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被始乱终弃后   作者: 裴怀瑾   简介:   ※提前写在前面,女主就是个小骗子,从头到尾不会有追夫火葬场,介意勿入   步凝白接了个单子,半个月后,太子身边有了一个貌美婢女。   以己身护之,以巧言惑之,以虚情暖之,以假意哄之,步凝白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与太子两心相许。   只差一步就能完成单子,她正要始乱终弃,意外发生了。   一个月后,滑脉。   步凝白:……   步凝白:这是另外的价钱。   雇主那边还没商量好,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已然变了个人,整天对她嘘寒问暖,紧张得不得了,哪里还有初见时不可一世的冷漠骄矜模样?   只是爱情虽美妙,但职业道德更重要,生下包子后,步凝白轰轰烈烈演了场分手大戏,转头足尖轻点,遁逃无踪。   六年后,她又接了个单子,正装菟丝花诉深情时,冷不丁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冷笑。   她打了个哆嗦,宁死不回头,正要脚底抹油先溜,一个小团子一手一串糖葫芦迎面跑来,软软糯糯喊:爹爹,吃糖葫芦~   ……救命这孩子的半张脸怎么这么像她??!!   赵潜平生只爱过一个女人,她是个骗子   从他低眸看到她的第一眼,骗局开始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他哄着孩子入睡,看着那相似的眉眼,每一次都告诉自己,骗子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可给出去的真心如何能收回   只能找到人,逼她负责了   小剧场:   团子: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啊?   太子:忘了。   团子:那爹爹一定有娘亲画像吧?   太子:没有。   团子:那我遇到娘亲、不认得她怎么办?   太子:……   太子:如果遇到,她会认得你的。   团子:那爹爹呢?   太子:她不认得我。   美人骗子vs倒霉太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步凝白,赵潜 ┃ 配角:杜鹃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单亲爸爸带球追   立意:平等尊重  ? 第1章   景运十八年,风调雨顺,太子代圣驾前往泰山祭祀,祈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太子英明神武,贤德昭昭,泰山郡百姓奔走相告,万人空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泰山郡府衙灯火通明。   破了个窟窿的薄薄窗纸被夜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混着院中百年流苏树的沙沙声,厚重云层蔽月遮光,愈显凝重肃杀。   郡守手忙脚乱系着腰带踏入房内,第一眼便是地上死不瞑目的黑衣刺客。   他心中一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磕头认错:“护卫有失,下官难辞其咎,请殿下降罪!”   虽已夜深,太子赵潜却仍衣冠整齐,玄色衣袍上暗纹流光,白玉冠凛凛如冰,没有一丝玉的温和清润。   他修长手指执着卷宗,狭长凤眸低垂着,淡淡道:“无事。”   好像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可听在郡守耳中,冷冷的声音没一点儿温度起伏,同“自裁谢罪”无甚区别。   郡守跪得更低了,三喜侍立一旁,摆着天生微笑的圆脸,默默腹诽。   太子殿下显然正专注于手上泰山郡的郡志,连破窗而入的刺客都不能叫他纡尊降贵移眼,郡守再是战战兢兢弱小可怜,他也看不到啊。   不过就算看到,殿下的眼里估计也不会有一丝波动。三喜虽只在太子身边伺候了一个半月,却已完全推翻了以往在花房听闻过的部分传言。   传言太子英明神武,温润如玉,谦和持礼。可事实上,只有英明神武是真的。   太子冷漠如冰,心思难测,在东宫伺候的人,从来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踏错一步。   “殿下,外面五个侍卫已毙命,均是一剑封喉。”身着甲胄的年轻侍卫大步进来,简练禀道。   未有答复,他又道:“殿下,尚未知刺客有无同党,不若调遣城兵前来守卫。”   三喜心中嘶了一声,这蔺齐侍卫,还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看他浓眉大眼的聪明样儿,怎么想不到调遣城兵的后果?   深更半夜,城兵出动,百姓被扰事小,惊惧恐慌事大,泰山脚下,太子坐镇,若闹出慌乱来,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不必。”果然吧。   蔺齐皱着眉,还问:“殿下,此番远在泰山,是谁胆敢暗下杀手?”   三喜愣住,倒不嫌弃了,偷偷竖起耳朵。伺候太子短短时日,他就跟着经历了一次下毒两次刺杀。   太子的态度,冷漠又意料之中,只随口让人查,也没见问结果。究竟是谁几次三番欲除掉太子呢?   难不成……是太子的手足兄弟?   诸皇子中,论出身,太子是已故明德皇后唯一嫡出;论才干,太子十五岁便力排众议请办崇文馆,广开天下寒门士子出头之路,十八岁更亲下江南剿匪,除陛下心头大患;而论陛下心中份量,还有什么比今次代君王登泰山祭祀更能彰显其重的吗?   太子的储君之位如此稳固,这时下手,不可谓不果决狠辣……   “宵小之徒,不必再提。”冰冷尤甚,似乎还掺杂了厌恶。   蔺齐脑袋是不甚灵光,可也意识到了不能再多嘴,扭头凛然让人把死尸拖走。   郡守往日守着泰山郡偏安一隅,哪遇过什么刺杀,此刻耳边听了来回问答,眼角一道血迹拖过,已骇得簌簌直抖。   怕被申斥仪态不端,郡守强忍住害怕,重新跪直,然而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余光看到另一侧小花窗缓缓伸进一只纤白柔美的女子的手。   郡守一下瘫坐在地,惊恐万状:“鬼啊!!”   传言上一任郡守草菅人命,致使冤魂不散,竟是真的?!!   鬼什么鬼!又来一个刺客还差不多!蔺齐一个箭步冲上前,铮然抽刀,电光石火之间,窗外婉声绝望:“救……救救……手抽筋了……!”   御赐金刀砍下去的同时,那只手脱力滑出了小花窗。随即,传来一阵砖石倒塌的声音,伴着跌落动静。   “我的脚——”   还有……娇娇啼啼,仿佛是个柔弱女郎?   “轻点、轻点!”   “我脚崴了没看到嘛!你们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好痛好痛好痛!能不能捆轻一点?”   蔺齐额头青筋直跳,一把将这聒噪女子丢到地上,禀道:“殿下,只见这一个女刺客。”   “谁是女刺客啊?你不要血口喷人哦!”她忿忿不平,张口便驳,抬起头想论个清楚,却似呆住了。   面前的男人端坐长案前,凤眸冷淡,薄唇挺鼻,在灯火照耀下锋利得像把刀,俊美不可方物,然而周身冰冷至极,叫人遍体生寒。   他持着一卷书简,修长匀称的手轻松环握,不知是要打开还是要放下。   女刺客消声,房中乍然死寂。   郡守又开始抖,冷汗满头,他也不敢擦,滴进眼睛里,他也不敢眨,只能拼命睁着眼睛,看着前面被反捆住的女刺客。   女刺客一身素净青衣,许是方才争执的缘故,头上系的青色发带散散松松,大半如瀑青丝都滑落出来,披搭满背,似流光倾泻,逶迤方寸地砖。   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通身的轻灵气度却不言而喻,可以想见是怎样一个美人。   郡守浑然忘了发抖这回事,心中呆呆惋叹。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夜风拂过连枝灯台,烛火微摇,映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明明灭灭,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勾绕竹绳,将书简两头捆好,搁至一边。   赵潜容色淡淡,低眸看向跪坐着的女刺客。   她仍直勾勾盯着他。   莹莹生光的一个人,雪肤乌发,明眸红唇,即使狼狈缚跪在地,也难掩卓然姝妙。   原来不是刺客,是出美人计。   赵潜漫不经心叩着长案,美人计不稀奇,只是远隔千里还能设这出计,倒真是费心良多。   “拖下去,杖毙。”冰冷的声音亦十分漫不经心。   郡守呆住,惋叹也忘了。轻描淡写几个字,眨眼间便定了人生死??   女刺客却没呆住,她瞬间回神,盈盈水眸蓦地瞠大,不可置信:“我只是来偷个东西,为什么就要打死我??”   远山般的黛眉紧紧蹙起,她目光控诉:“你是郡守吗?你怎么能草菅人命呢?偷东西最多只关一个月,就算我偷了你的东西,那也只能秋后问斩,更何况我还没偷呢,你也还没审呢,你长得那样好看,怎么是个活阎王呢?我顶多就是擅闯府衙,你怎么可以上来就要打死我?”   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娇娇脆脆不带停,还和着愤懑与委屈,听着真是伶牙俐齿、胆大包天。   仿佛玉珠嘈嘈切切落了地,珠颤消弭后,一片鸦雀无声。   良久,蔺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倒抽口气。   后面的郡守两股战战,这蔺侍卫看上去威风堂堂,没想到竟是个头脑简单的主儿?这时候竟还敢出声??   当啷一声,三喜手中的托盘又掉到地上,郡守更加绝望,三喜公公看着笑面虎似的,怎么连东西都拿不稳??   眼下三人俱僵,只有自称窃贼的少女仰着脸,满面天真的不服气。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赵,上来就要杖毙老婆,真是勇(bushi)   熟悉的口味熟悉的配方,我又双叒叕来啦!大家端午节好哇!   预收《玩弄失忆夫君翻车后》求小天使们点点收藏QWQ   放个文案:   顾盈与楚恪成婚六年,相敬如冰,相看两厌   她厌他冷漠无情,他恶她谋算深沉   就在快要成功和离的时候,楚恪失忆了   失忆的楚恪冷淡端方,但与她共处一室时却会脸红,纯得可爱   顾盈缓缓露出和(阴)善(险)的微笑   真乃天赐良机,此时不耍他一番出气,更待何时?   于是……   “夫君,你今天还没有说爱盈盈呢!”   “夫君,盈盈想要你亲手雕的玉钗!”   “夫君,盈盈真的不能没有你嘤嘤!”   看着楚恪被她耍得团团转,竟真的把她当成心爱的妻子看待,顾盈脑子一热,玩了把大的   她事先买通大夫,然后羞涩拉着楚恪的手放到小腹上,“夫君,盈盈有宝宝了噢!”   如她所料,楚恪呆若木鸡,傻得不行,她正要请大夫登场,谁知楚恪猛地唤人:请太医!   顾盈:???   猝不及防玩脱了,她心如死灰把手递给太医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有喜了”   顾盈:?????   #玩弄失忆夫君后翻车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现在带球跑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挺急的#   楚恪对七年后的人生很满意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少时的期望成真,他与发妻两心相许,恩爱成双,还有了子嗣   虽然日子腻歪了些,但甜蜜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爱人不见了   顾盈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楚恪找到了   她垂头丧气认命:说吧,想怎么报复?   楚恪看着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眸色沉沉:盈盈误我颇深,报复怎能勾销?不若与我白头偕老,以偿我少时心念 第2章   赵潜见过很多美人计,自荐枕席者有,步步为营者有,她们有一张美人面,实则是个计谋家,最擅长伪装出无害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实在没兴趣看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微微厌倦:“拖下去。”   蔺齐一凛,立刻去提女贼后衣领,没想到竟提了个空,指粗的麻绳不知何时已解开,被女贼挣落地砖上。   她异常灵活一瘸一拐跳到一旁,拽着厚厚的帘幕支撑住身体,不服气已然变成了愤愤不平,漂亮的眼睛瞪着端坐的那个人,气咻咻骂:“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活刽子手!”   清泠娇甜的声音竟能说出石破天惊的话。   三人目露震撼,不约而同为她哀悼。杖毙恐是不能够了,全尸也别想了,亲戚邻里,一同上路罢。   赵潜的目光,却落在散乱的麻绳上。   他看了会儿,凤眸又移向帘幕,瓷白小脸半掩在后面,被气得微微发红,反增艳色。   瞪着他的眼睛,更是眼波流转,清澈明亮。   不必提那没有闭紧的嘴巴,唇红齿白,分外招人。   “你叫什么?”嗓音冷冽,却不是问罪。   蔺齐睁大双眼,再次倒抽口气。   他听到了什么!殿下居然会问女子名讳!还是个女贼!   陛下命殿下选太子妃殿下拖着不选,难道竟是喜好太过离奇!   三喜则一面试图趁无人在意将托盘捞起来,一面由衷感叹。殿下是真的心思难测啊。   女贼瞪得更厉害了,居然唱起反调:“你问我我就要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者说,你连审都不审就要打死我,问我名字做甚?草菅人命画押吗?”   不敬,大不敬,大大不敬。   赵潜眉头未动,淡声吩咐:“捆回去。”   这么嚣张无理,殿下就是喜欢也忍不了啊。蔺齐抄起绳子,干脆将女贼同帘幕捆在一起。   女贼崴了脚,只能单脚站着,又被捆在帘幕上,双手无法使力,整个人似水中飘摇的青萍。   她气极了,眉眼反而更加瑰逸,神貌秀彻光彩难掩,惊心动魄的昳丽。   赵潜如同先前览阅卷宗一样,自上而下端详她,最后视线扫回去时,短暂停在她腰际。   极细一捻腰,大抵是用做衣裳剩的料做了条腰带,很素的青色在腰上随意缠了两圈,愈显纤楚。   令紧紧捆在上面的粗砺麻绳看起来也更加过分,仿佛是凌虐。   赵潜收回视线,冷声道:“不必杖毙,就此处决。”   蔺齐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虽然从不会对刺客心慈手软,但也从未有过当面处决这样……血腥的吩咐。   他迷茫抽出了刀,老老实实握住,对准女贼心口,利落迅速刺了出去。   ……竟刺了个空!   麻绳又一次散落地砖上,女贼紧紧抱着旁边的房柱,眼睛快要瞪出来,满脸捡回条命的后怕庆幸。   赵潜眸底终于闪过零星兴味:“郡守可看清她是如何挣脱绳索?”   郡守正对着女贼后背,绳索的结扣理应看得最清楚。可他已看傻了眼,摇头摇得脸颊肉直甩。   赵潜忽略呆举着刀的蔺齐,缓缓问:“你叫什么?”   女贼脑子仿佛很活络,琉璃似的眼瞳转了转,哼笑:“喔,原来你是觉得我解绳很厉害,想请教我尊姓大名呀?”   堂堂太子,请教她一届女贼?她怎么这么敢想呢?   女贼是听不到腹诽的,她雪白的脸上浮起洋洋得意,吹嘘道:“小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凝白是也!”   赵潜颔首:“白露凝,微霜结。”   凝白明眸微惑,显然没什么文化,不懂他在说哪一茬。但这不妨碍她松开房柱,亭亭而立,姿态矜持:“想请教早说嘛,干嘛吓我呢?真是不懂规矩。”   她捡起麻绳,一瘸一拐向赵潜走去,隔着长案,纤纤玉指理顺绳索,就在想要套住赵潜时,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赵潜冷冷直视着她,声音如冰:“你怕是不能回去见陆锦章了。”   蔺齐惊呼:“陆国公?!”   三喜呆滞,陆国公,三朝元老,派人刺杀太子?!   臣子刺杀君上,听起来荒谬至极,但赵潜已习以为常。   六年前他请办崇文馆,扶持寒门士子,触动世族利益,彼时反对声便沸反盈天,更有甚者,想要直接通过废掉他的太子之位、解决他的性命来阻止。   时至今日,弹劾奏折如雪花崩摧,暗杀行刺是家常便饭。   陆锦章是个雅士,他手底下的人,名字都自文赋中取。   这用美人计的刺客举手投足浑然天成,想必同上一个面见他的士子“结微”一样,费了不少力培养。   凝白没想到宛若玉人的男人力气如此之大,痛得泪水盈盈,哭腔叫道:“你要把我手捏断了,快松开!!”   她拼命挣扎,那看起来执笔落棋的手竟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赵潜一寸寸发力,打算捏碎莹莹皓腕。   凝白被冰冷眼眸直直望着,手上骨痛欲裂,连疼也叫不出来,实在没法子,俯首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赵潜眉头微动。   牙倒是真尖利。   凝白尝到了甜腥,泪湿鸦睫微抬,同样直直望着他,带着狠意挑衅。   他把她捏碎,她把他咬碎,正好同归于尽!   局面瞬息万变,其余三人齐齐色变,赶上前救驾,赵潜却微微摆手,令他们急停原地。   三喜天生和气的圆脸都裂开来,这等危及时刻,殿下究竟在想什么啊!!   赵潜渐渐松力,死死咬住的唇齿也松了力,他们对望着,各自收回了自己的手。   凝白打了胜仗般微昂头颅,唇红齿白间沾着血迹,像骄纵而妖异的艳鬼。   然而下一刻,她看到自己左手手腕一片红紫,端得骇人,登时嘤嘤叫起来:“我的手——”   赵潜低眸,手背上牙印深深,鲜血晕染。   他神色莫辨,忽然拿起郡志,朝娇娇气气叫嚷的凝白丢了过去。   凝白瞠大双眸,下意识挥手一挡,郡志摔落地上。   “你居然暗算我!!”她不可置信。   不是左撇子。方才离他那样近,她明明可以用右手,为何不动手?   赵潜少见地微眯起眸,再次端详她。   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在这满室明辉中,她整个人蕴着浑然天成的湛湛光华,似明珠生晕,美玉凝光。   赵潜制止三喜,自己一点点擦去手上的血,缓缓问:“你竟敢偷盗府衙?”   提起这茬,凝白顿时发虚,她眼珠左转右转,忽然一亮,抬起下巴骄矜道:“你可知我是谁!”   赵潜神色冷淡:“谁?”   凝白挺胸抬头,嫣红唇瓣开合:“我可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心肝宝贝儿!”   “噗——”   凝白猛然扭头,蔺齐对上太子的眼眸,立时噤声捂住了嘴。   “你知道害怕就好。”凝白满意转回头,以蔑视之态继续道,“莫说府衙,便是皇宫,我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赵潜微微挑眉:“哦?可太子仿佛并无姬妾。”   凝白愣了愣,两靥羞红,飞快道:“你可知太子为何没有姬妾?那正是因为命中注定要遇到我!”   “太子殿下离京第一日,正遇到被土匪抢劫的我,他英雄救美,我芳心暗许,顿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我,就是太子殿下唯一之心爱!”   三喜肩膀不住耸动。   蔺齐实在忍不住,拆穿:“你可知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未住驿馆,而是直接下榻泰山府衙?”   轻狂得意定格在凝白脸上,分外滑稽。   她颤颤扭头,后面一个一把胡子,一个侍卫打扮。   她又颤颤扭回来,前面一个微躬着身子站着,一个沉着淡然端坐着。   坐着的那个还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让他听听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凝白扑通一声就跪下,极识时务:“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坏殿下名声!我不该咬殿下的手骂殿下是禽兽!我不该骂殿下草菅人命是活阎王!”   到此为止,真算是一出自然精湛出其不意的初相逢。   赵潜神色愈发冷,不再开口。   气氛凝冰,没有人敢作声,不知过去了多久,跪在地上的人已跪不住了,悄悄挪动着腿脚。   赵潜不咸不淡道:“擅闯府衙欲行偷盗之错便不认?”   话音落下,纤纤楚楚的一团微僵,赵潜看到那长睫颤着,乌黑的眼瞳滴溜溜转了两下,随即就这样闷着头,抽抽嗒嗒起来。   “我当然知道错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是想偷最香的桂花,阿婆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再闻一闻路过府衙闻到的那抹桂花香……”   蔺齐抹泪:“太感人了呜呜呜。”   三喜抽了抽嘴角,这种鬼话,也就骗骗蔺齐了。   赵潜冷眼看着她,道:“你那阿婆坟在何处,既是遗愿,自要圆满。孤也略表心意,祖宗八代的坟茔都修缮一番,务必尽善尽美。”   凝白显而易见一噎。   她既不是刺客,那便还是哪方设的美人计。   他倒要瞧瞧这个美人计谋家能随机应变到何种地步。   “阿婆”一个孤坟好糊弄,祖宗八代可不好找,凝白发了会儿呆,委委屈屈坦白:“殿下我又错了,我不该蒙骗殿下,我没什么阿婆,我是个孤儿。”   赵潜眉心一跳。   “我自小就是被抛弃的,爹大抵是个负心中原人,娘是被辜负的无知西域少女,他们没人管我,把我丢在雪地里,师父把我捡回去,可师父又死了,我孤孤单单飘荡在这世上,还被土匪打劫,流落到泰山郡,听闻太子殿下的剿匪英姿,便、便想混进府衙,趁机去驿馆窥探殿下一二。”   凝白可怜巴巴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眼尾红红垂着,哀伤浅淡。   赵潜晃神一瞬,微怔。   凝白情到深处,悲从中来,清盈眸中水光闪闪,泪水愈来愈丰沛,她扁着嘴,抽抽噎噎。   十数年来的命途多舛,满腹的委屈伤心,都化作了连串滚落的剔透泪珠。   蔺齐咬着沙包大的拳头泪汪汪,郡守也甚为动容,暗自叹息。   三喜觑着太子,太子容色平静无波,果然和他们寻常人不一样,真是深不可测啊。   最高明的谎言便是真假掺半,美人垂泪,伤神身世,实在出人意料而惹人怜惜。   想来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诉说仰慕,借孤苦伶仃求伴身侧。   手指缓慢叩着长案,却牵动手背牙印。赵潜低眸,整齐的牙口排布在上,颜色深紫,瞧着可怖。   敢咬他的,真是破天荒头一个。   哪儿找来的人。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月老找来的哇!   