影更是印在于阳脑中,他揪着谢远急道:“你妹妹怎么了?” 第51章 怡情   谢如伊忽然退场, 周围的人关切几句就结束了,毕竟皇后身份尊贵,轮不到他们真的担忧, 只有谢如伊的家人揪心不已,谢远目光追随着妹妹离去,被好友晃了几下不得不回神。   谢远拍拍于阳的手将他推开,“你别担心, 你再担心也是无用。”   于阳:“……”心底拨凉, 这话是兄弟能说出来的嘛!   谢夫人正在吃席, 闻声也看了几眼女儿,起初眼中牵挂不已, 后来就放松了, 谢远过来问,谢夫人擦擦嘴淡声道:“应当没有大碍, 改日咱们递牌子进宫瞧瞧。”   谢夫人同谢将军对视一眼,想起谢如伊小时候时常装病偷懒,每次被发现了都被她父亲责骂一通再罚去扎马步,下次还是敢偷懒, 直到年纪稍大点儿才慢慢改了这毛病。   当时不觉女儿离得远,还时常为她这毛病头疼, 现在与女儿隔着宫墙才觉思念深重。想必谢如伊也是如此, 她出宫不便, 家人借机去看看她正好。   谢如伊从侧门离开大殿,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清醒, 与殿内闷热,充斥着食物与酒气的氛围完全不一样。离开宫宴,她就该回去换上新衣服等段煜来了。   段煜在席上多坐了一会儿, 同几位皇室亲眷和大臣交谈几句后,渐渐心不在焉。身侧空这个位置,将他的心神都勾走了。   萧晴低垂着眉眼,笑意浅淡询问着,“皇后可还好?臣妇牵挂,想去探望探望。”   她言语间关切之意真实尽显,段煜却知道她这个嫂子绝不是这个意思,这是逮住他就忍不住逗逗,还那他当多年前的少年看待。而且,他可不想让皇嫂跟谢如伊凑一起,这俩人指不定怎么编排他。   段煜微笑着拒绝,“不必劳烦皇嫂,朕去看看便可。”   言罢,段煜起身离席,让众臣尽兴后可自行离去。萧晴清淡的眸光落在段煜方才坐着,还留有余温的位置上,渐渐低沉落寞。   此时已是申时,段煜来到明华宫,发现这里已经变得与他和谢如伊中午离开时不一样了。应当是明华宫的下人趁他们离开后又布置了一番,当真有新房的感觉。   段煜满怀期待,殷切地盼着见一见此刻的谢如伊,可还没走几步,就被明华宫的下人们层层挡住了去路。   这些人行过礼后并不走,还在原地杵着,相互看看,似是为难不知该做什么。段煜不解,看向隐在后方的佟嬷嬷,“这是何意?”   佟嬷嬷不得不上前,前方的人自觉分开给她让出条路,顶着帝王威慑的目光,佟嬷嬷咬咬牙道:“是娘娘说,不能让您这么容易见到她,给您出了题呢。”   段煜饶有兴味,“什么题?尽管来。”   随后,他被佟嬷嬷同情地看了一眼,段煜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佟嬷嬷拿出一个包了红纸的盒子,“里面都是娘娘写的字条,是三个有顺序的小任务,皇上完成后,就能进去见娘娘了。”   谢如伊写的时候,佟嬷嬷就在旁边看着,不得不叹娘娘奇思妙想,年轻小夫妻真是花样多。   段煜抬手就去抽,谢如伊精怪得很,但愿她能给他手下留情。   第一张字条:翻花绳。   段煜提到一般的心瞬间放下,就这,小意思。然而等一个小宫女指尖几个穿插就弄出一个缠成一团的花绳,段煜思量着,应该还行?   这小女孩儿玩儿的东西他没玩儿过,不过这个原理简单,他仔细看看研究一下不会太难。他盯着看绳的时候,小宫女吓得手抖,被他睨了一眼就定住了。   他试着去勾这个绳子,绳子到了他手上就散开了没个形状,显然失败了。段煜脸色阴沉,再来!   尝试多次后,可算有次翻成的了。段煜不敢放松,接着去摸下一张。   第二张字条:炸雪人   段煜疑惑不已,直到佟嬷嬷把他带到明华宫后面一片空地上,这里堆了几个雪人后,佟嬷嬷讲解:“娘娘说,这几个雪人头上都露着捻子,里面有的是塞了炮,有的是没有的,您要找到那个塞了炮的把雪人炸开。”   然后佟嬷嬷拿给段煜一根点燃的香,让他用来点炮。   段煜冷笑,他只要按顺序把这些捻子都点着不就行了,谢如伊果然还是舍不得为难他这个夫君!   让宫人后退都离远些别伤着了,段煜上前点了第一个雪人,然后紧张地迅速后撤。灰色的捻子滋滋地被烧成黑色,到了雪人头顶上灭了,然后……无事发生。   段煜呼出一口气,继续点第二个。连续几个雪人被他烧了头,都还保持着被人用手抠出来的笑脸。他看看后面还排着好几个,恐怕谢如伊就是想让他的心一上一下地来折腾他。   段煜轻笑,小意思,他好歹稳坐皇位一年了还能连这点儿风浪都经受不住吗?又随手点着一个,还是没事。段煜自认那准了谢如伊的小心思,点着了一个继续下一个,一连串的好几个,都不往后躲了。   直到砰一声,雪人带着笑脸的脑袋炸开,溅了他一身脏污的雪,糊在他脸上胸前一片都是。   段煜一时有些懵,身旁宫人憋不住的抽气的笑声让他双手紧握成拳。他随手抹了两把脸,不用看也知自己现在多狼狈。   他此刻是真的意识到谢如伊能狠下心来整他了,把账算算都攒到今晚去。谢如伊还是太天真,他被整的惨了晚上辛苦的还不是她?   一共三关,还差最后一项,段煜迎着冷风,本着英勇就义的心抓出了第三张纸条,他倒要看看谢如伊那小脑袋里还能想出什么!   他抽出来后,佟嬷嬷年纪不小的老宫人了,噗嗤一声笑出了泪花。段煜心底凉了,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看到第三张写的是:将炸开的雪人堆回去。   段煜看看满地的碎雪和他身上粘的一片,“呵!”   ……   室内谢如伊用正红的唇脂轻轻点唇,将水润的唇染得一片嫣红后,她将妆奁合上,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变成青黑色了,她问春锦,“皇上呢?”   春锦答道:“还在外面堆雪人呢!”   谢如伊笑出声,“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能进来见我。”   最后戴上凤冠,盖上盖头,谢如伊就去床榻上坐着等了。她坐得笔直,双手放于身前交握,时不时踢踢鞋尖,心里有些紧张。   她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终于门开了,一群人拥簇进来,是段煜来了。   一双红色的男靴停在她面前,旁边是络绎不绝的喜庆话。段煜应当换过衣服了,此时他身上也是一片红,同她一样。   佟嬷嬷说完一连串的祝福话,将秤杆递给皇上。段煜接过熟悉的秤杆,他不是第一次挑谢如伊的盖头,想起当时谢如伊含泪的眼眸,他在明华宫外被折腾的郁气全都散了。   段煜吸几口气,随后动作干脆地挑开谢如伊的盖头,如愿看到眼前人明媚无比的笑脸,整颗心都知足了,日后她同谢如伊会有不同的未来,她一定不会再伤心哭了。   谢如伊眼前忽然一亮,就见到面白如玉的段煜一身红色喜服,显得温润又俊逸,更触动的是,他眼里全都是她。   谢如伊笑得发自内心,这简简单单的小仪式真切地令她体会着,她已经是眼前人的妻子了。   佟嬷嬷端来一盘饺子给她吃,谢如伊想也没想张嘴咬了一口,不满道:“生的!”   随后众人哄笑一团,段煜也笑她,谢如伊才知这些人是故意捉弄她!这个生饺子另有深意。   佟嬷嬷还要追着她问,谢如伊偏过头不要说话,段煜干脆将闹腾的众人打发出去,让小豆子给她们发些赏钱,别惦记着来打扰他们。   段煜在床榻边儿上坐下,谢如伊往边上挪挪,不好意思离他太近,段煜一把将人拉住不许她再退,“伊伊,你将朕捉弄的好惨!”   谢如伊眼睛咕噜噜滴转,“小闹怡情!”   段煜拿起一旁的酒壶倒出两杯酒来,一杯给谢如伊。谢如伊拿着金色的酒盅,知这就是所谓的合衾酒,她慢慢地将小臂与段煜的胳膊交叉,同他一起饮下这杯入口清凉回甘的酒。   段煜道:“这才是怡情。”   谢如伊砸吧着嘴,还觉意犹未尽,“这酒味道真好。”   段煜又给谢如伊倒上一杯,“伊伊喜欢尽管多喝一点。”   谢如伊当真贪嘴多喝了几杯,尤其是段煜不停地给她倒,太纵容她了,而段煜一杯都不多喝全给她留着。   一壶酒几乎全进了谢如伊的肚子,她有些迷蒙,晕乎乎地看着段煜,段煜得逞一笑,将她上半身安置在床上,去解她的衣衫。   这衣服还真不太好解,段煜研究了一会儿就要失去耐性来硬的,谢如伊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警告着:“不准弄坏我的漂亮衣服。”   段煜无奈继续苦战,谢如伊红着小脸儿嘿嘿笑道:“让你翻花绳就是提前练习一下。”   段煜顿时哭笑不得,戳一把她软乎乎的脸后只好继续解,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喜服解得露出红色的中衣,谢如伊抱紧自己的领口,打卡段煜的手,“别光脱我的,你脱你自己的。”   段煜真开始解他自己的衣衫,谢如伊想看又不敢直视,小手捂住眼睛但露着一点点指缝。她的一切小动作都在段煜的眼皮子底下,段煜看破不说破。   等到他也穿着中衣,就起身而上双臂撑在谢如伊的肩膀两侧,“这样可以了吗?”   谢如伊点点头,可仍然想往后退缩,“现在是不是太早了?才刚刚天黑呢?”   段煜:“一点都不早了,朕没白。日。宣。淫已是克制。”   谢如伊害怕,抱着自己胸口不愿意让段煜继续脱了,手脚挣扎着要推开他。   段煜不好来强的,问道:“你在怕什么?”   谢如伊半醉着,已是不太清醒,段煜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老实地摸出枕头下压着的画册给段煜看,“这个……我怕。”   段煜拿过来只翻开一页,脸就黑了,这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教坏他的伊伊,可比他这些日子用来学习的差远了。他勾过谢如伊,举着画册道,“这上面说的不对,朕来教你可好?”   然后谢如伊一直以来偷偷摸摸藏着的画册就被段煜无情地扔在了地上,谢如伊头脑发胀,暗想难道真是这书的问题?   段煜亲亲谢如伊的脸,“伊伊,朕先带你去沐浴。”   谢如伊想沐浴还好,就答应了。   段煜抱起来谢如伊,走向耳房宫人早已备好的热气腾腾的浴桶,先将谢如伊仅剩的几件衣料解下,瓷白的肌肤映入段煜眼中,他克制着自己才将谢如伊沉入水中。浮于表面的一大片黄白的花瓣迅速贴合围绕着谢如伊的身子,让她半遮半掩更加可人。   谢如伊舒服地靠在桶边,在温热的水中团城一团眯着眼,惊见段煜也开始解衣带被下了半醒,“你也要进来么?”   段煜反问着:“不然呢?”   谢如伊无法反驳,闭紧眼睛不去看段煜,她都没来得及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就听到平静的水面被打破的哗啦声,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微弱的力道推在她的肌肤上,虽不明显,也让她知道是段煜进来了。   她纤长的睫毛被雾气熏出了水珠,段煜靠近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低头吻上她湿漉漉的眼睛。   谢如伊感到薄而软的唇在她脸上轻缓地移动,一点点抚慰她紧张不安的心。谢如伊眯着眼睛慢慢睁开,看到段煜的肩膀上挂着水珠,忍不住撩起水扑在他身上。   段煜呼吸渐渐不稳,谢如伊听出来了,她笑道:“你是不是也很紧张?”   段煜没说话,谢如伊反而更确信了。段煜紧张,她似乎冷静一些了,“你应该有我们以前的经验吧,怎么和我一样呢?”   段煜继续沉默,吻上谢如伊柔软的唇,暗自叹息他也是个……男孩子罢了,哪来的经验之谈,只是这不能告诉谢如伊,就这么永远瞒下去吧。   谢如伊酒劲儿上来,有点迷蒙发困,段煜轻柔的安抚,缓缓地如哄孩子一般地拍背让她靠着段煜几乎就要睡过去了。   然后水中异动,她难耐地踢动双腿,激起层层水花。   浴桶的空间有限,她伸不开腿脚,又被段煜抱的死紧,只能一点点地承受着陌生的感觉,她哼哼着道:“为什么要在浴桶?你不是带我来沐浴的吗?”   段煜忍过这一阵后才道:“乖,水里不冷。朕给你沐浴两不耽误。”   谢如伊脸贴在他脖颈间,小声吸气。   一阵持续的动作后,谢如伊被段煜抱出来用毛毯裹住送到床上。浴桶中的水有些凉了,谢如伊一出水面更是觉得冷,粉白的足尖瑟缩着往段煜身上贴。   被放在床上,谢如伊躺着有了点儿精神,可她身子被泡软了不想动,心安理得地让段煜给她擦身子。   段煜任劳任怨,还乐在其中。   给谢如伊擦完,段煜自己去一旁擦拭身上的水珠,谢如伊此时钻进大红色的被褥间,感受着丝滑柔软的被面,放松身体。   谢如伊腹诽,段煜说什么水里不冷,还不是在她打了个喷嚏之后草草结束把她抱出来了!谢如伊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但段煜安慰她是正常的,她也就不想再管了。   段煜没一会儿也进了被子,谢如伊抱住他,头靠着他的肩膀想与他聊几句,现在还不想睡。不料段煜根本就没想让她睡,翻了个身又跟她继续了。   谢如伊睁大眼眸,“你怎么……”   段煜轻笑着,“伊伊,今晚是除夕呢,别人都不睡在守岁,咱们也不能落下。”   谢如伊估摸着现在的时辰,守岁?不是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   半夜,谢如伊出了薄汗,被子里一灌入风就觉得冷,她拍了段煜一巴掌,凶道:“你别动了!”   段煜掖好被子,尤其是抱住她的肩膀别让风吹着,然后继续。   谢如伊沉浮间,听到远处传来咚的闷闷钟声,这是宫人在敲钟,是新年钟声,他们真的过年了。宫里还想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彻宫城。   她睁开眼睛,欣喜地抱住段煜的脖子,言语间是藏不住的激动,“我们的新年开始了。”   段煜轻柔地吻住她的耳垂,低声嗯着,问道“伊伊,朕是你的什么人?”   谢如伊不好意思回答,段煜就逼她,她忍不住了才道:“夫君——”   “多叫几声。”   谢如伊不得不从,她一直忍着声音,这一开口就像开了闸不好再忍,段煜心满意足,拥着谢如伊结束了今晚。谢如伊还是觉得冷,粉白的足贴着段煜的腿取暖,一直往段煜怀里钻,还嘟囔着,“为什么我觉得越来越冷了?!”   段煜拍拍她的头,答道:“应该是外面又下雪了。”   谢如伊笑着,“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呢!瑞雪兆丰年……”   缓缓睡去间,谢如伊想明年一定要是风调雨顺的一年,这样段煜不会太辛苦。   段煜的手摸上谢如伊的肚子,感叹着:“是啊,瑞雪……丰年。”   他如此勤劳一定会有回报的!   两人沉沉睡去,不知半夜里京城远郊一声惊天巨响。 第52章 描眉   清晨, 谢如伊渐渐有了意识,但还未睁开疲惫的眼皮,昨夜劳累, 睡得又晚,她还不太清醒。想动动手脚翻个身再睡一会儿,谢如伊却发觉自己被什么束缚着伸展不开,不情愿地睁开眼看看, 一片洁白的胸膛贴在她身前, 视线上移是段煜还睡着的温柔面庞。   谢如伊愣了一会儿, 然后低头看看自己更白的身子上遍布浅粉色的痕迹,与被面直接相贴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连肚兜都没穿, 段煜应该也是如此。   昨夜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 她昨晚喝了酒真是……任由段煜摆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她抱着他脖子叫,她还就真叫个不停了。   谢如伊顿感自己在段煜面前的形象尽毁,羞得只想缩紧被子里再不见他。她真的拉过被子盖住了脸,可被子上全是段煜炽热的体温, 严丝合缝地蒙在她脸上倒是让她更热了。   谢如伊干脆放弃,反正现在段煜还没醒, 他什么都不知道。而此时两人紧密相贴, 谢如伊不自觉就被段煜的脸吸引过去, 一会儿盯着他抿住的薄唇,一会儿数数他又黑又长的睫毛。   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 谢如伊摸进枕头下面她藏着的要送给段煜的新年礼物。这是她亲手雕刻打磨的一片桃木牌,上面穿着一根黑色的编织绳,几颗青玉珠子在桃木牌的两侧点缀着。谢如伊想着, 趁段煜还没醒来,给他戴上。   将绳子绕过段煜的脖子,谢如伊屏住呼吸尽可能地不惊动他,再将绳子拉到侧面打个活结,桃木牌就挂在了段煜的脖子上。   谢如伊的手顺着绳将桃木牌比在段煜心间,眼中含笑。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谢如伊被段煜压在身下,手中还一动不动地捏着桃木牌,惊道:“你什么时候醒了?”   段煜的手贴着她的腰侧移上来停于她的肋骨处,轻柔地捏了两把,“朕比你醒得早,只是不敢动想让你多睡会儿罢了。可你一醒来就到处乱动,还来撩拨朕,看来是休息好了,不累了?”   谢如伊惊觉段煜在做什么,瞪大了眼睛,昨夜段煜一直在她耳边说她软,她那时醉酒觉得段煜的话莫名其妙还反驳他,她哪里软了,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窘迫地不想说话,扭头偏过脸,不想直面段煜,他带着余温的呼吸都吹拂在她脸上了。   段煜拿过谢如伊手中的桃木牌,蹙着眉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上面雕刻着他看不懂的纹样,翻过面却发现上面还刻着个“伊”字。   他顿时笑了,“伊伊这是何意?”   谢如伊解释:“这是给你的礼物,我自己做的,就是个普通的木牌你别嫌弃。虽然这木料不值钱,但我是个宝贝呀!”   她指着木牌上的“伊”字,兴奋道:“这个绳子的长度刚好能把木牌吊在你的心口,也就是……”   是什么不言而喻,段煜的心一大早就被如此方式填得满满当当,饱满充实,全被一个人占了。   他低头去啄谢如伊的唇,一点点落在她唇角、唇珠上,谢如伊的手捏紧段煜的手臂,“你怎么……又要来?”   段煜的呼吸变重,隐忍着:“是你撩出来的火。”   谢如伊下一刻被堵住了唇,呜呜着说不清话,但段煜还是听懂了,回应道:“大年初一,朕不用上朝,多的是时间陪你。”   谢如伊脑子渐渐变得不清楚,配合着段煜的一举一动。   段煜沉迷地欣赏着谢如伊逐渐染红的脸和身子,这是因他而出现的变化。谢如伊一开始也很沉醉,后来慢慢地表情古怪,看着上方的段煜欲言又止,心里的话说不出口。   段煜停顿下来,努力忽略吸引他前进的力量,关心问道:“怎么了?是朕弄痛你了吗?”   谢如伊迟缓地摇摇头,犹豫半晌才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出来。   段煜深吸一口气,再也不克制自己。   ……   结束后,段煜拍拍正在抽抽搭搭的谢如伊的脸,亲手为她抹去眼角的泪花,无奈道:“说朕太温柔的是你,朕用力了,你又要哭!你让朕怎么办?”   谢如伊愤恨捶床,她怎么忘了段煜的任何计量方式跟她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她说的“一点儿”不是段煜理解的“一点儿”。   谢如伊拖着酸软的腰起身,看着段煜的眼中带了几分怨念。段煜也很无辜,他明明刻苦钻研了很久,却还是不能让谢如伊满意,看来他还要继续努力。   春锦端着热水进来给两人洗漱,惊道:“娘娘您脸怎么花了?”   谢如伊沉默,不想回答,自顾自己擦洗起来。春锦还没懂,佟嬷嬷干脆往她脑袋上狠狠戳了一下,告诫她别多问。   谢如伊洗过脸,换上凤袍就坐于妆镜前梳发上妆,段煜早就收拾好了,在一旁静静地望着镜中美人。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观摩谢如伊上妆的过程,以往他不常来,或是留宿后就要早早去上朝,谢如伊还未起身。此时看她清透瓷白的面容一点点染上胭脂色,如泼墨的发丝被束于脑后规整起来,将一个刚起身的慵懒少女变成妍丽端庄的皇后。   看得久了,他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手,也欲上前亲自试试。谢如伊正在描眉,段煜要过她的眉笔,思索该如何下手。   谢如伊就差最后一点儿了,段煜磨磨蹭蹭地她等不及,就要把眉笔抢回来,“还是我自己画吧。”   段煜不让,按住谢如伊的肩膀,“朕先练练,以后都由朕来给你描眉。”   谢如伊抬起的手放下,端坐在妆镜前让段煜发挥。段煜握着笔落在她的皮肤上,然后压下,谢如伊眉骨疼得想躲,“你戳得太用力了。”   她凑近妆镜前,果然看到一道不明显黑的痕迹,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眉骨上。段煜还要再来,谢如伊被吓怕了,擦掉这一道痕迹,亲自握着段煜的手教他画眉,“你的胳膊放松些,手腕稍微使点力就行了,对。”   在谢如伊的指导下,段煜掌握描眉技能,并承诺日日为她描眉。谢如伊随口一问,“为何你以前没有为我画过眉?”   她的随便一问,正正戳在段煜心口。他自内心深处担忧谢如伊探索两人以前的关系,怕她恢复记忆想起来他的冷落。他们昨晚才同房,正是幸福情浓之时,他如何舍得这一切被打破?   段煜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不敢与镜中谢如伊的眼神对视,“朕……以往走得早,你还在睡着……”   “哦。”谢如伊摆弄着状态上散落的物件,不太在意。   段煜悄默声地从衣袖间摸出一物,插入谢如伊的发间。谢如伊有感觉,抬手向后摸去:“我插好簪子了,不用再插新的。”   她拔|出|来,看到一根做工精巧的金簪,吊着一个六面的小灯笼,下面还垂着细碎的流苏,很是新颖精致,这不是她的簪子,“给我的?”   段煜肯定道:“嗯,这也是朕亲手做的,希望你喜欢。”   谢如伊惊叹段煜还有这样的技能,整根簪子用了金玉宝石,个六面小灯笼竟然是可以转动的,她拨弄着,这每个面上镶着一片薄薄的白玉,上面画着不同的纹样,转动间绚丽无比,谢如伊爱不释手,立刻将它插在凤钗上方,整理末尾的金色流苏,“我很喜欢!”   这么根簪子做起来应该很费时费力,段煜平时又忙,一定用了不少功夫。谢如伊忽然想起段煜前几日手上有伤,不会是……   她一回身抱住段煜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腹间撒娇般蹭着,“谢谢夫君。”   段煜温柔地抱着谢如伊,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可小豆子突然扣门,言有急事要禀。   谢如伊一顿,松开段煜担忧不已。   段煜预感不祥,沉着脸走出去,谢如伊跟随其后,听到小豆子禀告:“皇上,昨夜京郊的火炮房炸了!”   谢如伊疾步上前,“可有伤着人?”   小豆子擦擦脸上跑出的汗,“回娘娘,奴才也不知道。方才户部侍郎突然进宫来禀报此事,此刻正在御书房外求见着皇上呢。”   段煜回身安抚谢如伊别担心,他去去就回。谢如伊目送段煜离去,心头不安感反而越来越强。   来到御书房外,段煜看到除了户部侍郎在茫茫雪地里穿着单薄的官服急得站不住,不停地来回走,见他来了就急冲冲上来行礼。   两人来不及进书房,段煜就赶忙道:“平身,京郊的火炮房怎么回事?”   户部侍郎孙大人急道:“回皇上,民间一个商户制烟花爆竹的厂房设在京郊了,正是过年,里面堆积了数不清的成品炮仗和用不完的硝石硫磺这些原料。昨晚不知怎么了,偏偏起火烧起来了,里面的东西全炸了。臣昨夜得了信儿去现场看了,今早就直奔宫里来了。”   “附近可有人居住?”段煜追问着。   孙侍郎哀叹道:“有,是炮房雇来的工人,他们就在炮房附近搭了几间棚舍。那些人多是无家可归的穷人,过年也聚集在那里,这一烧,几乎无人幸免。火势极大,连山都烧了一片,更何况这些命如草芥的人呢?”   段煜面沉如水,孙侍郎补充道:“臣去的时候还有几个烧伤的人有气,已经安排郎中去医治了……”   能不能救活还未可知……   段煜吩咐道:“统计伤亡人数和财产损失,将那个商户家的主子带到衙门……”   “皇上!”孙侍郎忽然失礼地打断段煜,“皇上,死人事小啊!”   这话就是草菅人命了,段煜不解,孙侍郎神情肃然地继续道:“臣在烧毁的炮房发现了个地窖,里面放的全是火|药炮的壳子啊!”   爆炸炸毁了掩盖地窖的门,他到了一看还以为是另开了个放炮竹原料的地方,谁知进去看到的是那些碗装成对儿的炮弹外壳。虽然一部分被爆炸殃及碎裂成片,但还有几个是完好的。天知道他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简直汗毛倒立。   段煜心中一凛,“进御书房说。” 第53章 推测   段煜走后, 谢如伊心神不宁,看着院子里正在扫雪的宫人,她想起昨夜还同段煜说瑞雪是个好兆头, 可新年头一日就发生这种惨案,这一年真的能顺利吗?   谢如伊走下台阶抬头望向青天,不经意扫见了屋檐下的冰溜子,这东西被阳光照见晒化了掉下来也能伤人, 她对一侧铲雪的小太监吩咐道:“先去拿个竹竿把屋檐上的冰打下来, 小心些, 别砸着人。”   “是,娘娘。”小太监放下手中的铲子, 招呼上几个弟兄一同去找竹竿了,   谢如伊绕着明华宫转,刚好走到了昨日堆雪人的一片空地。一排排雪人还是昨天的样子, 宫人还没打扫到这里。   她走进昨日那个被她放了炮进去的雪人,这个雪人倒是不一样了,尤其是笑脸不是她抠出来的样子,段煜应当是用新雪堆的。而它旁边还多出来一个稍微小一圈的新雪人, 头上贴着几多梅花,看着像个小姑娘。   谢如伊莫名觉得这是她和段煜, 走到侧面发现它们后面还藏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支棱着两根树枝做的胳膊很可爱, 她懂了,轻轻摸摸自己的肚子随后红了脸。   “这三个雪人留下来, 别的都清了吧。”谢如伊淡淡道,昨天为了捉弄段煜,此刻没必要留着占地儿, 她还要在这边练剑呢!   临近午膳,段煜才回来,脚步匆匆似是特意赶来用膳,一会儿还要再忙的样子。谢如伊心中默默叹气,面上毫不显露,还笑着给段煜解下披着的大氅,“事情弄清楚了吗?”   段煜呼出一口白雾,拉着谢如伊的手陪她回寝殿,才道:“有点麻烦……”   他简单讲了孙侍郎在火炮房的发现,谢如伊震惊无比,“这商户竟敢私制军|火!”   “嗯。”段煜的心已恢复平静,安抚着谢如伊先别激动。   谢如伊怎么可能淡定,她自己出身将门,即便没有跟随父兄去战场的记忆,她也听父兄讲过这些□□制成武器有多么大的威力,“那商户的主子抓到了吗?”   段煜:“上午已经派人去抓了,那商人姓贾,得了风声正要出城,被刑部的人截下了。”   谢如伊心里稍安,“人抓住了就好。”   可还有那么多被伤了的工人,谢如伊心生怜悯,“那些棚舍的穷人怎么办?”   段煜安慰道:“他们受人雇佣,但清白与否尚未可知,等被烧伤的两人清醒了才可定夺。你放心,若他们无辜自然不会有事。”   谢如伊不再多言,先让段煜用膳。他早上连口水都没喝,又忙了一上午,肯定很辛苦。   段煜却问道:“伊伊有何见解?”   谢如伊低低啊了一声,随后仔细思索起来,她也想力所能及地帮帮段煜,便推测道:“那商贾自己应该不敢冒这种风险,除非是有极大的利可赚或者是被人逼迫,你好好审审那人应当会有收获的。”   段煜点点头,此时刑部正在审讯,没几日应该就有线索。   谢如伊继续补充着,“还可以查查他们的账目,做出来的弹。药都去向何处……不过这个很可能不会记在账上,那可以试着从原料入手,那些硝石硫磺炭之类的,肯定都是统一采买,去查查他们上家也好。”   段煜也正有此想法,已经在安排人去搜那商人的住处了。   谢如伊盛一碗羊汤给段煜,“你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段煜接过来,轻吹着饮下,顿觉一身寒意散去。   谢如伊晨间吃了点心,现在不怎么饿,也没有心思用膳,手中的筷子迟迟不动,她缓缓道:“唉,为何这些人过年都不安省,让你如此辛劳。”   段煜感慨着笑道:“朕日日年年都忙得很,唯有在你这能歇歇。”   谢如伊奖励地给段煜夹了一筷子肉,“你多吃些。”   随后她嘟囔着:“从我们遇到刺客,到淑妃药的来历,还有今日的火|药……”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谢如伊恨不能捶胸顿足,扒出来段煜的过去。   段煜很无辜,“伊伊,朕就算没开罪谁,也会被人盯上,这个位置本就引人窥觑。倒是你,是被朕牵连的。”   他越说就越感到愧疚,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随即他急切地保证道:“但朕不会让人再伤你。”   谢如伊笑道:“你急什么?唉,我又没有怪你。夫妻本就该共担一切。”   言罢谢如伊思索着:“你说这三件事,会不会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刺客再未出现过,淑妃受人指使冲我而来,私制火|药也定是另有图谋……”   谢如伊的脸愈加严肃,刺客的目标是段煜,淑妃害谢如伊不为争宠就只能是想离间君臣关系,私藏火|药只能是……造反。   段煜道:“很有可能,他们的目的都是朕这个位子罢了。”   谢如伊:“我们最有希望的就是淑妃再次与她的幕后人接触,或者是通过什么中间人联系,借此顺藤摸瓜……但是这都几日过去了,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吗?”   谢如伊不禁感慨淑妃也太沉得住气不与外界联系了,而那幕后之人是将淑妃当做弃子了不成?   段煜也疑惑:“看守菁华宫的侍卫说,这些日子除了送饮食的宫人,就只有你派去送参的太监,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谢如伊:“嗯?太监?”   段煜拧眉:“你不是让人去给淑妃送参了?”   谢如伊呆呆地点点头,但是哪里来的太监?   段煜:“那太监说会来向你复命。”   谢如伊紧忙摆手摇头,强烈地否定,“绝对没有,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太监。”   室内突然沉默,谢如伊与段煜对视,两人眼神交流间就懂了彼此的想法。谢如伊的背上生出寒意,怎么会这么巧?   这未免也太玄了吧……   谢如伊更愿意去相信另一种可能,“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皇宫?”   连这么小的空子都没放过……   段煜严峻地不言,绷着脸片刻后肯定了谢如伊,还补充着:“这人,一定对皇宫无比熟悉。”   范围突然缩小,窥觑皇位又熟悉皇宫的,一定是同他一样长在宫中又有继承权的皇子,他那两个兄长。 第54章 攻心   谢如伊谨慎地询问:“你觉得会是哪个?”   她对慎王和泯王的印象不过是宫宴上匆匆一见, 只记得慎王是个面容阴柔的人,而泯王是个光顾着灌酒的醉汉。   段煜蹙眉,“不好说, 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而那个人肯定会在这个关头夹紧尾巴,收敛自己,不让我们查出来。”   谢如伊也如是想,“那人与淑妃必定商议了什么, 可是这炮房一炸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想必淑妃这些时日也也安安分分的。”   从那个商贾口中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一般这种交易不会是两方直接接触,许有很多个中间人在联系, 而还没等顺着藤蔓摸上去, 那人可先一步切断线索,杀掉几个联系人。   如此事情真的棘手, 谢如伊冷着张脸,在她脸上是向来活泼爱闹的她少见的端庄和稳重,段煜竟然觉得谢如伊变“老成”了,仿佛突然长大, 变成还没失忆时的聪慧机敏。   这一瞬,他真的恍惚觉得谢如伊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段煜心中一紧, 他夹起一筷子菜放入谢如伊碗中, “伊伊, 再不吃都要冷了……”   谢如伊忽然一拍桌子,震得段煜的心都跟着颤, 她惊喜道:“我有个主意!”   段煜松了口气,随后洗耳恭听谢如伊的想法。谢如伊边说边比划,一张脸儿生动地可爱, 生怕段煜不明白她的计划。段煜无奈地笑笑,“伊伊,你也太小看朕了,朕明白你这是攻心之计。”   ……   菁华宫   淑妃身上发的疹子已经被控制住,至少不再变多能慢慢消退了,只是这留下的痕迹是消不掉,会永远留在她身上提醒她干了什么蠢事。   过年的日子,别人想必都在热热闹闹地快活,而她就在这背侍卫封锁的宫中养病,连过年的宫宴都没能去。   新年第一天,侍卫还是将与以往一模一样的饭菜放在寝殿前便离开,淑妃打开食盒看到里面说不上亏待,但也算不上丰盛的饭菜心中孤寂感更盛。她仿佛与世隔绝,没有人再记得她,连那个人也只是匆匆来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虽然能理解他的谨小慎微,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怼。她成了现在的样子,全都是因为那人。   淑妃心不在焉地用过午膳,连饭菜的味道都没怎么尝出来便觉有些饱了,自己收拾残羹剩饭的碗碟放回食盒又送出去。这些日子她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一切事情都需亲力亲为,强烈的落差感让她近日逐渐暴躁。   可她只能逮住侍卫发发脾气,侍卫冷清古板,她说什么侍卫都不吭声,她发了几次脾气就觉越来越没有意思。没想到皇上仅仅是将她看管起来日子就这么难过,淑妃叹一口气,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放任自己越来越憔悴,眼中的光都快跟着散了。   她如往常一般,翻出一本佛经读起来打发时间,如今唯一能缓和她情绪的只有佛经了,可佛经的效果也越来越不显,不知哪日就变得没用,看来佛祖也慢慢地不想渡她了。   她真的快熬不住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属于侍卫的沉重脚步声,甲胄间的碰撞声,还有一些轻快但零碎的女子说话声。   她好奇地想去看看是什么人来了,莫不是哪个想来看她笑话的妃嫔。   可寝殿的门被推开,与倾泻进室内,照在帷幔上的阳光一同进来的是一队没见过的宫女,为首的宫女看起来格外乖巧清甜,一下子抓住了淑妃的目光。   她现在没有梳妆的样子恐怕连个宫女都比不上了。   “你们是……”淑妃半隐在帷幔后面,只传出低沉的声音。   为首的宫女答道:“娘娘,奴婢是内务府新分来的宫女明月,负责照顾娘娘起居。”   淑妃:“谁派你们来的?”   明月同其他几位宫女相互看看后答道:“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   淑妃不解,她明明还在被看管……   不敢置信的淑妃走出来,发现侍卫已经要收拾着准备离开了,她临时叫住一个侍卫,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拱手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娘娘,是皇上说贤妃娘娘安分守己,必然不会再对您做些什么,无需我等来保护您了。”   淑妃的疑惑越发明显,皇上明明是知道真相的,突然将她放出来必然是有外因,莫非是她的父亲做了什么?   虽然父亲还在外奔波,但淑妃也只能倾向于是父亲出手救她。毕竟那人男人不会在此时出手来暴露自己。   侍卫尽数退下,淑妃回身回寝殿发现几位宫女竟然在解她吊在寝殿里的帷幔,她呵斥道:“住手!谁准你们动的?”   明月手里正抱着半截厚重的帷幔,闻言惊诧不已,“娘娘,您这室内挂这么多层帷幔,容易落灰让空气不好,而且还挡阳光对您身体不利,不如解下来吧。”   淑妃何尝不懂她说的这些,只是她很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感觉,让她有安全感,“挂回去吧,本宫没有这个不习惯。”   明月有些犹豫,刚摘下来是她就看到了飞起来的灰尘,淑妃这些东西挂着肯定很久都没动了,“娘娘,奴婢送去洗洗,找些新的给您挂上吧。您看了心情也能好一些。”   心情好吗?淑妃有些动摇,也好,反正那个人一定很久都不会再来,这菁华宫里不需要有他的藏身之处,“随你吧。”   明月笑得灿烂,继续带着几人将菁华宫的帷幔统统解下,一群人开始打扫淑妃的寝殿,淑妃觉得自己这里又有了生气。   她走到桌前自己静静坐下,不再打扰这几个忙碌的宫女,看着她们的动作竟不自觉被吸引,专注地看了起来。她倒一杯茶边饮边看,突然发现茶水竟然是刚沏的还有些烫。   她自己一壶水能喝一上午,主要是刚泡好的时候喝几杯,后面水凉了她就不愿意喝了也懒得换,这应当是宫女刚刚换上的吧。   她心里有些复杂,为何这些宫女能待她如此好,是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她随意问问,未料明月答着:“奴婢是新进宫的宫女,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不能为娘娘解惑。只是内务府的总管挑选我们几人时,提了皇后娘娘让我们好生照料您。”   淑妃低喃着:“竟然是皇后吗?”   明月:“奴婢不知您与皇后如何,但皇后娘娘仁厚,想必她是关心您的。”   ……   次日,谢如伊趴在段煜宽厚的胸膛上醒来,迷蒙地睁开眼睛揉揉就要起身。段煜按住她的腰,“怎么不再睡会儿?”   谢如伊掰开他的手,呢喃着:“该起了,去练剑!”   段煜无奈松开,也跟着谢如伊起身,“今日你家人递了牌子要进宫看你,正好朕也有事找你父兄商议。”   谢如伊套着衣服,问道:“是那些火|药弹要交给父兄处置吗?”   段煜去帮她整理衣服,答着:“是,昨日朕让各地衙门封锁排查了京城中所有的火炮房,还发现几家炮房也在私制火。药弹,都是那贾姓商户门下的,目前还没有查出别的商户也有接这活,但还要继续查。”   谢如伊玩笑道:“收缴上来完好的火。药弹可以给父兄留着打仗用,这东西造价贵,很难得,收上来的不管多少,反正充公了我们不亏。”   段煜帮着谢如伊穿好最好一件衣服才开始穿自己的,“是,留着总有用处。”   谢如伊已经穿好鞋子,随意绑了头发拿上剑要出门了,段煜在她身后喊道:“一会儿朕先见你父兄,然后再带着他们过来。”   “好!”谢如伊应声,头也不回地出门练武。   段煜眼巴巴目送着谢如伊出了门,也没见她回来看一眼,暗自叹息谢如伊要练剑就变武痴了。   两人用过早膳,谢家人就来了。段煜起身去了御书房,谢如伊在明华宫等着母亲过来。   谢夫人来时,见女儿正在剥着一盘糖炒栗子吃,面色红润有光,在座位上闲适地吃着零嘴儿喝茶,时不时动动桌下的腿儿,就知道她什么事也没有,在宫里过的好着呢!   谢如伊惊喜喊道:“娘亲——”   然后如小兔子一般扑进母亲怀里抱住她的腰,逼得谢夫人戳她脑袋才松开手,将母亲带进宫内。   谢夫人甚少来明华宫,上次来也是第一次来就是谢如伊伤着的时候,那时候她一颗心揪着疼,担忧不已,同现在见到谢如伊活蹦乱跳的心境完全不同。   谢如伊给母亲斟茶,双手奉上,“母亲您尝尝这茶,是段煜拿给我的很不错,等您回去的时候我让春锦给您包两包。”   谢夫人接过茶盏,虽然知道谢如伊现在安安稳稳,但是她听说了贤妃要害她女儿的事,只是误伤了,还是经不住地后怕,叮嘱女儿,“你在宫里可要万分谨慎,别与什么人都交心,有事儿多问问皇上。”   谢如伊听得这话如此耳熟,“娘,段煜用什么收买了您吗?怎么您说起话来跟他那么像?”   谢夫人斥责着:“胡说!娘是担心你,皇上待你好,你就多信任他一些,若皇上哪日变心了,你还有娘家。”   谢如伊拉过母亲的手,软声道:“母亲放心,我不怕有人冲我来,况且段煜将我护的严实,一般人近不了我的身。”   谢如伊如此便放心了,再多问了几句谢如伊在宫里过得如何,就更加满意。谢如伊也想念家里,问起来家里可有什么大事。   谢夫人笑着:“咱们家不就平平淡淡的你也知道。就是你哥哥,可能最近要议亲了。”   谢如伊惊喜,“真的吗?”   谢夫人点头,“那家人你也认识,就是文伯侯府的,他们家那世子常来咱们府上,你小时候还常带着你玩儿呢?”   谢如伊想起来了,前几日宫宴她还见到文伯侯府的世子了呢,多年未见她乍一看都快没认出来,想不到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谢如伊顿时感慨,“小时候于阳哥哥就同大哥亲近,还带着我读过书,我还挺想他的。”   “咳……”段煜清清嗓子,走进明华宫,吓了谢如伊一跳。   “你怎么走路不带声啊?”谢如伊惊道,抬眼看到了段煜身后的父亲和兄长。谢夫人也被惊了,赶忙起身行礼。   段煜:“……”哪里是他走路没声,就算真没有凭借谢如伊习武的耳力她也该知道他来了,明明是她说起来那个什么文伯侯府的世子太投入了!   谢如伊走进父兄身边依次叫人,谢将军沉默地点点头,而谢远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谢如伊带着父兄坐下,斜着眼睛看着兄长,笑道:“我记得文伯侯府家的姑娘,那是个跟她哥一样日日月月年年捧着书读的女孩子,比我还小几岁呢。大哥你比人家大不少呢,人家姑娘能愿意吗?”   谢远尴尬地怒道:“你别瞎猜。”   谢如伊瘪瘪嘴,她关心一下怎么了,她大哥一个年纪不轻的武将,跟人家只会读书的小姑娘结亲,那不得天天欺负人家?   谢如伊想想就心疼未来的嫂子。   谢将军告知谢如伊,“我们两家已经谈妥了,今日向皇上讨了圣旨。”   谢如伊小嘴微张,看段煜的眼神都不一样,原来他也掺了一脚。   火|药的事段煜同谢家父子已经在书房谈妥,此时几人聚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人拉拉家常。段煜心底有暖流划过,都说帝王时孤家寡人,逢年过节尤是如此,可他此时倒难得幸运地不觉孤寂。   送走家人的时候,谢如伊还很不舍,一路走到明华宫外老远。段煜本要跟上,想想还是止住了脚步,谢如伊应当与家人有独处的空间。反正对他来说,谢如伊只要还回来就行了。   谢夫人转身对女儿道:“回去吧,外面冷。我们自己出宫便可。”   谢如伊也只自己再走也会与家人分别,不舍地应声,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谢远以后带着小嫂子来看她。   谢将军难得开口,对女儿道:“皇上待你好,你当谨记谢家的忠君爱国之道,多为皇上排忧解难。”   谢如伊急道:“我有的!”   谢将军满意地点头,今日皇上还在御书房夸了谢如伊聪慧,他从胸口摸出一块沉重地青铜虎符给谢如伊看,“皇上又将此物给咱们家了。”   谢如伊看着熟悉的虎符,这东西在他们家好多年了,是先皇给的,而段煜登基后谢将军归还,如今还是又流转到了谢家手里,她欣喜道:“父亲您值得!” 第55章 游玩   送走家人, 谢如伊漫步走回明华宫,她此刻心情极为明快,心头雀跃不已, 家人都各自安好,她就少些牵挂,而她自己在宫中与段煜和美,也能让他们放心。唯一的变数唯有火炮房的事, 淑妃那边还需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一定能有线索。   她走进寝殿, 见段煜正坐在梨木矮凳上,一颗颗地剥着栗子。栗子壳黑色的碎屑黏在他手上, 他剥出的栗子倒是干干净净地盛放于小碟子中, 个个完整饱满,几乎没有碎成几瓣的。   她惊叹于段煜的耐心, “你不忙吗?”   段煜手上动作没停,边剥边答着,“朕这点儿陪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言罢,段煜将碟子推至谢如伊面前, “吃吧,就把这点儿吃完算了, 别多吃, 当心上火。”   谢如伊乖乖地点头, 拿起栗子仁小口吃着,“爹爹说, 你把虎符又给他了……”   她不记得当初父亲是出于什么原因上交虎符的,只是简单的因为新帝登基,要收拢权力, 还是因为父亲怕被猜忌,怕新帝认为谢家功高盖主而打压呢?   她不确定段煜又是如何想,哪怕段煜此刻确实疼爱她,但他到底是个皇帝,心思多些才是正常,况且后宫与前朝分开,就算是父亲手中的权力弱一些,只要安安稳稳的,她也无可置喙。   “嗯。”段煜很自然地确认着,见谢如伊眼中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段煜怕她误会,主动讲起来当初的境况,“朕登基时,你父亲主动要上交兵符,言自己年经大了,在马背上征战不动了,还说你那哥哥不成器,接替不了他,百般劝说让朕拿回来……”   谢如伊想想,父亲一直是个很谦虚的人,还很在意她与兄长两个孩子,所以其实是父亲先担忧自己功高祸及家人而后主动收敛的吗?   段煜继续道:“但是,朕拿回虎符,却不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统帅我朝的军队,虎符便一直在朕手里放着。可朕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你父兄有这个能力,正好借着这火|药的机会,又给了回去,朕也心安。”   谢如伊心下安稳,这世上多得是飞鸟尽良弓藏的君主,好在段煜还有份宽广的心胸。她试图努力给段煜吹吹耳边风,“我父亲一直很忠君爱国的,从不随意站队,而我兄长其实很有才,他比我更懂兵法,还跟着父亲去过多次前线……”   忽然,她止住声音,是段煜的手指落在她的唇上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她睁大眼眸,泛着盈盈秋水的光泽,静听着段煜说道:“你别怕……朕都懂。”   她呆呆地愣住,体会段煜这一句话的含义,他其实从未猜疑过她的家人,是父兄太小心,是她太不安,是段煜一直在安抚她。   她微微颔首,浅浅笑着,正是感动间忽觉嘴上粘了什么异物,她莫名其妙地用手背擦了一下,惊道:“你把栗子灰弄我嘴上了!”   段煜栗子剥多了,几个指尖都蹭上了灰,正好印在谢如伊涂了唇脂的红唇上一个乌黑的印子,他没良心地边笑边伸手给谢如伊擦,被她一巴掌打落。   谢如伊转过头躲开,嫌弃道:“你手脏,给我越擦越黑了怎么办!”   段煜无可奈何地收回手,不再多剥,擦干净手自己也吃了起来。谢如伊一回头发现碟子中的栗子少了好几个,发出心痛的呼声。   段煜捏着栗子的手抬到一半,“朕剥的朕不能吃?”   谢如伊双手奉上碟子,“能能,你慢用。”   段煜忽然提起,“谢家要和于家结亲了……那于阳你可认识?”   他可没忘了谢如伊竟然说出想念一个年轻男子这种话,当他这个夫君是摆设吗?   谢如伊坦然承认,“嗯,于大哥几年前常来将军府,同我兄长极为要好,还顺便教过我读书,带着我练字。于大哥都算得上我半个师长了。”   她还在继续夸着于阳多么有才,段煜吃味儿,琢磨着练字是怎么个练法,手把手吗?   不过看谢如伊对于阳就是很单纯地尊敬,段煜心里便好受一些。   谢如伊感慨道:“我告诉你啊!那文伯侯府一家子都是读书狂人,简直是啃着书长大的,也不知道于大哥这么文雅的人怎么会跟我大哥这个武夫凑在一起!”   段煜心中戒备感顿生,于阳如果不为结交兄弟,难不成是为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   谢如伊同段煜在院中支着张桌子,一边吃元宵一边赏月。她一手托着青蓝色的瓷碗,一边用勺子盛起一颗白嫩嫩的元宵放在嘴边轻轻吹着,小心翼翼地咬破糯米皮儿让里面的黑芝麻馅儿流出来,专吃香甜的馅儿,最后再吃皮儿。   段煜皱眉,见谢如伊将一碗清亮的元宵汤糟蹋的黑乎乎一片,“你这是什么吃法?”   磨碎的黑芝麻浓香伴着蜜糖的清甜,在谢如伊口中散开,她满足道:“先挑好吃的吃。”   段煜不再多说她,自己吃了几个元宵便不想再吃了,这东西太甜腻,偏偏谢如伊喜欢让他陪着吃。   元宵佳节,也就明华宫里还有点儿灯火人气,其余妃嫔各自安分居于自己的寝宫中,如平常一般冷冷清清。十五,帝后相伴,从来不是属于她们的日子,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是。   菁华宫一如既往的清冷,就连新来的几个侍奉的宫女,也没给她这里添几分人气,尤其是月亮高挂的夜晚,活动在院中的宫女早早散去,只有侍奉在淑妃身边的明月还一直立于她左右,淑妃寂寥难耐,忍不住说几句,“你叫明月,真如这十五的月亮一般可人。”   明月低头行礼,“娘娘谬赞了,奴婢不及娘娘万一。”   淑妃叹一口气,“本宫有什么好的呢?若本宫好,今日这殿里也不会如此冷清。”   明月犹犹豫豫地开口,“娘娘可是寂寞了?不如奴婢与您说说听来的几件趣事儿,跟您解解闷儿。”   “也好!”淑妃抬手紧紧肩上的披风,沿着回廊走向室内,临门一脚顿住,回头看看漆黑静谧的夜空,疑惑道:“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   明华宫里,谢如伊把段煜碗里的几个元宵捞进自己碗里,嘟囔着:“早知道你不喜欢,我就不给你分了。我最喜欢芝麻花生桂花这几种馅儿了,你不吃都给我。”   段煜劝道:“少吃些,这东西黏,当心晚上难受。”   谢如伊不听,她偏要吃,“我稍微晚一点儿睡就好了。”   段煜总是要管着她的嘴,真是堪比她亲娘。   随机她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这几日段煜和她都睡得特别早呢,只是说睡也不是睡……   她忽道:“以往这时候兄长都带着我去逛灯会,今年我只能在宫里陪你过,你还不让我吃尽兴……”   越想越失落,这宫里的感觉实在是太淡了,她好想出宫玩儿。   听出了谢如伊的不甘愿,段煜不自觉点着手指考虑片刻后道:“朕带你出去玩儿。”   谢如伊被他的话惊到,随即惊喜不已,“你说真的?……我们真的能随便出宫吗?”   段煜认真地拉起她的手,“别声张,咱们去换身便装翻|墙走,悄悄玩儿一会儿就回来。”   帝后自然不能轻易出宫,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就没出去过几次,外面过节是什么样他也不太清楚,只是有所耳闻。幼时还很羡慕,渐渐明白那些事与他无缘后也就看淡了,可他不想委屈了谢如伊。   两人极快地换上一身便服,谢如伊脱下凤袍,取下凤钗,只穿一身粉蓝色的棉裙,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半挽起来,宛如一活泼的未嫁少女。而段煜换了一身茶色的常服,站在谢如伊身旁明眼人立刻就能明白这是一对。   段煜带着谢如伊走向皇宫的西北角,谢如伊还从未往这边来过,直觉人烟越来越少,漆黑清冷,唯有呼呼的风声穿过。   谢如伊还觉挺刺激,能出宫实在是太兴奋了,这点儿阴森感实在影响不了她,她低声问道:“这是哪啊?”   “冷宫。”段煜简短答道。   谢如伊噤声,看着一片破败的宫殿里毫无光亮,这应当是没有住什么人吧。段煜登基不过一年时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被他打入冷宫。   段煜解释着:“这冷宫后面内外无人,咱们翻出去不会有人知道。”   谢如伊忽略冷宫的存在,问道:“咱们这么偷偷摸摸真的没问题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收场?”她还是有些担心段煜对她的纵容给他带来麻烦。   段煜调笑道:“那朕这就是微服私访。”   谢如伊惊叹地想给段煜竖起大拇指,就被他毫无预兆地架着胳膊给提上了房檐,幸好她稳住了自己。   站在这高处,能看到远处的灯火了。   谢如伊拽着段煜一跃而起,“我们出宫啦!”   两人一路轻功来到闹市中心,然后混入人群中慢行,段煜时刻抬臂护在谢如伊身侧,担心她被汹涌的人潮挤着。   谢如伊的手扶在他胳膊上,低声唤道:“夫君。”   如愿见到段煜藏不住的笑意,她已经知道他喜欢这么被叫了。   谢如伊靠紧段煜,紧跟他的步伐走在街市上,正是被这民间热闹的氛围感染时,她迎面跑来一个孩童,嚷嚷着今年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了,他没得玩儿了。   而他身旁的大人劝着,“太危险了,皇上是为百姓的安全考虑才禁了烟火,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   小孩子还是不太高兴,可他们从谢如伊身旁走过,鼎沸的人声霎时盖过了他们的声音,谢如伊听不清了,转而看向段煜笑道:“有人对你不满呢。”   段煜摸摸鼻子,笑着应对,“正是有脑子不清楚的,才需要你夫君来管着。若是人人自觉明理,还要我做什么?”   自从火|药房爆炸,段煜就下令今年各地一律不许燃放烟花,孔明灯也不能点,就是因为京郊的火|药房一炸便能伤不少人,连着的一片山都被烧毁了。若是京城中来这么一出不知是多大的人间惨剧。   可百姓不懂这些,他们只觉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就不关他们的事,或是抱有侥幸心理,他们燃放的烟火不会有问题,出了事儿那是别人不小心。可冬日干燥,意外哪里是想不发生就能没有的,段煜还是选择用强令来封锁所有火|药,以保百姓安危。   但对百姓来说,危险未至,他们一直以来过节的乐趣却少了,难免怨声载道,但也不是没有明白的人。   谢如伊顿觉段煜这个皇帝真是难做,又要勤政爱民顾全大局,又要被褒贬,还鲜少有自己的时间,她同情地牵着段煜的手,“你以前没出来玩儿过吧,我对这里熟悉,带着你逛。”   谢如伊看到一处挂满花灯的铺子,拉着段煜走过去。段煜禁的是天上的孔明灯,这种手里提的花灯还是允许贩卖的。   段煜跟着谢如伊走近这家铺子,见各色的花灯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应是各种字谜。他二人一出现,出色的容貌和气质就能挤开一群人,灯铺老板提着盏灯来,“这位郎君送盏花灯给夫人可好?只需猜中上面的灯谜便可免费等到一盏花灯,猜不对便三两银子一盏买下来。”   “要吗?”段煜随口问问,已然在为谢如伊挑选送哪一盏花灯给她了。谢如伊性子活泼,样式太古板的不适合她,要个别出心裁的精巧样式才行。   他目光扫到一盏兔子形状的花灯,一只兔子蹲坐着,灯在它肚子里点燃放光,两只耳朵垂下来,小兔子还两手捂着脸似是羞涩,一下子就让他联想到了时而羞涩的谢如伊,顿时心思升起,他指着那盏灯道:“我要猜那个。”   谢如伊顺着段煜手指的方向看去,也觉很喜欢。淡黄色的烛火将粉色纸面的兔子灯照的泛着橘粉色,很可爱。可这盏灯就在她眼前被一位小厮取下,撕了灯谜。   老板赶忙拱手行了个大礼,“不巧,公子夫人,这灯谜方才被另一位公子猜中了,不如您再看看别的。”   段煜不喜欢别的样式,打算用钱买下来这盏,就听谢如伊惊喜喊道:“于大哥!”   他眯着眼扭头一看,可不就见文伯侯府世子于阳手里拿着那盏灯嘛。   谢如伊的声音乍然想起,于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她怎么可能出宫呢?   直到木然地跟着声音来源看到谢如伊,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皇……”随之而来映入他眼中的,还有阴沉着脸的皇帝。   段煜心中冷笑,于阳方才见到伊伊眼睛都放出光来了…… 第56章 花灯   谢如伊赶忙对于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让他不要叫出声,她同段煜是偷跑出来的。   于阳意会,收住声音, 心中还是惊疑不定,拿着手中的兔子灯不知所措,如灯上呆萌的兔脸一般无辜。   灯铺老板惊讶道:“您几位认识?”   他看看于阳手中的灯,心下安稳不少, 这两边人认识就好办了。这两边人看衣着都是极为尊贵的, 他一个小老百姓是谁都得罪不起, 他向于阳说明情况,“公子, 这位小娘子也看上了您手中的灯, 您看……”   于阳颠颠手中随意答题得来的灯,惊喜不已, 就要拿给谢如伊,“那便赠予这位小娘子。”   谢如伊后退一步,不太好意思收,她向侧方招招手, 示意于阳同他们一起到边上来说话,不要挡着人家店铺老板做生意。   她拉着段煜走到街道一侧稍暗的空旷位置, 远离拥挤的人群中喧嚣的声音。于阳随后跟上拱手行了一个简易的礼, 既不惹人注目, 尊敬的心意也到了。   于阳神情严肃,低声问着, “二位这是……微服私访?”   谢如伊靠在段煜身边掩唇一笑,眉目弯弯,娇俏可人。于阳不敢多看, 慌忙偏过头低垂着眼睛看夜色中模糊的地面,虚无地不知落在哪一处。   谢如伊清清嗓子收敛笑意,说道:“我们就是出宫走走,于大哥不必拘礼,将我们视作平民百姓便可。倒是于大哥怎么只有一个人出来?”   她方才乍一看于大哥的身形几乎没认出来,他安安静静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瘦削的身上还笼着淡淡的寂寞,实在是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于阳轻笑,向右方的拱桥上看了一眼,解释道:“并非只我一人,我携舍妹还约了你哥出来的,只是现在那俩人甩了我去桥上看河灯了,我就自己下来走走。闲来无事去猜谜,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他想起段煜也是要这盏灯的,就要呈上去送给他们,“这灯你们喜欢尽管拿去。”   谢如伊确实挺喜欢这盏可爱的灯,但她也不是非要不可,便摇摇头,“不了,于大哥还是送给你妹妹吧。”   于大哥的妹妹比她还小呢,想必也会喜欢这灯讨喜的样式,岂料于大哥无奈地笑笑,说起自家妹妹,“她不会想要这个的。”   段煜神色不悦地腹诽,你家妹子不要那你猜谜把这个灯拿了做什么!   他摸出几辆银钱递上,“那我从于公子这里买下这盏灯可好?”   于阳哪敢,况且他挑中这盏灯就是觉得有人会喜欢……没想到真的让他遇上了,“这灯于某并未花费,如何能收您的钱。便当做心意送给……小娘子把玩吧。”   于阳提着灯的手悬在半空中,停在谢如伊眼前一直未收回,期望着她能收下。谢如伊不好意思收但更不好意思拒绝,她望向段煜,段煜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便缓缓伸出手接过了兔子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于大哥。”   她没注意到,在她伸出手时,段煜的脸都快糊了。   她听到自家大哥也来了,想去见见,便让于阳带着过去看看。路上她拿着橙黄色的兔子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越看越喜欢,还是段煜出声提醒她要看路。   段煜走在她身后侧护着,心中吃味,真就这么喜欢?   来到河上的拱桥,谢如伊见到大哥谢远侧身而立,穿了身深蓝色的锦服,头上束发的是清雅的白玉冠,看起来颇为文雅,如一个身负功名的饱读诗书之人。而他身旁一段距离处,是一位梳着双环髻,身穿鹅黄色小袄的姑娘,可是姑娘将将只到谢远的肩膀,被他挡住了半边身子,谢如伊看不全。   待走进了,谢如伊唤了几声大哥,谢远才动动耳朵惊诧地转过身来,看到来了的三人,他以眼神询问于阳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下桥走了一圈就带回来两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于阳的妹妹于妙听见动静,跟着侧过身来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谢如伊这才看清于妙的模样,小姑娘很乖的样子,眼眸水润,鼻尖稍微有点红,怀里抱着……几本书?   谢如伊观察大哥和未来嫂子的时间,于阳已经向他们解释了情况,于妙惊讶又害怕,手捏着书页不知所措。   谢如伊调侃着:“大哥今日穿的真的别!”   谢远瞥她一眼,不多说。他专门换的不常穿的衣服,妹妹偏要说出来戳破他!   谢如伊的调侃让于妙放松了不少,却仍是不敢乱说话,尤其不敢看谢如伊身边的男人。   小嫂子看起来很是拘谨,谢如伊上前拉过于妙聊起,留下三个男人在后面。   她见过小时候的于妙,那时是谢远带着她去文伯侯府家走动,她自己都年纪小着呢,于妙就更小了。可那么小的一个人,手里捧着本比她脸都大的书在凉亭里软软糯糯地读着。谢如伊听见读书声远远地往那边看,只能看见于妙的半个小身子。   想不到这一转眼多年未见,于妙手里还是拿着书。谢如伊指着她怀里的书问道:“小嫂子,你出门都要带书的吗?”   一句小嫂子让于妙红了脸,她努力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谢远的背影,“刚刚路过书摊,有我喜欢的书,他买的。”   谢如伊了然,大哥给心上人送礼了。她心中莞尔,大哥这礼还真是投其所好。   三个男人凑在一起就忍不住聊些正经事,谢如伊耳力好,隐隐听见他们又说起火。药什么的,这些还是不要让于妙听见,就带着她走向了远处的桥头。   于妙跟着谢如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观察着眼前穿着低调,走路随性的女子,渐渐放开自己。其实她很早就听兄长说起过谢家的这位女儿,每每提及她兄长整个人都很鲜活,是以对于妙来说,谢如伊就是让她久仰大名之人。   现在谢如伊成了皇后,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于妙觉得自己同她的差距更大,都不是云泥之别可以形容的。但现在实际接触起来,于妙却觉得在皇后身边有种被感染的随性。   谢如伊在桥边停下,在旁边的石板凳上挑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招呼着于妙过来坐。   于妙犹豫了一会儿,那地方离谢如伊太近了,而且是平起平坐怎么合适,可谢如伊的热情又一次感染了她,她虚虚坐下,唤道:“娘娘。”   谢如伊笑道:“私下里你无须这样叫我。你以后是我嫂子,就像我的家人一般叫我好了。”   于妙转转眼睛,想不太出来谢如伊的家人怎么叫她,试探着问道:“伊伊?”   “嗯。”谢如伊拍拍她的肩膀,问道:“那我便叫你妙妙喽?”   于妙愉快地点点头。称谓的变化真的能拉近人与人间的关系,不过是两个字不一样,于妙却觉与谢如伊一见如故,还拿着怀里的书与她分享。   在她眼里,书就是无价之宝,与世家小姐同小姐们见分享心爱的首饰衣服是一样的,都是表示亲近的行为,谢如伊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与她聊上几句,就能让于妙更加兴奋。   两人聊起来不知时间过得快,三个男人都找来了,两人的话还没说完。   于阳板着脸,温声教训妹妹怎么能拉着谢如伊聊这么久,太耽误时间了。于妙委屈却不敢多说,像她这么沉迷读书的人实在是太难找到几个能聊得来的密友了,谢如伊是少见地能回上话的人,她没控制住。   谢远不快,挡了一下于阳,“你别说她。”   于阳瞪大眼睛,他自己的妹妹他不能说了?况且他既没凶又没骂,好好地讲道理都不行?   谢远道:“今日时间不早,你们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   时候确实不早了,街上的人少了快一半儿,几个摊贩东西买完了也开始收摊,只有几处大一点的铺子还开着,但是客人也不多了。谢如伊这才惊觉街上安静了不少,她同段煜偷跑出来没跟任何人说,确实不能逛得太久。   “那今日便到这里吧。”谢如伊起身来到段煜身边,同谢远和于家兄妹告别。   于妙抱着书颇为不舍地道:“伊伊,再见。”   谢如伊嗯一声,同她摆摆手就跟着段煜先下桥了,可还没下去段煜就凑在她耳边问,“伊伊,于家那丫头怎么能那样叫你?”   这明明是他的专属叫法!   谢如伊不以为意,怎么叫不都行嘛,一家人怎么亲近怎么来。   段煜也不指望谢如伊能明白他的占有欲,只能无奈地感慨于家兄妹许是专门克他的,于阳看伊伊的眼神不对劲儿,还送了伊伊喜欢的灯,而于家的妹妹还抢了他的专属叫法,让他在谢如伊心中不“唯一”了。   他越想越气闷,偏偏谢如伊此时还在他耳畔夸起来于阳了,说他猜字谜如何厉害,这盏灯上的字谜她方才也见了,还没想出来就被于阳猜中了。   段煜面带微笑,手握成拳。两人沿着街道往回宫的方向走,段煜忽然见到一处卖真兔子的,他灵机一动带着谢如伊过来。   老板生意不好,都快要收摊了,又见两位贵人来,紧忙热情地招待起来,“两位看看这的小动物,有猫狗兔儿,都是精贵的品种,给贵人家里做宠物的。”   但是很多百姓不识货,认为山上猫狗兔鸡儿什么没有,去抓就是了,凭什么他卖的这么贵,看两眼就走了,所以他一晚上也没卖出去几个。   谢如伊也没见过这么小巧可爱的动物,果然跟野|生的不一样,可她没想养,只是随口问了句价格,“二十两?”   谢如伊看看手里卖才三两银子的灯,果断就要走。但段煜竟然蹲下来挑起来了,谢如伊拉扯着他的胳膊如拽着一个大号的赖皮孩子,“走,咱们回家!”   段煜不动如山,还在仔细选,“我破财消灾!”   谢如伊懵逼,不知道段煜哪根弦不对了。拽也拽不动,索性陪着他蹲下来看。   啊……都好可爱啊!谢如伊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心动,但她选择理性!   段煜挑选了好一会儿,终于选中了一只花色的小兔子,“就它了。”   花的好记,谢如伊应该不会养几天忘了!   老板笑着把兔儿从大笼子里捉出来换上小笼子,“客官,笼子加三两。”   段煜摸进钱袋的手还真多掏了三两出来,谢如伊说什么也不能看段煜败家,她退一步道:“兔子我们买,笼子不要了。”   谢如伊瞪段煜一眼,成功逼退了他多花钱的心思。   付过钱,段煜怀里抱着一只被捆了手脚的兔子,跟在谢如伊后面,“伊伊,我粗手粗脚恐怕弄疼了这小家伙,不如你来抱它,朕给你提灯。”   谢如伊真是没脾气了,她不知该怎么说段煜,执意要买的是他,不肯抱的也是他。   段煜继续求着,“伊伊,你刚才也盯着这小家伙看了对不对?我知道你喜欢它。”   他又诚挚地看了谢如伊一会儿,谢如伊无奈与他交换,将于阳大哥送的兔子灯给了段煜,温柔地抱过小兔子哄着。   段煜心中冷笑,谢如伊终于不再时时刻刻拿着这破灯了。   谢如伊见段煜突然发呆,不知想些什么,把他叫过来,“给兔子解开绳子吧。”   段煜担忧,“解开了它就跑了。”   谢如伊不甚在意,“跑了就跑了,那是我们跟它没缘分。它这么被绑着太可怜了。”   段煜终是说不过谢如伊,从了她的意思。兔子倒是跟它花里胡哨的外表很不符,被解开后极为乖巧地窝在谢如伊胸前,短小的兔子尾巴像个毛绒绒的球球,引诱着谢如伊去揉,而兔子支棱着两片耳朵,表示很舒服。   谢如伊揉了它光滑的皮毛几把就喜欢上了这个手感,一路抱着兔子舍不得放开,段煜就知道他的目的达成了。   呵,于阳算什么?   两人再次回到冷宫外的宫墙,这次不用段煜带着,谢如伊自己就知道从哪翻进去,段煜随后跟上。   大起大落,谢如伊怀里的兔子有点受惊,但还是老实地缩在谢如伊胸前。   谢如伊抬手安抚着怀里的小东西,其实这小东西在冷宫跑了,她还真不一定能抓住,而且在宫里它总能找到吃的,不至于饿死。可这小兔子不知是傻还是怎么回事,真的就一点跑的念头都没有。   谢如伊暗想,把这小东西养起来解闷也不错。   此时段煜手中花灯里放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刚好在冷宫这片漆黑的宫殿中,它无力地失了最后一点光亮。谢如伊与段煜陷入浓厚的夜色中,唯有清朗的月色让她们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段煜快走几步,在谢如伊身前领着她走出这错综复杂的荒凉之地,谢如伊忽道:“为何你对冷宫如此熟悉?”   段煜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掩着唇道:“朕是皇帝,还能对自己的家不熟吗?”   谢如伊失笑,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没什么,我方才突然有个念头想你是不是在冷宫住过?是我多心了。” 第57章 不行   段煜遥望这一片漆黑阴冷的宫城, 渐渐失神陷入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谢如伊抱着怀里又乖又软的小兔子还无知无觉地往前走,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空了,回头看段煜正在仰着头看天, 只留了个侧影。   他怎么走神了?   谢如伊出声唤道:“别赏月了,咱们带三花回去。”   她刚刚决定了兔子的名字,它身上有三种颜色,便叫三花好了。此时有风吹过, 乌云蔽月, 但三花的眼睛还亮晶晶的, 很可爱。如果段煜再不走,她就抱着三花先回去。   “来了。”段煜跟上谢如伊的步伐, 同她一起回了明华宫。   谢如伊还未进明华宫, 便觉宫内格外安静,连院内院外走动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她疑惑地看看段煜, 发现段煜也神色凝重,应该时注意到异常了。   谢如伊提高警惕,放轻脚步慢慢地走进宫里。她平心静气,仔细感知周围的一切动静, 却发现寝殿里没藏着什么人,似乎只是太晚了宫人都歇息了而已。   她心下稍安, 推开寝殿的门进去, 发现桌上只留了一盏快要燃尽的灯。灯芯被烧得接近灯油, 噼里啪啦的火苗倏地蹿高,映红了大半面墙。   段煜拿起一旁的烛台, 趁着火还没灭,赶忙续上了火苗。又陆陆续续多点燃几盏灯,将室内照得通透明亮。   房间里很整洁, 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而明亮的烛光盈满房间,给了谢如伊很强的安全感,她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笑道:“我们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她将三花放在桌子上,随后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段煜,一杯自己饮下。壶里的茶水还是温的,应当是刚换了一段时间。   段煜四下张望着,问道:“下人都去哪了?”   他正说着,春锦探着身子从外面推门进来了,她身侧还跟着佟嬷嬷和小豆子。   三人进来行过礼,春锦激动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奴婢方才看到外面的桌子上只剩下两个空碗,您和皇上都不知所踪简直要吓坏了。”   谢如伊歉意地解释,她同段煜临时起意出门没跟下人们说实在是不太好。   春锦抚着心口,崇拜地看向佟嬷嬷,“奴婢不知所措,去求助嬷嬷,还是稳重,先来屋子里看了看发现了娘娘和皇上换下的衣服,猜测你们应该是自己出去,不是被什么人劫了,让我们不要声张,还打发走了附近活动的宫人让我们等等。”   佟嬷嬷被夸,有些不好意思,“老奴擅作主张,还请娘娘责罚。”   谢如伊摆摆手,感激佟嬷嬷第一反应是将此事压下,而不是闹大了被全宫上下都知道,毕竟帝后无事出宫还是有违规矩。   “唉,下次本宫一定会提前告诉你们。”可谢如伊想了想,话虽这么说,但下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明日朝会恢复,段煜就会更忙,等他下次有空还说不准是何时,而京城里再这么热闹也难得了。   段煜吩咐道:“时候不早,你们等到现在着实辛苦了,这个月多加一份月例吧。”   几人受宠若惊,皇上鲜少赏赐什么人,哪怕是年节也不会有例外,可过年时皇上高兴,赏过了一次明华宫的下人,这才没几日又要赏。   她们推脱着不敢受这份礼,毕竟她们其实也算不上做了什么,若是判断失误,帝后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她们却隐瞒不报酿成大祸也是很有可能的,能蒙对实在是误打误撞。   谢如伊也觉得她们该赏,这几个忠心又机灵的侍从是很难得的,温声劝了她们几句,让她们安心收下,“你们便当做是过节的赏钱吧。”   三人互看几眼,颇为不好意思地应了。   桌上的三花突然变得活泼,两只爪子扒住谢如伊剩了半杯茶的瓷杯边缘,把脑袋埋进去舔着水喝,可它脑袋大身子重,才舔了没几下就把杯子压翻了,杯子一倒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淡黄色的茶水哗啦啦顺着桌上铺着的锦布流了下来。   谢如伊惊愕,提着三花的后脖子将它提溜起来,扶正了杯子训道:“一路上你都挺乖的,怎么刚到家就闯祸!”   春锦去拿软布来擦桌子,佟嬷嬷将桌上的锦布撤下换上新的,几人忙了几下就将这狼藉的桌面收拾好,而三花坐在谢如伊手心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煜道:“它渴了,给它弄点清水喝,别让它和这个茶。”   小豆子领命,出去拿了杯放凉的白开水进来呈给谢如伊,谢如伊倾斜着喂给三花,可三花只伸出金贵的舌头勉为其难地舔了几下就不喝了,伸着小脑袋想往谢如伊袖子里钻。   谢如伊撂下杯子,笑骂着三花,“难伺候的小祖宗!”   春锦一进门就注意到皇后身边的小兔子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兔子,跟御膳房养的,那种又肥又壮,看起来呆呆的傻兔子完全不一样。皇后的这只兔子好像有灵气。   她忽然想起御膳房养兔子的人说过,“娘娘,兔子不怎么喝水的。”   谢如伊没养过兔子,她还真不知道,既然春锦懂这些,她把三花放进春锦手里,“它就由你养着吧,今天太晚了先给它个地儿睡,明天给它整个窝。”   春锦双手捧着轻柔地接过三花,三花突然后足一蹬蹦起老高,下了春锦一跳,手忙脚乱地又接住了,“是,娘娘。”   其实她也不太懂这些,只是听御膳房的师傅说过几句,看来明天她得专门去请教请教。   安置好三花,段煜把手里的灯给了佟嬷嬷让她看着放哪合适给收起来。佟嬷嬷接过来,看着这花灯和新来的兔子就知道帝后二人晚上干什么去了,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年纪大了这毛病改不了,“娘娘以后晚上出行还需多加谨慎,尤其是夜晚又热闹的时候,被人盯上了偷袭还不好追人,太危险了。”   谢如伊知道佟嬷嬷为他们好,一一应下让她放心。   她也确实记在心里了,纵然她有点身手,也防不住一直被人盯着。   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回来帝后,几人彻底安心了,最后备上热水让帝后沐浴安寝,她们便退下。   谢如伊已经习惯了被段煜抱着沐浴了,这些日子来他都是如此,亲力亲为,谢如伊顿感自己的动手能力下降了,可又慵懒地不想动。   能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什么都不想,只管享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是纯享受不干活,段煜现在给她洗也是为了一会儿能吃了她,她每晚也有辛苦付出的。   每天沐浴的人,清洗起来很简单,段煜用棉帕给谢如伊擦拭一遍就行了,两人洗完刚好水有余温,还不冷。谢如伊还想多泡一会儿,就感觉到自己被捞出来擦身子了,她戳戳段煜的腰,“今天好晚了,我们早些睡吧,你明天还要上朝呢……”   段煜把她塞进被子里,不一会儿自己也进去凑在她耳边说,“朕能起来!”   谢如伊双手环住段煜的脖子,身子跟着一晃一晃的,声音都颤抖了,“你这么勤劳,不怕……耗干自己吗?”   段煜半晌才抬起头沉声道:“朕伺尽心尽力候皇后,不可懈怠。”   谢如伊干脆放弃,由着他去了。她此时突然想念那个据说只有初一十五才来她这里的段煜,她想这个频率刚刚好,跟段煜商量着他不用天天来了。   段煜不说话,更加卖力。他以前是眼瞎不知道心上人就在身边,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要独守空房过吃素的日子。   谢如伊没听到他的回答,歪着脑袋睡着了,梦里她好像在坐船一样不□□稳。   第二日她醒来时,连段煜什么时辰走的都不太清楚。她拖着还有些软的身子起来,觉得有些不合常理,她的体力真的比段煜差很多吗?谢如伊欲哭无泪地出门练剑锻炼身体,她不能能输给段煜。   练完几套剑法,谢如伊换上凤袍,束起头发正在用早膳。三花坐在对面段煜的位置骑着跟壮硕的萝卜啃得欢快。   她没想着等段煜下朝过来陪她用膳,朝会休了半个月后的第一天,肯定堆积了不少琐碎的事,还有□□房的事情要解决。所以她让三花取代了段煜,三花身子小巧,骑着胡萝卜啃没一会儿重心偏移,胡萝卜转了半圈,三花就侧躺下来变成抱着啃了。   她边吃粥边看三花也觉得很有意思,完全忘了昨日于阳大哥送给她的那盏灯。用过膳,谢如伊抱着三花在院子里晒太阳,周围好奇的小宫女们停了手中的活也围上来看,想伸手摸摸又不敢,但光看着皇后娘娘逗弄它也很有趣了。   谢如伊突发奇想,把三花翻了个面让它肚子朝天,然后握住它的两只兔腿儿向两边拉开,然后谢如伊笑道:“哦,你是个男孩子!”   几位小宫女羞红了脸,噗呲地笑出声来,明华宫热热闹闹,段煜刚进明华宫就看到这样一幕,心里更堵了。   声音渐渐消失,周围变得安静,随之而来的是宫女慌忙的行礼声,谢如伊才从沉浸于三花的可爱中恢复过来,抬头发现段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板着张脸,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有些阴郁。   谢如伊心中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屏退下人与段煜进了寝殿,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朝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房的问题吗?”   段煜气愤不已,今日早朝之事对他来说堪称羞辱。本来说□□房的事说得好好的,刚商议晚没多久这帮臣子又开始闲得慌,操心他的后宫之事。说他后宫女子不少,可一年来从未有女子有身孕实在……令人担忧。   如果是夫妻间无子,世人通常会往女子身上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要是一群女人都无子,那很可能甚至能基本确认是男人不行了。   这帮臣子虽然说的委婉,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不会有错,更有直言不讳的劝他去看看太医。他身为皇帝肩负着皇室血脉延续的责任,当认真配合太医的治疗,重拾信心,于公与私才是都好。   天知道他今天坐在龙椅上听到这些是个什么心情,这帮老东西他们懂什么!   谢如伊听完段煜的叙述,怒气冲冲地揉了一把三花,嗤道:“他们放屁!”   三花发出吱的叫声!谢如伊心不在焉地安抚着怀里的小东西,暗自腹诽这帮朝臣如此猜测,不光是否认了段煜,也抹干净了她这几日的辛劳付出。   段煜行不行,她还能不知道吗?   谢如伊越想越不爽,她危险地盯着段煜,“要不你去找太医看看给你证明一下?”   “朕不去!”段煜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他朝会上确实生气,但跟谢如伊说说后就想明白了,“朕要那帮老东西知道做什么,他们又不是朕的妻子,伊伊你知道就行了。”   况且他真去找太医证明,不就是他向这帮臣子的无端猜测屈服了吗?而且太医能口述他身体健康,朝臣可以不信说他威逼着整个太医院。段煜连他们的后招都想到了,就更不可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去了。   谢如伊追问:“那你想怎么办?”   段煜冷笑,“这帮人过年在家窝出闲病来了,朕给他们找些事做就好了。”   “随你!”谢如伊不再管段煜,反正最受伤害的不是她,但是谢如伊还是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会这么猜呢?而且偏偏是说完火|药房的事之后,你们整个朝会都在讨论这事儿?”   谢如伊能想想段煜当时的境地,换做是她能当场退朝。   段煜顺着谢如伊的思路想,“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转移朝会的重点?”   如果什么是对朝臣来说能比火。药房缴出了军|火更重要,那一定是皇家的重要事。毕竟炸死了几个百姓还真没有几个官员在意,而军|火也已被收缴入军,就算查不出幕后之人,这波军|火被收纳,以后也没有机会暗中造军|火,这事儿就此当做悬案翻篇儿也不是不行。   而子嗣问题是历代朝臣都要关注,乐此不疲的话题,他们对这事儿关注的热情更加高涨。确实能让人忽视掉一些问题。   段煜想着朝会上是谁先起的头,暗自记下这人。   谢如伊见段煜在沉思,她就是随口一说不会真有问题吧,可她也不敢随便打扰现在的段煜,一直等他好像回过神来了,才道:“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啊?”   段煜霎时脸黑了,谁都能怀疑他,谢如伊不行。   谢如伊的求生欲爆棚,慌忙地解释,“我不是说你不行,可你是不是有点什么其他的病?”   段煜瞬间明白了谢如伊的意思,他忍不住想想,但很快否认。之前宫妃没有怀孕的是因为他根本没碰过那些女人,跟他有没有病没关系,“朕身体健康的很。”   谢如伊点了点头,抱着三花老实坐着不再出声,却不自觉摸着自己肚子,她都嫁给段煜一年了却没有动静,也是有点久了。   段煜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什么,该不会是他之前留宿后宫只睡觉的事儿泄露了吧? 第58章 兔子   段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被外人知晓了。可这事儿他之前瞒得严实, 会让宫女提前在房间里放好水做做样子,然后就让她们都出去。而且他来的少,一个月也没几天, 挺好瞒的,就连太后都不觉得有异常,最多劝他常来几次后宫,从来没往他有问题的方向想。   能知道这事儿的人一定都是后宫里他有留宿过的女人, 而且还能将消息穿到外面, 段煜的脑海中响起的第一个人就是淑妃。   如果淑妃确实与外男有染, 那么把这件事说出去自证清白也是很正常的。   想清楚后,段煜迫不及待地想与谢如伊商议, 却见她摸着自己肚子不说话,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问道:“伊伊你吃坏肚子了么?”   正沉浸于期待小包子的谢如伊, “……”   她简直要气笑了,睨着犯傻的段煜,一把抛起来三花扔给他,冷哼一声不想理他。   三花被扔在半空中, 手脚扑腾着乱动,段煜接过来它还不老实, 费了好大劲在抱稳了它。三花一脸无辜,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段煜也是, 不知道谢如伊怎么就生气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谢如伊那不是肚子难受, 是……   走近谢如伊身后,他开口道:“伊伊,孩子是缘分, 早来晚来是我们的事,别听旁人说了什么。”   谢如伊倒也不是心急,只是感慨,“之前太后一直催我们,现在朝臣又要催。”   段煜笑道:“他们催归催,我们可以不听。”   反正尽人事听天命,他已经很努力了,若是孩子还没来就是时候未到,那便顺其自然。   谢如伊也认同,“嗯,我还小呢!”   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有一种……自己没长大的感觉。虽然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在告诉她,她已经是个成亲一年多的女子了,但是她自己缺失的成长经历不是这些人几句话能补上的,她不记得就是没有,哪怕是现在她也时常会恍惚……   听到谢如伊说自己小,段煜一时心情复杂,她确实小,至少跟他比起来,但也不是谢如伊以为的那种小,他不得不告诉谢如伊一个事实,“你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了。”   谢如伊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硬,然后死死捂上了耳朵耍赖道:“我不听!”   摸摸谢如伊的头,段煜也不逼她现在就适应,反正多过几年她就能接受了,或者是她把一切都想起来。   把三花还给谢如伊,段煜坐在她身侧,随意聊起,“伊伊喜欢小孩子吗?”   谢如伊嗯地应声,期待道:“想有个像三花一样可爱的孩子。”   三花呆呆地晃着兔头,茶色的兔耳一抖一抖,头上黑色的小斑块儿零散地落在它黄白相间的皮毛上……太花哨了。段煜不禁想象出一幅画面……太丑了。   段煜能从谢如伊的话语间感受到她对孩子的关注,更多是出于对孩子本身的喜爱,但是他对孩子倒没有太多感觉,许是因为他自己就从不是个被爱的孩子,他只是想与心上人多一些联系罢了。   捧着在手心里拱来拱去的小兔子,谢如伊问道:“那就这么算了,朝堂上那些无端猜忌的臣子?”   段煜冷声道:“当然不,朕明日就让他们闭嘴。”   次日朝堂之上,段煜想着昨天谁附和的最厉害,专挑他们的后宅之事关心关心,成了亲多年无子的又不是没有,自己家里还没整清呢就别一天天盯着他这个皇帝的后宫了。   被点名的几个臣子尴尬羞愧不已,这么多人听着呢,皇上就明晃晃地说出来他的私事,还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让他见了同僚怎么抹得开面子。   不过他们也明白了自己整天惦记着皇帝的后宫是多么多管闲事,虽然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给自己找理由,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那轻重程度跟他们这些臣子是不一样的,关心几句是理所应当,但到底是不敢在嘴上说了。   堵得他们哑口无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段煜就点到为止了,然后给他们派了不少活,精力用不完不如关心政事,省得一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解决了几个碎嘴的臣子,段煜阴沉地眯着眼看向自己的两位兄长,慎王和泯王就身穿亲王朝服立于臣子前方。   这两人,到底是谁和淑妃勾结?慎王一心扑在他那个戏班子上面,时不时还在京城中搭台子唱戏引得百姓围观,毫不在意自己作为亲王的身价。而泯王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日日在府中寻欢作乐,无所事事,比有自己事业的慎王还不如。   不过这两人皮相都是极好,毕竟是皇家血脉差不到哪去。   他有查过淑妃未进宫时与这两人中的谁走得近,淑妃曾经的丫鬟婆子奶娘,手帕交都被打听了一遍,竟然一无所获,如果不是他和谢如伊的判断出了错,那就是这人从一开始就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或许是在淑妃相见之前就计划好了一切。   “近日霜冻寒潮来袭,尤其是京城以北的地区受灾严重,朕牵挂民生,可户部赵尚书还困于南方金陵城未归,两位王兄代朕去巡查一番可好,若有什么问题及时报给朝廷。”   在朝堂上向来当着闲差的慎王和泯王被叫到,两人都是心中微惊,连诸位朝臣都觉得稀奇。在臣子的眼中,这两位王爷都是玩物丧志的人,若不是有皇家的底子兜着,就是个败家的纨绔子弟。碍于两人身份尊贵,无人敢说闲话,但确一致如此认为。因此朝中之事无论大小,他们都自动忽视了这两人,可皇上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俩了?   慎王神情带着些许疑惑,但未拒绝,“为皇上分忧乃臣的本分,臣收拾好后即日动身。”   段煜一直盯着这两人,慎王先应声,泯王还踌躇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段煜便追问慎王,“王兄的戏班子近日可有什么要事,若是不方便朕另选他人也可。”   慎王拱手恭敬地回答:“不过是几场巡演罢了,臣交与管事负责便好,国事要紧。”   “那好,便劳烦慎王兄了。”转而段煜看向还未表态的泯王,“泯王兄意下如何?”   “皇上……”泯王很是为难,“臣不是不愿意去,只是……臣去了又能干什么呢?臣既看不懂各地田产好坏,财政收支,又不懂百姓的生活什么样算好,什么又是不好。臣只怕辜负皇上所托,误了大事。”   段煜沉默不言,静静听完泯王的理由,倒是合理,但是不行。   泯王这一番话,连朝臣都觉得说的太有道理了,泯王爷能说得出的唯一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了。偏偏不知皇上怎么想的,挑泯王去巡查那不就跟没派人去一样吗?当即就有自告奋勇要为皇上排忧解难的,要接替泯王。   段煜正好安排道:“那李爱卿便跟着泯王辅佐在侧,时时提点着王兄。”   “王兄可还有意见?”段煜看向泯王问道,随后补充着,“王兄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只需要听李爱卿的汇报便可。”   泯王抖抖松垮的朝服,皇上都派人替他动脑子了,他这个王爷就是去了用身份压过那些地方官的,此外没什么用了,如此也不好再推脱,只能舍下府中的安逸同意去北方巡查一圈。   如此慎王泯王分别被划分了西北和东北地区的几座城池,即日起动身去巡察。   ……   菁华宫   淑妃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她的心态也在明月贴心的开解之下渐渐恢复,虽然还是会情绪反复难以自制,但比起她刚刚被圈禁的日子已经好多了。   她还是时常郁结与自己身上留下的疤痕,尤其是每次脑袋放空就会想到那个男人,他送来的药却伤了她,真是造化弄人。她怨这人出现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来过她这,如忘了她一般与她断了联系,可她还是期待地让宫女在菁华宫的殿里为他挂上层层帷幔,将室内弄得幽暗,连白日都亮堂不起来。   明月时常劝她待在这么暗的环境对身体和心情都不好,常请她到院子里坐坐,还折了园子里的梅花来插给她看,每天都有鲜花送到殿外的石桌上。   淑妃慢慢地从抗拒到勉强接受,看多了梅花竟然也觉得寒梅冷香比起她那昏暗的屋子更让她自在,也越来越听明月的话愿意出来歇息了。   皇后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却把明月这么个贴心的人送到她身边,淑妃既感激又愧疚,她以往带着目的去皇后的明月宫也能与皇后相处愉快,可她现在再无颜面去见皇后了。   初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后送明月来她身边的目的,可明月这些日子都很是规矩安分,从不多问多管,似乎连她给皇后下药的真相都不知道,只觉得是她被别人害了,还会心疼她。   