月老:小赵,你要老婆不要?(bushi) 第3章   凝白擦擦眼泪,瞥见太子沉着脸看牙印,缩了缩脖子,垂头丧气道:“好了,殿下治罪吧。”   赵潜无动于衷:“不敬于孤,杖毙。”   兜兜转转又回去了?!凝白霍然抬头,水灵灵的眼眸瞠大,急道:“你怎么这样呢!”   “我、我都倒霉到这个地步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干嘛一定要打死我?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子吗?你不是最爱护臣民吗?我也是你的臣民啊,你怎么可以因为这点皮外伤就忍心打死敬爱你的我呢!”   啪嗒啪嗒,委实牙尖嘴利。   赵潜居高临下望着她:“你想与孤讨价还价?”   凝白眸底刹那间闪过得逞的灵巧,蹙眉搅起手指:“我不是讨价还价……”   她十分真挚凝望着他,诚恳道:“您要是打死我,世上不就平白少了个敬爱您的我嘛?您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将您供起来!子子孙孙给您添香火!”   “噗!”   凝白忍无可忍,愤而扭头:“你这个侍卫有没有规矩!”   蔺齐双手捂住嘴,躲开太子冰冷的眼神,心虚左顾右盼。   凝白悻悻转回来,一瞬又变为真诚谄媚:“殿下,您看更深露重,我就不打扰殿下清梦,先走一步?”   赵潜与她对视,她力求展现最虔诚的敬爱,鸦睫忽闪忽闪,眸光专注澄澈。   “好。”   凝白眉眼一弯,胜万千湖光山色。   下一刻飞快灵活一瘸一拐头也不回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郡守目瞪口呆,太子殿下果然是仁爱慈善,感弱民之诚爱,恤弱民之艰难!   秋风渐消,窗纸安静下来,露一轮皎月,茫茫夜色。   “蔺齐。”他忽然唤。   时候不早,殿下身边有三喜伺候就够了,蔺齐正打算告退,闻言凛然应道:“属下在。”   “追上去。”   没头没尾,但蔺齐瞬间会意,他点头,却想到什么,挠头犹豫:“守卫……”   赵潜没有再开口。   蔺齐自小脑子直,不聪明,爹娘告诉他不用聪明,太子吩咐什么他照做就行。他不再问,握着金刀,扭头向外追去。   日升月落,星辰四隐,三喜蒙蒙睁开眼,破了的窗纸在晨风中微微吹动,桂花香浓。   他轻手轻脚探进房内,床帐恰被一只手撩开。三喜忙上前挂起帐勾,小心问:“殿下现在洗漱?”   赵潜双眸清明锐利,看不出刚刚醒来。他沉声问:“蔺齐仍未回来?”   这……三喜一时提起心:“仿佛是未回来。”   蔺公子出身忠勇将军府,自幼习武,前年还在御林军武试中拔得头筹。按理来说,追踪一个弱女子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话音落下,蔺齐披风带露大步流星进来,十分羞愧:“殿下,属下追踪一夜,毫无结果。”   三喜一惊,毫无结果,那就是连影子也没摸着,难道高手在民间不成?   昨夜最后的眉欢眼笑一闪而过,赵潜面沉如水,周身冷到骇人。   蔺齐羞愧问道:“可要吩咐下去缉拿?”   没有答复,蔺齐更觉丢人,耷拉着脑袋。气氛凝滞,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绝望哭喊。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郡守连滚带爬,涕泗横流,“殿下,官印不见了!!”   他语无伦次:“昨夜刺客来之前还在的!我贴身放着的!突然就不见了!”   官印不见了。   刺客来之前还在。   贴身放着。   我只是来偷个东西。   “一定是燕子神偷!我就是听说她最近来了泰山才把官印贴身放的,竟还是丢了!”   民间有一燕子神偷,轻功了得,手法隐秘,最喜偷盗官员,过够了瘾再还回去,因此声名大噪。   三日后,泰山郡各处水泄不通,最宽敞的大道两旁挤满了人。   太子英明贤德,乃社稷之福,底下的百姓甚至编了童谣称颂,现在人马上要走了,个个削尖脑袋伸长脖子,只期看上一眼好回去吹嘘一辈子。   衙役与守备兵死死拦住人海,巳时三刻,仪仗出现在众人眼前,太子驾辇没有什么花哨的饰物,只超然的规格便彰显出皇室气派。   正午时,抵达城门口,郡守下马,伏地跪叩。   百姓有样学样,纷纷跪下,万人齐呼:“恭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秋——”   依制,只需郡守率人跪送,直至仪仗消失。   现在民声鼎沸,响彻云霄。赵潜眉头微皱,示意辇停。   玄色衣角显露出来,呼喊声简直要把天也掀翻。   太子殿下身着玄色吉服,冠以衮旒,举目威仪,亲手扶起了郡守。   郡守呆若木鸡,身为泰山郡的郡守,他把本朝祭祀泰山的规矩牢牢刻在脑子里。这不对啊!   然而出人意料的,百姓竟渐渐安静下来,屏息敛声,不敢有任何冒犯。   太子不着一词,举手投足尽是天威。   郡守又想抖,可下一刻,他瞪大老眼,颤声道:“殿下!凝白!燕子神偷!”   不远处的房檐上,青衣姑娘托着腮,满面兴味盎然,还、还嗑着瓜子呢!!   赵潜容色沉着,微微颔首,反身登上驾辇。   仪仗准时出城门。   两刻钟后,蔺齐马上捆了个人,追了上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殿下!殿下饶命啊!!”   凄凄惨惨的求饶由远及近,蔺齐轻叩马车。   没有吩咐。   那就是要让这胆敢偷官印的神偷姑娘好好横搭在马背上受一番苦的意思。   蔺齐目露惊奇,殿下历来行事干脆利落,杀伐果决,还从没有故意折磨过谁呢!   “世上最好最宅心仁厚最善良大方的太子殿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凝白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位,可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最后她干脆露出了真面目,破罐子破摔有气无力地骂:“冷酷无情王八蛋!心狠手辣活阎王!”   一声又一声,若有似无飘进来,还没一句重复。三喜直冒冷汗,悄悄一瞄,太子执著书,轻描淡写翻过一页。   殿下真是全神贯注,摒除外物啊……三喜心中感慨,正要收回目光,却发觉那拿著书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微凸,书脊似乎有点……变形?   他一惊,连忙垂下头装死。   赵潜幼年启蒙时,曾被夫子夸过天赋,他可以一目十行,同时一心二用。   翻至最后一页,赵潜阅完最后一个字,修长的手合上书,冷笑。   驾辇平稳,三喜探身出来,向蔺齐道:“殿下要审这女贼。”   “现在审?”蔺齐的浓眉大眼透出一股绝望,“她,睡,着,了。”   骂着骂着没了声儿是因为睡着了??骂完了太子她还敢睡过去??不怕再也醒不过来吗??   三喜瞳孔微震,根本不敢想象里面的殿下是什么表情,声音压得极低:“丢上来就醒了。”   凝白睡得浮浮沉沉,正梦到无边无际的油菜花田,蝴蝶与蜜蜂擦过她耳畔,风声清沁,忽然就摔了个结实。   晕乎乎睁开眼,一张俊美得令人发指的脸让她更晕了,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公子呀?”   她问这话时,笑容轻浅,眸色温软,整个人就像懒懒春日最动人的锦韶光,桃花也要羞煞自惭。   可惜有幸得见的人无动于衷,十分不解风情。   “偷盗官印,秋后问斩。”冰冷漠然的声音叫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手脚俱被缚住,处境似曾相识。凝白立刻求饶:“殿下饶命!”   赵潜冷笑:“你不如叫阎王饶你一命。”   凝白语塞,想起自己都骂了些什么,有些心虚,又飞快讨好道:“殿下是万民青天,福泽深厚,将来可是要立庙成仙的,阎王哪敢得罪您呢?”   巧言令色,厚颜无耻,诡计多端。   赵潜面如含霜,这样一个贼子,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官印。   凝白偷偷解着绳结,总感觉愈来愈冷。再抬眼,太子殿下正冷冷看着她。   凝白:……   凝白露出腼腆而尴尬的笑容,下一刻将绳丢到一边转身就想跑,然后被稳坐外面的三喜无情堵了回去。   赵潜望着跌到脚边的女贼,挑起手边的绳子,又是一声冷笑。   凝白默默抱膝缩了起来,再次试图组织鬼话:“殿下您看您英俊逼人,一定菩萨心肠,最最体爱庶民呀。”   她展出无害而又诚恳的微笑,结果对面的太子脸色愈发沉,几乎要结冰。   “孤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即便体爱庶民,也不会包括作奸犯科的燕子神偷。”嗓音尤其克制,一字一顿,似乎已恢复如常。   凝白呆了呆,大惊失色:“殿下冤枉啊!我又不是燕子神偷!”   到了这个时候还狡辩,赵潜怒极反笑:“你要说官印是长了腿跑到你手上去的?”   “官印确实是我偷的,但我真的不是燕子神偷哇!”凝白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翦水双瞳直瞪,“我、我就是个跑江湖卖艺的!”   她把一切一骨碌倒了出来:“六天前我偶然结识一个姑娘,她夸耀自己很厉害,来去官府如入无人之境,我说这有什么,我也能做到,我们就打了个赌,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不言而喻。凝白又缩了回去,露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觑着他。   年轻俊美的太子怒色尤存,冰霜未消,眼底眉梢隐约愕然。   凝白心中长舒口气,掩在臂弯里的唇角微挑,无声吹了个口哨。   她当然不是什么跑江湖的卖艺人,也没和燕子神偷打过赌,更不曾偷取官印。   这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日凝白如往常一样来到平安镇,于熙攘集市中飞檐走壁,不过片刻便潜入镇上的栖霞山。   在半山腰,山林苍翠,极好地掩饰了她一身青衣。   对面山脚溪畔的八角亭中,几个身着窄袖衫裙的俊秀姑娘抱剑倚坐,不时左顾右盼。   风拂铃响,鸟鸣清脆,溪水淙潺,炊烟起又绝。直到夜色朦胧,什么也没等到的她们才恹恹起身,失落离开。   然而就在她们身后,一道青影凌空飞下,轻点溪水,而后飘然站定,摘下一亭角的风铃。   凝白本未抱希望,没成想,铃铛内竟已被放入字笺。   ——七日后,洞庭湖上,九重九瓣天香莲。   洞庭湖位处湘楚,莫不是衡山派的单子?可衡山派怎么会有雪域奇宝天香莲?   凝白心生疑窦,该不会是她前两个单子的苦主设的套吧?   虽然怀疑,可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天香莲诱惑太大。凝白披星戴月,三天赶到洞庭湖,匿于君山。   七日后,只有一叶孤舟飘荡而来。   凝白总算放下心。她行走江湖,做的是骗人勾当,不骗金银,只骗真心,得了真心,再始乱终弃。   虽然是玩弄人心的骗子,但凝白很清楚记得前两个苦主都晕船,稳当的大船还能勉强,这种乌篷小船是连站也站不得。   看来果真是衡山派中人来雇她去伤谁的心。   疑窦尽消,凝白心中只剩那世所罕见的九重九瓣天香莲。   夕阳余晖揉碎在湖波之上,金灿一片。青衣凌波,在乌篷船顶翩翩而落。   船内传出恭维:“听闻圣女轻功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能瞬间察觉到她的气息,船内人也是个高手。对待主顾,尤其是一看就打不过的主顾,凝白向来很识时务。   “哪里哪里。”她谦虚客套,随即反叩船蓬,“阁下所言九重九瓣天香莲可当真?”   “天下只此一株。”   天香莲价值连城,九重九瓣更是世所罕有。凝白很快做下决定:“敢问此番是敝派何人?”   船内人愣了愣,才一字一顿道:“当,朝,太,子。”   太子?那是什么人?凝白苦苦思索好一会儿,仍未想到衡山派何时出了个太子。   “圣女可是觉得棘手?”   这是赤.裸裸的质疑,她可是专业的!凝白下意识不高兴驳道:“绝无此种可能!”   作者有话说:   《绝 无此种可能》 第4章   夸口一时爽。   凝白前两位苦主虽说武功高强,可到底只是寻常人,没什么警惕心,也压根不会提防身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可太子不一样。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杀予夺天潢贵胄,不知道有多少人怀揣着叵测居心意图接近他。   要想取得他的真心,首先就要取得他的信任。而要取得他的信任,首先则要死死掩住自己的身份,让他连起疑心的念头都不会有。   凝白破天荒头一回大致定了个计划,直到此刻,才算圆满完成。   赵潜的愕然很快敛去,他容色沉凝,审视着凝白。   虽然知道这意味着她的谎言天衣无缝,但凝白还是感到了压迫与威慑。   幸好只是来骗人,若以她自己来说,定不会选这样强势难搞的男人做夫婿。凝白腹诽一通,小心翼翼道:“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话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油腔滑调。   赵潜脸色愈发冷:“官印现在何处?”   “已经还回府衙了!”凝白相当诚恳,怕他不信,干脆伸出三根纤长水嫩的手指起誓,“我若骗您,立马遭报应!”   官印确实已经归还,不过从头到尾,这东西都没有经她的手。   凝白轻功虽好,神不知鬼不觉偷人家身上的东西也没那么容易。是以她请来自己的点头之交,真正的燕子神偷,趁那晚郡守熟睡下手。   毕竟走江湖嘛,靠的不就是人脉?   凝白心里美滋滋想着,眸光却闪闪发亮,真挚期待望着面前的新苦主,没有一丝破绽。   太子虽说外表冷漠无情,但却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心高气傲,一朝被她这个“小贼”耍了,哪能咽下这口气。她越是求饶示弱,他就一定越生气,怒上心头,怎么可能会放她走?   虽然完全没思考过成功留下来后要做什么,但凝白想到这里,心头说不出的嘚瑟雀跃。   眼前人虽然谎话连篇,但不论她是燕子神偷,还是寻常卖艺人,官印留在她手中都毫无用处。   且江湖中人一般绝不会主动招惹朝廷,燕子神偷这个例外也只是到官府转一圈,从未让人见过真面目。   赵潜将绳子丢到凝白脚边,凝白微愣,试探着将自己捆了。   她雪肤凝脂,红唇勾挑,却是笑得尤甚狗腿:“殿下,是这个意思吗?”   仿佛只要他能消气,她还可以更加无度讨好。   赵潜没理她,凝眸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俯身捏住她下巴。   凝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挥臂躲开,手根本动不了。她捆得挺认真。   这阴险狡诈的太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凝白暗骂,飞速解绳,一把握住阴险太子的手腕。   “太子殿下,您看您手背上的牙印还没消呢,就别动手了吧?”她的声音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   什么男人!用这么大力,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手下是温腻柔软,羊脂玉一样,赵潜看着她被捏得嘟起来的雪腮,迎着她愤愤圆瞪的明眸,缓缓松手。   没有所谓的□□。   如此看来,她大抵确凿是无父无母师父亡故只好漂泊的卖艺人。   下巴很痛,不看也知道捏红了。凝白心疼得不住轻揉。   雪肤上红色指痕瞩目,水葱指尖来来回回,眸底水光清透,像含了一汪泉。   赵潜只随之想起方才她的话,细嫩温软熨在手腕。低下眼,手背上牙印尤存,手腕上倒没什么明显痕迹。   胆子真是不小,敢威胁他。   凝白还没怎么样,便看到阴险太子沉着脸,又能结冰了。   “谁准你挣脱绳索?”   凝白发现了,此人非但冰冷无情,强势压迫,还十分阴晴不定!   下巴上还疼着,凝白丁点儿也不给面子,假笑:“我的手艺您也知道,绑不绑的都一样,何必费功夫做样子呢?”   非但胆大,还生性桀骜,明明生有一张名花倾国的美人面,却偏偏是个摸爬滚打长大的野丫头。   赵潜想到自己浪费了这么多的心神在一个恣意不驯的野丫头身上,诸般疑心有的没的,脸色更冷。   “三喜,把她带下去。”   不会又要把她丢马背上颠吧?!凝白瞬息警觉:“殿下!我这就绑!别把我丢外面呗!”   她腮凝新荔,笑眼弯弯,举着麻绳。分外识时务,分外阿谀。   紫金檀木案的一侧,书册摆放整齐,赵潜信手抽出一本,翻开封皮。   另一侧的三足小玉炉正袅袅飘散轻烟,沉香幽淡。   他这是懒得理她了?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他难道就不想狠狠出这口气?   凝白摸不着头脑,但她知道绝不能听之任之乖乖被带下去,不然还怎么继续做骗子。   三喜闻得吩咐,立马入内要将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太子的女贼带下去,可谁知女贼竟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腿,婉转莺声吱哇乱叫:“殿下殿下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我愿意为殿下当牛做马来抵罪!”   三喜心肝一颤。太子不喜人触碰,伺候起居的宫人稍有冒犯便会被调走,胆敢故意勾引更是直接送去永巷。   余光中,殿下持书端坐,俊美如玉的面容紧绷,双目含冰,似乎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举止无状,有失仪态。   赵潜早就知道此人厚颜无耻,但没想到,她竟能厚脸皮到扑上来抱男人的腿。   驾辇十分宽大,甚至已经逾越储君的礼制,但要踹开她也施展不开。旁边的三喜也是个愣的,只知道傻看,竟不知道把她拉开。   赵潜自离京以来,心境堪称平和,已经很久没有过如同此刻的怒气。   他语气尤其克制,慢慢道:“孤记得你自己说过,偷盗府衙,秋后问斩。”   凝白有点忐忑,太子长得很好看,但现在的样子活脱脱玉面活阎罗。她也没干什么啊?上回咬他他也没怎么样啊?   赵潜放下书,修长手指轻叩两下,薄唇轻启:“知法犯法,从重处置,冒犯于孤,罪加一等。”   声音没什么温度,像是在跟死人说话。   凝白由衷打了个冷颤。直至此时,她才朦朦胧胧真正意识到,何谓万人之上,何谓生杀予夺。   他抬抬手就能碾死她,根本不屑于出气发泄,有的只是隐约不可一世的冷漠骄矜。   凝白有点后悔,早在弄清楚太子是什么东西之后,她就该悔了这桩生意的。偏偏当时念着悔约丢面子,又实在舍不得天香莲。   她向来胆小又怕死,出来混都是假借别人的名头。太子这样高高在上,一切权势遇着他都须尽低眉,稍有差池……   难怪江湖中人从不掺和庙堂事。   凝白心中忿忿嘟哝,委委屈屈。怪她年轻阅历浅,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迟,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太子有多高不可攀,她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让她想想,眼下这局面,她要怎么胡说八道扭转过来。   面前的美人呆呆的,手上的劲也松了。   现在才害怕,委实太迟。赵潜神色淡淡:“拖下去,孤记得三十里外有棵槐树。”   留给她做埋骨之地,算他最后的仁慈。   美人如画眉眼瞬间变了,黛眉紧蹙,漆眸圆睁。她急急道:“殿下,我不喜欢槐树!”   气氛明显静了一瞬。   凝白掰着手指头,满脸认真:“我比较喜欢凤凰木,紫藤树也不错,实在不行就山桃树,总之我不喜欢槐树!”   死到临头还敢挑三拣四,恐怕不是无知无畏,而是急中生智吧?   赵潜冷眼看着她,她缩了缩脖颈,眼瞳心虚地转,嘴巴却不停歇张张合合,叭叭据理力争。   “死囚斩首前还有顿丰盛的断头饭呢,殿下,我没那么麻烦,我就想坟头长着喜欢的树,多么朴实无华而简单的请求呀?自古生死是人之大事,殿下您能体谅吧?”凝白越说越理直气壮,坐直身子,背着双手乖巧诚挚望他。   诡计多端的野丫头,嘴里没一句不滑头的话。   赵潜一眼也不想再多看,冷冷睨向三喜。   三喜天灵盖顿生一股寒气,连忙扯起凝白,他虽是太监,但在花房十来年,搬进搬出很有力气。   凝白被扯的一个趔趄,她倒是想挣扎,可就这个档口,她还走起了神。   她天生不是习武的料,手无缚鸡之力,又天生吃不胖,很轻盈。要是挣扎的话,徒劳无功不说,姿态还很难看,委实不雅,她有点嫌弃。   算了算了。成大事者敢当机立弃,不必拘泥眼前。太子回京要经过许多州府,待会儿直接跑掉,下一次再来个出其不意的美救英雄,就不信这高贵的太子殿下能无情处死救命恩人。   凝白眨了眨眼睛,打算在临别前作点足够震撼的妖,先给太子心中烙点深刻印象。   她回眸,唇齿微启,却先觉察到手臂上的桎梏一轻。   扭头一看,三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迅速合紧帷幔,圆脸上布满惊恐。   “殿下,外面飞涌出密密麻麻的刺客!”   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面传来蔺齐紧绷高喝:“护驾!”   作者有话说:   女鹅,美救英雄的机会来了! 第5章   厮杀震天,看来这次的手笔够大。想必是贯来喜欢大排场的王家。自从王家接连犯案被他的人拿下狱后,老头子就愈发癫狂了。   赵潜漫不经心猜测着,直到不经意间对上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凝白感到自己看到了救星。外面兵刃相接,乒乒乓乓,吓死人了!!   她一把甩开惊恐傻愣的三喜,凑到堪称沉着冷静的赵潜身旁,揪着他的衣角缩成一小团。   “殿下殿下殿下护我!”   赵潜从惊愕中回过神,脸色沉得能滴水。可只顾着怕的人丝毫没察觉,甚至凑得更近了,恨不得躲进他衣袖里。   江湖上人人都会两招保命,凝白偏就连两招都学不会,弄得一听到打打杀杀的动静就发毛,生怕毫无反手之力被殃及,跑都来不及跑。   一般时候她都是凭着轻功飞快远离战场,偶尔有可靠高手在场时,她就悄咪咪躲人家身后。   现在没有高手,但太子处变不惊的模样实在太可靠,她真是忍不住。   凝白竭力汲取依靠,就在觉得稍微好一些时,一支箭簇直射在她脚边。   凝白呆滞一刹,“救命救命救命!!殿下救救!!”   若有弓箭,一开始远袭乃上策,耽搁到这会儿,只可能是已将所有护卫都拖住,箭矢直射,没有人赶得及护驾。   赵潜瞬息明晰,踹翻紫金檀木案,一手抽出一柄剑破辇而出。   凝白紧抓的依靠就这样没了,不断有箭矢紧随第一支箭从四面八方射穿驾辇,令她下意识跟着消失的可靠衣角跳了下去。   一个侍卫正摔落脚边,凝白连忙跳开,迎面又来一支箭,她头皮都要炸起来,飞快矮身躲过。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什么面子什么天香莲什么鬼太子!她要回家!!   凝白足尖一点,逆着箭雨似阵风一样吹了出去,未时日头很烈,刺目的刀光剑影闪过眼睛,她有点看不清。   她不得不偏过头紧紧闭了两下眼,又霍然睁开,一片乱杀景象映入眼帘,只是甲胄与黑衣间,那道势如破竹的玄色身形攫住她所有心神。   太子双手执剑,凤眸凛杀,招招毙命。   气势如虹。   凝白被震得回不过神,直到一个黑衣人被踹到她脚边。   两厢对视,凝白浑身发毛,“哥哥你冷静!”   杀红了眼哪还能冷静,黑衣人举刀一跃而起,凝白尖叫一声,胳膊先于脑子抡了出去。   清脆响亮。   凝白眼睁睁看着他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随即飓飙狂暴。   救命救命救命!!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凝白夺路而逃,眼中一片虚朦,只有超绝可靠的太子。繁复庄严的玄衣宛如疾电翻飞,越来越近了!!   赵潜双剑杀意层生,愈战愈狠,飞溅的血滴挂上他长睫,视野星点模糊,忽然,耳边传来绝望呼喊。   “殿下护我啊啊啊!!”   回身的一刹那,什么东西扑入了怀。   那滴血掉落她脸上,划过雪白腮边,她浑然未觉,双眸瞠得极圆,惊恐冲他直喊:“殿下救我救我!”   一剑解决余光中追奔而来的刺客,赵潜厉声喝道:“放开!”   傻子才放开呢!!可对上他猩红狠绝的眼睛,凝白一个激灵,飞快熟手熟脚绕到了他身后。   “殿下!加油啊!”   没了负累,赵潜双剑回环,趁机近身的刺客一剑封喉。   “殿下!右边!”   赵潜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可沾满血的剑被下意识提起,铮然一声相撞。   箭矢飞落极远,凝白大口大口呼吸,又猛然屏息大喊:“左边啊啊啊!”   箭雨不要命地下,太子不是全天下第二金贵的人吗!怎么会有人下这么大血本来杀他?!   一波又一波,仿佛杀也杀不完,侍卫几乎全部倒下,败局已定。   蔺齐脑子浑浑噩噩,忽然一把抽出驾辇上长长的车辕,狠力挥挡开包围的刺客,抱着朝太子方向莽去。   箭似乎终于被用完了,凝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前的人好像不会累似的,步步杀招,没有丁点儿迟缓。   她被迫得想朝后退退,一脚踩了个空。   官道边缘怎么会是悬崖啊啊啊!!!   蔺齐就快莽到太子跟前,太子突然消失在层层围杀中。   刺客清醒过来,你看我我看你,如潮水般退至无踪,唯余残尸遍地,秋阳高照。   蔺齐丢下车辕跑上前,到处没有太子的影子,他跪在悬崖向下看,见不到底,宛若深渊。   .   巨大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凝白的身体先于意识,凌空轻点碎石,借此而起。   一抹玄色从眼前倏然坠落,她什么也来不及想,飞壁而下,直直追了下去。   就快了,就快了!凝白咬牙,风刀刮在脸上,极锋利。她从来没追这样快过,可他们的距离不缩反增,她甚至已经看不清太子的脸。   耳边不住嗡鸣,凝白眼睛不受控制溢出泪水,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愈来愈远……等等!   她猛然睁大水眸,他好像摔在了峭壁伸出的树上!   凝白直越而下,昏迷的太子近在咫尺,她伸出手,指尖触及衣襟的一瞬间,“咔嚓。”   凝白双眸圆瞠,眼疾手快向下捞去,好险捞了个正着。   只是……“看着那么瘦,怎么会这、么、重——”凝白的崩溃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衣裳还没撕坏,她是真的抓不住了!   她憋得脸蛋通红,陡然松手,电光石火之间又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现在省力多了!   凝白探着脑袋看“路”,很快,双脚稳稳落地。   一把将沉得不像话的男人丢到一旁,她前所未有地气喘吁吁。   从没有一次,她跑得这样累过!   等到胸膛起伏平缓下来,凝白才想起罪魁祸首,低眸。太子俊美的脸上血迹点点,眉眼凌厉,整个人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危险。   若是睁开眼,她还真的会被吓着。幸好晕了。   凝白腹诽过后,又抬起头。只见着小小的一点天色,四周山隘险峻,不见其顶。   那么高摔下来,按理说该粉身碎骨,死得不能再死,那些刺客估计会志得意满回去复命。而在泰山附近,也不会有比泰山更高的山,要上去也不难。若是现在上去,必定十分安全。   凝白方方面面都想了,可只有一点——她双臂酸痛得厉害,现在若再带着昏迷的太子,想想就好累。   她是来骗人,不是来卖命,再者说,万一她半途失手,那就真完了。   凝白打定主意,踢开石头,躺下。现在,她只想歇一会儿。   四周幽幽暗暗,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周遭伸手不见五指。   “殿下,生个火吧……”软软嘟哝。   但没有回应。   凝白蹙着眉揉着眼睛坐起来,推了推旁边的人。“殿下?”   按理说该醒了呀……凝白清醒了些,一清醒,她意识到太子为什么没醒了。   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过于浓,根本不像只是沾着别人的血。   仙人的板板哦,太子居然受伤了。   凝白摸索着探到他额头,滚烫。   她再次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听到淙淙水声。要死,水汽潮湿,天气阴凉,这地界山石居多,白日扫了一眼,压根没扫见什么草色。   换句话说,太子这个伤患今晚很难熬。   凝白叹了口气,所以说,坑蒙拐骗天打雷劈,若是不应这约,哪用面临眼下生死攸关情形。   她把自己脱得只剩一层,摸黑将聊胜于无的衣裳紧紧给太子盖好,而后足尖轻点,于黑暗中越上峭壁,很快便飞出悬崖。   月色清冷,照着地上的死尸,阴森恐怖。   那个侍卫呢??   太子没了,他跑得倒快,也不见哭个丧。凝白本来以为能寻来帮手,现在寻个鬼还差不多。   她翻找着随行的行装,半天也没见酒。   “太子该不会不喝酒吧?”凝白烦得眉头直皱,嘟嘟囔囔,“让他不喝酒,现在坏事了吧?”   夜风习习,凝白摸出件宽大的外袍披上,继续找。   这回好歹让她找到了金疮药,塞怀里,又捆了许多衣裳才飞身下去。   有衣裳暖着,金疮药敷上,这夜便不凶险了。凝白想着,忽然感到手上一轻。   她费劲搜罗捆好的衣裳,统统飞、走、了!   只剩了根绳!!   凝白气得小脸通红,死死捂住胸口,生怕金疮药也飞出去。   轻盈落地,她三下五除二扒开了太子的衣裳,手指从脖颈往下摸索。   摸到胸口时,他明显紧绷起来,应该是疼的。   “殿下,我要给你上药了,千万别乱动,金疮药只有一点,洒偏了我弄不来第二瓶呀。”   金疮药顺着凝白指尖的摸索一点点洒到末端,没浪费一点。她心想,太子还是蛮听话的嘛。   向下是他紧实的腰腹,手指游过块垒分明的肌理,又发现一处伤。   凝白想如法炮制,可这次他腰腹不住收缩,试了好几次都是,又不敢用力按,只好跟他商量:“殿下,我在给你上药,轻轻的,保证不疼,你乖一点!”   商量完,凝白还是觉得不保险,干脆用指尖蘸着药粉糊上伤口。   检查过再没有别的伤,凝白又把他衣襟合好,这才起身找水声。   手上血黏黏的,她真是忍不了!   淙淙水声忽远忽近,但难不倒凝白,她很快找到一处山涧,这里恰有一丝月华投射,得有方寸亮光。   原来不止手上有血,胳膊上也有,凝白嫌弃着把自己洗干净,总算满意了点。她在身上擦了擦,直起身的瞬间,肩头一轻。   宽大而沉厚的外袍倏然滑落水中,没有半点征兆。   凝白:“……”   早知如此,她宁愿脏着!   .   赵潜醒来时,天光微弱。浑身蔓延着不尽的倦怠滞涩。   头脑晕晕沉沉,是风寒之状。   他记得他好像坠下了悬崖,现在……   轻浅温热的气息打在颈侧,身体被另一具柔软的躯体紧紧依偎。   赵潜霍然清醒:???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赵,男德刻肺(。   以及……   小赵,不是什么矜贵花瓶,他、很、能、打   而女鹅,她、很、能、跑(真·轻功天下第一·没有并列   悄咪咪题外话,治牙好疼嘤嘤嘤qaq 第6章   他猛然坐起来,身上盖着的青衫随之滑落下去。   “唔……”好像突然变冷了,凝白模模糊糊呜了一声,一点点扯着仅有的温暖。   赵潜眼睁睁看着她将覆在他身上的青衣拽走,随后裹啊裹,把整个人都裹进了衣服里,仿佛汲取到温暖,眉眼终于满意地安然下来,继续沉睡。   昨夜他们两个人,就只盖着两件衣裳,睡在了一起??   领口灌进晨风,赵潜低头,脸色更加难看。   他的衣襟乱糟糟大开,连里衣都是!   他手指飞快寻到衣带,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如初,粉饰太平。只是忽然,他又停住。   赵潜挑开里衣,胸口上的伤模样狰狞,却没有血肉模糊。   “殿下,我要给你上药了,千万别乱动……”温温软软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带着几分没办法的无奈恳求。   赵潜神色莫辨,不紧不慢整理着衣襟,直到抚顺最后一丝衣褶,凝白悠悠转醒。   “将衣服穿好。”冷冷淡淡的声音竟已变得耳熟起来。   凝白偷偷撇嘴,三两下打理整齐,又换上乖巧无害。   “殿下,咱们怎么出去呀?会有人来救咱们嘛?”她跑到他身边,左顾右盼。   太子没有理她,只沿着山苔向外走去。凝白愣了愣,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吗?   比起昨日还要将她埋在槐树下,现在的他简直和善极了!凝白霎时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跟上,开始肆无忌惮胡说八道。   “殿下你知道吗,昨天我们摔下来后,抬头就是一条尺粗的大蟒蛇!它大张着獠牙盯着我们,我想我自己小命不值钱,您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太子,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就拼命搬起块大石头,把它砸跑了!”   “它跑了后,我又发现您高热不退,吓得我真是六神无主,漫山遍野地去找草药,摔得浑身是伤,但是只要想到能救您的命,我拼了!”   “现在看到您真的安然无恙,我真是高兴!”   前面修拔身影忽然停住。   凝白心中美滋滋,后悔吧?感动吧?要谢谢她吧?   “你是不是觉得,孤连草药与金疮药都分不出来?”赵潜缓缓转身,目睹她瓷白脸上被拆穿的尴尬瞬间,面无表情盯着她,“安分些,再忍不住鬼话连篇,孤割了你的舌头。”   凝白下意识捂住嘴,连连摇头。   她双目盈盈,看起来一副保证绝对会安分的乖巧模样,实则根本秉性难移。赵潜冷着脸收回视线,转回身继续找路。   凝白立刻对着他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认得金疮药和草药的药效区别了不起哦?还吓唬她?她迟早要骗得他晕头转向喊乖乖!   山石崎岖,其实根本没有路,难走得很。凝白轻功卓越,自来越山涉水飞檐走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路。   “殿下,你找不找得到啊?”她没忍住质疑。   前面的身影又是一顿。   凝白连忙捂住嘴巴,瓮声瓮气抢先辩道:“我没鬼话连篇!”   赵潜缓缓回身,她鸦睫忽闪忽闪,灵楚双眸无辜望着他,里面还有一丝堵他无话可说的得意。   他竟破天荒笑了出来,宛若霜雪消融,凛冰生春。凝白整个人看呆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孤一样拔你的舌头。”近乎温柔的慢条斯理,字字冷酷无情。   凝白瞬息清醒。这残暴太子,话也不让人说!!   找吧找吧,找到天黑也出不去!哼!!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她暗戳戳倒冷水时,太子又一次停了下来。   凝白差点撞上他后背,就在没好气想论一论她这次什么都没说时,抬眼便望到了极狭窄的一道缝。   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他怎么找到的?凝白心里惊讶,嘴上却哼哼唧唧:“这样窄,殿下您过不去吧?”   太子没有理会她,抬头看了会儿,随后卷了卷衣袖,三两下攀了上去,利落从上面渐宽的部分跳下去,平稳落地。   他在另一边,负手凉凉道:“这样窄,你挤一挤,应当过得去。”   凝白:“……”   那样窄,得骨瘦如柴才能挤过去吧!凝白能受这委屈?当即捏起嗓子嘤嘤叫:“殿下,人家过不去嘛,你帮帮人家~”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噎了噎,咬牙切齿斥道:“闭嘴!”   凝白成功恶心到人,乐滋滋飞上去,果然看到太子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殿下,您让让。”她居高临下笑嘻嘻说。   赵潜愕然,她何时上去的?   凝白也没指望太子纡尊降贵让让,她瞄准旁边空处,轻盈跳下,谁知道太子竟不偏不倚往她瞄准的地方挪了一步!   她瞪大了眼,太子也愣住,下意识接了个满怀。   两人面面相觑。   诡异的静默后,凝白缓缓启唇:“……殿下,知道你心疼人家,倒也不必巴巴儿地来接,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话语做作,偏偏腔调板平,不掺任何感情,却是十成十笑话他。   赵潜立刻将人丢了出去。他沉着脸,看着凝白轻松站定。   凝白猜到他在想什么,腼腆抿唇一笑:“人家好歹要走江湖,会些飞檐走壁的皮毛功夫,人之常情嘛。”   这回换得娇娇嗲嗲,眼底眉梢更是毫无顾忌变本加厉的笑话。   眼看着太子面色愈沉,却显出克制之态,凝白连忙见好就收:“舌头,仔细我的舌头!”   她粉饰太平上前两步,左顾右盼:“咦?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太子殿下您见多识广,快来看看!”   身后没有动静,凝白摸不准是不是真将这尊贵人惹恼了。要不再伏低做小说点好听的哄哄?   或许又只是在观察眼下身在何处,懒得搭理她?   “孤不管金疮药从何而来、昨夜是何情形,只救了孤,前罪既往不咎。”他冷冽声音从后传来,透着淡淡的无情,“既已脱困,还不走?”   凝白结结实实愣住。   虽是让她走,可他却没有半分停留,抬脚离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无踪。   艳阳高照,一抹青影卧在树杈间。玉纤长指缠着狗尾巴草绕啊绕,山风吹得发丝飘舞。   凝白散漫望着云卷云舒,良久,自言自语:“真不愧是太子。”   换作一般人,并肩而战,历经生死,又有救命之恩,不知要被她占据多少心神。她一口一个“咱们”说得顺口,听者更会潜移默化将她归为同行伙伴。   偏偏太子尤为理智清醒,即使被她搅扰得面沉如水,冷怒勃发,却从未被她的言行带着走。   不说苦主,就算纵观她有生以来认识的所有人,都没有这样难搞的啊……   .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三喜吊着手坐在床上,满面凝重。   蔺齐也不复之前昂首阔步的精气神,胡子拉碴倒霉相。“我也不知道。”他垂头丧气道。   郡守哪晓得一朝储君离城几个时辰就出事了,他面如死灰:“我赶紧派人下悬崖找,你们快去信京城吧!”   已经过去一夜,太子生死不明,他们的罪责横竖跑不了,若再敢欺上瞒下,恐怕九族也留不住!   蔺齐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现在太子不在,他什么都不敢做。   “大人,有人要见您。”外面突然颤巍巍禀道。   郡守朝外吼:“去去去,让长史去见!”   “他已经来了,正在堂前让人研墨。”   在整个泰山郡,没人敢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如此放肆。   三人对视一眼,连滚带爬从衙门后堂扑出来,坠下悬崖的太子殿下正执笔而书,容色淡淡,眉头都没动一下。   赵潜搁笔,将信收好,递下去。   “这封八百里加急,转豫州,交由六皇子。”他吩咐道。   郡守左看右看,咽了咽口水,大胆上前接住,还未应声,又来一封。   “这封送去兰陵,给云麾将军。”   郡守退下后,蔺齐立刻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为何要快马加鞭回京?”   蔺齐下意识答道:“清查这次刺杀。”   赵潜漫不经心道:“不是已经交由衡儿了吗?”   六皇子?年初田亩新政太子就举荐六皇子,现在刺杀也让他来查?难道就不怕……   一道目光掠过三喜,他一僵,什么念头都烟消云散。   赵潜看到三喜甩开一旁的拐杖,转而吩咐蔺齐:“去备车马。”   蔺齐迷茫问道:“殿下,不回京,那去哪儿?”   “齐郡趵突泉闻名遐迩,孤还未见过。”赵潜慢条斯理,一槌定音,“便走齐郡。”   .   秋高气爽好时节,齐郡百姓踏秋游玩,尽兴而归,熙攘集市渐渐空旷下来。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客栈前,驾车的年轻人飒然跳下来,探身挂起帷幔。   小二正要上前迎客,便见雪白云靴踏了出来。上好的轻薄青绡覆着竹青衣衫,暗纹流光,高贵雅致。   连人也没见着,小二便胆怯了。这一定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他们往日自诩城里最好的客栈,恐怕也招待不起这等贵人啊。   再一看,那贵公子身形修拔,冷面淡然,通身气度简直如鹤似竹,足令人羞惭。   三喜吊着手拄着拐,看蔺齐还是一副等发话的样子,不得不开口:“小二,把马车引到一边去,再上壶好茶水。”   说完,他还想在前面探路,只是单脚比不得太子步履从容。三喜只好将桌子擦了又擦,唤人来报菜名。   待上了菜,又没忍住掏出银针,旋即意识到这太引人注目,太子淡淡睨了他一眼,也是不准的意思。   这会儿日薄西山,霞光四掩,太子食不言寝不语,竟叫人如置身东宫。   “姑娘该不会是想赖账偷溜吧?”彬彬有礼的声音隐隐咬牙。   “没证据别乱讲话啊!我只是出门走走,过会儿就回来了!”   这不是那个女贼的声音吗?蔺齐与三喜齐齐看去,果然看到眼熟的青衣。   “那之前小二送茶水看到您正欲翻窗是怎么一回事!”账房忍无可忍,啪啪打起算盘,“昨夜姑娘投宿,要了热水洗澡,还有宵夜与早饭,再加新衣裳,共计一两三钱银子!”   女贼似乎真的没钱,僵持许久后,厚脸皮道:“你们这样堵着我,我也拿不出银子,不如我在你们客栈门前卖艺,得的钱都给你们抵债,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看姑娘跟我去一趟衙门就拿的出银子了!”   女贼拔腿就跑,可一转身,竟瞥到了他们,两眼瞬间放光。   “殿——”   赵潜放下筷子,面无表情抬眸:“过来。”   凝白哒哒哒飞快跑过来,“殿……”   “三喜,替她结账。”   凝白眉欢眼笑:“多谢殿——”   “闭嘴。”   凝白立刻双手捂住嘴,笑眼弯弯,话语含糊:“明白,舌头!”   账房数了数银子,立马殷勤道:“店公子您慢用!”   凝白愣住片刻,“噗哈哈哈哈哈店公子——”   作者有话说:   女鹅(洋洋得意):这就叫守株待兔!   对不起了小赵,我们女鹅跑得快就是可以为所欲为(bushi) 第7章   凝白笑得眼泪汪汪,站都站不稳。   三喜也跟着蔺齐笑得肩膀发抖,只是余光觑到太子沉凝冷淡的脸,立时收声。   “你怎么会在这?”太子的语气不怎么好。   凝白勉强止住笑,很奇怪地看着他,“齐郡离泰山很远吗?”   言下之意,她为什么不能在这?   她眸光灿灿,被他看得有些微疑惑,不过转瞬,她注意到了别的东西,眼中闪烁起异样的光彩来。   凝白在他对面坐下,看看蔺齐,又看看三喜,“你们怎么不坐啊?”   当今天下,哪有人敢如她般问也不问直接与太子同坐?   三喜腹诽着,躬身奉漱口茶。   凝白又注意到他的胳膊腿儿,不知在想什么,眼瞳滴溜溜转。   等到太子行云流水净了手,将帕子搁下,凝白迫不及待试探:“殿下,三喜公公是否有点不太方便呀?”   何止是有点,根本是非常不方便。   赵潜神色莫辨,“你又想说什么?”   凝白弯眸一笑,万分诚挚:“我觉得呀,您好像缺个丫鬟。”   她毛遂自荐:“您看我,盘靓条顺,聪明伶俐,多适合做您的丫鬟!”   赵潜微顿,看向她,“整日暗地里骂孤的丫鬟?”   凝白一噎,有些心虚,雪白脸皮涌上红晕。   但很快,她信誓旦旦厚颜无耻嚷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以后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让往东绝不往西,我绝对事事以殿下为先,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最想什么?”冷不丁一声。   “吃香的喝辣的——”真心话溜出口的瞬间,凝白整个人僵住。   她欲哭无泪,“殿、殿下,您听我狡辩……”   说着话,眼角一直没离开过满桌的菜肴,甚至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   凝白被香得不住咬唇,她自暴自弃,直勾勾盯着最中央那道色泽鲜艳的乳鸽,声含希翼:“不行的话,让我吃完再走好不好?”   三喜四处箭伤,蔺齐指哪打哪,赵潜倒的确缺人伺候。   比起临时采买,这野丫头虽满肚子花花肠子,油嘴滑舌,又很不驯,只在此时,也显得十分省心。   赵潜难得游山玩水,无意费心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淡淡瞥向三喜。   三喜飞速琢磨后,抽出筷子递给快流口水的凝白。   凝白丝毫不矜持,大快朵颐,三喜看得一愣一愣,回过神道:“你方才所言可当真?”   “咳、咳咳!”自应约起,已逾半月,今日终于成了!真不枉她从早饭后望眼欲穿饿到黄昏!凝白心中欢呼,呛完后连连点头:“当真当真当真!”   说完又埋头苦干,看着真是一点当真的样子也没有。   只是她吃得虽然不秀气,却也不粗鲁,反而让人看着胃口大开,想跟着来点。   凝白很快放下筷子,殷殷道:“时候不早,我给殿下铺床去?”   仿佛真要做个兢兢业业的忠心婢女似的。   三喜领着凝白上楼,蔺齐在太子旁边皱眉,总觉得不妥:“殿下,这样会不会太过草率?”   皇帝看重太子,东宫的一切向来是最好的,婢女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务必家世清白。凝白来路不明,又偷过官印,就这样收做婢女……   赵潜容色冷淡:“不草率又如何?”   蔺齐就想起一个多月前东宫出的事。太子身边的大宫女与大太监竟俱是安插的暗桩,多年来数次传递消息、暗中加害,于审问前双双自尽,没有暴露主子半点。   蔺齐瞬间被说服:“凝白姑娘生得美,应该没什么坏心眼。”   赵潜不置可否,见蔺齐还在思索,问道:“还有何事?”   