应是皇后隐瞒了这件事,淑妃如是想,为了她这个作为明月新主子的颜面。   因而淑妃的心情更加复杂,正好明月从外面带了新的梅花枝回来,淑妃静静看着她。   明月上前行礼,关心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淑妃淡淡地摇摇头,浅浅地勾着唇角。   不知淑妃为何心情忽然起伏,但明月伺候的这几日已经习惯了淑妃这样,她不答她也觉得很正常,还兴致勃勃地将手中的梅花伸到淑妃眼前去看,“娘娘,奴婢又在外面的院子里找到了新品种的梅花。”   她拿过石桌上的花瓶,将昨日的旧花枝抽出换上新的,淑妃温柔如水的眼眸看着深红的梅花,说出的话却有责问之意,“你别在宫里到处走,当心冲撞了贵人,本宫可保不了你。”   明月吐吐舌头认下错,“奴婢知道了。”   随后她眼睛转转,说起这几日皇宫的趣闻,“娘娘,奴婢听说皇后那养了只特别可爱的小兔子,很招人喜欢,您不如什么时候去看看?”   “不了。”淑妃清冷地拒绝,她听听就算了。明月常常早早安顿好她,就去外面折花枝,时而还能知道些外面的趣事来说给她听,她已经很知足了。这菁华宫的殿门,她是不愿意踏出的,皇宫里仅有此地是属于她的。有一个能给她说说外面解闷的人,她还多求什么呢?   明月无奈地叹气,劝着:“娘娘您不能总是这么打不起精神。”   淑妃这话听多了,就当做耳旁风过去。明月忽然惊道:“娘娘,奴婢还听说了件稀奇事……”   淑妃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心绪又归于平静,淡淡问着:“什么?”   她暗笑不过是后宫一些琐事传闻,也能让明月当个宝贝来说给她听。   可明月接下来的话让淑妃险些坐不住。   明月神秘兮兮地道:“娘娘,皇上竟然用了慎王和泯王爷,让他们去北方关心民生了。”   乍一听见,淑妃还没反应过来明月说的是谁,缓了一会儿才惊疑不定,她危险地追问明月,“你从何得知?”   明月挠挠头,“外面都在说呀。因为皇上以前从来不用这两人,突然给他们派了这么件大事,大家都很稀奇,就连宫里的老嬷嬷都偷偷当个趣闻讲给几个小宫女呢。奴婢太想让娘娘打起精神了,才偷偷告诉娘娘。”   淑妃这下真的怒了,训斥着:“朝堂事也是你们几个下人能议论的?你们是想看王爷的笑话不成。”   “不是不是。”明月又急又无辜,“奴婢也是不小心听见的,没有参与她们。”   淑妃瞪她一眼,料她也不敢,可还是训着:“以后听见这种话赶紧走,免得惹祸上身。”   “嗯嗯。”明月赶忙应下。   缓过怒气,两人间静默了半晌,明月突然什么都不说了,可她被勾起的心……   “你可有听到皇上为何让他们去北方?”淑妃装作不在意地问着,确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他走了,要去多久?   “没有,奴婢只听见北地极冷,百姓日子不好过……”明月边答着,边趁淑妃恍神间注意她的反应。   淑妃心中一紧,百姓日子难过,那他这个向来养尊处优的人去了该怎么办。她此时也不免担心他路上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冻伤手脚。纵然她怨他,可也忍不住实打实地关心他。   可是她在这宫里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焦虑地牵挂就连给他送些保暖的衣物都做不到,担忧的感觉就如潮水般在她心里翻涌,任她如何冷静都隐藏不住。   明月禁了声,淑妃也没注意,她不想再听更多,摆摆手让明月退下。   ……   正在明华宫里逗兔子的谢如伊,听到下人的禀告,淡淡道:“再等等,不急。”   淑妃的这点儿反应,还不足以暴露她惦记的是哪一个人。   不过这次谢如伊心态极其稳,这事儿急不得,钓鱼拉线还不能用猛力呢,她同段煜等就是了。   谢如伊揉搓着三花的肚子,忽然听得春锦通报前太子妃来了。谢如伊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萧晴,与她是在不熟,还隔着好几岁,她想不明白萧晴为何而来,不过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萧晴一来就奔着谢如伊的兔子,爱怜地摸了摸才与谢如伊寒暄几句。谢如伊戳戳三花的小脑壳,“你可真是出息了,连皇嫂都听说你了。”   萧晴稀罕地玩儿了会儿谢如伊的兔子,才犹豫不定地问着谢如伊,“慎王说他排了出戏,临行前想排练请我去看。我一个人实在不方便,家中兄弟姊妹各自成婚后都忙,我这还有联系的女眷不多,想请你一同去看看。”   谢如伊摸着三花的手停住,听戏?   “你不方便就算了!”萧晴自知冒昧打扰皇后不方便,更不敢强求。她只是寡居太寂寞了,想找个人去看热热闹闹的戏。   “好啊!”谢如伊当即应下,看戏嘛!虽然她实在是不喜欢听咿咿呀呀的戏,但不妨碍她想看人。 第59章 小心   谢如伊同段煜打了招呼, 要同皇嫂一起去慎王的在坊间的戏园子听戏,段煜一开始不同意,但谢如伊已经答应了皇嫂, 而且她觉得就算真的是慎王,他也不敢在皇嫂面前对她动手。   因着不是公演,只是戏园子的一次排练,只有她和萧晴两位观众, 所以她们一路上都很低调, 只乘坐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就去了。   谢如伊换了件蓝色的小袄裙, 上面用金线绣着零零碎碎的槐花,显得俏丽又可爱, 她笑道:“慎王的戏班子绝对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好, 排演能请到你我来看。”   萧晴附和着:“是呢,以往都是他们巡演的时候邀我去看, 这也是头一遭排练请我。我一个人多没意思,怎么着也要拉一个同去。”   两人在马车上闲聊嬉闹着,等到了地方先后下车,谢如伊同萧晴站定在一户大门宽敞的院中, 有管事先生前来接引。   “二位里面请。”刘管事伸手指向院内的阁楼,带着她们进去。   路上他看向谢如伊问道:“萧小姐, 这位夫人是……”   萧晴已经回了萧家, 更多的人按着她娘家来叫她, 虽然她并未被夫家休弃,婚姻关系仍然存在, 只是寡居而已。   不过谢如伊挽起头发,年轻貌美毫不显老气,一看就是刚成婚没多久的夫人, 所以在刘管事这里,明明是萧晴年纪明显更大一些,但是对两位女子的称谓反倒是像反了过来。   慎王爷开的戏班子都知道他们主子王爷的身份,巡演中达官贵人也见的多了,萧晴没有隐瞒谢如伊的身份。谢如伊也大方承认了,反正慎王也认识她了。两人路上遮掩不过是不想让百姓知道罢了。   饶是刘管家早就猜测谢如伊定然身份不俗,然听到萧晴的话还是吃了一惊,赶忙行礼叩见皇后。   三人已经来到了阁楼里面,周围洒扫的小厮婢女听见了动静,惊诧间急忙来行礼,一时间动静极大。谢如伊淡声道:“平身,今日无需多礼,你们忙你们的就好。”   几个婢女心中还暗自激动,她们竟然有缘见到皇后圣颜,真是几世的福分。   她们服侍着谢如伊和萧晴在一处的桌椅前坐下,这里正对着戏台子,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能看到整个台子又不用仰着脖子时间长了而觉得累。又有小厮上了满满的茶点瓜果,给她们当零嘴。   热热闹闹的动静惊动了在后台描妆的慎王,他还未换上戏服,只盘起头发上了粉面。一听见动静他就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听到了“皇后”,撩起半截门帘再一看可不就是谢如伊来了。   他从帘子后方走出来,来到谢如伊面前,唤道:“皇后娘娘。”   谢如伊光看慎王被妆容改了的眉眼面色都没认出来这是谁,就连她印象最深的慎王脸上的红痣都被厚重的粉盖住了,若不是他出声,声线中的阴柔感太好辨认,谢如伊真觉得自己认不出来。   毕竟,她从小就对戏台上唱大戏的脸盲,也就靠着他们服饰不同才能分清哪个角色是哪个人。但即便能勉强知道戏里的角色,她还是不喜欢听戏,此番而来全是因为对慎王的好奇而已。   萧晴插话解释着,“阿焰莫怪,是我擅作主张请皇后来的,我一个人来总觉得……这听戏就要边听边聊才趣。”   谢如伊暗暗惊讶,慎王竟然不知道她也要来,皇嫂没有事先告知他。其实她曾怀疑过皇嫂会不会跟慎王是一伙的,但随即想了想这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段煜很敬重皇嫂,谢如伊心里也不觉得萧晴会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此刻看来她确实是被偶然请来的。   阿焰……原来慎王的名字是段焰。   慎王低声道:“我明白的,皇后肯赏脸,臣感激不尽。”   他走近两人的坐席看向戏台子,确认这里视野极好,就放心了,“二位请坐下稍等片刻。”   萧晴笑道:“你不用操心我们,快去换戏服吧。”   谢如伊有点渴,倒了两杯茶出来,给皇嫂一杯,剩下的自己喝。这茶喝起来虽然比不上宫中,但也是品质极好的茶了,至少在坊间茶楼酒肆中难找到这么好的茶,慎王的戏班子一应服务绝对是顶配了。她不禁好奇,慎王这样真的不会赔本吗?   萧晴接过茶水有些意外,“如何能劳烦你呢?”   谢如伊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是给皇嫂倒茶,是我应该做的。”   萧晴浅浅笑着,声音带着点低落,“也就你和阿煜还真的拿我当嫂子了。”   现在还记得她是谁的人都没有几个了,更多的人不想也不合适提起她早逝的夫君。时过境迁,人们渐渐就淡忘了那个尊贵的前太子,她便被顺带着忘了。可只要她活着,还记得他那一切就不会结束。   现在又多了个人来记得她呢。   谢如伊听到萧晴的话中是掩饰不住的伤感和落寞,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她说再多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嫂子,人往前看。”   她的手缓缓落在萧晴手背上用力握握,无形中给萧晴心里打气。   萧晴其实道理都懂,只是偶尔触动情绪低沉,但谢如伊的安慰当真让她好受许多。   不想再深入这事,萧晴问起谢如伊和段煜小夫妻日子过得怎么样,谢如伊细数着段煜这些日子陪她的桩桩件件,萧晴便静静听着。如此时间过得极快,不一会儿戏台子上的幕布被拉起,一个个妆容精美的演员上台。   谢如伊收了声,同萧晴专注地看起来。   台上的光照得亮一些,阁楼上的天窗开着有暖光的阳光照进落在台子中心,周围又有烛火和铜镜让舞台更敞亮,而下面客人的坐席就比较黑了。   谢如伊凭着绚丽多彩的戏服头冠认出来每个角色,只有慎王是她凭脸认出来的,谢如伊觉自己进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如伊总觉得慎王在有意无意地向她这边瞟,就算慎王有时站位并不方便,但只要一有机会,他那被勾勒的犀利的眉眼便扫过她这里。   萧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与谢如伊聊上几句情节,谢如伊就跟着讨论。她看出来这是一出有情人难相守,努力克服来自双方家族和各种外力困难的剧。她刚看了个头就被吸引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情节起伏她就有些跟不上。   无他,犯困了。   虽然这跟她平时看得话本故事差不多,可谢如伊能看书,却不能听唱戏,那刻意拖长的声音腔调对谢如伊这个稍微有点儿急性子的人来说,太催眠了。她幼时跟着娘亲去某些夫人家中走动就有听过好几台子戏,次次都能趴在娘亲怀里睡着。   可是这是皇嫂邀请她来的,台上唱戏的还是段煜的兄长,她就这么睡着也太失礼了。于是她慢慢品茶,渐渐忽视台上的声音。   萧晴时不时与谢如伊聊几句,就发现了她的异常,看看她泛着水光的眸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点破,推着一个碟子到谢如伊面前,“来尝尝这酸梅,他们这里的蜜饯真的不错,不知从哪家铺子进的。”   酸的……提神,谢如伊知道自己被看出来了,更加觉得自己失礼,她捻起两个酸梅含在口中醒神,忍不住自嘲一番,“真佩服皇嫂能欣赏这戏曲,我生在将门实在太粗枝大叶了,实在是难以体会其中奥妙。”   萧晴能理解谢如伊的感受,歉意道:“是我冒昧请你而来,没先问过你喜不喜欢。”   “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谢如伊是冲着慎王来的,并不是被萧晴强拉着。可目前为止除了慎王好像老是看她之外,没什么别的发现。   “其实哪怕我生在文官之家,最开始也是不太能听这些……”萧晴回忆着,“可是言成他很喜欢,我跟着他听得多了也就变了。”   谢如伊知道萧家是文官里很低调的大史家族,他们家代代担负着记载朝中大事之责,如一个旁观者只管记录,鲜少插手朝中事。而萧晴整个人恬淡温柔,与她相处就如谢如伊读史书的感觉一般。   萧晴又一提到了自己的亡夫,此刻对着谢如伊这个与她亲近但懵懂无知的弟妹,她忽然打开了倾诉的封印,想与她说说那些陈年旧事。   “言成他是很和气的一个人,对待兄弟都亲如手足,常常邀他们去东宫做客,我也是因为他才与阿煜阿焰相熟。”萧晴起了个头,看谢如伊有了反应说明她确实有些兴趣,萧晴才继续说着,   “说实话,初见言成时,我很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板正的人,他一言一行皆是规矩,说起话来句句不离父皇母后太傅。如果当时要说他有什么不对,还真挑不出来,但总觉得差了点感觉。”   她停顿了一下,谢如伊追问道:“然后呢?”   一个当太子的很规矩才正常吧,谢如伊对言成太子的印象还是有一点的,那是个被很多人看好的苗子,怎么到了萧晴这就不对了。   萧晴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不是自觉循规蹈矩……而是太按照别人的期望去做事了,就像是个没有自己思想,没有灵气的人”   谢如伊隐约想起佟嬷嬷曾说过太后曾很注重管教孩子,莫不是太后管得太宽太严厉把孩子教傻了?   “我家中日日被父亲勒令读书的弟弟还会有脾气,会叛逆惹得家中长辈生气,可我还是觉得弟弟讨喜,”萧晴感慨着,“所以言成那样的人我看第一眼就要走了,可你知道吗?他竟然来缠着我!”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谢如伊能想象萧晴当时的惊诧了。   “他三番五次的来堵我,我实在没办法才把不喜他的原因说出来,那时他听完就走了,后来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萧晴饮一口茶继续道:   “我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朝中批判言成德行有亏,竟然不敬师长……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我觉得他那么和气软和的一个人不会是他先错的。”   “是他的师长逼的太狠了吧?”谢如伊能想到太后那种连她和段煜的夫妻事都要强势插手的人,该有多讨人嫌,便是亲儿子也忍不了。   “嗯。”萧晴应和着,“我以为他会屈服,毕竟他看起来高大,其实是那么听话的孩子,可他真的拿到了封我为太子妃的圣旨……”   “那时我并没有喜欢他,他这是强娶,可当时我想的是他能为我做到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后来我们过了很平静的一段日子,他带着我出游,赏花听戏,我看着他越来越有自己的样子,并不比在太后太傅的指导下差,而他还善待兄弟,阿煜和阿焰都喜欢他。”   谢如伊轻轻拍着萧晴,知道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可他一场急症就丢下了我,临终前他又变成了那软弱的样子,说他撑不住了……”   该哭的时候都已经哭过了,萧晴说完这些眼睛都还是干的,“我缅怀他,想着替他做没做完的事,照顾弟弟们,孝敬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太后……”   谢如伊对太后实在没有好感了,可萧晴眼中的情绪堪称恨意,怨怼。谢如伊不太明白,太后一开始是养育方式不对,但太子慢慢改变,他的之死也不是太后这个母亲造成的,“怎么你很怨恨太后呢?”   再次提起太后,萧晴怒喝道:“她根本就不长心。言成才去世没几天,她就开始挑选新皇子过继了,等到言成下葬后,她选了年纪最小的阿煜过继到她名下变成嫡子,按照教言成的方式变本加厉地教阿煜,试图将阿煜养成第二个言成,去取代他的一切。”   段煜……谢如伊更担心段煜的成长,急切地问着,台上的是悲是喜戏曲声成了她们的背景音,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台上了。   萧晴有些得意,似在为太后没得逞而高兴,“不过那时阿煜虽然是最小的皇子,但去太后身边时也十二三岁了,跟言成那从小被养大的不一样。阿煜会阳奉阴违,会糊弄太后,太后就算有时看出来了也没法管,毕竟阿煜不是她生的,管得太严厉还要背上苛待皇子的骂名。”   谢如伊没忍住笑出来,段煜小时候还挺皮的,“想不到他还挺机灵。不过,或许太后因为前太子的事有了反思,所以轮到段煜她收敛了些吧。”   萧晴如看单纯少女一般看向谢如伊清澈的眼眸,“你还是同太后相处少,一定是阿煜挡着呢,不懂死要面子的强硬之人是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言成娶我后,她还是时常数落他,觉得他这不对那不顺眼,错的永远都不是她这个当娘的。”   谢如伊不禁庆幸,“幸好太后不在宫里,我和段煜舒坦多了。”   萧晴提醒着,“你要小心呐,太后大费周折出宫一趟,不会是养养病这么简单的。” 第60章 肆意   萧晴这话说的不像开玩笑, 谢如伊回忆起段煜对太后也总是一种防备姿态,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从太后离开皇宫前往大观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大观寺抵触偏南的地域, 如今太后应该刚到吧。   据说大观寺依山而建,在高高的山顶上,是当地的名寺,每年朝廷拨过去不少香火钱。而那里不如京城一样干冷, 稍微舒服一些, 适合太后修养身体, 不过那寺里面除了能让太后她老人家住住,吃些清淡的斋饭, 听听老和尚念经平心静气, 还能干什么?   谢如伊问道:“皇嫂,你觉得太后还想做什么?”   萧晴其实也猜不透太后的心思, 只是根据经验推测着,“我也不知,反正一定是为了她娘家!”   又是相府,谢如伊想起段煜故意让贤妃背了锅就为了打乱太后的计划, 逼得张家坐不住去早些请太后回来给贤妃做主。不知张家去送信的人有没有到,快马加鞭也该赶上太后那庞大慢行的仪仗了, 但是段煜却没说过太后是什么时候要回来, 那怕是她根本不想为了贤妃的事先回, 或者根本顾不上贤妃。   谢如伊神情肃穆,陷入沉思久久不言, 萧晴拍拍她的手将她叫回神,“你别担心,许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毕竟就算她老人家想折腾, 也得有那个力气,我听说她离宫前就不太好了?”   萧晴自从搬出东宫就再没有与太后见过,两人似默认这段关系断了一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谁,就连宫中宴会也有意避开避免尴尬。   当然主要是萧晴不想见太后,她对自己的孩子强势过头,对萧晴也诸多挑剔,实在不是个好母亲好婆婆,偏偏前太子生的还随她多一些,萧晴每见了太后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嗯。”谢如伊回忆道:“当时太后虚弱很明显,不知怎么就突然变成那样了,然后就要出宫修养。”   萧晴见惯了指着自家夫君高声怒喝的太后,也亲自体会过被她咄咄逼人的感觉,唯独没看过太后虚弱收敛的样子,想想竟然还觉有些……遗憾?   她腹诽若言成知道了她如此想他的母亲还不知作何感想。   “阿煜也同意太后出去?”萧晴问着,根据她的了解,段煜不亲太后,但还是把太后放宫里才最省心,太后在外孤零零的,时间长了百官指不定要说晚辈不孝。   “嗯嗯。”谢如伊肯定道,还将贤妃的事简单与萧晴说了几句。这时慎王出演的角色已经退场不在台上,应该是去了幕后。谢如伊刻意压低声音简单概括给萧晴说了要点。   萧晴思索一番听明白了,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更加担心,“你要知道人这最后放手一搏用的力气最大,阿煜是在给太后机会,也是在试探她呢。”   试探?谢如伊琢磨着,如果太后真有什么动作,段煜确实是可以除了碍眼的太后和她背后的娘家。若是他们老老实实,想必段煜也不会在用度上亏待太后,荣养她老人家几年送终就结束了。可是如今她也觉太后不想安省了,毕竟是在先皇那个纷乱的后宫里活下来的女子,稳坐高位三十多年,老了怎么可能突然没了野心。   谢如伊对先皇的后宫是有印象的,当时朝堂开辟了南方的海上贸易和北边的边境市场,一时间百姓富庶起来,官员不需如何操心,百姓自己就能过得不错,是以那段时间朝臣懒政,奢靡之风席卷上下。   先皇更是搜罗了百家女子入宫为妃,边境进贡的异域美人也有,整个后宫突然扩充变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也因此,先皇虽有很多子女,但能活下来的还真没几个,都被相争的女子顺带着解决了。除了剩下的几个已经婚配的公主,就只有段煜和他的两个兄长这三个男丁。   而太后能不被那么多女人拉下后位,还能护着自己孩子平安长大成人,也是不容小觑。可惜了,谢如伊不解她晚年怎么偏要犯糊涂。   “如果真的有什么太后亲子去一趟的理由,那一定是要太后的身份才能见的人吧。”谢如伊推断道,大观寺可有什么德高望重,能匹配皇室之人的僧人?   "你是说……普江大师?"萧晴接道。   谢如伊还真不认识普江道长,萧晴便介绍给她听,“普江大师早年是云游僧人,在各地化斋渡人,因天资聪颖过人名声渐渐大盛。后面他消失了十几年,据说是去西方取经求学了,再出现时他人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佛法比之前更加厉害,由此世人传他得道了,成了难得的通天之人。”   “这么……玄?”谢如伊对佛法了解不多,她只偶尔随母亲去附近小寺中上香求签过几次,其实她不太信这个,更多的只是远观的敬畏感。   萧晴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摆摆手道:“我也不知真假。普江大师是近几年上了年纪走不动了才长留大观寺。据说是因为他刚到那个寺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腿脚不灵光,腿跟绑着石头似的走不动了,认为这是上天给的安排,是他和大观寺的缘分,此后一留就是好几年。”   “真是玄妙……”谢如伊不禁感叹,这也真是巧了,而普江道长想必也是个有趣之人,只是这么被佛祖偏爱的人,会帮着太后做坏事吗?   台上的戏快演到尾声了,根据谢如伊看话本的经验,这对有情人克服了最固执的老长辈便不会再受到其他阻挠了。她明明是陪着萧晴来看戏的,不知不觉被带走听了这么多往事,突然觉得对不住慎王精心准备的排演,“我们都快忘了这出戏了……”   “我一边听你说话,还有一只耳朵听着戏呢!”萧晴调笑道:“一会儿我去向阿焰反馈,你且在这多歇会儿。”   如此谢如伊便放心了,她虽然也有专门留心台上,但是慎王只出演了一个男配角,男主的表叔,一个牵线的年轻长辈,竟然在主演两人刚表明心意后不久就下场了。谢如伊后面的戏便不想再听,她好奇道:“为何慎王不选男主角呢?”   自己开办的戏班子,一定是很喜欢才会认真做这件事,难道就不想去演那个被关注最多的角色吗?   这个萧晴也想不明白,“许是那个表叔的角色更加适合他吧。”但其实她也觉得以慎王的风采饰演男主人公也不在话下,无非是他自己的偏好罢了。   “你这么一问我才回想起来……”萧晴想起以往慎王邀请她去看公演的经历,“阿焰他真的每次都演男配角,而且是很边缘的男配角!”   谢如伊无法理解,“要我是他肯定选戏份最多的。”   “谁知他怎么想的,就像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喜欢上戏曲,在言成去世之后。”萧晴有些哀伤,“之前阿焰是个文武都很不错的孩子,虽然不算拔尖的好,但也不逊色。他倒是什么都有涉猎,但都平平淡淡的样子,想不到如今他竟一门心思钻研起这个来了,还真的搞出了模样。”   随即萧晴话锋一转,问了谢如伊一个众多世人对慎王的看法,“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不务正业?选了流民一般的戏子身份。”   “不。”谢如伊轻轻摇头,她第一次听佟嬷嬷说起这位王爷并不认同慎王爷是在轻贱自己,他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今日听萧晴说了前太子和段煜,谢如伊由衷觉得,“他是个很自由的人。”   “自由……”萧晴呢喃着,她是第一次听到对慎王这样的评价,想想还真是贴切,“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一会儿把你的想法告诉阿焰,他一定会很开心。”   谢如伊真的很羡慕慎王的肆意,哪像段煜是皇帝就要每日例行公事,时间都被占没了根本没有心思做喜欢的事? 第61章 旧事   萧晴看完一出精彩的戏, 又与谢如伊说了多年前的往事,心中畅快淋漓,她整个人身上清淡的气息仿佛都变了, 稍微明媚了一些,连浅笑的面容泛着光泽,“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去向阿焰道别。”   天色将晚, 两人是午后来的, 此时外面的天都要蒙蒙地黑了, 谢如伊从阁楼上开的天窗看到外面稀薄的灰色的云像雾一般半遮半掩着青天,的确是该回宫了, 不知段煜现在在做什么?   谢如伊抿了几口有些凉的茶水润润嗓子便不再多喝, 方才与萧晴聊得多了有些口干,但凉的茶水喝下去伤胃, 尤其现在是冬日。   戏班子侍奉茶水的小桃提着一壶新茶过来刚要换,“娘娘,是奴婢侍奉不周,奴婢中间想来换茶但是不敢上前打扰您与萧小姐的谈话。”   “不必。”谢如伊抬手挡了一下, “本宫与皇嫂马上就要回了,你们不必再上新的了。”   “……是”小桃低低应声, 恭敬退下, 走到门口还忍不住趁谢如伊不注意偷偷又看了一眼。   谢如伊等了没多久, 萧晴与慎王从侧门的帘子出来了,慎王下场早, 应该早就在后台换回衣服卸下妆容了,现在与谢如伊初见他的模样一般无二,倒是个挺清隽的年轻男子。   可谢如伊莫名有些诡异的感觉, 慎王在台上往下瞥了好几次,她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这就与他面对面见了,不禁隐隐升出戒备之感。   萧晴稍稍走在慎王前面,劝道:“你莫要送了,我与皇后自行回去便好。”   “臣来与皇后道别。”慎王的声线也如他的面容般阴柔但不女气,也不像宫里的太监说话般掐着嗓子,只让谢如伊莫名觉得好听。   “皇后若不嫌弃,留在臣这里用个便饭?”慎王提议道。   谢如伊微微颔首,与慎王客套着,“不是嫌弃,只是我叨扰王爷太多了,也不放心皇上。”   听戏可以,用膳就算了,段煜那醋坛子知道了肯定要翻。   慎王被谢如伊无形地秀了一脸恩爱,突然有些不适,他忍着道:“那臣便不强留了,还望皇后娘娘见了皇上别把臣玩物丧志的事说出来,臣府里的管家已经在打点行囊安排人手,明日臣就动身了。”   谢如伊一一应下,浅笑道:“王爷可莫要妄自菲薄。”   萧晴来到谢如伊身旁准备离去,回身如往常一般叮嘱这个自家夫君的兄弟,长嫂如母,但她的气质更想个姐姐关心弟弟,“阿焰你还是要紧着正事忙,这戏班子再开也等少暖和些吧,不然你们这些唱戏的衣服不保暖,多冷啊。”   “谨记。”慎王拱手应下。   萧晴无奈地睨着慎王,言成在世时,阿焰还管她叫嫂子,后来言成亡故,阿焰就如跟她不亲了一般冷硬,两人虽然偶尔联系但他都不自称弟弟了。萧晴只当他大了脾气变了,惜字如金,但她能感到阿焰还是少有的关心她的人,也不在乎他的称呼了。   “那我便与皇后回了,等你巡视完回来的第一场演出,我一定去捧场。”萧晴同谢如伊走到了宅院外,一旁的树边上停放着她与谢如伊的马车。   送到这里,慎王停步,他身后还跟着呜呜泱泱的戏班子众人。   谢如伊亲切地与身后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便上了马车,萧晴随后而上。   待到谢如伊扶着萧晴也坐稳了,她一声吩咐,马车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然后渐渐平稳。   她发间插着的灯笼簪下方的流苏一甩一甩地在昏暗的马车里竟然微微发亮,萧晴见了好奇询问是在哪家铺子做的。   谢如伊摸到簪子往深处推了推,才略显羞涩又带着甜蜜地说道:“段煜手工做的!”   阿煜亲手做的,萧晴心中微微惊诧,“想不到阿煜还有这样细腻的手艺,真是难得。”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学的,我也不知道。”谢如伊道。   她当然也没想到他竟然能把簪子打得如此精巧,就段煜那种忙碌的人肯定之前没有学过怎么打簪子,他要现学,还不知构思了多久,又挤了多少次时间才能做成这样。   谢如伊想着段煜学东西确实很快,“我就教了他一次画眉,他就会了,这几日越画越好,你看。”   她微微凑近萧晴,稍稍低头。   马车里有些暗,但萧晴仍然能看出谢如伊白皙的面容上那对称又精美的浅黑色眉形,贴合她原本的眉毛,眉峰眉尾都很自然,周围干净利落很是清秀。如果不是谢如伊说这是段煜画的,她还是为是哪个专门负责上妆的宫女。   萧晴不禁感叹道:“阿煜真的变了好多。”   因为谢如伊而产生的改变,这让萧晴生出久违的羡慕感,明明这些她也曾经拥有。   谢如伊顺着问起,“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萧晴回忆着,她也是家人后才认识言成的几个弟弟,更早的不太清楚,“我认识阿煜的时候他都岁十一岁了,就记得那会儿他孤僻的很,在言成面前都有些冷漠,对我更是不亲近,几乎躲着我们。”   “为何?”谢如伊还以为段煜同兄嫂的感情一直极好,尤其言成太子又是个和蔼的兄长。   萧晴淡淡道:“那会儿言成很年轻,日日跟在太傅先皇身边学习政事,其实照顾阿煜的时间很少,几个月能见一次都不错了。我有听言成说起过阿煜的母妃是宋家之女清妃,如昙花般盛宠一时,然后就被先皇忘了。宋家不久后又送进宫一个妹妹,封号为静妃,她倒是挺平平稳稳的,恩宠长盛不衰,有她在先皇面前,先皇更想不起姐姐清妃了。”   “更何况清妃没几年去了,据说先皇有把阿煜过继到静妃名下的意思,因为静妃一直无子,但阿煜不愿意闹了起来,先皇觉他不懂事,更加不喜。”   谢如伊忍不住皱起眉头,肯定不是段煜的错,她护短地愤愤想着。   “所以阿煜从下自己一个人摸着长大的,不爱理人很正常。言成也是试了很多次才稍微与阿煜亲近些,但言成太忙顾不上,与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替他多操些心。”   萧晴说道最后还有些得意,“所以最后阿煜亲近我比言成还更多一些。”   谢如伊被她逗笑了,“还好段煜有你们这样的兄嫂,不然他这小可怜都不一定能长这么大。”   萧晴不敢居功,“阿煜他是自己也能活下来的人,我同言成不过是稍微帮衬一些。”   “这三个兄弟还真是天差地别……”谢如伊托着脸,想着循规蹈矩的言成太子,随心所欲的慎王,还有小可怜翻身上位的段煜,“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大概是……”萧晴推测着,笑道:“不是一个娘生的吧,爹倒是同一人。”   “慎王的母亲是个什么人?”谢如伊突然疑惑什么人能养出慎王这般随性之人,倒是让人羡慕。   “阿焰,他的母亲不是妃位之人,是先皇的昭仪,多年来本本分分没听过关于她们母子的什么大事,现在是太妃送往皇家别院里去养老了。”萧晴答着。   谢如伊想这就是母亲意志的区别吧,太后强势地要求孩子按照一个君王的标准成长,而慎王的母亲是昭仪想必娘家势力一般,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位置,自然也不对孩子要求太多,由着慎王自己看着办了。   萧晴开口道:“我也思考过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同言成讨论过以后要做什么样的父母,只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有……”   谢如伊只能宽慰她,“没有倒是省了份心,不如养养乖巧的小动物也很讨喜。”   “以后再说吧,我看着你的兔子是挺喜欢,但喜欢看与喜欢养还是不一样的,我得好好想想。”萧晴随意道,她其实这么多年,都被磨得看淡了。那个时期的旧人,每个人都在变,唯她还守在过去。   马车吱吱呀呀地停下来,已经来到了威武庄严的宫门前。早上是萧晴称马车还宫门前接谢如伊,晚上自然得把人亲自送回来,她弓着身子起来,“行了,我把你送进去,看着你平安再回府。”   谢如伊掀开较帘发现天上月明星稀,冬天的风如细针般刺在脸上,皇嫂这文文静静的女子下来真是受罪,“皇嫂好好在车里歇着,我自己进宫门便好。”   萧晴:“那怎么行?”   谢如伊不得已笑道:“就这么几步路,我走走就到了,还能有什么人来截我不成?”   “好吧。”萧晴不再坚持,送谢如伊下马车。   谢如伊道别后紧了紧领口便快步走向宫门,她展示出腰牌,当然宫门两侧的侍卫也有早上见过而认得她这身打扮的,还在轮值,不需她开口侍卫就稀稀疏疏地行礼,然后打开宫门放她进去。   走进门前,谢如伊回头看看马车见萧晴还掀着小窗的布帘子在目送她,“皇嫂,路上小心。”   萧晴点点头,然后放下帘子收回视线。   谢如伊走入宫门的一刻,马车又动了起来调转车头离去。她走了没几步就见明华宫的几位宫女整齐地立于宽敞的石道一侧,她们中间是几位公公还放着一台较撵。   她乘着较撵往明华宫去,路上问起,“你们如何知晓本宫这时候回来的。”   为首的宫女答道:“是皇上让我等一直在宫门前守着,就等娘娘回来呢。”   原来如此,谢如伊搓搓有些冷的手,这时候她就格外想念段煜的脖子,从他领子伸进去一定很暖和,“稍微快一点!”   她催促着,不知几位宫女心中暗想皇上也急着见皇后呢。   从宫门到明华宫的路稍微有些远,较撵紧赶慢赶回来时还是过了不少时间,好在有宫女先行一步回来通传了。谢如伊一进明华宫,就拿到了佟嬷嬷给她送来的手炉,“娘娘,快进屋歇歇。”   “嗯。”   殿内点着灯烛,将屋子照得明亮,连周围的园子都亮了不少。谢如伊一路逆着光,她似乎能感到这些光中带热,这是家的感觉。   而她一进门,就闻到了热气腾腾的香气,是段煜一手抓着三花在喂兔子,同时等她回来用膳。   这些菜一看就是刚上的,一筷子都没动过,谢如伊嗔道:“你怎么不早些吃?”   她回来都有些晚了!段煜一天那么忙,费神费力,而她在外面玩儿半日还趁段煜不在不能管着她的嘴了而稍微多吃了些点心零嘴,现在是一点都不饿呢。   段煜松开三花,把它赶到一边儿去,准备用膳,“伊伊未归,朕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当然要等伊伊回来。”   谢如伊看段煜宛如一个妻子奔波在外,而他尽心尽力守望着妻子归家,就为了点滴温存的好丈夫,心里窃喜,直到她看到地上跑的三花炸了毛才指着跑动的兔子惊道:“你对它做了什么?” 第62章 磨牙   谢如伊离开时将三花托付给段煜, 让他好生照料,如果他没空就交给别人来。当时段煜应承的好好的,说不过是一只小家伙, 让她且安心跟皇嫂去吧。   她还真相信段煜的鬼话,他若是能照顾好三花,它怎么会有点掉毛?   万般心疼地将三花抱起,谢如伊恨恨地瞪段煜一眼, 责问道:“你是如何照顾它的?”   她轻柔地给三花顺顺毛, 还是没能掩盖它稍微秃了的几处, 只能来回拨弄兔毛选个能盖住最多的角度,她安慰自己没是慢慢就能长回来。   段煜也很无辜, 控诉闹腾了一整日的兔子, “你在的时候它装模作样乖的不行,你刚走它就上蹿下跳, 碰碰撞撞,朕担心它撞坏了你房里的东西,就把它赶出去了……”   “你还赶它?”谢如伊更加不满,提醒段煜, “这可是你买回来的兔子!”   “朕知道……”段煜解释道:“没把它扔了,就是抱到外面院子里让它自己玩儿一会儿, 反正它也不会跑丢了, 朕就没多管。晚上出去找它的时候看到它不知道在哪蹭上一身泥, 朕还让宫女给它擦了擦,一弄干净就变成这样了。”   谢如伊安抚地拍拍三花在她怀里钻动的脑袋和耳朵, 虽然段煜应该不至于为了只兔子骗她,但三花确实是个乖孩子,她难以想象它做了什么。   而三花稍稍抬起头, 偏着脑袋给谢如伊看它红红的兔眼。   谢如伊顿觉是三花受委屈,段煜在污蔑,看向不欲多言的段煜无奈道:“你真是太不靠谱了……”   “……朕……”段煜心中如被巨石压制,无法与谢如伊进行这关于非人物种的交流。   “就算你是一时疏忽,可也是你没看好它,我走之前明明都交代好了你也答应了,它有什么不好当然都是你的责任。”谢如伊拿起段煜用来喂兔子的萝卜,抱着三花走几步来到它的窝前。   虽然按常理兔子应该打洞住,但是这好歹是她当宠物养的兔子,春锦当然不能在明华宫外给它挖个坑出来,而是找佟嬷嬷商议,用一个干净光滑的竹筐垫着干草和褥子给它搭了个床,就放在她的寝殿内。这有炭火燃着,暖融融的冻不着它。   旁边还铺着草垫子,上面放着几样结实的木质小玩意儿给它玩儿,都是木匠磨好的各种形状的木块儿,没有上漆,它就是磨牙给啃了也没关系。   宫女一日来清理换洗几次,这里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谢如伊放下三花和萝卜让它自己玩儿,回来坐在段煜对面盯着他。   被谢如伊接连数落的段煜已经放平心态,决定任谢如伊怎么说他都认下来然后哄哄她,脑海中搜罗着他闲暇时研究的哄人的话,想着挑哪句说。   可谢如伊一句嫌弃的话,“你这样以后带娃都不成。”   段煜瞬间脑子卡壳,他……听到了什么?   段煜反应过来后仍然再三确认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明明是嫌弃他,可他心中就是难得的喜悦,但还是忍不住给自己争辩,“朕可以学,以后如何还说不准呢。”   “好,你先学着。”谢如伊随口应道,段煜只觉得被敷衍了。   “你不信朕?”他眯着眼看向谢如伊。   “我当然信你,”谢如伊笑道:“我今日还同皇嫂说你学什么都很快呢。”   她刚说完,就发现段煜脸色缓和不少,隐隐还有些克制的得意之感。谢如伊不由感叹,段煜如果从小学东西不快的话,也不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还没废掉,她想想那个日日混吃混喝的泯王,就觉段煜无比优秀!   其实她一开始也不会怎么养小动物,抱着三花就当抱了团会动的毛茸茸,不会喂也不会陪它玩儿,是春锦从御膳房的师傅那学了半日回来教了几个宫女让她们打理,所以她也不必段煜强多少。   “今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段煜问起,不想再管那兔子,边说着边给谢如伊夹了点块炸鱼糕。   “没有什么明显的,”谢如伊喝几口蛋汤暖暖,放下碗道:“慎王都不知道我也要去,而且那么多人看着都知道我的身份,他如何敢做什么?”   她继续道:“能得淑妃青睐,一步步设计还能时时刻刻注意收尾隐藏自己的人,必定不会做蠢事。”   段煜符合道:“这宫里的蠢人都早死光了,留下来的不说全是人精,但心里总有几分计较。”   “但是……”谢如伊欲言又止,因为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说出来还怪……自恋的,而且段煜肯定要生气。   “但说无妨。”段煜给了谢如伊个安稳,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他屏退下人,直到寝殿里只有他们二人,谢如伊才下定决心开口:   “我总觉得,慎王不经意的在看我……”谢如伊说的小声,因为她是在底气不足。她有着很灵光的直觉,能莫名地看破很多事,但是慎王仿佛是她的克星,谢如伊觉自己的感知有点不太准。   谢如伊的话让段煜的脸色刹那间不太美妙,这是该不是什么离谱的纠葛吧,但随后立刻否定,想想就觉不太可能,慎王与谢如伊日常中半分交集都没有,他更倾向于是慎王对谢如伊有所图谋,比如她背后的娘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更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就是,他的眼神总是很丝滑地划过我……但是并不会停在我身上,而是落在什么地面呐,或者半空虚虚看一眼。”   她知道自己这样苍白的描述很没有说服力,不由得有些着急,恨不能与段煜头对头直接来个意识交流让他直接看看她脑中的画面。   “这……”段煜不确定道:“这是很平常地扫了一眼吧。”   “也有可能。”谢如伊嘴上应承,但心里还有不太能认可这是偶然。不过想想这戏台子下面只有她和萧晴一桌客人,慎王想了解观众对表演有什么反应而看她几眼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我还是感觉不太对劲……”谢如伊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连她都找不到证据来支撑自己,不由得反问段煜,“你不信我?”   “信信信!”段煜立刻回应,连着三个让谢如伊心情舒畅。他自己没见过当时的情景,怎么能隔空否认谢如伊的感觉,比起一个一般般熟悉的兄长,当然是与他相伴而眠的妻子更值得信任。   谢如伊心满意足尝一口段煜夹来的鱼糕,“反正小心些总没错。”   “嗯,你安心用膳,朕会派人留意他的。”段煜安抚地拍拍谢如伊的手背,催促她快些用膳,天冷都快凉了。   ……   入夜,寝殿只有床榻旁的灯还点着,橙黄明亮的火光将大红的床幔照亮,映出两个人影。床幔只落下一半,另一边还被金色的大弯钩挂在床头的柱子上。有大片的光照进床榻的上半部分。   谢如伊眯着眼睛看向即将燃尽的灯火,都这么晚了。她软软地趴在床上,段煜正热切又眷恋地将吻顺着她的后脖子沿着中间浅浅的凹线一串串落下,留下几处粉红的印记,又从下往上贴着回来,然后埋首于她的脖颈间,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皮肤散发出的清淡香气——带着沐浴时干花的香味与她自身的清甜味道。   脑中一片空白,谢如伊几度要睡着了,都被段煜给闹腾醒,她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侧着脸贴在床榻上,眼中湿润空茫,如隔着薄雾带着露水的桃花缓缓绽放。   “你……这么晚还如此劳累……真的不会猝死吗?”谢如伊低声哼哼着,她又累又困,说出的话如奶猫般小声,不过段煜还是听清了。   “伊伊,那个画册里还有很多内容我们没试过呢。”段煜轻轻给谢如伊拢了几下头发,将鬓角额间的碎发都往后规整好,不让她的脸贴着难受,然后继续道:“朕得快点试试,才能知道自己学会了没有,也好证明给你看。”   “我信你!”谢如伊腹诽,借口,全是借口。   虽然她也挺喜欢,但是这事儿要节制,至少不能影响她每日习武练剑,她不满地嘟囔着:“我明天会腰酸的。”   段煜忽然转移话题,“伊伊,你小时候练武也扎过马步吧。”   谢如伊困到发蒙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他问什么答什么,“扎过。”   段煜得逞地一笑,凑在她耳边缓缓道:“那刚开始扎马步是不是一会儿就不稳了,腰酸腿麻胳膊抖。可是后面慢慢练得次数多了是不是就好了。你现在这样,只能说明朕伺候得还不够多。”   “歪理邪说!”谢如伊怒道,段煜这人怎么什么都能往一块儿说,这事儿跟习武能一样吗?   但她被段煜摸软了的身子已经推不动他了,段煜的手是不是有什么怪神乱力,为何碰她哪,哪的力气就被抽走了?   “你好重!别压我。”谢如伊反抗地晃晃腰背,要把段煜从她身上抖下来,但是除了让他多用点力撑起自己,就没有别的用了。   谢如伊抱紧了被子一角认命地闭上眼睛,罢了,随段煜去吧,反正她不用上朝,只要段煜能早起不让她被朝臣骂红颜祸水什么的就行。   半梦半醒间,谢如伊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怀疑自己幻听了,可是好像是真的,她又听了一会儿,忍无可忍,“段煜!你不睡就算了,我还要睡呢,别磨牙了。”   段煜:“……朕从不磨牙!”   他睡着了是不知道,但要有什么动静早有宫人叫醒他,既然一直都睡得安慰那应该就是没有。而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是哪里来的声音?”谢如伊强睁着眼睛,趁着烛火还没灭稍微撑起身子四下环顾起来。   段煜也听到了声音,但是他忙得顾不上管,就当没听见了,可谢如伊半撑起身子他不好再动,就退出来陪她一起找,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寻着声源,两人在床下不远处看到了一团毛茸茸,是三花在啃木头。   段煜冷笑一声,“看,我就说这小东西不乖。”   谢如伊:“……我真的信你了。”   三花懵懂地抱着木头在床下盯着两个它刚认识不久的粮仓,歪着脑袋来回晃,似要看懂这两个粮仓在做什么。时不时支棱起柔韧的兔儿朵听听。   谢如伊羞窘不堪,“为什么它守在这里不走了。”   “……倒是别有意趣。”段煜复又回去,继续未完成的大事。   谢如伊:“你不把它赶走吗?”   “你跟个兔子计较什么,它又看不懂!”段煜闷声缓缓道,毫无把三花赶走的自觉,此刻他倒是觉得这小家伙讨喜,为什么要赶?   谢如伊努力伸出手臂却也只过了床边小半截的长度,离够到三花还远,她就这么凑合地挥了几下手,不仅没把三花赶走,还让它往前蹦了几步。   谢如伊只好又去够金钩子,想把床幔放下来挡住它,可她躺的靠里伸直了胳膊也没摸上那钩子,还被段煜抓住手腕给按了回来,“外面冷,你胳膊别伸出去。”   他是毫不介意,谢如伊捂脸,总觉得自己被偷窥了,身体不自觉紧绷。   段煜声音都哑了,“伊伊,你要弄死朕吗?”   谢如伊理直气壮:“那你不要再动了!”   ……   次日又是谢如伊不知段煜何时走的一天,她起床梳洗完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三花的两条肥肥的兔腿,提起来拍它的屁股。   三花只觉危险来临,吱吱地发出叫声扑腾着要躲,可卯足了劲儿也没挣开谢如伊的手。   谢如伊狠了心要教训它,饶是兔子腿劲儿大也没脱手。   春锦惊呼,“娘娘,你打它做什么?”   谢如伊:“它晚上不睡,吵到我了。”   佟嬷嬷半是责怪,“老奴就觉这小家伙养在娘娘宫里不是个事儿,毕竟不通人性,若是冲撞了娘娘岂不本末倒置?”   随即佟嬷嬷提议道:“娘娘,不如将这兔子养在外面园子里吧,这小家伙昨日就是自己打洞去了,在明华宫的后边儿,今个才被人发现。”   谢如伊本想再留留三花,把它的窝改成小房子也好,晚上给它关上就不会乱跑了,但这个念头在听到三花自己打洞时就消散了。生物天性是不可磨灭的,就让它自己随心去长吧。   “也好。”谢如伊撸撸三花的毛,吩咐道:“在它那个洞旁给它建个小木屋,里面放些暖和的棉花褥子,它要是冷了自己知道去哪睡。”   “哎。”佟嬷嬷应下,唤来个宫女去给木匠师傅传话,转而提起,“娘娘,您就快生辰了,皇上清晨临走前说起要在这后宫里给您大肆操办一场呢,到时候您又能见见家人了。” 第63章 生辰   二月十四是谢如伊的生辰, 她对于上一次过生辰完全没有印象,对段煜想怎么给她过还是很好奇的。她几日下来旁敲侧击想套套段煜的话,有没有什么惊喜给她, 可段煜反应平平,只说会让众家女眷都进宫来,那时她能不太招摇地同母亲见见。   谢如伊不满他的回答,这就是要给她过生辰的方式吗?想她未嫁时父兄花尽心思哄她开心, 母亲会为她亲手制衣。她平时在家中就是饱受宠爱, 到了生辰更是全府由着她来, 结果到了段煜这,只是见见娘家人罢了, 还不如年前他带着她专门省亲的那次。   谢如伊想想这后宫女子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家人, 相比起来她已经是很难得了,可是她期望甚高, 这心里落差怎么也填不上。   但是段煜变忙了,那么多朝事都等着他一个人做决断,谢如伊也不好硬拉着他要陪,耽误他做正事。可是段煜早上走得越来越早, 晚上也开始老老实实抱着她睡不乱来了,谢如伊不禁怀疑, 段煜是不是对她感情淡了所以找借口。   不过这种想法她只当自己胡思乱想没有当真, 平时还是心疼段煜多一些, 让御膳房顿顿煲汤给段煜。   段煜每次看到各种滋补的汤都心情复杂,他真的不是虚, 但是谢如伊眼含期待,亮晶晶地眸子盯着他,他就不忍辜负谢如伊一番心意, 兀自喝下然后等着半夜心里火烧火燎。   段煜晚上不乱动,谢如伊就爱抱他,用胳膊抱住他的肩背,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条腿还要压在他腰上,把他当成一个大号人形抱枕,调整成舒服的姿势,谢如伊才会睡着。   而段煜要睁着眼无奈地望向头顶的纱账,等着谢如伊呼吸平稳,他也慢慢平心静气之后才能休息。   可看在谢如伊眼里,就是段煜对她变冷淡了,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   而到了二月十四这日,后宫里为她办生辰宴,段煜下了朝就去御书房了,迟迟不来明华宫陪她一同赴宴。   谢如伊正在妆镜前检查妆容,今日的眉不是段煜画的,谢如伊都有些不习惯了,她心里不由得给段煜记上一笔。   额间花钿,眉眼,唇脂,无一处不完美,谢如伊拨弄了几下耳垂挂着的金叶子玛瑙耳环,一片片今夜错落,上面镂空的叶脉间夹着细碎的玛瑙石,而最下方还吊着一深红色的玛瑙珠子,金红相间,万般华美。   谢如伊已经上完妆很久了,她吩咐春锦,“让人去问问皇上还要多久能来,官家夫人都来了,也不好让她们在殿里干等着。”   春锦俯身应是,随后出去传人。   佟嬷嬷在一旁也等了一会儿了,确实快到时间了,皇上还没有出现,但急也无用,“娘娘稍安勿躁,皇上许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   “嗯。”谢如伊决定再多等等,国事要紧,想必夫人们也会体谅的。   此时金銮殿中来了不少女眷,几乎没什么差的了,除了帝后,就几位后宫妃子还未来。皇后生辰是仅次于皇帝太后寿宴的场合,这也是众官家表现自己,做场面的好机会。哪怕不为皇后生辰高兴,她们也是愿意来的。   相府夫人王氏左等右等,也不见皇后来,而她的女儿贤嫔就坐在不远处。想了想,张氏缓缓起身走到贤嫔身侧给她使了个眼色,将她叫到一旁去。   贤嫔也想找母亲说说话,母女见了先是嘘寒问暖,张氏知道女儿在宫里过得不好,心中怨怼不已。   她压低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话语发泄不满,“你姑母在宫里还能向着你一点,多少让你好过些。可她这一走,去大观寺躲清闲去了,你就出事儿了。我这苦命的闺女,当初要不是她承诺咱们,娘盘算着划得来,如何肯让你父亲将你送入宫,可到头来她答应的没做到,你要伏低做小还受尽委屈。”   贤嫔想想也是心中憋闷,而害她至此的淑妃龟缩在自己寝宫中不出来,她想去找她问问究竟,污蔑她淑妃得到了什么,结果淑妃位份比她高,说不想见就能将她拦在外面,她一肚子气没地儿出,都快憋出病了。   所以她格外盼着太后快别养病了,赶紧回来给她做主!   她焦急地问道:“母亲,我送给家里的信父亲可看了?为何姑母还不回来?”   张氏:“看了,你父亲当即让人快马加鞭去追太后的仪仗,按理说消息应该早送到了。”   “那姑母已经知道了!”贤嫔激动不已,等姑母回来,淑妃就能被她踩在脚下,谢如伊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得看姑母脸色呢。   “知道是知道,可是太后她不愿意回来……”   贤嫔瞪大眼睛,惊道:“什么?”   “嘘!”张氏提醒她小点声,本来就是偷偷摸摸来说几句,还要招人眼不成。   贤嫔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很是委屈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唉……”张氏也为此为难,同丞相吵过几次,“那信在半路上就送给太后了,可她不愿意返回来,坚持要先去休养身体。”   “姑母的身体比我的名声还重要吗?都有人骑在我头上污蔑我了,姑母不给我翻身,我就要被淑妃欺压一辈子了。”贤嫔越说越心凉,姑母这是不想再护着她了吗?姑母那老毛病她是了解一些的,从前太子死了之后才开始有,拖拖拉拉的是心病。   这病好不了,姑母要是在大观寺歇上一年半载,谁来管她。怎么不趁着现在还能动弹赶紧来救她,万一……万一姑母在大观寺有什么不测……   贤嫔虽然觉得自己想法有些不吉利,但是人岁数大了又带着毛病,说不准啊!   张氏愤恨道:“太后说,只要你在后宫里还没到生死攸关的地步,就能再等等。”   她听到送信的小厮回来传了这种话差点儿气晕,听听这是当姑姑的能说出的话?人死了可不是什么都晚了。她自己的闺女果然只有自己心疼。   贤嫔:“……”姑母是在咒她吗?   “许是那寺里真的有什么比我还重要的人吧。”贤嫔如此安慰自己,不然她还能做什么,“娘,我们快回坐席吧。”   “好。”   张氏还有些不舍,但两人确实不好再多说了,她回到女眷的席位坐下,正巧见到了淑妃的母亲尚书夫人陶氏,这火气就上来了,可不就是她没教好女儿淑妃才会乱咬人。   陶氏正伸长脖子看向殿门口,在等着什么人进来的样子。张氏稍微猜猜就知道她在等谁,肯定不是等帝后,妃位那里还空着个位子,张氏嘲讽道:“尚书夫人可真是教了个好女儿,这不污蔑了人也知道害臊,不敢出来见人了。”   陶氏正盼着见见女儿,一门心思全在门口,忽然被叫道还愣了一下,又听到这番恼人的话,怼张氏,“明明是你家女儿不知廉耻,害了我家闺女还出来招摇过市。”   可怜她的女儿淑妃在年宴上都没露面,那时候淑妃刚伤着没多久,在宫里养病陶氏能理解,但这都过了如此久,她想着怎么也能见一次女儿了,可淑妃还是没出现。   陶氏思女心切,这冷不丁被刺了就变成了怨,怨贤嫔要害皇后也不知道挑准了人下手,怨皇后现在平平安安还能被人恭祝着过生辰,她的为皇后挡灾的傻女儿淑妃还不知如何了。   不过是谢将军当年的些许提点之恩,就被赵尚书挂在嘴边日日念叨给孩子们听。陶氏没有陪赵尚书经历那段日子,但是依她看,谢将军那时势大,不过是随手帮了他们家一点儿小忙,毫不费力,算不上什么。人家谢将军兴许都不记得了,就赵尚书还教育几个孩子当知恩图报。   这不淑妃就在宫里给谢家的女儿挡灾,平白遭了难,她对谢家本就寥寥无几的好感更是没有了。不过谢夫人的席位比她高一些,离得有点远,而且陶氏怒极了敢怼怼先挑事的张氏,却不敢去谢夫人面前挑拨。   淑妃在菁华宫里如往常一般饮着清茶,轻嗅着冷淡的梅香,她开口道:“今日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感觉外面热热闹闹的?”   明月立身于一旁,答道:“回娘娘的话,今年是皇后娘娘过生辰呢。”   “哦。”淑妃淡淡应下。   明月问道:“娘娘还是不想出去吗?按理去给皇后娘娘贺寿呢。”   “她恐怕不想见本宫。”淑妃自嘲地笑笑,其实她也没有颜面去见皇后,而且那人上一次来见她,都还让她再对皇后动手。淑妃从那之后睡得都不安稳,生怕他哪日想好了计划又来安排她的行动。   幸好皇上把他派出去了,应该要好一段时日才能回来,淑妃才心中安稳一些,不怕被他突然找上。   “去本宫的库房取一份茶叶作为贺礼代本宫送去吧。”淑妃淡淡道:“人不到就心意到,想必皇后娘娘不会介意。”   明月觉得茶叶有些普通,但是淑妃这样吩咐她就去做吧。   淑妃没想着谢如伊能看上她的东西,她送什么谢如伊不扔了都是好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谢如伊再有耐心也在明华宫里磨没了,好不容易等来了传话的小豆子,“娘娘,您先行一步,皇上说他随后就到。” 第64章 反胃   谢如伊顿时胸口气得发涨, 段煜这狗男人不过对她好了几天,这就开始对她腻味了。他就真的忙到一个陪她一同去赴宴的时间都算没有嘛,哪怕他时间紧, 后面再走也好。   但段煜拖拖拉拉地不来,让那么多朝廷命妇都在等着,等了半天结果只有皇后一个人来了,那帮爱碎嘴看笑话的女人不知要想些什么。   虽然她们没胆子明晃晃地表现出来, 但谢如伊被编排难免觉得心里膈应。她在后宫里倒是见不了这些女人几次, 可母亲还有未过门的嫂子都少不得与她们来往, 多少会受些影响。   谢如伊起身出门,虽然对着小豆子发不出火气, 但说话的语气还是少见的凶, “你去告诉他,别来了, 我没了他还不能过生辰了?”   她的气势吓得小豆子不禁后退半步,小豆子哪敢带着这话回去复命,好在谢如伊说完就带着宫女们走了,他心里才松口气, 随即又替皇上捏把汗。   谢如伊路上越想越气,连脚步都不自觉加快, 他冷落她, 那她也不要待段煜好了, 今晚就把他锁外面。   路途不远,她没多久便到了金銮殿里, 原本有些嘈杂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脸上,这些人的眼中情绪各异, 还往他身后瞟,见她当真只有一人来了,眼神变了又变。   谢如伊迎着而上,任她们将她看出个花来。她的生辰,连段煜都是陪衬,更何况这些女人,哪里值得她在意。   整齐划一的行礼声响起,她们的叩拜使得目光短暂地收回,谢如伊向着右手边官家女眷的位置看去,找到母亲,又仔细找了找还有个身形像小嫂子的女孩。   等她让平身之后,发现真的是,谢如伊便觉满足。她有亲人在身旁,至于段煜,让他见鬼去吧!   落座于上首的位置,谢如伊平视前方,向诸位来场的人表示谢意,不论如何,能来就是一份心意。   下面自有会做场面的夫人附和她,谢如伊便来来往往地多说了几句,将殿内的气氛带得活跃一些。   随后是众人依次献上贺礼,一件件奇珍异宝在谢如伊面前出现,谢如伊有些许惊诧。她跟这些女眷不怎么熟,没什么交集,但这些人真能舍下血本来给她送礼。   有些连她这个被段煜带着见了不少珍品的人都没见过,据她们介绍是海上的新式舶来品,流入这边的总共也没几件。谢如伊被开了眼界,心情渐渐变好,笑着收下,等以后有机会了回礼。   这些女眷给皇后送礼无非是向展示一番,博得皇后娘娘的赏识。谁人不知皇后此时风头正盛,备受宠爱,只要能稍微在皇上面前提她们几句,目的就达成了,虽然今日好像出了点问题。   谢如伊身边的女官负责记录造册,她则趁着这些夫人一个个上来自报名号的机会,赶紧认认这些都是哪家夫人。可笑谈中,她从一侧感受到两道充满恶意的目光,谢如伊默默记在心里,等轮到她们了才知道这是相府的夫人和户部尚书家的夫人,分别是贤嫔和淑妃的母亲。   张氏与陶氏方才还在斗法,此刻却出奇地默契,连看笑话的眼神都有相似的感觉,皇后也不过如此,这才没多久就被皇上忘了,她们家女儿还是有机会的。   谢如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冷笑,这账也算在段煜头上!正是她一笔一笔给段煜记过,想着晚上要怎么与他清算,是让他在外面吹冷风还是在屋里跪算盘,姗姗来迟的段煜终于到了。   段煜匆忙赶来,但衣衫整洁发丝束起一丝不乱,整个人透露出帝王的庄重威严,但他此时正努力克制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还好来的不算太晚,他抬头望向与旁人一同行礼的谢如伊,心底寒意陡然升起。   伊伊肯定生气了!小豆子与他传话说的委婉,但他能猜到谢如伊的脾气,想象着她当时的反应。   他强自镇定,来到谢如伊身旁坐下,果不其然收到一记冷眼。   谢如伊睨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段煜,此时怒气忽然散的差不多,对着他就提不起劲儿了,变得有些失望,凉凉地扫过他就当身边没有这个人。   段煜察觉气氛骤然变了,虽然下方的人说着恭贺的话,但是谢如伊的情绪急转直下,段煜觉得他再不抢救一下自己就要凉透了。   他清清嗓子道,“皇后生辰,朕迟到了,先自罚三杯。”   然后让内侍斟酒,利落地饮下喉咙倒扣着杯子。   谢如伊不言,就这?这也想得到她的原谅?   她移开视线,不看段煜满含讨好之意的眼神。而在众家夫人眼里,这能让皇帝赔罪已经是了不得了。张氏和陶氏看得心里不得劲,受宠的是别人家女儿。她们悄悄看着宠辱不惊的谢夫人,心中嗤笑。   陶氏暗想,谢家人惯会装模作样,也就她夫君老实憨厚才惦记着谢家所谓的恩情,连带着教傻了女儿。   而张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贤嫔,那眼神就是“看看人家看看你”的意思,可贤嫔没有意会到,直觉母亲莫名其妙发脾气,难怪爹爹受不了她。   段煜询问内侍李公公,“贺礼已经都呈上来了吗?”   “回皇上,”李公公压着嗓子回复道:“还没有,几家夫人还未献礼,而诸位妃嫔那边还没开始。”   段煜想着这还要不少时间,他可等不了这么久,便吩咐道:“时候不早了,让官家夫人们尽快,妃嫔那边的礼无需呈上来,宴后由嬷嬷收起来打理记录便可。”   他的声音足以让殿里的人都听见,下一位夫人是文伯侯府的侯夫人,选出几幅名家字画作为皇后的寿礼。她的礼在几位夫人里算是中规中矩的,不如海上贸易淘得的珍宝出彩,也不如蜀锦丝绸这些实用,就图个不落后便好。   皇后身在高位肯定什么都不缺,她们想献上一份皇后没见过的那也太扎眼了,讨好之意太过明显。在文伯侯府与谢家结亲这个节骨眼,难免被心术不正之人恶意解读。所以这次给皇后选礼,她可是慎重得堪比给儿子挑媳妇,还是女儿来告诉她皇后有学识,送些文伯侯府里存着的东西便好。   她们府里别的不说,字画是真收了一堆,挑最好的选出来给皇后准没错。果然皇上见了也很满意,侯夫人心中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下。   随后便没有几人,段煜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当即吩咐候着的宫女传菜。谢如伊等到现在也觉有些饿了,而且是特别饿。现在刚过午时没多久,比起午膳时间也就是稍微晚了一些。她有些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这么饿,随即认定了是被段煜气到了!   鱼贯而入的宫女太监给两侧官家女眷和宫中妃嫔的席位上菜,帝后这边有专门的一队人侍奉。   宫女从侧方将碟子一一摆好,是谢如伊熟悉的御膳房菜式,色泽诱人,味道鲜美。而最后一样却是她不曾见过的一碗面。宫女正正地放在她的前方,碗中浓白泛着点点油光的汤底中是圆润光滑的面条,中间夹着青菜和肉丸子,上面放着一片煎蛋还撒着些许葱花点缀,这是她的长寿面!   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谢如伊心想,决定安心吃面,不管段煜了!   等到上菜的内侍都退下,段煜吩咐着开宴。   谢如伊执起筷子,想先去夹肉丸子尝尝,可那丸子太滑,应该是非常细腻的鱼丸,她夹了几次没夹起来。   勺子在段煜手边,谢如伊不看段煜,只管拿勺子,没注意到他隐含期待的眼神。   段煜劝着:“先喝几口汤再吃面。”   可谢如伊正与他置气,才不要听他的,偏要按着自己心意来。段煜要管着她的嘴的毛病实在是越来越严重了,她都怀疑是段煜的嘴长在了她身上他才这般在意。   用勺子盛着鱼丸,谢如伊将它想成段煜的脑袋,一口咬下半个!有点烫,但很美味,是鲜香的鱼肉里面竟然还包着别的肉馅。   段煜无奈地由着她,她喜欢吃什么就吃吧,反正这碗面分量小占不了多少肚子。谢如伊继续吃完剩下的半个才去喝汤,这汤是鱼汤但完全不腥,喝下去暖暖的。但是只喝汤会有点咸,还是要配着面来。   谢如伊最后夹起长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一坨面,这莫不是真的是一根吧。这么长,她的吃相会不好看的。   但是……不管了,她夹起一筷子低下头咬了一口,咬断这些面条的口感真的好劲道,这面真不愧是御膳房做出来的。   段煜也在动筷子,但食之无味,时时刻刻留意谢如伊的反应,好像还不错?   忽然谢如伊脸色一变,眉毛拧成一团僵住了。吓得段煜赶紧问道:“伊伊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所有人都停下筷子心惊不已地看着上面。   谢如伊忍了好一会儿,继续嚼着先把东西咽了下去。段煜急道:“你是不是吃到蛋壳了,那吐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宫女端着痰盂上来,谢如伊说不出话忍着不适摆摆手,更让众人紧张。   她好不容易缓过这股劲儿,以为没事了,刚松一口气就有想吐的感觉,立刻凑在痰盂边儿干呕了几声。   “是不是这饭菜有毒啊?”张氏立刻啪地放下筷子,她忽然一叫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来不及思考她话里的逻辑,纷纷撂下筷子。   内侍心中慌乱不已,站着的腿都要软了。这些菜都是他们用银针试过毒的,不该有问题,但是也保不准有银针试不出来的。   段煜却知道绝不可能,就算其他饭菜有毒,这碗面不可能有问题,但是不论原因,当务之急是传太医。   谢如伊过了那一阵,好像又好了,只是脸色还有点白,眼眶红红的湿润着。   谢夫人也担心女儿,但心里更多的是另一种猜测。不过此时尚未有定论,还等着太医来了再说吧。   “我没事了。”谢如伊推开段煜拍她后背的手,拿起宫女奉上的清茶含了一会儿压下反胃的感觉,不解地看着那碗面。   她为什么吃到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以前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她尤其喜欢葱油饼呢。   不信这个邪,谢如伊还要再试试,但被段煜拦住了。   “你别管我,我偏要试试。”谢如伊与他争着,众人纷纷阻拦。谢如伊长这么大没被这么多人一致“围堵”过,心中竟然生出奇异的委屈感。   她气呼呼地推开段煜,不与他说话。   段煜轻声哄着,“乖,咱们等等太医,不差这一次。以后你想吃了,朕再给你做!”   谢如伊惊得缓缓转过头,而夫人们与妃嫔也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这面竟然是皇上做的。皇上一个男人竟然进了厨房?   妃嫔心中不吃味是不可能的,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皇上能亲自给皇后办寿宴,煮长寿面,却连她们给皇后准备的礼物都不愿费心思看一眼。这些女子都是悉心打扮过才来的,还以为献礼时能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   “你做的”谢如伊试图确认的再次问道,段煜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你一上午都在做这个吗?”谢如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段煜淡淡道:“也没有,下了朝才去御膳房跟着厨子学的。”   谢如伊不得不惊叹段煜真是天赋异禀,从他下朝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能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帝变得会做面也是很不容易的。谢如伊觉得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出来,怎么着也得先糟蹋几次,学上几天。   “你一次就做成了吗?”谢如伊继续追问。   “……端给你的肯定是能吃的。”段煜答得隐晦,毕竟他要面子,至于那些不能吃的就不说是什么样了,会毁了他在伊伊心目中的形象。   小豆子已经差人去传太医了,回来向皇后说明,“娘娘,皇上第一次进御膳房,厨子门都又惊又怕。而皇上要从最基础的揉面开始,不假他人之手,让厨子在一旁指点,厨子吓得都不敢教,耽误皇上不少时间。其中反反复复各种艰辛……”   “多嘴!”段煜斥责道。小豆子平时还挺机灵,怎么这会儿跟倒豆子似的全往外说。   怎么能让谢如伊知道他作废了几团面,烧着几次锅。   谢如伊不禁感叹,这面要真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她就觉得是厨子的正常水平,很不错。但是这竟然是段煜这个初学者半日做成的,对比之下这碗面的高度瞬间拔高,她更感动了,也不生段煜来晚了的气,“既是你做的,肯定没问题,我要吃完。”   段煜拦住她,“别急,等等太医。”   他隐隐有个重要的猜测要得到证实。 第65章 有孕   太医来得快, 一听到是皇后在生辰宴上出事了,都来不及听仔细就提着药箱奔赴而来。现在后宫处处唯皇后先,只要一听到“皇后”两个字, 那就动身,剩下的路上再问。   来的是当值的张太医,他腿脚快,不一会儿就跟着引路公公来到金銮殿, 上前行礼。   段煜催促他给皇后诊脉, 张太医有瞬间的怔住, 拿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不是说菜里有毒吗?   那便先诊脉, 张太医拿出腕枕放在桌案上垫着皇后的手腕, 而后隔着帕子开始细心摸脉。   过了这一会儿,猜测皇后不是中毒的人更多了, 因为在场的都是女子,不少人都是成亲生子的夫人,有了经验。她们只是最开始被张氏那一嗓门给带偏了思路。   张太医把脉不过几个眨眼间,神情就从严肃变为和蔼中带着喜悦, “恭喜皇上,娘娘这是有喜了。娘娘有孕将近一个月。”   谢如伊倒吸一口气, 有些不敢相信。   而那些猜到这个结果的人在被确认了猜想后, 还是有点震惊,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她们自己也有女儿在宫里,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还都跟着众人纷纷道喜。   于妙跟在母亲身边, 抚着心口道:“母亲,还好娘娘没事,刚刚真的吓到我了。”   侯夫人拍拍女儿的手, “无事,别多想。”   她看一眼比别人晚一步道喜的张氏,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带歪了这么多人。张氏自己也是生过的怎么可能不清楚妇人怀孕时的反应,方才谢如伊那么明显的孕期不适,被她曲解成中毒,分明是她见不得谢如伊好,不愿意相信皇后能怀上孩子。   还好她素来与张氏没什么交集,以后也要让女儿离相府的人远些。   此起彼伏的道喜声响彻大殿,谢如伊激动地抓紧段煜的手,“你再告诉我一遍。”   段煜约莫着早有预感,此时比谢如伊平静,有力地说道:“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子了。”   谢如伊心情复杂,有点不能接受,她还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就有了个孩子?   虽然她挺喜欢的,但她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结果。   先缓过神,谢如伊让张太医再看看面她还能不能继续吃,有没有孕期女子忌口的。谢如伊忽然有些心痛,自己忌嘴还不如被段煜管着。   “娘娘,这面用的都是常见食材,您吃着没事就行。”张太医答着。   “好。”谢如伊想趁着面还热着,快些吃完,不能饿着宝宝。   段煜劝道:“你吃着都反胃了,要不别吃了。”   “没事,就是刚才咬到葱了不舒服,应该是小家伙不吃葱。”谢如伊拍拍平坦的肚子控诉其中的调皮鬼,拿起一个小碟子,翻着面把葱花都挑了出来,“这样就好了。”   帝后旁若无人地交流,丝毫不管下面妃嫔们又一次被重创的心。她们有的进宫并非自愿,有的是贪慕荣华而来,但不管是何目的,无一不羡慕着皇后,羡慕她有皇帝一心一意的呵护。   而贤嫔这次想法出奇地不同,她记得姑母承诺过她,让她等了谢如伊生了嫡子就能轮着她了,她巴不得谢如伊赶紧生!   皇后有身孕不只是皇帝的家世,更是国事。这些官家夫人知道了,回去传播一番,朝臣们全都知晓了。而先前怀疑皇帝有隐疾的官员,更是被闹得没脸,恨不能第二日不去上朝见皇帝,唯唯诺诺缩着尾巴做人。   段煜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谢如伊身上,不关心妃嫔虚情假意的恭贺,也忘了那些编排他的朝臣。他同谢如伊的孩子,可不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没毛病,堵住那帮人的嘴才来到这世上的。   他的手有些颤抖,想要放在谢如伊的小腹上摸摸却不敢使力,轻轻地摸上又拿开,之后忍不住了又想去摸摸。   谢如伊直接抓住段煜的手按在她肚子上让他摸,她现在自己都没多大感觉,肚子里一点有负担的压力都没有,孩子肯定还是特别小的一团,段煜随便摸摸也没关系。   道喜的声音渐渐落下,段煜吩咐小豆子和佟嬷嬷,“感谢诸位,你二人去取些赏钱发下去,庆祝皇后有孕。”   小豆子与佟嬷嬷领命,一起下去准备。   谢如伊低着头吃完面,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然后摸摸肚子,暗暗告诉孩子这是你爹爹给做的。   父子的第一次情感联系竟然是母亲的长寿面,谢如伊顿觉好笑。   将军夫人在下面望着高位上的女儿,喜色溢于言表,身边的夫人们也都向她道喜了,谢夫人一一感谢,并邀她们在长子谢远的婚礼上也来赏脸,届时她会事先送上请柬。   小豆子与佟嬷嬷两人都端着一个放了满满黑底鲜红色云纹锦囊的托盘,里面都装了一个金元宝,依次分发给诸位妃嫔和夫人。   领了赏钱,更重要的是沾了喜气,这一瞬间没有人不开心,就连贤嫔都抓紧了锦囊想蹭蹭谢如伊的运气。   段煜担心谢如伊如今变成了两个人,会吃不饱,给她选了几样菜夹过去,“朕那个面就没煮多少,你还得多吃些肉和菜。”   谢如伊刚反胃过,其实吃了面后感觉肚子就顶住了,但是她确实比平时吃的还少,万一饿着孩子可不行,就再多塞了几口。   段煜感觉自己拿不准谢如伊的食量了,他放下筷子,等着闲杂人都走了他要专门问问太医。   这桩喜事众人心怀各异,不过场面上都是过得去的。皇后这生辰加得子,双喜临门,后面的宴会氛围更好,谢如伊也散了积攒一上午的郁气。   回寝宫时,谢夫人在路上嘱托谢如伊几句孕期要注意的,她还忍不住说了当年怀着谢如伊兄妹的经历,安慰她怀孕了别怕。   谢如伊一一记下,“知道了母亲,宫里这么多人照顾我,我肯定没事的。”   “那娘就放心了。”谢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她知道谢如伊自小身体好,最起码武功底子不错,而皇上又上心,肯定不会少操心。谢夫人对女儿的孕期没多少顾虑,更期待那肚里的小东西。   “母亲随我去宫里坐坐吧。”谢如伊邀请道,两人就站在金銮殿的小路边儿上,离明华宫很近,去一趟不妨事。   “下次吧。”谢夫人遗憾地拒绝了,“你哥哥婚期定在下个月了,府里有的忙呢。而你父兄这些日子都泡在练兵场,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全落在娘身上了。”   “这么快?”谢如伊才觉日子没过多久,大哥都要成亲了。   谢夫人也觉有些赶,但谢远比较急,“远儿岁数到了,那于家姑娘两个月前及笄,刚好两个人都合适,就早点儿把事儿办下来。”   “母亲可要多注意身体。”谢如伊关心说道,随后不舍地拉起母亲的手,“您可别有了小嫂子就把我忘了。”   “这说的什么话……”谢夫人瞪女儿一眼,但皇上就在旁边,她动作还是隐忍克制的,看着一点儿也不凶,她很是无奈,“连你也不让我省心!”   “哪有……”谢如伊装作无辜。   谢夫人该叮嘱的都说完了,“那你便好好休养身体,娘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母亲再见。”谢如伊同母亲道别,送了几步后让宫女将母亲送出宫门,她先同段煜回明华宫。   谢如伊路上都在感慨,“我大哥竟然要成亲了,小嫂子还那么小呢。我嫁给你的时候也有十六岁呢,大哥这么心急,啧……”   段煜轻哼道:“早点成亲好。”谢远早点娶个妻子,就没心思盯着谢如伊了。   两人回到明华宫,这时消息早就传遍了,宫人纷纷上来行礼道喜。谢如伊今日受到了太多的祝福,已经没了最初震撼的喜悦,但有人来祝贺她能延续她的快乐,进了明华宫,谢如伊躺在床上都还乐不可支。   段煜到门口吩咐春锦,“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请来。”   谢如伊听到了,撩开床幔向外喊道:“哪用这么夸张?”   “你有身孕是大事,该用他们当然要用上,不然朕养闲人吗?”段煜回来到谢如伊身边,坐在床沿上摸摸谢如伊的额头和脸颊,“有没有不舒服?”   谢如伊摇摇头,“除了吃到葱花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别的了。”   她将手覆在段煜的手背上,“你别这么紧张,孩子在我肚子里没长你身上。”   “朕怎么可能不紧张?”段煜想戳戳谢如伊这胡思乱想的脑袋,孩子在谢如伊肚子里他什么都摸不到,不知道她与孩子怎么样才更加紧张,要是孩子能到他肚子里……那未尝不是更好。   太医院自从太后出宫后就格外清闲,帝后身体好,而妃嫔都年轻,最多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宫中无老人和幼子,生病的几率就大大下降,太医院的几十位太医日日研读医术,却没有用武之地,都憋坏了。   一听说皇后怀孕,要请他们去看看,当即如打了鸡血一般汹涌奔赴赶来。一路上想着皇后是不是这不舒服,那不得劲,他们该怎么治。结果到了明华宫,他们发现谢如伊面色红润,正枕在皇帝腿上玩儿手指。   太医们赶紧一个个收回目光,跪地叩首行礼。   段煜扶起谢如伊让她坐好,起身腾出位置让太医再诊诊脉。   谢如伊无奈,这么多太医都来了,诊脉诊到什么时候,段煜也太夸张了。   为首的李太医拉出一根红线缠在她的手腕上,拉出长长的一截可以同时让十几位太医诊脉,换了两三波人就都将她的脉诊了个遍。   谢如伊惊叹于太医的技艺,她第一次见到悬丝诊脉,太医这是来她这里炫技了?   太医叽叽喳喳地低声商议起来,没一会儿就得出了结果,由李太医作为代表回答:“回皇上,皇后娘娘,臣等一致认为娘娘身子极好,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在怀孕初期。只是娘娘平时要注意情绪,保持平静,切莫大怒大喜。”   谢如伊与段煜都认真听着,记在心间。谢如伊最近的情绪确实波动大,都是因为段煜闹得。她冷冷地瞪一眼段煜,孩子为先,段煜靠边,谢如伊决定以后都不想段煜了。   段煜冷不丁又被谢如伊瞪了,就知道她火气又上来了,一边想法子哄,一边感叹女子怀孕果然情绪不稳,要多上心才行。   他询问太医,“皇后可需要喝安胎药?”   谢如伊一下子苦了脸,不等太医回答就挥着手断然拒绝,“不要!”   段煜抓住她的手,劝道:“听太医说。”   李太医感到两道目光灼热地落在他身上,顶着压力如实回答,“回皇上,娘娘现在没有明显不适,不用喝药。是药三分毒,如非必要不能乱喝。平时生活上作息饮食多注意些就行。”   谢如伊暗自松了口气,不用喝药什么都好说。希望孩子能一直乖,别折腾她。   无需喝药段煜也安心,饮食上需得御膳房和明华宫侍奉皇后的人上上下下都注意,他吩咐道:“你们去列几张单子,将女子孕期不能吃的用的都清清楚楚写出来。”   然后告诉佟嬷嬷,“你将太医写出的单子多抄几分,发给下面的人传阅。”   太医与佟嬷嬷领命,纷纷退下各自去忙。   段煜单独叫住了一个太医,留下他还有一事要问。刘太医被喊住,看着同僚一个个都走了,留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刘太医硬着头皮等待皇上问话。   “咳……朕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段煜很认真地再问,只留下来问一个是避免他和谢如伊尴尬,主要是谢如伊怕羞。   刘太医是太医院新晋的太医,年纪轻轻医术就很不错,皇帝这么隐晦一问他就懂了,“回皇上,娘娘孕期应避免房事,尤其是前期后期的三个月绝对不行。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一直都别……”   谢如伊已经脸红得埋进被子里装听不见了。段煜神色莫名隐忍,“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到屋子里的脚步声消失,谢如伊才又冒出脑袋,她拉拉段煜的袖子,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早有感觉我怀孕了?” 第66章 情绪   段煜确实此前就隐约有了感觉, 便坦然承认,“是,朕大概半个月前有点怀疑……”   “把你怎么不告诉我?”谢如伊靠在段煜腿上, 气势汹汹地啪一把他的腿发泄心中的怒气,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   段煜揉揉谢如伊的肩膀安抚此时情绪波动的她,解释道:“朕自己猜的,也不确定。说出来万一不是, 那岂不是让你也跟着空欢喜?”   “你怎么猜出来的?”谢如伊不解, 她自己都没感觉呢。倒是段煜这个晚上不早睡的人突然就变得老实了, 她还以为他身体果然亏空,才多长日子这就不行了。   谢如伊无意识地吞吞嗓子, 将这个想法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说出来。   “你年前来的月事, 半个月前该第二次了,但是……”段煜直白地说起这个也不免尴尬, 他掩饰性地轻轻咳一声缓解,“你月事迟了,朕就有了猜测,还传太医来问过。”   “太医如何说?”谢如伊眨巴着明亮的眼睛问道。   “太医说可能是有了, 但也可能是你月事不准,因为之前伤过了可能体虚, 间隔变长。”段煜的手轻轻放在谢如伊小腹上, 衣料上的刺绣摩擦在他的掌心“总之就是多等些时日, 还让朕克制些别伤了孩子。”   “……那你也该早点告诉我,”谢如伊不满中带着抱怨, “我还以为你变心,所以对我冷淡了。”   段煜正心满意足摸她肚子的手顿住,“净胡思乱想!”   谢如伊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他的心, 段煜强调道:“伊伊,一直都是你,从未是别人。”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谢如伊得了便宜还卖乖,语气中夹杂着为难与嫌弃,“我懂你,你也不要说得这么露骨吧,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段煜:“……”   怀孕的伊伊想法真是难捉摸,仿佛脑子里突然多出来几个弯儿,他都有些跟不上了。   但是还能咋办,顺着来呗。   段煜温声道:“伊伊教训的是!”   谢如伊哈哈地笑起来,段煜一脸懵还要坚持哄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受委屈还不能发作的段煜。谢如伊仿佛发现什么新领域一般,还挺喜欢这种感觉,贪图更多,决定以后都这么搞段煜,至少在她揣着娃的这段时间里。   她怀宝宝辛苦着呢,段煜多付出些是应该的。   她的笑声引来一蹦一跳来到房间内的三花。三花正勾着两个毛球一样的前爪,斜着眼睛看过来并发出吱吱的声音。   谢如伊听到了,低头去看,知道自己怀着孕,她觉得三花更可爱了。那握着的小爪子跟刚出生的小奶娃攥着拳头一模一样。她招招手想引三花上床来陪她,三花也一蹦一跳地越来越近。   但是段煜忽然把她往床里面一推,挡住了三花的来路,还双手抓住它的腰把整只兔儿捉在手里举得离谢如伊远远的。   “你干嘛?”谢如伊正等着三花来,好揉揉它的兔毛呢。   段煜防备着,语气严肃而认真,“你现在怀有身孕,离这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小东西远些。”   三花一天天跑在外面,还钻洞,谁知道它身上沾了些什么。就算看着毛干净,段煜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谢如伊的手从半空中收回,“你说得对,但是我后面都不能摸它了吗?”   她不是真的想问段煜,只是抱怨一下,纾解心中的遗憾,毕竟三花给她当了几日的小手炉呢。   “你看不见就不会想它了。”段煜当即决定,把这小东西送走,在谢如伊平安生产前都别回来。   “来人!”他向外面喊道,不管手中挣扎不休的兔子。   进来的是春锦,她行礼后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段煜问起,“这宫里可有什么其他安置兔子的地方?最好离皇后远一些,你们这些侍奉的人也碰不到,”   春锦想了想,答道:“回皇上,有的!御膳房有位厨子叫杨师傅,他特别会养兔子,养出来的个个又肥又壮。”   段煜立即决定,“那就把三花送去御膳房!”   他伸出手要把三花给春锦,春锦乍然听到要送走三花还觉诧异,但皇上的吩咐她不敢违抗,只能伸出手来配合着要接。   谢如伊看不下去了,“你们是怎么想的?御膳房?那是活兔子该去的地方吗?”   她的灵魂三连问,替不能说人话的三花发出了控诉之声。   春锦赶忙收回手,后退半步站定,低下头无辜地看看皇后。   “那你想如何安置它?”段煜也是没办法,谢如伊喜欢这外表令人迷惑的小东西,那就得挑个放心的人送去照顾。御膳房……确实有可能发生意外。   谢如伊扶额,思来想去道:“皇嫂之前说过也挺喜欢三花的,问问她愿不愿意养吧。”   “好!”段煜抖抖手里不老实的兔子,这活泼的东西去了皇嫂那给她解闷也不错。   ……   萧晴来时,段煜已经离开去处理公务了,明华宫里只剩谢如伊和被关进小笼子里的三花。萧晴进来,就见谢如伊坐在桌前披着一件外衫,正在饮红枣茶。桌子上有一个竹条编的小笼子,里面是正在抓挠的兔子。   萧晴路上还有疑惑,现在心中有谱了,“可是三花没人照顾,想起来我了?”   萧晴也在谢如伊的生辰宴上,知道她怀孕的事。作为嫂子和朋友,她都该去第一时间关心,但是段煜当时那么高兴地带着皇后走了,她就没跟上去。还是把时间留给她们自己把,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临行至宫门前,萧晴慢慢悠悠地都要出宫了,车架忽然被后方跑来的公公叫住。萧晴身子往前一倾,扶着车壁才稳住身形,挑开帘子向外看去。   只听那公公说,皇上请她到明华宫一叙,萧晴还以为这俩人碰上什么难事了,当即调转车头就来了。   谢如伊被猜中了心事,也不瞒着了,“皇嫂请坐,您真是料事如神。”   萧晴挨着谢如伊坐下,新奇地看到三花开始啃竹子了。   她放下茶盏,征求道:“只是不知皇嫂家中方不方便,若是不行就算了,我和段煜再找找别人。”   “我家里能有什么不便的。”萧晴家中人虽然不少,但她自己一个院子,住的环境也比较清静,里家中几位兄弟的妻室都比较远。她自己在院子里养个小东西,挨不着别人的事。   “你们该给它换个铁笼子,弄个竹子的都快被它咬断了。”萧晴担心道。   谢如伊解释,“我就没想真关着它。而且宫里没有合适的铁笼子,这还是让嬷嬷找了几根竹条临时编出来的。”   三花啃了一会儿就不想啃了,在缺了几个口的竹条笼子里闭目休息起来,随着它的呼吸,身上柔软蓬松的毛毛也跟张舒张收缩,简直是一团会动的棉花。   “那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萧晴将笼子拉得离自己近了些,仔细看着乖巧的小东西,“等你生了,我再把它给你送回来,保准养的白白胖胖。”   “那时再说吧。”谢如伊还没想过什么时候把它接回来,也不着急,“等有了孩子,段煜又要说孩子还小,不能跟三花玩儿之类的话了。”   萧晴不禁笑出声,“阿煜他就是这么小心,多谨慎些总是好的,你可别嫌他烦。”   “嗯嗯。”谢如伊嘴上抱怨段煜,心里却清楚段煜都是在替她和孩子考虑。   萧晴见谢如伊杯子里只有红枣,提醒道:“你别光喝这个,也换换其他滋补的泡着喝。”   谢如伊点点头,“会换的,我觉得泡多了会串味,只让佟嬷嬷泡了一种。”   “瞧我这多嘴的!”萧晴调侃着自己,“有佟嬷嬷在你身边,哪里需要我操心。”   佟嬷嬷是她的旧仆,她自然放心。而且她一个从未有过身孕的寡居女子,如何能指导谢如伊这个怀孕之人,她自己都没有经验。   “皇嫂说的哪里话,你关心我,还替我照顾兔子,我都很感激了。”谢如伊明白萧晴是好心。   萧晴看着巧笑嫣然,面容喜悦泛着淡淡柔光的谢如伊,觉她有些不一样,似乎整个人柔软温和了不少,这就是有了孩子之后的变化吗?萧晴说不出的羡慕感。   “你好好养身子,别多想,这小东西在我身边你就放心吧。”萧晴眼中的三花一直都是乖的,她格外喜欢这乖巧讨喜的孩子,“当年阿煜也是个很乖的孩子。你们的孩子一定也不会差。”   谢如伊可拿不准,这孩子没落地谁知道最终是个什么样子,笑道:“孩子怎么着都好,反正是我生的。”   “也是!”萧晴应和着。   谢如伊忽然注意到,萧晴的回忆中只有段煜和慎王,“皇嫂,你为何从来不说泯王?”   前太子爱护幼弟,泯王也是他的弟弟啊,萧晴作为长嫂肯定也对他多有照拂。但萧晴的话总会自动无视泯王,就好像默认前太子没这个兄弟。   萧晴反映了一会儿才对上哪个是泯王,“你说他呀!”   她不知谢如伊如何就好奇泯王了,但还是从模糊的印象里寻找关于泯王的片段。这该如何与谢如伊讲,她想了想,“泯王那孩子,很不合群。当时泯王与阿煜的处境非常像,两人都是生母早逝,年纪不过差了几个月,分别占了第八子与第九子的位置。那时候先皇……无暇管教孩子,言成说他们俩小时候跟放养着长大差不多。”   “但这两人的处事方式完全不同,言成说阿煜是很会抓机会的人,阿煜跟在他身边,无时无刻不在跟着旁人学习。而泯王那孩子,说实话,他从小就想混的感觉,言成亲近过他几次,后来觉得相处不快,慢慢就淡了。我嫁入东宫时,言成几乎不管泯王了,我对他也不熟悉。”   “哦。”谢如伊也觉泯王就是滩泥似的,原来这竟然也是天生的?!   她感慨道:“看来三岁看老是真的,小孩子从一开始就是有雏形的。”   “或许吧。”萧晴也不懂这些,只顺着谢如伊的话提起,“泯王的生母身份不太好,是宫女。而阿煜的母亲好歹是四品官员之女,这或许是就是两人的差别。虽然早早失了生母的庇护,这两人的底气也完全不同。”   话锋一转,萧晴笑道:“你同阿煜的孩子定然能享受到这世间最好的,他肯定不会在父母背景上吃亏,以后也是大才。”   谢如伊叹道:“这孩子就做个普通人,平安一辈子就好,别的我也不多想。”   做什么要对孩子抱有太高的期望呢,谢如伊既不想这孩子像前太子一样被父母家族所累,也不想他像段煜一样少年坎坷。最好是像她这个母亲一样,在父母适度的疼爱下长大,现在平静安稳不失乐趣就好。   萧晴道:“你如此有才学,可别妄自菲薄。我发现母亲的影响真是不可磨灭的。我听说泯王幼时被送到静妃那养过一段时日,就是阿煜生母的亲妹妹。这个养母身份至少与阿煜的母亲持平了,但是泯王还是定型成那么个人,没见他变得多上进。”   “真有这么玄吗?”谢如伊被萧晴说服了,“那我这几个月多读些书!试试看。”   她努努力给这孩子一个高起点,剩下的她就比较随缘了,反正她的孩子总不会废得跟泯王一个样子!   “你别自己看,当心眼睛。”萧晴坏笑着出主意,“让阿煜读给你听。”   谢如伊了然,不错不错,让段煜也参与进来才好,“今晚就让他给我讲睡前故事!”   萧晴看也看了,放下心来,“你好好歇息吧,三花我带走了。”   她起身提着竹条笼子上面的环儿,笑道:“真乖!”   谢如伊:“皇嫂慢走,我送送你。”   还是先不告诉皇嫂三花的乖是假象,它尤其是夜里皮实了。   萧晴转身,“你别动了,我的婢女就在外面候着,没几步路。”   她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嘱咐谢如伊,“我说的关于阿煜生母的事你可别跟他说,我就告诉你了,从未与外人提起。阿煜他不喜别人谈论他生母。”   谢如伊赶忙应下,保证不会说漏嘴。而寝宫门外忽然响起段煜的声音,应该是他在问萧晴的婢女,“皇嫂还在里面吗?” 第67章 胎教   萧晴也听到了段煜的声音, 克制住心下的惊慌,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谢如伊一眼,又叮嘱了她一遍。谢如伊微微颔首表示知道, 一定不会露陷的。   段煜已经绕过侍女走进来了,上前问好道:“皇嫂。”   萧晴浅笑着应声,“这兔子嫂子带走了,你好好照顾皇后。”   “这就要走了吗?”段煜问着:“皇嫂不如多陪伊伊待一会儿, 她在宫里可能会闷, 您在家中能说话的人也少, 不如就与伊伊多聊半天。”   萧晴打趣着:“皇后比起让我陪着,肯定是更想让你陪。”   她眼睛中夹杂着半分嫌弃, “不会皇后不说, 你就看不出来吧?”   不会吧,阿煜不会这么傻吧?   谢如伊在一旁只想捂脸, 她可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这两人一直在胡乱猜她的想法,虽然好像猜对了那么一点点。   段煜清清嗓子,“朕怕伊伊看腻了, 这不是想请皇嫂来换换。”   这再亲近的夫妻,在一起腻歪的久了就会兴趣变淡, 他也不记得从哪本书里看来的, 但根据先皇的经历, 似乎还挺准?   他的生母曾经盛宠一时,冠宠六宫, 那时先皇与母妃整日在一起蜜里调油,但有一日先皇突然就腻了,母妃再也没有承宠过, 后来生下他,也没复宠。   倒是母亲的妹妹,进了宫得了先皇一般般的宠爱,后来也不算风头多盛,但是就是绵绵恩宠,时断时续,过得倒是不差。   所以段煜自从在书上见了这话,联想起曾经就时常惶恐谢如伊会腻了他,尤其是他自己都觉察明显的占有欲时常作祟,更担心让谢如伊感到厌烦。因此在谢如伊与旁人相处时,他尽量降低存在感,让谢如伊能享受与他人相处的时光。   反正谢如伊不会真跟谁跑了,只要每次都能回到他身边就好。   萧晴不乐意了,她装作佯怒,“你这是拿嫂子当鹦鹉,给皇后找乐子来了。”   “不敢!”段煜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萧晴生气的样子他就想起当初在东宫时兄长与嫂子教导他良多,他们说什么他都认真听着,跟着学,像对待长辈从不为自己辩解。   谢如伊打岔道:“皇嫂您别逗他了!”   话锋一转,谢如伊对段煜道:“皇嫂想必也很忙的,你别耽误皇嫂的正事。”   萧晴笑道:“我就是想回去安置下这小东西,以后再常进宫看你,今日就算了。”   “好!”谢如伊点了点头,“皇嫂想什么时候来都好。”   萧晴将笼子递给婢女,她向外走去。谢如伊段煜送到明华宫前,萧晴要上马车了,对她们道:“回吧,下次再见。”   谢如伊看着萧晴的马车动了起来,就与段煜转身向寝殿内走去。路上,谢如伊问起,“为何皇嫂在宫中可坐车架呢?”   她记得宫规中应该是不让的,一般进了宫门都要步行才可,好的话会有人抬着较撵接送,但马车似乎是萧晴独一份的。   段煜将谢如伊安置在矮凳上,解释着:“皇嫂几年前身子就不太好,平时是看不出来,但是只要一劳累就会气短难受,也不能受凉,所以她是被准了进宫可乘车的。”   “哦,原来是这样。”谢如伊还真未曾发现萧晴有什么身体不适,她也从未表现出来,给谢如伊的印象一直是清爽随性的感觉。   “皇嫂这些年好多了。”段煜给谢如伊和自己斟了两杯茶,“刚开始时是真的很严重,在家中闭门不出地养病,这些年她是想开了。”   谢如伊应声,暗想她以后也会多关心皇嫂的身体的。   段煜见到茶壶中倒出的水是颜色很淡的黄色,他打开壶盖想看看里面泡的什么,就见水面上飘着一片红枣圈,被热水泡出的红枣清香扑面而来。   谢如伊按住他的手,要把茶杯拿过来,“这是佟嬷嬷给我泡的茶,说我怀孕不能喝茶叶了。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我以后让人专门给你泡壶茶,跟我的区分开。”   “无妨。”段煜没让他把茶盏拖走,低下头小口尝了尝,是很清淡的甜味,没有想象中的奇怪,“朕陪你喝就好。”   他知道谢如伊嘴馋得很,若是他在一边喝着浓香的茶叶,而谢如伊只能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喝几口这没什么味道的水,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谢如伊嘴上不说罢了,段煜还是能猜到的。   “那就这样吧。”谢如伊也不给段煜换茶了,他喝的惯就行。   段煜仔细感受谢如伊话语间掺杂的情绪,发现没什么不对的感觉才随口问道:“都跟皇嫂聊了些什么?”   “啊……”谢如伊淡淡道:“没什么啦!就是与皇嫂聊了三花有多调皮,还有皇嫂提议让你给我读书听,早些教教孩子。”   “朕来读?”段煜想想确实不错,他一直想替谢如伊分担些什么,但是他能做的实在有限,连他自己都时常想他什么忙也帮不上。给孩子读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孩子现在太小了,读给他什么也听不懂。”段煜想着那些经史子集肯定不行,读了也是浪费时间,得先从简单的开始,“不如朕每晚给你读千字文。”   谢如伊:“……”   不,她不想听!   她争取道:“找几个简单的小故事吧,别太复杂的那种,小孩子都喜欢听故事的。”   “也好!”段煜叫来小豆子,“你去藏书阁那找找有什么故事书,都送到皇后这来。”   小豆子领命,即刻去办差,到了傍晚就给谢如伊送来好几摞书,都是他和藏书阁的总管太监精挑细选,口碑甚好的故事。   谢如伊算着段煜每日给她读,也能读个小半年了,很满意,“好,都放到书架上,每天挑一本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面。”   晚上,段煜与谢如伊双双沐浴完,一同躺在宽敞的床榻上。谢如伊平躺着,双手交叠于小腹,抚摸着肚子感受里面已经存在的独立于她自己的生命,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肚子里,住着个人!   段煜的大手刚好能包住她的两只小手,他一手撑住头,斜着身子也跟着去摸,去适应身份的转变。   “该给孩子读书了!”谢如伊钻进段煜怀里,圈着他的肩背,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处,还被他寝衣中的桃木牌咯着了。   她将段煜的寝衣拨弄平整,等他半支起身子坐起来,她就靠在他腿上。还是这里枕着更舒服。   段煜拿起床头上面放着的书,对着明亮的烛火看了一眼书名,不禁蹙眉,而谢如伊的声音从下面闷闷地传来,“是孩子要听,可不是我要听哦。”   段煜忍住笑意,嗯了一声开始翻开读,“从前山林中有一只小狐狸,可化为人形迷惑进山的路人,吸食人的精血……”   他起了个头就觉得不对了,这是什么破书,哪里是小孩子能听的?   “你别停呀!”谢如伊催促道。   段煜只好又继续,“某日,一个书生进山,小狐狸要像往常一样变为女子,吃了这人。但书生身上有护身符,小狐狸一近身就觉得难受,所以迟迟也没把书生吃掉。”   ……   “书生见小狐狸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生活在山中,有意照顾她一段时日,但女子总是躲着他,书生心灰意冷……”   段煜啪地将书合上,就要吹灯睡觉。读这个书给孩子听,这不是荼毒吗?   “你怎么不继续了?”谢如伊不满,“这才第一日,你就坚持不下去,后面还有几个月呢!”   段煜指着她肚子,“你是在逼朕教坏孩子!”   谢如伊不管,“我都听了个开头了,你不给我讲完我睡不着了!”   段煜捏住她的脸调笑着,“刚刚是谁说自己不想听的?”   谢如伊嘴硬,“主要是你读给孩子,我这不是顺带的嘛。”   段煜还是要吹灭烛火,“明日换本书朕再来。”   “不行!”谢如伊抓着他明黄色的寝衣袖子,软声道:“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谢如伊软声撒娇,段煜抗拒不得,只能顺着她,“就这一个故事,明天不能再看这本书了。”   “好!”谢如伊欢喜地应承着,心满意足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睡去。这本书是好几个小故事,她还挺喜欢这第一个,如果段煜不读给她听,她就自己看。   沉迷于读书乐趣的谢如伊,在第二日晚上见段煜拿了本《九章算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要蔫了。   段煜亲自去藏书阁选的书,实用且不会误导孩子,就算听不懂也能当个启蒙教材用,“伊伊,朕以后天天给你读这个。”   谢如伊:“……”   什么仇什么怨,段煜要这样折磨她?   段煜翻开书,“勾股……今有池方一,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1]   谢如伊眼睛一翻闭紧,小腿一蹬伸展身体就要在这声音中睡去,她用被子半捂着脸想堵住耳朵,但是毫无用处。   段煜的声音似有神力般在她耳边嗡嗡地萦绕。更过分的是,段煜边读着还要跟着算,特意找了个算盘放在腿上拨弄,哒哒地拨着算盘珠子。算出来结果还要把她叫起来看看。   谢如伊拖着身子被迫起来看他算出的结果,强颜欢笑道:“嗯,你算得对!”   总有一天,她也要用这个算盘整整段煜,他且等着!   ……   一月后,谢如伊的肚子还不明显,她趁着身子轻便多出来走走,也算是锻炼身体了。怀孕后太医让她先别练剑,每日做些轻巧的活动便可。   据说多走动,日后好生产。她每日都绕着御花园走上几圈,虽然没什么花看了,树干上是光秃秃的灰败感,但她也只是每日例行公事似的来走走,不是真的赏景。   近日段煜又忙了起来,没多少时间陪她。他在的话会扶着她走,怕她摔了。但是偶尔他不在,谢如伊自己带着宫女也照样来。   春锦跟在她身后,“娘娘,天冷,您走完这圈咱们就回去吧。”   谢如伊也有此打算,“嗯。”   说来也奇怪,这都三月份快都要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这偏偏又来了一场暴雪,尤其是北方多成都快成灾了。道路堵塞,各种出行不便生意做不起来。农人在地里播下的种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春寒给冻死,出不了芽了。   段煜近来就为这事儿忙着,时常在书房召见朝臣商议,白日里几乎没空陪着他。   不过他有安排宫人将她长走的路上的积雪清除干净,全部铲到道路两边或者花丛里,而且又结冰的地方也要用刀铲了,就怕她没注意踩上去滑倒。   她散步有些累了,而且她穿的明明是厚底的棉鞋,却还是觉得冷意往上钻进来,她转身对春锦道:“回去吧。”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忽然迎面跑来一位小宫女,是她明华宫的春秀,谢如伊问道:“何事慌慌张张?”   春秀行礼后答道:“回娘娘,是淑妃的娘家人,赵尚书与他夫人递了牌子,想进宫看看淑妃。您不在,佟嬷嬷让奴婢来找您做决断,好回个话。”   淑妃的娘家人,谢如伊想起了她生辰宴上那道不善的目光,可不就是来自淑妃的母亲吗?   但是谢如伊还在用淑妃钓鱼,让她见见家人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万一就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呢?   谢如伊回道:“本宫没什么意见,你去传个话问问淑妃吧。”   春秀:“是!”   谢如伊带着春锦先回明华宫了,等到春秀来复命,只听,“娘娘,淑妃说她不愿见娘家人,请您帮忙回绝了吧。”   “不愿意?”谢如伊诧异不已,淑妃现在整个人几乎封闭自己,竟然连最亲近的父母都不愿意见了,那个男人对她竟有这么大的影响。   那让淑妃的父母见她想必也是没有什么用,谢如伊唤来佟嬷嬷,“让赵尚书回去吧,直接告诉他们原因即可,不用多说。”   赵尚书被夫人吵吵着要进宫,这已经在宫门前站了半个时辰了,还未见里面传来什么消息。赵尚书觉宫城大,来回通传多等一会儿实属正常,可陶氏一直要在他耳边念叨:“肯定是她心虚,拦住了消息不让咱们见女儿。”   这个“她”就是隐晦地代指谢如伊。   赵尚书不日前刚从南方回京述职,进了家门就被陶氏一顿哭诉,说淑妃经历了什么,弄得他心烦意乱。   他也担心女儿,但陶氏总是有意无意地怨怼谢如伊,赵尚书不信,谢将军不可能教出不明事理的女儿,陶氏便以为他胳膊肘向外拐,连带着他也怨上。   又等了,里面才出来回话的公公,“二位,不巧,淑妃娘娘不方便见你们,不如二位下次再来吧?”   陶氏顿时急了,被赵尚书瞪了一眼才忍下来。   赵尚书温和地答着:“好,辛苦公公了,请公公代本官与贱内向娘娘问好。”   到了马车上,陶氏发作:“我就说皇后对咱们闺女有意见你还不信?咱们自己的闺女,还能不想见我这个娘?” 第68章 果子   赵尚书一开始是不相信是淑妃遭难是皇后的错, 最多也就是误打误撞阴差阳错罢了,只觉得一直在家中吵闹的陶氏不明事理,弄得他回了家都还没坐热屁股, 就又想外出办差。   但是他们进宫竟然被拒绝,还是亲闺女说的不相见,赵尚书自认为是不曾疏忽过家中几个孩子,淑妃什么品行他还是清楚的。他们如此久未见, 好不容易借着这机会能见见, 皇上皇后都没说不行, 偏偏是淑妃自己不愿意,这怎么可能?   赵尚书的信念有些动摇, 而陶氏在一旁说得有理有据, 什么谢如伊怀了孕要抱住自己的地位,如今她之下的妃位只有淑妃一人, 谢如伊就是针对淑妃,故意挑拨离间,不让淑妃得到娘家人支持。   “皇后看着面善,谢将军一家也看似忠厚老实, ”陶氏不屑地撇撇嘴,“可这明显都是装模作样给别人看的, 尤其是迷惑皇上用的。”   这话就有些不妥了, 赵尚书警告道:“话不能乱说, 尤其是咱们还在外面。”   陶氏心中也有些心虚,担心祸从口出, 但一想这是她们自家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是信任的家仆,又觉没什么可怕的, 对着赵尚书讽刺道:“你就是听不得我说谢将军一句不好,你都离开他手下多少年了,还惦记着。”   陶氏气得翻了个白眼,自己抚着喘粗气的胸口,“女儿摊上你这么个父亲真是倒霉,不帮着自己女儿,向着女儿的对头。”   “那不是女儿的对头,那是皇后,是国母,是比你我身份都尊贵的人!”赵尚书强调着,但陶氏早对丈夫对谢家的吹捧习惯了,听在她耳朵里,这话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她撂下话,“我不管,我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女儿了,宫宴上连个侧影都没见着,你想办法。”   赵尚书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担心,妥协道:“改日我去向皇上求求吧。”   而在菁华宫的淑妃,只觉说不不见家人的那一刻,心头松了半口气。她现在的样子浑浑噩噩,见了父母平白让他们担心。她这个样子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因为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   淑妃倚在殿内的美人榻上,吃着为庆祝皇后有孕而发下的福饼。这些日子皇帝大肆奖赏宫人,各种花样层出不穷,连她这个龟缩在皇宫一角快要发霉的人,也没被落下。   淑妃说不出对皇后怀孕是什么感觉,她呢喃着:“是福是祸?”   若是那个男人逼他来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她能做到么?   “娘娘,您说什么?”明月侍奉在一旁,听到淑妃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担心她有何事便多问一句。   “无事。”淑妃淡淡道,尝了几口饼子就不想吃了,心绪变化让她对这蜂蜜鲜花馅料的福饼食之无味,随手放回盘子里抖了抖指尖的碎屑。   明月递上帕子给她擦手,“娘娘还是要少想些事情,您看您这些日子好生歇息,精神比之前好多了。”   淑妃浅笑着,摆摆手道:“这是心病认命了,并不是想通了。”   明月不知如何开解淑妃,收回帕子安静地立于一旁。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淑妃此时正是寂寞,格外想有点动静,忽然问道:“最近怎么不听你跟本宫讲外面的事了?”   明月艰涩地开口,略显为难,“娘娘,近来最大的事就是皇后有孕,您已经知道了……奴婢多说担心您不高兴。”   她微微抬眼看看淑妃,又环顾这冷清荒芜的屋子,说不出话来。   淑妃已然意会,她身为妃子,如今落得个与皇后天差地别的下场,不得宠还自甘堕落,似在逃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   “你是觉得本宫会嫉妒皇后?”淑妃轻轻地嘲讽着,“本宫没这个心情?”   她嫉妒皇后做什么,她又不喜欢皇帝。皇后在她眼里不过是陪伴皇帝这个暂时的胜利者罢了,等皇帝被拉下来,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淑妃不觉自己帮衬一把有什么问题,本就寥寥无几的愧疚感更是消失殆尽,都是皇家无情,成王败寇罢了。   初始她因为药的事还对那男人颇有怨气,但现在淑妃知道他去了苦寒之地,心中的牵挂渐渐取代了一切,占满她的新房。   她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思绪也飘向那不知何处的远方。   明月忽而开口道:“如果不算皇后有孕的事,其实近来也发生了两件小事。”   “哦?你且说与本宫听听。”淑妃觉明月就像是她与外界联系的纽带。她自己不敢面对的很多事,要逃避的一切人,却又自相矛盾地想知道,似乎不在掌控中的未知更让她恐惧。她安慰自己这都是别人告诉她的,她还能心安理得地骗骗自己。   明月叹着气,“唉,奴婢不知这事的真假,还是听御膳房的公公说起的。娘娘您就当个乐子听听。”   “嗯。”淑妃一听到御膳房,就能才道不是什么大事了,估计又是哪个妃嫔争菜品,这帮人惯是无聊至极。   “奴婢去取点心的时候见御膳房多了不少新鲜的果子,就想顺带拿点儿给娘娘。”明月的眼神稍稍向上看去,回忆着说起,忽然转变神色道:“但那厨子不让奴婢拿,说是皇上给皇后找的新鲜果子。”   淑妃万万没想到是她在跟皇后争吃的,感觉自己瞬间掉价,怒道:“有什么好争的?本宫又不差那一口。”   明月少见地被凶了,吓得后退半步,“奴婢一开始也不知道,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果子。还是那厨子告诉奴婢,因为雪封了路,果子很难被送进宫了,那些都是给皇后留的。”   “不就是一口果子……”淑妃毫不在意,她犯不着跟怀孕的皇后争,但随即想到什么,“你说大雪封路?”   “对啊,娘娘。”明月清澈的眼中全是不解,单纯地望进淑妃的眼睛。   淑妃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断断续续地问着:“那可有……什么地方受灾?”   她心头发虚,不自觉地跟一个婢女也要解释,“父亲刚刚回京不久,若是出现灾民,父亲少不得又得奔波。”   明月认认真真听完,老实道:“奴婢也不懂这些,无法为娘娘排忧解难。但是那厨子说起果子有多难得的时候,提到了封路的情况。”   淑妃按耐着心下的惊慌,“路都不通了吗?”   那他不就很长时间回不来了。   “不是的。”明月随口道:“听说慎王在山路上前行时车马打滑,险些摔下山崖被困在山里……”   淑妃蹙眉,略显担忧,“那么滑的路怎么能乘车呢?”   明月顿了一会儿,才道:“好在有惊无险,慎王从马车里跳出来了,车也被石头卡住没滑下去。”   淑妃:“那是命大!”   “是啊,这就是躲过一劫。”转而明月又道:“泯王那边路堵得他都不愿意自己走了,停在城中让跟随的御史去办差,他自己在当地的花街柳巷玩了起来,不过身上没钱,被当做白。嫖的客人,都被打了。这事儿就不打了,就是传着不好听。”   “这事就是那厨子当个笑话说给奴婢的,不过就是为了告诉奴婢那果子很珍贵,都要先紧着皇后。”明月也没办法,只能安慰淑妃,“娘娘,等春夏就会好起来了。”   淑妃半晌没说话,明月感到她的呼气都重了,她试探地问道:“娘娘,您生气了?”   淑妃一把重重地推开桌上的瓷盘,发出划过桌面的刺耳声响。由于她力道大,盘子差点儿滑到地上摔了,还是明月眼急手快地从下面托了一下。   背过身不再理会明月,淑妃冷淡至极,“将这些都拿下去,本宫要歇息了。”   明月不敢多言,但她能明显感觉到淑妃身上绷紧的线条,和隐忍的怒气。   端着盛放福饼的盘子,明月低声告退。   她确认淑妃午休真得歇下了,短时间内不会唤她侍奉,从容地出了菁华宫来到皇后的明月宫。   谢如伊正在吃段煜给她剥的橘子,两人都在桌前坐着,听明月来汇报关于淑妃的反应。   “你确定她是生气?”谢如伊再次确认着,女人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拈花惹草生气,只有一个原因……   “奴婢确定。”明月叩首肯定道,这些日子淑妃对她的防备越来越低,已经会在她面前表露情绪,而她也多少能摸准了淑妃的反应。   段煜刚剥完两个橘子,又换了苹果削皮,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一直专注地盯着手里转圈的苹果,“朕知道了,你回去如常侍奉淑妃吧。”   明月告退,折了一枝新开的梅花才回菁华宫。   谢如伊真的难以置信,惊叹道:“竟然是他?”   那个毫无存在感,被萧晴忽略,被众人淡忘,被朝臣看扁的泯王,是淑妃喜欢的人?   段煜仍然神色平平,谢如伊觉自己对比之下显得沉不住气,忍不住戳戳段煜的胳膊,“你就一点儿也不意外?”   段煜动作不停,被削下来的苹果皮成了弯弯曲曲的长长一条,一直没断,他淡淡道:“有一点,但随后想想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   谢如伊思索一番,也觉得是这样。与淑妃来往的那个男人真的太会掩藏自己了。而慎王不是这样的人,他爱浓重多彩的戏服,精致张扬的妆容,那是个肆意至极的人。倒是泯王这个当草包的,骗了太多人。   “你们皇家人心机都这么深吗?”谢如伊委实叹服了,连看段煜的眼神都变了。段煜能赢了当皇帝,那也不是个心里白的。   段煜被她莫测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朕一开始也没想到。”   他努力证实自己,“只是后来联想着,他是那个女人教出的孩子,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哪个女人?”谢如伊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萧晴说过泯王在段煜生母的妹妹静妃下面教养过,但是……萧晴不让她说这些,她要如何解释她知道这些旧事的。   好在段煜想着谢如伊不知道,主动解释道:“朕母妃的妹妹。”   他语气微不可查地低落些许,“母妃的许多苦难都来自于那个女人,那是个极其擅长伪装自己的人。”   谢如伊还想多问问,段煜已经削好了苹果切成几块,拿给她四分之一的小块儿,“快吃吧,一会儿就变黄了。”   “哦。”谢如伊接过来咬一口,眼睛不自觉睁大,“这个好甜,不是京城长出来的吧。”   反正跟她以前吃的不太一样,许是什么产地更适合长苹果的地方来的,“这个时候宫里竟然还存着好苹果?真是不容易。”   谢如伊想这应该是以前送来宫中保存的果子放到现在了,她想着宫里这么多人早该吃完了,竟然还有剩的,皇宫真是存了不少东西。   段煜不多说,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苹果汁,收起刀具防止谢如伊不小心碰了伤着,“你慢慢用,多吃一些会让孩子皮肤好。”   谢如伊争道:“多吃点我的皮肤也会好,我好了孩子才会好。”   她总觉得怀孕后段煜处处关注孩子,把她给省略了似的,心中不服就格外敏感,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想与段煜争上一争。   “对对,伊伊好了才行。”段煜哄着她,暗暗记着以后要改改这说话习惯。他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但谢如伊怀孕后什么都能脑补出来。   这还差不多,谢如伊的心情又平复下来,对段煜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一会儿要躺躺去,不用你照顾。”   她最近觉得时常犯困,尤其是吃过东西后,不论正餐或是半天晌午吃的点心水果,反正逢吃必睡!谢如伊有些无法接受这么混日子的自己,但是熬不过孩子。太医与段煜都劝她多休息,她也就不难为自己了。   “嗯,这是你不要再管了,朕会安排人将泯王带回京受审。”段煜要去御书房召集朝臣叙事,临行前戳几下谢如伊正嚼着苹果一鼓一鼓的软软的脸。   谢如伊惊道:“我的脸胖了吗?”   段煜仔细观察,好像是稍微圆了点儿,而且手感变得更好了,但他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坦然道:“没有,怎么可能呢?”   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谢如伊没有很明显的感觉,她的变化比较慢,自己日日照镜子就觉得每天都是一个样,但其实或许变了很多,“你可别骗我。”   段煜认真保证,尽力安抚她。   “那好吧。”谢如伊信了,“你快去忙你的。”   “对了,”段煜走出两步又停下,“太后要动身回来了,据报信的说还带着一个僧人随行。” 第69章 胎动   太后要回宫了, 谢如伊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消息。她刚醒来还对太后不怎么了解时还因为段煜的关系想着不求搞好关系,至少别跟太后闹得太僵,但是现在她知道了许多旧事, 打心底里对这个控制欲作祟,总爱插手旁人事的妇人厌烦。   尤其是她怀着孕情绪不稳定,连她自己都有明显地感觉到有时是段煜在忍让她的情绪,而她很难去克制自己。不过她跟段煜两个人怎么都好过, 段煜受点委屈哄哄她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但太后一回来, 她这平静日子就到头了。   “我一点都不想看她老人家回宫。”谢如伊神色蔫蔫的,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排斥, 反正段煜也不喜太后, 不会介意。   她继续抱怨道:“她回来了肯定要掺和你我间的事,见不得你跟我好。”   “朕不会让她来烦你的。”段煜也觉太后这个关头回来不安好心, 太医说谢如伊孕期的不适在妇人中已经算少的了,可他还是觉得谢如伊比以前辛苦不少,如何能让她为太后的事烦心?   谢如伊转转灵动的眼睛,笑道:“她就是来找我麻烦, 也不能真的把我怎样。”   太后还能不顾面子害了她和孩子不成,况且她也不是个木头任由人摆弄, 只是那个僧人, 可是皇嫂与她说起过的普江大师?   “太后带的僧人知道是谁吗?”谢如伊不怕太后, 只担心太后借他人之手。   段煜派人关注着太后,这个自然也打听到了, “听说是个法号源溯的大师,擅针灸治头痛,太后想将他带进宫里方便就诊。”   竟然不是普江大师?谢如伊觉该为太后没请动大观寺分量最重的人而庆幸, 却不知为何心中的忐忑感毫无半分消减。   她神色肃然,瞳孔微微缩小抖动,半晌没有接话。段煜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急忙关心地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谢如伊回过神来,“你快去忙吧,我就是有些疲乏了提不起精神。”   “好。那你快些休息,朕先走了,晚上回来陪你。”段煜说完,径直离开处理泯王的事,先找个由头将他召回京。   几日前,谢如伊的兄长成婚了,可惜她怀着孕,段煜不愿让她来回奔波,且婚礼上人头攒动,鞭炮声震耳,恐怕伤了谢如伊,便不让她去现场看。   谢如伊心有遗憾,但明白段煜的苦心,这男人宝贝她宝贝得不得了。他让内侍将明华宫的桌角都用软布包住,一些利器硬物也差宫女收起来不准她碰。在这寝宫里都如此小心翼翼,更何况是外面呢?   她踱步来到床前坐下,捏捏自己的腰发现没有变松,但是确实丰盈了一些,尤其是平躺的时候鼓起的肚子会特别地显出来,而不是以往的稍稍凹陷下去。   谢如伊暗自催促孩子快些长大,早日从她肚子里出来。   半月后,谢如伊孕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她的肚子变得像个小皮球一样圆滚滚地,她自己照镜子都觉不可思议。   夜晚,段煜在读书给她听之前,会用手量一下她肚子一周,看看大了多少,“小东西最近长得挺快。”   前几个月跟没动静似的,多少日不见谢如伊的腰粗一点儿,最近才明显起来。   谢如伊接道:“太医说这时候才开始显肚子,后面肚子会越来越大呢。”   她说着脸就要垮了,她自己照镜子发现变成揣着个球一样的体形,都觉影响美观,更重要的是肚子重,她就会腰累,平躺着还好一些,坐卧就比较辛苦了。   段煜量完她的肚子,暗自记下这个长度,然后双手移到谢如伊的后腰给她揉捏片刻。   谢如伊缩着身子要躲,那是她被旁人碰到就会痒的地方,“……别挠我,快松开!”   她扑腾着挣扎得厉害,本就解开的寝衣松散地压在身下,她上半身的一片小衣都被弄歪了。段煜被撩得要起火,他及时拉起被子盖住谢如伊,手移到她的腿上,“朕给你捏捏腿。”   太医说孕妇的腿会比往常累,容易肿。谢如伊的身子还不错,没有明显的浮肿,但段煜想着捏捏也能帮她放松一些,也照着太医说的做了。   可谢如伊的腿也不能碰,会痒,她还是不依,“你别闹我了,我笑得都要惊动宝宝了。”   段煜不解,为何睡觉时他拦着谢如伊的腰就没事,捏一捏就不行?   肯定是谢如伊嫌他烦了,有了发芽的宝宝,不再需要他这个辛勤的庄稼汉。段煜心头发涩,却只能忍下,“明日让谢小将军的夫人进宫来陪陪你吧。”   “好。”谢如伊很乐意见见小嫂子。她心情好,整个人都活泼好动,双手不停地摸着肚子感受宝宝的成长。   段煜见谢如伊的注意力不论在谁哪里,反正都不在他这了,当场就要控诉,但一想到太医说要顺着孕妇,要百依百顺,兀自忍住。   谢如伊摸着摸着就想挠挠肚皮,或许是小家伙突然就涨得快了,她感到肚皮有些被拉伸的不适感,又刺又痒。   挠了几下,段煜就牢牢地把她的手按住,“不能这么抓,你会把自己挠破皮的。”   他撩开被子看一眼,果然见到几道白色的抓痕。谢如伊不挠不舒服,“难受的是我,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段煜何尝不心急,哄着:“朕去找太医。”   太医半夜赶来,得知情况后从药箱中拿出一罐白色的膏脂,“娘娘这是皮肤长得慢,日夜涂抹些油脂会好受一些。”   春锦拿过太医举起的罐子送到帝后的榻前,段煜拿过后淡淡道:“退下吧。”   等到杂人都出去,段煜复又解开谢如伊的中衣,“伊伊,以后朕早晚给你涂一次,看看效果。”   谢如伊瞥见段煜手中的白罐子,竟然觉得有些眼熟,太医院是不是都用这一种罐子装药膏,他们真的能分清吗?   段煜撩开小衣的下摆,双手沾了一团乳白色的膏脂在手中搓着化开,准备给谢如伊涂在肚子上。   “你这样会弄到我衣服上的!”谢如伊躲过段煜伸过来的手,手绕道背后去接小衣。小衣的中间有一根绕在背后的系带,这个不解开就露不全肚子。   段煜惊地瞪大眼睛,趁什么都没看到的时候闭上眼睛扭过头,“不用不用。”   他已经克制地很辛苦了,做什么要这样加倍折磨他。   “哼,你嫌我身子丑了是不是?”谢如伊抄起枕头砸在段煜的胸口。怀孕前,段煜最喜欢亲亲摸摸她的身子,还喜欢留一盏灯能看清一切,各种话都在她耳边说。这才过了多久,段煜就嫌弃上她了。   段煜:“……朕怕你着凉。”也怕看见了控制不住自己。   他真是太委屈了!   孩子就这一个吧,再多生他可遭不住了。   谢如伊错怪段煜,顿时软了态度,“你快点涂完就好了,涂不全的话我还是会痒的。”   “好。”段煜闭着眼去摸谢如伊的肚子,一时摸不准地方,还是谢如伊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肚皮上,他才找到位置。   “还说不是嫌弃我?”谢如伊又变的理直气壮,“你闭着眼睛怎么能涂好,涂得慢我才会冻着。”   段煜内心做了无数次斗争,终于艰涩地睁开眼,专注地给谢如伊涂抹滑腻的膏脂并多按一会儿,使其完全吸收。期间时刻注意眼神不能乱瞟,不能!   但他的眼睛似不受控制,余光扫到一片红梅雪腻,顷刻间他身子火烧火燎,脑中升起一句诡异的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不容易涂抹完了,段煜刷地拉上被子吹灭烛火,睡觉!   房内忽然陷入一片漆黑,谢如伊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她问道:“你不给宝宝读书了吗?”   段煜摸摸谢如伊的头,“孩子困了,想早点睡。”   谢如伊:“……”孩子在她肚子里不是天天睡觉吗?   但是今晚确实不太早了,就歇一晚吧。她也省省耳朵和脑子不跟着段煜算各种《算经》中的题目了。   “晚安,夫君。”她紧紧圈住段煜的腰,温热细腻的上半身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在段煜的手臂和胸膛上。   段煜:“晚安……?”   他看谢如伊是想让他彻夜难眠!   次日谢如伊的新嫂子于妙,受命进宫陪伴皇后。于妙从少女模样变成挽着夫人发髻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谢如伊面前时,两人都对彼此现在的样子感到新奇。   谢如伊觉于妙褪了点点青涩感,更加文雅娴静。   而于妙的目光一直落在谢如伊的肚子上,惊奇不已。   谢如伊招呼于妙来她身边坐,“嫂子要不要摸摸看?”   她一眼就看出来于妙对这肚子的新奇,春锦盯着她的肚子也是这个样子,而于妙不过比春锦大了不到一岁,都是很年轻的小丫头。   “可以吗?”于妙语气中带着犹疑,可脚步很是顺畅地走过去坐下,小手在谢如伊鼓励的目光下轻轻地放在她隆起的肚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很神奇吧?”谢如伊笑道:“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家伙在长大。”   于妙点了点头,说不出更多话来。片刻后她问道:“孩子在肚子里真的会动吗?”   “不知道……”谢如伊随意道:“这孩子估计是个小懒猫,都长这么大了也没见他在我肚子里翻腾过。”   于妙的手还轻轻贴着,感受掌下奇妙的弧度,赞叹道:“那说明这是个稳重又听话的孩子……”   说话间,她感到掌心处的皮肤似乎有鼓起来一下,她圆圆的杏眼不由得睁大,呆呆地看着同样震惊的谢如伊,她询问道:“你感觉到了?”   谢如伊不可思议地嗯一声,她也伸手去摸,小家伙很给面子地又动了一下。   胎动……   谢如伊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一直以来这孩子给她的反应只有让她吐了长寿面里的葱这一事,宣告他来了!时隔这么久,他都安安静静,只顾着自己长大,而现在他肯与她互动了!   她太激动,迫不及待想将这事分享给段煜,“去把皇上叫来。”   佟嬷嬷领命,即刻奔了出去。   于妙浅浅地笑着,“真羡慕你同皇上。”   “羡慕什么?”谢如伊调笑道:“你同我哥也生个孩子不就好了?”   于妙倏地红了脸,“我们不急……他说我太小,再等等吧。”   谢如伊想也是,小嫂子年纪刚过及笄几个月,大哥就把人抱回家了,实在是猴急,不过大哥确实年纪不小了,也算正常。   “你可以在娘家多待几年再考虑婚事的,”谢如伊叹着,“成亲后与家人见面就很难了,我还能接着各种机会见上一见,或者召你们入宫也可,已经很难得了。像后宫里的其他女子,可没有这机会。”   于妙对着手指,怯怯地说道:“他说……再等……怕我被别人抢走。”   说完她就低下脑袋,让谢如伊自己体会。   谢如伊颇为无语,大哥什么时候这么不矜持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大哥也太小心你了,不过他宝贝你是好事。”   “会被抢的……”于妙抬头盯着谢如伊的眼睛,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真的就会被抢走……”   谢如伊觉于妙的话似有深意,却摸不着头脑就不再多想,反正她脑子变慢了反应不过来也正常,“好好,你都是我嫂子了,这下可没人敢抢了。”   小家伙现在安静下来,谢如伊问起家中一切可好,“爹娘的身体如何?”   于妙答着:“公公婆婆都康健,无需挂念……只是……”   她欲言又止,谢如伊不禁追问下去,“有什么别的异常吗?”   “说来也奇怪,”于妙只当个故事说给谢如伊听听,“就是前些日子我与母亲去国公府家走动,那国公夫人办了茶会邀请各家夫人都去了。母亲就带着我去见见她们,也让这些人认识刚嫁入府里的我。茶会上一切都还顺利,就是有个夫人陶氏,总是时不时抢母亲的话,或者故意将话头往母亲身上引,再说一些酸溜溜假意吹捧的话……”   “总之就是她针对母亲,让人很不舒服。”于妙言简意赅地说完,问道:“是这人跟母亲有什么仇怨吗”   谢如伊没想到陶氏对她有恶意就算了,反正也没胆子在她面前作妖,但是竟然在外面给她母亲使绊子,“母亲可有吃亏?”   “那倒没有,母亲几句话就能堵上她的嘴。”于妙笑道,真心觉得母亲厉害。她一个读了不少书的人,都没有母亲反应的快。   “那就好,”谢如伊松一口气,“这事我来解决,以后陶氏不会再这般放肆。”   泯王回京,就该一锅端了赵家淑妃和他。 第70章 审问   泯王是在天气暖和后被押送回京的, 回来的只有他自己和前去带人的侍卫,随行的御史还留在当地体察民情。   谢如伊听段煜说今日要审泯王,她也要去听听, 不为凑热闹,而是这事也牵扯到了她,她理应知晓全貌。   段煜看着谢如伊隆起的肚子头疼不已,这已经是五个多月的肚子了, 他第一次当父亲, 光看着都觉心惊, 好生劝着:“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冲撞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谢如伊争辩道:“我就在一旁听着, 哪里会被冲撞, 而且孩子听话不会闹我。”   光是在一旁听着段煜都觉要惊到谢如伊,审问亲王本就不是小事, 泯王犯下的又是大罪,期间氛围必然压抑至极,而若要用什么刑罚吓到谢如伊也很有可能。   可谢如伊水盈盈地眼睛中满是倔强,段煜时刻谨记太医和书上都一致说要顺着孕妇, 百依百顺,便实在是不能狠心强硬拒绝她。   不然万一没惊着她, 却让她难受一整天也不划算。   “好吧, 朕让刑部将他带到政和殿审问, 你跟着朕一同去。”段煜妥协道。   谢如伊心中满足,笑着点了点头应声, “嗯嗯,我肯定乖乖的。”   政和殿是段煜的寝宫,但这地方与后妃的寝宫不同, 它的前面有议政的书房和大殿,寝宫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功能而已。   谢如伊被段煜督促着按时按量用过早膳,才跟随他一起前往政和殿。等她到的时候,泯王与刑部尚书和众多侍卫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帝后到来。   泯王被扒下亲王朝服,只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松垮中衣,脖子上还带着枷锁,整个人被两旁的侍卫按着跪在地上。   明明殿内除了帝后就属他的身份高,那帮臣子们都能站着坐着,他只能一人在空旷的殿中央突兀又显眼地跪着,尽显狼狈。泯王再落魄也是个王爷,还从未受过如此欺辱。   段煜一来,大家先是行礼。泯王本就在地上跪着,倒是省了跪下站起的麻烦。   等到大家都起身了,泯王勾着唇角扯开,眼中划过冷意却语气低沉中又带着委屈,抱怨又自嘲,“皇上,臣只是在外放浪些许,给咱们皇家丢人了,是臣不对,但也不至于连夜将臣押送回来,还搞出如此大的场面威慑臣吧?”   谢如伊与段煜一同在高位上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还在垂死挣扎的泯王,心中泛起一阵恶心,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无耻,死不认账的?   段煜淡淡道:“自然不是为了那事,但朕也不是同皇兄玩闹。”   泯王的瞳孔微缩,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但是……不可能,段煜怎么可能查到他头上来呢?   段煜继续说道:“朕是想问问皇兄私下里到底做了多少火|药。”   他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应验了泯王的猜想,泯王快速冷静下来,踌躇半晌,“臣愚笨,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泯王决意无论段煜用什么手段逼问,他都咬死不认,因为段煜不可能有足够充分的证据证明是他。   “你确实愚笨,”段煜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刑部李尚书吩咐道:“把证据呈上来。”   泯王心头一紧,飞快地回想着自己有没有收尾干净,至少让一切连不起来。直到再三确认没有问题才彻底安心,他又恢复了一脸无辜的神色。   谢如伊在上面看得清楚,这泯王跟变脸似的,简直堪比民间手艺人,那唱戏的慎王都不一定有他会演。   李尚书带着整整几盘子的账本来的,此刻内侍在他身旁恭敬地半举着托盘,而李尚书从其中一个盘子中拿起几本蓝皮的账本,指着说道:“回皇上,这是臣从泯王名下的铺子中拿到的账本,上面每个月都有一笔来源不甚清楚,数额极高的银子入账……”   他还没说完,就被泯王打断。泯王急切地辩解,无辜的神色此时竟让他看着还有点儿坦然,谢如伊不知是泯王本就长了一副骗人的样貌,还是他骗人时间长了才生出如此面相。   泯王高声解释着,大呼冤枉,“请皇上明察,这李尚书明显污蔑臣。臣名下的铺子不过是做些普通的粮油玉器绸缎生意。臣的本事您也知道,做生意都赔钱,无奈用家中银子补贴,但还是亏,只得越贴越多。”   李尚书大声喝道,手拍着账本啪啪作响,“恕臣直言,这账上的银子比王爷您的俸禄可多多了,您就是把王府卖了也没这么多银子。”   随后,不给泯王打断他的机会,李尚书又从另一个盘子中拿出几卷账本,“这是负责制造火|药的商户贾家的账本,贾家每次接到订单,都会仔细记账,而上面记录的时间刚好对应泯王的商铺大笔银子支出时间。”   贾商户受人胁迫必须用他家的火|药房制造军火,他没胆子反抗,却能把账目做清楚,就等着有朝一日派上用场。   泯王呵呵笑了起来,回怼李尚书,“这又能说明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臣的商铺生意不好,但也许采买诸多原料和进货,几乎日日支出钱财。”   说完,他抬头看向段煜,朗声道:“皇上,京城生意繁华,每日比臣的铺子收支更多的大有人在,为何就认定是臣了呢?”   “还望皇上明察,咱们手足情分,可别误伤了臣。”泯王眼眸低垂,说到最后言语间尽是悲痛之意。   谢如伊内心暗自惊叹,这要是戏台子,她都得掏腰包打赏。   “还有吗?”段煜看向李尚书,就这点东西确实没有说服力。   “有!”李尚书带着一份供词来,正是贾姓商户签字画押过的词,“贾商户如今关在刑部地牢里,臣将他的供词带来给皇上过目。他指认与他交接货款的就是玉盘楼后厨的一位小厮,而泯王爷是玉盘楼出了名的常客。”   段煜神色渐冷,问道“如何认出的?”   李尚书回忆起前段时间的查案就苦不堪言,还好皇上给他指明了查泯王的方向,就这也废了极大功夫,“臣暗中带着那贾商人,将泯王日常行动中能接触到的人一一让他辨认多次,最终他听出了那小厮的声音。因为每次那人都是蒙面与他交易,臣也是带着他在玉盘楼确认多日才肯定的。”   泯王嗤笑着,他心中越发安定,说话底气都强硬起来,“皇上,就这硬连起来的证据您要是信了,臣可不知说什么好了。这里面能做文章的地方可太多了,若是李尚书与什么人联合,想伪造证据污蔑臣,您该如何分辨呢?”   他继续道:“皇上,咱们是亲手足,难道您要因外人这漏洞百出的证词和所谓的证据,就将如此大的罪名扣在臣头上?还是说……您早就看臣碍眼……”   他悲痛万分,“若真如此,皇上尽管赐死臣,臣绝无怨言,却不愿身负污名。”   段煜沉默不言,连回泯王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口舌。他尚闲适地握着谢如伊的手,静静看着泯王尽显演绎天赋。   这么多年,他这个亲兄弟其实也没觉得泯王是个多么深沉的人,若不是忽然想起各种不经意间陷母妃于不义的清妃,他还真猜不到泯王如此会装。   而泯王被送到清妃身边时年纪尚幼,恐清妃也没把一个小孩子当回事儿,便不在他面前遮掩自己,让泯王从小就学会了清妃明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的行事作风。   段煜不禁发笑,他这个兄长哪里是什么都学不会,这等下作手段不是学起来比谁都快?从小保持到大能坚持应用十几年。   谢如伊冷冷地看着泯王,这人不愧是能忍这么多年的,这么多证据摆在他面前竟然不为所动。不过这些证据也确实不能充分地指正泯王,泯王的收尾做的细致,这些留下的定然都是他不太方便清除的。   他名下店铺来往人也不少,里面雇佣的人也多,若是账房先生直接略过账不记,下面的人发现账目和店中的银两数目不一致也是麻烦。而且这事要瞒着很多人,越少人知道约好,那账房先生许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泯王仍然非常自信,只是看着帝后的神情渐渐如出一辙,宛如气质相容般散发着冷意与怒意。他有些拿不准,是什么能让帝后认死了一定是他做的,明明很多地方他都抹干净了,除了……   半晌后,泯王终于安静下来,段煜冷哼一声,“你说得对,这些还不够……”   李尚书低下头,羞愧难当,自觉辜负皇上所托。他起初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查也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查到的东西竟然不能定泯王的罪,想想就有愧于皇上和被炸死的那些贫苦的工人。   “但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将你请到这来。”段煜向外喊道:“传淑妃来。”   泯王的心渐渐沉下去,睁大而显得圆润的眼睛缓缓眯起,他就说怎么回事,不应该让皇帝怀疑到他身上才对,怀疑慎王都比他强,原来竟然是盈娘告密了吗?   淑妃被强硬地带到政和殿还觉莫名其妙,她根本不想离开自己的菁华宫,踏出那里一步都让她瞬间失去安全感,而越是被带着逼近皇帝的寝宫,淑妃的一颗心就上上下下,不得安稳。   她被殿门口就被侍卫推一把进去。淑妃恼怒不已,可侍卫根本不多看她一眼,淑妃来到这里,只能先见皇帝,可万万没想到,她见到了几乎不可能见的人。   淑妃瞪大眼睛,都忘了给上方的帝后先行礼,盯着泯王狼狈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段煜笑道:“看来淑妃与泯王是旧相识了?”   淑妃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跪下,“臣妾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她跪在地上,一直没等到帝后让她起来,只能直起腰背,就这么跪着说话。   段煜直接问淑妃,“你与泯王勾结,暗害皇后可知罪?”   淑妃从见到泯王狼狈不堪地跪着就觉氛围不对,此时更是被段煜一语道破心虚之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臣妾,臣妾……”   此时她根本不敢乱说话,皇上为何如此笃定?是泯王之前已经招供了什么,将罪责推到她身上,想让她包揽一切吗?   淑妃心底渐渐发凉,这种事……泯王或许会对旁人做出来,但应该不会舍得她,但……万一呢?   淑妃已经认不清自己在泯王心中的地位了……   不料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泯王先辩解道:“皇上,您可不能受小人蒙蔽,被骗了。淑妃说的话万万不可信!”   淑妃惊诧不已地看向离她不过几尺远的泯王,曾经她梦想着能与他日日如此亲近,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淑妃却被他的话如冷水兜头浇下,透心冰凉。   淑妃已经顾不得疑惑,为什么泯王会认为是她向皇上告发?   泯王笑中带着一丝邪气与痞气,“皇上,您知臣风流惯了,说话也无所顾忌,请您先别生气,听臣一言。”   “说!”段煜言简意赅。   泯王高傲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瞥一眼淑妃,“淑妃怎么可能与臣有染?皇上,臣向来是看中哪个女子,便与她寻欢作乐的。可淑妃是您的女人,臣有没有睡过她您还不知道吗?”   这般赤|裸|裸的,露骨到让人面红心跳的话,让在场的众人听起来都觉刺耳。   淑妃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脸上火烧火燎地发烫,似被开水烫了一般想要捂脸尖叫。这种话,这竟然是她爱的男人能说出的话……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说,还是因为她曾告诉过他皇上从未睡过她,而他也没有,她一个处子很容易就能被验出来是清白的,正好能跟他撇清关系。   淑妃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入宫以来小心谨慎守着的身子,竟然以这种方式被他利用,作为关键时他脱罪的凭证!   谢如伊听到泯王无所顾忌的话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刻意费力才能忍下去,手不禁扶着胸口还觉心口火烧火燎。她的异常引起段煜的注意,段煜顾不得看泯王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一心一意给谢如伊顺气喂水。   “好些了吗?”谢如伊的脸色还发白,段煜担心至极。   谢如伊无力地点点头,“还好。”   “是孩子突然闹你了?”段煜语气危险,恨不能隔着肚子教训一下小东西。   谢如伊紧忙摇摇头,指着下方跪着的男人,“是他太恶心了。”   恶心到谢如伊甚至对淑妃,这个处心积虑害她的人生出了几分同情。   谢如伊的话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殿内的每个人都挺清楚。泯王神色僵硬,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他,“皇后娘娘,敢问您为何不信臣?”   谢如伊又一阵恶心感升起,发自内心拒绝,“你……你别跟本宫说话。”   “把他的嘴堵上。”段煜呵斥道,立刻就有两名侍卫掏出一块不太干净的布,不顾泯王的嫌弃,将他的嘴堵死。   谢如伊心气顺了不少,这个聒噪又无耻的男人真是闭嘴了好。大殿里一时陷入安静,淑妃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曾幻想过很多次,如果事情败露,她要如何替他拦下罪责。   可这一刻,淑妃忽觉疲累,不如就这样结束也好。   泯王这副模样,与上面正紧巍峨坐着的皇帝差距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怀孕后谢如伊真个人如发着柔光一般夺目,淑妃却觉自己一辈子都是龟缩在阴暗中,妄图安逸的胆小鬼。   泯王吩咐她做的事让她愧疚,让她有负罪感,而她只能通过自我欺骗与逃避的方式来缓解,想想他许诺的美好未来。   可泯王这辈子都不能坐上皇位,淑妃终于认清这个事实,她的幻想完全破灭。而他那一番往她心口捅刀子的话,也消磨了她的情谊。   淑妃曾为见到泯王而欣喜几日,曾担心他无权无势在皇室被倾轧而牵肠挂肚,曾为了他许诺的未来而充满斗志,却从未像此时如此平静过,她淡然无比,“皇上,臣妾曾爱慕泯王,甘愿沦为其刀柄加害皇后。”   谢如伊终于等到淑妃承认这句话,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她当然怨淑妃,但方才见识过泯王的下限真是突破她的认知,谢如伊忍不住感慨,但凡泯王是个稍微不这么渣的男人,她绝不可能同情淑妃。   “这件事,朕与皇后都早已知晓。”段煜无视泯王与淑妃的惊诧,“不过你既亲口承认,泯王变再无可辩。”   泯王被堵着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说话却含糊不清,只能自己在心中懊悔至极。   原来……原来盈娘并没有事先投靠皇帝,将他交代出来。是他自己的话,逼得盈娘说出了实话……   也就是说,皇帝一开始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一切都是建立在极为连贯的猜想之上。但猜想终究是猜想,只要他咬死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自己沉不住气,送上盈娘的证词。 第71章 怨怼   淑妃此时格外平静, 似这几年来的魂牵梦绕,遮遮掩掩地担惊受怕都不复存在,她回忆起与泯王的过去, 也似旁观者一般无偏无倚地诉说起来:   “臣妾与泯王是四年前在街头茶楼相识,那时只是匆匆一叙,臣妾并不知他身份。后来臣妾在首饰铺子,绸缎庄子, 庙会等诸多场合, 与他偶遇, 臣妾便信了那是缘分。在日后与他书信来往的过程中愈发熟稔,将他当做命中人……”   谢如伊疑惑道:“那你为何不嫁给泯王, 直接让泯王去你家提亲不就好了?”   一个王爷, 一个四品官员之女,门当户对又是两情相悦, 早早在一起定下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淑妃看一眼嘴被堵上的泯王,只好替他回答:“王爷说他配不上我,他是皇宫中被所有人舍弃的人,是阴沟之中的烂泥……”   谢如伊暗想, 泯王竟然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继续问道:“他拖着你,又不娶你, 所以几年后你不愿再等就入宫为妃?”   “不……”淑妃低声答着:“我本从未想过入宫, 是又一次与王爷相遇时, 他将我带到一处无人的境地,在我面前……哭了出来。你们或许不信, 在我眼中,他是不比谁差的男子,只是命不好, 而我心生怜悯,自愿入宫助他。”   “他有不显山露水的才华与心机,我信他能成大业。”淑妃平平淡淡地说完,嘴角拉扯出一丝笑意,只笑意不达眼底,也不知是在笑谁。   谢如伊:“……你就从未想过,他是在骗你吗?”   她此时是看明白了,淑妃这是被人利用当刀,还是自己犯傻送上的……淑妃看着也是个精明的人,但是怎么就糊涂?大概是当局者迷。   段煜问道:“所以你承认那下在皇后小衣上的药是来自泯王?”   淑妃坦然道:“是。”   就这样吧,今日她和泯王谁也别想脱身,一起去牢里长相厮守,也好过她在宫里,而他在宫外。   “那你也知道泯王在外私制火|药一事?”段煜继续问道。   淑妃仍然肯定,“王爷与我说起过。”   如此这事算有了结果,谢如伊松一口气,好在一切有惊无险,没有让泯王一切计划实施到最后从而酿成大祸,不然死的人必定是京郊工人的几倍。   李尚书在一旁草拟淑妃的供词,整个人都振奋不已,下笔入神。淑妃话音刚落,他就完完整整详细至极地记录完毕。他也长长缓了口气,这令他焦心烂额数个月的大案终于要结束了。   写有供词的宣纸被放在淑妃面前,李尚书征求道:“淑妃娘娘,请您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按个手印吧。”   淑妃只淡淡扫了一眼,几乎没有怎么看内容,抬手就沾了印泥要往上按去。而她一旁跪着的泯王忽然挣扎起来,被堵得严实的嘴发出强烈的声音打断淑妃的动作,淑妃定定心神,再次毫不犹豫地按下。   大殿侧面的珠帘一阵晃动,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但此时殿内氛围压抑,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李尚书检查一番,满意于淑妃的干脆利落。他再将供词拿到泯王面前,语气肃然,态度严厉,“王爷,淑妃娘娘都替您说了,您也在这上面按一下便可。”   李尚书此时看泯王格外不顺眼,他审问过很多犯人,犯下各种大罪的都有,唯独泯王这种利用女人的让他最看不惯。   泯王忽地握紧拳头,死命挣扎着不让侍卫按着他的手画押,一双睁得快要裂开的眼睛布满血丝,通红地盯着上方的帝后,满含怨恨。   连端坐着的谢如伊都被泯王这骇人的眼神吓到了,有些许不适地想要回避,但随即谢如伊瞪了回去。一个犯下大罪的阶下囚,再如何逞威风也改变不了事实。   段煜抬起一侧宽大的衣袖挡在谢如伊身前,拧着眉看向下方死活不画押认罪的泯王,“皇兄还有什么不满?莫不是还有没交代的罪行,想坦白了?”   他说这话打趣泯王,泯王更加恼羞成怒,但是他忍住,只小声呜呜着表示要说话。   谢如伊扯扯段煜的袖子,“让他说吧,万一真有呢?”   谢如伊倒是信泯王背地里干的坏事不只这一两件,就这点儿准备哪够他夺权夺位的。偏偏淑妃以前对他很有信心,那除了泯王刻意欺骗,更多的肯定是他私下里准备良多,才给了淑妃信任的凭证。   段煜示意侍卫给泯王拿下堵嘴的东西。泯王得了空隙先是大口地喘了几下粗气,随后一双眼睛泛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皇上,臣一直以来恪守本分,不争不抢,您容不下陈,竟然要用如此罪名至臣于死地。臣是您的亲哥哥!”   “你此话何意?”段煜的耐心几乎耗尽,但泯王竟然还能与他诡辩,他倒要看看泯王又找了哪里的空子钻。   “证据呢?”泯王声音低弱但理直气壮,“皇上,淑妃是您的妃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吗?臣实在是心寒,您为了臣这么一个不起眼之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宠妃来诬陷臣。”   淑妃惊诧地瞪着泯王,不敢相信自己又从泯王嘴里听到了什么。   哐一声,盛着满满热茶的瓷杯连着杯托杯盖全摔在泯王面前,滚烫的热水顷刻间浸透泯王衣服的下摆,绵延的一片水渍烫到泯王的身子,他龇牙咧嘴,“皇后娘娘,您别动怒,臣说的没有道理吗?”   谢如伊手悬在半空中,还维持着扔茶杯的姿势。听到泯王竟然还质问她,谢如伊狠狠骂道:“本宫真是大开眼界,见过无耻下作的,没见过王爷这样的。”   泯王争辩道:“敢问李尚书可有在本王的府邸找到火|药?”   李尚书黑着一张脸,板正道:“……没有。”   泯王得意一笑,继续追问:“那淑妃说的药,可有办法证明是本王给的?万一是她自己从家里带进宫的呢?”   李尚书被问住,憋着口气不知如何回怼,冷眼看向淑妃,“娘娘,您可有办法证明?”   淑妃失望地扫一眼泯王苦涩地说道:“……没有,王爷做事收尾很干净。”   一上午的审问,眼看就要成功,却卡在了最关键的证据上面。谢如伊不自觉握紧拳头,如果……如果实在是差这最关键的一环……   那就永远幽禁泯王于王府,或者借查案一直关押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难以对外交代,会落人口舌,尤其是段煜可能要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   段煜也不愿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一定还有哪里是泯王没顾上清理的。只要做了就不可能天衣无缝,哪怕是教养泯王的清妃,最后也是没藏好尾巴,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丑恶一面。   一时间殿内是良久的沉默,泯王得意地笑起来,“皇上,没有证据可不能硬往臣头上扣罪名。不如先把臣放回去休养休养,那地牢可真是不好住,多住一日都是亏待臣。”   李尚书虽然潜意识觉得就是泯王不会有错,但泯王的话从头捋顺一遍似乎也没有破绽。是皇上让他查泯王,他才硬凑出这些蛛丝马迹,是淑妃指认才确定,但淑妃是皇上的女人,那肯定是向着皇上多。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真是皇上要铲除余下的皇室血脉,永绝后患。李尚书是很有经验的老臣子,他能看出皇上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却也没有理由去否认泯王的辩解。   若真是不能定罪,他不光白累死累活几个月,还得放了泯王,不能冤枉好人。   一时间李尚书无比纠结,几乎要认知错乱。   忽然,淑妃惊道:“京城中子午巷里有一处空旷的民宅,昔日泯王与臣妾常常在那里私会,不如派人去查查,也许有线索。”   “盈娘!”泯王脸色突变,高声喝道。   淑妃反问道:“你不是爱我吗?事到如今我落不了好,你不愿意陪着我吗?”   她脸色骤然变得扭曲,恶狠狠地问道:“还是说,你不过是想踩着我上位,日后风风光光左拥右抱其他美人。”   天知道她在宫里苦苦担心身在千里之外的泯王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好穿暖的时候乍然听说他在外面嫖|娼有多生气,恨不能到他面前撕了几个女人,再把他抢回来。   泯王慌张不已,胡乱解释道:“……不是的,盈娘你信我,我那随便搞搞,都是做做风流样子……”   “你竟然不是真风流?”谢如伊笑道,打断泯王含糊不清的解释,她可不信泯王是假|嫖,那眼下乌青,虚弱似体力被透支的样子,实在是难以骗人,想必淑妃也不会再信。   “去查查子午巷。”段煜吩咐道,立刻有侍卫动身前去。   子午巷是京城中的一条老巷子,曲曲折折里面都是破败的旧房,本就住的人少。后来那风口附近建起一座酒楼,后厨的浓烟日日飘过那片房子,所剩不多的住户也被呛走,后面也没什么人愿意买下那片宅子。   而淑妃与泯王在那巷子中私会,很明显泯王是非常熟悉那一片区域的。他能将与淑妃的关系藏得这么深,就是不简单了。   如果那里用来存放制成的火|药,只要做好防火措施,倒是个不错的隐藏地点。在京城中,方便调用,日常也不会有人往那边去。   泯王完全没有了吊儿郎当地从容模样,几近崩溃。就差一点他今日就能脱身,为何盈娘要说出来,他积攒已久的所有怨恨都转移至淑妃这个让他功亏一篑的女人,“盈娘,本王真是白疼你了。”   淑妃蹙眉,此时泯王委屈又无助,似被她辜负的话激不起她的一丁点怜悯之心,“我才是后悔遇见你。”   谢如伊见淑妃应当是跳脱出来,终于清醒了,她问道:“你究竟是看上了泯王什么?”   在谢如伊眼里,泯王妄为男人,要靠靠不住,要啥啥没有,简直不如街头的乞丐混混。   淑妃自嘲般无奈道:“回娘娘,臣妾也不知,只是年轻懵懂时,信天定缘分。”   “你可知……当巧合过多就不是巧合,”谢如伊残忍的话打破淑妃最初的幻想,她一切的源头,“巧合完全可以是人为制造。”   从段煜去查了许多人淑妃相关的人,都没查出泯王的什么痕迹就能知道,这男人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地接近淑妃,出于某种特定的原因,可惜淑妃当时身在局中,对正落入的陷阱一无所知。   淑妃唇齿打结,艰涩地开口,“多谢娘娘教诲,臣妾现在知晓,已为时过晚,愿下辈子能长长记性。”   谢如伊疲累地后仰靠在椅背上,她想将泯王砍死一万次,却对淑妃生出些许可怜之心,和一点点柔软的同情。但她不会给淑妃求情,淑妃是共犯,进宫即绿了段煜,还要害她。泯王犯下的大错不可磨灭,而淑妃的也不可能简单翻篇。   段煜和律法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和结局,谢如伊只是见证一切而已。   泯王跪在地上安静极了,丝毫没有方才张扬嚣张的模样。李尚书又有了底气,吹起两道八字胡焦急地等着去搜查子午巷的侍卫,盼着他们能带回关键信息。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有一个侍卫先行赶回通报道:“皇上,臣在民宅中发现了几处地窖,里面搜出的火|药弹与京郊的残骸一模一样,是同一批产出的。”   “为何去了如此久?”李尚书急道,他在这殿里等得腿都麻了,更怕时间久了又有变数。   侍卫解释道:“那地窖有锁,臣几人废了些力气才弄开。而前些日子臣搜泯王府时在王爷床下的暗盒中发现过一把钥匙,一直没找到对应的锁。臣还去刑部取了钥匙与地窖的锁对比,正好能对上。”   “皇兄可还有什么想解释的?”段煜冷笑道:“是不是要说,钥匙也是朕趁你不在时,差人放在你床下的。”   泯王沉默着不发声,神情是少见的呆愣,似陷入虚无缥缈的幻想中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李尚书上前重重拍几下侍卫的肩膀,激动地夸赞,“好好,真能干!”   这下终于能把泯王的罪行捶死了,就算只有火|药这一个证据,也能让泯王死得透透的,告慰那些惨死的那些贫苦人家。   李尚书迫不及待地亲自给泯王的手沾上一大片印泥,红彤彤地几乎染成了血手的样子,然后重重在供词上狠狠一按,留下一片斑驳的红色手形。   泯王这次格外乖觉,老实的不行,李尚书抓着他的手都觉软趴趴的没力气,这是真的知道自己没戏了,认命!   他顿觉圆满,将供词交给小豆子,“请皇上过目。”   供词被呈上来,谢如伊跟着看一眼,两个红彤彤的手印分别是淑妃与泯王的,她竟然有种诡异的错觉,似这不是供词而是两人的婚书,淑妃与泯王指不定生生世世都要这么纠缠。   “为什么……”   下方传来低沉哭诉的声音,吸引了谢如伊和段煜的注意。段煜将供词还给小豆子让他送下去,问道:“皇兄还有什么不满?”   泯王自知翻身无望,一直以来的积怨全部爆发,“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   段煜不解,蹙眉问道:“朕与你抢过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况且泯王有什么值得他抢的。   泯王不理会段煜的打岔,继续道:“为什么只有你不要的才会留给我,我才是你的兄长,你该用我剩的才是。”   谢如伊疑惑不已,问段煜,“你穿剩的衣服给泯王穿了?”   通常家里孩子多的,会把大孩子的衣服留给小孩子,小孩子年年穿剩的,没有新衣服穿就会不高兴,对大的心生不满。但是皇家总不该如此寒酸,那是先皇很节俭?   “怎么可能!”段煜无奈道,“先皇虽然不怎么管几个皇子,伺候的宫人也不可能办这种事。”   泯王阴沉着眼眸,抬头看一眼光鲜无比佳人在侧的段煜,不甘道:“当年清妃想过继的皇子本来是你,可你不要清妃才选了我。”   段煜想起,确有此事。但他怎么可能愿意认母妃那个虚伪的妹妹当娘,反正他不去,清妃再选谁都与他无关,“那都是清妃自己的决定,而你自己也有拒绝的权利。”   泯王摇摇头,又道:“皇长兄死后,皇后要选皇子过继,都没多想就选了你,只因你是宫中最小的皇子,养在身边能稍微亲近些。可是我与你也不过差了几日罢了,你那时年纪小,我就大很多吗?”   “你觉得朕抢了你幼子的位置?”段煜心头复杂,这哪是他能决定的,而且反过来他也可以说是泯王抢在他前头出生?况且那时皇后选子,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他……   谢如伊都惊得无语了,泯王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别庶子变嫡子占了便宜还卖乖!”泯王斥道:“从小到大,你我之间什么都是差一点,而你总是能占尽优势一路顺遂,我却日日低落跌入泥潭,这些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抢走了我的一切。”   “我该是嫡子的,差一点就是了。”泯王呢喃着,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话,似在说服他人,也在说服自己。   谢如伊听不下去泯王毫无逻辑的怨恨,和他莫名其妙的低语,抚着肚子冷声道:“你错了!你跟皇上从一开始差的就不是一点,是你自己烂到了泥里!” 第72章 护夫   谢如伊气势如虹的高喝声震醒沉醉于自我幻想中的泯王, 她毫不留情地评价残忍地剥开泯王最自卑的一面,让泯王一时无所适从。   夕夕   泯王潜意识仍在说服自己,他终于抬起头直面上方的帝后, “如果没有你,我自然会被皇后选中,理所当然地在皇长兄死后成为太子,在父皇驾崩后坐上皇位。而这一切都是因你才与我失之交臂。”   他恶狠狠地诉说着不满, 发泄点点滴滴积怨已久的强烈情绪, 胸口大幅度起伏好一阵, 似这几句话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谢如伊怒斥道:“你就如此软弱无能,连认清这显而易见的现实都没有勇气?”   泯王还在反驳, 双目瞪圆, 其中竟是他少有的倔强。   段煜微微按按谢如伊放在腿上的手,劝道:“伊伊莫要动气。”   谢如伊说话间, 浑圆的肚子都在跟着起伏,惊得段煜时刻紧张她。   谢如伊稍稍缓和情绪,反握住段煜的手捏紧,让他安心。她不介意对泯王心平气和地说得更明白些, “本宫问你,你觉得自己擅文还是擅武?”   泯王被问得愣住, 不知谢如伊如何突然岔开话题, 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谢如伊笑了, 她就这么随便问问泯王都答不上来,还妄想与段煜争皇位, “本宫的意思是,琴棋书画,刀枪棍棒你会哪样?”   这么说泯王就明白了, 他认真思考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能说出口的,他激动道:“你羞辱本王?”   “呵!”谢如伊冷哼一声,不屑地回怼泯王,“你未免太高看自己,就你也值得本宫羞辱?”   她的话太过刺伤泯王的自尊,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理论,手上的镣铐碰撞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   “羞辱你的人是你自己罢了。”谢如伊不等泯王插嘴,就接着训道:“你自己什么都不会,不去努力,就想躺平了等天上掉馅饼吗?”   “只会眼红别人,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而别人做了什么,稍有不顺就怨天尤人,可你凭什么比别人过得好?”   “你懂什么?”泯王反驳道:“本王没有强大的母族,没有父皇的宠爱,没有这世上出类拔萃的师长,在什么都有先天优势的其他皇子面前,本王学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空有一身本事无处用,那为什么要学这些?”   这一番话属实惊了谢如伊,也震惊了泯王一侧的淑妃。淑妃此时才像刚刚认识泯王一般,看着他的眼神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谢如伊再好的脾性也被泯王的话激出了怒火,她讽刺道:“所以你就只会怨别人抢了你的,怨淑妃没有好好帮你对不对?”   她仰着下巴,轻蔑地睥睨着台阶之下,“你倒也不是一无所长,这种骗女人的手段本宫还真没想到谁能比得过你,想必是下功夫琢磨过的。你看你用心做不是做不好,也不是无用,只是你的心思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她一手按着肚子,暗想这要是她自己的孩子长成泯王这个歪样,她还不如干脆打死了再生一个。   思绪间,谢如伊忽然肚子一痛,她拧紧眉头,屏住呼吸弯腰忍下这一阵痛楚,还是没忍住口中的呼声。   “怎么了?”段煜慌忙扶住谢如伊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皱着小脸,咬住下唇的忍耐表情,一颗心揪揪地跳动,他看向一旁的内侍喊道:“太医……”   “没事……没事了。”谢如伊挨过这一阵,大口呼出几口气,浅笑着安慰段煜,“只是宝宝刚刚凶巴巴地踢了我一脚,现在好了。”   她转头对要跑出去的内侍喊道:“不用叫太医来了。”   段煜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目光落在谢如伊隆起的肚子,似要隔着衣服和肚皮瞪一眼其中不老实的小家伙,“他怎么突然动了?”   谢如伊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不敢告诉段煜她刚刚想了什么。宝宝肯定是对她把他和泯王作比有意见了,她的宝宝以后绝不会像泯王一样的。   段煜刚问完,见谢如伊没答,随即他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孩子会动了?!   “伊伊,孩子在动?”他重复问道,是方才数倍的激动,还多了极度的欣喜。   “嗯。”谢如伊淡淡点头,回应着段煜。   段煜第一次感受到孩子在动,这是孩子在谢如伊肚子里就有了反应,一点点长大变得拥有自己的思想,能够自主活动,当真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他将手轻轻放在谢如伊腹部,果然摸到了一块硬硬的地方,应该是孩子的手或脚吧。   他沉浸于感受到孩子动静的喜悦,突然感到谢如伊一脸平静,他疑惑道:“伊伊,我们的宝宝第一次动了,你不高兴吗?”   还是这小东西把伊伊弄得太疼了,笑不出来。   谢如伊拍拍肚皮,无情地纠正段煜,“这不是他第一次动。”   段煜的脸刷地僵住,所以……他错过了什么?   “他第一次动是小嫂子来看我的那日,我和小嫂子都摸到了。”谢如伊满足道,无视段煜渐渐垮下的脸,“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后来这小东西老实得很,我就给忘了。”   段煜:“……忘了……朕?”   有苦说不出!   他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不光错过了,连知道都不知道,而谢如伊那个不过才见了两次的小嫂子就正巧赶上了,这于家人果然是来跟他抢伊伊的!   段煜神色阴沉,明显心情不悦,谢如伊安慰他,“你也知道我怀孕后总忘事儿嘛!”   段煜与谢如伊闹专注于彼此,暂时疏忽了下方的泯王与淑妃。   淑妃盈盈如水的眸中波光闪烁,她总觉得自己羡慕不来皇后,但此时谁能不羡慕皇后有爱人守护孩子陪伴呢?她走到如今,已经一无所有。   泯王阴沉地看着上方,被狠狠刺痛眼睛,心底的幽暗疯狂滋生,他想拆散这对鸳鸯,最不济也要留一根刺,“皇后娘娘真是可怜!”   他忽然一句晦气不已的感慨,拉过段煜和谢如伊的注意力。   段煜心头预感不好,而泯王下定决心要插这一脚,完全不给段煜留说话的空隙,紧接着道:“你以为皇上就真心待你吗?本王派人去行刺皇上,可最后伤着的确是皇后你……”   “啧,肯定是皇上将你拖过去挡在面前了,”泯王信誓旦旦地说道,语气是不容质疑地笃定,“可怜娘娘什么都忘了,还不辞辛劳地给皇上孕育子嗣……”   谢如伊都被气笑了,这挑拨离间也太拙劣,“本宫是自愿挡那一下,管你屁事!”   泯王邪气一笑,“你是自己记得‘自愿’,还是听别人说的‘自愿’?”   当初派出刺客明明是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皇后是个武艺不俗的,愣是拖了一会儿等侍卫来。泯王在府中平静地等消息,确迟迟不见人回来复命,第二日早朝才知道怎么回事。   他不清楚其中内情,但他可随意猜想编撰,反正皇后也什么都不记得。   他继续道:“如果您身边的所有人都骗您,您能分辨得清吗?”   谢如伊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决不能听泯王胡说,脑子却自动根据他的问题想出一个答案——   不能!   但是……爹娘和兄长很快就来了,他们不会骗她。   可是他们一直在宫外,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那一晚更是不可能见证,是段煜对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谢如伊内心不可克制地惶恐,如果……段煜在骗她,那也太可怕了。   “伊伊,别听!”段煜察觉谢如伊神色不对,捂住她的耳朵。   谢如伊的思想仍然摇摆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信任段煜,夫君待她如此好,绝对不可能骗她的,她如此一遍遍说服自己,直到那莫名的恐慌感消失殆尽,她渐渐平静下来。   根据泯王这个人品推断,他嘴里的话一句准的都没有,谢如伊刺道:“你要是个哑巴,还能讨人喜欢些。”   这样胡说八道的嘴实在是太招人烦了。   “伊伊,不必为这种人动气。”段煜轻轻拍着谢如伊的背给她顺气,向李尚书吩咐道:“先将泯王带入牢里关押,告罪于天下后择日问斩。”   泯王撇撇嘴,没怎么反抗就被拖了下去,他到了殿门口回头看一眼安抚皇后的皇帝,冷笑一声。   淑妃知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泯王了,到底是放在心上多年的人,哪怕知晓他的一切算计,要割舍情分也不会在一时间就能完成。她的目光追随者泯王远去,而他从未再看她一眼。   谢如伊将头靠在段煜腰腹间,由着他给拍背,“我就是不喜欢听他那么说,好像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是靠运气,撞大运了似的。”   而谢如伊知道段煜能登基为帝,一定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他值得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皇嫂与她说过诸多旧事,段煜能有今天全凭他刻苦学习,加之自己聪慧有想法,还能把握住机会,才能不出什么差错地当上太子和皇帝。   她甚至大胆地猜测,哪怕是血统最为正宗的前太子,都不见得有段煜的能力强。太后那么放不开手去教养孩子,什么都要操心都爱管,前太子若不是遇见皇嫂,肯定还是守在母亲身边的大孩子,与段煜从小自己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本领不能比。   而段煜登基后,他的勤政她都有见到。不管睡得多晚,他日日早起上朝,批阅奏折下发,牵挂民生民生,时常与她探讨百姓生计。这要换了泯王来,没几年百姓就得饿死,然后亡国了。   段煜明明吃了很多苦,自身也很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谢如伊拍案怒道:“他凭什么说你抢了属于他的!” 第73章 处置   “好好, 伊伊莫气。”段煜摸摸她的头,惊讶于谢如伊这是在……护夫?   谢如伊总是这么不经意间来护着他,段煜心头阵阵暖意涌动, 轻柔地为她整理鬓发。   心情慢慢平复,谢如伊看不到泯王这股子气也就逐渐消散,但是下方还跪着柔顺的淑妃,谢如伊当真哀其不幸, 恨不能敲敲她的糊涂脑子, “你爹娘把你养这么大, 是让你精准扶贫的吗?”   淑妃或许是个原本善良又心软的女子,看到可怜人忍不住帮一把, 但也不看看泯王那种烂穿地皮的人她能不能帮得起。   淑妃动动嘴唇, 可辨无可辨,她现在悔悟又有什么用呢。只愿下辈子别这么烂好心, 为了个如此不值得的男人,去伤害于她有恩的皇后。   她重重叩首,与地面撞出咚咚的声响,“皇上, 娘娘,臣妾自知罪无可恕, 任凭皇上发落……”   “只求……”淑妃音调低沉, 凄婉不已, “求皇上别告诉臣妾的家人,说臣妾病逝可好?”   谢如伊靠在段煜腰侧, 抬头看他深邃的眼沉沉注视着下方的淑妃,却不说一句话。   淑妃以为皇上不答应,一次次地乞求, 谢如伊都觉得心在被淑妃一次次戳着。   突然一阵珠帘波动声,噼里啪啦地吸引所有人注意。帘子后方怒气冲冲地走出两人,谢如伊认出走在最前方的夫人可不就是淑妃的母亲陶氏。   那她身边的应该就是回京不久的赵尚书了。   陶氏快步走到淑妃身前,淑妃正沉浸于猝然见到父母的震惊之中,还未及出声询问他们何时来的,直接被陶氏甩了个巴掌。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与那种男人私相授受。”陶氏怒骂着,一根粗黄地手指直指淑妃挂着泪痕狼狈的脸儿。打了一次还不解恨,上前就要在打。   淑妃躲避不及也不敢躲,闭紧眼睛等待巴掌落在脸上的痛感,但是并没有。   “你打孩子做什么!”赵尚书死死抓住陶氏扬起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好不容易按住陶氏,他失望地看一眼地上的女儿,重重叹息一声,造孽啊!   陶氏一直嚷嚷着要见见女儿,赵尚书无法,逮住个与皇上私下交谈的机会提了这事儿,哪怕女儿自己真的不愿意见他们,也让他们暗中在一旁瞧瞧也好。知道她在宫里没事,他们当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当时皇帝答应地痛快,赵尚书心里高兴极了,回府便迫不及待地告诉夫人,到了今天约定的日子他们早早坐在珠帘后面,眼巴巴地瞅着外面等淑妃来。   可这事情的走向越发让他们不敢置信,若不是句句淑妃亲口所说,任他们如何想也不可能相信淑妃做了这么多恶事。   淑妃瑟缩在冰凉地地板上,捂住自己毫无仪容的脸,更多的是无法面对失望的父母。虽然已是春天,但春寒仍在,她在地上跪了许久,腿又冷又麻,实在是挪不动,不然她早该跑出去了。   陶氏那巴掌打得力道极重,传到谢如伊耳中都觉震得慌,她不自觉将脸往段煜腰间埋了埋。   段煜安抚地摸摸谢如伊的脸,已然对下方几人不满。   赵尚书察觉龙颜不悦,慌忙跪下致歉,“臣教女无方,养出如此祸害。”   他悲痛地顿了顿,继而狠狠心道:“淑妃既已嫁入宫中,便任凭皇上处置,臣绝无怨言。”   段煜沉声道:“此事无需你们操心,朕自有决断。”   陶氏惊叫一声,不大的眼睛瞪圆了看着赵尚书,淑妃再怎么错也是他们的孩子,他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当即陶氏跪下,趁着皇帝还没开口如何处置淑妃前求道:“皇上,淑妃本无意入宫,又在宫里犯了错,看来她是真的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   她试探着先说了一通,见皇帝没什么再不悦的神色,安定心神豁出一张脸求道:“臣妇当初送淑妃进宫就是个错误,求皇上让臣妇将她带回家中教养,保证她不会出来给皇上和娘娘添麻烦。”   段煜清冷地一言不发,扫过一眼赵尚书就专注地看着谢如伊。   谢如伊对望着段煜,心头哀叹,陶氏这种能狠得下心打孩子,却又想护孩子的母亲心态她可以理解。但淑妃犯得是什么罪,哪里是她打几巴掌就能抵消的,岂不是太好糊弄人了。   赵尚书明事理,他在珠帘后面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淑妃走不出这皇宫了。皇上若仁慈,最多给淑妃留点体面。   他不可能帮着陶氏向皇上给淑妃求情,只能力求让陶氏认清现实,“你看看淑妃做了什么,与男子私会有损闺中清誉,入了宫还与外男牵扯不清置皇上于何地,而她谋害皇后,与有反心的贼子联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越来越严重?”   陶氏愣愣地跪在地上,赵尚书的话如惹人厌烦的飞虫一般绕着她的头回响,可她根本不想听,恨不能敢走这些声音图个清静。   淑妃是她生的,女儿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该由她这个母亲管教,至少给她一个管教的机会,别直接就处置了。   陶氏死板的样子让赵尚书无奈地叹气,回府再与陶氏说吧,皇上等得都要厌烦了,“请皇上尽管按宫规处置淑妃,臣与贱内无半分怨言。”   赵尚书不禁反思,他注重教导子女,为什么偏偏教出了淑妃这样内心还算正但是实际上就是糊涂的孩子。他不止一次告诉过家里的孩子们谢将军曾如何于他有恩,淑妃进宫前他亦是不放心,专门将她叫进书房嘱托一番,告诫她入了宫和谁争都不能与皇后争,当处处以皇后为先。   思来想去,赵尚书在自己与淑妃谁上找不到原因,唯一的外因就是淑妃被泯王盯上了算计。而泯王之所以选淑妃,是不是也看中了她那善良柔软的性格弱点。   但淑妃明明有很多次脱身的机会,大可随时与泯王断了,他还敢如何?终究是淑妃识人不清,被忽悠地团团转。赵尚书自责于自己教育失败,但他假想一番若是自己被泯王盯上设计,恐怕也不能识破这一切。   连他从未想过世上有这般恶进骨子里的人。   最后再看看淑妃,赵尚书让淑妃将手拿开,让他与陶氏能看得清些。淑妃颤巍巍地将手移开,还半举在脸前不知所措。   赵尚书道:“皇上,臣与贱内同淑妃娘娘见也见过了,便不叨扰皇上处理家事,臣告退。”   陶氏百般不愿,挣扎着还想再为淑妃争取一番,“皇上,实在不行让淑妃去冷宫也好。”   去冷宫最起码还能活着,只是不能在她身边时时见到,但至少她知道女儿只是日子苦了一些,性命无忧。   可陶氏没能等到皇帝的回应。   “母亲不必再争了。”淑妃低弱的声音传来,是她见到父母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唇舌都似麻木了一般,不只是被打得还是她无颜开口说话。看着昔日光鲜亮丽盛气凌人的母亲为她低微至此,淑妃终究不忍母亲在做无谓的尝试。   淑妃抬眼去看上方依偎着的帝后,心情无比羡慕又平静。她如果没有遇见泯王,也该有个如此待她的男子。她清清沙哑的嗓子,轻音不再动听但她胜在从容,平平缓缓的话能让所有人听清,“臣妾哪怕得以苟活也余生难安,但求一死。”   说完她再次叩首,而陶氏才恍惚地接受她无力改变一切的事实,瘫软着腿就要坐到地上,还是赵尚书托着她半边身子。   “好。”段煜终于给了这一家子回应,“朕不降你位份,不发派你去冷宫,也不昭告你的罪行。”   他看向一侧的内侍公公,公公会意悄声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一个酒壶和杯子送到淑妃面前。   “你且这般安心去了吧。”段煜说完,捂住谢如伊的眼睛,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合适,她一会儿听到声音也不行,万一吓着孩子就坏了。   于是段煜留下刑部李尚书在此监督,他带着谢如伊先回明华宫歇息好了。   段煜临走前警告着殿内的官员侍卫,“今日淑妃之事,全都管住你们的嘴。”   众人心惊胆战地应声,尤其是内侍公公和侍卫,皇帝仁慈没直接灭口已是难得仁慈。   赵尚书携陶氏叩谢皇恩。皇帝这是给赵家留了体面,让淑妃静静在妃位上故去,不说出这些丑事就能不影响赵家子女的婚嫁,也不影响他的仕途。   淑妃这性质,往重里说可与泯王一道重罚,诛杀赵家九族都不为过,皇帝只是多考虑了这事儿的特殊性,才宽和一面,但是赵尚书如何有颜面再辅佐皇帝呢?   他跪在地上,暗自下定决心,不能让皇帝为难。   李尚书悲悯地看着同僚,他是刑部尚书审过无数犯人,各种奸猾之人见得实在是多,可怜之人也见过不少,唯独赵尚书的女儿,唉,遇人不淑误终身。   谢如伊被段煜扶着腰走出来,她自己也不想在政和殿待了,那里气氛太过压抑与悲伤,毕竟是淑妃与家人最后相处的时光了。   陶氏不久前还对她抱有恶意,在她的母亲还寻衅滋事,但是谢如伊看到陶氏今日的狼狈,就觉一口气都散了。   都是他们家自己的孽,报应不爽,最后也全落在了她们自己身上。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快六月了,宫里萧索的冬景已经全然被花红绿意覆盖。春天是百花争相绽放的季节,短短的时日花开了几茬,桃花梨花海棠玉兰,已经换了好几种。谢如伊走在花香飘满的弯曲石板小路上,无视两旁怡人的美景,心情异常平静,不悲不喜。   这皇宫是她的家,而今日……   她疲惫地往段煜身边靠了靠,缓声道:“……家里死人了。” 