蔺齐脱口而出:“殿下对她甚为不同,我想得对她客气点。”   赵潜:“……”   赵潜冷冷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凝白照三喜的指导铺完床,精神奕奕问:“那我今晚睡哪儿?”   三喜道:“你睡门外守夜,别睡太死,殿下说不准会唤人。”   凝白不可置信:“睡门外?我一个弱女子,让我睡门外?出事了怎么办!”   三喜语塞,这好像确实是个问题。可太子安置时不喜殿内有人,守夜的宫女太监从来都是守在外殿。   凝白见赵潜来了,立马跳到他面前委委屈屈控诉:“殿下,外面坏人那么多,我那样柔弱,怎么能睡外面!哪怕让我打地铺也行嘛!”   赵潜的脾气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好,方才被蔺齐语出惊人一番,再见到凝白,听她脆生生提要求,没什么表情:“三喜没告诉你须守夜?”   守夜守夜,睡觉才是偷懒。   “若有事,唤人即可。”真是冷酷无情。   凝白是真的不知道做丫鬟连觉也没得睡,她呆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哦了一声。   三喜瞅着他们说完了,才道:“时候不早,殿下可要洗漱?”   太子一颔首,凝白明白了,她还得伺候太子洗脸洗脚。   凝白委实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不让她睡觉,还想要她伺候?她都没伺候过师父洗脸洗脚呢!   一刻钟后,凝白端着水盆轻轻踢开房门,乖巧道:“殿下,水来了。”   赵潜抬眸,脸色肉眼可见凝了一瞬。他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孤眼瞎?”   那盆中热气腾腾,分明是刚烧开的滚烫沸水。   凝白心虚,不过她备了说辞:“我这不是不清楚您的喜好嘛!”   她振振有词:“您要是就喜欢烫的呢?多备点热水总没错吧!”   赵潜冰冷双眸望着她,直到她心虚躲闪起来。   “你对孤有何不满?”   凝白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不想守外面,我害怕。”   她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脚尖,热气熏蒸着她的面容,看不太清神色,只是立着,莫名柔弱伶仃。   赵潜微愣,想起她是个孤儿,被父母丢在雪地里的。   “出去,叫三喜过来。”   太子人还挺好的嘛!   凝白双眸一亮,连忙放下水盆,又有点不好意思,她转回来,殷勤道:“三喜公公到底不方便,我给您重新兑水!”   只是凝白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三喜服了药,睡、熟、了。   早知道这样,她也在不要紧的地方受点伤了!   凝白忿忿原路返回,一股脑在门前坐下。   “进来。”太子一定以为是三喜。   凝白又忿忿爬起来,推门:“殿下要做什么?”   她一脸幽怨,想来是三喜过不来。赵潜并没有问,伸开双臂道:“更衣。”   凝白走到他面前,才惊觉太子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离得近了,简直是无处可逃的压迫。   她原本有点难为情。江湖儿女再是不拘小节也没有伺候男人脱衣裳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凝白俯身,从腰带开始解。只是跟她简单粗暴系几圈不一样,太子的腰带不知道怎么系的,上面还坠着玉,难解得很。   凝白解个腰带从前绕到后,又从后绕到前,踮脚低头好不忙碌。   直到把太子扒得只剩一层里衣,凝白累坏了,气喘吁吁没好气道:“我退下了,殿下您好梦。”   嘴上说着好梦,可真一个人坐到了门外,望着黑漆漆的客栈,没多久,她又忍不住小声向房内喊:“殿下,您睡了吗?”   没有回答。   不让睡觉,凝白实在百无聊赖。   “殿下,您热不热啊?我给您扇风吧?”   “殿下,您怎么也来齐郡啊?”   “殿下,您明天还点乳鸽吗?”   ……   一声又一声,似自言自语,没完没了。   凝白没话找话给自己寻乐子,忽听一声门响,颀长身影映在她旁边。   “闭,嘴。”太子冷冰冰说道。   虽然自己是有点碎嘴,但离这么远,也能影响到他吗?凝白摸不着头脑,只能归咎于太子他本来就有烦心事,毕竟他总是一脸冷淡,旁人根本看不透他是在烦还是在恼。   太子警告完就关上了门,似乎笃定她不敢再出幺蛾子。凝白心想,好吧,她的确没那个胆子再真正惹怒太子一次,埋槐树下是其次,主要留在他身边实在是太难了!   翌日,蔺齐惊奇发问:“殿下,您的眼睛……”   三喜绝望,这他也敢问?仗着人傻太子不计较是吗?   一般人眼下泛黑会显得萎靡憔悴,太子却不同,锋利凤眸平添阴郁,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凝白琢磨着太子昨晚果然是有烦心事,积极道:“殿下定是忧心百姓忧心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果然是心怀天下!”   不管太子是为什么烦,吹捧一波肯定没错!她真是太聪明啦!   赵潜冰冷目光扫过她,最终难以抑制地冷笑。   昨夜警告之后,她果然不再碎碎念,但却戳起了门板!一点一叩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清晰,他耳力出众,听着更加刺耳,如何能睡得着?   “现在想想,能为殿下守门,真是不胜荣幸!”赶紧趁热打铁再捧一波!   “是吗?”赵潜阴森森开口,“真的没睡着?”   他忍无可忍打开门,她一下歪倒在他腿上,还睡得很香!   凝白本想大言不惭一口承认,可瞅着太子不太正常的模样,她机智道:“有殿下的浩然正气照拂,是再安全不过,所以一个不小心放松过了头,确实眯了一小会儿,殿下您别生气!”   一派胡言!赵潜一眼也不想看见她,“去喂马。”   偷懒被逮,凝白没怨言,一溜烟没了踪影。   太子脸色却没好转多少,“你又在想什么?”他冷不丁问蔺齐。   蔺齐还有点委屈:“确实很宽容啊。”   没头没尾,三喜没懂什么意思,只见太子冷眼看着蔺齐,道:“孤对你也很宽容。”   ……三喜懂了。这是说因为悉知蔺齐之头脑简单、凝白之野调无腔,所以都懒得深究计较。   “公子!我喂好啦!”兴冲冲的声音透过窗棂传到二楼来,清亮极了。   从街上看,只见一青衣女郎踮脚摸着骏马鬃毛,指尖雪白纤细,削肩细腰风流窈窕,只是背影便叫人心旌神摇。   趵突泉不在城内,须早早驾车趁好时候观赏。三人下楼,方踏出门槛,迎面便遇着一群人。   为首者穿金戴银,神态傲慢,腰带上还斜挂着方玫红手帕。他看了赵潜一眼,笑着对凝白说:“姑娘如此美色,怎会愿意委身一介寒酸小白脸呢?”   作者有话说:   女鹅、蔺齐、三喜:瞳孔疯狂地震 第8章   凝白瞳孔微震,这人也是来引起太子注意的吗?!   纨绔说了这一句还不算,又道:“喂马着实粗鄙,哪配姑娘风华无双,有人不懂怜香惜玉,我却想拥着姑娘雪月风花。”   凝白扭头,看到一张五官仅仅算得上协调的脸。她倒抽口气,就这被掏空了身子的萎靡肾虚样儿,还好意思说太子小白脸??太子一只手能把他吊起来打几十来回好不好!   纨绔看到凝白的正脸,魂都要飞了,当下误解了她的抽气,愈发得意。   看来美人也知晓该选哪个,毕竟大户人家出门谁不是前呼后拥?只带两个人,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破落户,怎么就能占得这般绝色?   “你是谁!怎么敢骂我家公子!”凝白一下跳到太子身前,凛然喝道,“我家公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歪瓜裂枣尖嘴猴腮怎么配比?!”   这么好的拍马屁的机会,可不能放过!凝白愈说愈激昂:“还风花雪月,你认得几个字呀?我家公子通读四书五经,才学渊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给公子喂马,那是我的福气,要你色咪咪鸣不平?!”   “你!”   “你脚步虚浮眼下青黑,浑身的脂粉铜臭味,哪比得上我家公子出尘脱俗两袖清风!”   不识抬举的贱人!纨绔气得神志不清,面目愈显狰狞,凝白放完厥词一看,唬的麻溜躲到太子身后,叫嚣道:“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哼!”   “给我上,打死算我的!把那小贱人留着!”   乌合之众,蔺齐单手就把他们撂倒在地,凝白脆生生拍手笑:“敢惹公子,就该教训教训!”   哪里像冷面公子的俏丫鬟,分明是爱戏烽火的红颜祸水。   她正热血上头,忽瞥到一人掏出匕首,顿时想躲得更远点。只是转念之间,她又改了主意。   这是个挡刀的好机会,匕首短,她速度快,好躲,划破点皮伪装成舍身相救,太子一定会对她改观,实在划算!   凝白看着那人举起匕首冲来,二话不说飞扑出去,“公子小、心、啊——”   长长的尾音还未结束,蔺齐一脚将那人踢飞。   凝白径直摔到地上:???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她身上。   尤其是太子,他由衷的困惑让凝白觉得,她真是蠢得惨不忍睹。   凝白鲤鱼打挺爬起来,拍掉手心石子,若无其事:“咳,公子没事就好。”   非但毫发无损,还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你们有种别走!我姑姑可是琅玡王氏的宗妇!敢惹我,你们都得死!!”   说完连滚带爬跑了,生怕再被按着揍。   “琅玡王氏?”凝白只听说过琅玡剑。   赵潜语气凉凉,“琅玡王氏。”   士庶不通婚,琅玡王氏更是大名鼎鼎,方才的纨绔应当也出自齐郡望族。   太子容色淡淡,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看来问题不大。凝白将不懂的东西抛诸脑后,娇娇俏俏明知故问:“殿下,我们要去哪儿啊?”   她之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太子要去赏趵突泉!她也没见过趵突泉呢!   赵潜瞥她一眼,“回京。”   凝白的兴奋期待凝在脸上:???   她听错了吗??不是要去玩?为什么突然要回京??   今晨言谈透过打算,赵潜没有怀疑凝白的反应,他朝东南远方望了一眼,又看了眼凝白。   “若非你气焰嚣张,此刻孤该启程去历下。”   凝白捋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登时不乐意了:“明明是他污言秽语在先,怎么能怪我气焰嚣张?难道还要我忍气吞声吗!”   赵潜就知道她一箩筐的好话都是张口就来,恐怕连脑子也没过。睚眦必报,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还瞪着他,心里不知都在骂什么话。   太子不说话,肯定是心虚,凝白气得两颊绯红:“殿下怪我扰了您的行程是吧!”   赵潜长眉微挑,目露奇怪,“孤何时说了怪你?”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脾气,只一句“小白脸”,今天也不能善了,凝白噼里啪啦骂了一通,他没觉得哪里不应当。   只是行程确凿被她这一番嚣张扰了。前次刺杀非比寻常,人那样多,还有弓·弩,王氏一族必定是于琅玡豢养私兵。他已去信京城令六弟将计就计,趁此机会同兰陵云麾将军联手将其一网打尽。   若无意外,他可以随心所欲在外逗留,年后归京也无不可。而现在已经节外生枝,琅玡那边不日便会察觉他的行踪。   凝白满心的气懑卡住,他不怪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她气懵懵的,雪肤晕红,瑰逸生光,该是一笑千金少的绝代人物,此刻眸中却显而易见盈满迷茫,反差过头,赵潜竟觉得她有些天真可爱。   他的心境都平和下来,道:“愣着做什么?”   三喜忙拉过她,教她将马凳放下来,告诉她要垂头含胸候在一旁,等太子上了马车再将马凳收起来。   凝白从头呆到尾,直到马车突然奔驰,她一头磕在了车壁上。   凝白泪汪汪醒神,太子手上握着一本书,倚着枕头,眼帘阖着,终日不变的冷脸似乎放松了些微。   “殿下?”她小声试探。   一点反应也没有,看起来好像睡着了。刚睡醒,又睡啊?   凝白揉着额头,不时偷偷瞄一眼。太子醒着的时候总是高高在上,睡着了倒显得可亲一点,没那么锋利,俊美得柔和。   她说不上来是哪种更好看,但她觉得太子整日没什么笑,应该也不是很顺心。   之前她一直觉得太子很倒霉。   纵观他前半生,简直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嫡出出身,三岁承储,君父偏宠,百姓爱戴。没有意外的话,他只需要等亲爹驾崩,然后做个明君,史书留名,后世也会景仰。   偏偏有人雇她来玩弄他。   现在她觉得太子更倒霉了。他显然没有世人以为的多么快活,然后还要被她骗。   凝白的良心过意不去了一小会儿,很快自我排解:太子命中注定要遇上她、倒这一次霉,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她骗人肯定是要遭报应的!   排解完,她又想起纨绔找茬的事,“说不怪我,好像也确实没生气,可到底为什么那样说呢?”   凝白想不明白,可能太子就是心思异于常人,凡人哪能轻易揣摩?   “可真难懂啊……”她嘟哝。   难搞又难懂,她什么时候才能做完这桩生意……   碎碎念念逐渐销声,赵潜睁开眼,将书放下。   假寐也不得安生,怎么会有这么能说的人。   凝白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太子低垂着眼帘,神色沉敛如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这么颠簸,他还能想事情啊?真厉害……   凝白再醒来时,马车刚好停下,四周昏暗,她下意识问:“我们要投宿吗?”   太子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只有轮廓隐约。凝白模糊看到他唇齿张合,“买马。”   马该不会快累死了吧……?   凝白哀悼片刻,跳下马车,吭哧吭哧搬下马凳,想了想,把手也伸了出去。   “殿下,天黑,您扶着我,别摔着。”她美滋滋想,自己可真是体贴可心人儿!   然而太子并没有碰她,径自下了马车。   凝白:“……”   媚眼抛给瞎子看,白体贴了。   她收回手,也不理他,凑到蔺齐旁边去,好奇得很:“蔺大哥,这匹棕色的马和那匹枣红色的马有什么区别啊?”   对话传到赵潜耳中,他原本平静无波的脸色忽然一顿。   凝白已经沉浸在马市中,这些马都好漂亮,体型优美健硕,毛发油光水滑,真不愧叫骏马!   她噔噔跑回赵潜身边,无视他有些不对劲的冷脸,破天荒有些扭捏。赵潜清楚看到她双眸闪闪发光,比此刻夜幕上挂的星辰还要亮。   “殿下……”不过很快,她眼珠又转了转,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赵潜竟觉得自己从她乌黑眼瞳中看出了点点深邃神秘的墨紫,比此刻的夜幕还要黯然。   看来她果然是有西域血脉。赵潜漫不经心想着,止住她接下来预料中的油嘴滑舌:“直接说。”   凝白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笑得更甜了,她飞快道:“殿下,我看蔺侍卫好像还在挑,我也想要一匹!”   “你会骑马?”赵潜多多少少有些惊诧。   凝白诚实摇头,但她据理力争:“我虽不会骑马,但我可以学呀!骑马不就是爬上去就好了嘛!”   真是不知者无畏,赵潜决定成全她的自信。   凝白得到他的同意,欢呼一声,一溜烟又跑到蔺齐身边,大声嚷:“殿下准我了!我要自己挑!”   “殿下,万一……”三喜有点担心,摔下马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万一断了腿,岂不是抱憾终身?   赵潜没有看他,道:“你倒是善心。”   说到这个,三喜也委屈。自被太子随手一指到东宫做大太监后,人人都在背后说他表面笑脸相迎,实际心机深沉,可长相是爹娘给的,谁说一张天生虚伪的和善笑脸下不能是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呢!   “将心放回肚子去,别人的能耐比你大。”蔺齐都追不上她,可见她的“皮毛功夫”很是精湛。   三喜低头看看拐杖。他这是被殿下挖苦了??前所未有,殿下这会儿恐怕心情不太妙。   三喜顿悟后,忙溜去一同选。   虽是阴差阳错,但赵潜这会儿确实心情不妙。   凝白千挑万选选中了一匹漂亮红马,扭头看到太子脸色凝冰,寻思片刻,巴巴儿又凑到他面前。   “殿下是不是等烦了?我们已经选好了,付了银子就能走!”毕竟刚问人家讨了匹马,理所应当要关心一下啦!   赵潜面无表情:“四周昏暗,你方才却轻易辨出棕色与枣红色,想来是夜视超然了?”   听到她那句话,他忽然想起坠崖那晚。   意识溃散的无尽黑暗中,却捕捉到零星字眼。“轻轻的”、“乖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温软指尖若有似无的摩挲,持续许久。   她夜视超然,上药何须用手摸索?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把小赵男德刻肺打在公屏上(bushi)   惊觉这两天高考,有高考的小天使们加油鸭!! 第9章   凝白不明白太子居然冰着脸想这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如实道:“这需要看情况,有月亮时会看得清楚些,没月亮就勉勉强强,如果天色实在不好,那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直接抓瞎。”   太子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说谎。凝白任他看,态度非常好,乖乖巧巧:“殿下还要问什么吗?”   她不避不闪,还似乎觉得他莫名其妙。   赵潜收回视线,“去牵马。”   凝白又白体贴一趟,不过鉴于她拥有了漂亮红马,她决定不跟他计较。“好嘞!”   三喜不能动,他也不会骑马,所以共牵了三匹。“你会骑吗?”蔺齐很怀疑。   凝白瞄着太子利落上马的样子,哼道:“这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依样画葫芦,轻巧蹬上马蹬,整个人像阵烟一样飘到马上。   抬头对上太子惊诧的目光,她得意一笑:“不就是这么简单?”   蔺齐大受震撼,他从没见过人这样轻灵,上马甚至看起来没用一分力!这怎么可能呢!   赵潜敛去惊诧,凛声道:“勿要耽搁。”   蔺齐连忙把三喜丢上马,跟着骑跨上去,扬鞭开路。   凝白眼看着太子一骑绝尘,探起身瞅了瞅,又坐回去,自个儿琢磨:“得夹马腹……”   “啊啊啊别跑啊——”   月落日升,朝霞雾隐,朱红马上青衣飞扬,宛若烈火青花燃。   她奋力追上前面的白马,大声喊:“殿下!一定要这样赶吗!”   虽然驰骋大道激荡飞尘的感觉极爽快,但她的手真的好痛哇!   既不能将计就计,那就只能速战速决,趁王氏反应过来前打他们措手不及。   太子没理她,反而又一次一骑绝尘,白衣白马本应潇洒如风,凝白却只感到了猎猎肃杀之气。   她微愣后,咬咬牙再次追了上去。就当她舍命陪太子了!   .   皇宫,启明殿。   大宫女秋霜垂头踏进殿内,谨慎禀道:“殿下,司农寺李中丞着人来问,豫州来信,可是周州牧新政推行受阻,明日早朝是否还击。”   新政推行,利农门不利世族,自太子提出起便举步维艰,六皇子担此重任以来,试推行的豫州大小信件不断。   这次更是八百里加急,六皇子收到信后当夜面见陛下,朝中已猜测纷纷。   “叫他不要惊慌,一切如常即可。”六皇子赵衡笔下不停,少年温雅的脸上少见冷峻。   秋霜头垂得更低,应了是后,又如履薄冰:“淑妃娘娘也着人请殿下去用膳,不得再搪塞。”   赵衡顿笔。母妃一定是察觉到了那封信与皇兄有关,所以几次来问,这次甚至说了重话。   “告诉母妃,我晚些时候去。”   秋霜小心退下,只是片刻后,又匆匆回来,顾不得什么凑近耳语。   赵衡面色突变,丢下笔起身就走。   斜阳余晖映得京城街道更显繁华,车水马龙人事不休。   低调的青顶马车停在同样低调的后门,熙攘隔绝,人迹罕至。   赵衡由后门而入,穿过郁郁葱葱竹林中的细石小径,脚下生风直奔厅堂,果然见到皇兄安然无恙端坐上首。   “皇兄——”   赵潜制止他:“不必多言,现在当务之急是以雷霆之势震住朝野,以防他们为王氏一族争得喘息之地,而后即刻下发虎符,云麾将军已整装待发。”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赵衡当即打起精神,商讨起来。   外面渐渐暗下来,赵潜回溯一番,道:“天色已晚,你回宫吧,剩余之事明日再说,以免赶不上宫门落钥,也叫淑娘娘安心。”   赵衡笑道:“母妃恐怕更担心皇兄,我来之前,母妃都担心得威胁我呢。”   赵潜瞪他一眼,他仍不改,想起什么,又笑:“此番事了,赏花宴也该提上日程,之前我还同母妃一起担心皇兄不愿选太子妃,现在知晓是白担心了,皇兄既将人带回来,想来是十分喜欢的,花赏不赏哪还紧要。”   赵潜莫名其妙:“什么?”   赵衡愣住,他过来时,匆匆瞥见一位姑娘卧在摇椅上,同府中的丫鬟诉苦:“我恐怕还要再躺三天,殿下实在是太凶残……”   这难道不是皇兄带回来的……   “殿下,您还要忙多久哇?人家要饿死啦,可不可以越过您先去吃饭呀?”   娇娇柔柔嗲嗲做作。   赵衡看向他皇兄,含义不言而喻。   赵潜额头青筋直跳,“闭嘴!”   “明白!舌头!”顿了顿,又讨好问道,“所以可不可以呀?”   赵衡掩饰性端起茶盏。他年纪还小,不太懂。这是调情吧?是吧?   真想不到,皇兄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私底下却喜这种……嗯……真是意想不到。   凝白真是饿得不行了,这宅子里的厨子手艺绝顶好,她从两个时辰前就盼着晚饭,可做丫鬟的得伺候主子用完膳才能吃饭,她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太子传膳。   忍无可忍,这才来骚扰太子。   “殿下?”再不让她吃饭,她可就接着骚扰了!   赵潜理也不理她,对赵衡道:“休要胡言,只是个婢女。”   赵衡倒没有不信,只是他觉得吧,东宫那么多婢女,好像没一个能得到皇兄方才的反应。况且就算只是婢女,能一路带到私宅里,也足以说明其特殊。   再况且,他觉得外面那婢女似乎有些恃宠生娇,居然敢同皇兄撒娇卖乖。   他想得多,却一句也没反驳,笑着道:“我知晓了,不会同母妃乱说的,皇兄放心。”   赵潜之所以会特意解释,就是为了他这句话。   “你回……”   “殿下,人家因为你,手都磨破了,腿也磨破了,膝盖也磨破了,到头来,连口饭也吃不上~”   赵衡端茶的手微微颤抖:“……”   这真的不是私密体己话吗?还未束发的他真的能听吗?   他脸上有些尴尬,但随即,他发现皇兄的脸色精彩纷呈。   赵潜很平静:“你进来。”   隔着门,凝白没听清那熟悉的充满克制的语气,欢快推开了门。   