第74章 幸运   谢如伊语气低沉, 带着显而易见的复杂情绪,她淡淡一句话让段煜不知如何回应。该安慰她别难过?宫里一杯毒酒赐死个人实在是稀松平常,可谢如伊并不像是为淑妃的结局而伤心的样子, 当然也不开心就是了。   段煜思来想去,谢如伊可能是第一次见这种事,心理上接受不了。   他幼时在皇宫中见先皇与当时的皇后这般处置宫嫔时,也有过害怕的情绪。好似头上悬着把刀, 没准是么时候就落在他和母妃头上。   只是这么多年来, 他见的多了早被磨炼得麻木, 可谢如伊不是,他也不想她常常见到这种事, 所以她的情绪段煜能理解, 试着稍稍开解,“这宫里的事错综复杂, 人心也难以捉摸。每个人的结局大多是应得且注定的,朕倒是没什么想法,我们的日子该过还要继续过,别被旁人影响。皇宫无论如何, 都是我们的家。”   他指指谢如伊的肚子,笃定说道:“我们三个人的家。”   谢如伊笑着拍拍肚子, 这皇宫确实是他们三人的家, 可谢如伊禁不住想, 那后宫的其他女子算什么。她们也是嫁入宫中之人,是段煜名义上的女人, 哪怕段煜并不去碰她们。   既如此,淑妃是不是她的家人?   谢如伊从未觉得一个家庭问题能如此复杂,这就是嫁给一个皇帝的麻烦之处, 家非普通人家,各方的手都想伸进来掺和她们的家务事,如果不是段煜不与这些女人牵扯,给她省去不少麻烦,还为她挡了诸多杂事,能让她安心歇息,谢如伊觉自己孕期还要操心这等处处让她膈应的事,恐怕早撂挑子不干了。   她可以抛夫弃子!   见谢如伊许久不再说话,段煜抬手从树上摘下一朵橙红色的石榴花举在她眼前,问道:“好看么?”   谢如伊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敷衍地嗯一声,然后就感到头发被段煜动了。   段煜将石榴花别在谢如伊发间,与她戴的凤钗簪子倒是挺配。金玉相间的饰物中夹着一支半开鲜嫩的花朵,添了几分年轻感和活力,这才是适合谢如伊年纪的可爱,而不是被身份逼迫出的老成与忧虑。   “你无须思虑过多,当心未老先衰。”段煜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说完心里咯噔一声,他要凉!   谢如伊听他前半句还觉夫君温柔体贴,这后半句就是讨打,“你再说一遍?”   “……朕什么都没说,伊伊听错了。”段煜心虚地撇开脸,他这个皇帝竟然也有把嘴里说出的话收回的一天,真是新奇。   “哼!”谢如伊正是心情不美妙的时候,还被刺激到,嘴上便不饶人,“要老也是你先老,等你老了我就去看年轻的美男子,谁还管你。”   这段煜能忍?他当即反问道:“你是朕的皇后,这宫里你还能看谁?”   这宫里除了他只有侍卫算男人了,段煜暗自琢磨着以后挑侍卫还不能挑长得俊的。   “宫里没有我就出去!”谢如伊憋着口气,怒道:“你在宫里有那么多女人看,我出去看几眼别的男人怎么了?”   说完,谢如伊心中的气发泄出来,可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不舒坦,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有一个男人。她明白这是常理,可她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长大,从小见到的就是父亲只疼爱母亲一个人,只关心她和兄长两个母亲所出的孩子,所以也不自觉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夫君,哪怕他是个皇帝。   但现实似乎也不是段煜能完全掌控的,哪怕他尽力约束自己,还有臣子与太后给他送女人。谢如伊只是想着两人要公平,他能看其他漂亮女人,她也能看其他俊俏小哥。   “朕哪有乱看别的女人?”段煜急切地自证清白,“朕这双眼睛也干净着呢。”   谢如伊追问道:“那你把宫里的其他女人当什么?她们也是你的女人!”   段煜思量了一会儿,谢如伊就耐心等,等段煜想起来这些女子都是怎么来的,而他没几个能叫得上名字,更别说能对得上脸的有几人了。   他四下环顾了一周园子,“她们于朕就如这宫里的花花草草,再美艳无双,朕不刻意去看就匆匆路过了,连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而朕素来繁忙,仅有的时间都给了伊伊,哪还有空去看她们?”段煜点点谢如伊头上的石榴花,“你才是唯一入了朕眼里的花朵。”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谢如伊倏地脸侧发红,不自觉加快脚步,甩下身后的段煜不再理他。但不可否认她不太舒畅的心情因他这一句话变得明朗起来。   段煜跟着迈开大步跟紧谢如伊,通过她的呼吸感知她起伏的情绪变得渐渐平稳,心中微微松气。   这孩子越长越大,谢如伊的情绪也越发变化无常,他费尽心思也跟不上谢如伊发散的思维想到哪去了,只能时时看紧她尽力安抚。   入夜,段煜捞出在水里泡得舒服而身子绵软而不想动弹的谢如伊,让她站在毯子上,他给她擦干净身子。擦拭间,段煜看到谢如伊的脚好像稍微胖了一点,怀疑是浮肿,问道:“伊伊可有觉得腿脚不舒服?”   谢如伊闻言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肚子挡住一部分视线,她稍微弯腰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足面,再往下弯就不敢了,担心挤到孩子,“有点酸胀,我还以为是今日久坐久站的缘故。”   在政和殿坐着听审多半日,回来她又绕着园子走几圈散步,想日后好生产,一直走到腿累了才回来。   原以为泡泡热水能舒服些,但现在腿脚还是很累的感觉,酸疼。   谢如伊活动几下腿脚,等段煜给她擦干水就裹着中衣去床上躺着,还是这个姿势比较轻松,不累腰腿,脚也不受罪。   她在被子中屈伸几次腿,竟然觉得腿打弯都不习惯了,好像腿弯间隔着一块板子让她弯不到一起,伸展的时候还挡着她,让她怎么都不舒服。   她去摸自己的腿,触感中的皮肤不同寻常一般柔软,捏起来有点硬似乎被充满了水。身体不适,谢如伊委屈地看着段煜,拉长嗓音道:“我难受……”   段煜披着件中衣快步上床,将谢如伊扶起来让她上半身靠在枕头上,掀起被子去仔细看她的腿。   已是春日,屋里不需要燃着炭火,连被子都换成薄一些的,谢如伊这样露着腿在外面也不会冷,只是时间别太久就好。   这应该是太医说过的浮肿了,段煜在谢如伊沐浴时就觉有些不对劲,但隔着水看东西会变形,等谢如伊出来他才真正确定。   他看了不少关于女子孕事的书籍,知道这种情况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医治,是怀孕女子常有的现象,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不过按摩可以让谢如伊舒服一些,段煜到床尾去坐着,将谢如伊的脚放在他的腿上轻柔按捏,同时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   谢如伊:“再重一点。”   “好。”段煜怕捏痛谢如伊,没敢用什么力气,但是谢如伊自己要求,他就卖力地为她按捏起来。   从脚到腿又从腿到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给她按了好几个来回,谢如伊觉腿上没那么涨了,而段煜还在尽力地给她揉捏。   谢如伊给母亲捏过肩,这样一直给别人按捏其实很辛苦,手会酸,但段煜什么都不说就一直帮她按摩,力道从未减过,“我好了,今天先这样吧。”   段煜给她又捏了一个完整的轮回才收手,“今晚你先睡,明天让御膳房给你多做点肉蛋豆腐,稍微吃点这个会好。”   “嗯嗯。”谢如伊等段煜上来到她的身边,越过他半边身子去吹灭床头的烛台,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她蹭着被褥爬回来窝进段煜怀里要睡,又听段煜嘱咐她一定要多喝水,腿肿也不能忘了喝水。   她又乖乖地应声让段煜放心,然后静静靠着段煜的肩膀和大臂就要睡去。   段煜在夜色模糊间去看她安逸的面容,确认她应当是真的不难受了才安心下来,合上眼睛等待困意来临。   半晌后,谢如伊呼吸匀净,他以为她早睡着了,却听谢如伊嘟嘟囔囔出声,“夫君真好,我一定是很幸运才能有你这么好的夫君。”   段煜一愣,不知谢如伊大半夜不睡又在想什么,但夸他的话他很乐意听。   谢如伊亲昵地在段煜胸膛蹭着脸蛋,弄开他的寝衣贴上一小片胸膛。   她何其有幸拥有一个关心爱护体贴她的夫君,虽然她从前以为全天下的夫妻关系都该如此,这都是该做的,因为她的爹娘就是这样,而她也只知道爹娘的相处模式。但今天看到淑妃这样的极端,她才明白原来不是每个女人都会遇上一个好男人,遇到个狗男人指不定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还可能祸及家人,所以她的夫君是很难得的。   而后宫其他女子,尽管没有遇上泯王那样的坏男人,却永远得不到她们名义上的男人,比淑妃又幸运多少呢?   谢如伊一直顺遂,少经坎坷,不知旁人忧愁,直到真正见识了才知自己有多幸运,她庆幸道:“还好你永远不会骗我,不然如果这都是假的,我要难过死的。”   她嘟囔完,没想着段煜回应,她实在太困了要和孩子睡觉。殊不知段煜听到她这话,内心忐忑难安,恍恍惚惚想着些什么,一夜无眠。 第75章 辞官   清晨, 谢如伊正依偎在段煜温热的胸膛上沉沉睡着,一夜无梦好眠,她没什么意识地伸几下腿, 换个姿势还没醒。忽然腿上一阵剧痛生生将她逼醒,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痛呼出声,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自然地伸手向下去够腿上疼痛的部位,微微蜷起身子, 可还没摸到就被段煜按住手, 听他说:“你别弯腰, 腿抽筋了是不是?朕给你揉揉。”   她停下动作,这会儿已然清醒。段煜帮她揉腿时, 她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很整齐, 头发也没有睡一整晚后的松散感,她惊道:“你早就醒了?”   段煜都简单收拾好自己了, 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果然是怀孕各方面都变迟钝了吗?不只是她的脑子爱往事。   段煜顿了顿才淡淡应声,就让谢如伊如此认为好了。若说他一整夜没睡,她又要起疑接着问,他该如何作答。   谢如伊的肚子越来越大, 孕期反应也愈发严重,如何能让她现在知道呢?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一边用力给谢如伊按摩小腿的肌肉, 一边对着她的肚皮凶道:“一点都不老实, 等你出生了就揍你!”   “你凶他做什么!”谢如伊不干,捂着肚子护崽。   段煜神色不善, 一夜未睡让他脸色本就不好,加上绷着的脸看起来就更凶,“这孩子开始折腾你了, 之前还觉得是个乖的,现在看来没准是个皮猴子。”   “他现在能知道什么,等他长大了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要看我们做父母的如何取教育,现在哪里说得准。”谢如伊怜爱地摸摸肚子,感受里面安安静静,大概是还睡着的孩子,“我们不理你父皇,她要是敢揍你,我就打他!”   段煜:“……”   这排名顺序显而易见,段煜摸摸伤心于自己又往后掉了一位,仍然给谢如伊揉捏着腿。刚刚用了力气先掰正,现在轻柔地多按一会儿,但谢如伊这腿免不了要酸上几日,“好些了吗?白日里少走动,多躺些时日吧。”   “我好多了,你别按了,快换换衣服准备去上朝吧。”谢如伊催促着,她一会儿让春锦来按也是一样的,但段煜要上朝可耽误不得,虽然他起得早,也不能把早上的时间消磨在她这。   段煜多揉了几下才停手,自行下床换衣后,春锦进来送上一铜盆温热的水。段煜避开谢如伊床前,到外间去梳洗完就要去上朝,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谢如伊一句可以坐着较撵多出门晒晒太阳。   谢如伊一一记下,目送段煜离去。她了无困意,也要跟着起身,但腿上酸疼,只是用脚尖稍稍点地就觉使不上力,她只好将身上的大部分重量移到另一条腿上才站起来。   小腿肚抽筋可真是太酸爽了,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被春锦服侍着简单梳洗一番,她就收拾好了。脂粉什么的有香味的东西她早就不停用,几乎不上妆,每日只清水洗洗脸就好。而发饰也是挑样式简单,主要是轻些别勾得她头发疼,所以这一番收拾下来,她比之前少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明艳感,更多的是清淡的温柔之色。   她来到桌前,发现早膳多出一碗豆腐是之前不曾有的,该是段煜已经吩咐下去给她换换吃食了,御膳房的动作还挺快。   她慢悠悠用着早膳,不由得想想段煜下朝后要吃些什么,也陪着她吃豆腐吗?   段煜先是听几位臣子启奏,汇报各地的大事小事。这季节主要是耕种的问题,不同地区依据当地气候播下作物的种子,秋日才会有好收成。年前一场场瑞雪,如今天地应当肥沃,只要农民勤奋耕种,一定能比去年收获更多,届时各地粮仓也能充盈,让百姓安心。   朝堂上诸位臣子说起一件件顺利之事,似这普天之下都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之像,段煜的神色却不慎明朗。晨间的事已经过去,他与李尚书对视一眼,李尚书即刻意会。   “皇上,臣有本启奏。”李尚书高声喊道,阔步出列来到文武大臣之间。   “皇上,京郊……”他一点点说出直指泯王的证据链,只是隐去了淑妃的部分,只说偶然查的关键物证才得以破案。   众臣哗然,他们早知道这私制军火之事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和有胆子做的,必是高官重臣,想查出来很不容易。李尚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破案已经足以令他们震惊钦佩,而查出来的竟然是泯王更让他们意想不到,一时间叽叽喳喳,几人质疑李尚书查案能力,也有人感叹泯王深藏不露,多年来看走眼了。   赵尚书时刻垂首手持笏板静静站定,旁的官员与他说话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宛如一块木头,旁人自讨没趣也就不再理他。赵尚书只感激地看一眼李尚书和皇帝,用力捏紧手中笏板。   “肃静!”龙椅一旁的高公公见皇帝神色不悦,高声一喊盖过下方所有人,朝堂上顷刻安静下来。   段煜沉声道:“泯王乃朕之兄长,竟做出如此劳民伤财心怀不轨之事,朕实在痛心。即日起废掉其王爷封号,扁为庶人,三日后于午门问斩。”   这重而干脆地责罚狠狠在众臣心中敲上几下,皇上将泯王永久圈禁于王府不行吗?这先皇子嗣已经没几个在世的,皇上留下手足能落一个仁君的美名,名留青史。可现在看来,皇帝并不在意这个,该杀就杀,亲兄弟也是一样。   朝堂之上的气氛急转直下,丝毫没有为民间生活蒸蒸日上的喜悦之感,留下的全是震惊与压抑。   段煜趁着这沉闷地氛围,说道:“还有一事,朕的淑妃昨日于宫中病逝,请赵爱卿节哀。”   有泯王的事在先,淑妃的事就激不起什么水花,臣子们听一句便过了,最多安慰赵尚书这个父亲几句,旁的不会深想。   赵尚书狠狠闭了闭眼,皇上说体面话给他赵家留面子,这是既分清了泯王与淑妃,没讲泯王的过错迁怒到淑妃身上,也是分清了淑妃与赵家。淑妃私下里联合泯王做的一切,都与他这个一无所知的父亲和其他家人无关,不诛连已是恩典。   虽然女儿的死让他难以接受,但对皇上的感激与愧疚已经压制住他其他一切纷乱的情绪。可他毕竟是淑妃的父亲,没教好女儿也有他之过,这样的他如何能再辅佐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帝呢?   他向身侧跨出一步,“臣多谢皇上抚慰,只是臣年纪不小,又受此之难,恳请皇上让臣告老还乡!”   在旁人眼中,赵尚书正直壮年,因女儿之死抑郁得都要辞官返乡,更让人心疼。段煜却从赵尚书的眼中读懂了他所想,他挽留几番,赵尚书仍然执意要辞,他才准了。   “臣谢主隆恩!”   赵尚书跪地叩谢,声音洪亮,恨不能一声能顶好几声用,将他心中的情绪都表达出来。   他这一辞官,户部尚书的位置就得有人顶上。当初火|药房之事刚爆出时,是户部的孙侍郎在大年夜劳碌奔波安抚流民,尽心医治那些伤者,又来宫里报信的。   段煜当即给孙侍郎升官,让他接替赵尚书的位置。至于又空出来的侍郎位置,等科考后再补上。   孙侍郎老老实实地在侍郎位置上许多年了,他与赵尚书年纪差不多,说不准谁先走,早就不想着升官,能安安生生一辈子就知足。没想到看淡了之后,升官的机会说来就来,可他早没了年轻时跳脱浮躁的样子,升了官就该承担更多的职责,一个办不好要掉脑袋的,他恭敬地领命,举手投足间是不比赵尚书少的沉稳。   早朝难得有如此多大事聚在一起,段煜忙忙碌碌处理政务,而谢如伊清闲悠哉地乘着较撵来到御花园晒太阳。   太医说腿抽筋没什么好法子治,平时注意保暖多见见太阳能好一些,但是她走过来费劲,只能兴师动众地被抬过来。   春锦与佟嬷嬷还支起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各种花生核桃红枣,还有几样切好的果子。谢如伊摸摸肚子,都是因为这小东西她才必须过着半瘫痪的生活,等她生了孩子再也不要这般被人伺候!   她歇息的地方离花丛远,靠近湖边的几棵树,因为佟嬷嬷说花那边有蜜蜂,万一蛰着了很麻烦,就让她在这边远远地晒太阳看着。据说怀孕多看看美的事物,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漂亮。   谢如伊不太信这些,她纯粹是自己也想看,没想到正看着花,就从旁边的小路上扭着走来一人。   贤嫔心情甚好,与跟在身后侧方的莲叶得意满满地说道:“本宫当初是被污蔑的,表哥竟然还不信!看,淑妃遭报应了吧。”   宫里死个人消息传得是极快的,尤其是仅次于皇后之位的唯一妃位之人,更是宫中热谈,没半日就到了贤嫔耳朵里。   她昨日知道后就欢喜得不行,今日想想还觉畅快。她一定是时来运转了,姑母带着个僧人回来也为她带来了好运。   她兴致勃勃地迈着小步子走在御花园赏花,重要的是这是表哥经常要走的路,万一她运气好就能碰见了呢!她今日特意打扮自己,用姑母赏赐的薄雾纱裁制的衣裙适合盛夏最热的时候穿,但她现在已经等不及了。这薄薄的料子穿在身上云雾缭绕,透着她姣好身形的感觉,哪个人看了能不心动呢?   不曾想,她一抬头却看到了远处树下的谢如伊。 第76章 被蛰   谢如伊身着一件宽松的襦裙, 锦缎料子细密柔软,轻薄的几层穿在身上挡风保暖,金银绣线的云纹在阳光下反射细碎的光芒, 闪耀着贤嫔的眼睛。   既然看见了,贤嫔暗想装模作地当没看见躲过去不太合适,而且她今日特意装扮,比起谢如伊不施粉黛的脸差不到哪去。她自信满满地走上前, 向谢如伊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姐姐。”   谢如伊许久未见贤嫔了, 这难得一见就被她的一身清凉到扎眼的衣服吸引住,那透薄的衣衫下能看到贤嫔的皓腕, 手臂, 而领口更是大开一片,直接露出锁骨和下方的肌肤, 只有一条抹胸堪堪挡住更深入的窥探。   她记得贤嫔是不会武功的,那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穿成这样,“你不冷吗?”   她淡淡问道,纯粹是好奇。她一个有武功的人现在都不敢这么穿, 毕竟肚里的孩子脆弱的很,贤嫔实在是别具一格地大胆了。   她问的随意, 听在贤嫔耳朵里就是嫉妒。贤嫔暗自窃喜, 谢如伊现在哪有她诱人, 她要是也裹得这么严实,还怎么吸引表哥的注意?   “多谢姐姐厚爱, 臣妾不冷。”贤嫔福了福身子,眉目含笑,一片恭敬之色。   谢如伊与贤嫔没什么好聊的, 便淡声道:“你自己随意转转吧,不必来本宫身边侍奉。”让她安安静静地晒太阳便好。   贤嫔的脸上却有几乎忍不住的扭曲,“侍奉”?谢如伊以为自己往这里凑是为了照顾她么?她明摆着的炫耀竟然被谢如伊无视了!   正是说话间,刚下朝的段煜听小豆子说谢如伊在御花园,正好去御书房要路过便来看看,忽见谢如伊身前站这个背影不熟悉的女子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   小豆子跟在他身后,通传声吸引御花园所有人的注意,那女子回身震惊不已,这大惊小怪的样子才让他认出来这是贤嫔。   在窸窸窣窣地跪地行礼声间,段煜来到谢如伊身边只免去她一人的礼,轻轻摸几下她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小红脸,他才转身让身后之人平身,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入眼一片白,惊得他慌忙闭上眼。   贤嫔站起来直起腰板,挺着身子娇声唤着:“表哥。”   “谁准你穿成这样的?”段煜怒道,极为生气,他就这么看到了一片皮肤,被迫脏了眼,他该怎么跟谢如伊认错?   “表哥不喜欢吗?”贤嫔声音渐渐低下去,失落感任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可却无人心疼她,除了她身边侍奉的莲叶忠心护主,其余的都是紧跟帝后恩爱步伐之人,看到贤嫔居心叵测地穿成这样,分明是想趁皇后有孕钻空子勾引皇上。但一见到皇上就碰了一鼻子灰,他们暗搓搓地欢喜不已。   段煜刻意避开视线,眸光随意落在地面一处,冷声道:“太后身边还需你侍奉,去宁寿宫多陪陪她老人家吧,少在外面转。”   贤嫔撇撇嘴,不太高兴。太后回宫安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处处有人体贴侍奉,还有从大观寺请来的高僧日日为太后行针疏通经络,医治头疾腿疾,诵经祈福,哪里需要她在旁边帮倒忙。   表哥就是嫌弃她,想赶她走罢了。   段煜实在不愿与这样的贤嫔一同站在谢如伊面前,干脆吩咐她,“你去替朕向母后问安,朕此刻走不开身,改日再去看她。”   “……是。”贤嫔咬咬下唇,期待着表哥回头再看看她,一定能发现她的美的,但是等了许久表哥都只疏离地背对着她,明显地刻意回避。她不甘地领命离去。她方才有多期待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埋怨表哥。   贤嫔震惊地发觉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只会嫉妒谢如伊能得到不一般的好,她以前还会骗骗自己只是谢如伊占了嫡皇后的位置,表哥尊礼法处处以她为先。但此刻表哥那种对谢如伊的贴心照料明显是她错了,是表哥根本不愿意将感情分在她身上,根源是表哥自己。   谢如伊她只是恰好占了便宜,一切都是表哥心甘情愿给的,谢如伊根本不需要像她一样卖弄就能自然而然地得到一切。   贤嫔气势汹汹地离去,走到花丛间忽见什么东西飞在她眼前,而她脑子里正想着段煜一时反应不过来直接撞上去,碰得她脑门还挺疼。   她怒骂着躲避,“什么虫子也敢往本宫脸上撞?”   莲叶听到嗡嗡声,看清眼前是一直黄黑相间的蜜蜂。她后退几步惊恐道:“娘娘快跑!”   贤嫔盛怒之下反应慢,而且蜜蜂在半空中飞得好好的猛然被撞,便一直追着贤嫔不松,任她如何缩着身子去躲,还是没能躲过。   “啊!”贤嫔不敢看落在自己胸前锁骨下的蜜蜂,闭着眼睛感到皮肤一阵刺痛,她被这小畜生狠狠地蛰了。   接二连三地不顺,让她心情浮躁易怒,她胡乱地抖着身子抬手将蜜蜂拍打下来,对着莲叶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本宫找太医?”   莲叶领命,即刻向太医院跑去。贤嫔回头有看看来路,她方才动静大,表哥一定听见了,可是那边静悄悄的,连个来问情况的人都没有。   但胸前剧痛和对蜂蛰可能死人的恐惧令她来不及多想,只能狼狈地会自己的寝宫等待太医诊治。   贤嫔多么不甘愿,都不值得段煜在意,他只在意谢如伊有没有敏感多思,胡乱猜想,误会他。   “伊伊,朕刚才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段煜急切地解释,但说完又莫名感觉此地无银三百两,又道:“真的,你也看见了朕很自觉吧?”   谢如伊半倚在较撵上,看着眼巴巴等她回应的段煜,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你紧张什么?”   段煜来到她身边一同坐下,“朕怕你生气。”   “我气什么?”谢如伊疑惑道:“贤嫔那样的,你就是想看也看不见什么。”   段煜没跟上她的思维,问道:“伊伊此话何意?”   他又不是个瞎的!   谢如伊真诚说道:“贤嫔那样的,晚上黑了灯都不一定能分得清正反面。”   段煜:“……”他听懂了,但是竟然不知怎么回应,伊伊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原来不是他看不看贤嫔的问题,是谢如伊她自己看了!   “伊伊,话不能这么说,会影响孩子。”段煜温声劝道,谢如伊怎么不单纯了,这样下去也会教坏孩子的。   谢如伊轻轻合上眼不理段煜,什么叫她影响孩子,难道不是他这个当爹的先教坏了她吗?果然男人总是这样,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只会怪女人!   谢如伊不爱听这话,段煜便不说了,与她聊了几句朝堂上臣子们讨论的新奇事,就被她催着快去处理政务。   段煜被赶,心情自然不太美妙,提醒她晒一会儿就回去歇息,别晒伤皮肤后就去御书房勤勤恳恳地批阅奏折了。   ……   谢如伊经过几日的饮食调养和晒太阳,孕期的不适症状有所减轻,小腿的酸痛感还有一点,但基本不会影响日常活动了。她不出门时,便自己在宫里看书,或是召来宫人奏乐表演歌舞,给孩子进行胎教。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闲适自在地翻阅书籍,却见佟嬷嬷双手在身前不安地抓着衣摆,来她面前通传,“娘娘,太后说想看看孙子,请您去宁寿宫坐坐。”   谢如伊拧眉,对“孙子”这个说法很不认可,这种默认的性别偏好让她不适。万一是女儿,太后还能做法给变成儿子吗?不是她自己受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论男女,都是她自己生的,一样期待,甚至连段煜都没有直接叫皇子,会说“孩子”或者“宝宝”来模糊性别,就是无关性别的对孩子期待,跟太后可不一样。   她淡漠地拒绝,“不见,说本宫身子重,腿肿,走不了路。”   佟嬷嬷踌躇着没动,这就是难点,“娘娘,太后专门派人抬了较撵来请您,就在明华宫外等着您呢。”   “门外?”谢如伊发现佟嬷嬷神色不是一般地为难,她指指寝殿的木门道:“是这个小门,还是宫外的大门?”   佟嬷嬷艰涩开口,缓声道:“娘娘,就是您眼前这个门。”她顿了顿,不得已解释着:“老奴本来是想直接回绝了她们的,但是太后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就差进来抬着您去了。”   “就这么想见本宫?”谢如伊放下书本,扶着腰起身,“那就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吧。”   佟嬷嬷都拦不住的人,可见太后是非见她不可了,如果硬挡着不去,太后没准亲自来她这明华宫慰问一番,这样还不如她自己去呢。   明华宫是她与段煜的地方,太后踏足于此都让她心里别扭,而她也不好赶长辈走,太后要多留才是麻烦。   “本宫可以去,但本宫需得梳妆,让她们等等吧。”谢如伊来到妆镜前,静静坐下,让春锦给她打理松散的头发。她不喜将头发束得太紧,那样虽然整齐美观,但头皮会痛。不过见太后还是要庄重些,免得被挑错。   她晚些去,早点回,少跟太后处一会儿便好。   等春锦打理完,已经过了两刻钟,谢如伊起身扶着春锦与佟嬷嬷,好似腿上真的没什么力气,“走吧。” 第77章 丹药   门发出吱的声响, 是谢如伊刚出来。抬着较撵久等在外的蔡公公几人见到皇后打心底里松一口气,生怕等久了皇后又有点儿什么问题去不了宁寿宫,那样他们可没法给太后交差。   谢如伊耳力强, 听出来眼前几人连呼吸都松快不少,便知太后打定了注意要见见她。罢了,躲不过就看看她能干点儿什么。   谢如伊一进宁寿宫,发现被请来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后宫几人几乎全来了, 坐在太后之下, 占据半间屋子。   虽然这后宫里的人不算多,但不论位份高低零零散散地加起来也有不少人。她们欢声笑语地与太后聊着什么, 谢如伊没在意, 她的注意力全被太后侧方的僧人吸引住。   那鲜红的袈裟披在身上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这便是太后不辞辛劳特意从大观寺亲自请来的僧人?   谢如伊不懂佛家之事, 只能看出来这僧人年纪大资历应当不浅。   她款款进来,向太后行礼。虽然身子不便,但尽量做到礼数周全,可毕竟动作不能太大, 总是不太方便的。   太后看见了,紧忙道:“快起来, 别伤着了哀家的孙子。”   谢如伊拧拧眉, 自动无视太后对孩子的叫法, 兀自谢恩起身。反正她也不怎么跟太后处,何必费力去纠正一个顽固的老人呢?   谢如伊到挨着太后的空位坐下, 她一来,方才热热闹闹的场面便安静下来。   她不说话,旁的妃嫔自然不敢随意开口。   谢如伊浅笑着看向太后, “母后,这位是……”   她的眸光转而落在僧人的身上。   太后喜笑颜开,眼角眉梢的皱纹全都挤在一起,但谢如伊看着太后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脸上的皮肤有光泽了。   “这位是源溯大师,”太后介绍着:“就是他妙手神医给哀家调养身体的。”   谢如伊反应平平地应声,这些段煜之前告诉过她,她再问太后也是如此,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好。   太后来了兴致,问源溯大师,“大师可会相面,不如给看看皇后的面向,子女缘如何?”   谢如伊捏着帕子的手收紧,只在脸上维持着恬淡的神色。她眼中清浅的眸光与源溯大师对视,毫不怕他探究的眼神。   片刻后,源溯大师看着她抚着灰白的胡子肯定道:“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子女缘不薄,日后必定儿孙绕膝。”   他说完,还不忘对太后继续道:“太后福寿绵长,可尽享天伦之乐。”   谢如伊指尖微动,轻轻拍拍肚子。她不太信佛法,但这种吉利话人都是愿意听的,她也不例外,“多谢大师。”   太后更是笑开了花,招来蔡公公给源溯大师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   源溯大师笑纳赏钱,便退回一旁坐着。太后格外关心谢如伊的肚子,不由的问道:“有没有吃安胎药啊?哀家听太医说皇帝不让你吃药是不是?”   谢如伊确实没吃过安胎药,是药三分毒,她能不吃就不愿意吃,“母后,并非皇上拦着,是太医说不难受就别吃。”   “那怎么行?”太后苍老的手急切地拍几下桌子,“哀家当年可是日日服药从没断过,你这肚子都这么大了竟然一次也没吃过?”   谢如伊沉着脸不说话,太后就当她默认了,不由得更气,骂道:“皇帝他懂什么,该吃药怎么能省了呢?”   谢如伊暗自腹诽,太后又懂什么呢,她那老旧的经验放在自己身上并不一定适用,而且两人的体质又不一样,太医依据自己的身体情况说的才是最准的。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谢如伊只淡淡道:“母后莫急,日后看看太医再说吧。”   “哎,”太后叹口气,“哀家不在宫里,你们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就会胡来。”   说完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大师,您那有没有能给怀孕女子服用的丹药,能安胎的?”   源溯大师缕几下胡子,“容贫僧想想。”   谢如伊打断道:“母后,别为难大师了吧。宫中养那么多太医已经够儿媳用的了,大师是专为您而来,留住在您宫里的,儿媳怎么好麻烦大师?”   “有!”源溯大师一拍明亮的脑袋,捻动手中的佛珠肯定道:“贫僧知晓一方子,依此方炼丹,让妇人在产前吃下十幅,必能得子。”   太后直接无视谢如伊,有高兴又着急:“那大师快给皇后用用。”   源溯大师抚弄胡子的手停在身前,面露难色,一时开不了口,在太后催促之下才勉为其难地说道:“贫僧身上并无现成的药,还须开炉炼丹才可。”   谢如伊:“如此麻烦便不劳烦大师您了,本宫听太医的就好。”   而太后只关心,“这丹药怎么个炼法?大师您就在宫里炼能行吗?”   “能炼是能炼,”源溯顿一声,等着太后面露焦急才道:“只是这炼药所需的药材极为昂贵,价格不菲啊!”   “哎,哀家还以为多大的困难呢!”太后呵呵笑着,“不就是钱吗?哀家差人给大师将原料药材买来。”   “不可!”源溯冷声拒绝,“这同一种药材的品质也各不相同,需得贫僧亲自看过才能决定。”   “好,哀家直接给大师银子,大师尽管出宫去采买。”太后爽快不已,霎时答应下来。   “那贫僧便勉力一试。”源溯沉重地应下,便是给了太后一个保证。   太后顿时安心,慈爱的目光看向谢如伊,“皇后觉得如何?”   “多谢母后厚爱,多谢大师。”谢如伊规矩道谢,却内心平静,隐隐决出不对味儿来,这大师真的不是来招摇撞骗的吗?   但是太后的气色确实比出宫前好了太多,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谢如伊一时拿不准注意,等着晚上与段煜商量商量这事好了。   太后扫到谢如伊的肚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想源溯大师紧张地求证问道:“大师,您方才说要吃十幅药,那皇后这没几个月就要生了,来得及吗?”   可别耽误她抱孙子。   源溯大师一掌立于面前,另一只手平静地捻动着佛珠的手,淡定而不容置疑地向太后保证,“时间来得及的的,只要在生产前按照药量全部吃下即可,哪怕怀的是个女儿,也能变成儿子。”   谢如伊:“……”这未免有些太玄学了!   太后听了重重安下心来,喜悦的眼神扫过谢如伊落到后方的贤嫔身上。虽然她一出宫,这个蠢侄女就干傻事惹了皇帝生气被降位份,但是位份高低并不重要,升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她倒是嫌贤嫔沉不住气,起起落落就不能稳稳当当的,她一回来就让她给皇帝提提给贤嫔生位份的事,也不看皇帝有没有理由抬举她。   如果能跟在谢如伊后面有个孩子,那才好说,可惜这傻侄女不懂,估摸着还在心里埋怨她不给撑腰,都是兄长娶的那个悍妇没把贤嫔生得聪明些。   谢如伊忽然出声,打算太后的思路,“敢问源溯大师您既有如此神奇的方子,为何从未将其公之于众呢?您是佛家人,以众生为怀,那么多求子的人家都需要您的方子,为何本宫从未听说过有人家用过这种丹药呢?”   太后不悦地瞪了谢如伊一眼,语气不善,“那大师的方子,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吗?”   谢如伊无辜又单纯,老实极了,一副好学生虚心求教的样子,“佛家讲众生平等,那既然能给我用,自然也能给民间普通百姓用。”   太后答不上来,虽然还觉得谢如伊竟然对大师无礼,但也想听大师说说。她一个一路从众多女子中爬上高位的人都没听说过这种神奇的药,也觉有些奇怪。若早点传入宫里,别管炼丹的成本多高,那些从世家大族来的女人都愿一掷千金求子。   源溯大师和蔼地笑笑,毫无因谢如伊的咄咄逼问而生气的模样,颇有佛家人的气度,“回皇后娘娘,佛家当然是讲缘法,贫僧看着娘娘和眼缘才愿意试试,娘娘若有一丁点儿不愿便算了吧。”   这一说可不得了,太后赶紧劝着:“大师莫要与年轻人一般见识,哀家信您,还要劳烦您多多费心了。”   谢如伊冷眼看着太后就这般轻易地决定下来,也不再多说了。人上了年纪就是固执得很,亲近之人的话反而听不得,不知从哪来的养生大师的话倒是很爱听,信奉为宝。   反正嘴长在她身上,源溯大师炼丹归炼丹,她不吃就是了。太后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她不适地动动压在身下的腿,跪坐这么长时间,腿有些麻了,“母后,儿媳有些疲累头晕,想回宫歇息了,留下来只会打扰您的兴致。”   “哟!”太后一拍手,“正好哀家从大观寺带来不少檀香,这味道醇厚,点在屋里能平心静气,缓解疲劳。”   太后招手吩咐蔡公公,“去将檀香取出来,给下面的人都发发,人人有份。”   “欸,奴才这就去。”蔡公公领命即刻带着几位宫女一同去取香,回来后美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熏香和一个小巧精致的瑞兽香炉。   谢如伊从不用这些,“母后,您自己留着用吧,儿媳用不上。”   “哎,赏给你的你就收着,”太后斜斜看一眼谢如伊,“别人都有,就你这个皇后没有,传出去岂不是哀家苛待儿媳。”   谢如伊:“那便谢过母后了。”   宁寿宫的宫女将檀香和香炉放在谢如伊面前。这香虽然没有点燃,但她能闻到自然的香气,是很浓重的木香,她屏住呼吸,不敢多闻。 第78章 掩埋   入夜, 段煜正给谢如伊轻柔地按捏着腿时,谢如伊与他说起白日里太后之事,“我总觉得那个僧人不太对劲, 但是太后很迷信那人。”   段煜不怎么关心太后如何,“她本就信奉佛祖,上了年纪更加信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正常之事, 她自己信就行了, 别拉扯上你。”   “嗯嗯。”谢如伊换一条腿给段煜捏, “我本来就不怎么信,现在更不会信了。”   “那檀香可有找太医看过?”段煜问起, 担心太后或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做什么手脚。   “已经看过了!”谢如伊含笑, 自从段煜提醒过她小心谨慎,让太医差了淑妃送来的参, 她自己就多留了个心眼,无需段煜说起,一回来她就找太医验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便好, 但是也别用,你这屋子里无需燃香。”段煜细细叮咛, 生怕谢如伊好奇拿来点着玩儿, 自她怀孕后, 段煜自己的衣服都不会再熏香,免得哪里不对付伤着她和孩子。   “放心吧。”谢如伊凑近段煜的脸, 认真道:“那香哪有你香?”   段煜:“……”别来撩拨他!   他假意装作没听懂,“伊伊,朕给你和孩子读书!”   谢如伊失落地皱皱小鼻子, 静静躺下后还不安分,手悄咪咪地往段煜身上摸去,不老实得很!   段煜轻缓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他紧紧扣住谢如伊纤细的手腕,忍住心头窜起来的火,半是说教半是祈求道:“伊伊,放过朕吧!”   “我想!”谢如伊心痒难耐,不住地往段煜怀里钻,“我看过书的,书里说也不是不行,那个太医太过谨慎,太小题大做了。”   她抬起脸水润的眸子清亮亮的,“我们不听太医的好不好。”   “不好!”段煜狠下心,无情地冷声拒绝,“朕只会对你小题大做。”   他费了老大劲才把谢如伊从身上扒拉下来,将她放平按在床上。   谢如伊被拒绝的太狠,生气怒道:“你会后悔的!”   段煜按着她的力道不禁松了一些,温声劝着,“你好好歇息,等养好身子随你。”   谢如伊怒气压过心火,退一步道:“那你来抱着我读书,要与我亲近些!”   “好!”段煜拍拍谢如伊长了肉的脸,夸道:“真乖!”   谢如伊冷冷一哼,“等我好了,你还不是任我采撷!”   段煜:“……”到底是为什么伊伊怎么会变成这样!   读书!只能用圣贤书来给谢如伊换换脑子!   两日后,太后差蔡公公送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其中装着几粒黑红色的药丸,正是源溯大师所谓的丹药。瓶中散发出清淡的药香,丹药圆润形状大小均匀统一,看着还真有点门道。   但谢如伊只打开看一眼,就想起幼时与兄长在山间小路上见过的那些东西,顿时蔫巴巴地盖上瓶子,让春锦收起来。反正她也不打算吃,看看就行。   想不到这如此神奇的丹药竟然两日就做出来了,她向蔡公公笑道:“大师不是说原料难得吗?本宫还以为两日凑不齐呢。而且传说什么仙丹都需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或者九九八十一天,为何才两日大师便炼好了?”   蔡公公小臂上搭着拂尘,闻言得意一甩,随机苦口婆心地解释起来,“回娘娘,娘娘有所不知,这都是太后她老人家心诚啊!”   他继续道:“您说的不假,源溯大师说这药得炼上四十九日,如果能一次凑齐十幅药的原料才能在您生产前赶着制出来,源溯大师便要出宫采买。但是这原料药价格昂贵,太后便是这些年有些积攒也不能说那就拿出这么多银子,便求了大师。”   谢如伊笑问:“大师如何说,说太后心诚则灵?”   “对啊,娘娘您太聪慧了!”蔡公公激动道,“源溯大师看在太后心诚的份上,决定先炼一副试试,而且指明如果太后在佛前诵经半日,炼出的丹药质量更好。”   “下次不必太后这般麻烦。”谢如伊淡淡道:“让源溯大师好生为她调养便可,本宫这边若得太后如此挂念,岂不是本末倒置。”   “娘娘……”蔡公公不知如何接话,皇后明显是不喜这药,他为难地看向春锦手中的瓷瓶,“娘娘,您不如先试试药效再看看以后要不要继续服用?”   “本宫过会儿再试,公公先向太后复命去吧。”谢如伊推脱着。   “娘娘,这丹药以温水送服很快的,奴才看着您吃了才能回去复命。”蔡公公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他得回去向太后交差。   “本宫方才吃了点油腻的点心,现在胃口不好,胃中顶得慌。”谢如伊冷冷扫过蔡公公,“若是几口水下去连点心带药吐出来,那可白瞎了这么好的丹药。”   这话惊得蔡公公不知如何是好,可他也不能留在这半日等皇后胃口好了再走。   谢如伊唤来春锦,将药瓶拿在手中轻晃几下,“公公只管向太后复命,不就是几粒丹药吗?本宫歇会儿再起来用,不会忘记的。”   “欸,娘娘可千万要记得按时服用啊!”蔡公公再次强调一遍,才恭敬告退。到了太后面前他便说皇后已经服用下去,省得被太后骂上一通。   等蔡公公一走,谢如伊就拿着药瓶来到屋里的盆栽前,挖开一片土将几粒丹药倒进去埋起来。   春锦在一旁看着,都觉心疼得很,“娘娘,这丹药很贵的!”   谢如伊淡淡道:“太后出钱,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春锦一时无法反驳。   谢如伊又接着冷声道:“后面还有九幅药,太后别想用宫里的钱,她自己想办法去吧。”   这玩意儿在谢如伊眼里一文不值,偏偏太后那个说不通的就信这个,那她想要就自己出钱,她没有银子了张相府里也有,反正别动她宫中的账,就随这顽固的老女人去吧。   段煜在御书房批阅折子,快傍晚了才回到明华宫陪谢如伊。现在白天变长了,暮色渐渐蔓延过来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谢如伊已经用过一些垫着肚子才等到段煜来。   “你今日好晚,是不是政事特别忙?”谢如伊关心地随口问问。   “还好。”段煜一坐下来,便陪着谢如伊用膳。今日忙起来忘了给明华宫这边交代一声,段煜干脆道,“以后别等朕。”   谢如伊没怎么听他的话,光顾着注意他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段煜顿了顿,思索着该怎么告诉谢如伊,但又觉得不该用这些事情烦她,“你且快些用膳吧。”   “你都没有耐心与我说话了吗?”谢如伊重重放下筷子,她连问问都不行,段煜这是有多嫌弃她?   “不是的。”段煜放下碗筷擦擦嘴才认真说起,“今日是八哥行刑的日子……”   “哦。”谢如伊明白了,“你有些不忍心吗?”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手足,段煜在世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哪怕犯了错被斩,段煜的心也不是石头。   段煜眉头紧锁,“何来不忍,朕特派人去监督,只是八哥在被斩首前喊了一句话。”   “什么话?”谢如伊追问,这算是遗言了吧,或许是什么让段煜为难的遗愿?   “他说,”段煜沉声道:“国难来临之时,让朕收好他这个哥哥送的大礼。”   “什么!”谢如伊惊道:“国难,如何会有国难?问清楚再砍他啊!”   “当时行刑之人确实收住的落下的砍刀,刑部李尚书特意上前追问他的话何意,可八哥就像突然哑巴了似的再不多说一个字。”段煜也很无奈,“李尚书便觉八哥是故意的,故弄玄虚拖延时间,盛怒之下让刽子手继续行刑。”   “人都死了,你也别多想了。”谢如伊劝着,给段煜夹几样菜,“快用膳,你肯定累了。”   “朕这半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段煜呼一口气,他实在是也没想明白,那便先放放好了,陪着谢如伊安静地用晚膳。   随后,他忽然想起今日还听说了一件好事,正好说给谢如伊听冲冲晦气,“今日朝会后,你的兄长告诉朕,于家小姐怀孕了,不能常进宫陪你,让朕帮着告诉你一声。”   小嫂子有身孕了?!   谢如伊想想于妙那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再想想自家大哥那个魁梧的身板,啧,不能深想。   这也太心急了!人家姑娘还那么小,在府里好好多养几年不好吗?   不过既然有了孩子也是缘分,谢如伊也替兄长高兴,“那便恭喜兄长和嫂子了。”   说完,她手指微动,口中嘟嘟囔囔地数着什么,然后神色倏地一变。   段煜紧张地看着谢如伊的眼睛,“你算什么呢?”   “唉!”谢如伊眼含深意地瞪一眼段煜,竟然有点嫌弃之意,段煜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等到谢如伊开口接着说,“你看我大哥成亲不过半年,小嫂子就有身孕了,而你我成亲一年多之后才有……”   段煜心头升起强烈的诡异预感,直觉想用菜堵住谢如伊的嘴。   谢如伊撇撇嘴,无情说道:“你太慢了,不行啊!”   这能忍?段煜暗想明明是他们这边更迅速,圆房不到一个月谢如伊就有了,下意识争道:“朕很快!朕尤其快!” 第79章 凉茶   谢如伊呆愣地看了一会儿, 段煜也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随后谢如伊猛地扭过脸, 对着墙面哈哈地笑起来,瘦削的肩背一抖一抖的,强烈的笑声充斥在段煜耳边,令他热血上涌, 不由得面红耳赤。   “朕不是那个意思。”段煜争辩道, 为了自己的颜面。   谢如伊缓过笑酸了的脸, 揉几下后问道:“那你什么意思?你哪里比我大哥快了?”   段煜说不出,合上书将灯吹灭, “不早了, 睡吧!”   谢如伊的眼前瞬间漆黑一片,“男人果然爱耍赖!”   段煜额角青筋暴起, 克制着问道:“谁教你这些的?”   “书上看来的。”谢如伊淡淡说道,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打算睡去。   第二日醒来,她发现她特意差人搜罗来的话本全不见了,变成几沓子有些旧的奏折。   “本宫的书呢?”她翻动被奏折堆满的书架, 问道。   佟嬷嬷答道:“娘娘,皇上说看那些话本伤眼睛, 故事太长了您一坐就是好久, 连眼睛也不能休息, 就差人全给收走了。”   今早皇上正好在皇后出去散步的时候抬来一堆奏折,她还以为是皇帝要将明华宫当御书房用来办公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有些老旧的奏折,已经批阅过,上面朱砂的红色都变得更深一些。   佟嬷嬷继续说道:“皇上说让您当看故事翻翻这些以前的奏折, 就当是培养孩子兴趣了。”   “他是怎么想到的?”谢如伊属实震惊,这种事也是段煜能干出来的?   她站在书架前纠结一阵,最终打消掉让人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给送回去的念头,摸上其中一本折子翻看起来。这奏折上记载了她失忆前的旧事,看看也好,确实比话本更有意义。   ……   一转眼已是盛夏八九月份,时时刻刻闷热潮湿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谢如伊午睡间被热性,心情烦躁不已,下意识摸摸难受的脖子竟然沾了一手汗,撑着床坐起来忽觉头皮有些凉,竟是发根都汗湿了。   身子繁重疲倦,连休息都不安稳,长此以往她越来越焦躁不安,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再温和,“春锦,给本宫打一盆温水来。”   她必须得擦擦这一身的汗了。   等到温水送进来,谢如伊解开裙子才发现原来背上也湿成一片,浅蓝色的衣料变成深蓝色,那痕迹正好是她平躺在榻上压出的形状。   在谢如伊擦洗的时候,春锦将榻上的单子褥子全换下来。这些拿在手里都觉得潮,可想而知娘娘有多难熬了。   她一个普通的小女子都觉近日天气霸道得很,稍微动几下就是一身汗,而怀孕的女子更易体热,这可不是受罪。   谢如伊已经很久白日闭门不出,只在晚上热气消散之后踏着月色由段煜陪着出门走走,但也不敢走太久。夏日蚊子多,她若是被咬了也不敢涂药,时刻处处小心着。   “娘娘,您这样下去不行的,当心出痱子。”春锦担忧不已,可是无力替谢如伊分担。   痱子?谢如伊挠几下自己有些发痒的脖子,这里在她午睡时的皮肤夹着汗贴在一起,确实很有可能出痱子,而头发厚重闷热,头上出痱子更是难搞。   “屋里再多放几个冰盆吧。”谢如伊吩咐着,她只能靠着冰盆消暑了。   段煜此前不让她多用,也不许她靠近冰盆,担心她着凉。现在她想着凉也不能被热死!   “奴婢这就去。”春锦卷起撤下的单子,出门去取冰。   谢如伊擦过身子,翻出一套纯白桑蚕丝的轻薄衣裙。她的衣服都换成了很薄的料子,那厚重的凤袍暂时先不穿了,可即便是这散热极好的蚕丝,也就刚穿在身上的一会儿有用。   屋里几个铜盆中的冰全部化成水,谢如伊将手浸入,水摸起来一点都不冰,连刚打上来的井水都不如,不禁感叹这耗得也太快了。   春锦很快带着其他宫女取来几盆冰摆放在室内各个角落,只是放得离谢如伊很远,都在边边角角的位置。   谢如伊贪凉,“放到本宫面前来。”放那么远一点都感觉不到!   春锦劝阻着,“娘娘,这东西湿冷,对您也不好。不如奴婢给您打扇,慢慢您就觉凉快了。”   “也好!”谢如伊不再争,反正去年冬天下雪极多,宫里地窖中存下不少冰,够她这般奢侈地度过整个夏日。   太医日常来给谢如伊诊脉时,谢如伊趁机问了有无适合她的消暑办法。   太医想了半晌才道:“娘娘可每日饮一杯菊花茶降火,或许能好一些。”   菊花茶?倒是个不错的注意。   “还有不冰的酸梅汤娘娘也可用一些。”太医继续道:“虽然这些不比冰块消暑来得快,但是能让娘娘平心静气,不觉那么难捱。”   所谓心静自然凉的道理,谢如伊明白,“本宫省得了。”   段煜晚间来时,谢如伊正边看奏折,边一口菊花茶一口酸梅汤地换着喝。   他笑问:“你这是什么喝法?”   谢如伊拉长嗓音带着些许抱怨,“换换口味,不然酸梅汤喝多了胃里酸,菊花茶喝多了嘴里苦。”   段煜抿着唇角,拍拍谢如伊的肩膀说道:“你辛苦了。再等一个多月孩子就该出世,那时你可好好休养。”   谢如伊叹气,温柔的眼神落在腹部,“也只能等这个小淘气出来再说了。”   段煜念头一转,决定先不把张相参谢将军御下不严的事告诉她了,免得她更加心烦。   “伊伊看这些折子有看出来什么吗?”段煜问起,两人聊着过往的一些政事,谢如伊注意力被分散便觉时间过得快一些,天渐渐凉下来。   几日后,段煜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听得小豆子通传贤嫔求见。   “不见,这种事不要告诉朕。”他略显不耐地扫一眼小豆子,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没眼色?   张家人又坐不住了,开始对谢家横挑鼻子竖挑眼,连谢将军一个小部下记录马匹数量都能拿出来做文章。   军中马匹除了战死,也会有自然的生老病死,哪怕不行军打仗,这马匹也会时不时少几匹,这都是正常的。但是张相执意认为是谢家指使下人偷偷窝藏贩卖军马,还趁机套军饷。   而军中一帮糙老爷们,能偶尔在册子上记录就已经不错了,准确的记录确实对不上,这就是张相抓住的把柄。   谢家这次吃了亏,只能以后多加注意些。   此事可大可小,张相偏要往大了说,弄得这几日朝堂纷乱不已。段煜正是看张家人不顺眼的时候,贤嫔来往眼前凑什么?   “皇上,贤嫔娘娘说她看近日炎热难耐,担心您身子不适,特意为您送来了新煮的消暑茶。”小豆子解释道,特意强调着贤嫔的茶。   皇后不是正好受不住暑气难受吗?看看贤嫔的茶里住了什么能给皇后用的,正好以后也给皇后煮些茶。   段煜明白了,虽然觉得贤嫔估计就是找个理由来见他,但为了谢如伊他也想试试,“让她进来。”   贤嫔今日穿着格外鲜亮,嫩绿色与淡蓝色相间的衣裙让她显着小了好几岁,透着青春活力。而她一改往日各种珠宝首饰往身上堆砌的装扮,改为几只玉簪挽发,简易极了。   她进来后俯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嗯。”段煜只在她进门时撩起眼皮随意一扫,现在只专注手中的奏折半点眼神都不分给她,“平身,把茶留下你就退下吧。”   “表哥不如先尝尝,如果觉得满意臣妾日后常常给您送。”贤嫔娇羞地低声说着,媚色撩人的眼睛偷偷往段煜身上瞥。   段煜闻到一股清凉舒爽,沁人心脾的茶香,明明是温热的水汽,却让人觉得凉爽舒适,好似真的驱散心中的燥热。他掀起茶盖,发现其中全是淡黄色的茶水,一片茶叶都没有,看不住泡了什么,明显是特意滤过的,当即放回盖子,问道:“你都泡了什么?别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朕泡水喝。”   “臣妾冤枉。”贤嫔踌躇片刻,似纠结似为难,“是家母特意寻来这茶进宫给臣妾带来,这茶装在茶包里,臣妾也不知是什么。带着茶包饮用不便,臣妾专门泡好了给表哥送来,表哥竟然怀疑臣妾!”   “你将茶包交与太医验过便知里面都有什么,以后就让太医给朕泡,无需你自己跑这一趟。”段煜将茶盏推远,不在多说。   “那表哥可否去臣妾宫里坐坐?”贤嫔试探着问道:“臣妾特意为您准备的,就这样让太医得了去,臣妾不甘心。”   “不可。”段煜冷声拒绝,“你若不愿,就算了,将这茶还端回去。”   被拒绝得如此彻底,贤嫔的脸狠狠抽了一下,委屈道:“表哥你以前还会去臣妾宫里看看,臣妾也好向姑母交差。可您已经快一年没来过臣妾宫里了,臣妾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姑母解释……”   段煜冷冷扫一眼贤嫔,“所以你是在威胁朕?你大可将实话告诉太后。”   贤嫔哪里敢跟太后说实话,皇帝来她寝宫只是做做样子说出来她不丢人吗?而且姑母知道后只会觉得是她不好,肯定不会再给她撑腰,从娘家另择女子入宫。   “不是的表哥!”贤嫔乞求着,“表哥就跟臣妾走一趟便可,臣妾给您瞒得死死的。作为交换,臣妾把茶包给太医,表哥可给皇后娘娘也用用。”   贤嫔打听到皇后近日不适,明着将条件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皇上盼他答应。她在表哥眼里没有分量,皇后总该有吧。   “好,只这一次。”段煜批完最后一份折子,起身走过贤嫔出了御书房。   贤嫔半晌才反应过来,紧忙跟上。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第80章 中药   段煜步子大, 快速走在前方根本不等后面穿着精致迈不开步子的贤嫔,只想早点应付完她了事。   贤嫔顾不得宫人看她的眼神,急急忙忙地走着, “表哥你等等。”   段煜毫不理会。   两人你追我赶地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一个岔路口,段煜恍惚一阵后突然顿住,贤嫔这才紧赶慢赶地跟上来。她抚着起伏的胸口气喘吁吁地说着,“表哥你就如此心急吗?”   随后她失落又自嘲地一笑, “不来看臣妾, 连帘月宫的路怎么走都不记得了么?”   段煜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个方向的路, 失去身体自觉按照方向走的本能,但不至于真就忘干净了。   他没有理会贤嫔, 顺着右边的小路继续走, 正是去帘月宫的方向。   贤嫔没等到回答,也不奢求什么继续跟在后面, 反正表哥能去于她而言就够了。   到了帘月宫门口,段煜扫过四周来行礼的宫人,让她们全部退下。   等到只剩他与贤嫔二人时,段煜道:“你的宫人都知道朕来过了, 姑母派给你的人回去宁寿宫报信吧,届时这戏就做全了。你进去取茶吧, 朕拿了就走。”   贤嫔扯动唇角, 几乎说不出话, 表哥也曾偶尔来看看她,虽然次数不多, 可现在竟然连这一道小小的门槛都不愿迈过,她的怨气发泄着,“臣妾在表哥心目中竟然如此一文不值, 连交换的诚意都如此浅薄!”   段煜只淡淡地看着贤嫔,没有出言,这何尝不是一种默认,更是狠狠地打在贤嫔脸上。   “臣妾知道了。”贤嫔平静地说着,转而为难地说道:“可表哥还是进来坐一会儿比较好,那些宫女很细心,有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她们能看出来的,还望表哥别让臣妾为难。”   用过的茶杯、桌椅、被人走过后留下的足印,这些都能被姑母派来的宫女注意到,以往段煜是真的会来坐坐所以该有的痕迹都不少,这次她可不敢保证宫女发现皇上只是虚晃一枪后会怎么样?   贤嫔无比恳求地看着贤嫔,等了半晌才听到他一个“好”字。   段煜一只脚踏入帘月宫门槛儿,忽觉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木香,纯正浓厚,应当已经点燃一会儿了。   他对这东西警惕,生怕衣服上沾染了味道带到谢如伊面前。   “表哥又怎么了?”贤嫔不满,皇帝金口玉言,都答应她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段煜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指指桌上放着的铜制瑞兽香炉,“把那个香灭掉!”   “哦,表哥不喜欢这个味道吗?”贤嫔从段煜身边绕过进去用水浇灭炉中点燃的熏香,“这是姑母从寺里带回来的熏香,皇后那里也有,臣妾还以为表哥会喜欢。”   段煜等屋内味道散去一些才跟着进去。这香谢如伊找太医看过知道没有问题,但还是小心为上。   屋里的矮桌上正温着一壶茶水,蒸腾的水汽从长长的壶嘴中一连串地冒出,袅袅白烟升到半空中散去,不知飘向哪出却充满着整间屋子。   方才熏香的味道重,掩盖着茶香。等熏香散去段煜才闻到这个茶香与他在御书房闻到的贤嫔送来的那杯茶味道一样,应该就是刚煮好后贤嫔送过去的。   贤嫔福了福身子,“表哥在这坐着稍等片刻,臣妾去取茶包。”   “嗯。”段煜点点头,却没有坐,他规矩地不碰这宫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只眼睛随意看看。   贤嫔的用度比起她在妃位少了很多,但不过是从奢靡变得刚好够用罢了,也算不得亏待。看着这些精致但不华贵的摆件,段煜都想不起来从前帘月宫是个什么样子。   他兀自想着,不知不觉时间有些久了,贤嫔还没回来,他的耐心逐渐流失。   终于等到贤嫔双手捧着一个罐子出来,她走进将茶罐放在桌上,“这些表哥要的话就全拿走吧。”   “不必,朕找太医配个一样的出来便可,这些你自己留着用吧。”这是贤嫔娘家人送来的,段煜如何能白拿人家好处,等太医配好了,再赏贤嫔一些珠宝首饰好了。   贤嫔静默着不说话,段煜便自己来拿茶罐准备离开,可贤嫔又道:“表哥,这么快出去会引得姑母的人怀疑的,您再多等一会儿吧。”   拿了贤嫔的东西,段煜不好拒绝她如此合理的要求,收回步子静静在屋里站着。   两人静默无言,时间一点一滴过得很慢,段煜想着不如这次与贤嫔说明白,“以后别叫朕表哥,朕从不是你的表哥。”   贤嫔在矮凳上坐下,淡声回道:“……只要您是姑母的孩子,就是臣妾的表哥。”   “你的表哥早就不在了。”段煜强调着。贤嫔一开始是要许给前太子,那个作为她真正表哥的人。   他幼时也在前太子身边见过几次少女时的贤嫔,那时她如一块膏药般时时刻刻想黏住前太子不松,那种依仗前太子和太后的骄纵他还记得。   他一直不解贤嫔如何能那么快地将对前太子一切毫无芥蒂,无比顺畅地转移到他身上来,“你对朕明明毫无情谊,何必想着朕就能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这宫里你只要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朕不会在生活上亏待你。你大可安稳度过余生。你就非得缠着朕不放吗?”   贤嫔没料到段煜如此不留情面地与她挑明,这么直白的话她就是想听不懂也难。只是这般拂面子的话她听到应该伤心的,可是内心竟然出奇地平静,至少比起以往大吵大闹的她好了不少。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变化,是以在听到后竟然认真思索一翻,隐隐约约想通了关键,“因为臣妾要的,无关表哥是谁,表哥爱不爱我……”   段煜看着贤嫔从茫然到疏离的神色,静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臣妾真正需要的不是您的爱,谁说男女之间要有爱才行,您该知道臣妾想要什么了。”她起身缓缓走进段煜,来到他身前三尺的距离后还继续走近。这个距离让段煜不适,他拧着眉向后撤,试图离贤嫔远一些。   可贤嫔快步逼近,凑在他眼前说道:“臣妾想要的,您只管给了臣妾,以后臣妾保证不打扰您与皇后恩恩爱爱。”   段煜明白贤嫔想要的是什么,但这是他绝对不能给的东西,当下再无顾忌,甩下他就要走,却觉身体内热血涌动,是不寻常的情动。   他恍然大悟,看向那个持续冒着水汽的茶壶,咬牙道:“你胆子大了,敢算计朕?”   贤嫔得逞一笑,抬手去摸段煜的领口,“您太高看臣妾了,臣妾自己哪有这胆子,又哪能想出这办法。”   先用熏香迷惑他,再熄灭熏香使他放松警惕,结果竟然是声东击西,真正有问题的是那壶茶,段煜反应过来,冷声道:“太后真是煞费苦心!”   这茶香不光让他情潮翻涌,还能使身体虚软无力,他用意志力克制自己,狠狠推开贤嫔的手,实际的力道却也见了不少。   “表哥别白费力气了。”贤嫔浅浅一笑,“这药不解很难受的,臣妾是您的女人,您碰臣妾天经地义,何必在乎皇后的想法呢?”   “你当然不懂!”段煜抬手扫落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和零落的碎瓷片四溅,生生将贤嫔逼得推开,“像你这样的只嫁身份地位不认人的,当然不配知道朕的坚持为何。”   他连茶罐也不拿,趁着还有力气甩下贤嫔,径直离开帘月宫。给谢如伊那这种女人喝的茶,他真是病急乱投医,脑子里进水!   谢如伊正在放满冰盆的明月宫小憩,佟嬷嬷通传太后差御膳房送来滋补的老母鸡汤给她,“端进来吧。”   这该收的东西都得收,至于喝不喝便不一定了,反正太后也不会知道。   她起身来到桌前,掀开一盅汤的盖子,橙黄鲜亮的油光映入眼帘,厚厚一层油水浮在汤面上,她一闻到油腥味儿就觉得不舒服,恶心反胃,“这汤你们看着处理了吧。”   佟嬷嬷立刻撤下,等着一会儿处理掉,并决定下次不把太后送的吃食端到皇后面前。   佟嬷嬷刚一出去,就见皇上突然来了,只是有些不对劲儿。她匆忙行礼,都来不及多问便听皇上让所有人都退下,一个不留。   谢如伊在室内踱步,太热不能出去散步那多在房里走几个来回也是一样的,忽然房门被段煜推开,她惊了一瞬,“你急什么?”   段煜缓了缓步子,同时舒缓情绪免得吓到谢如伊。他慢慢走近,双臂将谢如伊抱起来到床前。   谢如伊疑惑不已,“大白天的你来我这睡午觉?”   也不是不行,但是段煜怎么突然就来睡午觉,还得她陪着?   段煜将脸凑在她耳边亲吻,谢如伊才觉他的呼吸有些异常,有点像她们不可描述的时候。她仿佛突然明白了,脸颊一红,“那个,我们不能……”   她现在月份大了,是真的不能,段煜已经错过了能解馋的时间,“你看,我就说你会后悔的,现在晚了吧!”   “朕只抱抱你!”段煜轻轻抱住谢如伊,一边亲吻一边去摸她薄薄的背,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他的燥热平息下去一点,可没一会儿后是更强烈的难耐。 第81章 争辩   谢如伊听到段煜的呼吸越发急促, 用力去推他埋进她颈间的头,“你怎么了?大白天的注意些!”   这光天化日的,一个进来侍奉的宫人都没有, 可想而知是段煜吩咐过什么,谢如伊不由得面皮发烫,这让她一会儿如何面对身边侍奉的人。   段煜不答,抬头吻上谢如伊的唇, 堵住她喋喋不休的抱怨。在她肩背上圈着的手, 用力将她揽进怀中。   “唔——”谢如伊躲不开, 怕挤到肚子只能将腰往后撤,上面便随了段煜。这狗男人说好只抱抱她的, 这怎么还亲上了, 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   一阵深深的唇齿交融后,段煜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谢如伊也好不到哪去。这样下去不行,段煜狠下心松开谢如伊,“朕一会儿再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甩下她走出房门,留她一人在床上衣衫凌乱, 眼中红红还呆愣地看着他远去。   “你走了就别回来了!”谢如伊对着段煜的背影气道,这狗男人竟然是刻意来撩拨她,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吗?   不知道她怀孕也很难受吗?这狗男人竟然还故意整她!谢如伊越想越难受, 被段煜撩拨起的情潮说散就散, 一点儿不剩!   段煜径直走出房门,去明华宫的一间僻静的偏殿中让宫人抬些冷水进来给他沐浴。佟嬷嬷即刻差人去办, 回来试探着询问:“皇上,奴婢可否能去看看娘娘?”   “去吧。”段煜压制住身体的异常,但嗓音仍有些不对劲儿, 佟嬷嬷一听就知道,这是事儿没解决。   真是要吓死她了!这夫妻感情好也不能是这么个好法,她方才真担心皇帝伤了娘娘。   段煜顾不得下人如何看他,他全身上下都是方才饮鸩止渴后更加生猛的情动,一桶桶被抬进来的凉水看着都觉无用,“再往水里加几块儿冰。”   佟嬷嬷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泡澡加冰的,既新奇,又心疼皇帝。也不知皇上怎么了,明明一直都克制得很好,莫非……   宫人倒了一整盆冰进浴桶,大大小小的白色冰块轻盈地浮在水面上,一点点化开变小让段煜心中沉静不少,“都出去,不必来侍奉。”   段煜等下人都退出去,才解开衣衫迈入水中。即便是夏日,这冰冷刺骨的水接触到皮肤也能令人打个激灵,他这冰火两重天的境地简直无法言说的糟心。   他缓缓入水,直到全身浸在冷水中才觉没那么难受。身体渐渐冷静下来,脸上升腾出的热气一点点消散,他被本能折磨得混乱的意识开始恢复,静静靠在桶边舒展身体。   太后的手真是伸得太长了,他不悦地蹙眉,何时太后才能想明白他不是她手里的木偶,张家也不值得长盛不衰。   谢如伊也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去缓解身上的酥麻感,被段煜碰过的地方好似沾染了火苗,蹭蹭地热意久久不退,纵然心中怨他不负责,可身体自然的反应也难以平息。   这时佟嬷嬷进来,看到的就是皇后侧躺在床上领口微微张开,衣衫松散,发丝凌乱的模样。   “娘娘,你可不能由着皇上来,孩子要紧!”佟嬷嬷劝着。   谢如伊哼道:“那是自然,他算什么!”   撩拨完不负责的男人最可恶了,最起码也得对她有始有终嘛,她从书上看到怀孕有怀孕的法子,段煜那么有经验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就是故意的!   “娘娘,您绝不觉得皇上他……接触了什么阴损的东西?”佟嬷嬷欲言又止,觉她说到这里谢如伊该意会了。但谢如伊眼中清澈无辜一片,佟嬷嬷狠狠拍一把自己的大腿。   她跟皇后说话藏着掖着什么!这宫里的阴暗事娘娘本就没见过几次,她又是坦坦荡荡的将门出身不知道一些奇怪的药也是正常。   佟嬷嬷认真自己地解释了春|药这种东西,谢如伊才明白怎么回事。这东西,她只在话本里看到过,段煜竟然是被人下药的吗?   谢如伊不免焦急,“他在哪?快请太医去看看!”   “皇上在偏殿泡冰水澡呢!”佟嬷嬷答道。   谢如伊惊了一瞬,随之哈哈哈地笑起来,段煜也不好过她心气儿便顺畅了,但是泡冰水澡真的能有用吗?   那什么……不会给泡坏了吗?   “咳……别由着他,咱们该请太医看还是要找太医。”谢如伊眉目严肃,明明是略有尴尬的话题她却坦然又认真,一门心思为段煜着想。   毕竟……事关她以后的幸福,两人的感情呢!   “欸,老奴这就去。”佟嬷嬷行礼退下,到门口转身离去。   谢如伊起身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衣裙和头发,想着谁有胆子和本事给段煜下药,除了那两位应该没别人。镜中的她冷冷提一下唇角。   段煜回来时,谢如伊已经坐在桌前静静饮茶,他一进来,她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脸色稍稍泛白的他。   这估摸着是泡冷水冻的。   谢如伊冷淡的眼神过来,那意思就是“有什么事你自己赶快交代!”   段煜说不出口,他去贤嫔宫里谢如伊难免多想,又在那里中了春|药,他如何说得清他跟贤嫔没什么。   瓜田李下,这光想想就觉他洗不白了。   “伊伊,此事朕自会处理,你勿多思多想。”段煜想说还是不如做,谢如伊看到了才会信他。   刚刚谢如伊特意让太医给他把脉,段煜觉自己在谢如伊面前真是没什么尊严了。太医一把脉什么都看出来了,那欲言又止踌躇为难的样子太明显,直接让他黑下脸来。索性太医不敢声张,还不至于闹得宫里人尽皆知。   “今早我在桃园赏景碰见太后了,”谢如伊放下茶杯,力道稍重在桌面上碰触声响,“她想请源溯大师给孩子算个名字出来。”   她横眉怒道:“说白了还不是她自己想掺和,我才不要她给孩子取名!”   段煜走上前轻轻拍着谢如伊的肩膀安抚道:“我们不听她的,那僧人朕看着也不靠谱,太后愿意信奉那就只管好她自己便可。”   “嗯,我就说你已经给孩子取了名字,就等孩子出生就能用了。”谢如伊浅浅一笑,她真是太机智了!   “哦?那不如朕现在给孩子取个乳名好了。”段煜回道,开始琢磨给宝宝选个什么好听好记的名字。   谢如伊也很想宝宝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笑得极为开心,“嗯嗯,我听说早点叫小孩子的名字,他会听懂的。”   段煜认真想着,“那若是男孩儿就叫叶儿,女孩儿就叫花好了。”   “……?”谢如伊灿烂的笑容缓缓收住,“你……确定?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如此不负责任?”   她气势汹涌地控诉,方才对她不负责就算了,毕竟他自己也身不由己,现在给孩子取名都敷衍,“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了?”   “伊伊你别乱说!”段煜上去按住谢如伊的唇,紧张不已。“孩子会听懂的,他会误会。”   谢如伊直接抬手将他的指头拨开,“那你取个名字这么敷衍?你但凡多读几本书都不会说出这两个随意的名字!”   段煜解释到:“这是民间的说法,贱名好养活!”   他选择花叶两字已经很文雅了,早年他随军路过一些村庄时听得那些大人叫孩子狗蛋,狗剩,铁锤,柱子什么的,比他的夸张多了。   他好生讲了一番,跟谢如伊解释这里面的讲究之处,谢如伊还是不太满意,“我要是叫这个乳名,能跟我爹打起来!”   段煜:“……那你说叫什么好?”   谢如伊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满意的,“别人家都怎么给孩子取名的,也是按照你这个说法吗?”   “嗯……也有不用的人家,这说法还是民间百姓更信一些,朝中不少臣子家中都有例外,”段煜举例道:“翰林学士家的小孙子乳名叫小笔头,刚得的孙女儿叫小丹青……”   “看看人家看看你!”谢如伊嫌弃地瞥一眼段煜,“到底是翰林院任职的文化程度就是比你高,人家这乳名真好听。”   “那这样好了,”段煜愉快地决定,“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咱们儿子就叫小叶子,女儿叫小花苞。”   谢如伊:“……额……也还行?”   至少比叶儿花儿听起来顺了不少,段煜的文化水平有明显的提升。   她又问道:“世上东西那么多,为什么你取名一定要用花叶?小动物,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不错啊。”   “因为朕希望他能像一株小花小草般慢慢成长,从小小的一颗芽儿长成无须你我操心,最好还能照顾你一些的可靠孩子。”段煜摸摸谢如伊的头,“花草坚韧内敛,坚定不移,至于小动物那些太跳脱了,教起来太费力!”   段煜认真说着,提起太活泼的孩子还很嫌弃的样子,想必是真的如此理由而选择给孩子以花草为名,谢如伊嗤笑他一声,“幼稚!”   段煜不满,争辩道:“你别不信,朕这是根据观察的小孩子得出来的经验。哪怕不一定准,至少不会差。”   “好吧,那就听你的。”谢如伊竟觉得段煜说的花草寓意还不错,突然之间也没有那么嫌弃了。以后她肚里的小家伙就是个有名字的小宝宝了,她更加期待他的出生了。   段煜陪着谢如伊待了一会儿,他发现与谢如伊说话时她心情会变好,暂时忘记一些不是的感觉,他得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不过今日他还得去找太后,这事儿可不能平白忽视了。   太后在宁寿宫捻动佛珠,这是她从寺中求得,特意带回京的。手中拨着一颗颗佛珠,心中带着诚意去祈祷她所求,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神力推动着她去实现一切。   她带着干皮的嘴角浅浅勾起,希望侄女那边一切顺利。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那即便贤嫔不能一次就中,也算开了个头,男人睡了一个女人一次,就会想睡第二次第三次。先皇也曾在某段时间盛宠过几个女人,但毫不妨碍他继续连着宠幸其他女子。段煜到底是先皇的亲儿子,留着他的血,与先皇能有什么不同?   太后想起先皇,心中郁结一股恶气,恨恨想着男人不都是那个样子?   她手中不自觉用力,指甲无意间抠在木质的佛珠上,在上面留下月牙状的甲印,这可把她心疼坏了,连忙想着补救。   佛珠圆润泛着柔和的光泽,光滑的表面摸起来顺滑极了,可这一处月牙印就像是刻在她心头一般,让她擦不掉抹不去,一如她对先皇那个男人不能被时间消磨的恨意与怨气。   可想想这她早晚能将先皇一生的心血都把控在手中便觉快意至极,强烈的兴奋感给予她前所未有的欢愉,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皇上在帘月宫呆的时间可真不短。”   蔡公公攒动嘴唇,他感到太后的心情不太美妙,那吊起的眼角眉梢和下唇的唇角怎么看都不是笑脸的模样,迟迟不敢开口,在太后等得不耐烦瞪过来时他才如实道:“回娘娘,皇上确实在帘月宫待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刻已经走了很久了。”   “嗯?”太后想着,那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正是不解间,贤嫔从外面跑进来,毫无礼仪可言,亦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端庄淑雅的形象,太后心头生气不好的预感,这估计就是……   “姑母。”贤嫔来到太后面前,皱巴着一张脸,面上是委屈与屈辱,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她看看两侧侍奉的宫人,望向太后。   太后明白过来,让下人都出去,等蔡公公最后离去还贴心地关上殿门,贤嫔才如汹涌的瀑布一般哗哗往外吐苦水,将表哥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着,期间掺杂着自己的不甘与愤怒,她就差直接自己动手上了,连这样都不行,她在表哥眼中到底是有多不能看?   而太后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段煜拒绝承认他是贤嫔表哥的身份上,言成太子已经故去多年。太后嘴角噙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她的孩子死了,多少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她也尽量不去主动想,免得沉浸于过去的伤心事而忽略眼下更为重要之事。   她知道段煜一直跟她这个母后不亲,毕竟不是亲生的隔着血缘亲疏,她从一开始也没指望他能把自己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只要他能乖一点,一切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就行。可段煜越是长大就越是脱离她的指示,此时更是敢明着否认他与贤嫔的关系,“他这是从未将哀家当过母后!”   亦或是母后就是母后,但他的生母是母妃。   贤嫔诉苦完,听到太后的话陷入一阵迷茫。   太后哼着道:“哀家也该早些认识到的,从他御书房里永远放着百合花,哀家就该懂的,他只念着自己的亲娘。”   她言语间仍是冷淡的嘲讽,只是这次不是对段煜,是对抱有幻想的她自己。   可凭什么呢?   她给了他嫡子身份,顶好的文武师父,远超从前的吃穿用度生活条件。   她给他的东西,难道不比清妃那个柔弱平凡,只会自怨自艾的女人多吗?   为什么他就不能听话一些   太后思绪间一阵恍惚,她想不通,哪怕是她这个在宫里活着大半辈子,斗下无数女子的人都不懂她为何没能将段煜教成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该用他的一切,按着她的想法尽其所能地回报她!   “姑母……”贤嫔已经入宫一年多将近两年,她用过无数手段想将表哥留在身边,但哪次也不尽如人意,她越来越拿不准表哥的态度,“姑母,您还要我继续做这一切吗?”   她眼中升起迷茫之色,她为何要一直追着一个皇帝求着被宠幸,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坚持,这一切真的……有对她有利的意义吗?   “当然!”太后狠狠地呵斥,她看到贤嫔略显无助,几乎想放弃的神色,厉声斥责贤嫔。她不允许贤嫔有一丝丝的思想动摇,贤嫔生来就是被选定配给太子和天子的,哪怕身上有诸多不足,可还有她这个姑母能护着。   贤嫔眨巴着眼睛眼泪滑落下来,“可是……可是姑母,您早就承诺过我,让我做您的儿媳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您的儿子换了,答应我的事却哪个也没做到。”   她肯答应太后,极大的原因就是被这条件吸引,可这么些年这就像是一张没有签字画押的无效字据。然而姑母她自己如今已经根本无法兑现这个承诺,她只是在逼迫自己去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咳……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心急!”太后被贤嫔出乎预料的话惊道,“你不该想这些的,不是说过什么都听哀家的就好,你自己不需要去琢磨。”   太后佯怒着,指着贤嫔的脑袋戳戳,“以后不准自己瞎琢磨这些事,你这蠢笨的脑子能想出什么花来”   贤嫔被戳毫无反应,宛如一截木头杵在地上,“好,侄女不会再多想,姑母您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太后嗯一声,这次下药都没能成,看来皇帝就是对贤嫔没感觉,宁可自己难受,跑出去丢人也想要摆脱,那只能……让贤嫔变成他喜欢的人的模样。   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太后自信地说道:“哀家听说民间有会制人|皮|面|具的高手,你下次换上跟皇后一样的面容,哀家不信皇帝还能抵抗得住!”她看看贤嫔的身形,与脑中谢如伊的模样对比,“届时你注意调整体形身高,尽量与皇后相似。”   “至于皇后肚里的孩子……”太后掐指算算,“等那孩子出生了才好处理,那么小的孩子随便发生点什么意外都能夭折,反倒是在母亲肚子里才是最不好动手的时机,你别琢磨着想在哪给皇后使绊子,平白给人递把柄。”   “那姑母差人去准备吧,侄女等您的安排。”贤嫔颔首行礼,反应是少见的平淡。   兴奋吗?比不得从前姑母费尽心力给她出主意的时候开心,但也不至于毫无波澜,她又有了新的努力方向,而不是松了口气之后觉这一生望到头一般平庸。   贤嫔突然羡慕起来旁人的人生阶段目标多是为自己设立,诸如嫁个好郎君生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和和睦睦地度过一生。可她自己的人生目标依托于姑母和家族的意志,而她为次,她自己能不能过得好并不重要,只要目的达成即可。   是以姑母在她每一次没能成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都不是安慰她,而是怨她不争气,接着尽快想补救措施。   没想到这次太后竟然抬手轻柔地撩动她额前的碎发,“好孩子,哀家怎么会不懂你。”   她起初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目标与信念,可是一旦动摇放弃,那她以前的投入算什么呢?她几次死里逃生,护得住自己的孩子也能压制住先皇的后宫。除了妃嫔间明争暗斗,谋害子嗣,反正只要不是她的,她都不多管。   她自问尽职尽责地打理后宫一切,不去嫉妒某个被偏宠的女人,可偏偏先皇是个混的,宠妾灭妻抬举了好几个不长眼的女人来跟她对着干,她在同这些女人的斗争中付出太多心血。而后期先皇的糊涂更是让她直接与自己了无情意的丈夫对着交手,她那时的处境有多难,就付出了比那还多几倍的心血去稳固自己的地位,去照拂自己的娘家。   她同自己的娘家绝不割舍,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日。于她而言,那不仅仅是曾让她背靠,支撑她的家族。在一代代新人换过之后,张家都是年轻稚嫩的小辈孩子,她更觉得此时娘家像是她的一个孩子,需要她来支撑才能壮大。   可她又能再活几年呢?   她终究有一日要去阴曹地府,对娘家前途的担忧迫使她步步为营地去谋划一切,让娘家在她百年之后也能长盛不衰才行,届时在下面见了先皇也能嘲笑他,他想做的一切他儿子也做不成,所有的一切都要看她娘家人的脸色行事才行。   这几乎成了太后活着的执念,她如何能容忍贤嫔的怀疑,努力说服她也是在说服自己,“你只是现在太年轻了,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你只管听哀家的,别多想也别问,哀家还会害你不成?”   贤嫔动摇的心似乎被太后有力而简短的几句话安抚下来,只是也没有最初认准一股死劲儿的坚定了,她低声道:“侄女都听您的。”   “你回去等哀家的消息吧。”太后咧着嘴笑着拍拍贤嫔的肩膀。   贤嫔告退,在走回帘月宫的路上,她思考到底表哥和姑母哪个是对的?她以前从不自己想这些事情,都是姑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可现在她收到两种不同的选择,该何去何从迫使她开始自己的思考,这一开了头,就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了。   等贤嫔离开一会儿之后,蔡公公进来侍奉茶水,忽见太后胸口起伏剧烈极为难受的模样,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冲上前给太后顺气,“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去传太医!”蔡公公向外面宫女喊道,却被太后拽着袖子拉扯,他回头,“娘娘?”   太后摆摆手拒绝,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蔡公公懂了,连忙给太后打开,倒出一粒丹药给太后送服下去。   吃下去这丹药,太后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但心中已然安稳下来。又过了一阵她慢慢理顺气息之后,嫌弃地骂着,“宫中那帮太医哪里比得上大师,哀家既然已经在服用大师的丹药,便不会再用旁人开的药,以免大师知道后不喜。”   “是娘娘,奴才考虑不周。”蔡公公点头哈腰地赔罪,“那奴才去请大师来给您看看可好。”   “嗯。”太后答应,将丹药瓶子收回怀中。   蔡公公去请源溯大师,太后耐心等候。待见到大师脸上便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十岁,笑容满面地迎接大师。   源溯大师赶忙迎上去行礼,起身后关切地急着说道:“贫僧正在炼制丹药,蔡公公突然来请贫僧走不开,但一听是太后您不适,贫僧再无犹豫直接赶来,您可比贫僧那几炉子丹药重要的多!”   这话太后听得悦耳,宫中人敬她是因身份,唯有源溯大师是真情实意地看中她,“耽误大师正是,是哀家之过。”   “不敢不敢!”源溯大师谦逊道:“娘娘言重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太后苍老但愉悦与源溯大师和蔼慈祥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正好传进外面段煜的耳中。   段煜大老远就看到蔡公公在宁寿宫殿外守着,似是在把门,这一走进又听到这样的声音,难免不会多想。太后与那僧人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清清嗓子,蔡公公闻声转过脸来见到他瞪大眼睛,即刻跪下行礼。跟在段煜身后的小豆子高唱一声,整座宁寿宫都知道皇上来了,殿内的太后也听见了。   本想再与源溯大师探讨养生成仙之道,但段煜一来就不方便,且段煜前来必定是为了贤嫔之事。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对源溯大师歉意道:“哀家这的家事一团糟,让大师见笑了。”   源溯大师眯起眼睛笑道:“娘娘您都是为了儿孙好,他们就算现在不懂,以后也会理解您的。”   “他们懂什么,也就大师您看得明白能知哀家所想。”太后的心总算得到一点抚慰,说起话来都不显得刻薄,反而有种与源溯大师如出一辙的慈祥和淡然。   段煜进来后,正见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神色越发不悦。   源溯上前行礼,被让平身之后淡淡道:“贫僧告退。”   将这一片空间都留给这对母子。   “皇上能想起来看哀家可真是难得,”太后笑道:“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段煜懒得与太后兜圈子打太极,直接挑明不给太后留一丝装傻充愣的余地,冷声警告,“母后,儿臣对您与贤嫔都是一样的态度,只要你们安分在宫里过日子,那就不会有人动你们,您的母族曾是重臣,别动歪心思至少不会惹祸。”   他话锋急转直下,厉声道:“可若是贪得无厌,朕也不是什么都任你们取用的。”   “你你……你如何与哀家说话的!”太后指着段煜的面容斥责,一如她管教不听话的孩子的模样,“哀家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来这么气哀家?”   太后从鼻间重重哼出一口胸中闷气,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给予儿臣的,儿臣从未忘记,是以儿臣荣养您,愿您晚年长寿安康。”段煜的眼神无惧地回给太后,“可儿臣知道什么能用来报答您,什么不能。您向儿臣的索取更是越界过分。”   “哀家如何越界?”太后气急,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竟然还敢反过来污蔑她,“你那个死去的父亲,他可有管过你什么,可有管教过自己的孩子?他在宫里处处留寝,那些宫女妃子哪个不是他的女人,光是出生的皇子就有九个之多,可你看看现在活着的还剩谁?只有你和那个疯子似的慎王!”   “哀家这还没算那些没能生下来的孩子,若是算上,你也知道一个弱小的孩子想在宫里活下来有多难。若不是哀家将你过继到名下,就凭你个毛孩子在生母亡故之后又能活几天。哀家不只是你的母后,还是你的恩人。”   太后说完自己,又提起娘家,“先皇在世时懒于朝政,多少奏折都是哀家的兄长代为批阅,张家乃朝中中流砥柱,就该世世代代长盛不衰,哀家所求不过这一点,你却给都不愿意给,还到头来怨哀家……早知如此哀家……”   她说到一半不知该说什么也说不下去,光是数着自己与娘家这些年来的付出就觉心有不甘,段煜登基后揽过朝政,张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她也无法给娘家人太多助力。   “那张家封爵荫子还不够?你们是不是手揽权力时间长了,忘了这些本该是谁的?”段煜反问道,声音在这盛夏却如冬日寒冰一半扎进太后心头。   或许张家一开始确实是作为臣子尽心尽力辅佐君王,但是手握重权也使他们得到了不该有的东西,时间长了滋生野心舍不得放权。张家虽然不至于有胆子谋朝篡位,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他们换种方式也要让皇权与张家紧紧绑在一起。   太后听不得段煜这狠狠剖开她内心深处的话,这话令她恐惧她不敢认下,当即反驳,“你刚刚登基,还不够稳重,哀家与张相多帮衬你一些你还不识好歹,觉得哀家狼子野心?”   “朕的不够稳重,是你们想象出来的。”段煜无情地接着打在太后脸上,“而朝堂的不稳,多是张相见不得朕选拔臣子上位出来搅浑水。”   太后被逼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下拿着茶盏就往段煜身上砸去,“逆子!”   “就为了皇后,你要如此顶撞哀家?” 第82章 生产   太后养育段煜多年, 此前他从未如此叛逆,即便对她与贤嫔冷淡,但也顾着面子表面上不伤和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太后回想着一切, 可不就是从皇后伤了开始他的态度来了一个急转弯,处处维护皇后,与她们明明白白地抗争。   段煜不喜太后将矛头转向谢如伊,“这与皇后无关, 是你们自己想从朕这里得到太多。”   “可那又如何, 哀家是你的嫡母, 想要你的什么你就该给哀家,问题是你不愿意给哀家。”太后仍觉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皇后, “你不就是想把张家的荣耀移到谢家去, 为了一个女人。”   段煜与太后说不通,她在这宫里坚持十几年的想法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干脆不愿再多费口舌,严厉警告道:“这次母后的算计便是您与朕情分耗尽之时,望母后日后谨小慎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什么意思……”事情脱离掌控而带来的未知令太后心头有些惶恐, 这是她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母后都明白。”段煜不与太后打哑谜,又加一码警告着, “朕看母后与那僧人相处甚欢, 不如就安安稳稳地这样下去, 省得闹出什么事儿来朕不保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太后在宫中留下一个僧人,虽说出家人早已戒情忘色, 但那也是个健全的男人,且是一个与太后年纪相仿的外男。   只要太后还要脸,就老实一些, 随她与那个僧人发展成什么样子段煜都没有兴趣,但若敢在管不住自己的手,“朕可要替先皇管管母后您了。”   太后听明白段煜话中的深意,他竟然怀疑她与一个僧人不清不楚,简直是玷污她的名节也伤了佛家之人的颜面,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戳中什么隐秘,太后苍老发黄的脸竟然涨得发红,高声喝止道:“你休要胡言!”   胡言吗?段煜挑起唇角冷笑一声,太后当局者迷罢了。   “母后好自为之!”段煜留下最后一句,便拂袖而去,徒留手抖的太后在座位上再也端坐不住,捶着座椅的扶手,口中不停地念着逆子不孝。   走出宁寿宫,段煜呼出胸口憋着的一股浊气,在路旁闻到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一点点冲散他心口的郁气。   对太后他的情绪很复杂,太后怀揣目的地教养他,却也真的关心过他,给了他诸多于他有益之事,他人生的转折始于此。   他也不是块石头,不知道感恩与回报,但太后不该妄想架空他的权利,他从不是一个像前太子一般任人摆布的人。   路旁的百合花盛开了一整个夏日,六瓣交错的尖尖花瓣均匀地舒展开,一道颜色较深的中线描绘它的灵动,中间淡黄色的花蕊增添几分可爱,这是他幼时最常看到的花。他的母妃最爱采摘各色的百合花插进一个精致的瓷瓶,那是她少有的安逸之时。   段煜走上前折下几枝颜色各异的百合花枝,回到明月宫看到谢如伊坐在凉亭间,吃着晶莹剔透的提子正在赏水中的游鱼。   他刻意放缓脚步,走得越来越轻。谢如伊专注于水中灵活游动,在阳光下色彩斑斓的各种鱼儿,未察觉身后逐渐靠近的异动,等到察觉身后有人,是头发被碰到带来轻微压着的感觉。   她惊愕地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一片明黄色的锦绣皇袍,段煜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在她头顶摆弄着什么。   谢如伊抬手去头上摸,意外摸到几朵花盘在头上,花枝饶正一个圈正好围住她被盘起的秀发,竟然是一个花环。她想拿下来看看,段煜在他身后轻声道:“别动,朕刚给你戴好。”   “我想看看。”谢如伊拨开段煜的手,起身走几步来到凉亭的围栏边,低头去看水面,她的水中倒影头上戴着一个白色为主,点缀着几朵彩色百合花的花环,很可爱。   “这是你做的吗?”她笑问,还转转头在水面欣赏这鲜花编成的花环,它比普通花束多出几分浪漫,看起来不只是漂亮。   “嗯。”段煜拉住谢如伊的小臂将她拖回来,“别再往前凑了,这围栏低,当心翻进水里。”   “我才没有那么傻!”谢如伊回身,欢喜地揽住段煜的胳膊,“这个花环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段煜点点谢如伊的额头,“朕以后日日编一个送给你,希望你每日都能有好心情。”   “嗯嗯,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如伊欢喜地收下段煜的礼物,爱不释手地摸着头上柔软鲜嫩的花瓣,话头一转揶揄问道:“你个大男人怎么做这种东西,莫不是以前为了哪个姑娘学过?”   段煜温和的面容霎时变黑,轻轻点着谢如伊额间花钿的手改为重重怼在她脑门上,“一天天的就知道胡思乱想,朕只给你编过这一个。”   谢如伊歪了歪头,相信段煜是清白的,被他的认真逗得捧腹大笑,但还要顾忌孩子,笑得格外滑稽,连同段煜也被她感染了。   他笑过后解释道,“朕的母妃尤爱百合花,她以前编过很多花环挂在寝宫中,朕依据模糊的记忆做的,只是手生做的还是不太好。”   谢如伊记得皇嫂说过段煜是很避讳旁人提起他的生母的,但段煜不止一次从容地在她面前说起自己的母妃,谢如伊觉这样的区别正好反应段煜待她不同,更加欣喜,浅笑着问道:“你的母妃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吧?”   “是。”段煜简短地回答,他的生母太过温柔,几乎到了怯懦的地步,保不住自己更妄论自己的孩子。他不希望谢如伊是这样的女子,幸好她从来都不是,“朕并非念母之情才选百合送与你,而是——愿与你百年好合。”   “我们一定能好好相伴一辈子。”谢如伊如此承诺段煜,沉浸于甜蜜的花香之中。   段煜的手贴在谢如伊脸上,拇指在她脸颊一次次地划过,不知该为谢如伊的话高兴还是担忧,他终究是要在她养好身子后告诉她以前的事,瞒着她只能让他获得一时短暂而虚假的安稳,哪怕这样持续相安无事下去,骗她亦让他良心越发不安。   “提子好吃吗?”他忽而问起,谢如伊愣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提子送到他嘴边,“酸酸甜甜,你尝尝。”   段煜就这她的手吃下指尖的提子,“听说多吃点这个能让孩子眼睛变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试试就知道了。”谢如伊又吃下一粒圆滚滚的提子,“不过你我的眼睛都不小,孩子的应该也不会小。”   段煜扶着谢如伊的肩膀,期待地看向她的肚子,笑问:“等孩子生出来看看有没有长成豆豆眼。”   “万一小得跟芝麻似的那也是你我的孩子。”谢如伊哼着,与段煜打趣。   谢如伊生产是在盛夏十月中,上午阳光灼热到刺眼,中午便突然闷闷沉沉,一片灰白的云遮天蔽日。谢如伊中午肚子开始痛,明明不是很剧烈的痛感却一会儿就让她全身湿透,仿佛哪里的湖被煮开了,湿热的水汽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稍微一动便觉身上黏黏糊糊。   春锦一直用温水给她擦额头和脖子上成股而下的汗水都觉擦不及,更不要说她身上与床褥相贴的地方被闷出的汗已经泛滥成灾。   谢如伊又痛又热,发丝成缕贴在她额间鬓角,在渐渐泛白的脸色下显得格外突兀。她揪着枕头被单忍痛,从牙缝见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问产婆,“我都这样了,还不能开始用力生吗?”   段煜特意在她临近生产前夕从民间召来几个有经验的产婆和各地有名的妇科圣手,此时一圈圈候在明华宫内外随时待命。   在谢如伊床帐前等候的有三名产婆,为首的是常给京城官家女眷接生的杨夫人,她知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子都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头一遭生孩子哭天喊地的多得是,只能好言好语耐心讲解安抚,皇后能忍住痛感保留体力已经不错,却也免不得心急,她道:“娘娘,您这才哪到哪,还早着呢,半夜能生都是快的。”   半夜……谢如伊一想到要扛着这么久,脑袋一歪,“那我先睡会儿,晚上醒了再生。”   话是这么说,可一阵阵的痛让她难以休息,肚子里的小家伙活跃极了,谢如伊能感到孩子在伸胳膊蹬腿!只能抓紧痛感不太强烈的时候赶紧放空脑子休息,或者起来吃点儿喝点儿补充体力。   段煜在产房外等得抓心挠肝,眼看着天色也来越沉闷,他的心也毫无孩子即将降世的喜悦,竟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几个嬷嬷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进去看谢如伊,可他听着里面都没什么动静了实在不能安稳地坐得住,强势地拨开几人就冲了进去。   谢如伊穿着一件纯白的寝衣,身上盖着薄毯,侧着身子小憩,枕头上一片深色,段煜接过春锦手中的热帕子给谢如伊一点点擦拭,“怎么不给皇后换干的衣服被单。”   他语气略凶,春锦战战兢兢去取干净的寝衣来。谢如伊迷迷糊糊间被惊醒,眯着眼睛看到段煜一脸焦急又无措,“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   “朕不放心,在这里陪着你。”段煜坐在谢如伊床头,拉起她柔软的手揉捏。这指尖都是失了血色的白,可见谢如伊休息间手上也在使力。   谢如伊缩回手,推着段煜,“你别在这守着,你离我这么近,我……我生不出来!”   她一想到段煜在旁边把什么都看了去,就觉伸展不开胳膊腿儿,也不能憋足了劲儿用力,总之一想那画面就有心理障碍。   “你这说的什么话?”段煜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招谢如伊嫌弃,他们的孩子出世,连宫女产婆都能在这陪着,他这个夫君兼亲爹竟然不行!   “我认真的,你出去等着吧。”谢如伊继续用力推他,“你在这我用不上力。”   段煜无语地起身,却仍是站在原地没有迈出一步,想多陪陪她。杨夫人帮着劝道:“皇上,您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   段煜:“……”如此直白的嫌他碍事,他简直心里苦到不知说什么!   好,他走!   谢如伊问道:“我的家人是不是也来了,你去告诉他们我没事,与他们一起耐心等待吧。”   “好。”段煜沉着张脸出门,惊得谢家人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不测,幸好无事。   谢如伊一发动,段煜就一边安排宫里的人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切工作,一边差人去通知谢家人进宫,女子生产是大事,他不敢有一丁点疏忽。   谢家得到消息既是激动又担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就匆匆跟着宫中的太监进来陪伴皇后,连已经显怀的于妙都放不下心硬是跟着要一起来。   忽的一声惊雷,噼里啪啦的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青石板的路面上水花四溅,翠绿色的树叶被洗刷的发亮,燥热的沉闷感一扫而光,风穿过亭台长廊变得清凉。清新的雨水活着泥土的芬芳飘散开来,令众人都心情舒畅几分。   段煜想着这下谢如伊应该不会热得出汗,于是暗自松一口气,欣慰于多少她也能好受一些了。   哩哩啦啦的雨声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到暗色袭来的晚间只是雨势渐小,却也不见要停的苗头,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了。   期间问询赶来的太后与后宫妃嫔都来关心这边的情况,有的问几句便走了,有的与他们一同留在明华宫的偏殿里等待最终的消息。   御膳房的总管张公公冒着雨带着一队人给诸位贵人送来晚膳,这里聚集着不少人晚膳也不能简陋,各色美味佳肴一一送至段煜面前,但他毫无胃口。   “皇后那边吃的什么?”他问道。   张公公答道:“回皇上,娘娘那边的吃食儿就没断过,下午用了莲子羹,排骨粥,晚上是老母鸡汤面和红枣糕……”   “行了,下去吧。”段煜没什么心思地夹起菜吃起来,连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只是本能地咀嚼吞咽补充体力。这一夜很长,他也该多多少少吃一些,总不能谢如伊没事,他最后又惊又怕地饿晕。   谢如伊半坐着吃了几口面便撑了,又硬吃几口肉将碗给了佟嬷嬷,她疲惫地往后一躺,“还没到生的时候吗?我已经快累死了……”   佟嬷嬷呸几声,“娘娘别说不吉利的话!”   她安慰谢如伊多等等,但其实她也很久没见过女子生产,没经验也拿不准注意,只能寄期望与有经验的产婆。   时间已至深夜,明华宫灯火通明无一人松懈。杨夫人再次隔着薄毯摸摸谢如伊的肚子,眉头紧锁,又请其他几位产婆来摸,几人嘀嘀咕咕地商议着什么,都不是放松的神情。   谢如伊隐隐有不太好的感觉,但做足心理准备后还能勉强稳住,她冷静问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杨夫人思量再三,答道:“娘娘,您这情况实在罕见,按理说您身体强健,孩子不大不小位置也好,这个时间也该能生了,可是这眼看还差得远呢。”   谢如伊不懂这些,只知道她的孩子现在不愿意出来,“那……再等等?”   明明是很闹腾的小家伙,怎么关键时刻出岔子。   杨夫人终是什么都没与谢如伊说,等她不注意时出去找太医熬催产药了。孩子该出生却不动,很容易憋死在娘胎里,只能用药试一试。   段煜一直在偏殿等着,了无困意时刻紧绷着神经,此时见太医慌慌张张亲自跑去煎药,立刻询问,“皇后怎样了?”   杨夫人如实答道:“皇后目前还好,只是时间耗得太久得催产,不然大人与孩子都很凶险。”   段煜时时刻刻注意照顾谢如伊,管着她不能贪嘴不能偷懒不动,就怕生产遇到什么危险,他嘴唇颤抖着问出令他恐惧的词,“皇后是难产吗?”   “……勉强也算是吧。”杨夫人福福身子,歉意回道,却见帝王如脱力一般身子有一瞬的不稳,“皇上别急,等用了药再看看。”   就等的谢家人也听见这一消息,不免心揪成一团。谢夫人几度想去看看女儿都被谢将军拦下,她生怕女儿有个什么意外,却听得谢将军厉声道:“这么多太医产婆守着,你进去帮不上忙,只会让皇后紧张,胡思乱想。”   谢夫人心焦如火燎,几乎冷静不下来,可她这样子进去也确实如谢将军所言,倒不如让皇后不知道就能不害怕。   “皇后不会有事的。”于妙呢喃着,声音却克制不住地颤抖,她不只担心谢如伊有什么状况,也怕她自己生产遇到什么问题。她摸摸自己鼓起的肚子,她年纪更小,身体也不如谢如伊从小习武的好,她生产岂不是会更悬?   谢远捏紧于妙的肩膀,“别怕!”   “……嗯。”于妙合上疲惫又困倦的眼睛,在心中默默为谢如伊祈福。   段煜脑中混乱,思绪纷杂,他想不顾谢如伊的意愿进去陪着,但也听到了方才谢将军的话,这话同样适用于他,他不敢让谢如伊看出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持续,段煜到回廊抬头望天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夜色。又是一个深夜,谢如伊总是在他极度期待欢愉时危在旦夕,而他只能守在一旁,压抑内心的恐惧——这次,他又要失去她了吗? 第83章 抉择   谢如伊眉头皱成一团, 手抓紧身边一切可用力抓握之物来发力忍受身体密集的疼痛。她意识迷迷糊糊不知时间又过去多久,杨夫人回到她身边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那苦涩的药味还没到她唇边便冲得她头脑清醒,口中又干又涩。昏沉之中谢如伊强撑着醒过来, 半撑起身子。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多少心里有数,已经有了不太妙的感觉。   明亮的烛火映着杨夫人焦急的神色,她用汤匙搅着发烫的碗,“娘娘, 来把这药喝了, 孩子得快些出来。”   向来不喜药味儿的谢如伊二话不说, 杨夫人喂她一勺她就重复地吞咽下去一口,最后嫌这样太慢了, 稳重的手拿过药碗直接一口灌下放温了的药汁。   杨夫人在她喝完后神色稍缓, 用湿帕子给她擦拭唇角,将碗递给一旁候着的春锦便静静站在一旁观察谢如伊的反应和身体状况, 等着等着还觉不太顺利,“娘娘,太医给您施针您忍一下。”   在外等候的太医从未掉以轻心,被传唤进去更是紧张之际不敢有一丝懈怠。细长的银针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谢如伊视线有些模糊但这一点光亮清晰地落在她眼中,又刺入她的皮肤里。   她耗到现在已经很疲惫, 但神志都清醒, 这阵仗即便没人说什么她自己也能猜明白, “我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她说着声音都跟着颤抖,她心头升起的恐惧强势蔓延压倒她的一切从容镇定, 任坚强如她,这种情况哪个女子能不怕呢?   她时时刻刻小心注意不就是怕这种情况出现。   “娘娘,您别担心, 我们这么多人都守着您呢。”杨夫人给谢如伊擦擦额间的汗,轻声细语安慰,同时握紧她的手给她力气。   药物和针法催生的痛让谢如伊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不能思考,她脑中只有唯一回荡的想法,唯一要交代的事情——   “如果我撑不过,留下孩子。”   杨夫人的心狠狠抽一下,安慰谢如伊也是安慰她自己,“娘娘您不会有事的。”   若是只留下孩子,她们这帮人可别想活着出皇宫。   但是……万一……她还是得请皇上拿个主意。   杨夫人轻轻松开谢如伊的手,又一次出门被夹着细密雨滴的风吹在脸上,她望向阴沉不见星月的天空,重重叹一口气。   在偏殿等到后半夜的段煜眼睛中爬上几条血丝,还在焦急地等待消息。谢家人也都在等,于妙精力不济去里间的软塌先歇着,太后和贤嫔几位宫妃也留下几个守在这里。   段煜中途请太后现行回宫就寝,太后急道这时候谁还睡得着,不如在这里守着安心,贤嫔也盯着松软的眼皮要陪着太后。只要不打扰谢如伊生产,这俩人愿意在这等,段煜便随她们去。   可杨夫人这一次来问话惊得偏殿所有人了无困意,惊惧感充斥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门外不绝的雨声一下子被茶盏落地的尖利声音压过,是太后失手打破桌上的茶盏,而段煜的反应比太后更甚,他厉声责问杨夫人,“你说什么?”   杨夫人顶着上方传来的强势威压,硬着头皮再次行礼询问,言语间为难又充满恳求之意,“皇上,请您在皇后和孩子间选一个。”   段煜半晌说不出话,脑中空白地卡顿住,他从不愿设想这种情况,现实却突如其来地撞了上来。   谢夫人闻言险些腿软站不住坐在地上,多亏了谢远和谢将军一边一个搀住她,饶是如此她还是心惊肉跳身体虚软。   太后抿几下嘴唇,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了下去。贤嫔的心情竟说不出的复杂,她惊异于自己听到这话竟然毫无幸灾乐祸之意。皇后与孩子不论哪个没了于她都是极为有利之事,她应该面上悲痛担忧心里却笑开了花的,为什么与她设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又是为什么彻夜守在这里等待一个孩子的出世,是同为女子对生产的期待与恐惧吗?贤嫔眨几下眼睛,思绪万千去想这些她以前不懂也不愿想的问题,果真不是那么好想出个所以然。   “朕不选,两个都要。”段煜方才一瞬间真的试图在心中权衡,如他制衡朝堂一般去计较利弊,但这念头一开始便被他强制中断,那是他的妻儿,如何能作比。   “皇上,臣妇理解您哪个都舍不的,但臣妇是认真的。”杨夫人急道,放在膝头的手几次握拳恨不能拍着大腿再捶几下地面好让皇上明白。   段煜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不舍得去取舍,不代表他可逆转天命地任性,若是万一终究是他来决断,“那必须……”   太医院的张太医匆匆跑来,“皇上,皇后快没力气了,请您决定保大还是保小。”   “保皇后!要大人!”段煜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地决策响彻整个偏殿。   得到皇帝的指示,杨夫人与张太医稍稍安一份心,又奔赴产房继续努力接生。   谢夫人看着脊背仍然挺直但双肩低垂松垮,明显疲惫地帝王背影,一瞬间湿红眼睛,心中又惊又怕地渐渐放松,她刚刚真怕皇帝选择要孩子,那是他的第一个骨血,必定极为看重。   可于谢夫人而言,那个还没见过面,几个月的外孙外孙女,哪比得上她亲自养育十几年的女儿来得重要。   贤嫔听到这一抉择不觉意外,她已然认清表哥对于皇后的看中就是针对皇后这个人,不然留下谢家女生的孩子一样可以得到谢家的助力。可贤嫔诧异地看到太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似在嘲笑不懂事的黄口小儿一般。   贤嫔无需多想便知这是对着表哥的讥讽,表哥一直以来不愿顺从姑母之意,最后却也不得不为了皇后妥协,做出这样于姑母有利的选择。表哥与皇后一直以来的坚守防备,在这一刻不堪一击,正中姑母下怀。   她仿佛被打通什么经络一般,突然间想通多事。贤嫔假想若是此时此刻艰难生产的人是自己会怎样,会有人想要留下她吗?还是更多的人会舍弃她?   她不确定表哥会是什么态度,反正不会像保皇后一样坚定地保她的命,而姑母她一定会选择要孩子。   贤嫔不知自己在生死抉择间有没有为了孩子牺牲的觉悟,但她明白自己一定是会被姑母舍弃的,这种用过后被踢开的感觉令她难以接受,她一直以为姑母是真心疼爱她这个侄女,没想到她揣摩起姑母的心思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姑母一直以来要的不过是一个留着张家血的皇子,从未动摇。她在姑母眼里算什么?甚至她自己的亲生孩子,被收养来的皇帝,都是她眼里的生育工具罢了。   谢如伊被叫醒,让佟嬷嬷喂下几块参片含进口中,脑子清楚身体也恢复力气。她转头看向外面好像亮起一点的天色,摸不准时辰但想必她又睡了好一阵儿。   杨夫人与其他几位产婆隔着中衣摸几下她的肚子,随后用力往下按并说道:“娘娘,您可以用力往外生了。”   谢如伊跟随着产婆的声音一次次憋着劲儿用力,她痛吟间还不忘强调,“实在不行就留下孩子。”   杨夫人使力间决定告诉谢如伊,“娘娘,皇上说要您,你别害怕,专心生产即可。”   “什么?!”谢如伊极度震惊,可声音只是能让离得近的几人听到的程度。她要不是身上各处痛还被产婆按着肚子,差点儿惊坐起!   比起孩子,段煜更想要她吗?谢如伊虚弱无力地哼着,“他竟然敢不要宝宝,等我生出来了就去凑他!”   在这样的紧急时刻,杨夫人忽地被谢如伊的话逗笑,她头一次见这样的夫妻新奇的不行,鼓励道:“那娘娘可要努力啊。”   天光亮起,源溯大师侍奉太后服用丹药后,被太后要求留下来诵经祈福。段煜看一眼这深得太后信任的僧人,只觉碍眼,将他赶至明华宫外。闻讯赶来的朝臣一圈圈围住明华宫等消息,见高僧再次坐镇,自觉在明华宫外一同祈福。   谢如伊的力气奇迹般地恢复,甚至越来越多,孩子都快露出半个脑袋出来了。杨夫人惊讶不已,凑近皇后唇边却听她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要打皇帝。   杨夫人:“……”学到了!   天色昏黄,忽地一声惊雷轰隆而至,不一会儿急跟着的一道明亮耀眼的雷电从天而降,宛如天幕粉碎裂开露出的裂缝,末端刚好落在明华宫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上,树冠霎时焦黑一片。   突入起来的异状吓坏了挤在一起祈福的朝臣,连源溯大师都冷不丁打一个寒颤。几人还没从惊慌后怕中回过神,宫里便传来孩童扯着嗓门的哭喊声。   段煜几步冲到产房前,等了一阵后万般期待地看着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绣着金线的大红团子被抱出来塞进他怀里。   随之而来的是杨夫人和产婆太医们的道喜声,“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皇后呢?”段煜扫过孩子红扑扑的脸甚至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便急着询问。   杨夫人舒缓一笑,“有惊无险,刚刚生完立马就睡下了。”   段煜虚虚摆手推开挡在眼前的几人,阔步来到谢如伊床前,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几次终是将手落在了红团子的肚子上,“伊伊,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他闭着眼睛不知道大不大呢。”   谢如伊给不了他回应,太累了睡得死沉死沉的,连殿外突然闹腾起来的动静也听不见。   太后苍老的声音颤抖着问源溯大师,“大师,你说的可是真的?”   源溯微微扬起下巴,高傲地扫过在场众人,捻动手指掐算一番,清清嗓子,嗓音低沉地笃定道:“此子引母危难,又天降惊雷,贫道掐指一算此子凶相无疑。”   “那该如何是好?”太后信佛最信因果,她决不能容忍身边存在一个不吉之人。   源溯大师抓几把被雨水打湿的胡子,淡然道:“按理当诛。” 第84章 暴雨   源溯上了年纪而显得昏沉低哑的声音不大, 却足以震惊在场众人。太后妃嫔与臣子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听到动静的谢夫人出门来听几句,刚刚安置下来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她的女儿才刚转危为安, 外孙又被人盯上。   孙尚书不敢轻易发言附和,再次询问在场唯一能稳住大局之人——高僧源溯,“大师,你确定没有掐算出错?”   源溯最听不得旁人质疑他的能力, 当即一甩脸子不理会孙尚书, 冷漠地转过身。太后见状忍不住斥责孙尚书几句, 刚被升官就忘本,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反驳修行之人。自孙尚书升迁后心中发酸的几位同僚也借势踩他几脚, 附和着说他不识好歹。   孙尚书被指责得涨红了脸, 想等源溯大师一个回应,哪怕是再重复一遍他的话也好。可源溯大师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任由他被一帮人嘲弄,孙尚书看着源溯身披着半干半湿袈裟的僧人背影,不禁蹙眉。   太后由蔡公公搀扶着小臂,大半重量都压在蔡公公身上, 她言语间失了老态的沉稳,焦急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源溯思索一会儿, 闭上双目久久不言, 而张相急道:“老臣听说谁家诞生不详的孩子都在其出生后立即溺死消灾, 大师,不知这法子可行吗?”   “倒也是个办法……”源溯顿了一会儿才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为难地回应, “但是直接将小皇子溺死……”   “朕看谁敢?”源溯刚说到一半,段煜将襁褓小心翼翼地交付给佟嬷嬷,大步来到聚成一团的众人面前, 冷眼扫过每一人最后停在源溯身上,“妖僧胡言乱语,祸乱宫廷,来人,拿下去。”   他话音刚落,就有侍卫强势制住源溯的手脚将他往下拖去。源溯胡乱挣扎着,可他这上了年纪的筋骨哪里拧得过宫中年轻力壮的侍卫,高呼着“贫僧所言句句属实”却还是没能改变被押下去的结果。   “你连大师的话都敢不听?”太后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源溯被拖下去试图阻拦却无能为力,“忠言逆耳,哀家知你舍不得,但是你要让这个孩子影响家国气运吗?”   段煜无视太后的责问,淡淡道:“母后被僧人蛊惑,老糊涂了,还是安分地待在宁寿宫修养身心才好。”   小豆子躬身上前,伸出一只手指向明华宫外,“太后娘娘,您这坚守一晚定然疲累至极,请吧。”   太后浑浊的眼睛微微颤动,再不会有比这更正当的好时机弄死皇后的孩子了,她才不会轻易离开,“哀家看你才是糊涂。”   可段煜再次无视太后,转而警告在场的朝臣管紧自己的嘴,别危言耸听到外面散播谣言。小豆子笑眯眯请来几位公公,“娘娘太辛苦,奴才给您备上较撵抬您回去。”   容不得太后拒绝,她就被按上较撵送走,太后也放不下身段去与几位太监拉扯,只能被送回宁寿宫。   谢如伊醒来时已经天黑下来,她一看周围点燃几盏灯,暖融融的烛火照亮偌大的一间宫室便知她睡了很久,但具体是什么时辰了她不清楚。   帷帐外传来低微的说话声,什么“孩子嘴巴”之类的,她听不太清,想说话喉咙一阵痒感逼得她轻咳几声,引得外面的人注意。   她连着咳几声才缓过劲儿,春锦在外卷起帷幔挂在床侧,又给她送上温热的白开水润泽嗓子。她以手肘撑起身子,接过茶盏几口饮下还觉不够,让春锦再去倒一杯来。   春锦刚走,段煜抱着一小团红色被褥进来,谢如伊听到其中传来的咿咿呀呀声,奶呼呼的光听着心都跟着一起软下来,“快抱过来让我看看。”   段煜走进床前,虚虚坐在床边上,将襁褓放低挨着谢如伊的枕头平放在床上,“他刚吃饱,现在很精神。”   谢如伊惊喜地看着孩子黑亮,滴溜溜转动的眼睛,“他的眼睛真的又大又亮!”   说着她仔细端详着孩子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儿,有点像没毛的猴子,分不清男女,她还不知道孩子性别,反正感觉到这小家伙成功出去后她就累到睡下,连产婆的话都听不进去,“这要是个女儿也太丑了吧?”   段煜撇撇嘴,纠正谢如伊,“他是个男孩儿,而且一点都不丑。”   小孩子生下来据说都不怎么好看,但接生过无数个孩子的产婆都说小皇子生的俊俏,那肯定是比大多数孩子都漂亮的崽儿,“等他长大一点儿就会更好看了。”   男孩子,那按照谢如伊与段煜商量的乳名,这是小叶子。   嘴上说着嫌小叶子丑,但谢如伊心里喜欢的不行,再丑也是自己生的,而且他软乎乎的脸摸起来比豆腐还要嫩,不用力都怕戳破了,“他好乖呀。”   段煜把襁褓往谢如伊怀里推几下,“是很乖,你来抱他试试看。”   谢如伊吓得缩回手,“我这没轻没重的可不敢,你怎么会抱孩子的?”   不知不觉中,段煜竟然超过她这个娘了吗?   “咳,跟着奶娘刚学的。”段煜又抱起儿子,时不时凑近他的脸逗得小家伙哼哼地发声,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像个小猪!”谢如伊躺平,望着模仿儿子声音逗弄他的段煜笑道,“一定是随你。”   “朕可太冤枉了。”段煜拍几下孩子的背,摇着他哄睡,不一会儿小家伙就嘟着嘴睡着了,他指给谢如伊看,“朕刚还跟佟嬷嬷说这孩子嘴特别像你。”   谢如伊没什么明显的感觉,这孩子脸上五官平平,肉呼呼地挤在一起,说长得像她她都觉得是自己变丑了才会让段煜这般认为,但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当然长得像我,那就是性子随你。”   “嗯,那愿他日后长成一个比朕还乖巧懂事的孩子。”段煜将襁褓放进一旁的摇床里,让小家伙自己睡去,他给谢如伊喂水。   谢如伊边小口抿着清水,边吐槽道:“我觉得他可不见得是个乖孩子,你看我怀他的时候什么事都好,没什么大问题,偏偏最后生他给我来这么一出。”   茶盏中清水波动,瓷勺子在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是段煜停下动作,“朕从未怕过什么,唯二两次皆是为你。”   谢如伊摸上段煜的手背,“还好我没什么事,而我身体又好肯定能很快恢复的。”   段煜:“太医说你月子里一定要好好休息,不可操劳忧思,孩子的事你什么都别管,只顾自己就行,若有必要还得多休养一段时日。”   延长月子……谢如伊光想想就觉忍不了,赶忙承诺,“我肯定乖乖休息!”   小厨房一直温着清淡的粥就等谢如伊醒来填肚子,刚好她觉得肚子里突然空出一大块地方不太适应,饥饿感很明显,她用过两小碗粥才觉好一些。   期间段煜的眼睛仿佛黏在小叶子的脸上一般,一直盯准了就没动过,真是没见过世面,谢如伊取笑他,“你没见过小孩儿吗?”   “……还真没有。”段煜回想记忆中的片段,无辜说道。宫里他自己就是皇子皇女中最小的,上哪看别人去。而且他盯着孩子除了对新生生命的敬畏与新奇,还是因为这是他与谢如伊的孩子,他当然爱若珍宝,也更担心他的安危。   他见小叶子睡梦中哼哼唧唧地举起小肉手摇摆,抬手轻轻握住给他塞回襁褓中,又摇几下小床等待小叶子安稳下来,扭头对谢如伊道:“这才第一天,他就吃了两顿奶,尿了四回床了。”   谢如伊乐不可支,揶揄道:“那可全靠你了,我要休息不能给他喂奶换尿布。”   她已经辛苦了十个月,该趁机偷闲让段煜忙活起来,尽尽为人父的责任。   “好。”段煜笑着应承,只要他有空能赶上,肯定会亲自给孩子换尿布,至于喂奶他可不行。   两人说笑间,小豆子匆匆进来,站在屏风外面通传道:“皇上,刘御史几人还在外面跪着呢,要不要打发他们回去?”   谢如伊眼看着段煜谈笑的面容瞬间收敛,隐隐透着不悦之意,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朝堂要事?那你去忙吧,我这边没事。”   “不是什么大事。”段煜不甚在意,轻笑道:“他们愿意赖在这里不走,那就让侍卫将他们赶出去。”   谢如伊察觉不妙,他从未见段煜对臣子如此手段粗暴过,劝道:“你还是出去看看吧,万一很重要呢。”   段煜沉默一会儿,不情愿地嗯一声起身离开。   谢如伊探着头确认段煜走出去还带上了门,叫来佟嬷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回娘娘,刚过亥时三刻。”佟嬷嬷答道。   “这么晚了?”谢如伊震惊不已,什么事能让臣子跪着守在明华宫外到这么晚,而段煜为什么拖着不处理呢?   她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床上,今日明华宫最大的事不就是小皇子出世吗?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已然生出防备之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娘娘您要不要再尝尝这猪腰汤,可补肾气……”佟嬷嬷有意回避谢如伊的问题,殊不知更让谢如伊起疑。   “是小叶子有什么问题吗?”谢如伊拖着身子就要去抱孩子,她只看到了孩子的脸,是不是他身上哪里长得不太对,多了少了或是有其他病被段煜瞒着。   “娘娘,您别出被子,受风。”佟嬷嬷挡在谢如伊身前,不敢用大力去推着阻拦,“小皇子哪都好,身体健康结实着呢。”   “那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本宫的?”谢如伊语气稍重,直视佟嬷嬷躲闪的眼神,让她躲无可躲。   佟嬷嬷也觉这事儿包不住,皇后早晚得知道,便组织语言尽量委婉地讲述小皇子命凶当溺死一事。   谢如伊听完,半撑着的身体直接向后仰倒靠在枕头上,她侧着身子微微蜷起,忍耐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烈胀痛,怒斥道:“那帮人竟敢如此诋毁一个孩子!他们良心能安吗?”   佟嬷嬷解释道:“娘娘,您与皇上不信佛,可这世上如太后一般信天机因果的很多,那僧人说的话有模有样,自然也就成了现在这样。”   “我早看那僧人像个招摇撞骗的,雨天打雷随便劈到哪个树不过是巧合罢了,这种话也敢说。”谢如伊被气得胸痛,几乎直不起身子,“反正本宫不信,谁也别想动本宫的孩子。”   谢如伊让佟嬷嬷把摇床推过来,她爱怜地隔着褥子拍拍孩子鼓鼓的小肚皮,把他放在眼前她才觉得安心,“以后孩子身边不许离开亲近之人,连奶娘都不要信,时时刻刻看顾好他,别让人趁虚而入。”   “娘娘,您放心,皇上白日都吩咐好了。”佟嬷嬷安心地笑道:“除了喂奶换尿布,皇上亲自抱着小皇子都不松手呢。”   谢如伊安心大半,对段煜她是放心的。   虽然诸多朝臣都听到了源溯大师的说法,但在段煜的强势镇压下谁也没胆子真去把皇子溺死,这事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也算相安无事。   可半个多月里暴雨连绵,尤数南方降雨极为多,前年刚刚修缮过的堤坝都没能抵御洪水的冲击,良田屋舍被汹涌而至的江洪冲散破坏,一时间被淹死难民数不胜数,而侥幸躲过洪水冲击的流民也面临无家可归和饥荒的问题。   洪水污染了山涧干净的泉水,饮用的村民又染上大大小小的病症,一时间灾民数量如滚雪球一般翻倍上涨,局势已经远超当地官员能控制的程度,只能多地联合上报京城。   臣子紧张地商议救灾事宜,这种沿河两岸大面积的受灾最让他们头疼,往年有堤坝顶着还好一些,今年连坝都被冲塌那水量可不止是雨水那一星半点儿。   段煜在臣子间提议的不同方案中权衡,首要的是能尽快拯救更多的灾民,其次才是人力物力财力的问题,可这帮臣子在名利场上混的久了,半天也商议不出个令他满意的。   这时刘御史高声道:“皇上,这半个月连绵的大雨,不就是从小皇子出世开始的吗?” 第85章 满月   刘御史的话一出, 方才议论赈灾事宜的朝臣们全部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自觉地顺着刘御史的话去想,将小皇子出世以来桩桩件件不吉利的事一一列举。   张相双臂张开手腕有力地颤动, 语气斩钉截铁令人信服,“这这……全都能对的上啊!”   阴雨绵绵的天气天色暗沉,大殿中也不怎么亮堂,潮湿的环境让人心中压抑, 而面对上方龙椅上愠怒的帝王更另臣子们心跳不稳。   小皇子命格凶恶一事在刚被源溯爆出时便被皇帝压下, 但谁也没有失忆, 只是都憋在心里不敢明说而已,但刘御史这一挑明, 被压抑的猜想迎来更加强烈的爆发, 所有的不顺似乎都能归结于一个孩童身上。   议论的话题甚至从小皇子出世后的天灾人祸逐渐向他出世之前,皇后刚有身孕的时间点移动, 小皇子带来不幸与不幸伴随着皇子降世,这来回互证不正是逻辑自洽,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当即刘御史便跪下再次请命诛杀小皇子,还天下安宁。他这一跪, 引来其他人纷纷效仿,乌泱泱一片官服统一的朝臣跪下, 唯有谢家及其关系交好的世家大臣突兀地站着, 但其中不少人也在动摇, 犹豫不决。   “够了”,段煜呵斥一声, 宽敞的大殿瞬间寂静,鸦雀无声,“这世上每日都在发生幸事与不幸, 而那日降世的孩童也不只朕的孩子一个,你们不过是在有偏向地将各种巧合联系在一起,就想这般草率污蔑轻贱皇子的性命?”   这话听起来亦是很有道理,一些偏向刘御史但立场不坚定的已经心志动摇,况且对一个孩子如此揣测实在不仁不义,这些事件说碰巧那是不是也能归咎于刘御史那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或者走了哪条不该走的路惹怒哪家神明。   然而对于刘御史这种先入为主,已然认定死理之人只觉皇上实在护犊,不敢面对现实罢了,几乎不可能扭转他们的想法。刘御史是先皇时期就一直活跃的言官,以直言不讳为真性情,他仍然硬挺着身板反问道:“皇上,当巧合多到不可思议,您还会觉得这是简单的巧合吗?”   “朕让你们商议赈灾方案,难道你们讨论半日认为将朕的孩子处死,那些被洪水冲毁的堤坝、房屋田舍就能复原,家破人亡的流民能阖家欢乐吗?”   刘御史一时无法反驳,憋半天才想到能让他理直气壮的回答,“皇上,虽然已经发生的灾祸无法挽回,但至少可以阻止接下来的祸事。”   “想亡羊补牢,就立即调遣人员粮食去赈灾,修补堤坝医治灾民重新耕种,多干实事可比你们盯着一个孩子不放强。”段煜凤眸严厉地扫过跪下脚下的一片臣子最后落在张丞相拱起弯曲的背部,“朕记得前年是张丞相提议加固南方沿河堤坝,从户部支出不小一笔款项,还是让你侄儿去办的,怎么如此不耐用?”   张丞相跪伏在地上闻言抓几下手指,指甲刮在冷硬的地面上只有被硌软的份,“这是因为今年雨势尤为迅猛,再牢固的堤坝也抗不住。”   “究竟是什么原因损坏朕派人去查查便知。”段煜起身,“给你们半日时间拟定个章程再来见朕,别再动小皇子的歪心思!”   话一说完,他径直离去,留下太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退朝。   段煜在早朝不顺,直接顺着去明华宫的路走,先去看看妻儿再去批那些恼人的臣子递上来的折子。   明华宫里谢如伊正抱着小叶子喂奶,比出生时白嫩不少的小家伙软趴趴靠在她怀里,很用力地在吃饭,整个脸都在有节奏地抖动。他两只不足谢如伊一根拇指长的小手在她身侧堆起的衣服上抓握,或是轻柔地啪几下还伴随着哼哼唧唧的发声。   这才半个多月,丑猴子小叶子已经变得好看许多,好似整个人从葡萄干变成葡萄,更加柔嫩光滑,他一丁点大的脑门和鼻尖上有莹润的光泽。谢如伊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仔细观察他的五官,都说这孩子生得像她,为什么她还是看不出来,最多不嫌弃他丑。   小叶子大口奋力吸吮,好半天了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谢如伊忍俊不禁道:“你怎么这么能吃?”   段煜不许她亲自哺乳,而且小叶子的奶娘众多完全不需要她出马,但是喂养孩子是母亲的本能,谢如伊实在是太想体验一下,哪怕就试几次意思意思也成,是以常常趁着段煜不在把儿子抱来喂喂,但是今日时间有些晚,段煜可能要过来了,谢如伊担心被发现,心里紧张。   而小叶子持续用力吸几下后忽然停下,湿漉漉的清亮双眼迷茫地看着她,然后不满地挥舞着胳膊腿儿闹腾起来,谢如伊连忙哄着,“你没吃饱就继续吃,咱们不管你爹。”   她身体放松,奶水也跟着通畅,让小叶子满足地吃饱后打个奶嗝,然后咧着嘴嘿嘿地笑出声。   谢如伊拿起湿帕子给小叶子擦干净嘴,又擦擦自己的胸口整理好衣衫。小叶子往常吃饱后总会小屁股一撅,呼呼地睡下,但今日他许是心情好,饱餐后更有精神,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四下转动,到处看着什么。   小叶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乖的孩子。奶娘也劝过她别亲自喂,很多小孩儿吃过自己亲娘的奶就不吃奶娘的了,到时候哭闹起来很麻烦,但小叶子一点儿也不缠着她要喂,老实乖巧的很,还很皮实好养,是让人难得省心的孩子。   至少在谁来喂他这个问题上,他从来不挑,所以段煜从没发现过端倪,这就是小叶子与谢如伊母子俩的小秘密。谢如伊日日抱着小家伙连续盯着看了十几日还觉新鲜的不行,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子,一日比一日可爱,尤其是自己生的就觉更加讨喜,她光是看着孩子巴掌大的小脸就能笑容满面,而小叶子懵懂中也会配合她扯扯嘴角,露出粉嫩的牙床。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晃动,谢如伊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却能从他清澈的眼底中看到这房间的床幔纱帐房梁,一丝一毫极为清楚,干净纯至。   这么乖萌可爱,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白得似纸似雪,怎么可能命格凶煞,引致灾祸呢?   小叶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将脑袋用力向床外侧转去,小身子也鲤鱼打挺似的扑腾,谢如伊吓得赶忙伸手在外侧挡住他,生怕这孩子一个翻身就下去了。   段煜进来时刚好看到儿子软软胖胖的脸压在床上变了形,还在咿咿呀呀地不知想对他说什么。他急忙走上前,两手抄起小小的一团,问道:“想父皇了没?”   边说着,他提起襁褓在屋内缓慢地转几圈,惹得小叶子惊奇的咯咯笑,时不时扯着细嫩的嗓子嚎几声。   “你别摔着他。”谢如伊在榻上坐着都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眼睛落在儿子身上一刻不松,跟着他转。   段煜逗逗孩子便停下来,“朕有分寸。”   收回双臂将小叶子抱紧怀里,他来到谢如伊床边坐下,隐约闻到一股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他笑道:“你抱孩子久了,也跟着腌入味儿了?”   谢如伊脸上绯红一片,没告诉段煜真相,就让他这么认为也挺好,她斜斜5睨段煜一眼,傲娇道:“你不也是一样?”   忽然,段煜胸口被狠狠一撞,是小叶子的大脑袋咚地怼上去,宛如在练铁头功,而紧跟着的是胳膊上的疼痛,小叶子抓住段煜胳膊上的皮肉用力捏住还不行,顺带着拧几下再接着拉扯。   段煜强忍着没把这皮猴子扔出去,谢如伊看到了默默不说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小叶子少有的不乖的时候,基本都是由爹爹陪着才会发生。小家伙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都要在爹爹身上试上几遍才行。   那小小的拳头没有轻重,或者说他太小了拿捏不好力气,反正段煜每次被突袭这么一下子是快遭不住了,他佯怒地拍一巴掌小叶子被包的厚厚的屁股,“反了你了?”   “不许凶宝宝!”谢如伊瞪着段煜,他敢凶孩子,她就凶他,“你个大男人跟孩子计较什么,好好忍着。”   段煜:“……唉,还是让他吃太饱了。”   这每天用不完的力气得从奶娘那吃多少才能有,段煜暗自思量孩子太能吃是不是得再找几个奶娘,但是孩子吃成小胖子以后走不动路可怎么办?   说者无心,谢如伊听起来就有些不自在了,原来她给宝宝加餐会这样,可怎么办呢?当然是继续,反正小叶子攒下的力气都会用在段煜身上。   小孩子没动几下便困了,也不挑地方直接合上眼睡去,段煜察觉到怀里突然变安静才发现小东西眼睛只剩两条缝,挂着水珠的睫毛从缝里零零散散露出,似初春沾染露水的小草。   段煜轻手轻脚地将小叶子放入摇床,又整理褥子让他睡得舒服安稳。看着孩子沉静的睡颜,不自觉握紧手,稚子无辜,谁也别想动他的孩子。   谢如伊还在月子里,不能常下床,只能靠在床榻边儿上看儿子,时而翻看几下尚衣局新裁的小肚兜,旁的也干不了什么,她这么打发时间还行,段煜可不能这般虚度日月,“他这能睡到下午,你先去忙吧。”   段煜看看歪着头,踢着腿儿睡得香的孩子,又从袖间掏出一个花环套在谢如伊头上,“朕为你采的鲜花。”   ——在月子里也要有鲜花相伴。   谢如伊欢欢喜喜地送别段煜,从头上摘下花环发现花的品种从百合改为小雏菊,各色菊花不逊百合,也很得她心意。   闲适的育儿生活又过了半月,转眼间到了小叶子满月,谢如伊出月子能下床活动的日子。   皇长子满月宫中大摆筵席,段煜不光不听那些风言风语,还要用行动让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臣子知道皇长子的尊贵非他们几句推测就能践踏。   小叶子被穿上一身红色绣着金色福字的小褂子和裤子,套上圆滚滚的虎头鞋,乖巧地被谢如伊抱坐在怀里白白嫩嫩像个玉娃娃。   要么安稳地睡着,要么醒来乖乖地靠着母亲的胳膊眨动黑长纤细的睫毛,自己一个人也能待得住,给他手里塞个小橘子能玩儿一整日,不吵不闹。   而这一日,小叶子有了自己的大名——段明晔,是他爹爹亲自取的,愿他永远明朗,充满生机。   孙尚书还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男孩子,不禁真心夸赞,“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聪明顶尖儿的。”   而翰林院学士都跟着应和,“皇长子必定有大才。”   谢如伊轻柔地摸摸小叶子的脑袋,她不求他有多突出的才智,只盼他一辈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自己喜欢的,段煜也与她想法一致。她担心父母早早对孩子定下一个极高的期望,会不自觉在管教与督促他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他难以承受的压力,一如太后。   他们做父母的能做好自己的本分,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便是最好的教育典范,决不能教出泯王那种一味模仿养育他之人,是非不分的人。   真正拥有一个孩子,谢如伊与段煜才意识到要抚养一个孩子有多难,不仅得保障他的吃喝拉撒睡,还得时刻费心对他品性的教养,索性她们这对父母都还能说的过去,没什么劣习。   刘御史心头憋着口气,可说再多皇帝不听怎么办?他不知不觉喝多了酒,脑子昏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效仿前朝忠臣去撞柱,可他身体疲软无力,抱住殿内支撑房梁的柱子铆足劲儿去撞也只弄出点儿动静罢了,自己人没事。   “把人拖下去!”段煜厉声道,敢在皇子满月的日子撞柱,弄出来人命才是真的不吉利。   刘御史撞得轻,人还有意识,“皇子聪明有才,指不定是从谁身上夺了气运,这才酿出种种灾祸。”   段煜摸着儿子肉嘟嘟小脸的手收回放在桌案上握拳,冷哼道:“刘爱卿既然不会说话,舌头就别要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太监侍卫上前拖人,段煜补充道:“把人弄远点儿,别沾了晦气。”   谢如伊听到刘御史醉酒的胡言乱语气恼,但段煜所言更让她惊悚,割言官的舌头,古往今来哪个帝王如此凶残地堵过言官的嘴,这意味着什么段煜会不知道么? 第86章 中毒   言官凭着一张嘴在朝堂争得一片立足之地, 规谏帝王弹劾百官,是历朝历代不可或缺的的重要官员。帝王对于言官的敬重一定程度上反应其明智程度,是能听得逆耳忠言还是喜阿谀奉承, 是名留青史还是背负暴君的名声遗臭万年,皇帝与言官间的拉锯落在后人眼中便是其品性的反应。   这些道理谢如伊自己都能清楚明白,更不要说段煜这个真真切切坐在皇位上的人。此刻他开口便要割掉言官的舌头,他无所顾忌可谢如伊不敢让他背负后续而来的非议, 她抱着孩子的手抽出来劝阻道, “你别这样!”   谢如伊虽然只听见刘御史这一次非议皇子, 但在段煜面前指不定说了多少次才惹得他这么气愤,在谢如伊眼中段煜一直是温柔体贴的好夫君, 也是仁爱的出色君王, 要说是谁的错肯定都得算在刘御史头上,但是, “这是儿子满月,别弄得人心惶惶。”   “朕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段煜连谢如伊的阻拦都不管不顾,一心想除掉刘御史这碍眼之人,“他心有不满日后也做不成一个本分的言官, 到不如没了舌头还能安分守己。”   刘御史醉意不重,脑袋被撞疼更是让他恢复几分神志, 而侍卫上前粗暴地拉扯拖拽和皇帝的警告直接让他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吓醒, 堪比兜头浇下一桶冰水, 挣扎着跪地求饶,“皇上饶命, 饶命……”   可侍卫哪里由得他胡来,见皇帝毫无收回成命之意,而皇后的劝阻也没起作用, 直接把刘御史嘴堵上强制带离。   谢如伊收回手不再多言,只摸摸儿子懵懂无知的小脸儿,他好奇地睁大眼睛到处抓抓摸摸,完全不知他的父亲为了护着他做出了多大努力。   气氛欢乐的酒席一时间无比寂静,下方臣子噤若寒蝉,段煜板着脸一言不发,君臣持续对峙令压抑感到达巅峰,段煜霎时失去一半兴致。可酒席的主角小叶子无知无觉,自顾自地抓起眼中颜色最为鲜亮的葡萄往嘴里塞。   “你不能吃这个。”谢如伊急忙抓住小叶子攥着葡萄的小拳头,去掰他的小指头抢葡萄,这刚满月的孩子只有喝奶喝水的份儿,敢吃葡萄是想拉肚子吗?   但是小叶子护食儿,手上力气比不过谢如伊只能哭,眼看着好不容易抓住的东西离开手心,哭嚎得极其凄惨。   段煜对着儿子才缓和神色,心中蓦然变软,“他要就给他拿着玩儿吧,就那没牙的小嘴也吃不进去。”   谢如伊不满地睨段煜一眼,“咬破了也不行。”   她强硬地拿起葡萄扔进果盘中补充道:“奶娘说,他要是尝到酸酸甜甜的味道,以后喂奶喂水可就麻烦了。”   “也是,还不能让他吃到好东西。”段煜抱过哭喊的可怜的幼子,刚要轻声软语地哄几下,却发现他停下来,而白净的小脸上什么都没有,还能咧着小嘴,“……”   这孩子……随谁???   帝后与皇子的互动落入下方的朝臣眼中,他们家里也是有过小孩子的,可孩子出生后他们做过什么呢,好像只得空时看一眼,从没有放下身段去抱着哄着,而不知不觉孩子突然长大成人,可孩子什么时候会爬会走他们都不知道。   皇上是真的很疼小皇子,但骨肉亲情哪里比得上家国气运重要,既然皇帝舍不得不肯答应,那么小皇子意外夭折结果也是一样的。   正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小跑而来通传宫外有个自称从大观寺来的僧人,法号普江,特来求见。   又是大观寺,谢如伊眉目收紧,这位普江大师名号更大,皇嫂曾与她提起过,她最初也以为跟随太后北上的会是普江大师,但事实并非如此。可是普江大师当初不来,现在又为何而来?   谢如伊看着精怪玩闹的儿子,胸口咚咚地越跳越快,段煜也不比她放松,而小叶子似乎察觉什么突然啼哭起来,眼里可见地漫上水雾滚下一颗颗泪珠子。   抱着他哄一会儿也不见好,摸摸他没尿,奶娘抱着他去喂奶也不见好,这孩子鲜少哭成这样,谢如伊更加担忧。   段煜与谢如伊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样的情绪,段煜沉声道:“请大师进来。”   该来的躲不过,那便听听普江大师有什么话说,即便这孩子当真命格凶恶那也该有法子化解才是。   普江大师腿脚不好,来到御花园的席间时众人一阵好等,连小叶子都哭累了被送回谢如伊怀里睡着,不知世事。   随行的小太监几次提出让普江大师乘一段较撵再步行,但普江大师恪守礼节,他一介僧人哪里有资格在宫中乘辇,完全不知等他的人心思各异,神态复杂。   谢如伊见普江大师明显不同于源溯,他是看起来很和蔼之人,沉稳中带着随缘的散漫,慈悲的笑容是他脸上最平淡的表情。   普江大师行礼后起身,环顾四周了然笑笑,看来师弟给宫中贵人带来不少麻烦。   段煜先行开口,语意防备,“不知大师远道而来,特意赶在皇子满月席上出现所为何事?”   “贫僧并非刻意挑这个时间……”普江大师似乎没听出皇帝的排斥之意,或者听出了也不在意,“实在是贫僧,刚好赶上。”   他一听到师弟给太后炼丹的风声就动身启程,时间不晚,但他实在是走得慢,而他又不是个会赶路的人,那就什么时候到都是缘分,亦是修行,虽然在皇上眼里不见得是这样。   “贫僧此番而来,是想带师弟会寺里,寺中事务繁忙,离不开贫僧这得力的师弟。”普江大师笑眯眯地解释道,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难道不是为了小皇子而来吗?   谢如伊的心还悬着并未松懈,源溯已经被段煜以妖言惑众之名关押起来,太后实则疗养其实也是拘于宫室,两人再难接触,只是太后偶尔去询问炼丹的方子,都被源溯大师以秘方不可外泄回绝。   太后因此想方设法想请段煜将源溯大师放出来,都被段煜搪塞过去,可普江大师来要人,该给吗?   “朕也觉源溯大师留在宫里实在是屈才了,”段煜口是心非地说着场面话,“如果您能管住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朕当然愿意把他送回。”   谢如伊拿不准普江大师的态度,万一普江与源溯想法一致,放走二人那小叶子的流言蜚语可挡不住,她请求道:“大师,可否请您给小皇子看看面相?”   “娘娘言重,这是贫僧之幸。”普江大师走近几步,而谢如伊换个姿势抱小叶子,将他的脸露出来,又将两边的褥子边往两侧拨开,免得挡住普江大师的视线。   普江大师盯着许久才温和地缓缓说道,“小皇子生的天庭饱满,眉目清秀,日后必定是有福之人。”   眉目清秀?   谢如伊惊愕,低头去看儿子酣睡的面容,天庭饱满她没有意义,但是眉目清秀……那光秃秃只有一片细密绒毛的眉骨和闭成两条月牙一般缝隙的眼睛,也算是清秀?   但这都不是重点,她听到最后的有福之人才是心下松快,“大师所言非虚?”   质疑普江大师之人不止谢如伊一个,亦有张丞相发问:“小皇子出世之事天生异象,源溯大师可说是凶命啊!”   被怀疑和作比较,普江大师也毫不生气,很是耐心地解释,“贫僧那师弟修行尚浅,说的不准。且不说这些事有没有因果,即便是真有联系师弟他只看到暴雨雷劈一事的表面,哪里能想到这或许是凡夫俗子承受不起真龙降世的恩惠呢?”   此言一出,连谢如伊都震惊不已,更别说一心想撺掇贤嫔上位的张家几人和跟风摇摆的臣子们。段煜溢于言表地高兴,连带着对普江大师都客气几分,“多谢大师解惑。”   ——这下再无人敢将各种灾祸算在一个稚子身上。   普江心血来潮,忽然问起,“贫僧可否为小皇子点灵?”   “当然可以。”谢如伊自然愿意,将小叶子交给奶娘抱到普江大师面前,看着普江大师食指在小叶子额间轻轻一点,这便是收到佛家的祝福。   小叶子额头被碰到时,突然睁开明亮的眼睛,在普江大师的手指离开时他又闭上,似无事发生,看得人啧啧称奇。他被抱回谢如伊怀里,在脑袋两侧举着小拳头睡得香,谢如伊呼出一口闷气,这些时日因源溯一句话带来的阴霾终于散去,她的小叶子能无忧无虑地成长了。   至于那胡言乱语的源溯大师,段煜已经派人去带来,不多时一个身无袈裟,只有几层白色粗布麻衣之人被带上来,黑白相间的凌乱发丝不知多久没有打理。他被拖上来一看到衣衫整洁,艳红的袈裟上金色纹路鲜明的普江大师,下意识扭头就想跑,被普江大师叫住,“师弟去哪?为兄来带你回去。”   源溯脚步顿住,“师弟还有未完成之事,待到事毕自行回去便可,不劳师兄。”   谢如伊淡淡道:“源溯大师尽可放心离去,宫中日后用不到您。”   普江大师笑得更加灿烂,不是时常挂在脸上的慈悲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取笑之意,“听听,师弟安心跟师兄走吧。”   源溯不自觉地整理蓬头垢面的自己,想尽可能体面一些不甘落于下风,争道:“皇后娘娘无需贫僧侍奉,但太后可离不开贫僧。”   他说完后打理好自己的头发,拂过衣袖笔挺地站直,俨然一副不是他硬要赖在宫里不走,实在是脱不开身的模样。   谢如伊见源溯的第一件便觉此人玄乎的很,太不靠谱,今日一见普江大师二者都无需比较什么,源溯的气度更不值一提。她提议道:“不如请普江大师给母后看看身子,兴许药到病除再无需源溯大师日日炼丹了。”   源溯瞪大浑浊的眼睛,来不及阻止便听普江大师道:“贫僧乐意之极。”   普江大师和蔼的眼中有利芒闪过,谢如伊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满月酒吃得差不多,不少人先行离去而张家人跟着普江大师和帝后来到太后所在的宁寿宫。   段煜先进去与太后交涉,谢如伊在外等候。时间过去片刻,谢如伊想太后必定不会轻易答应,但不知段煜如何说服太后,蔡公公出来请他们进去了。   谢如伊月子里没见过太后,乍一看她那形容枯槁的样子还有些不能接受。太后整个人似乎都成了皮包骨的模样,脸颊眼窝太阳穴程度不一地凹陷,令这本就不是什么慈祥和气的老太太看起来尽显刻薄之相,宛如心肠恶毒的深宅妇人,比起她离宫去大观寺前的模样还不如。   这算不算太后原形毕露了呢?   谢如伊克制住内心的抗拒,随身后众人向太后行礼。   普江大师看到太后的模样毫无意外之色,深深叹一口气请太后配合他诊脉。太后已经不再抗拒,或是说抗拒逃避也改变不了什么,她颓然地伸出手腕任由普江大师隔着帕子把脉。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谢如伊发现源溯从一开始的小幅度腿抖到现在裤管生风,他在害怕什么?   气氛逐渐凝重,谢如伊预感太后此刻情况定然不乐观但还是被普江大师的话惊到,他声音低压着说,似乎已经在小心翼翼地以免吓到旁人,“太后娘娘长期服侍低毒丹药,日积月累身体亏空,难以逆转……”   “丹药有毒?”太后沙哑的嗓音高声呼道,她眼神飘忽地犹疑在普江与源溯两人身上,几个来回便坚定地相信普江大师所言。   而普江大师还没说完,先忽略太后的惊疑继续道:“且这丹药中有一位药材能使人成瘾,太后断了这丹药期间想必不太好受吧。”   “哀家就说,哀家就说这些时日怎么……”说什么太后想不出,什么话都不足以发泄她此刻的愤恨。她已经一个月没有从源溯那拿到新丹药,之前剩的本就不多,吃上两三日就没了,天知道她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怎么熬过来的,茶饭不思,睡也不安慰,抓心挠肝地难受只想闻那丹药的清香。   “怎么会这样?”谢如伊一阵后怕,幸好她没怎么碰过太后送来的丹药,不然孩子怎么办?   普江大师娓娓道来,“这是几代前的高僧研制出的丹药,确有奇效,但后经证实这丹药炼制中会带毒,虽然说不清毒物来源,明明配方中都是正经的珍贵药材,可事实摆在眼前。先人们便当做这是佛祖对投机取巧的惩罚,将丹药销毁方子封禁。不曾想贫僧这师弟胆子不小,偷了禁方来服侍太后,实在是……罪过!”   他此番前来便是要带着源溯会寺中,清理门户。   太后后悔为时晚矣,手边没什么能用的利器只能从手腕上撸下带着多年的玉镯,不管不顾地朝着源溯的方向砸去,青翠的玉镯落在地上断裂摔成数不清的几瓣四溅,毫无心疼之意。   谢如伊被段煜挡了一下,以免碎片弹起来伤者她。她只毫无怜悯地看向太后,这个自作自受的女人,问道:“可有医治的方法?”   普江摇摇头,“没什么针对的疗法,太后好好休养,别琢磨太多事情劳心费神,其余都是造化。”   这丹药一被发现有毒就禁用,先前服用的达官贵人并不知道,哪个僧人都没胆子捅出这件事,只有门内弟子清楚来龙去脉。而那些贵人只知道突然有一日这丹药断供罢了,从未有先人试过治疗。   但普江大师研习医术多年,即便没试也只可能性寥寥无几,平白给人无用的希望而已。   太后心灰意冷,却有克制不住的盛怒还未平息,她指着源溯声嘶力竭,“你为何要害哀家?”   源溯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接近太后为的是攀高枝,而这一切败露太后于他而言再无用处,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普江大师好心解惑,不过他也只是推测,“许是太后所求太多吧。”   太后来大观寺确实直奔他而来,还屏退下人和寺中弟子单独与他谈话,要他以自己的名声为凭仗去帮助太后,比如算算后宫妃子哪个才是真凤命,被他严词拒绝,几番拉扯后也不见他有所动摇,但太后做事再隐蔽也不会密不透风,他的师弟倒是很乐意抓住这个机会。   两人一个求一个给,这不就碰上了。可这二人都是心术不正,普江大师只叹一声孽缘。   太后反映过普江大师话中的深意,惊疑不定,对着源溯质问,“你是故意接近哀家,对哀家示好,揣测哀家心意说话做事的对不对?”   源溯不答不反驳,便是默认。   谢如伊对源溯更是生出深深的厌恶之感,这人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不择手段连无冤无仇的孩子都能下手。   而普江大师也不再淡定,忍不住反语讽刺着,“师弟可真给咱们佛门长脸!”   “你懂什么?”源溯难得开口回应,他不屑理会太后却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师兄心怀芥蒂,“明明我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可你从西方修行而来落脚大观寺一切都变了,寺中师兄弟全去追捧你,我一夜之间从神坛跌落的感觉你能体会,你在意吗?”   普江大师神色收敛,由着源溯继续说:“我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从小在寺中长大,而你不过是个外来者,凭什么夺去我的锋芒,做我的师兄?”   “所以这就是你追随太后的理由?”普江大师轻轻询问,淡然中带着笑意,“师兄看你在宫里日子过得确实不错,人都胖了一圈。”   虽然源溯此时形容狼狈,而且被关押多日估计吃不好睡不好,但那张脸确实比分别是圆润许多,可见他之前过得多么顺风顺水,滋润非常。   “难怪你不愿跟师兄回去。”普江大师笑道:“可现在宫里不收你,你除了跟师兄回去,还有何处可去?”   这一问当真问到源溯,他也想不出除大观寺之外的去处,但是他一会去,师兄弟们都知道他干了什么不可启齿之事,被比得平平无奇的他更是要零落到泥里去了,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不回去,我为何要回去过那低人一等的日子,煎熬在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你的时日中,没有盼头了无生趣,我不想努力了!”   普江大师皱起白花花的眉头,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哪里还由得你选?”   他直接向段煜请命,“师弟犯下大错,按照律法都不能轻饶,可贫僧想将师弟带回师门处置,皇上可否派人押送?”   他强调道:“按照寺中的规矩来,不会比律法轻,望皇上恩准。”   段煜应声答应,但是太后不甘心,“不可,就在宫里,在哀家面前处置这恶人。”   太后胸口剧烈地起伏,送回大观寺处置哪能消她心头之恨呢?她宁可不要那佛门惩罚,用简单的毒酒白绫也要让源溯这个花言巧语哄骗她的男子早日下地狱。   她不只单纯地生气愤怒,还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愤,那心间藏着的隐秘——这是个比先皇更体贴更懂她的男子。   可是在场之人又有谁听她这个太后的话呢,连张相——她的同胞兄弟都仿佛吃了哑药安静如鸡,在知道她这凄惨的境况,难以再为张家撑腰后也放弃了她。   普江拒绝了帝后的挽留,直接带着被押送的源溯上路,他腿脚慢得赶着回去处置这师弟。   傍晚谢如伊陪着睡饱后精神劲儿足的儿子玩儿拨浪鼓,都还觉未从这一日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好在儿子满月有惊无险。   皇嫂给送来不少小孩子的玩具,据说是她当年与前太子一同准备的却没用上,现在送给她也是物尽其用了。   谢如伊的娘亲和嫂子给送来许多新裁的小儿衣服,肚兜帽子虎头鞋,各种花样毫不逊色于宫中绣娘,这可是娘亲与嫂子亲手缝的。   突然收到许多礼物的小叶子发现摇床周围挂着,上面吊着五颜六色,他没见过的小东西,摇摇晃晃还能叮当响,惊讶于怎么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半月后,南方堤坝被冲毁的原因找到,是张家侄子在监工时自己偷换材料,将原本质量好的木材石灰换成掺着杂灰的劣质品,借着这个差价从朝廷拨款的银子中狠捞一笔。   段煜看到工部呈上来的奏报,直接传张相和其子侄进宫,将折子摔在他们脸上! 第87章 薨逝   张相猛然被折子重重拍在脸上还不知是为了何事, 待折子从脸上掉落,绢布上漆黑的墨迹映入眼中,他才清清楚楚地明白发生什么, 转而看向一旁同样惊愕的家中小侄。   “皇上,这……冤枉啊!”张相匍匐在地,额上冷汗一点点渗出,“皇上, 这时间过去这么久, 大坝被流水风雨侵蚀损害也是常事, 哪里能是偷工减料呢?”   而张相的侄子张义一句话不敢多说,只是不是偷偷瞥一眼张相。   段煜有拿起一叠厚厚的奏报, 让小豆子拿给张相看看, 还好他早有准备,不怕张相抵赖。张相为官多年, 想必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次金额非同小可,绝不是第一次贪污的官员敢碰得数额,没准在先皇时期张相就干过很多次了。   他慵懒地静静靠在椅背上, 等待张相两人将奏报看完,毫无催促之意。他看着这二人神情从闲适中带着一点侥幸的期盼到渐渐面色沉静冷峻, 再变得惶恐求饶, 宛如在大街上看杂耍艺人的变脸表演, 可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你们以为治国乃儿戏吗?”他一手握拳重重砸在书案上,伴随着咚一声他高声斥责下方卑微跪地的两人。   “就因为你们那贪得无厌的心, 不过年年都有的几场雨竟然夺去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多少人家支离破碎而你们拿着百姓的银子在京城享乐,在官场培植势力……”段煜额角青筋凸起, 无视一直认错揽罪的张义,他试图将过错全部承担,好让张相脱身,但段煜哪里会信张相清清白白毫不知情呢?   他起身越过书案来到张相身旁,微微弯下腰问他,“你为官就是这样一直昧着良心为百姓做事的?”   张相答不出话,他当然不是,可他喉咙竟然出奇地有种被堵塞的感觉,他能认罪求饶,却说不出自己是个好官。   他也是十年寒窗一朝高中的才子,带着一腔热血报国。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把持更多的呢?似乎是先皇懒政,虚度日月,一心沉溺于享乐时让他代为处理许多重要之时,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掌控的快|感便一发不可收拾,贪图更多。   但他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先皇已死,眼前的帝王严谨自律,时代变了,再不是他表面一人之下,实则万人之上的日子。   憋了半晌,张相才缓缓吐声道:“臣……不记得了……”   “是吗?那也不重要了。”段煜踱步回到书案前,“既然百姓因你之过流离失所,你便去体会体会与他们一样的生活吧。”   太后在断了丹药之后日子越来越难过,来自□□与精神的折磨哪里是她这个年过半百,多年养尊处优的女人能承受的?   虽然太医奉帝后之命已经尽力在给她调养,但这不过是让她带着病痛勉强多活而已,说不上是对她好还是坏。   但这不是最让她难受的,自她成了这幅样子,她一心帮衬的娘家没有一人来探望过她,往常总来她身边黏着的贤嫔也不见人影,连句慰问的话也不曾托人传来,还不如帝后。   她心火怒起,没忍住重重咳嗽起来,好一阵都停不住。蔡公公闻声赶忙端着一杯温热的清茶奉上,“娘娘,您润润嗓子。”   太后咳得上半身都跟着抖动,手自然也不稳,哆哆嗦嗦地接过茶杯喝下一半洒出一半,浸湿胸前一片衣料。   “哀家落得这副样子,难怪兄嫂不愿意来看哀家。”她自我厌弃地说着带有明显怨气的话语,冷笑出声。   蔡公公惊觉太后还不知道外界之事,便小心翼翼地告知,“娘娘,张相……张家一家三日前便被流放至北方苦寒之地,再不得回京。”   “什么?”太后惊呼道,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蔡公公略有踌躇,继续道:“算算时间,张家众人应该出京城了。”   “逆子……他怎么敢?”太后呼吸变重,抽气声回荡在偌大的房内,蔡公公生怕太后一个缓不过来背过气儿去,立即上前用手轻轻拍着太后的背部为其顺气,“娘娘,您别激动。”   太后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渐渐平缓下来,但心口堵着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怒骂道:“哀家养了个白眼狼!”   哪怕不对张家优待,让张家享有朝堂上独一份儿的尊荣,至少也要让张家后辈安稳有前途吧,段煜竟敢将张家全部流放,太后还觉这消息后劲儿太足,她脑子还懵着。   蔡公公吓得缩回手,他一个小太监哪里敢听太后骂皇帝这种话,不过事情的缘由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解释给太后听,免得她老人家胡思乱想加深误会。   太后听完有些意外,兄长……什么时候也开始做这种事了,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发蒙的脑子忽然陷入迷惘,回顾这些年的一幕幕。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蔡公公都觉腿站麻了,忽听得太后嘟囔着问他:“这些年是哀家做错了吗?”   她的声音太低,以至于蔡公公初始还觉太后只是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直到太后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他才意识到这是要他回答。   蔡公公服侍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她的执念多少了解一些,“奴才以为……”   可他刚起了个头,便被太后打断,“不……你不要说了,哀家不想听。”   其实是太后不敢听。   连一个一心向着她,忠于她的仆人的话,太后都不敢听了,她心底的恐惧无限放大,极度害怕听到她不想听的答案。   “哀家是对的,是他们不懂,不能设身处地地理解哀家……”   这次太后是真的在自言自语,蔡公公叹息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几日后,太后于病中薨逝,消息传到谢如伊这边,她立刻带着宫人布置灵堂,准备丧事。   这宫里最后一位张家的女人也走了。贤嫔……早在太后之前便离宫随同流放的张家离去,踏上流放之路。   谢如伊还记得那时贤嫔突然来访,求到她面前竟是为了这样一事,还觉难以置信。那日的贤嫔是她见过最特别的一次,她说想自己决定一次。   贤嫔不愿留在宫中侍奉太后,也拒绝顶着妃子的名号在宫里安稳到老,她只想跟随自己的家人远去。   那一刻谢如伊对贤嫔有了极大的改观,她从一个被家族长辈当做工具筹码之的木偶,变得拥有自主意识。   ——原来这皇宫也不是个能把女子都憋傻了的地方。   太后丧期,谢如伊与段煜都不怎么伤心,是以皇宫气氛还不太压抑,但也欢畅不起来。   宫里少了很多乐趣,谢如伊只能抱着儿子出门晒晒太阳,让小家伙出来见光。   他小小一个人,手劲儿还真不小,在房里这扔一个拨浪鼓,那扔一个小香囊,他只能躺在摇床里,可满屋子都是他的痕迹。   谢如伊觉是时候带着小家伙出来放风了,此时秋高气爽,燥热的暑气几乎散去。   夏天宫中结了不少又大又红的石榴,已是秋日还剩下不少。谢如伊坐在秋千上,腿上放着儿子小叶子,手里剥着石榴光顾着自己吃。   小叶子还是太小,远没有能到吃石榴的年纪,只能瞪大眼睛干看着。   他伸出肉乎乎藕节似的小胳膊伸手去抓,谢如伊举起比他长了几倍的胳膊不让他够到,在高高的头顶剥石榴,低头对着小叶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叶子几次伸手无果,缩回手躺平不动,谢如伊举着手也累便跟着一起放下,谁知小东西还不死心,小爪子向她突袭而来。   谢如伊不得不再次举高手臂,而小叶子奋力挺身,可他那小小的脊背却没从谢如伊腿上离开一寸——挺|不|起|来!(审核你看看清楚,这是个几个月大的奶娃!)   几次来回,小叶子撇着嘴哀怨无比,模仿娘亲咀嚼的样子砸吧着小嘴,可他嘴里什么都没有!   谢如伊觉儿子太可怜了,但是他真的不能吃,于是撕下一小片石榴籽之间黄色的嫩皮,是一层柔软的薄膜用来隔开两旁成团的石榴籽,但是咬到后很苦很涩。   她把这个放到小叶子手心里,让他知道这东西不好吃,他就不跟着嘴馋了。   果然小叶子期待地放进口中含住吮吸几下,没牙的小肉嘴兴奋地搅动几下,然后舌头一伸吐出破开的嫩黄软皮,哇地哭了出来。   谢如伊捉弄小家伙成功,哈哈地笑出声,惹来佟嬷嬷一声无奈地感叹,“娘娘……”   佟嬷嬷无话可说,皇后怎么自己有了孩子还跟个孩子似的。   谢如伊笑过之后,理直气壮,“他这么小,什么都记不住,我不趁现在逗逗他,等他大了哪里还有机会?”   但是她还是个很慈爱的母亲,疼自己的孩子,决定补偿一下小叶子哄哄他。她擦干净手后一手揽着小叶子的腰和臀,将他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握紧秋千一侧的绳子,她哄道:“不哭,娘亲抱你荡秋千。”   “娘娘,您小心啊!”佟嬷嬷看谢如伊这一大一小两人都不是安省的人,放不下心。   谢如伊自信满满地踢着脚尖荡起来,她肯定不会有问题。初始微微晃动的感觉跟小叶子的摇床一样,让他很开心。但随着越荡越高,起起落落地失重感却让他不安,他手脚用力地乱动,挣扎着要往母亲怀里钻。   谢如伊被这臭小子的铁头功撞得不稳,在秋千向前高高扬起时,她却被压得向后仰过去,只有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秋千的绳子,小叶子笨重的小身体贴着她的肚子向她的脖子滑来。   佟嬷嬷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稳住秋千,可为时晚矣,谢如伊干脆松开秋千两手抱住小叶子往地上一滚,她后背着地□□一下脑袋,幸好小叶子没事还在傻呵呵地笑。   “你个臭小子!不让为娘好好玩儿。”她笑骂着一无所知的小叶子,突然后脑一阵痛楚,她不由得伸手去揉,而她脑中猝然闯入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第88章 家暴   谢如伊冷不丁地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但随着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越加详尽,她心跳逐渐加快。   小叶子枕在她的胸前,听到突然传入耳中的奇特声响, 他咧着没牙的小嘴,“咦呀——”   “娘娘。”佟嬷嬷和谢如伊身边侍奉的宫女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抱起小皇子再把谢如伊扶起来。   谢如伊推开她们四面八方身来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轻轻拍着衣裙上沾到的草和泥, “本宫无事。”   她话音太冷, 佟嬷嬷眼睁睁看着她的神色从抱着小皇子的嬉笑玩闹到隐有怒气的眉目冷硬,知晓是她们这些下人疏忽才酿此大错, 好在谢如伊与小皇子都没摔着, 但她们仍难辞其咎。   佟嬷嬷带头请罪,“娘娘, 都是老奴大意,请娘娘责罚。”   其余宫女纷纷跟上告罪,谢如伊看着在宫女臂弯间被抱着的雪团子一般可爱的孩子,心情极其复杂, 没怎么听进去佟嬷嬷与宫女的话,“与你们有何干系, 都是本宫自己莽撞。”   她有一瞬间的念头想把那个孩子抱过来, 但沉重的手终究是没能抬得起来, 她猛地转过身,淡声道:“本宫乏了, 回去吧。”   佟嬷嬷抬眸诧异地看向远去的谢如伊,她背影单薄似随着秋风如落叶一般逃离枝干的束缚。   娘娘,又在躲避什么?   春锦无措地小跑着跟上谢如伊, 娘娘突然败了兴致,她看向谢如伊绷着唇角的侧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谢如伊回到明华宫,发现满地散落的玩具已经被奶娘和宫女收拾整齐,她这座宫殿如往常一般整洁,只是多出来许多小孩子的东西,还飘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到底还是变了的。   她脚步忽然变得迟钝,打心底里抗拒再看到更多的不同,这里还有那个男人的东西。   春锦从后方跟上,来到谢如伊身边,恭敬行礼,“娘娘,皇上差人送了新茶过来,奴婢给您泡一壶。您不如先去重新梳妆,稍等一会儿便好。”   谢如伊碰到后脑撞歪了簪子,身上还有些痕迹,她轻轻嗯一声,转身走向内室。   佟嬷嬷与其他宫女走得稍慢,尤其是抱着胖嘟嘟小叶子的宫女努力跟着才没落下。一进宫殿,小叶子转动脖子和眼睛,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形,却没看到,不由得手脚并用扑腾起来,口中也发出让人听不懂的声音。   春锦走进低头对他温柔地笑笑,“小殿下,娘娘在里面换衣服,你可不能现在进去。”   谢如伊来到内室站定,对着镜子才发现头上有一根歪斜的金簪,难怪一路上她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拽着,揪得她发根疼。   她没好气地将簪子拔下,正是她曾经很喜欢的灯笼簪,可她再不多看一眼,当一声将它扔在妆台上,回身差宫女给她换衣服。   她特意没要宫女递过来的凤袍,选择一件杏色,样式轻便的常服。宫女虽感到怪异,但并不敢多言,赶忙拿来新的衣裙。   换过衣服,谢如伊抄起墙上挂着的剑便利落地走出明华宫。   小叶子看到衣着鲜亮的娘亲,也一下子就认出来,向她伸出小手乐呵呵地笑起来,可娘亲一闪而过,都没来抱他。   佟嬷嬷也没反应过来,等恍惚过后,“娘娘不是乏了吗?”   而此刻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段煜忽然坐立难安,眼前的奏折他一眼都看不下去。他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忽然心悸,慌乱地跳动不安。   还有什么事是他疏忽的吗?太后停灵于宫中,只等下葬皇陵与先皇合葬。儿子也已相安无事,再无人盯着这小小的孩童说他命格凶煞。前朝少一位丞相,但没有作乱的张相反而更加安稳,日后慢慢选人补上这个空缺即可。后宫也很平静,至少没有吵吵闹闹的贤嫔出来挤在他与谢如伊中间……   对了,伊伊!他该告诉她从前的事了。   虽然告诉谢如伊后她会如何反应段煜心里也没谱,但她那么硬气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好过就是了。   可一想起他是在卑劣地隐瞒她,亦会觉得良心难安。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论如何早些解决了这事才是解脱。   他起身,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做足心理准备刚要去找谢如伊,就听小豆子急急忙忙闯进御书房,书房的门拍打出极响的一声。   小豆子做事从没有如此慌乱过,然还不等段煜发问,小豆子惊呼道:“皇后娘娘来了……”   伊伊这是候过来了?   段煜心想刚好,他出去见谢如伊。   小豆子却将身后的门一关,还不放心,用身体挡住门缝,“皇后娘娘提着剑来的!”   段煜眉头一跳,谢如伊肯定不是来找他……切磋武艺的吧?   正是说话间,谢如伊推门而入,小豆子单薄瘦弱的身板没能扛住,被门板挤到墙缝间。   段煜竟然站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谢如伊微微惊讶,却顾不得思考他为何不好好批折子要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杵着,她冷声道:“跟我出来。”   段煜虽然心中疑惑,但并不多问,二话不说跟着谢如伊走出书房,来到外面园子间的石板小路上。谢如伊脊背绷直,身体僵硬,两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生分的感觉,气氛冷凝压抑,段煜试探着打破沉静,“是谁惹伊伊不高兴了?”   “呵。”谢如伊低低嗤笑一声,既是笑段煜糊弄她没完,也笑自己太傻那么多可疑之处,偏偏轻信了这人。   她到底是为什么如此容易相信一个人,还是因为这人是段煜?相比起来,后一个理由谢如伊更不能接受,她又不是真离了段煜便不行。   “看着我傻乎乎地任你戏弄,为你出谋划策繁育子嗣……你很开心是不是?”   谢如伊喑哑的声音传入段煜耳中,他心中犹如惊雷劈过,“伊伊,你……”   “别这样叫我!”谢如伊从未觉得她的名字如此刺耳过,听进耳朵里还要扎在她心上,比他从前疏远克制地规规矩矩称她为“皇后”还让她难受。   段煜迈着步子,自然地走进谢如伊,欲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让她冷静下来,“你听朕说。”   “你觉得我愚蠢到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吗?”谢如伊回身,用力一掌打落他的手,啪地脆响清亮无比。她后退几步与段煜拉开距离,减少与他亲近的不适感。   她对段煜的厌恶无法宣泄,连与他站得近都有难以克制的不适感。   帝后在书房外明明白白地争吵,小豆子说什么也不会骗自己这是夫妻二人打情骂俏,侍奉在御书房的杂役太监早就趁苗头不对闭着眼睛退出去,不知道在外面哪个旮旯观望呢。   而小豆子是御前太监,皇帝在哪他在哪,他想去避避……也难啊!   只见皇后拔剑而出,直指皇帝,亮白到刺眼的刀锋灼得他心神晃晃。剑尖那锋利的东西怎么能对着皇帝呢,皇后也不行,他吓得朝外喊道:“护驾!护驾——”   “闭嘴!”段煜冷声呵斥小豆子,这是他与谢如伊的事,该由他自己来解决。   “你尽管让侍卫进来。”谢如伊歪歪头,挑眉一笑,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让他们看看皇后行刺皇帝是什么场面。”   “……伊伊,别闹了好不好。”段煜迎着剑走近,直到胸口的龙纹被剑尖压得凹陷,一同陷进去的还有他的皮肉。   谢如伊蹙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直直从脚底升上头顶,轻蔑道:“你在赌我不敢动手吗?”   她挽一个剑花收回剑,心中火气不散不快,但段煜这般任她宰割的样子令她毫无斗志,便是刺他一百下也没有快|感,“你去拿件趁手的武器,我要与你打一场。”   谢如伊眉目间皆是淡漠,坚定的眸光直勾勾盯着段煜,他便知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谢如伊心意已决。   “好。”段煜转身走向御书房,小豆子立刻缩腿给他让路。   小豆子顿感今日……太平不得,皇后身上带着一股疾风骤雨般的气势,他估摸着皇上大概是……只能自求多福,他实在是不敢也帮不上!   段煜拿出的亦是一把宝剑,谢如伊淡淡扫了一眼便轻声道:“开始吧,我就不让你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杏色的身形化为虚影来到段煜面前,他抬手去挡,在谢如伊的攻势下后退,从小路退至墙根再到贴墙而上来到屋顶,他任由谢如伊一招一式向他刺来。   “你以为这么躲躲闪闪让我打一顿,我就能出气吗?”谢如伊追着段煜从一个房梁打到另一个房梁,她有意去划破段煜的衣服,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细碎的口子,“如果你这个皇帝不想丢人,便还手与我认认真真打。”   段煜惊觉身上衣料破碎,缝隙露出里面的淡黄色中衣,他震惊于谢如伊气到如此地步,竟然……不讲武德!   被逼无奈下他只好意思意思地去还手,可谢如伊明显看出来,仍然不为所动地去拆解他那不多的衣料。段煜只能更认真地与谢如伊打起来,直到她满意。   两人战场覆盖范围越来越大,小豆子在下面追着两人跑,累得站不住却还是不一会儿就跟丢了,他只得去问路过的小宫女。   于是谢如伊与段煜较量间,越来越多人知道皇后娘娘家暴皇帝了!   段煜招式间隐秘地暴露一个破绽,谢如伊剑势正猛发现时已然收不回来,那便……   段煜一声闷哼,他的肩头晕染出一片鲜红,不由得弯起身子。谢如伊冷哼道:“你以为不躲,我就舍不得下手吗?”   剑尖刺入几寸,还在段煜肩头插着,谢如伊干脆利落地直接拔出,带出一股奔涌不绝的鲜血。   小豆子紧赶慢赶,到达时深红从明黄色的龙袍肩部成几道一直顺着下来染红地面,“皇上……” 第89章 包庇   段煜他是故意的, 谢如伊意识到这一点并不领情,纵然他此刻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而凄惨, “就凭这个,你就想让我不计较你骗我之事?”   “朕欠你的,当然得让你讨回去。”段煜捂住肩头喷血的伤口,谢如伊真是一点儿旧情都不念, 说拔就拔, 伤口直接裂开, 皮肉的痛楚清晰地蔓延至整个左臂,连带着指尖都麻木。   谢如伊掏出帕子擦掉间上沾的血迹, 将染红的白色绢布嫌弃地扔在段煜面前。收剑回鞘, 她将其横着摆在地上,“这剑还你。”   她了无意趣, 冷漠地离开。   小豆子眼皮僵住,合不到一起,如见鬼神地看看皇后,在看看皇帝。该喊人吗?侍卫就在不远处巡视, 听见动静跟着他一路追随帝后而来,当下正在外面守候待命。可是……真的轮得到他说话吗?   “皇上, 皇后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您, 实在是……”小豆子上前扶住段煜半边身子, “奴才先给您传太医。”   “胡说什么!”段煜推开小豆子自己站直,凶得小豆子愣住, “你哪只眼睛看见皇后行刺朕?”   哪只眼睛?他当然是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这明摆着的事,利剑、血迹、帝后谈话还有什么疑点, 皇上的意思是……   “朕明明是自己撞上去的,与皇后何干!”段煜忍过痛意,可血还未止住,从他按压伤口的指缝间溢出。   小豆子闻言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罢了先让太医来看看伤势,皇帝显然要颠倒黑白包庇皇后。   谢如伊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忆这些年发生的事,段煜娶她就为了有朝一日能这样戏弄她吗?   她依稀想起段煜来将军府求娶她的情形,那时他刚刚登基,一道圣旨就能逼她入宫,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亲临将军府,与父亲在书房商谈许久,父亲与他应当是商定下来,事情已无可转圜,可他约到院子中的凉亭来单独见她。   他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对她一副诚心求娶的模样。谢如伊眼中如冰霜凝结一般冷硬,他的“诚”是为了将军府,并非是对她。   她早有猜测,他心头另有她人。对这种事她天生带着一股敏锐的直觉,淑妃或段煜她都是一猜就中,也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清楚自己喜欢谁,愚蠢的少女天真地盘算着既然已经定下,那能在近处看到他也挺好,反正她那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心属之人。   她唯一担心自己的鲁莽会祸及家人,当段煜找到那个真正喜爱的女子,他会用什么理由来废掉她这个皇后,好给人腾地方呢?   她当不当皇后无所谓,但是打压她的家人不行,所以她提了条件。段煜还亦不是任她所求的样子,只言谢家本分做好该做的事,他不会是非黑白不分。   但入宫后,新婚夜她着实有些别扭,她心中排斥没有感情,例行公事一般的男女之事,段煜那狗男人竟敢真的来解她衣服。   今日将他一身华服划得稀烂也算小小出一口气,可段煜趁人之危,不要脸地把她睡了,算下来还是她亏。   这不能忍!   不过,段煜在她失忆后那突如其来的爱意是怎么回事?她不会感知错误,他后来对她确实是男女间的喜爱。谢如伊脚步逐渐轻缓,迷蒙又恍惚,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半晌都想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忽然,她灵光一闪,段煜那是……愧疚的爱吧,因为她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一掌。谢如伊觉得可笑,她谢家满门忠肝义胆,别说她占着皇后的位置,就算她只是小小的宫女,也一定会给段煜挡下。   段煜就为这么一件小事儿移情别恋,既轻贱了她,也辜负了那个女子。   一路想着,她越发生气,自然没有好脸色,吓得迎面而来的宫女太监都失了往日的从容,战战兢兢地规矩行礼,声音都刻意婉转几分,生怕被她迁怒。   而等她一走过去,那些宫女们自认为压低声音后议论她听不见,可她什么都听清楚了。既然她敢刺段煜一剑,就没想过要瞒着这事。   什么规矩礼仪,忠君爱国都不重要,她只是在对着一个欺骗她的男子,她名义上的丈夫置气罢了。   回到明华宫,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但佟嬷嬷与春锦一众宫女都不敢相信。她们有意地看向谢如伊的手,出门时带上的剑已经不知道弄到哪去了,而谢如伊面露凶色,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们这些近身侍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心渐渐沉下,恐怕这炸了锅一般传开的消息非虚。   “娘娘……”佟嬷嬷欲言又止,谢如伊平时亲近她,待她敬重,可兹事体大,她此时也不敢置喙。   她向抱着小皇子的春锦使眼色,春锦眨巴着眼意会,带着伸出欢腾小胳膊的小叶子来到谢如伊面前,“娘娘,您不在,小皇子一直伸着脖子张望,到处找您呢。”   小叶子蠢萌的笑容乍然在谢如伊面前出现,她忽地顿住脚步。春锦向她伸出手臂将小叶子抱得离她近一些,小叶子也在努力往她这边够着,可谢如伊脑子发涨,心中也堵得慌,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两人间的隔阂就这么生生挡住她欲抱抱儿子的手。   “他肯定累了,抱他去睡觉吧!”谢如伊淡淡扫过一眼小叶子便匆忙闪身而过,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抗拒。   “哎?”被甩在后面的春锦无措地望向佟嬷嬷,又看看怀里渐渐疲乏的小皇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着小皇子的背把他哄睡。   小皇子瘪着小嘴似乎有些不情愿,可他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抵抗本能的困意,能坚持到谢如伊回来已经不容易,闭上眼睛就睁不开了。   佟嬷嬷叹息,怜悯地低头看向小皇子安睡的模样,“虽不知皇上皇后之间因何事闹矛盾,但小皇子他知道什么?”   然父母争执,总免不了牵连无辜幼子。   谢如伊回到寝宫,来到她的床边坐下,床前一个小臂的距离处就是小叶子的摇床,而她的榻上是两床被子,段煜睡在外侧,一伸胳膊就能逗逗孩子。   而她会在床里侧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人互动,兴致升起时也会上前欺负欺负大的,再哄哄小的。曾经的甜蜜,谢如伊现在只恨不得昏死过去让她不要面对这一切。   她确实是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她辛辛苦苦自己生下的孩子更是谁都不能比的,但就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段煜的血,她迁怒于孩子了。   谢如伊真切地感到,她不像以前一样想抱他、喂他、哄他睡觉,在段煜凶他时护着他了。   她疲惫地躺在榻上,面朝里向着墙的一面。只有看着这面墙,她才觉得与以前一样,没有发生这些令她懊悔之事。   看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的身体也愈加放松,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下午是最容易秋乏的时候,谢如伊一睡便很沉,直到有声音叫她她才醒来。   睁眼一看,天都暗了。   谢如伊撑起身子,翻身问道:“何事?”   只见春锦一脸焦急,似发生了天大的急事,“娘娘,小皇子睡醒后不肯吃奶,换了好几个奶娘都不行。”   吃奶……谢如伊还有些懵,沉睡间她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醒后居然更觉得累,“那就是他不饿,等饿了自然会吃的。”   说话间她口中干燥,嘴唇都干巴巴地黏在一起,谢如伊清清嗓子,“给本宫倒杯茶来。”   “是。”春锦来找谢如伊也无用,先去倒茶。   可是小皇子每次睡醒都要吃奶,吃饱了再继续睡,只有这次谁喂都不行,连奶娘喂的水也不喝,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待春锦回来,谢如伊喝过茶润润嗓子才道:“今日晚膳不用准备两个人的。”   “啊?”春锦目瞪口呆,而谢如伊指着床上压着的一床整齐的被子,“这个也拿走,以后都用不上。”   春锦再不敢猜测皇后与皇帝是小打小闹,虽然两人开局见血本就不是什么小事,但万一是误伤呢,她心存侥幸。可真正感受到谢如伊的态度后,她意识到两人当真分离崩析,但是……   “娘娘,为什么啊?”春锦哽咽着,话音带着颤意,这是她说话最失态的一次,却也是她最胆大敢质问谢如伊的一次。   谢如伊冷声训道:“本宫选你到身边是让你反驳本宫的吗?”   春锦愣住,半晌反应过来还觉不可置信,娘娘她说什么,她说……   “娘娘您记起来了吗?”春锦激动问着,欢喜地原地转圈,“娘娘您想起来为何那么多新晋宫女中偏偏选中了奴婢吗?”   她一直都不知道高贵的皇后娘娘为何要让她这个憨憨的小丫头来侍奉,这么好的机会她必须追问!   谢如伊挑挑眉,“本宫不记得了,不过其他事倒是没有忘的。”   她态度稍缓,想起一眼相中春锦的情景,“本宫与皇上的事你不要多问,只记得以后这明华宫里都没他的地方就行。”   “……是。”春锦仍是不解,抱起段煜的被子退下,转身去求教佟嬷嬷。   晚膳前,谢如伊发现桌上的菜分量都少了一半,这才是她这宫里该有的样子,她默默动筷用饭,却听闻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佟嬷嬷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仓促地行礼,“娘娘,小皇子已经大半日没吃没喝了,现在又在哭,怎么也哄不好,嗓子都快哭哑了。” 第90章 解释   闻言谢如伊心中狠狠一揪, 她的孩子她终究会自己心疼。她摒弃一切杂念,只是一个担忧孩子的平凡母亲,“怎么会这样?是不是病了?”   佟嬷嬷正是想不明白才这般着急, “小皇子摸着不烧,老奴也拿不准,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谢如伊心扎似的疼,起身慌忙地奔向偏殿。奶娘都住在很近的几间偏殿, 给小叶子喂奶也是在那边。没几步路她就来到抱着小叶子的奶娘面前, 眼看小叶子哭得脸上一片泪痕, 小脸儿红彤彤的宛如晚秋熟透的柿子,哼哼的哭声比小猫还弱, 她再顾不得什么, 亲手将他抱过来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哄。   自他出生还没哭得这么凶过,谢如伊两指轻轻贴着小叶子的脸, 感觉有点点热,应该是哭起来憋得发热,但还是不太放心,问道“传太医了吗?”   “回娘娘, 已经让人去请了。”奶娘恭敬答道,眼中稍显害怕之色, 虽然皇后娘娘为人和善, 但是没照顾好小皇子绝不是小事。   可出乎意料的是, 皇后娘娘只应一声表示知道了之后,并未多理会她们几个奶娘, 满眼只有小皇子,轻柔地抱着回了寝殿。   谢如伊一路轻轻给小叶子熟练地拍嗝顺气,一边轻哼着哄他, “乖,娘亲在,不哭不哭。”   小叶子嘟着小嘴,低弱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但他竟然真的不再继续哭,只两只小手死死地扒拉着谢如伊杏色丝裙子的抹胸。   谢如伊抱着娃来到摇床前,这里小叶子的玩具多,他应当能被吸引住稍微安分一些,她弯腰将小叶子放进摇床。可是小叶子人都躺在摇床里,还是不肯松开她的衣服,导致她直不起身子,她轻柔地去揉小叶子的拳头,“乖,娘拿小铃铛给你。”   她这衣料轻薄柔软,可不能放任小叶子抓着不放,没准儿给他勾丝扯破了。   但是小叶子奇大无比的手劲儿竟然也在此时用到她身上,死活不松,她又怕来硬的将小叶子柔软脆弱的手指给掰坏,一时当真脱不开身。   奶娘豁然开朗,提醒道:“娘娘,小皇子是想让您喂,他会挑人了。”   谢如伊震惊地与小叶子对视,不知怎么从他那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到一股倔强,似乎他真的是这个意思。   可是小叶子从来不挑人喂奶的,不光是不会非要她这个亲娘来喂,便是奶娘轮着喂他小叶子也没有什么不满,他怎么就突然非娘不行了?   佟嬷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这个情况,恍然大悟,“娘娘,您看您抱着小皇子,他就慢慢不哭了,可见是想您,亲近您呢。”   小叶子的手抓住谢如伊胸前的衣服,仿佛捉住她的心,令她心底变得比小叶子的脸蛋还要柔软,当即道:“你们先去外面等候,本宫来喂喂他试试。”   试试就知道这小家伙打得什么主意。谢如伊顿觉小叶子精怪无比,明明是这么小只的幼崽,却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佟嬷嬷和几位奶娘退下,春锦最后离开还贴心地给谢如伊放下床幔。谢如伊等到人都走光只剩她和小叶子才开始解衣服,而小叶子就像饿了八百年的恶狼,见她两眼放光,两只小脚都跟着踢腾起来。   谢如伊成功给小叶子喂奶,看到他能有力气地吮吸,乖乖吃饭才终于安心,至少他应该是没病。   他吃奶虽然用力,但吃得很慢,简直是个“细嚼慢咽”的精致讲究宝宝。谢如伊长时间弯着腰不舒服,干脆将他抱起来跟她一起靠在床上。   小叶子的脸一鼓一鼓,她的手指便一戳一戳。他的脸已经张开,能模糊地看出五官轮廓像谁。都说儿子随娘,小叶子当真是长得像她多一些,估计跟她自己小时候差不多,虽然她是女子,但这么大的小孩子脸分不出男女。   儿子像她多少给予她一些慰藉,至少抱着儿子不会太多地联想到段煜——这个让她不想再见的男人。   小叶子或许也有和她一样对情绪感知的敏感力,她下午那不知所措的逃避,竟然被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捕捉到,而他凭着本能地在亲近她这个母亲。谢如伊明白自己是无厘头的迁怒,毕竟小叶子来到世上不全是段煜的本事,更多的是她自己出力,她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那无论如何,她不该排斥自己的孩子。   谢如伊思绪间不自觉将小叶子抱得更紧,他什么都不知道,千错万错都不该算在他身上,“对不起。”   她声音轻缓但清楚,诚挚地向小叶子道歉,尽管他太小什么都听不懂。   太医在外等候,谢如伊整理好衣衫,抱着小叶子出去给太医瞧,得知他健康无事后真正安下心来。   终于给小叶子吃饱,谢如伊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饭菜放置如此久肯定不热了,春锦又送到小厨房温过才送回来。   谢如伊一个人用饭,是无比的自在,可她听到了独属于段煜的脚步声。她对他已经非同寻常地熟悉,连他这走路几乎无声之人都能感知得到。谢如伊放下碗筷,等待门外的声音到她面前——他来了。   该行礼吗?她不想起身,都没去外面接驾何须刻意装模作样,索性也不给他好脸色,“皇上该去哪吃去哪吃,臣妾这没有您的。”   段煜到现在肩头都是痛的,弄得他神情恹恹,可谢如伊的冷漠更伤他,直戳他心窝子。他们这一年的琴瑟和鸣她当真一点儿都不在意!   “朕只在这坐坐。”段煜熟练地在谢如伊身边坐下,她这桌子周围一圈凳子,总不该说没他的份儿了吧。   其实他多半日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下午太医给他包扎伤口错过了午膳时间,又给他煎药服下,他没也什么心情用饭,来到谢如伊这里又被堵,他更加觉得没胃口。   可谢如伊不依不饶,对他怒道:“我看到你就眼睛疼!”   段煜苦涩地说不出话,憋半天才颇为无赖地说道:“你不用看朕,只让朕看着你便好。”   谢如伊倒吸一口凉气,段煜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他多矜持的一人,可现在仿佛吃错药一般脑子不太正常。   谢如伊不再理会脑子扭曲的人,她与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低下头默默用饭。   两人间静谧无言,似乎是种难得的和谐,段煜觉是时候给谢如伊解释解释,“伊伊,朕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你。”   “噗……咳咳……咳!”谢如伊乍然听见这种惊悚的话,直接喝汤呛进嗓子眼,幸好克制住没喷段煜一脸。她虽然不想见他,但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她弯下腰去咳,连段煜给她拍背都不能拒绝。   “对不起,朕不该在这个时间说。”段煜给谢如伊顺气,“你先用膳。”   “你说清楚!”这次是谢如伊不放过,追问段煜。她简直人都懵了,段煜他认真的?   “你手肘间是不是有颗红痣。”段煜指指谢如伊的胳膊,谢如伊干脆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看着那个浅浅的红痣问道:“你说这个?!”   “嗯。朕记得这个红痣,那个女子胳膊上就有这个。”段煜笃定道,他那时年幼记忆随着年月模糊,可当时唯一清楚看到的红痣却是深深印在他的意识里,没有褪去。   谢如伊挑眉看向段煜,这男人编瞎话的水准竟然退步如此之大,当她是小叶子来耍的吗?简直搞笑!   “就这么个红点儿,谁知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她这个胎记如此显眼,段煜肯定见过不少次,现在才来说这话。谢如伊收回目光,不再给段煜浪费一个眼神,轻笑着嗤道:“骗人也不编个像样的理由。”   还当她是碰傻了之后那好糊弄的模样?   “真的!”见谢如伊不相信,段煜不禁着急,“朕以性命向你担保这次没有骗你。”   “你的性命在我眼中一文不值。”谢如伊语气渐重,带着怒不可遏的气势。段煜在身边,她亦是毫无心思用饭,只是为了小叶子匆匆填饱自己的肚子而已。   段煜发问,“那要怎样你才肯信朕?”   “我为何要再信你,你骗我的次数还不够多吗?”谢如伊反问道,随后玩味地提议,“你这么喜欢这颗痣,有本事自己长一个出来啊!”   段煜:“……朕不是这个意思。”   谢如伊冷冷一笑,不再理他,起身去内殿看看小叶子睡醒没有,往常这个时间他该起来玩儿一会儿了,不然夜里有精神闹腾,迟迟不肯睡。   至于段煜什么意思,她才不在意,以她看他喜欢的不是个人,就是个红点点罢了,她能用朱砂点出来一堆。   谢如伊听到段煜跟着她的脚步而来,也没赶人,只是无视他,专注地哄着刚睡醒,睁开迷蒙双眼的儿子。   小叶子偶尔有起床气,尤其是尿了饿了,反正觉得不舒服地醒来就会折腾身边的人,但是只要一睁眼看到谢如伊,就乖巧的很,憨憨地咧着嘴笑。   谢如伊先摸摸小叶子的屁屁,发现他的裤子是干的,便把他抱起来,“来,娘亲陪你玩儿。”   小叶子手中喜欢抓东西,谢如伊拿给他一个干净的夜明珠。珠子浑圆饱满,比小叶子的拳头还大上两圈,正好让他两手抓着才能拿稳。而他还喜欢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就把珠子啃得亮晶晶的。   段煜一日没见儿子也想得紧,伸手要去摸摸儿子的脸却被谢如伊不经意地闪身而过,只留给他一个抗拒的背影。段煜落寞地收回手,转头看向谢如伊的床,忽觉床上少了点儿什么,突然变得空旷了。 第91章 帐篷   段煜一整日心神不宁, 又在谢如伊这处处碰壁,而她还把他睡觉的被褥跟枕头都撤下,疲惫如潮水一般冲击他的身心, “伊伊,朕睡哪?”   他不信却忍不住动摇,她难道真的不要他了吗?   谢如伊看白痴似的望向段煜,“我这哪有你睡的地儿, 该上哪去上哪去。在这皇宫, 有的是人愿意睡你!”   言罢, 谢如伊转身不看段煜,抱着小叶子将他放在床上玩儿。小家伙来到这张比他的小摇床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宽敞地方, 欢腾地手舞足蹈, 咿咿呀呀地兴奋叫着。   谢如伊暗想,以后抱着儿子睡也不错。   段煜完全被抛弃, 心里委屈,但他不愿意放弃,期盼着小叶子能过来与他亲近亲近,舍不得他这个父皇, 跟谢如伊撒个娇,把他给留下来。   但是……   谢如伊与小叶子两人自顾自地母慈子孝, 完全不需要他这个丈夫和父亲!   段煜不解, 为何小叶子黏谢如伊却不怎么黏着他, 明明他也为儿子付出许多,儿子在谢如伊肚子里的时候, 他教过那么多本算经呢!   可惜小叶子不能意会段煜的意思,他似乎没什么理由能够让他绝不能走。但是这一走,谢如伊哪里还会在意他, 是他自己来向她求和,最起码的诚意当然得拿出来。   被怼两句就走,哪里想个男子的气度,而伊伊也会认为他其实并没有认真待她。若是视她为重要之人,哪里会说走就走?   因此段煜决定他一定得赖在谢如伊身边,哪怕此时会惹得她厌烦,“伊伊,你看朕也挺瘦的,比小叶子占不了多少地方,挤挤总是能挤下的!”   谢如伊闻言看看小叶子的身量,再想想段煜的个头,嗯,也就五六个小叶子那么大吧,确实不用多“大”的地儿。   “小叶子跟我睡,那你在小叶子的摇床凑合着睡吧。”她不在意地一说,那床根本睡不了大人,段煜识趣的话就该赶紧从她面前消失。   “……朕觉不可。”   段煜腹诽这是什么人间疾苦。他落魄到没有容身之所,而他的儿子成功上位!   “好,朕走。”段煜再没有什么不情愿,平淡地说完后真的转身离去,不再纠缠谢如伊。   谢如伊惊讶于段煜的爽快,这样就妥协不像段煜,可是他真的在她眼前走出殿门,没有回来。   果然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说上几句就忍不了,觉得伤及自尊,那他最好永远别来见她。   陪着儿子玩儿过几样玩具,谢如伊准备梳洗歇息。小叶子每日也有专门的嬷嬷给他洗澡,泡在温热的水盆里,去捉水面上漂浮的木雕小鸭子和小鱼亦是他睡前的欢乐时光,因而洗澡的时候他还比较乖,一点儿都不难带。   不过玩了这么久,他精力有限,突然饿得哭起来,而谢如伊正在沐浴还没好,嬷嬷不敢前去打扰先将小叶子捞出来报给奶娘去喂。   自从小叶子闹着不要奶娘,只要亲娘,佟嬷嬷便盘算着打发几个奶娘出宫,日后可能用不上她们了。   奶娘也觉自己不能哺育小皇子便失了价值,一个个异常忧心。可怪异的是,晚上小叶子又不挑人喂奶了,奶娘就奶娘,他吃得很满足的样子令佟嬷嬷与几位奶娘啧啧称奇。   佟嬷嬷更是夸赞道:“小皇子真是有灵气之人。”   谢如伊沐浴完时,小叶子已经被洗干净喂饱了放在她的床上,趴着小身子,撅着小屁股。刚刚她听见小叶子哭了几声,但现在看来已经无事,嬷嬷们都处理好了。   她哄着小叶子准备歇息,忽听到门外一阵异动。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好像在商量什么东西放在哪。   声音听着有些生疏,不是她明华宫里的人,而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她能分辨出来,是小豆子,段煜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段煜也在外面!   他怎么又回来了!   谢如伊快速披上衣服在胸前拢几下便匆匆来到房门前,她披着头发不太方便出去,只能开个门缝往外看看。这一看不得了,段煜那个狗男人竟然在她院子里支起帐篷来了!   他怎么想出来的?!   要让她知道谁给段煜出的主意,她一掌拍死那人!   在院子中指挥几个公公搭帐篷的小豆子忽觉一阵冷风从他身后袭来,猝不及防地打出一个喷嚏。诡异的是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冷了,别人都没事的样子,真是玄乎!   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心中感叹皇上不听劝,偏要来明华宫陪着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无情地将皇上拒之门外,皇上就要抱着铺盖来睡明华宫的走廊,这哪成啊!   他一个尽职尽责的御前太监如何能看着皇上的起居条件还不如宫里最末等的宫女太监,一拍脑袋想出这么个主意,皇上也挺满意的。   不一会儿帐篷搭好,又有几个公公抬进去几样起居用品,谢如伊看得目瞪口呆,段煜这是要长住的样子啊!   这人怎么能做到这么烦人的。   她嘭地一声重重关上门,气恼地回去陪儿子休息,不想再理会段煜这狗男人。   段煜听到撞门声音,默默地叹一口气。   追妻任重而道远!   次日,谢如伊醒来,发现外面那帐篷还在,段煜应该已经上朝去了,不在那帐篷里面。   不是,他以为这是行军打仗,安营扎寨?   真是胡闹!   谢如伊一点儿都不想出门看到那帐篷,在房里陪着小叶子度过一日,却听到外面宫女太监们的闲言碎语,说什么皇后耍性子将皇帝逐出门外,皇帝不但不计较,还放下身段来讨好,可见是爱极了娘娘……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只有皇后践踏皇帝一片真心。   谢如伊一日里听到几次这种论调,都是不同人的声音,看来这事儿传开,而在外人眼中一致认为她是那个薄情寡义、恃宠而骄的皇后,皇帝就是二十四孝好夫君。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谢如伊当真被气笑了,她可算是明白段煜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想用风言风语,舆论压力来逼迫她吗?   真是阴险狡诈的男人!   夜晚,段煜果然又来她门外的帐篷里休息,他做戏上瘾,还没完了。   这次谢如伊特意等他回来,出门截住他,气闷地说着:“谁准许你在我这搭帐篷的?你这帐篷占地如此大,碍事的很,路都被你挡住了。”   “朕在这歇息,你不看朕不就好了?”段煜很是无辜的模样,说着让谢如伊辨无可辨的话,“你在屋内,朕在屋外,我们互不干涉不是挺好?”   谢如伊:“……”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初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段煜英明神武,是少年才俊。   谢如伊扭头就走,没眼看他!   在她一只脚跨入门内时,段煜在她身后忽然喊道:“伊伊,要不你再观察观察朕,决定能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段煜停顿一下后认真道:“朕知道以前做的多有不妥,但朕在努力改正,你也亲眼看到了不是吗?你和孩子在这宫中总不可能与朕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你看看朕能不能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如果可以,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好吗?”   谢如伊听完,没有回应段煜,只默默关上殿门隔断他的视线。   谁要与他一家人其乐融融,说得好似都是她在无理取闹故意破坏一家人的和谐一般,但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自己才对。   第三日、第四日……数不清多少日,段煜都跟她耗上,还拿出两人虚假甜蜜时期的一些产物来勾起她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指着她的发间问她,“朕为你做的簪子,你明明最喜欢的为何多日不戴?”   谢如伊:“不想戴!况且我又不是只有那一件首饰,换换别的怎么了?”   段煜还从皇嫂那把兔子三花给抱回来,“伊伊,你最喜欢撸三花的毛了,还说希望孩子能像它一样可爱……”   三花在萧晴那里没有被亏待,反而条件还不错,尤其是过了一年它本身就长大不少,看起来格外壮实,身上的兔毛都更加浓密有光泽。   谢如伊:“它变了,不是那个小巧可爱的三花了。”   虽然三花长大的样子也挺可爱,只是比她的手掌大上一圈的样子,需得两只手抱孩子似得抱它,想想便觉手感不错。但是谢如伊不想让段煜如意,故意说气话,总之她跟段煜杠上了!   段煜颓败地将三花放到一旁,又从胸口间摸出一块木牌,正是谢如伊新年时送给他的礼物,上面是她亲手刻下的自己的名字。他将木牌提到胸前给谢如伊看,试图唤起她当时的情谊,复述她那些深情的话语。   她说自己是个宝贝,要把自己送给他,让他好好收着。这些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可是,段煜轻声问道:“伊伊,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谢如伊气不打一处来,反问,“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第92章 纠缠   谢如伊微微扬起下巴, 眯起眼睛高傲看向面前被她的质问问得不知所措的男人,他的手虚虚停在半空似无处安放,在萧瑟的秋风中杵着竟然有种凄凉的意味。可谢如伊毫不心疼这人, 只淡淡扫一眼便回自己的寝宫殿内,顺带将门一关,隔绝他的视线。   段煜直到最后也没能想出谢如伊的问题的答案,他确实毫无理由拿着这些过往的回忆来要求谢如伊, 那都是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的事情, 只是现在他除了这样做, 还有什么其他能做的来挽回谢如伊呢?   他一时想不出答案,身边也没有什么可问之人, 那帮臣子肯定不懂这种事, 小豆子就更不要说了。   或许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那不如去专程请教皇嫂一趟。   谢如伊听到外面段煜忽然离去, 不知他是去做什么也并不关心,只要他人不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心中就会轻松些。   她关起门来陪小叶子也不觉得无聊,他对各种事物都充满极大的好奇心, 表现之一是他什么都要塞进嘴里咬几口,首先辨认这是不是能吃的东西。   而谢如伊开始慢慢地教小叶子说话, 告诉他每一样东西的名字。小叶子起初一脸懵, 不知她在干什么的样子, 等她多重复几遍,小叶子就会牙牙学语, 虽然含糊不清一点能辨认的音节都听不出来,但谢如伊很有成就感。   “娘亲……娘亲……我是你的娘亲。”谢如伊不停地教着小叶子叫她,小叶子学不成样子, 只能发出两声有力的呜呜声。   谢如伊并不心急,慢慢教着总能学会,至于“爹爹”这个词,她根本就没想着教小叶子,日后再看吧。   不得不承认,小叶子的存在让她清冷寂寥的宫廷生活多出许多色彩,每日光是看着他一天一个样子,做出各种憨憨的小表情和动作,谢如伊都觉一日日过得特别快,她巴不得时间慢一些,能多看看这小东西。   ——她应该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   一转眼天便暗沉下来,又是一年秋日,白日越来越短而昼夜越来越长,午时还觉得干燥闷热但早晚寒凉,不得不多添几件衣服。   谢如伊披上一件外衫来到桌前用晚膳,小叶子被抱到奶娘那边单独喂奶。不能让他看到这些食物,尤其是看见谢如伊吃,他一定会闹着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塞。   谢如伊每日每餐的组成搭配都是有规制的,会换换饭菜种类但每一类的数量不会变,但今日明显多出来一样——一碗面。   谢如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生辰那日段煜来晚,是去给她煮面去了。她莫名觉得,这一碗也是他做的,因为面上没有撒葱花。   可她还是不太确定,鬼使神差地尝上一口……破案了!就是他做的不会错。   当即她便出门去找段煜,刚好他回来,一出门两人就碰上了。谢如伊略显烦躁地跺脚,“你到底有完没完?”   段煜一听便知谢如伊所问何事,可他更加不解,拧眉认真求问:“你……不喜欢?”   不应该啊!这可是皇嫂传授他的经验,要想抓住一个人得先抓住她的胃,皇嫂与谢如伊相处过几次,应该猜的比较准吧。   难道是因为他做了重复的面条,所以没有新鲜感了?段煜想想该是如此,可惜他今日没空去学新的,下次再试试其他花样好了。   谢如伊只觉心力憔悴,应付段煜太难了,“你别做这些无用功,好好忙你的去吧。”   但段煜有了新的努力方向,根本不会被谢如伊这一句话打击到,他第二日继续斗志昂扬地……下厨房!   因此谢如伊每日迎来加餐生活,她更加纠结。本来生完小叶子,她要控制饮食恢复身材的,可是段煜这不是跟她对着干吗?   幸好这样的生活没能持续几日,段煜他病了!   太医诊断说是秋日早晚一冷一热,而他日日早出晚归操劳国事还心有牵挂,整个人越发精力不济,而那简易帐篷如何能与舒适的房屋床榻相比,休息不好身体自然不行,这向来年轻力壮的帝王说病就病了。   虽然风寒只是小病,段煜还没到病来如山倒的地步,但谢如伊跟孩子都在这边,段煜担心继续住在外面难免过了病气给她和孩子,主动搬离明华宫回了自己的政和殿去住。   一连几日不曾来过明华宫打扰谢如伊,只自己关起门来处理公务,好好休息养病。   谢如伊顿觉日子轻松不少,但是……段煜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等他病好了肯定还是要回来烦她的,这可怎么办?   谢如伊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离经叛道的诡异想法。   这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谢如伊同往常一般抱着小叶子去御花园晒太阳,一众宫女和奶娘要跟随侍奉,谢如伊却道:“人多了太吵,会影响小皇子休息。他刚吃饱,奶娘就不必去了,本宫一会儿就回来,宫女也只需两人便可。”   继而她吩咐春锦与佟嬷嬷,“尚衣局又给小皇子裁新衣服了,你们帮本宫去挑挑样式,检查做工,本宫就不亲自去看了。”   春锦与佟嬷嬷相视对望一眼,春锦问道:“娘娘,奴婢不跟着您去御花园能行吗?”   谢如伊语气稍重,“有什么不行的?本宫一个大活人在自家花园走走还能迷路不成?”   她鲜有的严厉,令春锦不敢反驳,佟嬷嬷也来不及多想,直觉皇后可能今日心情不太好,难不成小日子快来了?   谢如伊挑出两个面生的宫女一同去御花园,行至半路她道:“本宫忘记带上小皇子的玩具了,你们回去帮本宫取一下吧。拨浪鼓和小铃铛,本宫不记得收在哪里了,你们自己找一找。”   意宫女领命,即刻要回去找,谢如伊继续对另一个宫女提议道:“你也一起去吧,两个人找起来快一些,不然小皇子一会儿睡醒了不好哄。本宫先去御花园等你们。”   那皇后娘娘身边岂不是无人侍奉,两个小宫女拿不准这种情况,但是小皇子一会儿哭闹又该如何,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听从谢如伊的命令双双原路返回。   待她们一走,谢如伊立即加快脚步,改道而走。   甩脱一帮下人,谢如伊路上还遇到好多巡逻的侍卫,她尽可能地神色从容应对,似漫无目的地在宫中随意转转走走,可她却在不知不觉地靠近冷宫——段煜带着她翻|墙出宫的地方。   她可不去御花园,甚至不想留在这皇宫等着段煜哪一日又来打扰她纠缠她不放。虽然她出宫并不能长久地解决一切问题,但能出去躲几日也好。   总之她现在真是烦透了段煜这个狗男人,就此别过吧!   上次翻|墙是在夜晚,乌漆墨黑的一片夜色她看不太清楚这里的环境,可是白日来到这里,虽然也是一片红墙砖瓦,只是旧一些,与皇宫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他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好像更早地来过这里,比段煜带着她出去看灯会的时间还要早。   她一时想不起来,太过久远了。索性不再深想,抱着小叶子跳上墙头,她余光扫过冷宫宫殿的院内闪过一道人影,她瞬间转头警惕地看过去却发现早没了痕迹,不知是谁来过。她确定方才一瞬间不是幻觉,她没有看错。看模糊的身影,不像是来打扫的宫女和太监,当是个普通的女子,这冷宫里竟然是住着人的么?   但是这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纵身一跃跳下宫墙。小叶子在两次颠簸中醒来,谢如伊兴奋地对儿子道:“我们出宫啦!”   她原本是不想带着小叶子这个拖油瓶出来的,要带着这么个奶娃出来一起走,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她可是要偷跑的。   但是小叶子似与她有了心灵感应,开始日日黏着她不放,必须得她抱着才行,若是稍微放下那么一会儿,他就开始哭,再被抱起来才会收敛。   谢如伊想小叶子大概是感知到她这个亲娘要抛夫弃子,开始不乐意了。所谓母子连心便是如此吧,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儿子是自己亲生的,把他留在宫里便是默认这孩子归段煜了,她也是不太愿意的,那索性一起离开那个狗男人。   来到宫外,谢如伊感觉呼吸都顺畅了。宫墙处处围堵连带着其中的人都压抑克制,哪怕是相安无事的寻常日子气氛都是沉闷的,哪里有宫外的人间烟火气呢。   小叶子对宫外还没有什么认知,谢如伊抱着他走在偏僻的小巷中他只懵懂地眨巴着眼。待到谢如伊来到闹市,叫卖声吆喝声,百姓间谈笑的声音入耳,连平常日子坊间都是热闹至极的景象,小叶子突然兴奋起来。   小脑袋转啊转,怎么都看不完周围的东西。这都是什么,这是哪里……小小的脑袋装进大大的疑问。   而这时他眼前来了一根长长的杆子,上面插着一串串红球球,他指着那个,开始努力咿咿呀呀叫着吸引谢如伊的注意。 第93章 寻人   那根串着红球球的长杆子靠近小叶子眼前又渐渐远去, 他目光追随着不松,身子都在谢如伊怀里拧成麻花了。   谢如伊拍拍儿子乱扭的小身子,轻声道:“别乱动。”   而小叶子愈发闹腾起来, 那扛着杆子叫卖的人都被吸引了,是一位头发眉毛花白的慈祥老人,看起来很是亲切。   老人又走回来,站定在谢如伊面前, 眼含期待, “小娘子, 给女儿买支糖葫芦怎么样?”   小叶子整个人都精神了,手不停地往那杆子上方去抓。谢如伊抱着他后退两步, 不让小叶子去将人家卖的糖葫芦抓坏, 而且那上面的糖黏在小叶子手上她现在可没法弄,还有那凝固后尖利的糖片边缘, 没准会划伤小叶子的手。   见谢如伊毫不犹豫地退开,老人眼神暗了暗,“小娘子,您的女儿吃不了, 拿在手里看着也是好的。”   谢如伊没有纠正老人对小叶子的错误叫法,反正也不太熟没有必要, 倒是小叶子真看上了那糖葫芦, 哼哼唧唧地闹着。谢如伊无奈, 只好用一块碎银买下一支,拿着糖葫芦走了。   老人刚要找钱, 发现小娘子丢下一句不用找零人就不见了。   谢如伊一手抱娃,一手拿着糖葫芦在小叶子眼前晃来晃去,她想小叶子可能是拿这个红彤彤的糖葫芦当成他那个红漆面的拨浪鼓了, 他现在尤其喜欢这种颜色鲜艳的东西,看到就会高兴,想拿来玩儿。   但是糖葫芦可不行,谢如伊只举着给他看,不准他碰。小叶子几次伸手无果,憋着小嘴闹脾气了。谢如伊哼笑一声,“买了又怎样,你又不能吃,还不是为娘替你吃了。”   言罢,谢如伊当真咬破冰糖壳开始吃起来,总这么单手抱孩子她也累,不能惯着小叶子。而小叶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颗他喜欢的红球球到了娘亲嘴里就消失了,等到只剩一根干干净净的竹签,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日日以欺负儿子为乐的谢如伊看到小叶子委委屈屈地哭毫无良心地大笑起来,等她笑够了才慢慢哄小叶子,“乖,娘亲带你去玩儿别的。”   谢如伊抱着小叶子偷偷从皇宫跑出来,她知道自己其实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总不能跋山涉水带着小叶子在什么荒郊野岭隐居,好让段煜一辈子找不到。回谢家也不行,段煜发现她不见了肯定第一个想到她的家人。那只能带着小叶子在宫外逛逛,能躲开段煜几日算几日。   她在外与小叶子玩儿的尽兴,殊不知皇宫里已然炸开了锅。跟随谢如伊去御花园的两名宫女在御花园没找着皇后,还以为皇后带着小皇子去了其他地方。她们分头找过一圈之后发现哪哪都没皇后的身影,去问过御书房周围的公公得知皇上亦没有传召过皇后娘娘这才慌了神。   偌大的皇宫里,皇后与小皇子丢了!   她们慌慌张张地向皇上通报此事,段煜知道后即刻赶往明华宫。得了消息的春锦与佟嬷嬷也从尚衣局赶回来,几人着急忙慌,猜测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能将皇后与小皇子双双掳走,还不惊动宫中侍卫呢?   段煜显得比她们镇静许多,凭谢如伊的武艺,她遇到危险不可能留不下一点痕迹,至少会有打斗的声音引起旁人注意,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自己出宫的。   “皇后今早可有什么异常?”段煜问道。   春锦觉皇后进来每日都很随意的模样,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异常,只大概将皇后的情况讲讲,“皇后娘娘近来喜欢穿着轻薄的衣裙,她说凤袍太重了在自己宫里就不穿那么繁琐了。还有她今早去御花园不让奴婢跟着……”   那两名宫女恍然大悟,两手一拍掌心惊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回来取小皇子的玩具,可那玩具实在难找,被收在柜子里面,奴婢找了好久才找到,拿着它去寻皇后。”   段煜眉头舒展几分,种种迹象表明谢如伊应该是自己走的没错,只要她不是突然遇到什么紧急的危险,他的心便稍稍安定。但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宫外肯定是诸多不便,总不能一直不回来吧,还是得赶紧派人去找找。   段煜内心腹诽谢如伊或许是生他的气所以盛怒之下回娘家了,那他得态度好一些把人好好地哄回来。   可他传来侍卫统领刘风,说的是另一番话,“你先去谢家问问情况,看皇后是不是想娘家人,自己回去了。如果不是,也别大张旗鼓地找,只能私底下行动。”   他与谢如伊夫妻间的矛盾,不必闹得人尽皆知,不然他地位上有先天优势,不知情的旁人大概会认为是谢如伊使小性子不懂事,而传到那帮朝臣耳朵里更是一篇大文章可做,什么皇后无德的话都能被他们说出来。   可段煜自己清楚是他自己的问题,如何能让谢如伊为他背锅呢?   小豆子端来一杯热茶,“皇上,您刚喝过药,不如在这明华宫歇歇吧。”   他躬身恭恭敬敬地提议着,除了皇上几日案牍劳形将自己累病了真的需要歇息外,也是想给皇上个台阶,为他找个理由在明华宫多待一会儿。皇上朝思暮想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来了当然不能轻易走。   然段煜只接过热茶几口灌下,润泽一下干燥胀痛的喉咙便道:“不了,朕还堆积着许多公务要处理。”   说完,他起身走出明华宫。没有谢如伊的地方,他并不想多留。   刘风很快去过一趟谢家,谢家人也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刘风是个闷的不会解释太多,只顾着回宫复命,留下各种猜测的谢家人越想越离谱。   谢远安抚着临产的于妙,他日日守着妻子脱不开身,但这次情况特殊,他不得不去找找妹妹。好在于妙也理解,催促他快些去找。谢远第一反应是去报告官府,让他们贴告示,但这样一来就把事情闹大了,皇上应该是不想的。他只能发动将军府的家奴同他一起去寻,妹妹既然不回娘家,那应该是刻意躲着他们,指不定都出城去了。   段煜得知谢如伊没有去谢家后,并没有太意外,只提醒刘风皇后大概是从冷宫走的,沿着冷宫宫外的路去找找试试。   冷宫外突然热闹,惊动了久居冷宫的女子。她一身蓝色粗布衣裙,长时间的多次洗涤令她的裙子褪色,颜色不太均匀,而领口袖口的布都起了毛边,刺绣也脱线花了几处。   她倚在冷宫的门缝后面听到外面的人低声说着皇后什么,震惊地意识到她今早见到抱着孩子翻|墙的女子是谁,目瞪口呆,随后玩味一笑,皇后肯定不是正常出宫,多半是逃离。   她一只等到外面的人离去,再听不到更多信息便回了冷宫的殿内,来到一处墙上镶着的上锁的柜子,她取出桌脚下压着的钥匙打开柜子,其中放的竟是一块蒙尘的牌位,但还能辨认出上面刻着的字是“清妃宋氏婉容……”   她看着牌位,发出轻蔑不屑的呵呵笑声,略显蓬乱的头发为她添几分诡异之感,她笑弯了腰,伸手拿出小心珍藏的牌位,爱怜地用手擦拭其上的灰尘,可她太过用力,尖利的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道浅色的痕迹——是内里露出的新木的颜色。   “姐姐,你的儿子做了皇帝又如何,他还不是个身边留不住亲人的孤家寡人。你死了,他害我进冷宫,又打压我宋家一门,果然会有报应。不光老皇帝去了,连他那个继母都没熬住,现在他的妻儿也离他而去……他这个样子,姐姐,你开心吗?”   她越说心中快意渐盛,不禁怀里抱着牌位在地上转几圈,口中说出错乱的话,“他过得不好……动手……不用我。”   谢如伊从未发现带孩子是一件超乎想象辛苦的事,在宫里小叶子的吃喝拉撒都有宫女负责照应,她只是偶尔去搭把手体验一番养孩子的感觉,最多就是喂几次奶给他,再没有更多了。   她照顾小叶子更多的是以培养母子感情,提高她的参与感,她累了可以随时休息换别人来,可是如今只身在外,什么事情都得她亲自动手。   这不小叶子尿湿了裤子,正难受得哭闹起来,谢如伊简直头大,这该上哪去给他换尿布。   她只得挑了最近的酒楼去订一间上房,与小叶子一同安置下来,然后请楼里的伙计去对面的绸缎庄给她买匹棉布再送些热水过来。   正值午时,酒楼里熙熙攘攘都是来用饭的客人,伙计跑不开腿儿,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她等不及,将房门一锁干脆下楼去催催。   她带着冪篱来到楼下管事的柜台前催催热水,顺便点了几样饭菜给她送到天字二号房。   她来的酒楼是京城中数一数二好的店,担心什么达官贵人碰巧认出她来,惹出事端,特意在外面买一个冪篱带上,她出门也不用太过小心反而惹人注意。   她本想订下天字一号房,跟小叶子住得好一点儿,然而掌柜却说那间房早就被订下,任她加钱也不想让。那只能委屈小叶子一段时日,幸好天字二号房的条件也还不错,房间宽敞隔音视野好,她也算满意。   她上楼回房,忽见一长身玉立的陌生男子矗立在房门前,手虚虚抬起置于半空,似要推门而入。   谢如伊心中一紧,快步冲到他面前斥道:“你要干什么?” 第94章 儿子   谢如伊警惕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身体紧绷满是戒备之意。这男人一身淡青色蜀绣长衫看起来文雅别致,人也长得白白净净很是俊朗,而他那无辜的眼睛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 但谢如伊仍然不敢放松,又逼近男人一步。   男子紧张地以手虚虚挡住谢如伊,拉开两人的距离,“哎哎, 姑娘, 你是什么人?”   谢如伊被遮挡在冪篱下的脸皱皱眉, “我是这天字二号房的主人,你在我的门前做什么?”   男子上下打量着谢如伊, 还不太相信的样子。谢如伊只好掏出房牌举到他面前证明自己, 还顺带着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男子才真正相信。   男子安下心来,轻笑着解释道:“在下姓玉单名一个琅字, 住小姐隔壁,路过你门口听闻孩子哭闹不止特来看看什么情况。”   谢如伊暗想隔壁的那就是天字一号房的房客,看起来是挺贵气的,估摸着是哪里的显贵, 但竟然不是京城之人吗?   不过这人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为误会男子而道歉, “抱歉, 我以为你守在我门前不走是有什么想法。孩子吵到你了吗?我去哄他。”   “并未吵到在下,只是在下担心里面的孩子, 姑娘来之前在下还在想是谁退了房结果把孩子落这了。”玉琅说完哈哈大笑,带着一股江湖的爽朗之感。   恰逢这时,酒楼的小厮将她要的温水和棉布送来, 谢如伊急着给小叶子换尿布,不再同玉琅多说,微微颔首,“我先回房了,公子请便。”   她进去后将门掩上,未看到玉琅打着折扇,对她探究的模样。   方才谢如伊快步走来的时候,风带起她冪篱下放垂落的丝巾一角,玉琅瞥见她弧度优美皮肤细腻的一小片侧脸,再观这女子身形姣好,手指纤细,指节并不宽大,一看就不是做过粗活之人。言谈之间虽然疏离但并不失礼,穿的料子也不是平民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这该是从书香门第家出来的娇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在京城住酒楼,连个侍奉的婢女都没有,而且身边还带着个离不开人照顾的小娃娃。   玉琅想不通,兀自下楼去。   谢如伊回房时,小叶子哭得脸湿乎乎的,可怜坏了。她先给小叶子擦擦花得不成样子的脸,再给他洗洗小屁屁换上干的尿布。这尿布是她在房内找到一把剪子后,从一匹棉布上随便剪下来的一块儿。   条件简陋,小叶子只能先这么凑合着,不管怎么着身上干干净净小叶子就舒服了。   而他已经半日没吃东西了,谢如伊干脆把他喂饱哄睡,等到下午小叶子睡醒,她就带着他去酒楼对面的成衣店给他再买几件衣服换洗。   趁着小叶子睡着,谢如伊才吃起酒楼的饭菜填肚子,这时候早过了正常用午膳的时间,她都快过了那股饿劲儿,不太想吃东西,但是小叶子现在吃饭全靠她,没有奶娘可用,她只能为了孩子尽可能多吃一些。   幸好酒楼饭菜味道极好,还不算太难过。   谢如伊不禁想她这出来躲段煜的生活质量可比在宫里差多了,事事亲力亲为她才明白将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照顾好有多难,她身体一直不错都觉得腰酸,若是段煜一个人来做这些会怎样呢?   在宫里他得了空也会在明华宫给小叶子换洗,还能把小叶子逗得咯咯笑。   可是这些繁琐的事日日都要他自己弄是不是也要像她一样喊累。   怎么想起段煜了,谢如伊惊觉自己胡思乱想霎时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那个狗男人什么时候能找到她在京城的酒楼里,怕是不出一日她就要被捉回宫了。   傍晚,宫内政和殿中,段煜刚刚喝过药,还在歇息。刘风快步跑来求见,段煜当即放人进来,还不等刘风说话先问道:“可是有皇后的消息了?”   刘风单膝跪下抱拳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与小皇子在榆林酒楼的天字二号房住下了,两人都平安无事。”   谢如伊竟然没有出京城,她带着个孩子也确实走不了多远,段煜淡淡应声,“好。”   刘风没听到下一步指示,诧异地抬头,询问,“皇上,可需要臣即刻将皇后娘娘带回宫?”   “不用!”段煜无须多想便拒绝,谢如伊是不想面对他才走的,那他当带着诚意求得谢如伊原谅,亲自去将人请回来才行。若让刘风去把谢如伊押回来,她肯定极为抗拒,段煜知道这样他跟谢如伊一辈子都解不开心结了。   “你且安排几个人在暗中保护皇后和小皇子即可,小心行事别让皇后发现。皇后每日做了什么,都来告诉朕。”段煜不太自在地低声解释,更实在说服自己,“朕不是让你监视皇后,只是朕关心皇后而已。”   刘风懵懵的,这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但他识趣地未戳破皇帝给自己找的理由,“臣立刻去安排,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段煜想了想,“知会谢家人一声,让他们别忙活着找人了,当然也别让他们去打扰皇后。皇后自己在外散心,肯定是谁也不想见的。”   “是。”刘风领命退下,立即动身。   下午谢如伊带着小叶子去挑着买了一堆衣服,大大小小各种样式,谢如伊看到觉得喜欢的都买下来,不管小叶子是个什么反应。   他没有选择权,谢如伊说什么便是什么。   此时,谢如伊正乐此不疲地给小叶子换衣服,“是小老虎的这件更好看一些还是背上有兔耳朵的更好看?”   谢如伊挑出两件比较中意的决定明天给小叶子穿什么,而她手边还放着高高一叠还没试过的衣服。   小叶子一次次地被亲娘扒光光又穿上,任他再喜欢娘亲,被这么折腾也是有脾气的,哼哼唧唧地哭着闹腾起来,小手死死攥紧自己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让谢如伊再碰。   “好好,今天不换了。”谢如伊温声哄着,将选择困难的问题抛给小叶子,举起小老虎和小兔子的两件连体衣到小叶子面前,“你要哪件?”   小叶子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蹬几下腿踢到了小兔子的那件,谢如伊便这般确定下来。这件衣服上有层细软的兔毛,摸在手中顺滑柔软,小叶子穿一定很舒服。   第二日,酒楼上午请了说书先生讲评书,谢如伊觉外面阳光正烈有些热,不愿意抱着小叶子出去逛,那在酒楼听听故事也不错。   谢如伊下楼在二层选一个视野较好的位置,点一壶热茶便抱着小叶子坐下听讲。她这个位置还能看到一楼密集地围坐在说书先生前方的观众的反应,比单纯听书还多几分感觉。   她听得津津有味,而小叶子被套进白色毛茸茸的兔子服中伸手去抓自己背上的兔儿朵玩儿,又或是揪着自己胸前几颗白球球一样的扣子不松手,憨态可掬,惹得路过的客人都要放慢脚步多看一会儿。   谢如伊拍拍傻儿子的屁屁,“你看你憨的,别人都看你犯傻。”   “在下倒是觉得姑娘怀中的孩子生的格外聪慧。”玉琅那温雅的声音从谢如伊上方传来,她不由抬头去看,隔着冪篱的丝巾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礼貌地回应,“玉公子为何在此?”   玉琅笑眯眯解释着:“在下从外面回来刚要上楼回房,见姑娘在此听书,想到在下回房也是无聊,便来此陪姑娘坐坐,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谢如伊没包下这场子,玉琅干什么都与她无关,“玉公子随意。”   不料玉琅直接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还道:“多谢姑娘款待,这壶茶直接记在在下账上便好。”   谢如伊这才明白玉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么多张桌子空着非来她面前晃悠做什么?但他已然落座,谢如伊又不好再赶人走,只好淡淡道:“多谢。”   然后转头专心看向楼下,听说书先生讲一个商户女子与王爷的情爱故事。不管多大年纪,男女老少都对情爱故事乐此不疲,明明都是老套的爱恨情仇,但换一对人说起来也是别有意趣。   百年之后,她与段煜是不是也会变成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不知以什么结局流传下去。   她正是沉思间,玉琅打断她的思绪,赞赏道:“姑娘抱着的女孩子可真漂亮,是你的妹妹吗?”   那冪篱下遮住的面庞一定也是美艳至极才对。   “啊?”谢如伊震惊的看看白嫩嫩的小叶子,他不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女孩子了,只好澄清道:“这是个男孩儿。”   “哦?”这下轮到玉琅不敢置信,这孩子白软的脸颊上围着一圈松软的兔毛,背后还有两根支棱的兔耳朵,穿得这么可爱,能大致辨认的五官也是长得模样也甜甜的感觉,以后该是个美人坯子,这竟然是个男孩子!半晌他才有问道:“那他是你弟弟?”   谢如伊再次纠正道:“不,这个是我的儿子。” 第95章 送菜   儿子……儿子, 玉琅在心中回味了半天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他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咳, 原来不是姑娘,是小娘子,是在下失礼。”   谢如伊淡淡道:“无妨。”   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在评书上,说书先生讲到乔装为平民的怀王爷与富甲一方的商户之女陈氏相识, 渐生情愫……   而这不识趣的玉琅又来打断她, “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这孩子看起来也挺小的, 小娘子应该是新婚没多长时间,怎么动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流落在外呢。   谢如伊随意地应声, 算是认可了玉琅的说法, 她还未到双十年华,当然年轻。   察觉到小娘子没什么心思与他闲谈, 玉琅也不再多言,给小娘子面前的茶杯斟满热茶后也专注地听起来。   怀王身份藏不住,陈氏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害怕,两人悬殊的地位使她对心仪的男子望而生畏。   可怀王不愿放手, 回京城为二人请婚。陈氏虽然没报多大期望,但还是心底甜蜜地在等一个好消息, 不料盼来的却是要纳她入王府为妾的怀王。   谢如伊:“……”她只是想听听评书打发时间, 怎么还被喂毒了呢?   可围坐在说书先生身旁的听众议论纷纷, 声音清晰地传入谢如伊耳中。他们认为这个转折虽然出乎预料,但仍是在情理之中。   商户之女, 哪里能跟京城的大家闺秀比,更妄论配得上王爷,赏她一个妾室之位都是祖上积德。   谢如伊越听心中越是憋闷, 而那说书先生仍在继续。陈氏虽然心中委屈,却仍是被怀王的情谊打动,心甘情愿入王府。陈氏父亲心疼女儿,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生怕她远去京城以后受人欺负。   可身份悬殊的差距哪里是钱财能抹平的,陈氏入王府被正室侧室夫人欺压毫无还手之力,而她那丰厚的嫁妆也被怀王用来打点官场关系……   谢如伊咚一声捶在桌面上,随后自觉失态,端起面前的茶杯猛地灌下茶水掩饰自己,可茶还比较烫,她不禁呛咳起来。   她这一声可是惊到了玉琅,他未料看着温婉可人的小娘子竟然还挺凶悍的,而且她怎么就生气了?   “小娘子是听到陈氏的结局不好,所以动怒么?”玉琅猜测,试图透过冪篱下的丝巾看到肖奈能子的表情。小娘子如此动怒,莫不是也遇上什么负心汉?   再看看她只身一人带着孩子,完全不见孩子父亲的情况,玉琅越来越觉得自己接近真相。   既然玉琅问了,谢如伊忍不住对他骂道:“爱一个人就让她做妾?这是什么歪理邪说,那王爷脑子怎么长的?”   还不如就此放过陈氏,让她另嫁他人好歹能体面一些。   小娘子竟是对陈氏的地位不满,真是天真。玉琅淡淡一笑,“这世道士农工商,商人是在最末端的,哪怕家底再雄厚,该配不上还是配不上。”   他换锋一转,反问道:“难道小娘子不觉得商人地位低下卑贱吗?”   “不会啊!”谢如伊解释道:“大部分的商户都是做正经生意的,没偷没抢,钱财来的光明正大。而且那些做大的商家能带动一方发展,给普通百姓提供更多的谋生方式,多少能改善家境,使当地百姓富裕。你看江南的绸缎名扬天下,那的百姓日子不会很清苦的。另外,这些商户每年要缴不少税,充盈国库他们可是出了很大一份力呢!”   玉琅本以为这小娘子太年轻,被情爱感染才会觉得爱情能破除观念束缚,才会天真的以为商人地位也能配得上王侯将相,可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与情爱无半分干系,显然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他心中不仅被触动,真诚赞叹道:“小娘子见解独到,在下佩服。”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其实并不懂什么。”谢如伊轻声笑道,她会知道这些其实要归功于怀小叶子期间,段煜给她送来的许多奏折。那些折子虽然老旧,但真的让她学到不少东西,不知道小叶子会了多少。   玉琅忽觉自己还不知道小娘子的名字,总是“姑娘”、“小娘子”的叫,太过随意和失礼,而她如此独特,这样可不行,当即问道:“小娘子,在下该如何称呼您?”   谢如伊想了想,她与这人萍水相逢,不该说太多,便冷淡道:“我姓尹。”   她拆开自己名字中的一字,便当做她此时的身份吧。   玉琅细细品味她的话,觉得奇怪,“那你夫家姓什么?”   成了婚的女子,该用夫家姓来称呼才对,用小娘子的本姓才是于理不合。   “不用管他姓什么!”谢如伊冷声道,已然不愿意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玉公子爱怎么叫怎么叫,还叫小娘子也行。”   “抱歉,尹小姐,是在下失礼。”玉琅紧忙起身拱手赔罪。   “玉公子继续听吧,孩子困了我得带他回房了。”谢如伊托起小叶子的胳膊让他趴在她肩头,起身上楼。   “尹小姐慢走。”玉琅在楼下多留一会儿,盯着眼前谢如伊用过的茶杯,不自觉地走神。   尹小姐似乎对江南有些熟悉,应该是个南方人吧。而她保养得宜家境当在中上等水平,言谈举止更加不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就连下方那些听书的男人都不一定能说出尹小姐那番话。   她该是江南一带的哪家书香门第之女,本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却突然流落在外,难不成是前段时间南方洪涝灾害导致的难民,家中遭难只剩她自己和孩子所以带着家底到京城投奔亲戚。   这般娇柔的女子遇上这种事也太可怜了,他当时施粥帮助过很多流民,却也没能帮到所有人,玉琅不由得心生同情。   而这小娘子住客栈八成是还没找到亲戚,或者亲戚不愿接收她们孤儿寡母的进府,想想她就更可怜了。小娘子不太像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样子,在京城住酒楼,除非她有钱能付得起一辈子的费用,不然还是在京城购置一处宅院才是长久之计。   玉琅越想越深入,连他的小厮来福都走到他面前了也没能回过神,直到来福出声喊他,“少爷,少爷。”   “啊?”玉琅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少爷你怎么在这发呆呢?来福找了一圈才看着您。”来福挠挠头,想起来正事儿,“先不说这个,老夫人又差人送信来了。”   “母亲信上说什么?”玉琅随口问问,心中已然对母亲嘱托之事有了大致猜想,果然……   “夫人催你回去说亲呢!”来福兴冲冲道:“夫人又请媒人给您说了几家小姐,全是按照您的要求找的,什么膀大腰圆但人如弱柳扶风充满美感,还有身材纤细高挑最好能比您还高一个头,绝对有大鸟依人之感。”   “……母亲真的找到这些人了?”玉琅眉毛纠结成一团,简直难以置信,他故意胡说八道提出这些要求就是还不想考虑这些事,母亲到底是执念多深才会费尽心力竟然真的给他寻来符合要求之人。   但其实……他根本不想见,他漠然道:“你回信说我在京城还有要事未完成,而且……别让她老人家再废心思了,我想在京城自己挑一个喜欢的。”   前半句来福听完毫无反应,少爷每次应付老夫人都是这一句话,只是换换地方罢了,但是这后一句可不得了,“少爷,您当真有成婚的意向了?”   “嗯。”玉琅点点头,来福激动地一拍大腿,这就去给老夫人写回信,一定能让老夫人高兴坏了!   谢如伊刚刚拍睡小叶子,就听房门前咚咚咚地一阵巨大的脚步声过去,幸好没吵醒小叶子。这隔壁的小厮怎么回事?行事一点儿也不稳重。   她摇摇头,陪着小叶子一同躺下,脑海中想起段煜,他竟然办事能力如此之差,她人就在京城哪也没去,在这酒楼不出门,他竟然还是找不到自己?   谢如伊望着头顶的床帐眨眨眼睛,小叶子睡觉规律的呼吸声使得她的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思绪更加清晰。凭借段煜对她那莫名的执著,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的,那他是在打什么算盘?   谢如伊忽觉,她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段煜在想什么,哪怕亲密无间地与他相处一年,她对他的所知也只限于那些他亲口说出的话。他不说的,她便不懂。   小叶子的困意似有感染效果,谢如伊也有些困倦,不知不觉歪着脑袋睡下,段煜自然而然地入她梦中。她梦里混乱,都是与段煜之间发生过没发生过的片段,连不到一起,睡梦中她的情绪起伏,时而欣喜时而焦急,迷糊混沌地被困于梦境,怎么也脱不开,还是小叶子的哭声将她唤回现实。   莫名其妙的睡着却一点儿都不轻松,谢如伊觉自己梦里被段煜气了个半死,突然理解了小叶子起床气的感觉,这都是段煜的错!让那个狗男人见鬼去吧!   谢如伊照例给小叶子换换尿布,他这一次水漫金山连自己的衣服都尿湿了,谢如伊只得给他剥光了重新穿上小老虎皮的衣服,将兔子连体衣送给酒楼的小厮拿去后院浣洗。   “钱一并记在我住店的账上就行。”谢如伊随口道,那小厮却没有多说什么,谢如伊就当时默认了。   而晚饭时,谢如伊惊觉桌子上多出来两道她没点过的菜才觉不对劲儿,“这是送错了?”   还是下午来取衣服的小厮,他道:“是隔壁一号房的公子说要感谢您陪他聊天,特意送的。”   谢如伊震惊地望向墙面——她与天字一号房共用的这面墙。 第96章 追求   谢如伊半晌说不出话, 玉琅这是做什么,她下午也没陪他聊多久,这人真是古怪, “把菜撤下去吧,我吃不完的。”   她并不想吃玉琅送的东西,毕竟吃人嘴短,下次见面玉琅万一还要与她再聊些什么, 她便不好回绝了。   “小姐, 本店热菜上桌一概不退不换。”小厮为难地赔笑, 这确实是他们店里的规矩。   谢如伊:“那把这两道菜给一号房送去吧,我这边只有自己带着个小孩子, 实在是不需要这么多。”   小厮刚给一号房上过, 这两道菜隔壁也有,再送过去这不是招人嫌吗?   “姑娘, 您就收下吧,一号房的客人特意嘱托小的一定要给您送到,您别为难小的了。”   谢如伊见实在不成,不甘愿地道:“行吧。”她跟一个店小二争论这事也确实没什么用, 他拿钱办事而已,不过玉琅这个人情她还是不能白拿, “明日你选两道招牌菜送给一号房, 记在我账上。”   小厮低下头咕噜噜滴转转眼睛, 一号房的客人何止是送上两道菜,那公子包下了这位姑娘所有的费用, 住店的账都在那公子头上,姑娘这花钱点菜,算到最后还是在那位公子的账上。这俩人整的来来回回是在干什么?   不过他只是个做生意的, 只要赚钱,别的也不关心,所以他并未告诉谢如伊,只爽快地应承下来。   谢如伊松一口气,可算跟玉琅掰扯清了。   次日,玉琅见自己的桌上同样多出两道菜,陷入沉思,这开头不顺啊!   段煜派刘风一直保护谢如伊,顺便关注她的动向,未曾想刘风一上来就给他抛了个大消息。   他汇报道:“皇后在榆林酒楼,同一名年轻男子住得很近……”   段煜初始不觉得有什么,酒楼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男女的房间并未有划分区域,谁订下就是谁的,旁边住个男人,巧合罢了,然听到刘风的后半句他坐不住了。   “……两人走得也很近……”刘风头一次在皇帝面前说话磕巴,他是在是不好开口,这话说出来太容易掉脑袋。   “你说什么!”   果然,皇上发怒了。   段煜重重撂下药碗,厉声斥道:“你如何看出来的,若是胆敢胡编乱造污蔑皇后,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这责任?”   小豆子早就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吭声了,听到这种事他恨不能遁走少知道一些,但是皇上突然咳起来,他赶忙奉上热茶,担忧道:“皇上保重身体”   皇上这风寒来得重,太医说是心病所致,小豆子心中暗自叹息,真是不知该如何说帝后二人好。   刘风在段煜凌厉的眼神逼迫下不得不说出自己的依据,“臣看见皇后娘娘……与那男子一起听书,讲的是情爱故事,那之后两人还互赠菜品……”   段煜还没听完便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猛地往后一靠落在椅背上,吓得小豆子叫道:“皇上——!”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朕好着呢!”段煜嫌弃地睨一眼小豆子,还在艰难地消化刘风所言,虽然凭他一面之词,谢如伊确实同其他男子过于亲近了,但是这也只是刘风一个人所见所闻的主观判断,他不会轻信。   打心底里,段煜更加相信谢如伊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人。想明白这一点,段煜心中感到不少安慰,“你想太多了,皇后不可能对那男人有什么心思,继续派人保护皇后便可,顺便留意下那男子的身份。”   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竟敢在谢如伊面前晃,当他是死的吗?   刘风诧异地抬眸,皇上竟然如此大肚能容,可见待皇后情谊不薄,是他妄自揣测,幸好皇上不曾发怒。   “臣遵旨。”刘风弓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未见皇帝略显不悦的神色。   等刘风走了,段煜问小豆子,“你也觉得皇后不是那样的人吧?”   小豆子纠结地说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嘴上不饶人,心里肯定是惦记您的。”   而小豆子腹诽的却是皇后连刺您一剑都那么干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他只是不想说出来伤皇上的心罢了。   段煜傲娇地别扭道:“朕让伊伊在外面再玩儿几日,就去接她回宫。”   让谢如伊在外面消消对他的气,别一见他就要赶他走。而且皇嫂说许是他之前逼得谢如伊太紧了惹得她厌烦,应当适当拉开距离,在她面前消失一阵,她才能缓缓,说不定还会有一点点想念他,毕竟她带着小叶子走的,那是他们的孩子。   小叶子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目之所及看不到娘亲,呜哇呜哇地呼唤谢如伊。谢如伊紧忙从门前的位置来到床榻前,抱起小叶子检查他有没有尿湿裤子,一只耳朵还在留意门外的动静。   她发现玉琅不像是只途径此地,在酒楼歇歇脚就走的样子,而是像她一样长住。榆林酒楼的房客几日间换了不少人,只有他们二人雷打不动地住着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   方才她从门缝中看到玉琅带着几个同样衣着精致贵气的男子进了天字一号房,模模糊糊地她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钱财之事,随后几人进房,更多的她就听不到了。   这房子隔音太好,也是个问题,玉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之人。她想得太深入,连抱着小叶子喂奶都心不在焉,手上给他拍背的力道越来越轻,直到最后贴在他的背上再也不动,小叶子不满意,挥舞着手脚扑腾起来。   谢如伊赶紧回过神来哄,“乖!娘亲最喜欢你了。”   她喂奶的时候,小叶子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而她也会低头去与他对视,小叶子会很开心。这次她没理他,难怪小叶子要闹。   过了半个时辰,玉琅敲定道:“那这单子我们就算谈成了,我拿六,你二人各拿二。先试一批货看看效果,我们再考虑要不要续约。”   “好。”另外两人——刘掌柜与佟掌柜都没有意见,两人齐声夸赞道:“玉公子真是爽快人!”   玉琅妥帖地收起三人刚刚签订的协议,刘掌柜和佟掌柜也收好,起身要告辞,却听得玉琅突然道:“二位留步。”   刘掌柜疑惑地顿住,随即不太和气地提高声音,“玉公子不是要反悔吧?”   “那可不成,我们白纸黑字都约定好了的。”佟掌柜也附和着。   “不不,”玉琅温声道:“是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   “什么事能难倒八面玲珑的玉公子?”刘掌柜当即笑问,不是生意黄了什么都好说。   “此事说来话长……”玉琅娓娓道来。   而刘掌柜和佟掌柜听完只觉惊雷劈在天灵盖上,简直不敢相信,“你……你……看上一个小寡妇?!”   玉琅霎时黑下脸,刘掌柜才觉自己失言,说的不太好听,可他其实也没说错什么,“你当真喜欢上隔壁那个带着孩子的可怜女子?”   他换一个说法,玉琅的气势收敛许多,真诚求问:“你们都是花丛老手,教教我该如何追求女子。”   刘掌柜一拍手,伸出一指颇有自信地道:“你问对人了!”   傍晚,小厮给谢如伊抬热水来,顺带着捎来一包小孩子的衣物。谢如伊心头升出不太好的预感,指着那小包袱道:“这又是……”   “是一号房的客人送的,他说看您的孩子可爱,忍不住想送点礼物来。”小厮笑呵呵地将衣服交给谢如伊,不管谢如伊反应如何,他反正是乐得这样的差事多一点,每次都有不少跑路费呢。   谢如伊真是一言难尽,拿着那小包袱心情复杂地去敲一号房的房门。不一会儿,玉琅亲自来开门,见到谢如伊还带着冪篱不禁有些失望。   谢如伊举起小包袱问道:“你这次又是为何?”   “不为什么,在外面看到觉得适合尹小姐的孩子穿,想送就送了。”玉琅稍稍偏过头,哪怕隔着冪篱的丝巾,他还是不敢直面眼前的女子。   这可是刘掌柜给他出的主意,有了孩子的女人不同于闺阁少女满心都是情情爱爱,大部分心思都会扑在孩子身上。所以与其他给尹小姐写什么酸腐之气的情书,不如来点儿实在的,好好地用心对她的孩子,也能让她再嫁少些顾虑。   而且他早晚都是要待这个孩子好一些的,毕竟他是要给这个孩子当后爹的人,如果尹小姐愿意接受他的话。   虽然这是个男孩儿,占了长子的位置以后可能会出些问题,但那些事情到时候总有解决办法,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尹小姐愿意接受她。   谢如伊满脸疑惑地看着玉琅表情千变万化,忽然她察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男人该不会是对她……   谢如伊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可这还不如不知道呢!她慌慌张张地将包袱往玉琅怀里一塞,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玉琅颓然地拿着精心准备的小孩儿衣服,怀疑刘掌柜是不是在骗他!   谢如伊惊魂未定,而小叶子一无所知有人想给他当后爹了,还在乐呵呵地等她回来。谢如伊不知自己哪里吸引到玉琅了,她日日掩面出门,还抱着个孩子,玉琅娶谁家年轻貌美的小姐不好,怎么看上她了? 第97章 来使   玉琅左思右想还是想不通小娘子为何如此抗拒接受他的好意, 难道是他表现得太过急切所以吓着她了?不应该啊,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于是玉琅再一次去真诚请教刘掌柜,作为传授他追求女子技巧的报酬, 他甚至私下里多让一分利给他,两人约好了都瞒着佟掌柜,如此刘掌柜才乐得为他出谋划策。   刘掌柜听完玉琅带着疑惑的复述送礼物过程,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重重叹一口气, “玉公子, 你这么精明的人,还是没能领会我说的精髓。”   “愿闻其详。”玉琅虚心求教。   “你要对人家小寡……小娘子和孩子好, 不能这么明显也别如此刻意, 生怕人家小娘子看不出来似的。”刘掌柜对玉琅嫌弃地撇撇嘴,调侃道:“你就差在自己脸上写着‘小娘子看本公子待你极好就从了我吧’, 是不是?”   “……是。”玉琅泄气地低下头,小娘子那么聪慧的人又不瞎,肯定看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你得藏着来!”刘掌柜嘿嘿一笑,根据自己多年游走花丛的经验, 掏出家底般地给玉琅支招,“你要在小娘子不知情的时候, 不经意间地随手一举正好解了小娘子的燃眉之急。等小娘子后面发现真相, 一想到竟然有个男子默默无闻地真诚相待, 那才会感动的非君不嫁。”   玉琅若有所思,好像明白过来一点儿。   刘掌柜再接再厉, “我问你,人家小娘子的孩子缺衣服穿吗?用得着你送?”   玉琅:“不缺……”   那孩子的衣服日日不重样,全是衣料上乘的新衣服, 可见小娘子从未在这上面亏待过自己的孩子。   “那不就得了!”刘掌柜拍案而起,“那你送一堆衣服其实是给了小娘子根本用不上的东西,难怪人家嫌弃你!”   “我懂了!”玉琅被一语惊醒,豁然开朗,“多谢兄台相助。”   他兴高采烈,连带着对刘掌柜都亲切几分,兴奋地告辞后回了榆林酒楼。   谢如伊抱着小叶子在酒楼窗前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近来秋冬交界,天气变化很快尤其是夜里冷,小叶子睡觉不老实天天踢被子,结果现在有点儿着凉,半夜里会打喷嚏吵醒自己,然后还很没出息地哭着要她这个娘亲抱,所以这几日都不能带他出去放风了。   但是他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总待在房里会没什么精神,还是得抱着他到处走走。   谢如伊紧紧小叶子身上软软的衣服,嗔怪着,“真是个难伺候的小东西。”   今日街市尤为热闹,不光摆摊做生意的比平日多出来不少,还有许多孩童游走在街市之中,连酒楼里都是议论纷纷的声音。谢如伊听到他们说是蒙国使臣前来参拜,刚好今日是他们进京的日子,会从酒楼下的这条官道经过。   蒙国每三年来朝拜一次,谢如伊算算这还是段煜登基后,他们第一次来。按理说她该回宫,与段煜一同为使臣设宴,商谈两国之事,但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宫去。她带着孩子出宫,段煜不闻不问,可见也不怎么在意她,之前的所谓深情与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地来求她原谅果然都是装模作样。   那就让段煜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段煜那么能耐,把她骗的团团转,找个理由应付一下蒙国使臣也不是难事。   她还从未离开过皇宫这么久,久到都快忘了那些宫中的人。   谢如伊心安理得地抛却皇后身份为她带来的责任,享受着难得自由而舒适的清闲时光,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普通百姓之一,所求只是一份自在的生活。如果不是段煜,她或许骑着马便往山野间去了。   她思绪中时间飞逝,不一会儿蒙国使臣的队伍便来到酒楼下方,谢如伊也是头一次看到蒙国人不同于汉人宽袖长衫的装束,他们是骑在马背上,在草原长大的民族,身上永远是一身戎装。   最前方的是本朝的礼官,谢如伊认得。而紧随其后的两匹高头大马上的应该是蒙国来使,一男一女并驾齐驱,衣着不俗,当是蒙国颇有身份地位的代表。   谢如伊看到他们头上戴着不知那种兽皮制成的帽子,灰棕色的兽毛围在额间添了几分野性。而他们的服装不论男女也都是兽皮所制,一身轻便贴身的兽皮既保暖也不会太过沉重。   而他们的肤色也与汉人略有不同,谢如伊发现他们脸上的颜色偏黑红,身上的皮肤是暗一点的小麦色。那个女子的肤色稍微浅一些,但与养在闺阁的汉人女子还是相差很远,一看便是日日骑着马在烈阳与寒风中长大的人。   这些人的五官也更加深刻,无论男女面容都更加浓烈张扬,但是仍然很俊美,与汉人不逞多让。   可谢如伊听到似有男子对着人家姑娘露出腿肉的穿着指指点点,还有妇人附和的声音不由得蹙眉,那不过是蒙国民族固有的穿着方式罢了,何须用汉人的礼义廉耻去点评什么,谢如伊自己倒是羡慕那般无拘无束的样子。   一队人马很快从酒楼前走过,谢如伊收回目光,发现小叶子还扒着窗户边儿想出去看。她低头危险地对小叶子笑笑,“今天玩儿高兴了吧,你该喝药了。”   小叶子懵懵懂懂,话都不会说自然也不知道娘亲嘴巴一动一动在干什么,但是娘亲每次喂他苦苦的东西都是这个表情,来了几次他记住了!   再看到有人端着黑乎乎的药碗给了娘亲,小叶子的笑容渐渐木了,然后消失,最后珍珠大的眼泪滚出来。   向来疼爱甚至有些纵容孩子的谢如伊这次毫不心疼,一手就能按住这乱动的小东西,一勺一勺给他喂药。虽然洒出来不少,但是好歹喂下去半碗,也够了。她特意让后厨的师傅多熬了半碗出来,就是给小叶子往外撒的。   小叶子喝完药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宛如受了天大的罪和委屈,谢如伊这才抱着他哄哄。突然想起也得了风寒的段煜,不知道他好了没有,真是一对让人操心的父子。   段煜日日收到谢如伊的消息,得知孩子病了揪心得很,但他自己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太医日日劝他不能出宫,也别再过了病气给皇后和孩子,让没病的也病了,病了的病更重。   小豆子进来通报道:“皇上,使臣已经安置在鸿胪寺,只待您择日召见。”   可皇上这面色不太好的样子,给蒙国使臣看了那不是误会什么?小豆子日日盼着皇后回宫,这皇宫能恢复帝后和谐的样子,而不是皇上心中郁结,太医都头疼。   “就明日见,让礼部的人去安排。”段煜撑起身子,继续批阅每日堆成小山的奏折。   小豆子本要退下,还是忍不住在临走前多说一句,“皇上,奴才愚见,您还是早点儿去寻皇后比较好,皇后现在还能生您的气,说明是在意您的。那要是拖得久了,皇后连气都不气您了,那事情更加难办了。”   段煜猛地放下折子,竟然觉得小豆子说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可小豆子吓得立刻改口,“奴才逾矩,奴才逾矩了皇上饶命。”   “无妨,你退下吧。”段煜打发小豆子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反复思量他的话。皇嫂让他别在谢如伊生气的时候去找,可小豆子与之相悖的提议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段煜忽觉两人兴许都不是太靠谱的样子。皇嫂自己估摸着也没遇上这种情况,皇长兄单方面追求皇嫂,皇嫂一直以来都不是主动之人。而小豆子,他根本没机会追求什么女子。   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更愿意相信自己一次。他自己想去见谢如伊吗?想的!   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谢如伊与孩子,盼着谢如伊能解开心结与他重修旧好,盼着与小叶子亲近能别忘了他这个亲爹,还有那个令他心口发堵的男人。他要是不去找谢如伊,那个男人岂不是有机会围着伊伊天天献殷勤?   当即段煜扔下折子去殿内换衣服。   小叶子每次吃过药都要闹一会儿一点儿都不乖,谢如伊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恨不能揍他屁股一顿,但是自己亲生的舍不得打,只能抱着他哄睡,睡着了就老实了。   玉琅在暗中观察她许久,见谢如伊很是棘手的样子,摩拳擦掌,这就是所谓的时机到了。   他来到谢如伊面前,疑惑地问道:“尹小姐这是怎么了?”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桌上剩了一圈黑涩药渍的碗中,装作不知情,“尹小姐病了?”   “不是。”谢如伊随口解释道:“孩子着凉了,不好好吃药。”   “哦!”玉琅适时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罐子,打开其中是奶香四溢的糖果,“给他尝尝这个兴许就不哭了。”   谢如伊看到那罐子里跟一颗颗花生豆差不多大小的糖,当即摆摆手表示不要,“他不能吃这个,会卡住嗓子。”   玉琅:“……”大意了!   “那掰成小的给他!”   “不用不用,谢谢玉公子的好意。”谢如伊仍然拒绝,小叶子牙都没长呢,可不能让他尝到这样的甜味儿。要是这么小就喜欢上吃糖,以后才是麻烦。所以给小叶子喂过药,她也只是再喂点儿白水给他去去嘴里的苦味儿,连糖水都不用。   玉琅拿着糖罐的手尴尬地收回,怎么养孩子还有这么多要注意的,是他思虑不周。   但小叶子明显被那包装颜色鲜亮的糖罐吸引住,用力伸手去抓,谢如伊拖着他往后仰,尴尬地劝着:“你快放起来吧,你自己吃的别让他抢了。”   谢如伊没多想玉琅一个大男人怀里装糖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他自己的喜好,虽然有点奇怪,但她礼貌地并不多问。   玉琅:“???”不是,小娘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小叶子看到糖没了,闹脾气比之前更甚,扭动个不停,谢如伊差点儿制不住这个小东西,“我先抱着他回房,玉公子请便。”   玉琅恍惚察觉自己将事情搞砸,他这糖竟然起了反作用,小娘子愈发不高兴了。   “尹小姐留步。”玉琅忽然想起他有一样东西,哄孩子绝对好使,就连谢如伊没见过,“请您在此稍等片刻。”他要祭出家底了! 第98章 出海   谢如伊托着小叶子的屁股将他举起来, 与他巴掌大的泪水纵横的粉脸蛋正对着,语气稍凶地训道:“你看看你,小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净会给人添麻烦, 不许再哭了!”   小叶子听不懂,但能感受到来自娘亲身上的凶煞之意,委委屈屈地嘟着嘴哭得更凶了,呜呜哇哇的声音引得酒楼的客人纷纷侧目而来, 弄得谢如伊不由得脸颊发热尴尬至极。   这孩子生出来怎么比揣在肚子里还要难搞, 养孩子实在是太挑战她的极限了。   谢如伊只得又开始抱着小叶子晃着一点点哄他,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除了哭也什么都不会, 是她太心急, 对他要求太高了。正常孩子不舒服了要哭,吃到不喜欢的东西哭闹, 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也不安生,这些孩子们自然而然的反应都是小叶子也会有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这令她这个当娘的颇为头疼。   她轻轻拍着小叶子的背, 等他抽抽搭搭的声音弱下来,“乖, 等你病好了, 你那个渣爹要还没有找到咱们娘俩, 娘带你去京城外走走。”   小叶子黑溜溜的眼睛转转,然后眨巴的动作越来越慢, 俨然是困意上来,眼睛快要睁不开了。谢如伊暗自松一口气,不吵小叶子, 准备起身将他抱回房间,让他就这样睡着那便安静了。   这时玉琅不知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咚咚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木质的楼梯被踩动还发出吱吱的声音,玉琅声音又高,“尹小姐,这个玩具您的孩子一定会喜欢。”   小叶子闻声蹭地睁大了眼睛,谢如伊心底霎时晦暗不明!   谢如伊压制住心底的火气,忍耐克制地笑道:“请玉公子让让,我要与孩子回房间。而你的玩具他并不需要。”   “尹小姐,您别急,我保证你在世面上任何一家商铺都买不到这个。”玉琅又大声地喊道,奈何小娘子完全不理他。   谢如伊看看玉琅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个漆面木制的盒子罢了,没什么兴趣,带着儿子就要上去。   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有着明显节奏韵律的乐曲,不同于任何一件她听过的乐器演奏的声音。她诧异地回头去看,惊觉那竟然是玉琅手中的盒子发出的声音,而那上面还有一身穿裙子的舞女在旋转。   谢如伊震撼不已,这东西她确实不曾见过,这真的只是玉琅所说的一件“玩具”?   玉琅见谢如伊脚步顿住,顿觉有戏,邀请小娘子与他一同坐下才道:“这个叫做八音盒,是我远渡重洋见到,觉得很是新奇,顺带捎回一个来。”   小叶子精神劲头上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盒子上跳舞的小人儿,而谢如伊与在仔细地观察着盒子的结构。这八音盒从外面看形似一个小妆奁,但是内里构造大不相同。这其中是金属打造的带着凸点的转筒和梳齿,转筒转动时,凸起的点会波动梳齿发出各种音调,组成一首简单的乐曲。   可是,谢如伊不明白,“这转筒为何会自己转动?”   玉琅亮出手心中一把形似钥匙的东西,等到八音盒停下,他在谢如伊面前将钥匙插入盒子底部旋转几圈,转轴继续旋转,方才未完的乐曲再次响起。   谢如伊当真惊叹不已,“真是精妙。”   “尹小姐喜欢便赠与你。”玉琅将手中的钥匙与八音盒一同推到她面前,摊开手掌做一个请的手势。   但谢如伊可不敢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玉琅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笑道:“我是个专门游走在不同国家间做生意的商人,这东西在尹小姐眼里看得稀奇,其实在它的原产国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物,随处可见,根本没有尹小姐想象中的那么难的。”   谢如伊对这些跨国贸易不太了解,还觉玉琅说的是客气话。   玉琅干脆举个例子说得更详细一些,“比如我在江南采购绸缎布匹带到大洋彼岸的国度,将价格翻几十倍也是有人来哄抢的,尤其是那里的贵族人士尤为钟爱这些他们自己国家做不出的东西。同理我以当地价格采买的特产带回来卖,低进高出亦是稳赚不赔。”   谢如伊虽然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倒买倒卖的生意,但大致明白了些许。她所见的普通商家也是低价进货高价出,但那都是寻常的东西,加一点做工进去也赚不了太多。而玉公子是利用国与国之间的信息和技术不同将进出的价格差距拉到极致,甚至不需要自己投入什么工厂,养一批工人,只是简单的运输就能获利。   她由衷地对玉琅生出一种赞赏,“玉公子真是精明,可这一本万利的谋生手段,就这么明明白白告诉我真的好吗?”   “因为是尹小姐,所以说了也无妨。”玉琅淡淡道:“我那些下游的商户,并不知我的货源是哪里,尹小姐可要替我保密。”   谢如伊没有回应玉琅这句,她偏过头不去深想其中的含义,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嗯。”玉琅微微后靠在椅背上,闲适慵懒地回忆这些年他的所经之地,“我十四岁随父亲出海打鱼,有时飘得远能看到海天交际之处的岛屿和陆地——碧海蓝天中的那一处黑点,那时我就想那片土地离我到底有多远,我能不能去看看。于是在一个夜里,我偷偷带着补给用家里的船出海了。”   谢如伊虽然此时面对着活着的玉琅,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怕在海上遇到什么风浪,或是流落到哪里补给用完后活活饿死吗?”   “怕呀!”玉琅坦然承认,笑道:“所以一开始我都是挑近的小岛去。可说是近也只是相对的,我不停地实验带多少补给能走多远,中途有没有办法获得其他补给,想办法将我的船改造的更加牢固,慢慢地心中有底才敢真正远行。”   “那你还是个聪明人,也很幸运。要是我的孩子如此莽撞行事,……唉。”