她注意到房中除了太子还有另一个人,是个唇红齿白看上去很有礼貌也很有书卷气的文雅少年郎,眉眼温温柔柔的。   这一定就是太子的六弟六皇子了!凝白心中顿时扼腕,为什么要雇她来骗难搞的太子而不是这位六皇子?同为兄弟,瞧瞧这单纯的小模样,骗一次能哭很久吧!   她没发觉“单纯”的六皇子原本放松的容色微微敛起,甚至隐隐透出不太友好的意味。   赵衡没想到皇兄口中的“只是个婢女”,容貌竟出众到这个地步。便是放在京城,也难有人与她相较。   貌美得过分了。   “殿下是不是改变主意,要传膳了?”凝白眉飞色舞,“这就对了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呀!”   太子没点头,他正用黑漆漆的眼瞳看着她。表情很平淡,但充满了风雨欲来的不详之感。   他道:“你再说一遍,膝盖是怎么伤的?”   凝白又犯怵又莫名,这个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摔的摔的,下马时腿太痛撑不住才摔伤了膝盖!”她积极认错,“刚刚顺口说成了磨的,我错了!下次再也不顺口了!”   赵潜胸口的气勉强顺了些微。她那娇妩的声音,糟糕的话语,无一不在昭示他是个怎样恣意纵.欲的禽兽。   若她并非真的单纯说鬼话顺了口,他会立刻让人把她丢出去。   “殿下别生气,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往小了说,影响您接下来的食欲也不好哇!”她一边油嘴滑舌一边暗戳戳提晚饭这回事。   赵潜突然有种被气笑的感觉,真就饿成这样?   但他没露怒色也没有笑,只是不疾不徐地告诉她:“你下次再满口胡言,就别想要月银了。”   凝白如他所想呆住,就在他要放她去吃饭时,她惊喜叫道:“原来做丫鬟还有银子拿吗!”   凝白是真的不知道丫鬟还有工钱,她瞬间眉开眼笑:“谢谢谢谢殿下!您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太子殿下!大善人!活菩萨!!”   她发自肺腑的真挚感谢打得赵潜回不过神,而且她还在继续说:“我真是太不懂事了!殿下您接着谈!我不吃饭了!”   说完扭头就跑,还把门带上了。   赵潜错愕当场,好一会儿才想,她果然是卖艺为生,看样子真是从没给别人做过工。   给他当丫鬟,真就图一口吃的。   赵衡含笑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兄舟车劳顿,也早些安歇。”   赵潜颔首,目送他出了门。   赵衡踏上九曲回廊,一改乖弟弟的模样,很快原路回到摇椅的地方,方才的婢女果然在这里,哼着悠悠的曲调,一摇一晃很是惬意。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她转身朝后看,发现是他后,轻巧跳出来,眉眼灿烂:“殿下同您谈完啦?”   赵衡浅浅一笑,斯斯文文问道:“敢问女郎尊姓大名?”   这可也是金枝玉叶,凝白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姓步,叫凝白。”   赵衡便道:“我观步女郎出众无二,怎会沦落到为奴为婢呢?”   凝白闻言略有忧愁,她惆怅望天:“都是生活所迫呀……”   要不是为了救活她那被一剑穿心的师父,谁愿意做天打雷劈的骗子?早天高海阔四处逍遥了。   美人忧郁,弱不禁风。赵衡笑吟吟道:“皇兄仁善怜弱,是万民之祉,却不该遭无耻之人利用,步姑娘觉得呢?”   凝白觉得这位六皇子对他皇兄的误解有点大。   仁善?怜弱?这两个词和太子有什么关联吗??   凝白没忍住道:“你可能没见到,太子殿下是用双剑迎敌,不是用木鱼。”   照太子那一剑一双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圣光普照的大罗金仙啊!   她既装傻充愣,赵衡眼底笑意生寒,“步姑娘,非要我明说么?你有何居心自己心里清楚,皇兄只是一时不察受你蒙蔽才将你带回来,你若速速离去,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执意纠缠皇兄,莫怪我亲自动手。”   凝白傻了。她这是被看穿了吗??   “衡儿?”微微惑问从远处传来。   单方面的剑拔弩张被打破,两人齐齐扭头,看到赵潜似恰好经过月门。   赵潜是要去花厅用膳,谁知无意中一瞥,本该回宫的六弟却还在府上不说,他似乎还在和凝白说话。   凝白嘴里可没一句不胡说的话,赵潜举步到他们面前,神色不明:“你们在说什么?”   “六皇子殿下说我利用您的仁善怜弱之心,死缠烂打撒泼打滚纠缠您,所以您才把我带回来。”凝白呆滞说道。   作者有话说:   女鹅: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以及关于本章女鹅的口胡引人误解,我只能说,在大家喜闻乐见的那一夜,统统会成真的(点烟(反正挂在文案了,不算剧透吧(。 第10章   四下陡然一静。   赵衡神色微凝,似乎没想到凝白竟然会直接抖出来。   赵潜竟有些忍俊不禁。   六弟心思重,疑心凝白正常,背地警告也正常。只是被他撞破时只怕还以为凝白会心虚慌张遮掩,所以甚至面不改色,心里恐还会盘算过两日同他提一提这个“居心叵测”的婢女。   旁人面前笑话弟弟未免不太好,赵潜淡淡睨她:“难道孤没有仁善怜弱之心?”   凝白已经反应过来这六皇子其实是猜的,根本没看穿她,他们贵人就是疑心重,见到不寻常的就提防。   但听到这般指鹿为马的反问,她语滞片刻,还是憋屈点了头,奉承起来。   “您当然是天底下最仁慈有爱的太子,谁能比得上您呢?”   “六皇子殿下说得对,要不是您发善心,我还在受冻挨饿喝西北风呢。”   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活脱脱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简直写在脸上。   赵潜看向赵衡,道:“再耽搁就真赶不上宫门落钥了。”   皇兄竟这样偏袒她?前面轻轻放过,此刻阴阳怪气也一点都不追究?   赵衡走后,赵潜整个人明显冷了下来,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看了眼摇椅,意味不明道:“倒会享受。”   凝白暗诽,他在他弟弟面前虽说也没眉眼带笑,但起码温情许多,像个正常人。   “殿下您身强体壮,我柔柔弱弱哪能跟您比。”她摆出虚弱的样子,“要不是殿下您善心赐药,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呢。”   又是鬼精灵的滑头样,赵潜一眼不想看,只是忽然一顿,“孤且问你,当日金疮药哪来的?”   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凝白立刻老实下来,装聋作哑:“啊?什么金疮药啊?”   太子目光愈冷,凝白心虚得很:“您问这干嘛呀?”   赵潜一言不发,她长睫颤着,似乎是在经历抉择。   “我说了,您别生气呀。”她声含讨好。   没理她,她只好老老实实道:“偷官印那晚,突发奇想绕去别处看了看,就、就顺手的事儿……”   难怪蔺齐没追上,原来压根没走。   “还敢喊冤?孤看没哪里冤枉了你。”他轻嗤道。   凝白不认这冷嘲,小声嘟囔:“那我确实不是燕子神偷嘛。”   只是旋即,她反应过来,太子刚刚那句是冷嘲??   这可算重大进展,凝白喜上眉梢,什么都不计较了,“殿下说的都对!殿下是要去用膳吧?我伺候您!”   赵潜:“……”   他竟难以分辨她是转移话题还是真的饿到满脑子只有吃饭。   .   凝白没能为重大进展高兴多久,因为太子显而易见繁忙起来,不停写信,压根没功夫搭理她。   她也很忙,忙着研墨,手疼。   享受着可人小丫鬟的按揉,凝白心想做太子有什么好,嘴上夸着:“萍萍真好,我真喜欢你。”   萍萍脸一红,按得更温柔了,凝白趁机问道:“殿下他经常来这里住吗?”   萍萍摇头:“我在后院种花,不知道呀。”   凝白奇道:“太子不赏花吗?”   萍萍还是摇头。   让人种花又不赏,真是折腾人,凝白谴责了他一顿,继续享受太子没功夫享受的待遇。   翌日,太子天没亮就让凝白伺候更衣洗漱,然后带着蔺齐走了,凝白百无聊赖,去找三喜,发现三喜正吊着手算账。   “殿下让我算清随行人员的丧葬费和抚恤银。”三喜说,“你来的正好,帮我读他们的名字和履历。”   凝白很为难:“可我不识字啊。”   三喜一愣,好一会儿才道:“难怪殿下会放心让你研墨……”   凝白还不知道有这个忌讳,她匪夷所思,太子是怎么看出她不识字的??等他回来要好好问问!   “你既不识字,那帮我翻页吧。”三喜实在忙不过来。   凝白就帮他翻页,边翻边问:“那你识字,殿下之前让你研墨吗?”   三喜道:“我之前在花房养花的,殿下临行泰山前突然把我调去,一路上没有大事,伺候殿下练字罢了。”   凝白懂了,过了会儿又问:“殿下今日穿得隆重,是不是要去上朝呀?”   那必定是去上朝,三喜不跟她多说,语重心长道:“你靠着和殿下共苦的便宜,比旁人已很是不同,不要总是我行我素,自己爽快一时,叫殿下对你生恶。”   “你仔细想想,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现在一步登天,还有什么不满足?”三喜道,“收敛些,万一哪日殿下真动了怒,为时晚矣。”   他看凝白沉思,以为她听进去了,结果凝白一本正经问:“殿下对我很特殊吗?他对旁的丫鬟是什么样啊?”   三喜:“……”   他还真不知道太子对东宫的大宫女是什么样。   “总之……和对我差不多吧?”三喜不确定道。   那看来是很特殊。凝白瞬间打定主意,就得继续我行我素。   她是来骗太子真心的,不是真给太子当丫鬟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女鹅,清楚小赵是不能上来就撩的,于是只好撩撩小姑娘们(大家没看错,是们(。   插个题外话,作者明天又要去牙科看牙了,不知道这回回来会不会又肿脸牙疼好几天呜呜呜 第11章   当夜太子没回来,凝白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醒来神清气爽,看天天是蓝的,看草草是绿的,好心情持续到傍晚,太子带着凛凛寒冰经过她。   凝白听到太子叫人备什么东西,而后又叫她更衣。   他看起来很可怕,凝白才不触他霉头,只低头熟稔地绕来绕去解他衣裳,又照他吩咐给他换上一身月白长袍,没系腰带。   太子就这样“衣衫不整”出了门,朝另一处去。   凝白一边整理玄金朝服一边寻思,太子显然不对劲,明明整个人在压抑爆发的边缘,他却不发脾气,反而让人备了东□□处一室。   有猫腻。   难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凝□□神抖擞,丢下朝服就跑,在任何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飘到了房梁上坐好。   门恰好关上。   情况有些出乎凝白意料。在她猜测中,发泄癖好该在暗室密室,但太子就在房中,哪儿也没去。   她感到费解,刚想低头看看,耳边就传来脱衣服的声音。   凝白:“……”   她不费解了。她后悔。她料到太子的特殊癖好会有点不正常,但她没料到是这种不正常。   房中就他们两个人。对太子来说,是就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脱什么衣服??   想不到太子是个年轻俊美的变态,凝白甚为痛心,她悄悄寻着能出去的地方想溜走,再假装不知道这回事。   然而下一刻,不着一物的身体从她眼下走过,步入汤泉中。   太子双臂伸展,仰靠在白玉边沿,长眉微湿,凤眸阖着,高挺的鼻梁上沁出细小水珠,薄唇在朦胧热雾中红得过分。   什么压抑可怕都被溶解,俊美不可方物的脸上,是片刻的放松安宁。   ……凝白恍恍惚惚后知后觉感到房中好像有些闷热。   她通红着脸别过眼,倍感丢人。让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太子明明正常得很,不正常的是她肮脏的心!   现在好了,太子只是泡澡缓解心情,她倒成了梁上偷窥的变态!   万一再被太子抓包,简直想都不敢想,凝白一个激灵,愈发迫切想溜走。   门关着,外面似乎还有人守;窗也关着,窗边还有花樽;房顶?更是牢不可破!   又热又急,凝白鬓边不断沁出细碎汗珠,生怕太子下一刻就会睁开眼。几番观察,她瞄准纱青帘幔后那扇若隐若现的小窗,只要够快,就算开窗弄出动静,太子也来不及看清她!   她调整姿势,漂亮双眸紧紧盯着小窗,脚尖轻踮,一切蓄势待发——   突兀的水声惊响,凝白脚下一滑,绝望地试图补救倒挂回去,可衣物翻扬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太子的警惕。   他霍然睁开双眼,还未来得及做何反应,入目便愣住了。   凝白和他大眼瞪小眼,挤出来个老实巴交的笑:“殿、殿下,我说我不是来偷窥您的,您信吗?”   太子死死盯着她,没回答信不信,只感觉很想把她剐了喂狗。   凝白心肝直颤,感觉自己从没如此接近过死亡,拼命搜刮着说辞:“我见您脸色不好,实在太过担心,怕您出事,才跟过来的!”   “您昨夜未归,我都担心得一夜没睡着,眯了个午觉,梦到您被一帮人刁难,我生生气醒了,恨不得捋起袖子再回梦里去帮您把他们骂的狗血喷头才好!”她越说越顺畅,“乍见您冷冰冰步伐带怒回来,又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脑子一空就跟过来了!我真不知、不知——”   后面的话在太子可怖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赵潜一直自觉自己不是个残暴的人,现在他觉得自己从前感觉错了。   他的声音克制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你是喜欢凌迟,还是喜欢车裂?”   凝白心一凉,今天真是摸到老虎屁股,必死无疑了。   想到天香莲没影,招牌将毁,还差一口气就能活过来的师父,凝白悲从中来,破罐子破摔。   “我什么都不喜欢!老实说了!我就是馋你身子!给你上药那晚我就把你扒光摸遍了!原以为太子养尊处优细皮嫩肉,没想到摸起来精壮结实流连忘返!我念念不忘魂牵梦萦,今天特意藏在这里,就是要把你看光!从头!到脚!”   凝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着太子杀意弥漫的脸,倍感解气,她高高扬起眉,充满挑衅,“你敢过来把我扯下来吗?你敢赤身裸体叫人进来吗?在那之前,我早就逃之夭夭了,你气不气?气不气?”   凝白嘴里叫嚣,心头畅快,就在细腰一拧,要翻坐回梁上时,哗啦一声。   煞星活阎罗一步步走向她,水流由他腰际直向下,充满波涛汹涌之势,她尖叫一声捂住眼睛:“你不要脸!!”   赵潜甚至不紧不慢披上了月白衣袍,仰头站定。   凌迟与车裂都太草率,让他想想该怎么好好处、置、她。   作者有话说:   小赵的身材很、有、料,虽然“馋身子”云云是女鹅胡说,但小赵的身材确确实实完美戳中女鹅的审美,就是那种平时穿得严严实实不可侵犯脱掉衣服宽肩窄腰线条优美流畅do起i肌肉发力能把人do死的那种(作者认真脸.jpg(可以参见第八章女鹅对于漂亮红马的审美(。   以及,泡澡可以有效缓解小赵心情这点,大家猜猜后面女鹅会在什么情形下想起来并加以利用(不怀好意的奸笑.jpg 第12章   凝白万万没想到把太子逼狠了他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她羞愤翻坐回去,只恨不得将脑中画面统统忘掉,整张脸嫣红欲滴,只能不停用掌心抚拭,眼睫湿漉漉绯色,潋潋滟滟,连耳朵尖都成了红玛瑙。   什么馋身子念念不忘统统不攻自破。   赵潜意识到她仅仅是又一次的报复还嘴,若真将她处死,恐怕全身都软了,只有嘴还是硬的,杀意竟直直下消,忍不住气笑了。   野性难驯,长着反骨,拔掉牙磨掉爪子关笼子里也要自喉咙里发出低吼,脖子与嘴一样硬,永远不会低头畏惧。   对她硬来,只会玉石俱焚,她还要畅快于死前拉了个垫背的。就算处以极刑,但凡还有一口气,都不会让人有一丝痛快。   赵潜从前杀伐果决,现在他意识到,有的人是杀不了的,迂回戏弄才有用。   他缓缓道:“念你于孤有救命之恩,孤不杀你。”   凝白呆住,当即管不了羞愤,“你骗谁呢!”   太子面不改色,负手望着她,道:“就罚你在这梁上倒挂三天,少一刻钟,便再加一天。”   说完慢条斯理穿回了衣裳,头也没回离去。凝白在房梁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竟生生卡住了。   “是不是真的啊?他讲话算数吗?”凝白很是怀疑,但现在峰回路转,她拿不准是忍一时继续骗局,还是干脆砸了招牌重挂一个。   纠结良久,她还是倒挂了回去。嗯,怎么看这样都最划算。   三天后,凝白龇牙咧嘴出现在太子面前,还假惺惺道:“殿下您消气了吧?”   赵潜从不虐人取乐,消气只需要一瞬间,就是她百般斟酌选择认罚的那一刻。   他眸色莫辨,将凝白从上看到下,沉冷道:“再有下次,孤不饶你。”   凝白好了伤疤忘了疼,极小声嘟囔:“知道你是去干嘛了,傻子才有下次呢。”   说完,问起之前就想问的话:“我之前梦到殿下被人刁难,不是真的吧?”   赵潜方收回视线,闻言有些意外,“当真梦到了?”竟不是情急之下的胡说八道?   梦是梦到了,不过是梦到一群人刁难太子,太子逐渐没有招架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急哭了,她就在那时醒来,捶胸顿足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凝白毫不心虚猛点头,太子却没什么反应,不再开口,劲腕摇动,风轻云淡继续练字。   凝白觉得很奇怪,他不是上朝了吗?别人都知道他没事,已经回到了京城,那他不应该很忙才对吗?   太子显然是不会对她一个丫鬟吐露什么的,凝白天真纯良找到蔺齐,蔺齐果然嘴上没把门的。   “那日有人上奏,称太子遭袭,已经遇难,又在泰山地界,一定是上天不满太子,所以降下惩处。”蔺齐道,“殿下正在殿外,当时便踏了进去,奏禀遇刺一事,陛下龙颜大怒,玉玺都摔了,骂了王氏整整一个时辰,列二十宗罪,要发兵琅玡诛满门夷十族,半朝人叩请陛下三思。”   “然后呢然后呢!”   蔺齐:“然后说了许久我听不懂的话,什么‘之乎者也’,又有人开脱说王氏怎么可能敢豢养私兵,许只是买通了匪徒云云,胡搅蛮缠了许久,最后定下云麾将军领旨赴琅玡,然后殿下回来了。”   难怪太子那天回来是那样的脸色,遭遇刺杀,差点命都没了,定个罪却重重受阻,最后也没能斩草除根,能不气么。   凝白若有所思:“陛下对殿下果真是好啊……”   蔺齐脸色顿变,紧张不已:“这话不要被殿下听到!”   凝白很奇怪:“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蔺齐挠了挠额头,也说不出为什么,只道:“你记得殿下与陛下不和就行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   “哪种话?”冷冽声音冷不丁响起。   蔺齐吓得一动不敢动,凝白回头站起来,艰难道:“就是……就是……”   “就是不能背地里说殿下的坏话!”她气沉丹田悲壮闭眼大声道,“殿下我错了!”   看不出来,还挺有江湖义气。   赵潜淡淡道:“三天后赏花宴,你与孤同去。”   是说她吗??   太子好像只是经过这里,随□□代她后没有停留离去,她只好问蔺齐:“赏花宴是什么?”   蔺齐上下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赏花宴是选太子妃与太子良娣,殿下临行泰山前陛下定下的,不过殿下带你去,肯定哪个都不选。”   凝白纳罕:“这是什么道理?”   蔺齐一副你真笨的表情道:“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啊。”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长得太好看关他选太子妃什么事??? 第13章   虽然蔺齐笃定太子只会去赏花,但凝白还是选出了三套衣服殷勤问太子要穿哪身。   赵潜目露莫名:“你的兴致似乎很高。”   凝白哪好意思承认想见漂亮姑娘,她谄媚道:“事关殿下终身大事呢,我稍稍尽心!”   太子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不过凝白发现太子衣柜里的衣裳无论颜色还是样式都偏文气一些,窄袖很少。   她道:“蓝的显您俊朗,绛的显您丰美,紫的显您高贵,您看选哪件?”   赵潜随意看了眼,凝白立刻道:“我也觉得您穿紫色高贵不凡!”   这是件紫棠色的交领宽袖长衫,上绣着冕日卷云暗纹,的确华美高贵。   赵潜双臂张着,她转来转去,正力求理平每一寸衣褶。   假如不总是脾气上来就和他对着干的话,她倒是当真适合做心腹。不求赏赐,不求看重,无谓前程身后,只专心侍奉眼下,丁点儿歪心思都没有。   尤其是嘴特别的硬。还有身轻巧功夫,倒挂三天无事发生。   凝白伺候他穿完,看了会儿,灵光一闪:“殿下您等等!”   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雪青绡衣,颠颠儿为赵潜覆上,又找出银色腰带跟一块雪白的兰纹玉佩。   大功告成,凝白竖起大拇指,眉眼灿烂:“殿下!您真是俊得没话说!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她这句是真心的,就是太子冷着脸,显得过于高不可攀,倘若他肯笑那么一笑,那才真是风流不羁真蛊人。   太子不置可否,也看了看她,似乎有什么要说,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道:“赏花宴人多眼杂,不要给孤生事。”   凝白黛眉蹙起,老大不乐意:“我是那样的人嘛?”   太子嗤然的目光不言而喻:你难道不是吗?   凝白敢怒不敢言,心里骂了他八百遍,悻悻搬马凳,也懒得装体贴。   马车一路平稳,甚至有些慢,凝白窝在角落差点眯了一觉,直到耳边吵嚷人声逐渐消失,周遭变得庄严肃穆,她才精神起来。   “殿下,我们到哪儿啦?”她按捺住直接掀车帘的冲动,先问了太子。   赵潜没有回答她,反而使唤道:“添香。”   这肯定到皇宫了,马上就要下来,添什么香?折腾她还差不多。   凝白偷偷撇嘴,却没打算捣乱。主要还是因为自己也在上面,放多了熏得慌。   她打开青玉盖,又从一旁拿出个精巧的金丝镂花罐,水葱指尖捏着细长的勺柄挖了指甲盖大小的香料,抖进三足青玉香炉里,而后又用银针粗细的银条顺着一个方向轻轻划匀。   不得不说,这沉幽香味她闻着也沁鼻舒缓,难怪太子喜欢。   “闻得出是什么香么?”他突然问。   凝白诚实摇头:“我比较擅长闻花香。”   太子道:“孤以为你甚是喜欢。”   凝白眸中浮现迷惑,“我是喜欢呀,但这是殿下您的,又不是我的,我干嘛要研究这是什么香?”   太子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凝白也没在意,因为她发觉太子好像不是折腾她,马车依然在缓速行驶,不知何时才会停。   “殿下,我们要去哪儿啊?”想到在皇宫里,她就忍不住想四下摸摸瞧瞧,将来好跟人吹嘘。   赵潜还是没回答她,隐隐有些嫌弃,“你为何如此能说。”   怎么突然又问这个?她不一直很能说?   “卖艺嘛,嘴皮子不利索哪有人捧场?”   “孤是问,你为何如此碎嘴。”   啊这……凝白腼腆道:“职业所致?”   真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太子又不理她了,阖眼假寐,凝白也不自讨没趣,望着浅淡袅袅的香雾托腮发呆。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潜睁开眼。   她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浓密羽睫在眼睑下方投出阴影,循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斑驳而灵动,雪肤剔透无瑕。   出发前,赵潜曾考虑过是否要她妆扮一番,现在看来,这样就最好,脂粉反而累赘。   “凝白。”   凝白恍然惊醒,揉了揉脸蛋醒神,“终于到了哇……”   她下来,看到一行宫人早等在这儿,很有皇家威仪的尊贵派头。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太子要去做蛮重要的事的意识,忍不住踮脚小声问:“殿下,你真的……”   赵潜没听清,瞥向她。   想到他临行前警告的“人多眼杂”,凝白把话咽了回去,乖巧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就算太子因为和皇帝不合所以打算搞砸赏花宴,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走多久,凝白就闻到了空中繁多的花香,她很惊奇,“殿下,已经深秋了,竟还有这样多的花拿来赏吗?”   赵潜漫声道:“花房四季如春,你可以回去问问三喜。”   凝白暗忖,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来,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和她说话,寻常他可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小赵:的确,比起去赏花宴,我宁愿听老婆胡说八道   以及,小赵究竟为什么要带女鹅去赏花宴,作者保证大家都猜不到(高深莫测.jpg   再以及,我们小赵,是个很意外的正常人,没有心理缺陷,不病娇不偏执不疯批(突然感觉他和晋江格格不入怎么肥事(大雾),也是个很理智清醒的成年人,所以不会被情绪掌控耿耿于怀记女鹅的仇,反而会跳出来看到女鹅的过人之处,觉得可以栽培 第14章   即使做了会见到美人如云场面的准备,但凝白还是看直了眼。   一进来,齐刷刷的漂亮姑娘柔柔拜倒,口中婉转唤着“太子殿下千岁”,如果她是太子,她当场就酥了半边身子好吗!   “平身。”冷冷淡淡,漠然无情。   凝白痛心疾首,太子他是不是断袖啊!!   当今皇帝膝下子女不少,其他的皇子公主也常出入人前,只有当今太子,众家女郎鲜有见过,又素闻太子贤名,不免心中好奇。   胆子大的三两女郎偷偷朝最中央看去,但见太子俊美绝伦,一袭紫衣风流俊逸又华美不凡,举手投足带着无可比拟的高贵,顿时芳心直跳。   可下一刻,她们看到侍立太子旁边的白裳美人,轻颦浅笑湛湛生光,竟似误入皇城的惊鸿客,皆是怔怔失神忘语。   事实上,凝白在问:“殿下,只有你自己吗?”   她记得寻常人家相看尚要父母在侧,怎么这赏花宴满是闺秀,没见皇帝也没见太后?   赵潜闻言竟扯了扯唇角。赏花宴原是淑妃娘娘掌眼,后来淑妃娘娘惹了他那好父皇不痛快,便被勒令不许来,反而还要慈眉善目对他说什么都不必顾忌,只选称心喜欢的就好。   凝白敏锐意识到她一句话搞糟了太子的心情,霎时有些发虚,也没心情偷瞄香香软软各有千秋的漂亮姑娘了。   “咳……殿下,我、我去给您采几朵花,回头带回去插花瓶里!”   凝白平生没别的本事,就是脚底抹油快,她绕过小花门,心中长舒一口气,刚转过头,迎面就撞上了端着东西的小宫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凝白连忙制止她的磕头,“我哪里是什么贵人,我就是个丫鬟。”   小宫女簌簌发抖抬起头,看清她的脸,又伏跪下去,哭腔念着贵人饶命。   凝白百感交集,正想好好哄哄,一枚铜球忽滚落她眼前。   凝白:“……”   她的神色闪过一丝耐人寻味,轻巧拾起,小宫女僵了瞬间,抖着细细嗓音恳求:“贵人可否还给奴婢?”   凝白转了转铜球,心想难怪当时太子会问她名字,口中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很可怜地说:“奴婢凝白。”   凝白。   白露凝,微霜结。   陆锦章陆国公。   凝白哪想得到天底下还有这样巧的事,她当时还以为太子殿下臆想严重,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人家是身经百战,太熟悉对手而已。   太子殿下,真对不起,当初那样揣测你。   心中由衷道完歉,她温温柔柔把球还给人家,又亲手把她扶起来,目送她回去重新端酒,唇角上扬。   方才那铜球,出自江南霹雳堂,掷摔地上便会乍响,伴随白烟弥漫,是逃跑脱身的绝佳物什。   她还摸到小宫女腕间绑着东西,应当是暗器一类。   机会这不就来了嘛?   凝白神采飞扬回到太子身边,赵潜感到她的好心情,看向她手中,空空如也。   “花呢?”   这种搪塞借口以往他根本懒得理,现在却当了真似的问,看来他是真的不愿花心神在这赏花宴上啊。   “我看来看去,还是殿下您左右的花摆得最好看,待会儿我们直接连盆端走吧!”   这是什么话!赵潜瞪她:“想都不要想!”   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穷成什么样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话,落到旁人眼中唯显亲昵,一时间没人敢作声。   却有一个站起身来,举起酒盏道:“数月未见表哥,长平当敬表哥一杯。”   凝白看去,那姑娘明艳大气,离太子也很近,云鬓高髻,华服金钗,看样子是太子某个姑姑姨母的女儿,也是位金枝玉叶。   她小声问:“殿下,您是不是要给她面子啊?”   赵潜挑眉,“何意?”   凝白只是觉得舍命相救前来点可心体贴的,效果会更拔群。   “您不是不喝酒的嘛?”她说,“要是顾忌面子不能推脱,我就慷慨帮您喝了呀。”   赵潜微讶,他不记得交代过自己忌酒。   “你如何替孤?”   “这就是我的事了呀。”凝白就当他同意了,倾身斟了半杯,亭亭而立执酒一笑,对那位金枝玉叶道,“殿下旧伤未愈,又不忍伤骨肉亲情,特令我代饮,以尽此谊。”   人人皆知太子在泰山郡遇刺,方才他们也的确在私语。长平县主看着太子身边的美人一饮而尽,浅笑嫣然,只能咬牙不甘白陪一杯酒。   没有长辈在,太子又冷淡,问也不主动问一句,众家女郎只能有什么来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得多了,竟隐隐有不服气的苗头,顾不上太子了。   场面如火如荼,凝白沉浸其中,眼也舍不得眨,当太子真好,她也想当太子!!   “殿下,您真的一个喜欢的也没有嘛?”绿裙姑娘怀抱琵琶,娉娉袅袅一礼,她都想上前扶起来!   赵潜循着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去,淡淡道:“不过是琵琶,孤不会弹?”   凝白震惊回神,太子怎么连琵琶也会弹??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她由衷想竖大拇指赞一句不愧是您,眼角就瞥见方才的小宫女。   终于要来了!   为免出现上次的窘状,凝白干脆低低俯身,边斟茶边问:“殿下,我们晚膳吃什么啊?”   怎么除了睡就是吃,赵潜皱眉,“你心中还有什么?”   “还有殿下啊。”全然的理所应当陡然急转,“殿下小心!”   她猛然扑入赵潜怀中,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闷响赵潜耳畔。   作者有话说:   恭喜女鹅达成以己身相护成就! 第15章   足有一指长的钢针裸露在凝白肩头,鲜红的血缓缓浸染开来,她痛得眉头紧皱,水光在眼里直打转。   “殿下,好疼哇——”凝白本来想凄美楚楚地说点动人的鬼话,但她一张口,只有哭唧唧的这一句。   变故突然,女郎们花容失色,四散奔逃,唯有一小宫女满脸杀意,直直朝他又射一发。   赵潜来不及想什么,揽紧凝白翻身一滚,险险躲过后霍然将案桌踹飞出去,小宫女躲闪不及,被砸得猛吐一口乌血跌落在地,侍卫已经赶来,她狠狠往地上摔了个东西,炸响过后,白烟弥漫,不见人踪。   凝白肩头的血迹越来越多,甚至有些触目惊心,赵潜吩咐人去叫太医后,紧皱着眉问她:“可有胸闷气短?”   这么多的血实在太诡异,除了中毒不做他想。   岂料凝白弱弱摇头,含着两汪泪哭唧唧又迷惘,“我热。”   赵潜愕然,五脏六腑无论毒到了哪儿都有症状,她怎么会热?   凝白感到身子又软又沉,浑身使不上来一丝力,且是极热极难受,崩溃哭出来后,她浑浑噩噩后悔不迭,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给太子挡这一劫了!   失血过多,她脸色愈见苍白,偏偏两颊泛起不正常的嫣红,眉尖颦蹙,泪光闪闪,透着病美人的易碎妩媚。   赵潜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她嘤嘤啼泣,柔曼双臂没有骨头似的紧紧攀绕着他,如兰似麝的温热吐息打在他下颌。   等太医来诊,什么都迟了,赵潜当机立断把凝白打横抱起,令人解下马车车舆,翻身上马,策马往东宫去。   清脆的马蹄声响彻长街,所过莫不惊惶跪拜,东宫中人闻得动静,只见他们殿下抱着个半身是血的女郎勒马急停,冷面含霜大步凌厉,骇得连忙去请东宫掌事姑姑。   不消片刻,掌事姑姑之一梅忆赶到偏殿,就见太子同一女郎纠缠。雪白藕臂勾着他的脖颈攥着他的衣领,娇啼声声,莺泣媚骨,活色生香。太子非但没有毫不留情甩开,反而眉头紧锁,怕伤着她一样动作谨慎。   她心中震撼,只是下一瞬就注意到多得刺目的血色,当即凛然:“殿下,赏花宴出了意外?”   赵潜自顾不暇,长话短说:“孤没事,再请几个太医来,要带上见效快的补血药品,今日赏花宴一应人等立即扣下。”   梅忆放下心,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领命而去。   不断有血涌出来,斑驳溅染在她雪白脸侧颈侧,凄艳至极,偏偏颓媚溺欢,整个人宛若层层漫卷开至荼靡的繁花,好像就要这样流光身上所有的血一样,抵死缠绵,刹那凋谢。   赵潜此生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毒,也从未见过这样惊心的一幕,心下止不住发沉。   太医来得很快,见到床上如同在血中洗过的人也是惊得魂飞天外,只是艰难搭了脉后,他的表情呆滞住。   对上太子迫人至极的目光,他看向同僚,示意再诊。   四个太医诊完,是如出一辙的呆滞,赵潜厉声喝道:“究竟如何!”   他们骇得扑通一声跪下,最初搭脉的那个颤颤道:“殿下,微臣学艺不精,只诊出了女郎似中欢药!”   血流成那个样子,显然不止是中了欢药,但就脉象而论,杂乱狂跳,竟只剩了欢药能诊出来。   诊不出来也别无他法,赵潜只能让人先解欢药药性。然而就在煎药时,那流不尽的血似乎渐渐停了,并逐渐变为了乌紫色。   凝白醒来时,头晕目眩,嗓子灼痛,虚弱到了极点。   有个声音在说“她醒了”,而后远去。   凝白绝望,别走哇……她想喝口水……   昏昏沉沉好像很久,她又听到太子在叫她,费力掀开眼皮,面前居然果真是太子,她一时受宠若惊,喃喃唤:“殿下……”   赵潜面色沉凝:“都有哪里不适?”   钢针取出,上面竟无一丝一毫毒性,欢药解后,她沉沉睡去,一切像没发生过似的结束了。   “我嗓子疼,没力气,还提不起来气。”她可怜巴巴气若游丝诚实说道。   流了那样多的血,又受欢药折磨,嗓子疼与虚弱是理所当然的。   赵潜重复道:“还有哪里不适?”   凝白就努力想了想,瘪着嘴更可怜地说:“肩膀疼。”   太子没有再问。   凝白神志其实已经全然清醒。她清楚记得自己扒着太子不放猫叫春似的嘤嘤哭,耻得恨不得失忆,对着羞耻源头,她方才几乎用尽了平生的自制力让自己不要脸红,竭力淡然假装一无所知。   “殿下,怎么了?”他沉默得让她很忐忑,生怕穿帮了耻上加耻。   赵潜缓缓将诡毒一事告诉她,最后道:“此毒如此诡异,也许未有可解,不知何时会复发。”   这次换凝白沉默了。   即便是赵潜,也于心不忍,沉声道:“是孤亏欠于你。”   凝白更沉默了。这话算意外之喜吗?   毕竟根本没什么诡毒,是她百毒不侵,所以才敢无所畏惧大胆护他,一般的小毒流流血也就逼出来了,这回想来是极厉害的蚀骨之毒,所以逼了许久,看着吓人而已。   到底心虚,她咳了一声:“我可是要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油锅的,区区小毒算什么,殿下怎么还谈起亏欠来了?多见外哇。”   “而且说不定毒已经解了呢?殿下也别放心上,能为殿下挡灾,这是我的荣幸!”   她面色苍白憔悴,仍如往日嬉皮笑脸油腔滑调,赵潜却无法再斥她什么,良久,只道:“不必强颜欢笑。”   凝白由衷发现,太子他人真的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spring药不是毒啊不是毒(看透未来.jpg   以及女鹅的百毒不侵就好像我们不分敌我乱杀的免疫系统   脑子:我为什么发烧了   免疫系统:为了杀死病毒   脑子:可是烧到40℃我会死的啊   免疫系统:我不管你死活,40℃病毒一定死   女鹅:我为什么流血了   身体:为了逼出毒素   女鹅:可是流光血我会死的啊   身体:我不管你死活,流光血毒素一定清   咳……因为一些战略性原因,明天不更(作者心虚顶锅盖遁_(:з”∠)_ 第16章   阴差阳错,效果比预计的好上不知多少,凝白却不打算乘胜追击。   她一开始就发现,太子与其他人不一样,追快了,他会生疑,适得其反。对他,就不能心急,得循序渐进。   所以她乖乖点头,明知故问说起了别的:“殿下,这次刺杀是谁指使的啊?”   “虽未真凭实据查明,但除了陆锦章不做他想。”赵潜周身明显冷下来,眉宇间有细微的沉郁克制。   不欲与她多说,转道,“比起刺杀,你中的欢药要更难查。”   凝白猝不及防,仰着痴呆的脸装傻:“欢药?”   赵潜颔首,容色肃敛,道:“当日孤案桌上的酒水俱被下药,你举止无状,便是因为替孤饮的那杯酒。”   得亏他能把发春说成举止无状,凝白心里窘极,嘴上跟着蒙混:“原来如此。”   “殿下说难查,难道不是您表妹做的吗?”她合理猜测。   长平素爱以酒会友,敬酒在情理之中,反而连茶水也下了药,足证幕后之人知道他忌酒,为万无一失,才顺便连酒也没放过。   赏花宴一应宫侍筛过一遍,最后筛到一个不大不小的三品宫女,自称记恨于他所以下药报复,想令他当众失态遭人耻笑,随后咬舌自尽,同东宫之前自尽的大宫女大太监异曲同工。   这个三品宫女显然是奉命行事,关键就在奉谁的命。   赏花宴,选太子妃,欢药。   这分明是要用这种龌龊手段强往他东宫后院塞人。   太子沉着脸,又变得可怕起来,凝白想了想,小声道:“殿下,我有点饿。”   气氛顿变。太子用非常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她,最后用同样的语气道:“先忍片刻。”   他道:“这两日会有人要见你,你称病即可。”   凝白的小脑袋瓜异常灵活,炯炯有神叫道:“该不会是陛下吧!”   赵潜忍不住惊异,有点刮目相看的意味。   他知道她很有些小聪明,但能猜出这一点,可窥聪敏伶俐。   她太惹眼,赏花宴后一定会被他的好父皇召见,原本他的打算是,若她能撑过召见,就说明有些资质,可以慢慢调.教,若撑不过,就将她留在宫外的私宅里,他也不缺一个不称心的野丫头在侧顶撞。   但风云际会,赵潜现在觉得她已不必再试。   他那是什么表情?凝白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有理有据举证道:“赏花宴上,殿下您谁都不理,单单同我说小话,这传到陛下耳中,我还不得变成独得您宠的祸水?他当然会要见我了!”   凝白还有没说的,她可没听说皇宫能跑马,太子抱着她一路策马疾驰,肯定全京城都惊呆了,何况皇帝?   她说得确实不错,赵潜着重重复道:“称病即可,东宫有孤,不必理会。”   看样子太子跟皇帝的关系真是极差,不必理会都能说出来。但太子是太子,她是她,太子不让她理皇帝,可她还想见见传说中的九五之尊呢。   凝白满脸写着义正言辞,道:“不过是召见,若是龟缩殿下身后,岂不是白给人送把柄大肆宣扬?殿下累累清名怎么能因我受连累!况且有殿下,就算陛下他刁难我,我也不怕!”   赵潜听她前面慷慨陈词还淡淡的,直到“刁难”二字出来,他微微扬眉,面色古怪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太子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她备了好几套说辞打算慢慢磨呢。凝白想不明白,她觉得一定是这舍身一护实在太值了。   太子走后没多久,就有个俏丽姑娘来给她送药与饭,凝白一听她声音,就认出她是之前守着自己的那个姑娘,不由心生几分好感。   “我叫凝白,你叫什么呀。”她眉眼弯弯问道。   俏丽姑娘脸一红,语气却不太好:“杜鹃。”   凝白莫名,自己什么都没干吧,她怎么了?   凝白的确没做什么,只是杜鹃看到她,就气不顺。   杜鹃十来岁进宫,也算从小伺候太子,在东宫是仅次于两位掌事姑姑的大宫女,旁人见到也要尊称一声“杜鹃姐姐”,要地位有地位,又因长得比旁人俏三分,向来很自得。   直到前天她被太子吩咐来照顾凝白。   不是什么世家女郎,同她一样是个婢女,沉沉睡着,却叫她屏息敛声,不敢惊扰。   太子还特意吩咐待人醒了去禀他。   哪样都被比下去了,杜鹃受不了,自然不喜这个凝白。   她硬邦邦道:“我可不会照顾人,有哪里失了手的,你就跟殿下告状去吧。”   凝白忍不住陷入沉思。看来在东宫众人眼里,她果然已经成了太子跟前的红人、独得恩宠的祸水了。   杜鹃说完,久久没反应,她低头一看,这个凝白居然在发呆?!   “知道凝白姑娘不稀得理人,我就不该来打扰!”   她气急败坏扭头就走,徒留凝白呆滞凌乱,还没等理明白怎么了,又气冲冲回来。   “快喝药!放凉了还要我去重新煎!”   莫名其妙好像有了梁子,直到休养得可以在东宫转来转去,凝白都没见这位杜鹃姑娘一个灿烂好脸,她喝完最后一碗药,柔柔叫住了欲飞快离去的杜鹃。   “这几日承蒙杜鹃姑娘照顾,药都是温温热热正好……”   “我才没有给你晾药!”她瞪着眼睛打断凝白,脸上写满了“绝没有这回事”,夺过药碗跑了。   太子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好玩啊!凝白乐得不行,直到有个太监轻轻叩门。   作者有话说:   女鹅:来者不善啊……   作者:宝你才是来者(小声提醒   just玩个梗哈哈哈 第17章   皇帝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瞧人家进退有度恭恭敬敬的样子,谁想得到这是来请自己赴鸿门宴的呢?   凝白心里在想着,却不知来请人的德福心里也在想,这女郎似乎早知陛下会要见她,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步履轻快,玉面从容,想来心中有沟壑,果真不愧是太子看中的人。   凝白这也算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皇宫,红墙碧瓦琉璃檐,真跟传言中的神仙殿似的,处处淌着光。   目光转回来,不期然看到远处经过的步辇,她好奇问道:“那是谁?”   德福看了眼,道:“应当是贵妃娘娘。”   萧贵妃出身富足,喜奴仆成群,在后宫中很好辨认。   凝白哦了一声,又似不经意问道:“那陛下的后宫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吗?”   德福:?   凝白真是好奇已久,她双眸充满求知看着德福。   德福被她单纯至极的目光看得一凛。她绝不是没头没脑傻问,一定是太子授意她这样嘲讽!   他谨慎道:“陛下并无七十二妃,在册妃嫔只有五十三人,其中见过陛下的不过三十来位,承宠更少。”   果然,她眼中露出“这还算少”的意味,德福头皮发紧:“自皇后娘娘薨逝后,陛下再未开选秀,也极少入后宫,后位空悬至今,足见陛下情深追念。”   凝白没忍住笑了一声,但她随即意识到这太作死,也很不尊重太子的娘亲,又牢牢闭上了嘴。   只在心里想,人在的时候开选秀进后宫睡女人,人死了倒惺惺作态情深起来,说句不好听的,情深给鬼看啊?   德福被她短促轻蔑的笑弄得流下冷汗,愈发肯定。她绝不是传言中太子随便从外面带回来的婢女,反而是太子不为人知的心腹。   在今天之前,太子一定详细吩咐过待会儿要如何专往陛下心头扎。   父子斗法,德福从不敢多嘴,这回门也没敢推。   凝白就推开门,长长的阴影落在光可鉴人的墨色金砖上,朝里走,脚步声清脆,像在轻叩金石。   她有点新奇,不知道用轻功踩上去会不会有声音耶。   走到最里面,又推开扇门,顺手关上后,凝白也没抬头,麻溜跪下道了句参见陛下。   半天没叫平身。   凝白一边偷偷挪动腿脚一边想,这倒不愧是亲父子。   刚想完,就听到皇帝开口了。   “太子是越发胡闹了。”   凝白觉得奇怪,这话是斥责吧?怎么好像也没多生气啊?   皇帝确实没有多生气。   自皇后薨逝后,太子就恨起了他,处处与他对着干。   太子十岁那年被刺客挟持,他吓得声音都有些颤,叫太子听了出来,竟朝他一笑,与那刺客动起手来,最后险险没有出事,太子却颇为失望。   五年后,太子初入朝,他想慢慢手把手教他处理政事、权衡朝堂,太子却直接丢出了崇文馆,扬言扶持寒门士子。他气极问他知不知道这会惹怒世族,太子又是一笑,道:“儿臣若是为天下士子而死,那也算名留青史,落个好名声,是古往今来太子里的独一份儿,父皇您怎么不欣慰?”   此后果然刺杀暗杀不断,废太子的奏折累满他案头。一波未平,三年后,太子又突然请旨下江南剿匪。江南水匪猖獗,已连折两名大将,他如何敢让太子亲征?可太子竟鼓动了满朝的人来逼他下旨。   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可除了战报,未有一封家书。所以后来得知太子曾伤及要害命在旦夕时,他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狠下心管住太子,不能让他再拿性命当儿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剿匪凯旋后,竟就消停了下来。一开始他觉得欣慰,也许太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稳重下来。只是渐渐的,他发觉不对。   太子是不再跟他作对,也的确稳重下来,但同时,太子变得有些无欲无求,也懒得跟他说一句话,平时料理手头的政事,再则是崇文馆。直到年初,太子提出新政,他以为太子终于又开始折腾了,谁知却是举荐六皇子来总理。   