谢如伊佯怒地感叹着,小叶子完全不知发生什么,只看到跳舞的小人不动了就开始发声吸引旁人注意。   玉琅又插着八音盒转了几圈,放回去继续道:“就这样,我去过南方炎热的海岛,在那见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果子和鱼类,带回去给家人发现会有人出高价来买,我便觉得这是个能生钱的法子。”   “我祖上都是打渔为生,劳苦一辈子也不过是温饱罢了,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便自己学习船舶的工艺去造出能让自己远航的船只,几年下来东方与南方的海域我已经去过不少。我在江南开了一家铺子,将搜罗来的各种物件放在那里售卖。”   “……你说的……该不会是琳琅阁吧?”谢如伊推测着,根据玉琅的名字和他描述的地点,那些被追捧的舶来品可不就是放在琳琅阁卖。   江南的琳琅阁闻名天下,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甚至去年她的生辰还有人淘得外来货品献进宫内,八成就是从琳琅阁买下的。   所以现在她面前坐的人,是琳琅阁的东家。   玉琅挑眉,微微一笑,“正是,尹小姐当真是见多识广,连我那旮旯里的小店都听说过。”   “玉公子过谦了。”谢如伊轻轻道。   玉琅低声继续道:“然后我不想在东南之地再往更远的地方开拓,那茫茫海域我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什么了。我开始向西方远去,一路上我见到形色各异的人。东南方的海岛之人与汉人的张相还是比较相似的,只是那些海岛上的人无法养蚕制丝,多是用草叶制衣遮掩身体。而我越往西走,那些人与我们汉人的相貌分歧越发明显,从深刻的五官到不同的肤色发色和眼睛。不瞒尹小姐,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都觉害怕。”   谢如伊听闻玉琅的话仍是想想不出那般怪异的人会是什么模样,自然也无法切实体会到他所说的恐惧,但玉琅的话像一阵惊雷带给她莫名的震撼,她想了许久才勉强用一句贴切的话形容他,“玉公子真是有一个胆量极大的自由灵魂。”   她看玉琅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玉琅做到了她一直想做却不能做的事,而且比她所设想的做得更好。她的教养本就不同于拘束在宅院之中的闺阁女子,每每她一想到那些一辈子都没出过几次家门的女人,都觉得可怜。她所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走遍这片国土的山川河流,去看看这片宽广的土地。   但玉琅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片土地远不止她所想的这么大,它是更广阔的,她闻所未闻的世界。   “这八音盒的就是我这次从西方的国度回来带着的,只是觉得稀奇随手捎上。可我家中既没有小妹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小孩子,玩儿不了这东西。见了尹小姐觉是一有缘人,您的孩子也很喜欢,请您笑纳吧。”   谢如伊这才看到小叶子已经伸手抓住那个八音盒,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死死扣着,手背因为过于用力都出现小肉坑了,这让她拒绝的话卡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那……那便谢过玉公子。”   她又执起小叶子的手给他摆弄成一个抱拳的姿势,“来,谢谢叔叔送你礼物。”   小叶子嘿嘿地笑着,在谢如伊怀里扭动小身子。   谢如伊忽然问道:“玉公子只带着这一个八音盒回来的吗?若是多带一些放在店里拍卖,肯定能赚不少。”   “下次吧,这次带了其他东西,放不下了。”玉琅在谢如伊面前摊开手,也很无奈的样子。   他没告诉小娘子,这东西在它的原产国也是一个珍宝,刚刚问世。因为制作工艺比较复杂,还没能大批量地生产投入市场,所以他买下这个八音盒也是耗费不少财力,本打算自己收藏着的,但送给小娘子也是值了!   小叶子玩儿着八音盒眼皮还能打架,可见是真的困得不行了,谢如伊歉意道:“孩子喝过药会困,他太累了,我得带他上楼了。”   刚收了人家玉公子的礼物,这就要拍拍屁股走人,谢如伊想想就觉抹不开面子,但幸好玉琅很理解,同她一起上楼。   谢如伊与他在门前道别后,推门而入,刚刚转过身去关门,便感到后方传来一股强势的拉力将她拖入谁的怀中,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跟那男人在一起聊得真久!朕可一阵好等!” 第99章 吃味   谢如伊被段煜用力圈着很不舒服, 而她怀里还抱着孩子,这男人没个轻重再把孩子弄哭了可不行,她哄小叶子可是费了老大力气的, 当即推搡着段煜,“别碰我,快松开!”   这男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这时候, 谢如伊只想先把小叶子放回床上再应付段煜, 对他毫无耐心, 越推越用力,看在段煜眼里就是谢如伊对他厌恶无比, 连被他这么抱抱都很不耐烦的样子。   段煜心中吃味, 堵得心口难受。刘风第一次禀报谢如伊跟玉琅不清不楚,他还觉得是刘风这个粗人头脑简单妄自揣测, 选择相信谢如伊。可他今日亲自来看听到了什么,两人在谈天说地,仿佛是在畅想未来一般谋划生活,他的伊伊竟然给另一个男人提议生财之道。更甚的是, 他从未见过谢如伊的眼睛中如此神往外面的世界,那幅员辽阔的地域是连他也不曾去过的世界, 他给不了谢如伊这样奇妙的体验, 那个男人却可以。   他虽然身为帝王, 但只是一个被困于宫城之人,只能卑劣低拉着谢如伊与他一同身陷囹圄, 居于一方天地。这一点在谢如伊眼中,他在甚至不如一个天南海北四处经商之人。对谢如伊的朝思暮想已然折磨得他心力憔悴,强烈的落差感又狠狠冲击段煜, 他忿忿不平,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见过了其他男人,连碰都不愿意让朕碰了吗?”   谢如伊蓦地瞪大眼睛,回头急道:“你胡说什么?”   两人动作扯动间,刚合上眼睛没多久的小叶子被吵醒,他哭嚎起来,因为风寒而略显沙哑的嗓音此时显得格外凄凉,一下子便狠狠揪住谢如伊的心。   谢如伊再顾不得什么,一脚踢开段煜将小叶子抱回床上轻轻拍着背。段煜听到儿子哭,也觉自己有些过分,想上前摸摸孩子的额头看看他身体怎么样却被谢如伊狠狠地打落,她还把小叶子又往床里侧推了推,而她侧身坐在外侧挡住他关切的视线。   段煜狼狈地缩回手,缓缓语气才道:“伊伊,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都把孩子吓哭了。”   谢如伊真是要被气笑了,孩子哪里是被他们吵架吓哭的,分明是段煜单方面弄哭的,现在还得她再来哄,想想便觉心气不顺,起身让开位置,“你来!”   她才不要给段煜收拾烂摊子。   段煜二话不说上前顶上,拉起儿子的小手轻声问道:“还认得父皇吗?”   他给小叶子擦干净脸上的泪花,发现他的眼睛懵懵懂懂,多半是跟着谢如伊跑出来的这些日子里把他给忘了。小孩子记不住事情这在所难免,可段煜还是忍不住发酸,儿子把他忘了之后转头就收了另一个男人的礼物。   唉,他在谢如伊和儿子心中都愈发没有地位了。   谢如伊喝下一杯凉茶压压火气才平静下来,她看到段煜哄儿子时温柔又耐心,一如往常他来明华宫先看看她,再直奔小叶子的床前耐心地叫他说话的样子。她此刻却觉得有些扎眼,偏过视线才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朕……当然是来……看看你。”话转几个弯儿,段煜还是没能说出接谢如伊回宫的话,尽管他很想,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谢如伊不会跟他回去。   “蒙国使臣来参拜,你不需要我也出席吗?”谢如伊问道,不知段煜要如何为蒙国使臣设宴。虽然她赌气地不想见段煜,但是仔细想想两国邦交这样的重要场合,她该尽的礼仪必须尽到。她与段煜夫妻之间的矛盾不能影响国事。   如果段煜此时以这个理由要求她回宫,她虽不情愿但绝对不会拒绝。反正她刚入宫时就是与段煜逢场作戏的搭档,两人配合默契至极,这种事情她已经很熟练了,就算再生他的气,她也不会露出破绽。   未料段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这次你无须出面,朕称你体虚抱恙不宜见客就好。”   “为何?”谢如伊惊讶地看着段煜,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会利用,这还是他吗?   段煜只轻轻嗯一声,无奈地苦笑着,“朕不想逼你,而你若现在回去,肯定又要生朕的气了,朕可承受不起。”   他拍着小叶子哄睡,背对谢如伊藏住他晦暗不明的神色。蒙国此番前来并非如先皇在世一般只是简单地送些贺礼,商讨将两国签订的条约。他是继位的新君,过往一切都要推翻由他来与蒙国重新拟定合约,是两国邦交的重中之重。   可蒙国是否愿意和平共处还是个问题,他了解到蒙国积极准备军马,而蒙国的百姓各个都能提枪上战场,如果要趁着他还没能恢复先皇留下百废待兴的烂摊子的时机南下攻打,未尝不能拿的更多。若是他们打着结交之意前来,自然可以避免征战之事,可又要付出其他一些代价。   上一代是永嘉公主,先皇的一个妹妹远嫁蒙国联姻,这一次又该是谁呢?   被安置在鸿胪寺中的蒙国使臣也在考虑此事。那身穿兽皮衣裙的女子将房门掩好,房内只留下她与自己的兄长巴颜,“大哥,咱们走这一趟真是多余,汉人一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父汗直接率兵马南下,还怕攻不下几座城池吗?”   她把玩着手中的弯刀,笑道:“若是运气好,乘胜追击说不定能一举吞并这片国土。”   她光是说说便激动不已,蒙国一年到头大都寒冷至极,少有暖和的日子是以不太适合耕种,虽然可以放牧为生但终究是资源匮乏太多。若不是他们被磨出了一股野性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那种苦寒之地生存下来的。   相比起来汉人的日子可太滋润了,一个个都是嫩生生的小白脸儿,吃得好穿得暖,但也养成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妇人与面露油光的男人,殊不知她一拳就能打趴一个!   “珮慈,休要大意。”巴颜并未像妹妹一样乐观,只是谨慎地嘱咐着,“这里的兵马可不是你在街市上看到的那些平民百姓,跟我们国家的情况不一样。这个国家的军力是否强盛,还需明日你我探探底。”   珮慈不以为意地勾勾唇,“那我也觉得比咱们强不到哪去,更何况我们手中可有制胜法宝,父汗只要肯下令没有哪里是我们打不下的。都是那个汉人妃子迷惑父汗,才让父汗心软了。”   提起那个汉人女子,珮慈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那女子惯会用一副娇柔的模样迷惑父汗,或是她那种与生俱来的与蒙国女子不同的温婉相貌在父汗的女人中格外吃香,总之父汗尤为偏爱那个女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那个女人一哭,一定是哪个女子不识好歹欺负了她,一定是她和兄长的母亲大妃没有尽到责任,会连带着被处置。   因此她自小就厌恶汉人女子,她在街市上被那些女人看猴一般地指指点点时,殊不知她心里也在蔑视这帮女人。   “我反正是跟这里的女人处不来。”珮慈嫌弃道:“我巴不得这里的女人一个不剩,整片天下都是我们蒙国的。”   “父汗偏要我一起来是打的什么主意,”她撇撇嘴角不屑地笑笑,“一定是那个汉人妃子的注意,想把我打发到这种地方来,再不能找她的麻烦。”   “珮慈!”巴颜忍不住训着意气用事的年轻妹妹。他对父汗的的汉人妃子倒是没有特别强烈的抵触情绪,不过是男人的一个女子罢了,高兴了宠宠不喜欢了扔一旁,何须珮慈如此心怀芥蒂,曲解父汗的用意,“你是父汗的备选之路。”   次日,段煜于宫中设宴接见蒙国使臣,谢家的男子在宴上,谢如伊琢磨着是时候回一趟将军府了。   谢夫人乍然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女儿还觉有些不真实。女儿任性地携皇子出宫,惹得皇上与一家人都急得堪比热锅上的蚂蚁,刚想责骂她,但再看看她怀里抱着孩子,人也瘦了一点儿,想必一个人在外照顾孩子肯定很辛苦,顿时也说不出太重的话,只瞪她一眼,凶道:“怎么这个时候知道回来了?”   谢如伊有些害怕地缩缩脖子,“怕被父亲骂,只敢挑今天来。”   谢夫人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想想又觉得好笑,“进来吧,陪陪你嫂子。”   谢如伊算着小嫂子差不多该生了,有些担心才赶回来看看,未曾想她陪着小嫂子没多久,她就真的发动了。谢如伊眼睁睁看着小嫂子的手还贴在小叶子的脸上逗得他咯咯笑,下一刻就变了脸。   谢夫人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宫中知会一声,想将谢家父子请回来,最不济也让儿子先回来陪着。可等了半日也不见谢远回来,只有他的贴身小厮回来带一句话,“蒙国王子邀将军和小将军比武,实在回不来。” 第100章 惦念   谢如伊听闻蒙国使臣竟然在宴上要求比武, 顿觉这帮人真是行事不合时宜,鲁莽无比,连带着对从蒙国那使臣中的女子身上看到的自由开放风气都降低几分好感。   她看到小嫂子疼痛难忍的模样, 心疼不已,毕竟这种痛她自己前不久才体会过,身体强韧如她也觉生孩子痛的死去活来。她好歹从小习武少不得磕磕碰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吃过不少苦, 但是像小嫂子这样娇气之人, 从小肯定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 这么猛一下子体会如此强烈的痛,肯定比她还要难熬。   “他……回不来吗?”于妙忍着痛, 断断续续地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眼角眉梢尽是失望之色,“他答应过我会在我生宝宝的时候陪我的。”   “嫂子安心, 没准大哥厉害,一下子打趴了那没有眼色的使臣,然后很快就回来陪你了。”谢如伊握紧于妙的手,轻声安慰着, 一句话就将于妙逗得笑出声来。   于妙痛得厉害,笑也很勉强, 但心情已然好了不少, 自我调侃着, “他就是不回来,我该生也得生。”   “嗯。”谢如伊在于妙身边坐下, 细细地回忆自己生的时候什么感觉,产婆嘱咐过她什么,虽然只是她一个人的经验, 但这样已经足以让完全没有经验的于妙感到安心。   于妙忍过一阵痛后,稍稍缓过劲儿来,脸色略显苍白地侧着头靠在枕头上,面向谢如伊道,“你陪着我就够了,不用他回来。”   谢如伊莞尔一笑,“那大哥知道了可是要恼我!”   谢家的产婆亦是早早请来在府中好生招待,就等着于妙生产这日用。于妙第一阵痛感刚过,所有的东西诸如棉布热水参汤全都备好,她们有条不紊地准备一切,就等着孩子出生。   谢如伊察觉于妙还是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似乎有点低落以为她还是紧张,又亲切地安慰一番,“小嫂子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她想想自己当初生产凶险,小嫂子刚好在外面候着,指不定就是被她那次吓到了才会这么紧张,觉是自己的罪过,更加要陪着于妙。   她还把小叶子抱起来,拉着他的两只小胳膊摆出各种动作,“嫂子,你很快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宝贝了。”   “嗯。”于妙看看小叶子,就觉身上来了一股力气,可是她往门外看看,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是他回来了,一定会有人通传引着他过来的。   小半日过去,谢如伊只匆匆抱着小叶子去另一间房内喂过一次奶,其余时间都陪在小嫂子身边。小叶子太小,留在产房只会添乱,让她分心照顾他,所以喂饱他之后谢如伊就把他留在那间房里自己睡觉,然后才回来守着小嫂子。   小嫂子的生孩子过程实在是令她震惊,这也比她快太多了吧!她生小叶子都是第二日才生下来,而小嫂子的孩子简直是快马加鞭地要出来。   “这……可能是……”产婆神色忧虑,谢如伊也紧张至极但尽量克制着声音不要吓到小嫂子,“生得快不是好事吗?小嫂子快点儿生完自己也能少受点儿罪。”   事已至此,产婆也无法减缓产程,总不能拦着孩子不让他出来,“唉,先生吧。”但愿生出来之后别有什么意外。   谢如伊没想到这之后才过了没多久,哇的哭声就出来了。洪亮的哭声乍然响彻房内,带着一股初生的倔强,哭得极其响亮生怕谁听不见,而房内的众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孩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如伊:“……”所以果然是小叶子这个孩子比较难搞她才生得那么艰难吗?   “是个男孩儿,恭喜夫人喜得贵子!”产婆兴奋地抱着孩子给屋内的谢如伊,于妙和谢夫人挨个看过一眼,就让丫鬟带着去洗澡了。而她留下来说,“夫人躺着休息,先别起来也别睡过去,等过一会儿再看看。”   产婆少见生孩子这么快的,这不见得是好事,对将军夫人的情况还不太放心,留下来多陪着一会儿。   谢如伊听出产婆的话意有所指,小嫂子的情况可能还不太好,但小嫂子只有在听到孩子第一声哭喊时笑了一下,现在只是满脸疲累地躺在榻上,眼睛越动越慢,估摸着是累得犯困。   可是产婆说还不能睡,谢如伊凑到于妙耳边轻声道:“嫂子,你跟我哥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提起孩子,于妙又来了一点儿精神,“还没有呢!他说等生出来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要跟我一起取。”   “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嫂子你如此有文采,我哥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人,你们精挑细选给孩子取的名字一定很好。”谢如伊想想段煜在她怀孕时给孩子取的破乳名,更加觉得没眼看他。后来给小叶子取大名,还是她把关,让段煜改了好几次才选了一个最满意的!   但于妙愤愤地不满道:“我现在就要自己给孩子取名字,不要他来了!”说好的会陪她,结果她这生完了也不见人回来,虽然知道他身不由己,实在是赶不回来,但是她终究觉得这是一辈子的遗憾,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也好!”谢如伊坏笑,等大哥回来发现儿子已经出生连名字都有了,似乎再没有他什么事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   于妙闭着眼睛想了很久,久到谢如伊都以为她睡过去了,晃了于妙几下,“嫂子,你别睡啊!”   于妙并没有太多困意,只是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想了不知多少个名字,最终还是挑了第一个在她脑海中出现,也是寓意最为朴素简单的那一个,“……就叫……望归吧。”   “忘归?”谢如伊眼角抽抽,“忘记的忘?!”   这明着内涵大哥,大哥回来岂不是要气死,“哈哈哈!”她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惹得于妙娇嗔她一眼,怒道:“是盼望的望!”   “对不住!”谢如伊笑得脸颊疼,不一样的字真是完全不同的含义,而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最傻气的,难怪她与段煜能做夫妻……   想到这谢如伊笑意淡去,神色恹恹,明明是段煜那个没文化的把她也拖泥沟里去了。   但这时于妙拉着谢如伊的胳膊,羡慕不已,“伊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哥哥来陪着我,就像皇上当时陪着你一样。”   说道段煜,谢如伊不太想听,“他的孩子出生,在外面等着不是应该的吗?他也没做得多好。”   “可是,还有你哥哥这样脱不开身,不能来陪我的人啊。”于妙勉强地笑笑,“所以比一比,你是不是觉得皇上也是很好的人?”   “小嫂子你不累吗?”谢如伊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不想听到段煜这个人,“你就算不能睡,躺着吃些粥汤也好。”   于妙现在一点儿也不饿,并不放过谢如伊,虽然她不知道谢如伊跟皇帝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但是谢如伊与皇上真的是一对让她很向往的夫妻,“你是不知道皇上等在外面的时候有多着急,就没一刻坐得住的,整整一夜都没睡。我第二日见到皇上都被吓到了,连你大哥都说他从未见皇上那般失态。”   谢如伊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并没有这段记忆,她醒来后才见到段煜,那时他看起来不是太潦草的样子,应该是中途休息打理过自己,所以他曾经在外面很担心她吗?   于妙又接着羡慕地说起,“而且你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嗯……我只是时间拖得有一些……久?”谢如伊当时被磨得没有脾性,巴不得孩子赶紧从肚子里出来好让她落得清静,后面意识模模糊糊,她本能地用力却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出来的,反正闭眼就睡过去了。   “不止如此,小叶子出生的时候,惊雷把明华宫外的树劈了,那妖僧扬言要诛杀小皇子,好多朝臣都听见了。”于妙说起当时的情形还觉惊险刺激。   谢如伊没能知晓外面的情况,不知当时段煜怎么在那样的情况下保住小叶子的,但是她最多承认段煜是个不错的父亲,“护着孩子,那也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该做的事情!”   于妙有点儿疲累,不再多劝,只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皇上的气,但是在我这个外人眼中,皇上待你是极好的。”   洗干净的望归被送回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谢如伊去看望归皱巴巴的小脸,想起她第一次见小叶子他也是这幅样子,她这个娘亲还觉得他丑,段煜为儿子打抱不平呢。   谢如伊逗弄着小望归,不知不觉想着大哥此时还没回来,可见那蒙国使臣有多么难缠,没准还准备了什么在宴上刁难,不由得担心起段煜,他一个人到底能不能应付过来?   产婆守着于妙小半个时辰,见她身体并未出现什么不适,这才放心,“夫人不如先睡一会儿,孩子小也该睡了。”   于妙恋恋不舍地松开儿子,老老实实躺下歇息。房内的人都退出,谢如伊轻轻地带上门留给小嫂子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到偏房抱起还睡着的小叶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只自顾自地说着,“走,我们去看看你爹爹好不好?”   就这么回宫,谢如伊有些不甘心,她与段煜的账还没有算完,但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去与他平心静气地聊聊。不过在回宫之前,她得先回酒楼退房,再把小叶子几件重要的东西带上。 第101章 夫家   谢如伊回到榆林酒楼时, 不经意地往楼上一瞟看见玉琅在她门前踱步徘徊,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不知在为什么事情为难。   她扫过门口的掌柜一眼先行走过, 一会儿再下来退房好了,先上楼去看看玉公子。   “玉公子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房间?”谢如伊上楼拐过转角,来到与玉琅面前, 出言问着。   玉琅一大早见小娘子的房门紧闭, 里面也没有孩子的哭声, 还以为她人走了。待到问过掌柜之后发现小娘子并未退房,那就应该还会回来, 如果小娘子不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急事, 连押金都舍得不要。   但是左等右等多半日也不见这间房里有动静,玉琅难免有些坐不住, 思量着小娘子不会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吧,那他这些时日留在京城还有什么意义?   正是忧虑焦躁间,玉琅忽然听到小娘子的声音只觉如清泉声入耳一般舒适,他顿时舒朗一笑, 赶忙打着马虎回应,“在下刚好路过, 听闻楼下的评书讲的有趣, 停下来听听。”   刘掌柜的意见是他不能太过急色而吓着小娘子, 他一定得矜持些不能让小娘子看出来他心怀不轨,不, 是心怀爱慕。   谢如伊:“……?”虽然她带着冪篱,但玉琅也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当她眼瞎,这借口未免太拙劣。   她随口问起, “玉公子并非京城人士,住店这么久是因为生意还没谈完吗?”   生意自然是早就敲定了,他不走全是因为……   但是对着小娘子,他只能顺着台阶下,接道:“是啊,生意比较繁琐,我多留下盯着几日才比较放心。”   谢如伊不解,“玉公子财力不俗,何须在此住店委屈自己,在京城中买一座宅院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玉琅,每次他到各地做生意总有不少人想推荐一些位置布置都不错的宅院,再以一个相对划算的价格卖给他做一个顺水人情,他都拒绝了,只是因为他想着有宅院就得雇佣下人时常打扫保养,平白多出不少开销。   可一年他到一处地方一次也不过逗留几日,这宅院却不能空置一整年,算算账实在是不划算,哪有他住店来得性价比高。   况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他幼时不过是海边的渔民之子,过着穷苦日子,后来出海去异国他乡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各种险境与困难他都遇到过,住店与他而言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谢如伊问了,他脑中忽然冒出另一个答案,一个能触动他自己,也希望可以触动谢如伊的回答,“尹小姐,因为真正的家只能在一个地方,我在京城买一处宅院,又跟酒楼差多少呢?”   谢如伊听闻愣了愣,她少见身上没有铜臭之气的商人,哪怕是街头小店的掌柜都会暗中用眼神大量客人的穿着,眼中发出精光,时时刻刻充满算计。但玉琅身上并没有这种令她讨厌的感觉,他虽然衣着贵气,但整个人更多地给她一种朴实之感,就像是山间土生土长的男孩子。   未曾想这男人还是个有情怀之人。她知晓琳琅阁把江南的一处小渔村变成南方沿海的重要港口,还带动周边地区的百姓使他们生活日渐富足,从每年朝廷征税的折子上,谢如伊看得明明白白。   她颇为赞赏地看向眼前的男子,真诚道:“那便祝玉公子早日完成京城之事得以归家吧。”   玉琅忽觉这话味儿不太对,怎么透着一股临别之意?   “小娘子,在下可否斗胆问问你这一上午做什么去了?”说完玉琅又觉不太合适,补充道:“是这样,我今日回来时在路上看到一支白玉水晶簪子,觉得很适合尹小姐的气质,便买下来……”   说到一半玉琅便觉后悔,这都直接给尹小姐送礼物了她还能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吗?他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急,想要一诉衷肠。不然尹小姐走了,他再听刘掌柜嘱咐他的克制隐忍,连根尹小姐的头发丝都追不上了。   没想到玉琅居然敢问她的行踪,谢如伊不好与他说得太明白,只能含糊不清道:“嗯……就是去亲戚家走了一趟。”   “尹小姐找到投奔的亲戚了?”玉琅微微瞪眼,一时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尹小姐孤儿寡母的终于能有依靠,但是如果去了亲戚家他该如何才能再见尹小姐。   嗯?谢如伊摸不着头脑,玉琅是怎么猜测她身份的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都要走了两人缘尽于此,就这样吧,“是啊,我该走了。”   她微微低头,冪篱下纯白的丝巾稍稍下垂,玉琅知道这是小娘子在看他手中的锦盒,其中装的正是他精心准备的簪子。被她隐秘的视线盯着,玉琅心中说不出的紧张。   谢如伊淡声道:“至于簪子,玉公子当知不能随意赠送女子礼物,这可跟你送给我儿子的玩具不一样,玉公子还是自己留下送给以后的心上人吧。”   这是委婉的拒绝,玉琅指尖颤抖抓握几下锦盒,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小娘子。而小娘子也只是告知他并非要听他的意见,稍稍颔首以示告别,小娘子转身回房。   玉琅未说出的话卡在喉间,被含蓄地拒绝他该如何是好,就此作罢还是装作没听懂再试一次?   谢如伊房内没什么太多要收拾的,只挑几件小叶子很喜欢舍不得扔的衣服,再将玉琅送的那个八音盒给他带上就行,她自己几乎没什么要带的。   于是谢如伊不一会儿便将衣服叠好放进包袱中,再给八音盒单独装一个盒子抱起来就收拾好一切。小叶子正睡着还没醒,不能吵他,所以她将这几样东西和小叶子都放在床上,准备先下楼退房。   玉琅竟然还在她门外的走廊等着,谢如伊扶着冪篱礼貌地点点头便要下楼去,却被玉琅挡在身前,她静静抬头也不言语,只等玉琅先开口。   “在下……斗胆……冒昧……不知……”玉琅在外面琢磨了很久要怎么跟谢如伊说,但一开口竟然舌头打结恨不能不顾形象地抽自己一巴掌。终于他咬咬发木的舌头,快速道:“敢问小娘子是何方人士?夫家是谁?”   他今日肯定是来不及博得小娘子的芳心,那好歹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娘家夫家,以后他也好有个寻找的线索,能再找到小娘子。顺便了解一下小娘子的夫家是个什么样的,会不会纠缠小娘子不准她改嫁,或者不肯放走小娘子的儿子,那小娘子舍不得孩子肯定不会答应他。   谢如伊在冪篱下歪了歪头,“我夫家……”   这是谢如伊刚好听到楼下的说书先生提及今日皇宫设宴招待蒙国使臣之事,谢如伊霎时被吸引注意力,话说到一般专心听着下方的消息。   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谢小将军与那蒙国王子巴颜比武,大战三百回合险胜那蒙国莽夫。”   谢如伊心中暗自给大哥鼓掌,又听闻下面传来那蒙国王子巴颜自己一时疏忽放松警惕输得不甘心,扬言要与皇帝比骑射。   段煜……他还在病中,那蒙国王子到底安得什么心,谢如伊不由得担心起段煜,但幸好说书先生一改他那卡话头卖关子的坏习惯,顺着往下说出结果,“可咱们圣上那也是在谢家军营里待过的,骑射技艺自然不能输给蒙国王子。”   “赢了?”围坐在周围的看客也道出谢如伊心中的疑问。   “平手。”那说书先生淡淡说道,虽然没能满足众人的期待,但好歹不是什么坏结果,不然一国之君输给别国王子丢得可不是一个人脸,而是整个国的气势。   围坐的百姓转念想想,想出一种合理的解释,“肯定是咱们圣上给那蒙国使臣留面子,不想伤了和气才让着他们,不然蒙国王子在我朝输的抬不起头那还能行?”   楼下顿时哄笑一片,谢如伊也暗暗松一口气,段煜还病着,能跟那帮草原上的人打平已经很让她满意了,她不自觉笑笑。   玉琅看到小娘子的手指搭在走廊的围栏上节奏欢快地一点一点,能感受到她的心情还不错,“没输给蒙国那草上奔腾的一族,已是不容易,确实该高兴。”   “我也曾途径蒙国,那的人吃的都跟咱们汉人不一样,他们多以肉食和奶为主食,所以那帮人从小就比咱们汉人长得壮实,男子孔武有力,女子也不逞多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野性之感。”   玉琅这么一说,谢如伊就对段煜更加满意,想想他似乎也不是那么生气了,但下一刻,那说书先生忽而揶揄起来,语气跳脱宛如房间八卦的妇人,“圣上在马场上与那蒙国王子比试时,那蒙国的公主殿下往圣上身上投掷香囊了呢!”   “哦~~~”围坐的观众发出了然的声音,然后一帮发出起哄的笑声,还有人感叹圣上少年天子,俊逸非凡,把那蒙国公主迷住了。   那说书先生煞有其事地说道:“依老朽看,蒙国此番选定一个年轻貌美的公主为使前来参拜,估摸着就是想将此女留在圣上宫中,以维系两国秦晋之好。”   谢如伊身上的寒意顿时蔓延开来,打在围栏上的手握成拳,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玉琅感觉一阵阴风从背后吹过,背上的汗毛都要支棱起来了,而小娘子忽然心情不快的模样惹得她关心,问道:“小娘子因何不悦?”   谢如伊扯动嘴角笑笑,刚玉琅问她夫家,现在她可以告诉他答案了,“我夫君是谁已不重要,他已经死了,死得特别惨!” 第102章 追堵   小娘子果然经历惨烈, 但好在心态上看得开,说起这些家中遭难夫君横死之事没有太过悲伤哭哭啼啼的,反倒语气听起来有些快意?   玉琅虽然觉得小娘子似乎心态良好过了头, 但也没有太过奇怪,只当这是大悲大喜致使小娘子一时调节不好,想想便更觉心疼。他想安慰小娘子节哀,但这些话她应该在夫君刚去世时就听得太多, 早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小娘子与孩子还好好的, 生活仍然要继续, 要鼓励小娘子往前看才行,“小娘子,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玉琅说完才觉味儿不太对, 怎么话到了嘴边却变得他有种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尴尬地解释, “小娘子,我的意思是……是……”   谢如伊忽而打断玉琅,“玉公子,你的心意我知道, 但是我与你是不可能的。”   “小娘子,你再考虑考虑, 别急着拒绝。”玉琅再不掩藏自己的心意, 承诺着, “我会待你和你的孩子都很好,你若喜欢各地风土人情, 我出海时便带着你领略各地风光,去看看大洋彼岸的国度,你若只想安安静静待在家中, 那我家人都是淳朴的渔民,不会有太多烦心事,而我也会将事情多多分给下面的人,留在家中陪你……”   谢如伊心头似被什么戳上一下,当真对玉琅所言很是心动,但是对于玉琅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况且以她的身份他们也是毫无可能的二人。她转过身子正对着玉琅,认真道:“感谢玉公子多日来的帮衬,我们江湖有缘再见。”   她干净利落地对玉琅来一个抱拳礼,带着江湖人士豪爽的侠气,一如她初识玉琅时从他身上看到的那种自在洒脱的气质,“告辞。”   谢如伊回去抱上儿子,再带上几样零碎的生活必需品便退房离开酒楼,向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玉琅目送小娘子远去,她竟然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可见是对他没有半分心思,心中落寞不堪,他到底是哪里比不过小娘子那个死去的夫君?   方才一刻谢如伊还想回宫看看段煜,现在真是恨不能打掉自己的头,想那个男人做什么,他都与那蒙国公主私相授受,收下人家的香囊了。   呵,嘴上说得好听,待她一心一意,其实还不是来着不拒。谢如伊连段煜后面的解释都能猜出个大概来,一定是他作为皇帝身上有什么家国责任,让她这个当皇后的多多理解,接受他与那个蒙国公主在她眼前卿卿我我还要大肚能容。   想想谢如伊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段煜那么多女人,也不差她这一个皇后,也不会只有小叶子一个孩子,那就让他跟那个蒙国公主生孩子去吧。   而在鸿胪寺的蒙国使臣兄妹二人正关起门来商议宴上之事。蒙国王子巴颜没能赢但还好输得不算太难堪,这新君果然不敢拂他们的面子,得意道:“你给他的香囊,他二话不说地让内侍收下可见是对你也有那么几分意思,你若留在此处,应当不会被亏待。”   珮慈想起宴上她瞥过年轻君王冕旒之后的容貌,还觉自己的心跳按耐不住。至少在相貌这一点上,她愿意承认汉人男子确实比草原上的男子好看那么一点点,不过大多数汉人男子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是小白脸,但这个皇帝的骑射竟然不输她在草原上长大的兄长。她努力压制着自己上扬的唇角,勉勉强强道:“这个皇帝……凑合着能让我满意吧。我会留在这宫里与他好好相处,维系两国关系的。”   但一考虑到她再不能回草原,珮慈便有些不甘心,她轻哼道:“我不回去,父汗的那汉人妃子可要乐坏了。”   巴颜皱皱眉,“提那人做什么,她的使命已经结束,现在该换你了。”   珮慈并非不在意两人间的责任传承,只是自幼单纯地厌恶那个不能骑马射箭,永远柔弱无比地留在房内休息,却能次次都让父汗去看望她陪伴她的女人,她实在是想不出那女人有什么好。父汗那般宠爱她,她却连一个孩子都没能为父汗生下,真是没用!   不过汉人女子那弱柳扶风的腰身,如何能孕育他们草原男人的子嗣呢?珮慈扯着唇角道:“父汗年纪大了,而那女人比父汗年轻将近二十岁,又没有孩子傍身,就算我再不回去,那个女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珮慈才觉心中松快,堵着的气一瞬间散去,微微向后慵懒地靠着。   巴颜提醒道:“她以后过得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在此处安稳地过一辈子。”   “你可真是瞎操心。”珮慈看着自己唠叨不休的兄长,自信地宽慰他,让他好安心,“就算只为了两国邦交,也没人敢给我气受。况且汉人与我们一同看重子嗣,那皇帝只有一个幼子,还是他那体弱多病的皇后所出,估计好不到哪去。待我入宫一定能生出强不知多少倍的孩子出来,那皇帝必然不敢亏待我。”   巴颜也觉珮慈的话颇有道理,这帮汉人当真是身体娇弱。那皇后竟然病得连宴上都不出面,不知得病成什么样子,而那皇帝宴上都没饮酒,他能看到那酒盏中装的是冒着热气的清茶。   这帮汉人如此体弱,巴颜实在忍不住鄙夷道:“我们不率军打过来真是可惜了。”   “那又如何,父汗的汉人妃子求了那么久才让父汗答应先联姻试试,你我哪有说话的份。”提起这事,珮慈不甘道:“明明我们早已对他们的边境了如指掌,要打不过是父汗一句话的事,这是必是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届时这里的良田屋舍,金银财宝一切都将是我们的,那里还有汉人的份儿。可父汗偏偏为了那个女人……”   “事已至此,别想那些了。”巴颜按住珮慈捶桌子的手,又拍拍她的手背,“那皇帝既然收下你的香囊,估计不日联姻的国书就会拟好,你且耐心等待吧。”   次日,谢如伊一早来到城门前,与雇来的车夫跟随出城的队伍准备离开这令她烦扰之地出去走走。带着孩子走夜路不便,只能赶在大清早在上路。   清晨出城之人正多,挤挤攘攘的一片,谢如伊将小叶子往怀里又贴近一些,再捂上他外侧的耳朵。小家伙大清早醒了一次,现在又睡着了,不能吵醒他,不然要闹起来了。   城门口检查的官兵挨个检查每个人,确定没什么问题才会放行。队伍缓慢地移动,终于快轮到谢如伊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直接吵醒了小叶子,他哼哼着在谢如伊怀里伸伸胳膊蹬蹬腿儿,睁开迷茫的眼睛就要哭。   声音正好停在谢如伊的马车外面,她怒而撩起车帘看看是谁这么鲁莽,未曾想看到一张含笑熟悉的面容,却是她最不想见的人。   帘子倏地被放下,谢如伊对前方车夫沉声道:“出城!”   车夫为难地回应,“夫人,有人挡在咱们马车前面,不让过。”   谢如伊深吸一口气,克制着问道:“你不去跟你那蒙国公主培养感情,来截我车架做什么?”   段煜伸手撩起马车前方的帘子,钻进来半个身子,谢如伊才看到车夫的人不见了,又听到段煜说:“朕来接妻儿回家。”   “谁要跟你回去!”谢如伊抱着孩子往后缩不让段煜碰到,又伸腿去踢段煜要把他给踹下去,却被他牢牢握住脚踝动弹不得。   段煜无奈道:“原来小叶子爱踢腿的毛病是随了你。”   谢如伊被段煜拉着腿拖过去,只觉自己丢人到家了,气恼道:“你都收下那蒙国公主的香囊了,皇宫里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所吗?”   段煜嫌弃地皱皱眉,“别提那女人。”   “怎么?这就护上了!”谢如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才几日段煜就跟那蒙国公主好上了,“我连说几句你都听不得了?”   段煜一把将谢如伊拖进怀里,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堵住她喋喋不休净说一些戳他心窝子话的嘴。没有娘亲哄,小叶子哭得委委屈屈,但见这一幕他好奇地睁大眼睛,随后就被段煜抬手蒙上了。   一吻结束,谢如伊嘴都发痛,但更多的是排斥和厌恶,她介怀段煜已经不干净了,还要来碰她!   “朕与那蒙国公主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段煜无辜地解释着,谢如伊看他的眼神真是刺伤他的心。   谢如伊争道:“你收下人家的香囊就是物证,还敢狡辩?”   “朕又不是自己收的,是让小豆子收的。”段煜也急于辩解,不由得有些凶,却不是对着谢如伊,“朕不让小豆子收起来,难道当场扔回去,砸到那个蒙国公主脸上去吗?”   说起这事段煜也不爽,那女子趁着他在骑马时往他胸口扔东西,就是想让他分心然后输一场,实在是用心险恶。而谢如伊还因为这事误会他,当他人没了,直接要出城,段煜想想便觉自己成了悲剧的冤大头。   而且,又不是只有他收下别人的东西,他从谢如伊的包袱里掏出来八音盒,笑问:“伊伊,你这又是什么?” 第103章 往事   谢如伊一看段煜随意地将八音盒托举起来, 还在手中上下颠几下,真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来。他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而小叶子又多喜欢这个,若是摔坏了上哪再给小叶子找一个来, 当即急道:“这是玉公子给孩子的礼物,你不准乱动!”   段煜微微眯眼,不悦地酸溜溜道:“拿孩子当借口,伊伊你以为朕会信吗?”   他欺身而上逼近谢如伊, 一手撑在马车车壁上, 修长的身子直接将谢如伊与小叶子两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神色不善,语气也颇为危险, 谢如伊听在耳朵里都觉凉风飕飕。   他一手按在谢如伊的肩上, “朕死了?死得特别惨?”   谢如伊不由得瞪大眼睛,段煜竟然知道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在派人监视她!这种被暗中窥觑的感觉令她非常不爽, 好似她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毫无隐私可言,当即气恼地要推开他,却因为怀里抱着个胖娃娃而施展不开。   段煜轻松地制住乱动的谢如伊, “别闹!伊伊好好看看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谢如伊挣也挣不开,只能拼气势, 她怒视段煜, “谁让你只会惹我生气, 骂你几句都是轻的!”   段煜动作稍稍松开,果然被谢如伊凶的态度缓和几分, 甚至带上几分小心谨慎,“那伊伊你现在消气了吗?”   “没有呢!离我远点!”谢如伊得了空,终于一脚把段煜踩在另一侧的车壁上, 与他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那到底要朕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朕。”段煜放低姿态,可怜巴巴地任谢如伊的腿顶着他的腰身,老老实实地宛如一只壁虎趴在墙上。   听不到谢如伊的回应,段煜只能自己猜,“朕以后保证不会再骗你,绝对没有什么能瞒着你的事了。”   谢如伊不为所动,腿上的力道毫不松懈。她不看段煜一眼,只给被吵醒的儿子抹几下眼泪,然后转动八音盒给他听听舒缓的乐曲继续哄他睡。   听到清脆的音律,段煜急道:“玉琅承诺你的,朕也能给!”   “哦?”谢如伊已经对段煜知道她同玉琅相处的一切细节毫不奇怪,但是段煜既然清楚玉琅说了什么,如何敢这般许诺?   “朕知道你不喜欢皇宫,而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段煜说起来声音不自觉低落,是因为他谢如伊才会拘于宫室,他不光没能实现谢如伊所想,反而背道而驰,但是,“你等朕十几年,安排好国事朕就传位给儿子,然后带着你去游遍世间山水。”   谢如伊的心不规律地跳了几下,随后又归于平静,她淡淡道:“十几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虽然她反应平淡,但段煜能感到谢如伊踩着他的力气松了一些。伊伊只是嘴硬,心里还不是没那么排斥他了?   段煜不由得心中得意,果然追伊伊问皇嫂跟小豆子不如靠他自己,这世上只有他是最了解谢如伊的人,“朕向你保证,十几年后留给长大的儿子一个太平盛世,你我可安心远去。”   谢如伊拍拍逐渐犯困,一脸乖巧懵懂的小叶子,他还不知道他的亲爹已经在考虑撂挑子不干,坑了他然后跑路了,现在说什么带着她去远方……儿子才一点点大,话都不会说呢。   她沉默着,令背对她的段煜猜不透她的心思,难以窥探她心中的动摇。随后谢如伊忽然反应过来,她差点儿又被这个狗男人给哄了,“你少转移话题,我与玉公子清清白白的,而你真能拒绝与蒙国公主的联姻吗?”   “当然,朕一定不会答应。”段煜信誓旦旦,笃定地保证。   谢如伊懂一些两国关系,明白如果段煜拒绝就等于拂了蒙国公主面子,往重了说便是看不起蒙国,而蒙国又是一帮蛮横之人,届时必然不会轻易让此事过去,“那你……拒绝的代价是什么?”   “朕什么代价都能承受,唯独失去你不行。”   壁虎段煜无比想换一个体面的姿态认真回答谢如伊,只是谢如伊还是不肯轻饶他。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向着宫城的方向前进,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路过榆林酒楼。车内谢如伊正侧着身子背对段煜,给小叶子填饱肚子。   段煜此时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谢如伊带着孩子出门在外这么久,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奶娘了,所以这么久都是她一个人亲自喂小叶子。   一股莫名的醋意窜上段煜心口,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憋着,有什么可说的,那是自己的儿子。   回宫就把他送到奶娘那边看好了!   气闷的段煜拿起八音盒研究,时不时转几次听听声音,研究其中的发声原理。而这独特的声音刚好被一脚踏出榆林酒楼的玉琅听到。   玉琅震惊地看着眼前移动的马车,不会有错,这里不会有第二样东西能发出这个音律。小娘子人在那架马车里?她不是昨日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马车又是去往哪里?   一个个疑问在玉琅脑中冒出,他立刻吩咐着小厮在原地等他,而他悄悄跟上这马车。在京城闹市中,人熙熙攘攘马车前进缓慢,玉琅毫不费力就能跟上不至于被甩在后面,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辆马车驶进了皇宫。   玉琅再三确认,他怎么可能看错,这偌大一座宫城,红墙金瓦除了皇宫还能是哪?小娘子她……   谢如伊撩起车帘,看到外面熟悉的布局,知道自己又回来了。她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觉纷纷扰扰很是复杂。   一会儿回了明华宫就要见到春锦她们,不知她们几人如今怎样了。   但马车并未如她所想去明华宫,而是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偏僻之地,谢如伊认出来这是冷宫,“你带我到这干什么?”   一个诡异的想法浮现在谢如伊的脑海,“把我哄骗回来,然后打入冷宫关起来?”   段煜:“……在你眼里朕就是那样的人吗?”   谢如伊轻哼一声,“你劣迹斑斑!”   不跟谢如伊掰扯这个,段煜伸手要将小叶子抱过来,“这孩子重,让朕来,你歇一会儿。”   谢如伊确实抱得有些腰酸,段煜的眼力劲儿还不错,“给你。”   时隔多日终于抱到儿子的段煜此时却没什么心思逗弄他,他来此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与谢如伊说,“伊伊,你可记得你曾在此处打跑过一帮欺负一个小太监的人?”   “嗯?”谢如伊仔细回想起来,摔过两次头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但还是依着段煜所言在脑海中找到了模糊的记忆,似乎就是她与段煜现在站得位置。这里的宫墙褪色,墙皮都掉下来几块儿,季节也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她只能依据前方不远处的两个转角来辨认此处。   可是段煜又是怎么知道此事,还能准确带着她来此地的。   谢如伊明白了,“哦——”   “伊伊你想起来了?”段煜期待着谢如伊的下文,未料到她一拍手,指着他问道:“你是那帮打小太监的人对不对?我以前打过你,所以你来玩|弄我报复我?”   谢如伊不由得后退两步,“你竟然是个如此小心眼儿的鸡贼男人!”   段煜:“……伊伊你再好好想想!”   不对吗?谢如伊歪了歪头,抬眼望天,好想是不太对。那帮打小太监的人也是一帮太监,那么段煜在哪里?   该不会……不太可能吧,谢如伊不抱有什么希望,呢喃着:“被打的小太监……莫非是你?”   段煜一直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他那最狼狈的时刻,已经成为一国之君的他更难承认自己那屈辱的样子。但他一定要与谢如伊说清楚,“朕幼时时常打扮成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去御膳房讨要吃的或是去讨要炭火。”   谢如伊无比惊讶,时间太过久远,她只能想起那个被打的小太监身上衣服破了好几处,额头似乎磕破了血流下来从下巴滴落,在地上留下一片红色,就这样那帮围着他的人还对他拳打脚踢,去抢他怀里的东西,实在可怜她才会出手教训那帮人一下,那人竟然是……   “你不是个皇子吗?怎么……”谢如伊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宫里的太监都能欺负你?”   时间过去许多年,当初那些人都被他一个个收拾,如今与谢如伊说起竟觉没有那般难以启齿,段煜紧张的心逐渐放松,“先皇并不管理后宫,这些都是常有之事,只是在朕身上发生的尤其多而已。”   谢如伊仍是不解,“为何?皇子那么多为何偏偏是你?又是谁给他们的胆量?”   段煜侧过身,视线落于蒙尘的冷宫宫墙之上,“因为朕母妃的妹妹,她见不得朕与母妃过得舒坦,各种心机算计导致母妃失宠而那女人仗着位份高日日欺辱朕的母妃,那帮欺辱朕的太监当真不知朕的身份么?只是有人授意他们装傻罢了。”   谢如伊仍是心存疑问,段煜母子再不受宠那身份也是不便的,总不该被亏待至吃不饱穿不暖吧,该有的份例哪里会少,而且,“你的母妃不能护着你吗?”   \"伊伊,宫里失宠的女人是没有出路的。”段煜回身摸摸谢如伊的头,“所以朕觉得你不懂这些真的很好,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人把你的炭火淋上水或者故意在饭中馋进沙土的日子,那些东西送过来跟没有有何区别?\"   谢如伊确实不知这些,她初入宫时虽然也不怎么受宠但没人亏待她的基本用度,而她作为皇后也不曾故意克扣其他妃嫔的份例,她不知道也没必要这样做,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细微的手段能令一个人处处过得难受,“那女人不是你的小姨吗?她如何跟你们母子结下这样的仇怨?”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替段煜回应谢如伊,“还不是因为他那娘德不配位,占了不该占的位置。” 第104章 嫡庶   谢如伊回身看向出言不逊的女子, 她一身褪色、领口袖口都起了毛边的衣裙甚至带着几处脏污,谢如伊猜测这是衣服太过陈旧而洗不干净的印记。而这女子从冷宫的门内出来,显然是住在此处, 难道她出宫时瞥见的人影就是此人?   谢如伊端详着眼前的女子,“你是何人?”   虽然下意识地询问,但谢如伊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这女子知晓段煜的母亲姐妹间之事,还能回应她的问题, 而且更甚的是, 她的眉眼与段煜有几分相似。   “本宫就是他的好小姨啊!”女人指指段煜, 对谢如伊轻佻地笑笑,眼波流转魅惑横生。   果然, 这人是……曾经的静妃。   谢如伊被这眼神看得不适地拧拧眉, 这女子年华正盛时一定是个极致的美人,一看便是做宠妃的料子, 难怪能得先皇盛宠不衰,只是怎么没跟着先皇的其他妃嫔去皇家别院修养,而是落尽这寂寥荒芜的冷宫之中,过着清寒凄苦的日子?   她转头去看段煜, 这是他的报复?   段煜再见静妃还是会想母妃起当初的艰难处境和他幼时受到的欺侮,指节用力发出声响, “朕的母妃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朕也不会认你当小姨!”   静妃却不太在意段煜的冲撞和无礼, 轻轻拨弄几下头上的木簪, 声音淡淡,“哦, 那你认本宫当庶母也行。”   “冷宫是看管之人何在?”段煜四下寻找,冷宫附近一个太监宫女都无,难怪让静妃这个疯女人肆意走动, 还来偷听他与谢如伊的谈话。   “外甥莫急。”静妃在斜斜倚在冷宫的宫墙之上,毫不在意那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地方会弄脏她的衣服,“本宫鲜少出来,那帮人守着也不过是摆设罢了,时间长了自然不知道跑到哪去。本宫只今日一次出来,见见这被你哄得团团转的皇后罢了。”   静妃走近谢如伊,一直走到段煜挡在谢如伊身前拒绝她的靠近才停下,静妃见段煜全身戒备的样子,嗤笑一声,“怕本宫说出你见不得人的事吗?”   谢如伊挡开段煜,她更加相信段煜是想护着她,只是被这女人故意曲解,挑拨离间。她突然来了兴致,还真想听听静妃能说出什么来。   “你嫁给这种男人,一定过得很苦吧。”静妃眼含悲悯,扬起下巴,以过来人的姿态向提点着,“你一定不知道我那个姐姐有多草包,一无是处,不过是仗着娘家势力和自己嫡女的身份才在这世上有处立足之地,若本宫如她那般无用,早就一头撞死了。”   “无能的女人只会生出与她一样废物的儿子,空有皇帝架子。”静妃扫过段煜一眼,看到他生气不悦的样子她更高兴了,兴致勃勃地又对着谢如伊道:“这样的男人,比他那只会与女人厮混的父亲还不如,你留在他身边做什么?离开他,像你当日走时那样……别再回来。”   谢如伊噗嗤一笑,看看被贬的一文不值的段煜,“他确实不如跟女人厮混的先皇……”   段煜不由得瞪大眼睛,先皇在段煜这是排最末尾的,他无比厌恶这个亲生父亲,可谢如伊将他与先皇比,还不必过,他在谢如伊心中当真什么都不是吗?   静妃得逞地笑笑,以为轻而易举便说服谢如伊,让她这个与段煜最亲近的人也站在自己这边,未曾想谢如伊抖抖自己的袖子,抬头望天,语气淡淡,“他从不跟别的女人厮混……”   谢如伊斜斜瞥一眼段煜,“本宫把他往别的女人哪里赶,他都不走,偏要赖在本宫身边,真是烦人得很!”   静妃:“额……”是她哪里感觉错了吗?为何有种皇后在向她炫耀独宠的感觉?   “不光是这样!”谢如伊指向段煜怀中,“你看看他还整天抱着孩子不松手,哪有干大事的男人会这样?一天天的不是在处理国事就是陪着本宫跟孩子,本宫实在是受不了才出去散散心罢了。”   谢如伊越说越离谱,用一种他待我好我也很为难的表情一点点数出来段煜干的事,她自己这样数过一遍才觉段煜……也许还可以回收再利用一下,这男人也不是那么废!   静妃察觉谢如伊的反应完全与她的预想不同,两手伸出要抓握谢如伊的肩膀却被她侧身而过,更加失态,“他想哄骗你当然会虚情假意地对你细心,等你和你的娘家失去价值,人老珠黄,他的这一切亦能全部复刻到另一个女子身上!”   “朕不会!”段煜拉着谢如伊后退几步,离这疯癫的静妃远一些,转而对谢如伊郑重承诺着,“等你人老珠……”   谢如伊:“嗯?”   段煜赶忙改口,“等你更加成熟了之后,朕也不再年轻,哪还有力气再对别的女人做一遍这些事?”   话锋一转,段煜凌厉的眸光射向静妃,多少年了这女人越发偏执,见不得他一点儿顺心。他想起幼时只有他与母妃过得不好,这女人才会打扮精致,花枝招展地去见先皇。   而他登基后将这女人关在冷宫,除了报复也是不想放这个女子去祸害别人,她就该一个人静谧无声地老死在这座宫城,也算应了她的封号。   疏忽职守的看管太监被侍卫找到带来,哆哆嗦嗦地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段煜面前,“皇上……皇上……奴才……”   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段煜不想谢如伊回来的日子见血,“拖下去处置,该发配到哪就去哪。”   然后另差一波人好好看守这个疯女人,他要让她长长久久地活在冷宫,看他过得一日比一日更好。   段煜刚要带着谢如伊离开,她忽而回身看向静妃,“你是家中庶女吧?”   她不等静妃回应,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泯王曾养在静妃膝下,不就是对段煜机缘巧合占了嫡子的位置而心怀不满,才会做出那些事来,养他的静妃估计也是因自己庶女身份低人一等才会处处与作为嫡女的段煜生母攀比。   而身处优势地位会被旁人抱有更高的期望,一旦有什么瑕疵便会被无限放大,然后心怀嫉妒之人趁机才上两脚。谢如伊倒是不觉得段煜的生母有多么无用,至少大家闺秀该有的特质多少都会有,只是从静妃的嘴里说出来,带着浓重的个人偏见罢了。   谢如伊停住脚步,“庶女上位当悉心雕琢自己,而不是踩着自己的嫡姐,去构陷姐姐与她的孩子,这世道也不是别人过得不好,就该轮到你过得好的。而当所有人都被你踩在脚下,你自己又能站得多高?”   静妃被戳破一直以来的自卑之处,险些捏劈了自己的指甲。她不停向上爬,就是想让别人再提起她时能想起她最为光鲜亮丽的身份,而不是那个宋家的小庶女。可谢如伊明晃晃地说出来,对她这个长辈用那种说教的姿态,静妃如何能忍,当即反驳,“你懂什么?你又没有生成庶女怎知嫡庶之别?”   可谢如伊与段煜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静妃一人原地嘶吼过后被锁紧冷宫。   谢如伊耳朵敏锐,听到了静妃的话。她知自己确实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庶女生活的卑微又谈何去指点什么,而段煜生为庶子也曾过得凄凄惨惨,他有没有想过去拉踩自己的兄长?   但即便这样,谢如伊也不觉自己的话说错了什么,庶女踩嫡女,嫡女又不甘心去拉拽上位的庶女,这简直是无限死循环,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哪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来想去,谢如伊只有一个解释——庶子庶女本就不应该存在。   “伊伊在想什么?”段煜侧头凑在谢如伊面前,夺取她的注意力。他察觉谢如伊走神很久了,“别再想那个女人了,朕不是带你去看她的,只盼着你相信朕,别再生朕的气。”   谢如伊淡漠地转头,威胁,“你要是敢弄出来什么庶子庶女,我让小叶子年年清明去看你。”   “朕当然不敢!”段煜讨好地笑笑,摸不准谢如伊这到底是气还是不气了,不过谢如伊是往明华宫的方向走,他安心不少。   谢如伊走在路上,忽而问道:“你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煜与母妃之间的大多记忆都是不太愉快的,只有母妃修剪花草时他们能忘记生活的困难,不过对谢如伊他想给自己的母妃留一个好印象,只模糊地概括道:“母妃是个很温顺的女子,日日与花草相伴,只是因性子太过绵软,受了不少委屈也不知还手,在宫里这样的女子只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欺辱,母妃也明白,可她……就是不争不抢!”   谢如伊听段煜说到最后情绪有些激动,果然他对自己的母亲情绪也很复杂,她甚至感到,“你怨你的母妃?”   “幼时不懂事,”段煜愧疚地笑笑,“觉宫里别的娘娘既能讨得父皇欢心,又能在外人面前不输气势,护得住子女,特别羡慕,也怨怼自己的母妃为何不能像她们一样,软趴趴的像个连馅儿都没有的包子。”   “所以朕对你那时的出现格外印象深刻!”段煜揶揄着,还用手在他大腿中间的高度比着,“明明是这么高的一个小女娃,竟然能打趴欺负朕的人,实在是比这后宫里的所有女子都厉害。”   谢如伊顿时黑了脸,她那时候怎么可能是段煜比划的这么矮? 第105章 算盘   虽然段煜比谢如伊身量高不少, 但是也不能把她比在他膝盖上方的位置吧,谢如伊不满,“我那时应该能到你胸口高呢!”   “那时候是可以, ”段煜轻轻拍拍谢如伊刚到他胸口肩膀处的头顶,“因为朕那时也是小孩子。”   现在两人都已成长,谢如伊还能够到他的胸口,一如当初的模样。   顺着石板小路, 身后追随着一队太监与宫女, 两人离明华宫越来越近, 谢如伊心中略有纠结,她竟然这么轻易就回来了, 真是太便宜段煜。一个危险的假象忽而在她脑中升起, “如果,当初那人不是我呢?你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吧……”   一定是这样, 谢如伊不自觉握紧拳头,果然段煜不是纯粹地喜欢她的,只是看上了她幼时不经意的出手打抱不平!   那种情况,任谁看见了都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她对段煜来说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是谁碰巧赶上了, 段煜就喜欢谁。   “呵!”谢如伊凉凉地笑一声, 快步向前走不一会儿便跟段煜拉开距离。   段煜只得加快脚步, 抱着孩子追上去。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伊伊总是在他们之间的感情的事上急性子, 从不先听听他怎么想,尤其是在生完孩子之后更加情绪敏感反复,知道真相后对他的不信任也达到极点, 哪怕如今对他少了几分厌弃,却仍是不肯完完全全相信他。   他低头看看酣睡的小叶子,感叹自己追妻之路还没走完,而这个最有力的小助攻儿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在关键时刻呼呼大睡。   谢如伊走得太快,段煜抱着孩子都快跟不上了,喊着,“伊伊,孩子醒了。”   果然谢如伊的脚步停顿下来,但只是一瞬间谢如伊又继续迈步向前走,她扯着唇角,心中怒火更胜,段煜这骗她的破毛病真是还没改过来,小叶子若是真醒了,看不到她一定会哼哼唧唧地到处找她。但后方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见段煜又是在诓她。   狗男人以为用这种小事来忽悠她,她就不会在意了吗?   段煜无措地在后面继续追谢如伊,怎么追也追不上,宛如他怎么求谢如伊也得不到她的谅解,他低头,察觉小叶子真的被他的动作给弄醒了,“你娘不原谅爹就算了,也不心疼你了。”   谢如伊听到后面传来小叶子哇的哭声,有些揪心,但更为段煜的行径感到不喜,他竟然故意把儿子弄哭,是不是偷偷掐儿子哪里了?   终于回到明华宫,春锦与佟嬷嬷还有宫里的其他太监宫女一涌而上,见到皇后娘娘回来简直要喜极而泣,看来帝后二人终于和好如初,这宫里松快的太平日子即将恢复,天知道皇后娘娘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们是如何在皇帝眼皮子下面过得。   可是直到她们发现皇上被甩在后面远远的,还在奋力追赶皇后,她们才知,皇帝竟然还没有把皇后娘娘哄好,真是……恨不能为皇上出谋划策!   段煜站定在明华宫门前,整理几下被小叶子折腾弄乱的衣服,刚要进去看看谢如伊,却被她堵在门前不让进,“把孩子给我,你回你的地方。”   段煜缓一口气,赶忙向谢如伊解释,“伊伊,不会有别人的,那人只会是你。”   “若是宫内之人帮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段煜分析着,听得谢如伊心中一阵刺痛,段煜幼时在宫中该有多凄惨才会毫不犹疑地做出这种判断。而段煜继续道:“能进宫的外人必然身份不同寻常,这京城中会武的世家贵女鲜少,还可以小小年纪以少胜多,打赢几个壮实的公公的女子,应该只有长在将军府的你才能办到。”   “如果当初你不曾路过那里,看到朕被欺辱,那根本不会有其他人来帮朕。”   谢如伊听着这条理清晰的解释,怒意丝毫未减,“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几年来寻我,还在我进宫后与我虚情假意?”   所谓心上人白月光竟然被他这般对待,谢如伊顿觉自己离宫前那一剑刺得轻了,该多捅他几下!   “这是朕不对,朕认错!不瞒你说,伊伊,朕也是后来看到你的胎记才想通这些,此前……是朕没认出你。”段煜低头,他比谢如伊高出的部分谦卑地低垂在谢如伊面前,态度诚恳,以求原谅。   谢如伊仍是没太想明白,“你为什么认不出来我?我跟小时候长得样子也没差很多。”   她指指小叶子软乎乎的脸,“你看他跟我长的多像,我小时候也是长这个样子。”   段煜动几下嘴唇,不好意思说出来,只问道:“到底要朕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朕?”   谢如伊冷漠地转身,“我跟你回宫只是觉得小叶子还得认你这个父亲,可没说我要继续那你当夫君。原谅你,下辈子吧。”   “都下去。”段煜沉声,语意不善,围守的春锦,佟嬷嬷和小豆子只听出帝后纠葛的大致,还没太想明白,但再不敢多留下来窥探什么,当即纷纷行礼告退。   段煜走进明华宫,将房门掩好关死,然后推着谢如伊走向内室靠近床榻。谢如伊倏地身体戒备,如临大敌,“你想干什么?”   “伊伊,你要是再不原谅朕……”段煜咬着牙,一字一顿,气势凌人。   “你能怎么着?”谢如伊也不输阵仗,立刻回击反问。   岂料到段煜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颇为委屈的样子,毫无半分方才咄咄逼人之势,“朕可给你跪算盘了!”   “噗!”谢如伊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她大大方方往床上一坐,当真拿起床头柜子上放置的算盘扔给段煜,“你自己说的,喏。”   难怪段煜要把门关上,这是怕被外面的宫人看见,丧失帝王威严。虽然段煜这样简直是下了血本,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他这样万人之上的皇帝呢?   真的要段煜跪算盘,谢如伊还觉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一想起自己初入宫那年与他逢场作戏,不知道向他跪过多少次,那坚硬的石板地面隔着凤袍也可将她的膝盖硌得痛,段煜还回来也是应该的。   她不甚在意地脱下鞋子,在床上躺下搂着小叶子,“你自己爱跪就跪,我可不管你,你别吵就行,我要哄儿子睡觉。”   谢如伊竟然真的背过身,拍着儿子睡着了。段煜想想那帮臣子如果犯下什么错,不论是大错还是小错,都会跪下来求饶,看起来还是挺好使的,简直是求原谅的通用必备过程,为何这样的绝杀之技到了他这又不好使了,谢如伊她软硬不吃。   算盘的珠子隔得他膝盖关节又痛又麻,这脆弱的算盘乃竹子所制,因承受不住他的压迫已经断了好几根棍子,上面串着的珠子被他挤向各个方向,而这些珠子怼在地面上只后又回来硌着他,滋味确实不好受。   然而他一动不动,说跪算盘绝不偷懒,至少让谢如伊看到他的诚心。   谢如伊一个午觉醒来,发觉床边凑着半截身子,迷糊中被吓了一跳,段煜竟然还守在这里。而她上下认真打量段煜才注意他头发也有些松散,当是骑马在城门口追堵她时,头发被吹散吹乱了,他一直没来得及打理。不止如此,他眼下还有一片乌青,可见很久都没能休息好了,竟然还在这跪算盘,一定是故意惹她心疼!   “你起来,我现在不想见你,你忙你的去!”谢如伊语气稍凶,段煜只眼中落寞一瞬,立刻起身再不好赖着。   可是被硌得太久,他的腿僵硬很难一下子站起来,不由得摇摇晃晃,吓得谢如伊要伸手去扶。下一刻,段煜腿一软就直接压倒床上去,谢如伊眼神眯起,看破段煜的伎俩,一掌将他推到床尾,自己则是推到了床头。   狗男人想扑倒她身上来,真是处处算计,心机太深。   段煜兀自揉着自己的腿,“伊伊,你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从头到尾的过程发生了什么?”   谢如伊脸蹭地烧起来,“我怎么知道!”   她看看自己与段煜的位置,“现在我跟你床头床尾分开,所以我们不和。”   她拍拍小叶子的脸,“你不是说要给儿子一个太平盛世吗?怎么还不去处理政事?”   段煜颓然地起身,谢如伊处处破局他已然无计可施,而且他确实有政事必须得处理,只得他下次继续求谢如伊原谅。   临走前,段煜:“伊伊,朕今晚来看你。”   谢如伊:“我不想看你。”   段煜微微叹一口气,离开明华宫前往御书房,该送那帮蒙国使臣离京了。   几日后,在鸿胪寺左等右等,等不来两国和亲国书的蒙国王子与公主感觉苗头不对,但又不太确定。万一是这皇帝身体不行,做事比较拖拉,他们去催显得上赶着与人家结亲,以后蒙国会低人一等被看不起。   可是这般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珮慈自宴上一别,已经接连几日梦到那年轻帝王的容颜了,梦中她们轻歌纵马,去野外奔腾好不快意,而他那病怏怏的皇后只得独守空房,纵然身份高她一截,见了她还需顾着两国邦交,处处让着她几分。   巴颜忧思忡忡,“事情不会有变吧?”   “不会的!”珮慈不相信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既然收下我的东西,就该知道男人收女子礼物是何意。这些汉人如此孱弱,哪里来的胆量敢得罪我们?”   可巴颜与珮慈等了许久也未见国书,只有皇帝不日设宴为蒙国使臣送行的消息。 第106章 临行   送行宴本意是祝福蒙国使臣此去一路顺风, 却因为少了他们期待中的国书而显得不尽愉快,但蒙国使臣却不便将此事摆在明面上问,只能试探着问问两国今后如何相处。   段煜自然不会在宴上留下话柄, “永嘉姑姑在蒙国过得好朕就放心了,愿你我两国能永远像现在一般和平共处便好。”   他似是没看到蒙国公主在下方那期盼又带着几分怨怼的眼神,不动声色地闪过避免与她的眼神接触,谢如伊正坐在他身旁, 多看那蒙国公主一眼他今晚连明华宫地板都没得睡了。   谢如伊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 温和至极, 淡淡地望向蒙国公主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她身旁位置的模样,暗笑这才几日, 那榆林酒楼下张扬无比的草原公主就变得多出一些深闺怨妇之感, 真是……她当初看走了眼才会对这草原公主产生好感。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蒙国公主,还是段煜那张脸太会蛊惑人心才把蒙国公主给迷住, 算算还是段煜的错。谢如伊想着,手就慢慢滑到段煜腰间,然后下手拧!   段煜举着酒杯的手一抖,倒吸一口凉气, 无辜又委屈地转头看向谢如伊,“多谢皇后为朕整理衣服。”   谢如伊:“不客气!”   蒙国公主珮慈当然也看到了谢如伊, 这个女子确实是汉人中比较貌美的, 也比她好看那么一点点, 但看起来软绵绵的样子,好似离不开男人, 连在宴上都要与皇帝打情骂俏,真是不知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仗着家世罢了。   一整个送行宴上, 珮慈左等右等,想着下一个上首的年轻君王就会话锋一转,提及两国联姻之事,然后对她表明心意将自己守在他身边,但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珮慈才意识到这皇帝对她根本没有半分意思,一直以来的翘首以盼都是她自作多情。   回到鸿胪寺,珮慈便抽出腰间的鞭子抽打了几个闲散的下人,“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们不去打点行李在这里聊些什么?”   巴颜拉着明显心情暴躁的妹妹,抢过她手中的鞭子,对几个下人使眼色,“还愣着?”   几人忍着身上的疼痛,慌忙认错,一溜烟地散去。   珮慈仍觉不解气,在空地上又狠狠抽了几下鞭子才停下,“他什么意思,本公主都主动送上门了,他跟我装瞎装傻,是看不起我们蒙国吗?”   提及这事,巴颜也神色不愉,但他到没有珮慈这样生气恼怒,“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我们主动来表联姻之意却被拒绝,那父汗的汉人妃子还有什么脸面去求父汗不要出兵,而你是父汗的公主,父汗又能否忍得下这口气呢?”   想起自己的父汗,珮慈脸色稍霁。她的父汗是草原上的英雄,本可一展宏图大业,却因为一个汉人女子收敛锋芒。如果父汗能再不受那女人牵制,南下吞并诸国又有何难,届时让这帮汉人想求饶都来不及。   “他不留我,我也不会赖在这里,今日就启程!”珮慈丢掉手中的鞭子,径直跑回房内。   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段煜忽而想起小豆子还收着蒙国公主的香囊,“把那个东西处理掉,别让皇后看见。”   小豆子一听便知皇上说的是什么,能让皇上担心皇后娘娘见了生气的,可不就是其他女子的东西,“皇上放心,奴才早就一把火少了个干净,连灰都扬了。”   “嗯。”段煜微微颔首,小豆子近来深得他心,该涨涨份例了。   批完最后一份折子,段煜揉揉眉间放松片刻,然后起身去找谢如伊,还有大问题尚未解决,今晚他能有上床睡的机会嘛?   来到明华宫,小叶子醒着,谢如伊正在给他转八音盒玩儿,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笑,而谢如伊也很心情愉悦的样子。段煜的心情就比较糟糕,他那边刚刚打发了蒙国公主,谢如伊还拿着另一个男子送的礼物当宝贝。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谢如伊并未回头,只专心陪着小叶子听音律,顺便教教他说话,“来,叫娘!叫了才陪你!”   小叶子呜哩哇啦地发出一串声音,哪个音节也没对上,谢如伊捧腹大笑,“你个小笨蛋,跟你爹似的!”   站在谢如伊身后的段煜只觉膝盖一痛,仿佛上面中了一箭,为什么他刚刚进来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谢如伊内涵到了!   段煜解下腰间的墨色玉佩,挂在谢如伊床头的架子上,一串纯白的流苏垂下,在鲜红的床幔前显得格外显眼。   谢如伊:“你做什么?”   段煜:“只是觉得挂在这里比较合适,好看!”   谢如伊抽抽嘴角,这居然是段煜能说出来的话,“幼稚!”   段煜拨弄几下流苏,他人暂时回不到谢如伊床上,但是得有个属于他的标志物放在这,在谢如伊眼前时时刻刻提醒她谁才是她的夫君,不然她一整日抱着别的男子送的礼物,心中哪还有他的位置?   谢如伊继续教小叶子说话,段煜也凑上去拉着小叶子的手,一字一句叫道:“父皇,父皇,父皇!”   谢如伊默不作声,静静看着段煜眼中含笑,亲昵执起一个小肉手,凑在这里殷切地管一个奶娃娃叫“父皇”,这场面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俩的关系好像反了。”   段煜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教小孩子说话不都是这样吗?不停地重复一个词小孩子才能模仿,慢慢地学会,但是谢如伊这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教的这个词闹了笑话。   他得先叫小叶子无数次“父皇”,小叶子才能慢慢明白过来“父皇”是什么含义,并非是他要叫小叶子,而是小叶子学会了来叫他。   本来谢如伊不往这方面想,段煜也不会觉得自己管儿子叫爹有什么不对,她这么一说,段煜继续重复的父皇就说不出口了,卡在嘴边别别扭扭的,最后索性跟着谢如伊改成通俗的,“来,叫爹!”   小叶子才半岁大,远不到能说话的程度,谢如伊教他只是图个乐子,可段煜不停地教,俨然是比她认真多了,谢如伊问道:“你这么心急做什么?等他一岁多能会说几个词就不错了。”   “朕想在走之前听他叫‘父皇’,”段煜无奈地放下小叶子的肉拳头,“看来是没希望了。”   段煜这话有明显的临别之意,谢如伊惊道:“你要走?去哪里?”   随后她觉自己反应过大,表现得太过在意段煜会让他飘,于是稍稍收敛神色,镇静地坐在床边等段煜给她答案。   段煜微微侧过头躲开谢如伊窥探的视线,“朕要御驾亲征去打蒙国。”   谢如伊:“打仗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   就算蒙国来犯,边境驻扎的常备军也可抵挡,若是打得激烈,她的父兄率军出征还不够吗?皇帝御驾亲征意味着什么,那必是国之危难之际,为了鼓舞士气一国之君不可屈居后方,而是与将士们一同冲锋陷阵,不胜不归。   与蒙国交锋,还没到如此严重的地步,甚至蒙国的王子公主都还没能回到他们的国境之内,段煜何须紧张至此。   段煜为谢如伊的担忧感到一点窃喜,虽然不知道她是在担心战事还是担心他,但在他这里一律当做谢如伊是在关心他,多日来被冷落的心终于得到慰藉,但面上毫不显露,还要故作矜持镇定,“与蒙国靠联姻维系的和平终究不长远,而且一代代用来联姻的子女,从没人在意过他们的感受。伊伊,若是今后我们的子孙也不得不委屈于此,你能忍得住吗?”   谢如伊光是想想前往蒙国联姻的永嘉公主就觉得可怜,若是她自己有个女儿,肯定舍不得送她去那么遥远的苦寒之地,“当然不可能!”   段煜继续解释道:“而蒙国先天条件并不好,土地贫瘠,水源稀少,终年极度寒冷或炎热,我们虽然与他们国境相邻,但地处偏南方的位置让我们拥有均匀的一年四季,适宜农作物生长的肥沃土地和哺育一方土地的水源,既能灌溉两岸作物还能水运通航,比起蒙国,我们的条件太好,会让他们眼红。”   谢如伊渐渐明白段煜的意思,“你是觉得没有人会甘于盘踞在一个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看见资源比他们好的一定会贪婪地前来掠夺?所以早晚我们都免不了一场战事?”   段煜:“是,所以朕想既然要打,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压得二三十年翻不过身,不然他们频繁来犯反而劳民伤财,长期不太平会影响边境的百姓。所以朕必须去处理这个隐患,至少在儿子长大坐稳天下之前,朕留给他的一定是个太平盛世。”   谢如伊:“等那蒙国公主和王子回了他们自己的地方,你就要开始动手了吗?”   虽然段煜能直接将蒙国王子公主扣下,心狠一些可直接杀了然后随便找个蒙国的错处就能打过去,但是段煜并非这种颠倒黑白的暴君,谢如伊更觉留有几分底线的段煜能更让她安心。   “嗯,朕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骂名。”段煜笑着戳戳小叶子嘟起的唇,“不然朕的妻儿岂不是要一起被骂?”   “等到蒙国使臣回去,一定是他们先来边境叫阵,朕收到消息后才可带着你的父兄出征。”段煜起身凑近谢如伊,“那时,朝中之事可要多多劳烦皇后了。” 第107章 因你   段煜神色严肃之中夹杂着几分凝重, 不同于他费尽心机想凑到她跟前要亲近的模样,而且他很久没用“皇后”来称呼她了,这是真的在与她商议今后的安排。谢如伊被他的态度感染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认真思量段煜的话,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他是要她代掌朝政。   “我……我不会做这个。”谢如伊不自觉地往后缩缩身子,没什么自信,朝政这么重要的事她可不敢胡来, 而且段煜朝中有那么多臣子, 为何偏要将这重担压在她身上。   然而段煜不准谢如伊退缩, 伸手强势地将她拖进怀里,拍着她的背缓声安抚, “朕不是有教过你吗?在你怀孕的时候。”   谢如伊想起她后半个孕期确实一直在看老旧的奏折, 每天夜里与段煜睡前,他还会挑几本出来给她讲讲其中的要点, 她以为那只是他给孩子准备的胎教内容,竟然也是在潜移默化地教她。   她从段煜怀里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早就在计划这一天了是不是?”   “是也不是。”段煜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听在谢如伊耳朵里这就是默认, 只是不敢承认得太明白而已。   “你又算计我?”谢如伊狠狠揪住段煜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男人一天不琢磨点儿事简直就不是他了。   段煜吃痛, 赶紧讨饶, “不是的伊伊,朕主要是想教孩子, 以后朕去打仗了就让他来主持朝中大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小叶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 那只能让朕的皇后来代劳。”   谢如伊力道稍稍松懈,原来段煜不是一开始就想压榨她,而是盘算着剥削儿子,“你想让儿子几岁时能代管朝政?”   段煜:“五六岁时怎么着也该能对下面臣子做的事把把关了吧。”   谢如伊瞪大眼睛,望向撅着屁股又睡着的小叶子,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对他寄予怎样的厚望。她这个年纪在干什么,除了习武就是跟着父兄跑出去疯玩儿,段煜对孩子的要求这不是强人所难,揠苗助长吗?   她警告道:“不许你这么早就甩锅给儿子,剥夺他的童年。”   “是是是,一切都听皇后的!”段煜急忙顺从地猛点头,反正孩子还小,以后慢慢教也是一样,大不了他晚几年退位。   放过了小叶子,责任落在谢如伊身上,她还觉有些不可思议,“你当真要让我来管吗?”   段煜淡淡地嗯一声,除了让谢如伊坐镇,他想不出更加合适的人。   谢如伊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不太敢张扬地说出来,只糯糯地呢喃着,让段煜能勉强听清,“可是……你跟我父兄去边疆,战场上刀剑无眼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你凉在那里,那我岂不是可以扶持小皇子,揽过一切权力当掌权的太后了?”   或者如果她谢家有野心的话,她与父兄商议一下找个时机解决段煜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段煜听完心中一片凄凉,他还真是没看出谢如伊是个有这种篡权夺位念头的人,而这样的代价是他人没了,所以在谢如伊心中她更爱江山不爱他这个二十四孝好夫君?   谢如伊仔细地观察段煜的神色,发觉他沉默着说不出话,“我就随口一提,你别太当真……”   “朕信你,你才不会做这种事!”段煜自信满满,极有把握地说道。   “为何?”谢如伊想想这事可操作性还是很大的,全看她愿不愿意付诸行动。   “就你这每天早起连早朝都赶不上的时间,”段煜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来,“让你去上朝简直是折磨你。你做几个月就当体验一番,要是连续做上几年你肯定就萎了,当个闲散太后开始养老。”   谢如伊当即气恼地去踢段煜,这话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如此看不起她那还来求她原谅做什么?   段煜早有准备地躲过,闪身来到谢如伊身侧执起她的手,在她脸上偷香,“以后要辛苦你一段时日了,朕会尽力早些回来的。”   在蒙国使臣归国后不久,果然传来了北部边境被扰的消息,段煜知晓,时机已到,他该启程了。   谢家父子点兵期间,他传唤来几位心腹交代朝中大事,谢如伊只是分出心力来监管,对这些臣子的提议准或不准即可,更加细致的内容还需他提前与分管的臣子商议出个大致模样来,让谢如伊能轻松一些。   可在这不长的时日内,边境又传来几次战报,战况蹊跷得很。段煜仔细看过奏报上的描述,蒙国总能精准地打击他们的边防,显然蒙国探子已经深入他们境内,或是有其他什么途径使得边防的信息泄露,怎么会这样?   戍边的将士们随不是顶尖的精锐部队,但也绝不是酒囊饭袋,不可能在与蒙国的交战中,明明有精心布置战局却一次次地被精准攻破,输得惨烈。   段煜眉头拧紧,这事态出乎预料,远比他提前设想的要更加紧急。   他在朝会上与臣子商议过后,也没讨论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随后他来到明华宫找谢如伊也说起此事。谢如伊总有一些独特的见解,她那发散而跳脱的思维和敏锐的直觉次次能将一些毫无关联,了无头绪之事串在一起想出个所以然来,兴许这次也能有用。   谢如伊听完段煜简单地概括了边境之事,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会怎样?”   这也是段煜和朝中大臣最为担心的,蒙国似掌握先机一般地占据主动地位,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情况在他们与蒙国历来每一次交战中都未出现过。若一直这样下去,段煜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轻则割地求和,重则国破家亡。”   如此危急的情况,堪称国难,谢如伊不禁联想起泯王被斩那日所言,“这可不就是国难之时?莫非是泯王所为?”   她还以为泯王只是不甘心,临死前虚张声势过过嘴瘾罢了,但是那种没有底线的男人,恐怕不会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万一他所言非虚,他蓄谋准备的绝对是个大礼。   段煜思虑片刻,泯王曾经再无能,处处躲闲也是个王爷身份不假,况且他也只是个表面废人,内里的阴险算计数不胜数,想要用手段去获取边境的布防信息也不是很难。   “你还记得我们一直都不知道泯王制备火|药的大量钱财从何而来吗?”谢如伊回忆起审问泯王的时候,“他的钱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找不到任何来源,结案时李尚书当做来历不明的钱是泯王那些年受|贿所得的赃款,但是并没有证据认定这一猜想。”   段煜已然明白谢如伊的意思,“是泯王卖国,换来的钱。”   他指节咔咔作响,手背上一条条的青筋都爆出来,当真是怒不可遏,恨不能将泯王掘出来鞭尸,“当初太后选择过继的皇子时也曾在泯王与朕之间犹疑过,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朕,你知道太后为何放弃泯王吗?”   谢如伊摇摇头,等待段煜的下文。   段煜回想起太后将他带回宫中抚养后,曾与贴身的心腹嬷嬷说起此事,“朕隐约听见太后说当时的泯王,那孩子邪气的很。”   当时太后风华正茂,是整座后宫中最精明的女子,连先皇都不见得有太后的识人之力。虽然太后人上了年纪后干出不少糊涂事儿,但段煜不否认年轻时的太后有多么光鲜亮丽。   那时太后也不见得真见过泯王干出什么阴损之事,只凭第一眼的感知便认定泯王选不得,果然心术不正之人的恶是从小就藏在骨子里的。   段煜:“朕当时为何没有让泯王在牢里受刑致死,给他一个痛快属实太便宜他了。”   谢如伊看段煜神色莫名,似因泯王之过迁怒于自己,不由担心起来,“你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些,别用现在的情况去要求当初的自己。你那时候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时的情况只有火|药房的意外炸死几个穷苦的工人,事态并未有此刻这样严重,况且段煜顾忌她和孩子,不愿将事情做的太过血腥,只恰当地处置了几个牵扯其中的人,绝没有暴虐地过度去罚哪一个。   段煜陷入纠结的自我怀疑,可谢如伊知道他在哪一个情况下都做得很好,“你不是要亲征去征讨蒙国吗?现在真的要你去前线鼓舞士气了。”   短暂的自我对抗过去之后,段煜轻轻抱住谢如伊的肩膀,久久不言,半晌才低声说道:“伊伊,其实朕与泯王幼时的成长环境极其相似,一样幼年丧母,年纪相差无几都不受宠的皇子,可朕却长成了与他完全不同之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如伊被段煜按在他胸前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凭借从佟嬷嬷和皇嫂哪里搜寻来的对他过去的了解推测,“因为后来皇长子和皇嫂都很关心你,而且太后收养了你,请夫子悉心教导你?”   “不是。”段煜拢拢谢如伊被他弄乱的头发,“因为朕曾经遇见过你,朕想着哪日再见到那个姑娘,总不能是个身染歪风邪气之人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了。不求第一眼喜欢上朕,至少别讨厌朕就好。”   段煜调侃着自己,说着说着染上几分笑意。而谢如伊眼中震惊不已,心中更是被狠狠地触动,段煜一直以来克己复礼,幼年受到再多不幸都没有长歪,竟然是因为她吗? 第108章 出征   三日后, 谢如伊被小叶子的哭声吵醒,还不太清楚的脑子疑惑段煜怎么没从地上起来哄孩子,小叶子的哭声不绝, 越哭越委屈,一听就是被冷落后不高兴,她赶忙起身披上衣服,把摇床里的儿子抱起来拍着哄, 一边儿检查他哪里不舒服。   他的小屁股湿乎乎的, 原来是大清早水漫金山自己把自己给淹了, 谢如伊刚想叫段煜来给孩子换尿布,却发现他人已经不在了, 连他睡的地铺都被卷起来放到一侧, 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   谢如伊忽而想起来,今日是段煜率军出征的日子, 他不会已经走了吧?   她慌乱地走到寝殿门前,将外面候着的春锦叫进来,“皇上呢?”   春锦听到小皇子的哭声,正好去取了新的棉布过来, 身后还带着一队侍女送上供皇后娘娘与小皇子洗漱的热水,刚要推门而入, 皇后娘娘就先她一步突然打开, 惊了春锦, “娘娘……皇上……一个时辰前就走了,叮嘱奴婢们别吵您。”   一个时辰前, 谢如伊看看现在的天色也不过是刚刚亮堂起来,段煜是趁着夜色就已经离开,难怪没在临走前给儿子换好尿布。   此番前去他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谢如伊越想越是担忧,他怎么要走了竟然不知会她一声呢?把她叫起来看一眼也好啊!   谢如伊当即将孩子塞到奶娘那边照顾,自己匆匆忙忙地梳洗,换上轻便的衣裙,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便骑上快马出宫,愿她还能赶上见段煜一面。   京城中人来人往,即便沿途的百姓听到马蹄声纷纷自觉避让,谢如伊也不敢骑得太快免得伤着什么人,半个时辰后才来到城门。   “皇上出城多久了?”谢如伊勒住马,一声长长的马啸声后停在守城的官兵前。   守城之人不知谢如伊身份,犹犹豫豫地没有直接回答,“敢问夫人是?”   谢如伊出门匆忙,没带能证明身份的腰牌,只说道:“本宫是皇帝的妻。”   等不及这帮人跪下行礼,谢如伊便兀自翻身下马冲上城楼,城楼一侧的高高瞭望台能看到远处,她干脆自己去看。   “小豆子?”谢如伊微微惊讶,段煜的御前太监竟然守在瞭望台一侧,似是等候多时,除了是在等她还能是等谁呢?   段煜竟然没有带着他一同前去,谢如伊停在小豆子身前,“皇上交代了你什么?”   小豆子微微侧身,伸出一手指向远处,“娘娘,皇上已经快要越过东北方向的那处山了,您不先来看看皇上吗?”   谢如伊闻言顾不得其他,跑上瞭望台顺着小豆子的手遥望,只能看到一片规整但极小的军队,人挤挤挨挨的比蚂蚁大不了多少。这军队很快就要绕过山脚去向山后,那她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紧忙在军队前方搜寻段煜的身影,只能凭借阵前举着的旗子找到被围于中央的一人,那人身穿黑色铠甲,只有一个挺直的背影落在谢如伊眼中,但她知道那人是段煜不会有错。他身侧随行的人应当是她的父兄。下一刻,那人已然绕过山脚,去向群山遮掩之处。   她紧赶慢赶,想见段煜一面,却只能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背影。看不到他,那后方长长的队伍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谢如伊神色渐冷,心中沉闷地走下瞭望台,见小豆子托举起一个红棕色的木盘,上面放着一个被金黄色绢布包得方方正正小包裹。   谢如伊在小豆子面前几步处停下,听他恭敬地说道:“皇上说娘娘反正不想见他,他便不打扰娘娘,不然临别之际还被娘娘厌弃,皇上这一路上都走得不安心。所以皇上只托奴才将此物交与娘娘手中……”   “他让你在这等本宫……”谢如伊指指这城楼的砖瓦,生硬地扯扯嘴角,“分明是算计好了本宫会来这里,明知道本宫是想见他的……”他却不告而别,惹得她惦念。   谢如伊感觉自己不明不白地又落入段煜的算计之中,他故意不告而别,等她追至城楼让小豆子在这等候,然后借小豆子来让她明白,他对她了如指掌,连她自己都没怎么深思的决定,他都能猜中。   “不不,娘娘,皇上可没交代奴才您一定会来。”小豆子擦擦额间的冷汗,皇上本来想着如果皇后娘娘愿意来,那就给皇后一个惊喜。若皇后娘娘最后都没到,那他还得把东西带回去给皇后。皇上自己设想的好好的事情,怎么到了皇后这里又变得不讨好了?   小豆子尽力为皇上辩解,“皇上只说,来不来送别都是您自己的选择,您要是来了,他能一路心安。”   谢如伊眼中顿时清明一片,似被点醒一般,是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舍不得段煜走,才想追上来见见他。   她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在她长久的沉默中才渐渐平静归于正常。她伸手挑开盘子中的包裹,里面赫然出现的是红白相间,莹润的玉玺。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身后巍峨的宫城,“回宫!”   次日,谢如伊接管朝政,换上华丽的凤袍,描摹精致浓重的妆容,来到前朝坐于龙椅上听政。这龙椅上似有段煜的气息,她本以为自己坐上来会很紧张,但其实也还好,跟坐他怀里的感觉差不太多。   因着与段煜置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仔细打扮过自己,连为蒙国使臣送行的那日都不及现在庄重。可她此时面对下方叩首的朝臣,那些动作上恭敬眼中却夹杂轻视,不见得将她当一回事儿的老臣,如何能不用气势压住他们?   张相一家被流放之后,段煜择文伯侯府世子于阳为新相,现在担任辅佐朝政之事。见到熟悉的人,谢如伊紧张的心稍稍放松,而且段煜来指派慎王来协助,更有皇嫂时不时来宫里陪伴,提点她。   谢如伊挺直腰背,傲视群臣,一如段煜位列阵前从容不迫的样子。   处理朝政,初始谢如伊还有诸多细节问题不太顺手,好在身边有人帮衬,过了几日之后便能自己得心应手地处理,渐渐大权在握,愈发令人信服。   只是她忙于朝政,不可避免地疏忽孩子,实在是分身乏术难以方方面面地照顾好他。这时谢如伊才意识到段煜以前前朝后宫两头忙,日日早起给孩子换尿布,晚上读书陪玩儿有多辛苦。萧晴一开始担心谢如伊自己一人应付不来那帮臣子,自觉来相助,后来谢如伊慢慢地用不上她,她便来宫里看看小皇子。   白白软软的一小团,简直像天上的云朵一般可爱,还是一个会动会笑的小可爱,萧晴抱起来小叶子,拿起拨浪鼓摇着逗弄他。这拨浪鼓还是好几年前她与前太子一同在街边买的,竟然过了这么久才用上,连这孩子也不是她的。   萧晴虽然抱着小叶子能得到短暂的慰藉,可放下之后心中是更加难熬的空寂,她真的很想很想去见那人。哪怕时至今日,她已走出当初的悲伤,那所剩无几的一点点余韵也能突然出现,给予她重重一击。   “皇嫂?”谢如伊进来已经有一段时间,皇嫂好似根本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抱着小叶子在发呆,手中拨浪鼓的珠子都快被小叶子拽下来也不见皇嫂制止这恶劣的小东西。   萧晴一阵恍惚,思绪回归现实才淡淡笑着,“你今日这么快就忙完了啊!”   “嗯。”谢如伊颔首,“习惯之后就觉得这些事也没什么难的。”   “习惯……”萧晴喃喃着。   谢如伊发现皇嫂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拍拍小叶子的屁股,“这小东西皮实,不好带,皇嫂累了就去歇歇吧。”   小叶子已经能在床上蹭蹭蹭地爬起来了,一不留神便不知道爬到哪去,需得时刻让人操心,不然什么时候自己从床上摔下来可就坏了。   谢如伊刚刚适应朝政,又得顾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仍是不得片刻清闲,她无比怀念段煜在时他能帮她分担许多,她陪小叶子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轻松愉快的。可现在她一旦累到极致,就恨不能将这孩子塞回肚子里。   她下意识揉揉自己酸疼的腰背,萧晴见了笑道:“我哪有你辛苦?明日休沐,没有朝会,不如我们去坊间转转,也好放松一下。”   谢如伊以往也爱出去走走放松,现在孩子大了,她得了空只想自己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不了不了,年纪大了没那个心思了。”   萧晴一脸无奈,谢如伊这样的叫年纪大,那她成什么了。不过谢如伊确实很辛苦,哪怕朝中有臣子辅助,需得谢如伊操心的琐碎之事还有很多,萧晴便歇了带谢如伊出去的念头,“那不如咱么叫阿焰来宫里搭戏台子唱戏可好?”   谢如伊反应一会儿,皇嫂说的是慎王,她近来日日在朝上见慎王,都忘了他其实是个专心唱戏的,“不好吧,慎王也挺忙的,日日给我打下手。”   “你不懂,”萧晴劝着,“对阿焰来说,唱戏才是他放松的方式。他唱戏,就跟你休沐一样。”   谢如伊点点头,“哦,那我先差人去问问他有没有空。”   小叶子还没有见过唱戏的呢,给孩子瞧个新鲜,长长见识也好。   谢如伊等到春锦回信,说慎王明日愿意进宫,才对着萧晴笑道:“皇嫂可真是懂慎王。”   萧晴应着,“是啊,他同阿煜一样都是言成疼爱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第109章 回信   翌日, 宫中一扫忙碌又压抑的气氛,是皇帝亲征后少见的热闹。慎王的戏班子在御花园搭起台子,大红的绢布包裹舞台, 显得喜庆洋洋,而台子两侧御花园各色的菊花竞相绽放,自然点缀,看了实在是令人舒适。   谢如伊坐在下方的观众席上, 慵懒地向后靠着, 鼻尖闻到花园中极淡的花香, 眉间放松。这花香不会浓郁的将人熏得发晕,而是清淡雅致, 提神放松的味道。   又是一年夏时, 炎热干燥难耐,小叶子已经几个晚上都热得不好好睡觉。谢如伊不敢给他放太多冰盆, 小孩子体弱着凉了麻烦,但小叶子又热得难受,只能日日光溜溜的睡,就这样脖子上还捂出一圈痱子。他不舒服, 只能哭闹,哭得急了会吐出来含糊不清的“娘亲”两个字, 惹得谢如伊心疼又无措。   幸好今日宫中热闹, 小嫂子也带着她的儿子进宫听戏。有了高高低低的唱戏声和与小叶子差不多大的小朋友, 他被吸引住了才能高兴起来玩儿一会儿。   小嫂子刚出月子没多久,大哥就出征了, 小望归还是粉扑扑的一团,比已经张开了变得光滑白嫩圆润的小叶子小上不知道几圈,还娇嫩着呢。可小叶子不知这些, 伸出带着肉坑的小爪子就去抓小望归,惊得谢如伊赶紧把他拖回怀里,训道:“这是你的表弟,可不是你的玩具,不准欺负弟弟。”   小叶子听不懂,但大致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当即瘪瘪嘴就蓄上两包泪,谢如伊只得再轻声哄哄他。   于妙见状,笑道:“他恐怕只是想跟小望归玩一会儿,只是不懂怎么玩儿罢了。可惜望归还太小,身子骨都是软软的,还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才能不黏着我。”   她略有几分羡慕地看看已经长结实的小叶子,兀自叹一口气。   谢如伊察觉于妙兴致不太高的样子,担心道:“嫂子是在想大哥吗?”   “嗯。”于妙点了点头,“我好想把孩子丢给他抱,孩子虽小,日日抱着也累,偏偏望归黏人,根本不能离开人手,只能让夫君和我抱着才不会哭。”   谢如伊后来才知道小嫂子生望归时太快是很凶险的。小嫂子还好没什么大事,但这孩子体弱娇气的很,连吃奶的力气都小,需得时刻看顾着。   “以前夫君在家时,他只黏着夫君。”于妙还念地笑笑,“那时候夫君日日抱着孩子根本不敢松手,恨不能用胶把孩子粘在手上。”   谢如伊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大哥每日都要练武的,手中举着个孩子能练什么?   于妙继续道:“可夫君一走,这小子就赖上我了,连睡觉都要趴在我身上,不然就哭个不停……唉。”   “等他长大一些,让大哥教他习武身体就会慢慢变好的,我幼时身体也不太好,后来被我爹提着练武很多年没有生病了。”谢如伊安慰完于妙,顿觉小叶子还是难得比较好照顾的孩子,而且他刚出生时没有望归这么认人,谁照顾他他都不挑,只是见到段煜和她会比较兴奋罢了。   如果大哥能在家里陪陪小嫂子,小嫂子就不会这么辛苦,谢如伊不免生出歉意,“大哥本该在家陪你的,却不得不跟着皇上出征,真是抱歉。”   于妙微微瞪大眼睛,轻斥着,“你为何要道歉?夫君出征,是他的责任,我留在家中并无怨言。”   她又道:“而且伊伊你也很辛苦,朝政之事不都是你在经手吗?我只是带带孩子而已,你要两方兼顾,做的事还比我重要得多,我跟你比比,就不觉得自己累了。”   谢如伊不由得一笑,她跟小嫂子相互攀比,各自在对方身上寻找可安慰自己之处,也是有趣。   萧晴在一旁听了许久,这两人的烦恼她丝毫体会不到,并排坐着的三位女子中只有她最清闲,可是她竟然羡慕这两人,她调侃着,“你们要是不想养了,就把孩子给我,我一手一个全给你们抱走。”   “那可不行!”谢如伊莞尔,孩子再让人操心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不过皇嫂这么喜欢小孩子,谢如伊把小叶子塞进皇嫂怀里,“去,跟伯母抱抱吧。”   萧晴每次抱着小叶子,眼中都会流露出柔软的爱意,谢如伊每次见了都会自觉绕开,让小叶子多陪陪皇嫂,她心疼这个孤寂的女子,若是她与前太子有一个孩子,心中就不会这样寂寞了吧。   谢如伊专心听戏,时不时与小嫂子说上几句聊聊这戏文,段煜不在,谢如伊感觉自己的文化水平又恢复了,能与小嫂子来回谈论起来。   慎王这次依旧是作为一个配角在戏台上演出,谢如伊着实想不明白,自己开的戏班子那当然要自己演主角然后捧红自己才对。慎王不是很喜欢唱戏才会不顾他人点评,执意要开办这戏班子的吗?   谢如伊不再专注于台上戏文讲的内容,而是专注地盯着慎王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个明白。但浓厚的戏子妆容掩盖慎王皮囊的一切,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反倒是被慎王瞟了几眼过来。   第一次听慎王唱戏,谢如伊就觉他那眼神有意无意地在看她,她还觉是自己想太多,第二次仍是这样,还会是巧合么?   谢如伊专注间,小豆子匆匆跑来,“皇后娘娘,边疆战报送至御书房,请您过目。”   她立即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要走,见两位嫂子也很关心战报但不敢多言的样子,尤其是小嫂子那眼睛灼亮,一看便知是在牵挂什么人。   “我看过后会让人给你们知会你们一声的。”言罢,谢如伊离去。   谢如伊来到御书房见到极为厚实的一个信封,心中一凛,恐怕战情不容乐观。然而拆开信封后却见其中有两叠纸,一叠是战报,只有一张纸折了两下,另一叠是厚厚一摞,是段煜给她写的信。   她先看战报,上面只讲了最新的战况,谢将军已经重新规划安排了边境的布防,蒙国从泯王那里得到的信息已然无用,此刻两军僵持不下,但局势已经渐渐好转。   拿着信封的手掂量了几下,谢如伊满头乌云,段煜这是干什么,简直要吓死她了。   她安下心来,才慢慢悠悠地展开段煜的信看他写了什么东西,全是他在边境的日常琐事,啰啰嗦嗦地写了好几页纸,谢如伊从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可以这么话多,比街头小巷唠嗑的老太太们还能说!   好半天谢如伊才看完段煜写了些什么。小豆子在一旁期待地等着谢如伊的反应,可她放下后只淡淡地嗯一声,表示看完了,让他收起来。   小豆子心中暗暗给皇上叫苦,提醒着,“皇后娘娘,您不给皇上回一封信吗?”   回信?   谢如伊一拍脑袋,都怪段煜罗里吧嗦地写一堆破事儿,她给忘了。确实应该将朝中近来发生之事告诉段煜,但谢如伊转念一想,说的太详细段煜也帮不上忙,知道了又得多忧心,于是只写下一行字:朝中无事,勿念!   小豆子简直没眼看,暗自祷告皇上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奈何皇后娘娘不开窍啊!皇上关心的可不只是朝事,他肯定更关心皇后娘娘与小皇子啊!   谢如伊满意地吹干墨迹,既然要回信,得对得起辛苦来往的信使,一次多送点儿,“差人去知会小嫂子一声,再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写给我大哥的,一并送过去。”   小豆子沧桑叹气,“是,奴才这就去。”   谢如伊在御书房等信,起身随意走动起来。段煜的御书房她已经很熟悉了,第一次来不知是何含义的百合干花她也明白是什么,如今又是百合花开之时,这里会换上新鲜的百合。   可是只有一处是谢如伊至今还不知道的地方,御书房贴墙的柜子上有一个小抽屉,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她打不开。问小豆子,他说也不知道钥匙在哪,皇上自己锁的没让他知道。   谢如伊拍拍那抽屉,罢了,还是不要窥探段煜的隐私好,跟彼此都留有一点点私人空间。   一盏茶后,小嫂子要送的回信来了,谢如伊只不经意地扫过一眼,都没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就被惊到,这写信方式简直跟段煜如出一辙,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上厚厚一摞纸。   小豆子道:“小夫人说怕太多了不好送,先就写这么点儿吧。”   谢如伊:“……”真想不明白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怎么都写这么多?   看看自己那寥寥一行字,谢如伊真切地意识到,她写的太少了,但是更多的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去御膳房……给我拿两颗红豆来。”谢如伊偏过脸,淡淡地吩咐。   “啊?是!”小豆子一溜烟跑去办事,谢如伊将小嫂子和自己写的东西塞入信封,还没封口。   等到小豆子取回两粒红豆,谢如伊将豆子一并装进去才封上。千言万语她不想写,两粒豆子段煜该明白是什么意思才对。   虽然这吃的红豆与南方的相思豆并不是一种,但是她在皇宫里上哪给他找相思豆去,段煜能意会她的意思就成,都是老夫老妻了,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小豆子看得人都愣了,高还是皇后娘娘高!皇上收到信估计连觉都睡不着了!   谢如伊差人回信后,走回御花园,路过一间凉亭,她见到慎王与皇嫂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些什么。慎王竟然都退场了,她去了估计也只能看个结尾。刚要去找皇嫂打个招呼,却见皇嫂忽然转身迈开步子走出凉亭,然而在台阶上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摔下来…… 第110章 撞破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谢如伊甚至都没来得及出现在慎王与皇嫂面前,皇嫂就已经被慎王托着小臂搀扶住,勉强在台阶上站稳。谢如伊提起的心瞬间落下, 可还没完全心安,她的眼中突然充斥着震惊之色。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慎王的眼中看到了什么,那眨眼间便消失殆尽但仍是没能藏住的……情愫?谢如伊先冷静下来,再去回想方才一幕, 慎王那一刻变化的眼神与段煜看她的样子很像, 而她对这种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 再三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判断错误之后,谢如伊整个人都迷乱了。   她该不会是撞破了什么叔嫂之情吧?那她是不是该即刻转身溜走, 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见了就绕着走。谢如伊这么想, 也下意识地转身悄悄走。   这种事情捅破,谁也落不得好。而且这两人一个是她夫君的嫂子,另一个是他的兄长,跟谢如伊都不是直接沾边儿的, 由她出面也不太好,要不等段煜回来跟他说说好了。   可慎王是个会武的, 耳聪目明, 在谢如伊呼吸乱了的一刻就察觉那处的异动, 待仔细看过是谁之后先一步喊出,“皇后娘娘。”   谢如伊抬起的一条腿不得不换一个方向又落回去, 挂上得体的笑容回应,“好巧,皇嫂和慎王都在呀!”   萧晴已经稳住心神, 见谢如伊来了简单问几句战报,知晓军中便安心许多,阿煜在边疆好好的她才放心,以他的机敏,想必战事没多久就会结束,“阿焰适才与我说,等战事结束,他要带着戏班子四处巡演,问我要不要跟着一起。”   “啊?”谢如伊心惊胆战,皇嫂与慎王的谈话内容,是她该听的吗?   “可我这年纪才是真正的哪都不想去了,”萧晴淡淡笑笑,她其实与慎王年纪差不多,但她的心态比其他人都要苍老许多,“我只想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平平静静度过余生……”然后去见那人。   谢如伊歪了歪头,心中疑问被这一番话无限放大,事情似乎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有感知错什么。所以皇嫂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而慎王是单方面的暗恋吗?   难怪慎王只在方才慌乱的一瞬间流露出心底的情感,平时藏得极好连她都不曾发觉,而那慎王每一次瞟向台下的眼神,大概也并不是看她,是在看坐在她身侧的皇嫂!   慎王适时地出声,打断谢如伊的思绪,“皇后娘娘,臣有要事与您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如伊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好。”   “你二人要商议朝事,我就不在这听了。”萧晴极有眼力地将这凉亭留给谢如伊与慎王,“我去看看孩子们。”   等萧晴一走,谢如伊便觉身边气氛都变了,她与慎王算不得陌生,这人大多时候都是一副散漫闲适的样子,恰好他面容中带几分阴柔的女相,整个人像一泓温温的泉水,肆意流淌,自由到极致。可现在她却觉身侧传来一丝丝阴冷,慎王看她的眼神亦是几位犀利。   “皇后娘娘看出来了?”慎王挑挑戏子妆容上纤细的眉,并未说得太明白,但他莫名相信谢如伊什么都知道了。   谢如伊身体不自觉戒备,决定实话实说,“嗯。”   慎王一瞬间升起可怖的念头,但转瞬间眼波流转,“皇后娘娘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被警告威胁的感觉不太好,谢如伊也不免冷淡,“本宫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皇嫂。”   她不敢想象皇嫂一直以来尽心疼爱的弟弟竟然对她抱有非分之想会是何反应,想必一定不太好受。而且皇嫂即便知道了,也一定不会答应叔嫂私通之事。皇嫂那么爱她死去的丈夫,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换一个人再来爱,更何况这人是她夫君的亲弟弟。   恐怕慎王也是理智地知道两人之间不会有善果,所以多年来一直都不曾挑明,只有一瞬间不防才被谢如伊看破。慎王放纵地任由情感滋生,却能发乎情止乎礼地克制自己,不伤害任何人也是难得。   慎王拱手认真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你为何不换个人呢?”谢如伊疑惑不解,慎王这样恐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如果早知两人永远不能有好的结果,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喜欢最好。   “哪有什么原因,本王自己都不知道。”慎王低头与谢如伊对视,“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不怕被万人唾骂,可她不行。且不说她根本就拿本王当幼弟断然不会接受,一旦本王这单相思暴露,世人对她的指责也决不会少,甚至会比本王更多……这世道总是对女子更为严苛的,若是她可以走出过往,不选本王选别的男子也好,只是再嫁旁人的女子日子不如原来好过。”   谢如伊不由得对这个在她认知中肆意到令人艳羡的男子生出几分同情,原来他也是个有所顾忌,会压制自己之人。   “皇后娘娘,有时候本王真的很眼红皇上,不为这江山,仅仅是因为他能刚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慎王眼中的羡慕毫不掩饰,明明白白地展露给谢如伊,“皇后娘娘,您当怜惜身边人呐。”   谢如伊无辜地眨眨眼,怎么绕到她身上来了?她的身边人——段煜,用得着她来怜惜?况且慎王为何要用“怜惜”这词,原来在旁人眼中她跟段煜的关系已经变成这种样子了吗?   不想怜惜段煜,谢如伊又追问慎王,“你没有不甘心吗?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无所谓?”   慎王淡然笑笑,“本王的感情自己愿意给就给了,她收不收都是她的事,与本王何干?”   话锋一转,慎王戏谑道:“皇后娘娘还是多关心关心皇上吧!”他这可怜的弟弟,也不知道把皇后哄好了没有。   谢如伊对段煜生出微微的不满,他们夫妻间的矛盾,竟然被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而且段煜扮演弱者形象,显得是她在欺负他一样,等他回来再算账!   她回到御花园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来到皇嫂与小嫂子身边。皇嫂兴致勃勃地说起,“小叶子竟然能拿着拨浪鼓哄弟弟,真是聪明极了。”   “哦?”谢如伊走近捏捏儿子的小胖脸,见小叶子坐起来,手中拿着拨浪鼓甩给醒着的望归看,望归黑漆漆的眼睛来回晃动盯着看,都不哭了,笑道:“巧合而已,小叶子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可不一定,”于妙反驳,“我看你的孩子真的好机灵的样子,如果望归也能这么聪明就好了。”   小叶子确有赶超同龄人的迹象,大半年后说话已经变得基本流利,短句说起来很顺口,时不时蹦出一两个复杂的长句让众人开开眼。   这日,小叶子如往常一般睡醒,自己吭哧吭哧爬下床,在寝殿内迈着小短腿跑过一圈,奶声奶气,“娘亲怎么还没有下朝回来?”   春锦带着宫女给小皇子擦洗,安慰着失落的小家伙,“娘娘今日晚了不少时间,一定是朝中有要事,小殿下先洗干净,用过早膳,等娘娘回来就能直接陪娘娘了。”   小叶子乖乖地自己把手伸进铜盆中搓洗,还自豪地说着,“嗯!今天小叶子也要自己吃饭。”   谢如伊正在朝中与大臣商议海上商贸一事,东南沿海对岸的几个国家想要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以国的名义制定条约,规制国际贸易活动,这还是几朝几代来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根本没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谢如伊对待此事尤其慎重。   而朝中臣子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以翰林院老院士郑老先生为代表的年长的一辈臣子,都觉此事不可靠,他们沿海小国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制定平等的条约,不过几块弹丸之地,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而年轻的新臣子则对这事还比较看好,新相于阳出列,“皇后娘娘,臣以为此事可行。我们沿海的商户早就海外通商,只是他们私下行事不成章法,若发生什么矛盾闹大了反而不好收拾,如果咱们能先定下一个规则,那发生意外也好说理。”   郑老先生可听不得这话,即刻反驳道:“丞相太过年轻,考虑问题浮于表面。那几个小国都是从我们沿海地带采买带货品回他们自己国家高价转手,只需要单方面让他们依着咱们的规矩来就行,凭什么他们也能给我们定下规矩,谁稀罕他们的东西。”   于阳听过后并不恼,只向谢如伊分析道:“皇后娘娘,商贸绝不可能是单向的,若是长久以来只有我们输出,那些国家必然心生贪欲,届时一场战争不可避免。”   郑老先生也恰有此顾虑,当即捏着玉笏接道:“娘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不如干脆封锁海关,早早与他们断了来往,省得夜长梦多。”   “不可。”谢如伊直接驳回郑老先生的提议,连一丝委婉都没有,封锁海关绝对不行,她亲眼见过玉琅一个平凡的渔夫之子因为出海经商得到了什么,江南那一带地域的富庶几乎可以说全是他带动起来,海上通商的益处远远大于弊端,封关才是因噎废食,愚昧无知。   “我们的商户私下里早就与多国来往,哪里是现在说封关就能直接封的。”于阳神色渐冷,“况且当外人知道了我们这里的珍宝,哪里是封关就能挡住他们的窥觑?人之劣性便是欺凌弱小,我们越是自闭躲藏,他们就越会想要来欺侮,从我们身上割几块肉下来!”   谢如伊点点头,“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和平交流,提前将条约白纸黑字拟好,大家都按规矩行事,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   不过于阳确实提醒到她一点,通商之后的海防尤为重要,不求能强势碾压海外诸国,将他们一一吞并,至少能起到威慑作用,让那些小国没胆子生出歪心思。   看来,是时候请玉琅进宫一躺了。 第111章 玉琅   半月过去, 谢如伊在朝会之后御书房召见玉琅。   玉琅整理衣冠,恭敬而谦卑地行礼,“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玉公子请起。”谢如伊再次见到玉琅, 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由得赧然一笑,“玉公子别来无恙。”   “尹小姐……不,皇后娘娘,托您的福, 一切安好。”玉琅拱手文雅地笑笑, 淡淡道:“皇后娘娘应该也事事顺心吧。”   至少轮不到他来操心, 玉琅自嘲地笑笑,他此刻才知曾经与皇后在酒楼相遇的自己有多么不自己量力, 皇后娘娘哪怕是丧夫也轮不到他肖想, 更何况当今圣上健在,正值青年。   他七日前被告知皇后娘娘有请他入宫, 还处于反应不过来,难以置信的状态。他经商即便赚了再多钱,也只是个本分的商人罢了,鲜少与官员权贵相交, 哪怕是江南的地方官,也是点头之交, 相互认识罢了, 更别说皇宫之中的什么人。   这京城深宫中的皇后, 如何知晓他的存在,又为何点名要直接见他?玉琅那时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除非是尹小姐,那个在马车中进了皇宫的女子。   尹小姐应当本就是皇宫中人,而皇宫中的所有年轻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 她怀里抱的孩子一定是皇子。当今圣上只有一位皇子,由他的皇后所出。根据小皇子的出生时间算算,刚好与尹小姐的孩子差不多大的样子。玉琅稍微想想,便大致猜中了谢如伊的身份。   进宫前,玉琅心中有了准备,可再次与谢如伊相见,心绪中的波涛翻涌只要他自己知道。   谢如伊差小豆子给玉琅赐座奉茶,才娓娓道来自己的目的,“不瞒玉公子,我是真的遇到麻烦,想请玉公子相助。”   玉琅注意到谢如伊的用词仍然是他们在酒楼相识时用的那个“我”字,当即毫不推脱,“皇后有何难处请直说,只要草民能做一定倾尽所能!”   “关于沿海诸国想要与我们制定商法的事,玉公子已经知道了吧。”谢如伊并非问玉琅,只是先提起这个话题,她相信玉琅这个四处游走之人,各路消息没准比他知道的还快。   玉琅干脆地点了点头,“草民早有耳闻。此事由那些小国联合提出,说白了是他们怕受到我们的欺负,所以抱团来与我们谈判提前拟定好规矩,届时大家按规矩办事,他们不会被坑。”   “虽是他们提出,但这也是一件好事。”谢如伊不在意谁先出头,反正这事最大的决定权在她手中,她至少不会让自己这边受委屈,“所以我请你而来,就是觉得你在多国之间往来有经验,想问问你的意见。”   “好,”玉琅从容一笑,“在下知无不言。”   玉琅逐条逐字地与谢如伊商议每一项条款该如何写,字字句句推敲,既能抱住己方权益,又能做到相对公平,毕竟他们也没想着压那帮小国一头,故意欺辱他们人口稀薄土地贫瘠。   初步谈出一个轮廓,已经过了午时,谢如伊留玉琅在宫中用膳,玉琅假意客气几番却被谢如伊点破,“玉公子别推脱了,下午我们还得继续。”   玉琅其实也不想走,第一次进皇宫他也想多留一会儿,毕竟他一介平民,也有对自小敬仰的皇宫有着说不出的好奇心,“草民经商之人讲究客套,习惯了。”   玉琅到底是个外男,而如今段煜人不在皇宫,谢如伊不便同玉琅一同用膳,而是让小豆子单独挑出一间偏殿好生招待玉琅,她回到明华宫去看看小叶子乖不乖。   一进明华宫,谢如伊就听到小叶子软乎乎的声音说着要去御书房找娘亲,稚嫩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委屈。   而春锦哄着小叶子用午膳,“娘娘肯定在忙,小殿下吃饱了去睡午觉,睡醒了再去好不好?”   “不要不要,现在就想去!”小叶子扑棱着胳膊,在春锦怀里扭着小身子宛如一条蚯蚓。   谢如伊倚在门口,“娘亲回来了。”   小叶子闻声整个人都明朗了,欢腾地跑到谢如伊面前抱住她的腿,下巴抵在她的腿上仰着面噘嘴,“娘亲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小叶子想和您一起用膳,现在肚子都要饿瘪了。”   他说了这么长一句话,没有磕磕巴巴,还语气生动,谢如伊笑笑,俯下身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抱起来,“娘亲去见了送给你八音盒的那个叔叔,与他有要事商议才回来晚了。”   “八音盒?”小叶子眨巴着眼睛,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每次一听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就会很开心。   “嗯,你还记得那个叔叔吗?娘亲曾经跟你说过的。”谢如伊随口问问,不抱什么期望,那时候小叶子太小了,估计是没什么印象。   果然小叶子古灵精怪,“记得娘亲说过的话,但不记得叔叔的样子了。”   谢如伊笑道:“好,下午带你去见见叔叔好不好?”   “嗯嗯!”小叶子乖巧点头。   谢如伊趁机提出条件,“那你今日要自己用筷子和勺子哦!”   小叶子抓吧抓吧自己的肉手,颇有信心,“那当然啦!”   谢如伊不让宫女一口一口地喂小叶子,而是让自己慢慢地教会小叶子用筷子勺子后他就能自己夹特意给他切小了的菜,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不想吃了自己就放下不吃,不会有人在饭点儿追着他喂。   刚开始小叶子也不是这么自觉又听话的,后来在该吃饭时不好好吃,一会儿饿了没得吃但娘亲不惯他,他就老实了。   小叶子从自己的碗中夹起一块指头肚大小,被煮的软烂的茄子,“娘亲吃这个!”   谢如伊:“……”小叶子怎么跟他爹一样,第一次给她夹菜都精准地夹了她不爱吃的茄子。   可是小叶子又乖又萌一副求表扬的模样,谢如伊实在不忍心像当初拒绝段煜一样拒绝自己的孩子,反正这块茄子这么小,吃了也尝不出味道。   小叶子嘻嘻笑起来露出没长全的白牙,谢如伊揉揉他圆鼓鼓的小脑袋,“快吃。”   下午小叶子急着见玉琅,连午觉都不要睡了,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谢如伊只好早早带着他来。   恰好玉琅也刚刚休息过,正坐在长廊间饮茶,乍然见到眼前这孩子就认出来,这是当初那个漂亮得像个小姑娘的奶娃,现在他也长得很像谢如伊,只是多了几分属于男孩子的特点,重要的是他穿的衣服能明显看出来是男孩子的,玉琅再也不会将他当做小姑娘了。   小叶子迈着藕节一样的短腿跑到玉琅面前,像模像样地拱着手,“谢谢叔叔送给我的盒子,我很喜欢。”   玉琅回忆起当初的场景,“那时你就被皇后比划着谢过我了,不必再谢。”   小叶子皱皱自己颜色尚浅的两条眉毛,严肃认真,“那时是娘亲代我,这次我要自己来。”   玉琅被逗得笑出声来,不愧是皇后所出,真是个机灵有趣的小孩子。   商法的初步版本已有,只待明日上朝在与朝臣探讨一番,再稍作补充就能拿去与沿海诸国谈判,更重要的海防一事,谢如伊还想请教玉琅。   玉琅是渔民出身,不仅懂商,出海才是他的老本行,海上航行的注意事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而且那些远航的船都是他自己研究改良所造,因而谢如伊有必要劳烦玉琅,“我想请你与工部和兵部合作,设计几款用于海上战事的船舰。”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做起来得耗费几年的时间,玉琅没有立即回应,认真盘算了一番。   谢如伊也觉自己这个要求已经远远超出她跟玉琅的交情,太过强人所难,但若不是她自己将军府出身,海防的重要她清楚明白,而且玉琅实在是太过合适,她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干。我在朝中给你设一个官职,你只管专心造船,朝廷的俸禄绝不会少了你的。”   虽然玉琅是个商人,但他这次考虑的还真不是银钱的问题,他还真不差这几个银子,主要是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时间与精力,“我可以给工部和兵部的画画图纸,让他们自己琢磨,毕竟我只是个从商的不如他们专业,所以还是交给他们自己来实操吧。至于官职就不必了,我只想当个本分生意人。”   在朝中为官,哪怕是挂一个闲职,官商牵扯的后果恐怕也不是他能承受的。若他真成了皇后眼前的红人,不知多少人要来攀附他,给他变相行贿,那玉琅觉得自己离被抄家灭族就不远了。   谢如伊约莫猜到了玉琅的顾虑,不好再强求,可是玉琅什么都不说要亦是令她为难,“那我会先支付你一笔酬劳,以后慢慢地再继续,就当做是一个短暂的聘用关系吧。”   既然谢如伊执意要给,玉琅只好大大方方收下,哪怕他不在意银钱,能让她安心,觉得不欠他什么也好。   玉琅忽而想起,“如果与那些小国谈判时,你们语言不通怎么办?”   这个问题谢如伊也有考虑,“我们从民间挑选了几位会翻译的人,那些小国也会带着自己的翻译来,到时候几人凑凑,总能交流明白吧。”   “不不!”玉琅眉头紧皱,慎重地提醒谢如伊,“皇后不知那些经商之人有多精明,他们想算计你能明目张胆地坑还不让你看出来。而且若是民间选出的人事先被人收买,故意像你们传递错误的信息,你当如何?”   这一下次还真难倒了谢如伊,不过玉琅的本意并不是为难她,“皇后若是信得过,草民愿为您翻译不同语言版本的商法,或者监督您请来的几个翻译。”   谢如伊震惊无比,“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玉琅得意但不张扬地谦虚道:“没什么难的,我刚开始也什么都不懂,就是硬说着说着突然学会了。”   他刚刚与异族异国之人打交道时也被坑过不少,后来吃了教训而他自己也慢慢学会多种语言之后才好了起来。他走过的弯路,不会让谢如伊再走。   小叶子虽然听不太懂,但大致知道眼前这个叔叔是个格外博学之人,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叔叔这么厉害,给我做爹爹吧!”   玉琅闻言险些屁股一滑,从座位上秃噜下来,“草民……实在不敢啊!”   “嘶——”谢如伊也被惊得倒吸一口气,幸好这屋里没什么人,只有小豆子在屋外候着量他也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敢多说。可小叶子这话真的离谱,谢如伊语气稍凶地训道:“你自己有爹爹,他在外辛辛苦苦打江山呢,可不准再说这种话了!”   小叶子霎时被凶愣了,“可是我都没有见过爹爹……” 第112章 终战   谢如伊一时无言, 段煜离开时小叶子还太少,什么都不记得,依据他现有的记忆他确实没见过段煜。   小叶子眼中光亮消失, 渐渐暗淡下来,抿抿唇,“爹爹什么时候回宫?”   谢如伊也说不准,不过段煜送来的最近一次战报上说他们已经打入蒙国境内, 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小时候他超疼你的, 所以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他知道后会生气的。”   她抱起小叶子, 拍拍他的脑袋哄道。   小叶子吸吸鼻子, 不太相信,“真的吗?”   他一点儿都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子, 只有御书房里挂着一幅爹爹的画能让他大致了解父亲的模样,可这远远不够,父亲这个词于他而言还不如宫里的嬷嬷来得真切。   “真的!”谢如伊向儿子保证,边境的战争总算有了结束的苗头, 攻破蒙国国境应该足矣威慑他们十几二十年。而且两军僵持许久,粮草钱财恐怕都要消耗殆尽, 再打下去只会劳民伤财违背段煜的初衷, 因而谢如伊坚信段煜很快就会传回归来的消息, 若是没有……她捏紧了拳头。   小叶子的脸埋在她的手心蹭几下,唤回谢如伊的思绪, “那我还是要自己的爹爹,不要别人!”   玉琅终于长长舒一口气,慢慢整理自己的仪态又恢复从容淡定的样子, 温润的眼眸落在这一对极像的母子身上,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该有的念头。   谢如伊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让玉公子见笑了。”   “无妨,童言无忌罢了。”玉琅眼眸低垂,不甚在意的模样令谢如伊安心下来,她捏捏小叶子的脸,“你要不要自己去玩儿?娘亲还有事要与叔叔商议。”   小叶子依依不舍地看玉琅一眼,还想再听听他说的那些新奇的事物,但是娘亲有令,他是个乖孩子要听话,“好,我去外面等爹爹回来。”   “哪有这么快!”谢如伊笑着揉揉小叶子的后脑,然后放他出去玩耍。等他一走,谢如伊恍惚地算着段煜还得多久才能回,光是路上都要耗费不久,看来近来的朝中大事他赶不上了。   谢如伊回过神来,“玉公子,我们继续吧……”   ……   蒙国境内,临近前线军队驻扎之地不远处,是蒙国大汗的帐子。珮慈手中捏着一把弯刀,趁着四下无人之时悄声潜进帐中。   帐内榻上侧卧着一个女子,她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侧,被子隆起的弧度勾勒出她娇小的身形,这是不同于蒙国土生土长,身强力壮的女子的特征。那女子静静睡着,连珮慈将弯刀悬于她的胸口都毫未察觉。   珮慈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握紧手中的刀柄快速地用力刺下。   “你做什么!”一道浑厚粗犷的声音在珮慈身后响起,随后飞来另一把刀叮一声将珮慈的弯刀打落,两把刀飞出斜斜插在女子床榻一侧的帐子上,而这突如其来的异动也将女子从沉睡中惊醒。   “啊——”女子惊恐地叫起来,嗓音是被珮慈掐住脖子后的压抑和模糊。她在床榻上挣扎起来,用力去推珮慈却根本挣脱不开。   男子快步冲上,一手掰开珮慈的手,另一只手揪住她后背的领子直接将她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斥责,“你疯了?”   “父汗,都到这种地步了,您竟然还护着这个女人?”珮慈难以置信,眼前的父汗即将步入老年,灰白的头发胡子与这个女子稍稍干枯但仍然乌黑的发丝形成鲜明对比,两人的面容亦能明显看出他们年龄相差极大。   就是这个汉人女子,年轻貌美的永嘉公主迷惑住她的父汗,令蒙国错失了南下攻打的最好时机,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珮慈对这个女子深恶痛绝,恨不能起来再弄死这个女子。   可她的父亲大汗虽然年纪不小,但保养尚可,制住她不是难事,永嘉公主瑟缩在父汗怀中,她恐怕再难杀了这个女人。   不甘与怨恨交织,珮慈当场指着永嘉公主,高声道:“她的侄儿厌弃我,父汗不光没有为我讨回公道,还让他率军连破我们多座城池。这个女人,这个和亲来的女人,还留着她干什么!不如将她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城门上给她的好侄儿看看,也算我们出一口气!”   大汗拍拍怀中发抖的女子,对着地上撒泼的女儿心力憔悴,“她都嫁过来多少年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何与她无关,珮慈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是非不分的父亲,都到这种境况了他竟然还在为她开脱。若不是她提议先和亲试试看,蒙国拿着从泯王那里得来的消息直接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轻而易举便能攻破他们的边防,哪里有皇帝御驾亲征的时机。只要先一步入他们国境,那些手无寸铁,文文弱弱的汉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明明用重金买下了他们的边防图,却根本没派上用场,而他们现在拿来炸开我们城门的炮|火,正是我们当初给泯王的钱造的。”珮慈如何气得过,“父汗,这不是我们自己花钱请人来造火|药,最后全打我们自己身上了吗?”   大汗不愿再看胡搅蛮缠的女儿,“出去,不准你再靠近这帐子半步!”   珮慈刺杀永嘉公主无望,也不愿再看父汗受这女子迷惑,跟她搂搂抱抱的场面,简直要刺瞎她的眼睛。   杀不了这个女子,那她就去杀别人。   永嘉公主已经不再发抖,静静倚在床头半坐着,年过三十的她风韵尚在,即便在蒙国饱受风沙的吹拂,一身皮囊都粗糙不少,但天生的美人底子还是让她极为赏心悦目,比蒙国的女子看起来更加精致细腻。   面对这个女子,蒙国大汗总是不自觉地更多怜惜几分。他知道他的其他女人和几个子女都不喜这个汉人女子,但也正因如此,他担心她会被欺负,看顾的时间就多一些,却更加激化她与旁人的矛盾,甚至为她惹来杀身之祸。   “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大汗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但永嘉公主能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意。   她转头沉沉合上眼睛,“不必了,只是一点点惊吓,现在已经好了。”   大汗的心刚刚安定,却听得她说:“大汗战事繁忙,无需在此陪妾,妾累了想自己休息。”   言罢她再次躺下,安安静静地稍稍偏着头睡得舒服一些,大汗不好再打扰,“你且好生歇息。”   大汗一出营帐,永嘉公主再次睁开眼睛,眼中是舒缓自在,隐隐藏着几分骄傲。虽然她没有见过新帝,但看来她这个侄儿还是争气的。她并不在意他毫无顾忌的攻打使得她的处境艰难,相反她很喜欢这种联姻破灭的感觉。   她终于不用再虚与委蛇地与这个老男人周旋,终于不用再使劲浑身解数留住这个男人的心,一种解脱之感漫步她的全身,她觉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前所未有的放松。   诚然她还算“幸运”,遇见一个年长她近二十岁,妻妾子女一群,言行粗狂与她聊不到一起,但待她尚可的男人,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可历朝历代那些运气不如她的女子该在异国他乡如何自处,联姻这种事,本来就是在为难一个女子,早该终止。   冲出军营的珮慈,拿起自己的弓|弩,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着夜色,她换上一身翠绿色的衣衫,早早埋伏在茂密的杂草之中。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任谁也看不出这一处藏着一人。   次日段煜与谢家父子商议后,率军再次进攻,这是蒙国边防最难攻破的最后一城,打到这里蒙国就离求饶不远了。僵持消耗这么久不光将士们疲乏不堪,他自己也快要筋疲力尽,若不是想着宫里的妻儿,为了日后能安稳地陪伴她们,他恐怕坚持不到今日。   为了鼓舞士气,加快战争进程,段煜从没有一次打仗缩在后方,都是与将士们一同亲力作战,这日他仍然毫无畏惧地来到阵前,守着厮杀的将士们。   眼看对面蒙国的士兵在他们的攻打下越发后退,段煜知道他终于能回宫了。可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侧方远处的草种异动,珮慈计算着弓|弩的射程来到这个不易被发觉的沟壑中,将箭头对准段煜的胸口,扯动沾上泥土的唇角,她得不到的男人,不如干脆死在这里算了,怎么能放他回去陪别的女人呢?   而且他破蒙国多城,就跟父汗的那汉人妃子一样都是她的仇人,所以……她扣动弓|弩,眼看着箭咻地射出,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只利箭乍然出现在段煜面前时,时间已经来不及躲过,他急忙侧身躲闪可箭头还是刺破他胸前的护甲……   而正在宫中听玉琅给小叶子讲海外各国奇闻趣事的谢如伊,忽然心头一悸,莫名被惊出一身冷汗。   她的异常吸引了小叶子的注意,“娘亲,你为何脸色这么白?” 第113章 回朝   谢如伊心神恍惚一阵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心渐渐回归平稳,可她方才那一瞬心跳紊乱的感觉绝不是假的,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还是她多想,难道只是个巧合?   小叶子皱巴着小脸,紧张兮兮地盯着谢如伊泛白的面容,拉拉她的衣袖, “娘亲——”   “嗯, 娘亲没事。”谢如伊摸摸小叶子的额头安抚他, 但心中仍是忐忑不安,什么人会引起她如此大的反应呢?   ——段煜!   这个答案毫无悬念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谢如伊此时认清自己的心却觉更加惶恐, 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神色,努力对小叶子笑着, “娘亲要去御书房,你自己在这里陪叔叔好不好,要听叔叔的话。”   小叶子犹豫片刻,重重点击下头, “好,娘亲去忙吧。”   谢如伊颔首同玉琅告别, 转身快步走向御书房。段煜已经有些时日没送新的战报过来,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她不担心战事, 打退蒙国已然毫无悬念,她担心的是她的夫君。   “皇上还是没送战报来吗?”谢如伊推门而入, 询问候在一侧的小豆子。   小豆子躬身恭恭敬敬,“回娘娘,并无。”   谢如伊难得有些焦躁, 坐在书案前猛灌几口凉茶也没能平复心绪。   小豆子对谢如伊忽然催起来战报感到有些诧异,皇后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稳重,怎么突然……莫非是想皇上了?   这个想法一出,小豆子险些为自家皇上痛哭流涕,皇后娘娘心里终于又有皇上的位置,而且看起来分量还不轻,立刻帮皇上说话,“娘娘,皇上兴许是胜利在即,想到最后直接给您送来班师回朝的消息,给您个惊喜。”   惊喜吗?谢如伊抚上自己的心口,惊吓还差不多。   射向段煜的那一根利箭,在珮慈自以为得计的目光中忽然诡异地力道骤减,似被什么东西顶住没能刺进去,在划破护甲后一歪直接掉了下去。   立于段煜两侧的将士心跳大起大落,纷纷惊出一身冷汗,随后立即抽出刀剑捉拿远处暴露出的珮慈,又有弓|弩手架上弓箭,对准远处慌乱不已的她。   太匪夷所思了,珮慈简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就差一点点便能成功,那箭头上涂了致命的毒,只要擦破一点点皮,那男人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可为什么没能刺进去。   段煜能感到箭头贴近他胸口时,他的胸前被一块小小的东西压了一下,不是泛着蓝光的尖锐箭尖,而是谢如伊曾经赠予她的桃木牌,她说要把她送给他。   这桃木质地坚硬细密,不易变形,先有一层护甲抵消箭矢的部分力道,桃木牌勉力为他挡住最后一点力。他顺着脖子上的挂绳掏出木牌,上面刻着谢如伊的“伊”字已经被箭矢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露出其中颜色较浅的新木。   木牌只剩底部薄薄的一层木料连接,段煜毫不怀疑他手上稍微用点力就能把这牌子掰成两半,属实惊险。   谢如伊给他的这块牌子,竟然成了护身符。   珮慈一个只身埋伏在草丛沟壑中的人,哪里跑得过段煜身边的将士,当场被擒。她本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来的,她死之前一定要让这个男人走在她前面,可眼前的男人竟然没伤着,她自己还落入他之手,这如何令她接受?   她被押到段煜面前,按着跪下,不由气道:“你休想拿我要挟父汗!”   段煜厌恶地睨珮慈一眼,“就凭你?拿女人要挟旁人的事,朕可干不出来。但你敢来刺杀朕,就该知道回不去了。”   他示意身侧的小兵执起掉落在地上的毒箭,“送她上路。”   弄坏谢如伊送他的礼物,还想活命?   战事在预料之中迎来胜利,蒙国大汗率军投降,且承诺称臣进贡,永不再犯。段煜不信蒙国能永远老实,等这个上了年纪的蒙国大汗百年之后,新继任的人难免没有野心,因而他另加一个条件,为蒙国大汗选了一个最无用的儿子作为继承人,以保边境几十年太平。   蒙国大汗没有理由不同意,两国言和之事很快敲定,段煜即刻定下班师回朝的日子,差人快马加鞭给谢如伊送去。   半月后,谢如伊终于等到段煜回来的这一日,心中说不欢喜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端着面上不显。而小叶子可欢实多了,一日要拉着她问十几遍爹爹真的要回来了?爹爹还有几日回来?爹爹明日回来?爹爹什么时辰回来?   谢如伊好想给他把嘴堵上,这孩子自从会说话,就变得有点小话痨的样子,像极了那个给她长篇大论写战报的爹爹。   小叶子实在是迫不及待要见段煜,谢如伊就带着他到城楼出迎接,这里站得高远远的就能望到前进的大军。   小嫂子也带着望归来等,这两年不光谢如伊自己一人又当爹又当娘地带孩子,小嫂子也孤孤单单地盼着大哥回来。   小叶子一手牵着谢如伊,另一只手向后伸向比自己矮小半头的表弟,“来,这的台阶高,我拉着你。”   于妙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叶子懂事后总能想着照顾小望归,明明这俩人差着只有几个月,小叶子还真有当哥哥的模样。她推推小望归的后背,“去吧,让小殿下带你走。”   小望归生来体弱,不光比小叶子矮一点儿,还瘦一圈。小叶子的胳膊腿圆鼓鼓的像根藕,而小望归的就像一根木头棍儿,屁颠屁颠跟在小叶子后面,唤道:“表哥等等望归!”   谢如伊放慢步子,带着小叶子走慢一点。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小叶子淡定,步子不受控制地加快,只想早点儿见到段煜。   小望归在后面追上来,谢如伊去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脸,宛如带着一串小鸡仔一样拉着她们上城楼。   望归的名字还真是应了此情此景,她们几人此时可不就在望着远方的亲人归来吗?   谢如伊同于妙一人一个孩子抱起来,趴在城楼边上让他们能看得远一些。她们身后还跪伏着前来迎接圣驾的文武百官,都在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一片青山。   于妙捏捏自己瘦小的孩子,羡慕小叶子长得壮实,“等夫君回来就让他教望归习武,一定要追上小殿下。”   谢如伊近来正考虑给小叶子请几个师父启蒙的事,刚好让这表兄弟俩一起学也不错,玩笑道:“那我得把小叶子送去偷师。”   两人谈笑间,终于有一片乌泱泱的军队绕山出现,谢如伊不自觉并处呼吸,欢腾话唠的小叶子也闭上嘴,静静在远处人群中等待爹爹的出现。   最终他们都在段煜刚刚出现在视野中时,一眼认出彼此。哪怕相隔千里万里,只要目之所及,就能一眼认出最熟悉的人。   “那个是不是爹爹?”小叶子高高举起手臂欢呼着,谢如伊点了点头夸道:“你爹爹知道你能这么快找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不到半日,段煜终于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妻儿。小叶子扑腾着跑到他的腿边叫爹爹,他一眼就认出这个长得像谢如伊的小男孩绝对是自己的儿子,一晃眼他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段煜心怀愧疚,他竟然一走就是这么久,将后宫前朝全部丢给谢如伊一人,“伊伊,辛苦你了。”   谢如伊发现段煜比临行前变黑不少,但还是很俊逸,只是比从前多出几分野性。她想象着他这些年月在外一定也不好过,自己的辛苦也就不那么明显,“无事,都是小事罢了。”   段煜一把将儿子抱在肩头,腾出一只手局促地试探着去牵谢如伊,精神紧张害怕被她拒绝,可捏住谢如伊的手后,她竟然没有甩开他,段煜顿时心满意足,“回宫。”   在百姓的一路欢呼声中,段煜带着妻儿回到他久违的皇宫,宫城的红墙砖瓦还是曾经的模样,只有宫里的人变化些许,这里仍然是谢如伊与他的家。   段煜一回来,谢如伊就将他带到御书房,把准备好的折子一股脑全交给他,正主回来,该交接了。   段煜在椅子上斜斜靠着,拿起几本旧折子随意翻看起来,“朕看伊伊做的得心应手,不如就这么一直干下去,朕给你打下手可好?”   “不好!”谢如伊瞪大眼睛,想都不想就拒绝,且不说她真坐上皇位不走了那帮臣子要怎么编排她,光是这日复一日的琐碎朝事就不是她想干一辈子的,“从今天起,这都是你的活!”   段煜笑着提起谢如伊的旧账,“朕走之前伊伊还想着扶持小皇子独揽朝政呢,现在朕给你你还不要,唉!”   谢如伊想起当初的糗事,那不过是她开玩笑的话段煜竟然还记着,“你再说我可生气了!”   她刚刚有那么一点点原谅段煜,决定去忘掉曾经的不愉快跟他好好相处,这狗男人竟然又来挑拨她,果然是皮痒痒,算盘贵的少了!   段煜老实认错,“皇后歇着,一切有朕。”   “嗯。”谢如伊指指御书房的陈列,“虽然我在这里两年,但是从来没有改动什么,那百合花在花季日日都有人换新的,一切都还是按着你的喜好来。”   段煜淡淡嗯一声,这些在他刚进来熟悉感油然而生时就知道了。   谢如伊继续,“你的东西我也没有乱翻看,偶尔要用什么让小豆子给我找,你挂着锁的那个抽屉我更是没有打开过。”   “嗯?”段煜不淡定了,“那个抽屉你真的没打开过……吧?”   谢如伊疑惑地歪头看段煜,然后眼神眯起,“你藏了什么怕我看见的东西?”   “没有……绝对没有。”段煜拍着胸脯保证,可这在谢如伊眼里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给段煜撬开,但神色如常,“那你在这好好批阅折子吧,我先带儿子回寝宫了。”   段煜舍不得妻儿,还想与她们多相处一会儿,但朝政不可耽搁,他还需从头到尾熟悉一遍谢如伊这些年的政绩,实在是没有半分空闲的时间。幸好来日方长,他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她们身侧。   谢如伊牵着小叶子离开御书房,小叶子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爹爹,“娘亲,爹爹能把我举高高,我好喜欢爹爹。”   “调皮!”谢如伊嗔一眼纯真可爱的儿子,果然男孩子还是喜欢和父亲相处,宫女嬷嬷陪伴小叶子玩儿,他都不太能尽兴,段煜这才回来一日,就能俘获儿子的心。   “那你喜欢娘亲吗?”谢如伊佯装吃醋,逗弄小家伙。   “喜欢的!”小叶子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本正经地说着。   谢如伊温柔笑笑,却被小叶子拉着手向下拽,她只好蹲下来,“怎么了?”   “娘亲,”小叶子四下往往,神秘兮兮,“我要告诉您一件事,爹爹书房里上了锁的那个抽屉,我打开过……里面是一幅画,下方写着娘亲的名字。”   谢如伊:“!” 第114章 太子   虽然小叶子太小, 谢如伊还没有请先生教他认字,但是谢如伊自己教过小叶子怎么写身边几个亲近之人的名字,他应该不会认错。   可是那个连她和小豆子都打不开的抽屉, 小叶子是怎么办到的?   谢如伊问出来,小叶子邀功一般地仰着小脸,“我听嬷嬷给我读话本,里面讲到一个江湖人用铜丝撬锁, 我就想找把锁试试, 刚好在爹爹的书房看到了那把锁试了几次就捅开了。”   竟然……这么简单, 谢如伊不知该不该夸自己儿子聪明,但是他这个聪明没用在正经地方, 她愈发急着给小叶子请个师父来正确引导这个孩子了。不过现在她更好奇段煜为何要藏着她的画, 还怕她看见,一定有鬼!   谢如伊没有训小叶子, “等哪天你爹爹不在书房,你带娘亲去看看好不好?别告诉你爹爹。”   “好!”小叶子响亮地应声,配合娘亲。   入夜,谢如伊哄小叶子睡下, 回来发现段煜悄咪咪地摸进了她的寝殿。她忍住笑意,段煜好不容易回宫了怎么跟做贼似的?   “咳咳……”谢如伊清清嗓子, 双臂环胸斜斜倚在门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在地上忙活的段煜。   他又在打地铺了, 还延续着离宫前的睡觉习惯。   谢如伊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生气,愿意同段煜好好过日子, 但是要让她主动拉下脸跟段煜和好,那也是不行的,她心中别别扭扭地, 半晌没有说话。   段煜一时尴尬无措,伊伊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让他自己有点儿眼里抱着铺盖卷出去吗?他好不容易才回来,谢如伊连明华宫的地板都不准他睡了?   堪称人间疾苦!   他低声下气乞求着,“伊伊,朕睡觉很老实的,一定不会打搅你。这些年朕在边疆睡营帐,真的特别想念你这的地板!”   谢如伊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毫不顾忌段煜这个皇帝的自尊心,在她面前,他早已面子里子都不剩了。不过段煜这话说的,谢如伊当真软了心,想想他这些年为了给她们母子一个安稳的未来而一人在外风吹日晒,辛勤劳苦,她决定不气他了,而是凶巴巴的,“你在地上干什么,没看到床上多出来一床被子吗?不过来好好给本宫当枕头,要你何用?”   段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谢如伊的言外之意,或者说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再三确认谢如伊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暗示他上床陪她一起,他简直要飘上天!   “伊伊……”他激动地凑近谢如伊,“你原谅朕了?”   谢如伊斜斜瞪他一眼,不理他!她都做得这么明显了,段煜还要追着问!问什么问?她不要面子的吗?   谢如伊走近床前坐下,拍拍被子,“你再不上来,就永远不用上来了。”   段煜立即扔了手里的铺盖卷,冲到谢如伊身旁拥着娇妻入怀,“朕就知道伊伊还是喜欢朕的!”   谢如伊皱皱鼻子,推着黏糊在她身上的男人,“你怎么跟小叶子似的。”   段煜笑道:“朕的儿子当然像朕!”   “别闹,我有正事与你说。”谢如伊推着段煜让他坐正,她也正色道:“小叶子已经懂事,该请几个师父来教他学本事了。”   就凭这话本上的寥寥几句,这么小个孩子竟然学会撬锁了,真是离奇,谢如伊惊叹于小叶子的聪慧,如果这天资用在其他地方,还有什么是这孩子学不会的。   谢如伊缓缓道:“之前你在边疆,我不想说太多宫里的事让你烦心。但既然你回来了,也该操心操心孩子的未来,你有什么中意的人吗?”   段煜思量起来,小叶子先得启蒙,文武双休大好基本功,武学他倒是不愁,送到谢家去学既能让他回外祖家串门,还能学一身不错的本事,至于读书……   “于阳如何?”他想到临行前安排在朝中的丞相,书香世家文伯侯府的世子。此人年轻风趣,博学多知,不仅没有老学究的古板严肃,不会把好好一个活泼的孩子教得像个小老头,也能让小叶子学会很多东西。   此外,段煜还有一点点私心,于阳以前对伊伊有非分之想,那让于阳教教伊伊跟他的儿子,也是个不错的注意,至少于阳一定诚心诚意教小叶子,还能让小叶子在于阳眼前晃着时时刻刻提醒他断了念想。   “于大哥……”谢如伊思虑片刻,“我信得过他,那问问他愿不愿意?”   段煜:“嗯。朕明日上朝,要宣布立太子之事,刚好为小叶子择一太子太傅。”   “这么快就要立太子吗?”谢如伊一时不能接受,小叶子还是个在她怀里嬉闹的孩子,竟然这么快就要承担储君的责任了吗?   “你确定小叶子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吗?要不过几年再看看?”   “放心,既是我们的孩子,有什么不能的?”段煜一点儿都不觉得太快,只恨自己离宫两年没能更早地亲自教小叶子,等立了太子他就将小叶子日日带在身边上朝批阅折子,让他耳濡目染早早学会这些,他好早日将这江山托付于他。   谢如伊虽然对小叶子有信心,但是还有几分顾虑。   段煜挑眉,“伊伊,多思无用,朕不把太子之位给小叶子还能给谁?我们就这一个孩子,除非……”   这话可就引谢如伊想歪,她倏地红了脸,“你要是说这个,那我可不困了!”   次日,段煜上朝正式册封小叶子为太子,择于阳为太子太傅,亲自教导小太子读书。   于阳毫不犹豫地接下此事,能教导谢如伊的孩子,乃他之幸。   朝会后,段煜与于阳一前一后走在宫中小路,来到御书房。他差小豆子去将小太子请来拜见老师,还需同于阳商议他离宫时期的朝政之事。   谢如伊正在明华宫饮茶,小豆子来请太子殿下,她还想了一会儿太子是哪个,哦,是自己的儿子!   这么快,宫人对小叶子的称呼就已经变了,但在谢如伊眼中,他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朋友,“小太子应该在偏殿跟嬷嬷们在一起,你去那看看吧。”   小豆子告退,向着谢如伊说的那间偏殿找去,却见只有几位嬷嬷围坐,不见太子殿下。   他回来告知谢如伊,谢如伊放下茶盏,疑惑不已,往常这个时间小叶子都缠着嬷嬷给他读书听,他这点儿随了她这个娘亲,最爱听各种故事,断然不应该跑开去别的地方玩儿,“莫不是要见老师,害怕的躲起来了?”   言罢,连谢如伊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小叶子跟于大哥是见过几次的,并不认生,相反对于大哥还有几分好奇,不可能干出这样失礼之事。   她来到几个嬷嬷面前,“小太子去了何处?”   几个嬷嬷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说不知道,“回娘娘,太子殿下今日还未曾来过此处。”   谢如伊拧紧眉头,皇宫这么大,小叶子的活动范围也只集中在明华宫附近,从不乱跑,今日怎么没个人影儿。   把守明华宫的侍卫只说小太子早上出去,还没回来。   谢如伊:“他自己一人出去的,没有宫女嬷嬷陪着?”   侍卫回忆一下,答道:“好像是的。”   “这孩子,太不听话了!”谢如伊头一次对小叶子生气,去哪里竟然也不知会她一声就自己跑了,现在段煜找他都找不着。   佟嬷嬷忽而想起,小太子早上起床时,迷迷糊糊地说起他今日要见老师,想给老师送个礼物。   谢如伊:“所以他去哪找礼物了?”   这么小个孩子,如此早慧,竟然能想到与师长见面带个小礼物也是难得,她不禁笑笑,但仍是急着找他,“先派人去外面找找,赶紧把他带回来。”   “是。”几位宫女嬷嬷侍卫领命,四散而去寻找小太子。也是他们这帮人疏忽,竟然让一个小孩子自由行动,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交代?   小叶子正在御花园费劲地折下一枝枝鲜花,肉乎乎的小手里攥着一把花枝,他要挑几种好看的做成花束送给老师。   御花园的花他已经很熟悉,都是品种名贵的鲜艳花朵,开得又大又艳,小叶子折了一把却不太满意,这几种拼在一起显得空有华贵,应当在来几根小小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其上,这样的花束看起来才有层次感,也能衬托出名贵花朵的娇颜,老师看着才会喜欢。   他蹭蹭地跑到湖边,从岸边石缝的杂草间去折下两根开着白色米粒大小花朵的细藤蔓,将其缠绕在手中的花束上,白白的牙齿露出,一个可爱的大笑挂在脸上。   而落单的小叶子,并未注意到身侧靠近的暗影。   春锦四处寻找,兜兜转转来到御花园,突然听到小孩子呼救的声音,就见一个女子拉扯着小太子,要把他推进水里,而小太子死死揪住那女子的头发,抱住她的头不松手。   “啊——”春锦惊叫起来,吸引一同前来寻找的宫女,几人冲上去拉锯着解救小太子。   谢如伊也在到处找儿子,越是找不到就越心神不宁,这时佟嬷嬷急匆匆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娘娘,小太子找到了在御花园湖边,可兰嫔娘娘要谋害小太子,差点儿就跟小太子一同跌进湖里了。”   “什么!”谢如伊即刻让人给段煜送信,一边带着人来到御花园。小叶子身上衣服被扯松了,旁的倒是没有受伤,谢如伊赶紧抱住小叶子安慰,他肯定吓坏了。   而兰嫔的样子就不太好了,凌乱的头发长长短短,似被揪秃了几处,脸上还有几处划痕,领口间落着几处零碎的花瓣。   不一会儿段煜同于阳赶来,见这一幕怒不可遏,“怎么回事?” 第115章 相守   段煜厉声呵斥在场几位侍奉的宫女嬷嬷, 连一个小孩子都看不好还能做什么。帝王的怒气威力不言而喻,当即一片人跪下,心惊胆战地发抖, 无人敢做出头鸟回应皇帝的问题。   段煜看到小叶子一身脏乱,还觉后怕,他刚得到消息时天知道有多紧张,这帮人此时还在他面前憋着, “朕问你们话?你们都哑巴了不成?”   他踱步来到兰嫔面前, 这个女人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不是今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根本不会想起来宫内还有这么个妃嫔。   他低声严厉地问道:“你对太子做了什么?”   “皇上竟然同臣妾说话, 臣妾真是受宠若惊。”兰嫔勾起唇角自我嘲讽着, “皇上心中还有这后宫中除皇后之外的女人吗?”   兰嫔答非所问,但众人约莫明白兰嫔是因嫉妒皇后, 才会谋害小太子。   于阳来到小叶子身边,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可否讲讲方才发生了什么?”   小叶子离开谢如伊的怀抱,对着于阳拱起手唤着老师,才回忆起方才的一幕, “我采好一束花想要送给老师做见面礼,那时恰好站在河边。我刚要转身回去, 就觉一股力道贴在背上要把我推下湖去, 我来不及回身就抬手往背后抓去, 刚好抓到了一手头发。这女人还要拉扯我,我就死死拽紧她的发髻, 然后回身将花束往她脸上怼,她顾着自己的脸,就腾不出手推我了。我就这么拖着, 等人来救我。”   他条理清晰地说出长长一串,没有半分卡顿,显现出超出年龄的冷静和理智,在那样危险的境地能想到自救办法已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做的了不起的事。   可即便他这样聪慧,谢如伊还是禁不住地害怕,但凡小叶子反应慢一点儿,她恐怕就会失去他了,“你怎么自己一人跑这么远?为何不带着嬷嬷陪你!”   被娘亲凶,小叶子的冷静一扫而空,无辜地眨着眼睛,“送给老师的礼物要亲自来做才有意义,我跑得快,嬷嬷没跟上我。”   谢如伊仍是冷着一张脸,打定主意好好教训小叶子一顿。小叶子委屈地皱着小脸,“娘亲责骂我就好了,别罚嬷嬷。”   都这样了,还知道帮别人求情,谢如伊抬手点点他的脑门,“先罚过你再说!”   小叶子一片心意皆是为了于阳,于阳无论如何不会坐视不管,“娘娘,臣既已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不如这次交于臣来管教?”   仔细观察娘亲的神色,感觉娘亲没有反对,小叶子弯腰拱手行礼,“一切都听老师的。”   谢如伊并非因小叶子真的做错什么而生气,他不过一片纯善的稚子之心罢了,只是年龄小贪玩儿做事不周全,只要能让他这次吃到教训,以后长个记性,谢如伊也不是非罚他不可,于阳作为先生也许能更好地教导他,“好,于大哥无需顾忌他的身份,在你手里他只是个普通学生而已,于大哥该如何便如何。”   段煜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更关注兰嫔,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毒妇,你在前朝为官的父亲还算本分,如何会教养出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人?谋害皇子祸及家人,你就满意了吗?”   兰嫔脸上被花枝划破,火辣辣地疼,整个人一身凌乱狼狈不堪,“臣妾如此还不都是皇上逼的?您的眼里只有皇后和她所出的孩子,我们其他早早入宫的女子算什么?我们活该在这宫里孤独终老,做你们的陪衬吗?”   谢如伊近来鲜少与妃嫔来往,只是知道她们的存在,宫里吃穿用度不缺她们的就行,平日里没什么接触,连偶遇都很少,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妃嫔故意绕着她这个皇后走。因而她还当这些女子老实,在后宫中生活不愁就好,想不到她们心思藏得极深,对她竟然有这么大的敌意。   可是段煜是她自己的夫君,她偏要独占,不可能分给别的女人,“你现在不甘愿,当初何必入宫呢?”   宫中妃嫔失宠实在是家常便饭,一辈子不得宠也是常有之事,便是谢如伊初入宫时,段煜没认出她来,日日冷落她,她也没有生出过什么害人的心思,兰嫔纵然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该害一个三岁的孩子。   “若是这后宫之中无一女子得宠,臣妾自然甘愿在这宫中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可臣妾亲眼见皇后娘娘您从一个摆设成为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还如何甘心!在女子之中臣妾也不算差,得宠之人能是皇后娘娘您那为何不能是臣妾?”   兰嫔的手抓在地上用力,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您是皇上的女人,臣妾难道不是吗?凭什么您得宠得子,臣妾什么都没有?”   段煜眼含厌恶,他实在是不想听到谢如伊之外的女子自称是他的女人,他不认这个,“你当初如何入宫可还记得?”   兰嫔听到皇上肯与她说话,语气不禁缓和,“臣妾是被太后选中服侍您的贵女,比皇后娘娘还要早来到您的身边。”   “朕从来没有选过你。”段煜淡淡道,让兰嫔认清现实。   这些女子因各种原因,怀揣不同的目的来到后宫,他凭什么就得给每个女子做丈夫,既然敢豪赌荣获富贵,也要做好幻想落空的准备。原本这些女子安安分分,他和谢如伊都不是会苛待她们的人,一帮弱女子而已,养在后宫就是多几张嘴罢了。   但今日兰嫔敢动手害皇子,明日就敢做出更离谱的事情,居于后宫的女子还不知有多少个兰嫔,段煜意识到后宫的女子都不能再留着了。   兰嫔因谋害皇子被杖毙,她的父亲受牵连被降两阶品,外放地方十年。而次日朝会上,段煜正式宣布遣散后宫女子,“你们的女儿,朕从未碰过,若她们愿各回各家,以后也不影响再嫁,若不愿归家,朕会将她们送往皇家别院差人好生照看,你们想念时也可去探望。”   被送入宫的女子,多是承担家族使命之人,若不能在宫中博出个前程,基本就是一颗废棋会被家族舍弃,因而段煜给了她们两种选择,也是照顾了她们的意愿。   “朕登基满三年,今年按规制当选秀,”段煜扫过下方站立笔直的百官,不容质疑地沉声道:\"但从此选秀取消,朕的后宫只有皇后,不会再要她人。\"   段煜早已不是当初刚登基的模样,这朝堂在他的威慑下渐渐变成他的一言堂。他不是在征求这帮臣子的意见,只是知会他们一声,因而没有人敢反驳什么,纷纷应是。   虽然皇上这想法古怪,白送的女人谁不要,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早晚腻味,但是皇上自己乐意就成,哪里轮到他们来说什么。   殊不知,皇上当真用一辈子的时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当然这是后话,下朝后段煜迫不及待地去明华宫,拿出被珮慈射坏的桃木牌,“伊伊,朕这个坏了,你再给朕做一个可好?”   好不容易跟谢如伊和好,他终于允许他上床共寝,偶尔还能开荤几次,当然要赶紧得寸进尺,不,赶紧请谢如伊帮忙给他修修这牌子。   谢如伊见到桃木牌上的痕迹,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境况有多危险,难怪相隔千里之外的她都觉心跳紊乱。但是这块牌子,她做过的东西不喜欢再做第二次,“我库房里还有这种木料,你去找找,自己做一个吧。”   无视段煜乞求的眼神,谢如伊淡淡拒绝。   段煜暗自叹气,皇后果然还是不如以前爱他了,那只能慢慢修复感情,这回他就自己动手好了,“那朕去你的库房看看。”   “嗯!”谢如伊准了,等段煜离开,她叫来小叶子,“走,我们去御书房。”   小叶子在于阳的教导下,已经知道自己撬了父皇的锁是不对的,他煞有其事地纠正谢如伊,“母后,我们不能这样!”   于阳还要求小叶子改口,用更正式的方式称呼帝后,毕竟他已经是太子,当时刻注意一言一行。   被儿子端着教育,谢如伊稍稍尴尬,“你也说了那画上有母后的名字对不对?既然有我的名字,那就是我的东西,我要去看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小叶子:“?”母后说的真的好有道理哦!   带着儿子悄悄来到御书房,谢如伊让小叶子把锁捅开,终于如愿地看到了段煜藏着的她的画像,心中一片满足,可下一刻她的脸就笑僵了,这画的什么玩意儿?   段煜怎么好意思在这个四肢脑袋都想火柴棍儿一样的画上写上她的名字的,这怎么可能是她?   谢如伊回想起段煜的反应,莫非这是段煜自己画的?因为画的太丑了所以不敢让她看见,专门用锁锁起来?   小叶子呼道:“娘亲,后面有字!”   谢如伊翻过面来,看到背面写着:昭平二十年冬。   昭平是先皇的年号,地二十年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她算算这个时间,刚好是在冷宫外打趴欺辱段煜的几个小太监的时候,所以这是段煜那时画出来的?   这就是那时段煜对她的记忆?   谢如伊捏紧拳头,她可算是知道段煜怎么会认不出她来了,就凭这柴火棍儿一样的画像,找遍天涯海角都不可能找到她!   就因为他这差到离谱的画技,白白让她受了一年的冷落和委屈,她刚要去找段煜算账,就听着他的脚步声往御书房来了,等他一进来,谢如伊指着画,“段煜,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个丑样子?”   段煜羞窘地摸摸鼻子,淡定地摸出丢失多年的玉佩,“伊伊,看朕在你的库房找到了什么?”   这是他幼时母妃送的玉,虽然质地并不出色,却是他极为珍视的念想,当年从军时丢了他还很揪心,想不到竟然是被谢如伊捡了去。   谢如伊冷声笑起来,“段煜,你完了!”   当晚,谢如伊拿出段煜久违的算盘扔在他面前,段煜瞬间明白。小叶子看到这离奇的一幕,都惊呆了,母后威武,但是他也很爱父皇,跑到谢如伊面前求情,“母后,别让父皇跪算盘了!”   谢如伊不为所动,敢把她画成那副丑样子,哼,她抱着儿子睡了一晚。   次日,段煜终于找机会同谢如伊说起那幅画,“朕幼年无人管教,根本不会作画。那日朕只模模糊糊对你有个印象,怕忘了你便急着画下来,可怎么画都是歪歪扭扭的小人儿,朕选了一副画的最好的收起来。时间长了,记忆渐渐淡去,这画像就成了朕找人的凭证之一,未曾想朕的画技实在太不靠谱,伊伊在朕的眼前都认不出来。”   谢如伊:“那你长大后就没想过把我画得好看一些?竟然还留着这破画像!”   段煜叹气,“朕现在画起来也是这水平,肯定一模一样!太后将朕过继到名下,才慢慢地有先生来教导朕。太后的目的是将朕培养成一个皇帝,而不是一个全才,所以这些与朝政无关的技艺,朕从未涉猎。简而言之,朕不过是一个紧急替补而上的速成皇帝罢了。”   谢如伊忽觉段煜委实可怜,而且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最好的才画成这样子,那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好了,还安慰道:“以后我来教你画画。”   “朕不想学了!”段煜收起来画,懒懒散散的样子,谢如伊会画就成,有空教他还不如多教教孩子,而他还忙着处理朝政培养太子,这些风雅之事日后再说吧。   谢如伊皱皱鼻子,“随你!”她乐意教,他竟然敢拒绝,真是胆子肥了!她教儿子去,再也不要管段煜了!   半月后,谢如伊正教小叶子画山水画,忽觉墨汁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反胃,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推开小叶子侧身干呕起来。   “母后!”小叶子赶忙拍起谢如伊的背,“母后不要吓我!”   谢如伊忍过了这一阵恶心感就停了,她身子向来好不觉自己得了什么病,莫非是……   毕竟是生过孩子的,她稍微有点经验,这个感觉跟刚怀上小叶子的时候好像差不多,“无事,去请你父皇和太医来。”   “嗯嗯。”小叶子蹬蹬地跑了出去。   段煜赶到时,谢如伊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坐在桌边饮茶,可他还是不能放心,“伊伊,你怎么突然不舒服?”   “还不是你的错?”谢如伊瞪他一眼,背过身去。   “啊?”段煜不明所以,“朕哪里又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朕,朕改还不行吗?”   可他再怎么追问,谢如伊都不说了,只脸颊微微泛红发热,好像是病得更重,他愈发担心。   直到太医赶来为谢如伊诊脉,说出一连串恭喜的话,段煜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有了?”   “又有了!”段煜喜悦之感冲上心头,但想起谢如伊生小叶子时的凶险又觉害怕,他端正神色严肃地对着谢如伊,“伊伊,要不咱们……”   “嗯?”谢如伊看他踌躇不定的模样,等他的下文。段煜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模样,莫非是不喜欢她这个孩子?   段煜继续道:“咱们生完这个就再也不生了吧,朕让太医开药服下,以后你再不用受生子之苦。”   “皇上——”太医急着唤道,“万万不可,您龙体康健,怎么能服下那种药呢?”   “朕意已决,你只管去开。”段煜严厉地斥着,不容置疑。随后他到谢如伊身边坐下,“伊伊,两个孩子已经够了,你意下如何?”   谢如伊正惊讶于段煜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愿意舍弃自己的面子服下那种药,她心中不被打动是不可能的,对他的态度也更加亲和,“我也觉得两个孩子就挺好,那就这样吧。只是你这是还是瞒下来,就我们几人知晓。”   总得给自己的皇帝夫君留点儿面子,不然传出去段煜的流言蜚语可要满天飞。   段煜冷冷看过一屋子的人,威慑他们管好自己的嘴,此事就这么定下。   小叶子还不知大人们说的是什么,他只在意母后肚里又有了小宝宝,欢腾地在殿内跑圈圈,高呼,“我要当哥哥啦!”   夜晚,段煜拥着谢如伊入怀,数着这些年他就没怎么跟她好好温存过,她刚入宫时他没碰过,后来她受伤失忆他舍不得碰,好不容易两人终于圆房,她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儿子,然后是长达一年多的孕期月子和冷战,他出征又走了两年多的时间,这才回来没多久,谢如伊又怀上了。   哪个年轻气盛的皇帝日子像他这样素,段煜暗暗心中叫苦,幸好等谢如伊生完这个就不会再有了。   次年夏日,谢如伊顺利产下一女,只用了多半天的时间,比生小叶子的时候可要快多了。   段煜怀抱软乎乎的女儿,牵着谢如伊的手,“伊伊真厉害!小花苞很乖。”   当年谢如伊怀小叶子时段煜想了一对儿男孩儿女孩儿的名字,男孩儿叫小叶子,女孩儿叫小花苞,时至今日这个名字终于派上用场,有了它的小主人。   谢如伊刚生完,还虚弱得很,看了女儿几眼就想睡一会儿,她也真的睡着了,等她再醒来,屋内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人呢?”   “娘娘您醒了?”春锦闻声进来,“皇上在御书房,小殿下在偏殿守着小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呢!”   谢如伊背靠床头半坐起来,由着春锦给她擦洗一番,“把两个孩子带来。”   “是。”春锦端着铜盆离开,出去叫人。   小叶子已经四岁,颇有大哥哥风范,推着妹妹的小车车来见谢如伊,“母后,妹妹刚刚睡醒了。”   谢如伊凑近仔细看女儿的模样,刚生完她没什么力气,现在才有功夫观察,女儿的眉眼跟小叶子长得不太像,可能是随了段煜吧。   她陪着两个孩子玩儿一会儿,小花苞没一会儿就睡下,她就问起小叶子近来的功课,小叶子对答如流,俨然是个好学生。   等到午时,段煜赶来明华宫看谢如伊,发现两个孩子也都在这,忽然起了兴致,“伊伊你说朕画画不好看,朕偏要画张全家福给你见识见识!”   谢如伊被挑起兴趣,“你尽管画,要不要和儿子比比?”   跟一个四岁的孩子比,未免太看不起他,段煜不服,“朕不用比也是画得更好!”   言罢,小豆子来铺上画布研磨,“皇上,请!”   段煜煞有其事地撸起袖子,仔仔细细地观察妻儿,落笔画起来。而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要在脑海中随意构思一番,给他自己挑个合适的位置加进去就行了,不就是画画吗?这能难得倒他?   谢如伊等得时间长了,竟然还生出几分期待来,派小叶子过去看看,却被段煜拒绝,“好好坐着不准动!等朕画完。”   小叶子伸着脖子什么都看不见,不甘不愿地又退回去,殊不知段煜头上已经生出冷汗。   为什么手画出来的东西跟他脑子里想象的不一样呢?段煜觉他的手有自己的想法,他控制不来!   “画完了!”段煜将画笔在清水中涮起来,同时吹干画上的墨迹,这画也算是他的水平稳定发挥吧!   谢如伊急着要看,让小叶子给她拿过来,只见一副巨大的画布上画着四人,她勉勉强强分辨出半坐着的是她,笔挺地站在她身后的是段煜,两个孩子在床前笑着。这画寓意美好,但是原谅她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每个人的身体都被画成了柴火棍儿,要不是发型不一样,她都分不清是男是女,而女儿小小一团,被他画成长着五官的一个球,像极了冬日堆的雪人。   她扶额,指着小叶子明明白白地评价,“儿子尿床都比你画画好看!”   段煜被噎,不禁争道:“真有那么差吗?朕不相信!而且朕是你的夫君,伊伊怎么能这么如此打击朕!”   他不满地控诉,谢如伊勉为其难地改口,“好好,不说你,你最好了。”   虽然谢如伊很应付的模样,但是段煜仍然被安慰到了,“既然你这么说,朕要把这幅画挂在御书房,日日看着。”   每每处理朝政,批阅奏折累了想想家中妻子儿女,他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谢如伊想想那个画面,禁不住笑起来,“我不介意,你自己看得下去就成。”   “朕多看看,就当提前适应了,”段煜勾起谢如伊的一缕黑发,“等时光荏苒,你我都不再年轻,咱们还不一定有朕画的画好看呢!”   等到两人都已老去,迟暮之年皆成了干巴瘦的老人,那可不就真跟柴火棍儿似的,谢如伊转念一想,也觉段煜画的不丑了,这没准儿还是预知未来的神作,“那到时候你再画一幅,对比着看看。”   “好!”段煜应下,等待他与谢如伊白头到老的那一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