数一数有三年了,太子才带了个貌美婢女赴赏花宴,抱着策马宫禁而已。   皇帝现在找回了从前熟悉的太子,心情甚至可以说是不错,他打量地上跪着的人,又欣慰。   如此出众,果然不愧是太子的眼光。   “太子心善,难免有人心生妄念,朕容得他胡闹,有些人,朕不会容。”   凝白听到熟悉的开头,竟不知能说什么。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太子在他们眼里是什么软弱昏庸的绝世圣人吗?他明明那么难搞!!   “太子选中你,你就安安分分顺着他,谨记你奴婢的身份,不要得陇望蜀,肖想太子,妄图媚上。”   毕竟自己原就是来骗人的,凝白听着警告,也没觉得委屈,反而是想到太子抬抬手定人生死的冷淡模样,只觉得很好笑,她也没有忍。   “殿下已经成年,万事自有主张,何须陛下在背后亦步亦趋护奶娃娃似的多此一举?”她跪得很随意,弯唇笑着说,“这番话您可不敢让殿下听到吧?”   什么安安分分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其实是皇帝暗中送去哄太子的棋子呢。   皇帝被驳得措手不及,又听她搬太子出来,眼中还未聚起怒气,她又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看着他,啧啧说:“您该不会还感动于自己对殿下多体贴多纵容吧?”   “我跟您说实话,这种体贴纵容,没有哪一个能自己做决定的人会想要会喜欢,您的手伸那么长,殿下有动容于您伸得真辛苦吗?”凝白吧嗒吧嗒还在说,“您的用心良苦就像什么吧,就像给燕子拴上绳,还拿着当纸鸢放,觉得自己须松须紧真辛苦,有没有一种可能,燕子它自己有翅膀,它想飞就飞,不想飞就回窝睡觉呢?”   德福隐约听清,大气不敢出,他瞄着一旁的太子,太子神色平淡,只是唇角挑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比起往年盛怒带笑两败俱伤的激烈模样,现在简直堪称平淡。   然而就算是平淡,在德福心里也足证自己猜的没错。太子果然是故意的,甚至不惜动用暗中的心腹来气陛下!   赵潜先前听到“刁难”二字时,心中就想,以凝白的气人程度,届时恐怕还不知是谁刁难谁。   过来一听,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甚至比在他面前还嚣张,有理得很,就是要辩个高低。   真是伶牙俐齿,胆大包天。   皇帝好像被她气坏了,抬手指着她直颤,凝白干脆也不跪了,站起来捏着嗓子娇滴滴道:“陛下您也知道我是殿下亲手选中的人,我现在可是殿下的心头肉,来见您一趟就受了罚丢了命,传到殿下耳中,他要跟您反目哇~”   “住口!”   看来在皇帝心里,他也没把握太子会不会为了个拿来“胡闹”的婢女跟他翻脸。   啧,做父亲做到这个份儿上,凝白都有点可怜他,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比起来,她更愿意相信太子绝非什么无故不孝的逆子。   凝白已经渐渐摸索出来,太子人虽冷虽骄矜,但骨子里其实是十分戏文式的君子,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非分明,有情有义。   所以他们父子不合绝对不是太子的错。凝白想到这里,笑得更招摇,活脱脱绝世祸水:“陛下,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回去啦,毕竟殿下可是一天都离不了我,病了这些天,殿下想我想得很呢~”   话音落下,她就在皇帝不怒自威的脸上看到了不加遮掩的杀意。   糟糕,又过火了,皇帝坐拥江山,权倾天下,又不像太子那么君子,敢挑衅,肯定直接拉出去砍头哇。   凝白念着糟糕,但跟在太子面前比起来,她其实一点都不怕。谁让她轻功天下第一,就是跑得快呢?   脚底抹油回东宫去,往太子身后一躲,万事大吉呀。   凝白美滋滋盘算着,脚腕微微活动,听皇帝冷血残酷地说:“太子只会听到你行刺不成拔剑自刎的消息。”   “父皇怕要失望了。”殿门被一把推开,太子的声音冷冷的,“儿臣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赶来护妻的小赵气场两米八x两米八~(主要平时就两米八哈哈   以及一些皇帝的自作多情:   皇帝:太子又叛逆了,朕心甚慰   而小赵(认真):拿糟老头子吓老婆试试   再以及……明天不更(熟练心虚顶锅盖遁_(:з”∠)_ 第18章   凝白惊呆了。   她听到外面有人走近,但她竟然没听出来是太子的脚步声!   她看着太子举步到她身前,隅中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锋利分明的侧脸上,漆黑眼瞳被镀得剔透泛金,却莫名没什么温度。   “这是儿臣的人,父皇想做什么?”他直直望着对面的皇帝。   皇帝明显退让妥协下来,怒意消声灭迹,像个普通慈爱的父亲,道:“渊儿既喜欢她,朕又怎么会做什么?只是她秉性恶劣,顶撞于朕,朕一时动怒而已。”   真是睁眼说瞎话,能屈能伸。凝白心想着也怪难为皇帝,就听到太子说:“儿臣的人自来性情率真,直言直语。”   凝白瞪大了眼:???   之前他被她气得克制再克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德福又站远了些。太子这话绝不是在袒护心腹,一定在借心腹来骂陛下气量小不能容人!   皇帝显然被太子堵得想发作又不敢,只好转道:“渊儿来得正好,朕有事同你说。”   凝白被一句“性情率真”震得不轻,刚刚回神就听见这话,正琢磨要不要有点眼色自己悄悄告退,太子又偏头看她,凤眸迎着光竟有些温煦柔和的错觉。   他道:“老实些在外面等孤。”   凝白再次被震得恍惚:???   这回她总不会再感觉错了吧?!太子他明明就是在贴心交代她吧!   “我难道不老实吗?”脑子再恍惚,也没妨碍她回嘴。   太子听见她的小小声嘟囔,只瞥了她一眼。   ——你难道老实吗?   刚刚才把九五之尊气得要杀人,凝白想辩又没话可辩,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惹是生非的小祸害,理不直气也壮扭头走了。   皇帝将他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眼看着那婢女礼也没施就潇洒走掉,一时间竟真忧心起来。   “渊儿,此女……”   赵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不咸不淡道:“父皇从前不是说不拘家世背景,只要儿臣喜欢便行吗?怎么,如今只是个婢女,就不作数了?”   皇帝语塞,这确实是他说的话,甚至原话是“只要你喜欢,便是浣纱女,朕也排除万难为你指作太子妃”。   他颇有些苦口婆心道:“枕边人与手下人总是不一样,朕观她行事鲁莽冒失,终有一日会殃及于你。”   明明是觉得凝白狐媚惑主,偏要扯冠冕堂皇的由头来劝诫,就如凝白所言,他恐怕还觉得自己哄得小心翼翼、甚是窝囊。   赵潜回顾自己前半生,多数时候是都在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可也从没有过赌气姑息养奸的愚蠢行径,他的好父皇竟从没觉得自己白窝囊了吗?   他语气甚是淡漠:“父皇还有何事。”   皇帝见他一副没事就告退的模样,有个念头转瞬即逝:难道他过来就是为了领走外面那个婢女??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皇帝沉声道:“朕知道琅玡一事你不痛快,这几日也在着手动陆国公,只是动作起来难免叫人抓住把柄弹劾。”   被点破,太子眉头都没动一下。   皇帝只好继续道:“有朕夹在中间,你终究是不方便。朕看小六新政推得不错,也顶得住非议,是个好苗子。待明年农司瓜熟蒂落,他历练出来,朕便下旨行宫休养,你监国,他辅政,想做什么,大刀阔斧做就是了。”   说完,看着太子,等待着他的反应。   赵潜委实不知道他的好父皇又在发什么疯,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父皇是在说笑?新政不是给衡儿练手的小玩意,那是他从此站稳脚跟的基石,何来历练一年交与他人的道理?”   太子容色略有克制,是他薄怒的前兆。   皇帝张了张口,赵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竟刹那间明白了。   这是觉得“溺爱纵容”不够,想拿权柄来哄了。多么苦心孤诣,感人肺腑。   换作几年前,赵潜会怒不可遏将御桌都掀翻。但现在他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不过区区小事,儿臣闲来抽空也就办了,父皇正值壮年,何须儿臣监国?”   “况且儿臣近来颇觉才疏学浅,已于前日传话去了上书房,不日便与诸弟妹一同复课,也抽不出什么手。”   太子没有动怒也没有讥讽,只随口一说,道了句儿臣告退后转身离去,身影从容断然。   赵潜还未走到门前,就见凝白在门外勾着脑袋朝他看,她眼睛立刻弯成月牙,激动朝他挥手。   就知道她做不到老老实实等着的赵潜:“……”   边上的德福弓身专注数着地砖,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啊?回东宫吗?还是出宫回家?”凝白问完,又好奇,“殿下,你是走来的吗?怎么没有贵妃娘娘那样的阵仗?”   赵潜停下,紧跟着的她也立刻停下,仰眸望他,明晃晃在说殿下您怎么啦。   赵潜突然有点头痛,他甚至找不出一个活物来形容她,小嘴叭叭不停,跟在他身后像个顽皮好动的小尾巴一样,活泼过了头,简直到了精力旺盛的地步,好像永远也不会累、不会倦。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今年多大?”   他怎么又忽然想到年龄上去了??   凝白很迷茫:“十六。”   十六已经成年,按说心性也该沉淀下来,她怎么就……赵潜的头痛一顿,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自己十六岁时。   极年轻气盛,恣意张狂。   太子又继续抬脚向前走,凝白连忙跟上,由衷发问:“殿下,你问这个干嘛呀?”   太子答非所问:“待会务必老实下来,不得做小动作也不得碎碎念。”   凝白嗯嗯两声,穷追不舍:“所以我的年龄怎么啦?”   她显然没当回事,绝对左耳进右耳出。   赵潜再次停下,“你做得到,孤有奖励。”   凝白一愣,顿时忘了什么年龄,太子今天也太奇怪了吧!   又是“儿臣的人”,又是“性情率真”,还特意交代她在外面等,现在居然连奖励也出来了!   她如方才见到他走进来时一样傻住了,聪明时顶聪明,傻的时候跟只猫儿似的。   “不想要?”赵潜难得兴致不错。   她觑着他的脸色犹犹豫豫,最终似是下定决心:“殿下,我救您纯粹是没来得及想别的,根本不是因为我想为您抛头颅洒热血,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耍花枪,没一句真心的。”   “您不必因此对我这么好,我也受不起。”   赵潜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番话。   她垂下头,踢着脚尖,完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凝白当然是在做戏。   太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救命之恩搞定?他绝不是在对她“好”,而是将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通俗一点,就是他的下属,同蔺齐没什么区别。   可她又不是来做他下属的,此时不说清楚,往后身份既定,再想要“犯上”他可不一定能容忍。   这确凿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倒也不愧是她。赵潜惊愕过后,很快恢复如初,“嘴里没一句真话,孤难道不知道你是在耍花枪?”   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那些鬼话。“算你还有些过人之处。”   比如此刻的坦白与善真,与她不住揪着衣袖的指尖放在一起,竟是十足可爱的。   赵潜睨她:“少气孤一刻,孤便容你一刻。”   成功扭转,凝白心中欢呼一声,管什么丫鬟下属,总之做他身边所有人里最特别最四不像的那个就对啦!   作者有话说:   我们女鹅,真的是专业的,平时是不怎么着调也没什么谋划,但关键时候段位高得可怕……   所以……小赵啊小赵,抽空下个反诈吧(欲言又止拍肩.jpg   以及这章写到女鹅年龄的时候,突然想到作者从前的女鹅们十六岁时都有人疼有人爱,但凝白女鹅就好像长在山野溪边石滩的一株花,虽然自由自在,但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一想真是个可怜宝贝,想抱抱ruarua   但又一想,女鹅大概会一下跳到小赵身后,警惕且脆生生喊殿下这里有个怪姐姐!   然后小赵冷酷的目光投过来,缓缓抽剑(作者惊恐顶锅盖遁_(:з”∠)_ 第19章   “殿下,我哪有气您哇!”   “殿下,我明明满身的过人之处,盘靓条顺又嘴甜,机智如我,还这样漂亮,怎么就‘总算还有些’啦?”   “殿下,您说的奖励还作数嘛?”   太子一句没理,直到停在一处宫门前,他轻描淡写看向她。   “你若做不到,便想想该怎么受罚。”   不是奖励吗??怎么又变惩罚啦?!   凝白大惊失色:“殿下,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   太子头也没回,径自向前,凝白忙闭上嘴跟上他脚步。   层层通传,不等进到殿内,一名文弱清孱的妇人迎了出来,将太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轻声细语却难掩激动,句句都是关切。   凝白约莫猜出来,这当是六皇子的生母,他们温声和气说话时的停顿都是一样的。   淑妃其实一眼便注意到了太子身旁的人,但她没有提,只细细问着惊险的泰山之行。   “淑娘娘安心,我当真无恙。”比起在皇帝面前,太子现在才算有点为人子的孝顺模样。   他甚至温声问安:“淑娘娘近日可还安好?”   淑妃有个老毛病,一入秋就易风寒,逢秋雨更是腿痛。她笑着道:“衡儿在宫外寻了个大夫给我看,倒是见效。”   凝白侍立一边,规矩得不能更规矩,听着他们话了会儿家常,淑妃看看天色,道:“衡儿该从上书房过来了,渊儿留下一同用午膳可好?”   赵潜微顿,余光轻瞥。   她难得十分老实,垂头一动不曾动,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只睫羽颤了颤,没像从前一样抬眸回看他。   赵潜放下心,淡然颔首:“我也有几日没见到衡儿。”   转瞬即逝的一个眉眼官司,淑妃却没错过。   立在太子身边的婢女穿了身绛衣,雪肤乌发,静静敛眸,哪像是婢女。   分明神女不语,扶桑舒光。   凝白很无聊,盯着自己脚尖快看出花儿来的时候,六皇子终于过来了,她也终于能挪动脚步。布膳。   太子食不言寝不语,淑妃母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吃饭,也隐隐觉得出温馨。   凝白觉得如果不是她眼珠子都不能乱动的话,她倒是很赞成太子常来这边吃饭,虽没有说说笑笑,起码看着很放松。   赵潜一早就发现赵衡好像有话跟他说,用完膳后便借了散步的由头将他喊来。   赵衡也果然欲言又止:“皇兄,步凝白今日极为反常,恐是心有不轨……”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的赵潜:“……”   赵潜回想了番,凝白布膳时姿态端正,目不斜视,沉着默然,果然表现得不错。   “是我勒令她收敛。”他简单解释后,忽道,“原来她姓步。”   他还没问过。   赵衡哪想得到是这样,他表情凝了片刻,笑着道:“原是我多虑。”   如今关于太子宠婢的流言飞传满宫,无怪他警惕,“要从头到尾摆布得丝丝入扣,非智多近妖不能谋。”   “她。”赵潜提起来,眼前尽是叽叽喳喳的小尾巴,颇有些不堪其扰地说,“等她学会步步为营,不如等日出西方。”   赵衡向来唯赵潜是从,这次却实在无法轻易点头。短短时日皇兄已如此放心步凝白,若没有她的刻意谋划,怎么可能?   凝白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在说什么,她感到有点紧张,因为淑妃好像在看她。   对着皇帝时,凝白不以为意,但对着淑妃,她就做不到不当回事。一定是受到了太子的影响,不然没法解释她现在油然的拘谨。   凝白把症结归咎于太子,心里舒服了些,嘟嘟囔囔埋怨起他,也顾不上紧张了。   淑妃出身氏族,少时是典范般的世家女郎,一瞥一动自有风仪,后来进了宫,做了一宫主位,外人看着文文弱弱很好拿捏,其实很有威压。   然而太子的婢女恍若未觉,只垂眸伫立。   淑妃收回视线,太子与六皇子正并肩回来。她唇角牵起笑意,唤六皇子上前来,考校起他的功课。   凝白一边给太子奉茶一边想,这场景多温馨。结果她前脚想完,后脚就有人来破坏了。   皇帝派人送东西来,说是赏赐淑妃。   太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冷下来,淑妃与六皇子也没有要高兴谢恩的意思。   场面僵持,皇帝凭一己之力搅和了所有人的心情。   久久没反应,就在德福满心绝望以为差事要办砸了的时候,太子忽然唤:“凝白。”   凝白很茫然,太子喊她做什么?   但她抬起头,眼底清明利落,含着问询。   太子看了她一眼,垂目执起茶盏,风轻云淡。   凝白确信太子是在吩咐她做点什么,可是是做什么呢……   德福提心吊胆,眼睁睁看着太子心腹步下台阶朝他走来,又转而走向宫人捧着的赏赐。   “这匹布……”凝白完全不认得,反正又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她开始随心所欲发挥,“颜色略有黯淡,好像有些不衬淑妃娘娘的娴静风致吧?”   淑妃眸底几不可察划过讶然,凝白还在继续说:“还有这茶,闻着似乎是陈茶,莫非是陛下赏赐的茶叫谁贪没了,拿着陈茶来敷衍淑妃娘娘?”   德福冷汗满头,只想求她别说了,可她越说越起劲儿,慢条斯理把所有东西都挑剔的没一点可取之处。   凝白憋了半天,胡说八道一通后畅快极了,心满意足做下结语:“您还是都端回去吧,记得详细禀明陛下呀。”   一行人慌张离去,凝白又立刻收敛,只是走到太子跟前迎上他的目光时,又忍不住挑起唇角,眼睛里飞快闪过骄傲与狡黠,还有得意洋洋。   赵潜有一丝没好气,眼底眉梢却浮着隐约的零星好笑,他转而对淑妃道:“时候不早,东宫还有人在等我,淑娘娘恕我先告退。”   两人背影一前一后,并没有哪里僭越,只是透出莫名亲密。   想起方才情形,赵衡眉头紧皱看向淑妃,步凝白再留在皇兄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淑妃容色轻敛,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   .   凝白眉飞色舞:“殿下殿下,我方才厉害吧!一下就猜到您的圣意!”   赵潜睇她:“当真?”   想起闭嘴警告的凝白:“……咳,但我还完美地击退了他们!”   她自鸣得意,完全没有要借此邀功的觉悟,就是纯纯吹嘘她自己。   赵潜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没眼看,忽想到什么,“既如此,孤还有项重任交予你。”   凝白一拍胸脯,自信得不得了:“绝对不在话下!”   她就被太子带去了东宫的一个地方,那里守卫森严,更令她好奇。   停在门前,太子对她示意。   凝白自信点头,上前推开门,然后就与一群老头儿面面相觑。   她呆住,傻傻扭头,太子居然顶着冷淡的脸冲她颔首,一副“任务确凿艰巨,靠你了”的模样,可是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眼底的好整以暇!   凝白现在觉得太子从前对人爱搭不理的高贵挺好的,看看她进展顺利后太子都变成了什么样!   老头儿们胡子有长有短,有黑有白,相同之处就是见到太子后激动万分,纷纷喊着“殿下”。   赵潜从容不迫于上首落座,看向凝白。   夸口一时爽,凝白舍不下面子耍赖,只好硬着头皮顶上。结果还没开口,有人立刻猜出她是沸沸扬扬传闻中的那个婢女,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此女实乃祸水!留不得啊!”   凝白委实不是能受委屈的人。   要是她已经骗得了太子的心,她就勉为其难认了祸水名头,可她现在还没得手呢,而且回头看看,她的每一步,有哪里是靠美貌蛊得太子而成功的?明明是靠她的智慧!   “你才是祸水!我长得漂亮有什么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娘把我生成这样,有什么错?你们见到漂亮姑娘就喊着褒姒妲己红颜祸水,怎么不想想一朝覆灭最离不了谁!”   她明眸激昂:“太子殿下英明神武,那等昏庸之君怎可与殿下相提并论!你们是什么意思,是说殿下同他们一样昏庸吗!”   “你、你诡辩!”   太子微微抬手,气氛顿静。   “凝白,不得无礼。”他冷声斥道。   奉命无礼的凝白:“……”   仙人板板的,太子这厮居然变脸给她看。   太子斥过她后,又淡淡对下面的属臣道:“孤今日微感不适,有何疑问,凝白代答。”   这、这成何体统?!!   一群人顿时炸开了锅,群情激昂,直到清脆声音震住他们:“你们把殿下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太子身边的婢女雪面含霜,冷冷道:“殿下强忍不适过来,你们却丝毫不体谅,吵吵闹闹犹如菜市,为的究竟是殿下还是私心!”   太子没有要怪罪任何人的意思,脸色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这婢女一看就鲁莽冲动,能骤然疾言厉色变脸,莫非太子当真抱恙在身?   从前太子风寒高热,仍能面不改色挑灯处理政事,这回也不是没可能。   一时间他们都按捺下来,齐声请罪。   凝白没听到太子说话,就知道还得自己来,心里骂他八百遍,声音温和下来,道:“诸位快人快语,尽早解决,殿下也能尽早休息。”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人上前:“殿下可是知会了上书房,不日复课?”   另一人问:“殿下去岁起便专心政事,未再去过上书房,如今复课,政事如何是好?”   一无所知的凝白:“……”   听他们意思,太子把朝政扔了,要跑去学堂上课??   他不是最勤政的太子吗??   “学无止境,殿下只是勤勉好学,政事有朝臣有诸位,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是非逼挑明了:“殿下,琅玡元气大伤,苟延残喘,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不趁此时斩草除根,日后必成祸患啊!”   “古语有言‘穷寇莫追’,死都死了,不僵又有何用?”   “殿下,新政推行至今,六皇子崭露头角,实在不得不防。”   “殿下与六皇子殿下是手足兄弟,你会想要防你的左手吗?”   “复课一事还请殿下三思,朝臣培植不易,骤然抽身,只恐生变啊。”   凝白诡异地明白了太子为什么会诓她过来。   这群老头儿一个问题不停地轱辘来轱辘去,实在是太!烦!了!   作者有话说:   小赵:《不会善用老婆你就只能自己烦到死》   女鹅(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啊 第20章   直到天黑,凝白才把这群老头成功赶走。   她口干舌燥脑冒金星,晕乎乎栽坐地上,好半晌感到有人走到她身旁。   仰起头,太子刚好半俯下身,看着她,说:“原来果然不在话下。”   这是调侃吧!是吧!   她为了他累死累活,现在他还来笑话她!   凝白刹那间撑直身子冲的与他面对面,狠狠龇牙做了个凶猛兽脸。   赵潜没有防备,突然近在咫尺的玉面令他心头一跳,而后就对上她气极凶瞪的眼睛,犹似要同归于尽的小兽,一时间心下哭笑不得。   她要是兽,除了睚眦不做他想。   “胆敢威吓于孤,孤原本还想着嘉奖你。”他不疾不徐。   凝白磨了磨牙,一派要冲他来一口咬下块肉的气势,压根不稀罕他的嘉奖。   赵潜实在没忍住,别过脸笑了出来。   他真没见过哪家要咬人的小东西是两腿一伸坐地上起不来,只能仰头瞪人磨牙啊呜的。   凝白清清楚楚听到他的一声笑,不可置信,她这么凶,结果到了他眼里成了逗乐?!还真把他逗笑了?!   简直奇耻大辱,凝白涨红了脸,飞快从地上跳起来,恶狠狠道:“殿下的嘉奖自己留着吧!”   说罢气咻咻跑了,衣袖激荡生风,甩得六亲不认。   赵潜信步闲庭踏出文渊阁,头一次萌生出了养个小宠也不错的念头。当然,最好乖巧安静些,不然他真是要被吵得头痛。   凝白一路气势汹汹小跑,旁人见她从文渊阁方向过来,俱不敢惹,只有三喜叫住她。   东宫有两位掌事姑姑在上,又有资历深的大宫女们,三喜一个新来的,知道自己斤两,比起其他人,他觉得自己同凝白更能说得上话。   “你该不会又同殿下发脾气吧?”三喜苦口婆心,“我以为上回你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凝白一听太子就想到他那声笑,“谁乱发脾气!”   三喜看清她从脸红到脖颈,怒目含嗔,完全是恼羞成怒之态,愣住。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被逗恼了……   凝白被这岔打得更气了,见三喜没别的要说,又扭头大步流星走了。   三喜如梦方醒,他还有关于她的大事没说啊!   一路回到偏殿,乌漆麻黑一片,凝白倒还看得清,只是之前的灯呢?   “凝白姑娘在这儿做什么呢?赏月啊?”   阴阳怪气的语调,凝白回头,杜鹃提着灯在不远处。   凝白沉思片刻,相当真诚:“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杜鹃始料未及,脸色顿不自然:“我、我才不是来找你的!是善兰姑姑要见你!”   凝白笑眯眯哦了一声,举步到她身旁,偏头。   “那我们就走吧。”   灯影昏昏,美人笑语。   杜鹃脸上烧红,什么都说不出来,一股脑闷着头向前冲。   直走到了一处门前,她突然停住脚步。   凝白好声问:“怎么?”   杜鹃平复的俏脸一下又红了,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凝白:“善兰姑姑人虽好说话,但青蕊不饶人,你自己小心吧。”   青蕊又是谁?凝白不认得,她抬脚要进去,忽又放下,浅笑:“多谢杜鹃姐姐好意。”   说完,她没有回头推门而入,留杜鹃霎时脸红冒烟,啊啊啊她叫自己姐姐!!   凝白关上门,看到房中除了看起来很和气的姑姑外,还站着个姑娘。   “凝白姑娘来啦。”善兰看到她,放下手头的东西,笑呵呵道,“姑娘坐。”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这还站着一个呢,凝白腼腆抿唇:“姑姑客气。”   善兰也没在意,过来拉着她的手亲切问起话来。   凝白其实不太习惯来自长者的触碰,她神色不改,只照自己编的背景交代。   善兰念了两遍可怜见的,疼惜道:“好在姑娘遇着我们殿下,殿下他向来心善。”   又来了,凝白同意太子是个好人,但他有脑子啊!他难道见到孤苦姑娘就会收留吗!   “只是偏不凑巧……”善兰话锋一转。   凝白配合目露茫然,听她很是为难:“殿下身边共是四个大宫女,临行泰山前走了一个,我看青蕊做事利落,便自作主张将她提了上来,没想到……”   没想到太子会又带一个回来,现在情况就尴尬了。   凝白品出她的未竟之语,再看一旁的姑娘,梗着脖子直挺挺站着,料想是咽不下这口气。   “姑姑的意思是?”   善兰颇有些过意不去:“不若你们先都在昭明殿伺候着,过段时间再问问殿下的意思?”   凝白懂了,就是比谁做大宫女做的更趁手、更适合,能者居之。   那她铁定要被比下去哇,凝白当机立断:“我什么都不会,哪能做大宫女?”   善兰惊讶,似乎想劝她再想想,就听她斩钉截铁说:“殿下知道我没那个能耐的,我也不好意思鸠占鹊巢,大宫女自然非青蕊姑娘莫属。”   青蕊耳朵动了动。   善兰好一会儿才道:“那就委屈凝白姑娘做二等宫女……”   “姑姑如此为难,何不问问殿下的意思呢?”凝白分外纯良眨了眨眼,完全没有打断她话音的突兀。   善兰这次当真惊住,大事也好小事也好,东宫还没有哪个宫女太监敢闹到太子面前去。   青蕊急急转过身,咬牙恨声道:“何苦惊动殿下,本就是我没那个福分,这大宫女我甘愿拱手相让!”   这个凝白在太子跟前如此得脸,倘当真问,哪里还有第二种可能!   怎么又结梁子了?宫门深似海是这么个深法吗?   凝白蹙了蹙眉,抿出笑来:“青蕊姑娘莫生气,这同你有何干呢?只是问问我该何去何从。”   根本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嚣张炫耀给她看呢!   青蕊原本就是细眉细眼尖下巴的长相,气极了愈显气性,像下一刻就要同凝白骂起来。   凝白已经不胜其烦说了几个时辰,现下真是没有气力纠缠,她朝善兰道:“倒也不必劳烦姑姑,殿下也该回来了,我这就去请示殿下。”   脚步一转,没半分犹豫,善兰与青蕊错愕过后,忙追出去。   杜鹃本来还有事忙,但不知为何没有走,见凝白快步出来,她心里一紧,提灯追了上去。   “你竟同善兰姑姑也说不好?在东宫可真是第一个。”毕竟谁不知道善兰姑姑是东宫最好说话的人?   “你怎么往昭明殿走?你该不会是要去找殿下做主吧?!”   “善兰姑姑可是先皇后娘娘的陪嫁宫女,自娘娘薨逝后就到东宫来照顾殿下,是殿下身边最能说的上话的人,告她的状,你疯了吗!”   杜鹃急得满头汗,看着就差一步,偏偏追不上凝白,她跺了跺脚,顾不得规矩体统小跑起来,险险抓住凝白袖子。   凝白很无辜看向她:“我并没有要告状呀。”   周遭亮如白昼,提着的宫灯左摇右荡,落在脚下光影重重,杜鹃眼睁睁看着凝白莞尔轻笑。   她说:“原来杜鹃姐姐这样担心我呀。”   杜鹃轰一声红透了脸,慌慌张张撒开手,抬起下巴:“谁、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你打扰殿下!”   凝白笑眯眯耸了下肩,抬手叩叩门,很没办法:“可是已经打扰了耶。”   杜鹃呆呆抬头,看清这竟是昭明殿殿门前。   善兰与青蕊此时才追上,还未喘匀气,里面隐约传来太子冷淡的声音:“何事。”   面面相觑,杜鹃朝善兰弱弱摇头,放下灯笼,忐忑垂首。   “殿下,是我,我有大——事要同您说。”   小心翼翼的措辞堵在了嗓子眼,杜鹃愣愣抬眸,对上凝白俏皮明悉的一眨眼。   “你能有什么大事。”   杜鹃心提起来,又听凝白道:“特别特别大的事!不跟您说我今晚睡不着哇!”   太子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被扰到了,没说话,凝白也不识趣,竟然娇滴滴百转千回起来:“殿下~您是不是没听见?那人家再说一遍~”   “闭嘴,进来。”   凝白不好意思朝她们一笑,推门进去了。   所有人恍恍惚惚,原来、原来太子喜欢这种矫揉做作娇嗲不省心的狐媚子做派??   作者有话说:   小赵风评被害哈哈哈 第21章   赵潜只当她气不过想报复回来,慢条斯理威胁:“你若说不出个事来,今晚就别睡了。”   凝白却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   太子长发散落,只着了件鸦青绫衫,垂目专注于身前的琴,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推调雁柱,指腹稍顿,轻挑丝弦,发出幽沉一声响后,眉梢微慵,指尖滑到下一枚雁柱。   凝白发现她错了,太子不笑,也能俊美得风流倜傥,说不出的蛊人。   “编不出来?”   赵潜一一调完音,漫不经心抬眸,似笑非笑望着她。   她似乎神游天外,闻言有些委屈,撇撇嘴道:“殿下冤枉我,我真有事。”   “殿下身边不是缺一个大宫女么?善兰姑姑就补上了,我是想问问殿下,我这个第五该干点什么好。”   竟还真叫她说出来个事。   于她而言这确凿算是顶重要,难怪会匆匆叩门来,气也顾不得了。   “殿下?”她不情愿地殷殷催。   “知道自己做不了大宫女,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赵潜微挑眉,平淡的语调隐约上扬起来,“你觉得你能干什么?”   又是半夜调琴,又是盎然反问,凝白终于发觉,从把她领去‘舌战群儒’,他的兴致显而易见的好。   大女子能屈能伸,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凝白眉眼璨璨,满室明辉刹那黯然。   “我又漂亮又机灵,进能为殿下解忧,退能为殿下解闷,再不济端站着做花樽也叫殿下心情好,殿下您慧眼如炬,早就识我这颗明珠了吧!”   赵潜就知道她相当自信。   “你既如此说,那便端站着。”他施施然说。   凝白有瞬间的表情扭曲,这一肚子坏水的太子!!   “骂孤什么?”   “坏——”凝白咬牙力挽狂澜,“怀瑜握瑾!不愧是您!”   赵潜有些意外,“字没识几个,倒是会说。”   凝白被他提醒,别的都放在一旁,忍不住问:“殿下怎么看出我不识字?”她实在好奇很久了,难道她把没文化写在脸上了吗?   若是识字,她再不知无畏也不可能随手乱放他私印。   太子显然懒得说,矜冷睨她:“解闷解忧,孤看你最会骂孤。”   正暗戳戳骂他的凝白一哽:“……”   她对自己感到匪夷所思。她竟然觉得此刻的太子神似昂着脑袋高贵冷艳瞥她的白猫。   凝白记得很清楚,幼时见过的那只白猫不同于总是撒娇打滚喵喵叫的狸猫,第一次试图靠近时它就炸了全身的毛冷酷盯着她,伸着锋利的爪子与她对峙,她甚至不怀疑它会骤然扑上咬断她咽喉。   后来混熟了,她突然出现,它尾巴也不动一下,施舍看她一眼,就跟此刻的太子一模一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凝白倍窘,垂头踢了踢脚尖,不甘回嘴:“明明殿下逗我在先。”   她极认真掰扯:“殿下见微知着,目明神清,明明知道我走南闯北惯了,最停不下来,却还故意令我做花樽,殿下也悉知我心性,定料到我会恼怒,殿下您又心胸宽广,根本不计较我在心里骂您什么。”   “您这不是故意逗我,是什么?”   她说完,抬起头,却被太子吓了一跳。   他凤眸冰冷,面无表情,明明双手仍按在琴弦上,周身的慵惬荡然无存,令人遍体生寒。   凝白懵然。   任谁被点破这等幼稚心思都会恼羞成怒,她都做好了太子罚她的准备,但这情况不对吧!   赵潜没有恼羞成怒。在她吐出第一句时,他愕然至极,顿生荒谬,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随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而他意识到每一条竟都完美印证时,才惊觉自己竟当真在逗她。   这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赵潜虽与皇帝作对乃至玩命,但一直以来极为刻苦,文武兼修,甚至在此之外学琴学棋学玉雕学琵琶,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沉心所学,不似一般人以溺于酒色虚度光阴来示恣意妄为。   这令他少而持稳,鲜有轻浮,他连幼弟幼妹都没存心逗弄过,遑论宫婢。   但他方才对着步凝白,不仅逗弄,甚至乐在其中,犹不自知。   赵潜前所未有地清醒明晰,他在失去对自己的掌控,而罪魁祸首,站在他对面懵懂茫然。   他甚至找不出一切从何而起。   “殿下,是我说错了,我其实是胡说八道,就是为了逃避做花樽,您知道我的,为达目的什么鬼话都能说出口,您别生气,我现在觉得做花樽也挺好的……”   明明之前察觉到他有不虞的苗头还会立刻借故躲得远远的,现在她小心翼翼把一切揽在了她头上,为了让他“消气”,满口鬼话,恐怕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拿什么来交换。   凝白只是想哄哄心思难测的太子殿下。   但毫无疑问,她失败了。   但太子也没有冲她发怒,只冷着脸让她退下。   凝白满头雾水忐忑退出来,外面只剩善兰。   “咳,我不小心,把殿下惹生气了……”她心虚解释。   这可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人,于情于理,她都得老实吱一声。   善兰破天荒傻住。太子一般只会因为皇帝和朝政动怒,惹怒过他的宫人屈指可数,亦皆是直接杖毙,像凝白这样全身而退的,她从未见过。   虽没明白太子为何冷脸,但按凝白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为一件事耽搁太久,没当场料理她,那应当就是与她无关。   凝白拥着簇新的香香被褥迅速入睡,翌日十分积极去昭明殿准备大献殷勤,然后扑了个空。   一连许多天,凝白连太子的人影也没见着。   .   “殿下?殿下近日在忙着给陆国公定罪。”蔺齐诚实道。   凝白:“……蔺大哥,该不会别人问你你也什么都往外说吧?”   蔺齐满脸认真:“但凡殿下没有告诉我不能说,那就是什么都可以说,不分对谁。”   凝白大为震撼,太子不愧是太子,果真知人善用,谁能想到讲话不过脑子的蔺齐所说出口的信息都是太子想让人知道的呢!   “你想太多了,殿下怎么可能因为生你的气不想见你?”   苦思冥想许久,除了这个,凝白真不知还有什么缘由。   他言之凿凿:“殿下处置完陆国公,就要回上书房复课,届时一定会带你去的。”   凝白痴呆:“为什么?”   蔺齐又露出你真笨的表情:“上书房的课于殿下而言简单至极,既有闲情逸致,不带你还能带谁?”   作者有话说:   蔺齐:他们总说我瓜,其实我一点儿都不瓜,大多时候,我都机智的一逼(认真.jpg   玩个梗哈哈   以及,如果小赵是高贵冷艳猫猫的话,那女鹅就是撒娇打滚叫声超嗲绕着人腿转来转去脑袋尾巴一起蹭人的猫猫~   再以及,女鹅识字的,但不多(悄咪咪   比起来,她的小语种要更好一点(悄咪咪again 第22章   凝白竟觉得蔺齐说的很有道理。太子身边能给他逗乐解闷的,舍她其谁?   前提是太子真的没有生她的气。   毕竟她现在每天无所事事,看花看草看地砖,人人都传她“失宠”了。   目送蔺齐走远,凝白若有所思跳到墙后,轻轻拍了拍墙后人的肩。   “啊!!”那人惊恐转过身紧抓着墙,竟然是杜鹃。   “你、你是鬼吗!”   一定是这样吧!又美又蛊,上一刻在墙内,下一瞬就在她身后,不是鬼魅是什么!   眼看她俏丽的小脸霎白,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凝白忍笑忍得腮痛,柔声哄:“杜鹃姐姐,现下快至午时,日头这样烈,哪来的鬼呢?”   好、好像是哦……   凝白趁她魂还没回来,先下手为强:“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杜鹃一僵,支支吾吾:“我、我……”   “姐姐是恰好经过,看到了我吗?”凝白观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心中有了答案。   看来确实是恰好经过,但发觉同她说话的人是蔺齐,才会趴墙偷听。   杜鹃果然故作镇定:“是啊,没想到凝白姑娘是在同蔺公子私会。”   听到墙里面纷杂脚步声戛然而止的凝白:“……”   凝白:“这不叫私会,这顶多叫私聊,我只是略问了他几句话。”   杜鹃愣了愣,很快忆起隐约听到的,不可置信:“噢——你喊蔺公子叫蔺大哥,却根本意在太子殿下!”   她的眼里同时浮现起心痛与痛心,还有丝气极愤懑:“你怎么可以这样玩弄蔺公子!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坏!”   凝白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她确实是个玩弄真心的骗子,但她哪骗蔺齐了??   “太子殿下在上!我若对蔺侍卫抱有一丝轻佻玩弄,死后尸骨不存!”她脱口而出。   红墙另一侧,三皇子赵钺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目露震撼,转眸去看太子皇兄。   皇兄容色淡淡,仿佛没听到一样平静。   赵钺瞬间笃定,不对劲。   他又不动声色瞥向赵衡。六弟自来与太子亲近,虽心思重,但皇兄不对劲,他未必就能如往常一样端着人畜无害的笑装相。   一看过去,心下顿惊,赵衡简直是原形毕露,精致的眉眼阴云密布,几乎有些森然。   他一瞬对墙那边的宫人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杜鹃震惊到结巴:“你你你怎么可以用殿下起誓?!”   凝白义正言辞:“为什么不能用殿下起誓?殿下比之神佛又有哪里差!”   花言巧语!步凝白一定是从蔺齐那里得到了皇兄的行踪,故意等在此处剖明忠心!   皇兄近日出入并没有带她,她一定是急了,忠心一句也表不完。赵衡迅速冷静下来,上前一步,想要劝皇兄先离开这里。   手臂忽被扯住,他回头,对上赵钺看热闹的笑脸。   反正是在宫里,拍太子马屁没坏处,凝白愈说愈来劲:“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殿下心怀天下,仁德爱民,他在江南可是有生祠的,既享香火,受人叩拜,万人景仰,如何比不得诸方神佛?我怎么不能用殿下起誓?”   “用殿下起誓,才能证我用心之诚、誓言之真!”激昂到了掷地有声的地步,甚至令人倍觉有理。   “是这样吗?”杜鹃不知所措,小声道,“那、那你也不必起那样重的誓……”   一般人起誓不过不得好死,哪想得到连尸首也不得安生的事?   成功将人蒙了,凝白嘤嘤叫:“我问心无愧,多重的誓都不怕!”   杜鹃愧疚又欣慰:“你心里眼里果然只有殿下,不枉殿下对你另眼相待。”   “那是当然了。”反正太子不在这儿,凝白毫不心虚认下另眼相待,“除了殿下,这偌大皇宫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赵钺终于将先前种种传闻联系起来,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皇兄的那个宠婢。   自来宫中流言信不得,但依皇兄的反应来看,倒不见得全是假的。   他无视赵衡难看的脸色,放开手,笑道:“皇兄,我们走吧。”   杜鹃霎时吓飞了魂,死死攥住凝白的手不能动弹。   好一会儿,另一边彻底没了声,凝白才温声宽慰起杜鹃。   好说歹说,总算让杜鹃松了力,凝白揉着红痕肆虐的手腕暗暗嘶气,“杜鹃姐姐怎么吓成这样,方才说话的是哪位皇子?”   难道还有比太子更有威压的皇子吗?   “我难道是怕三皇子吗?”杜鹃哭丧着脸,“三皇子方才唤了‘皇兄’,他是与殿下同行啊!”   凝白:“……”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能打败太子的果然只有太子。还有,她竟又没辨出来太子的脚步声。   “又嚼舌根,又满口胡吣……”杜鹃满脸绝望。   凝白灵光一闪:“所以我该去寻殿下请罪!”   机会真是说来就来,太突然了!!   碧色衣摆拂风飘飞,留杜鹃呆滞凌乱,她说的是她自己啊??   凝白跑到半路,忽又停下,转头去找三喜。   太子的心思太难猜,她现在摸不准上回哄失败是不是因为太子不吃空口白话这一套,以防万一,她得先做点小准备。   杜鹃回过神追到昭明殿,正撞上梅忆从内殿出来。   “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梅忆厉声严斥,“规矩都忘了?!”   梅忆与善兰同为先皇后留给太子的掌事姑姑,性子南辕北辙,一和气一严酷,杜鹃是梅忆一手带出来的,比旁人更怕梅忆三分。   她嗫嚅着认错,又鼓足勇气小声问:“姑姑见到凝白了吗?”   梅忆横眉怒目:“凝白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你少与她搅和。”   看样子是没过来请罪……杜鹃松了口气,垂头含胸跟在梅忆身后,老实得不像话。   昭明殿外殿侍有两名婢女两名内侍,凝白都跟他们混熟了,过来先压低声音问了问。   “殿下正同三皇子殿下与六皇子殿下用膳。”小宫女红着脸小声说。   凝白闻言,肚子突然不打招呼咕噜起来。   她腼腆一笑,到一旁等。算算确实是饭点,只希望他们不要让她等太久,她赶快进去哄太子,快点哄好,她就能快点去吃饭呀!   昭明殿内,赵钺悠哉游哉,丝毫看不出是来为自己母妃求情的。   赵钺的母妃贤妃,说来也是世家大族声名远扬的贵女,按理嫁作王妃也绰绰有余,只是当年诗宴遥遥见了还是端王的皇帝一眼,自此非君不嫁。   彼时端王已有王妃,又寂寂无名,于她的家世而言,委实不是良配,可她为全夙愿,竟甘愿以侍妾之身入王府,自此与家族断绝关系。   而端王与王妃相敬如宾,日益情深,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她抛却一切,只换来了耻笑与独守空房。   直到有一次,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两人僵持不下,端王一时赌气,找到了她。   可没要多久,端王就辗转反侧,那口气再赌不下去,向王妃先低了头,而王妃也被诊出有孕。   赵钺只比赵潜小三个月,从出生就不被父亲喜爱,贤妃恨不了最爱的人,就只能去恨王妃与世子,数年如一日。   王妃变成皇后,又变成先皇后,贤妃总算得有痛快,从此一心一意恨着太子。   于赵钺而言,母妃恨就恨吧,人活着不得有个念想?可她总是背地里勾结别人暗害太子。   但凡有一次能成,赵钺都要真心赞一声母妃高明,可她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太子从前都懒得挑到明面上,结果这回动陆国公,意外查出赏花宴上行刺的小宫女是母妃放进去的。   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情赵钺是要求的,但若能借这次机会令母妃安生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殿下——我有急事同您说——!”   这个声音……赵钺眸底玩味,愈发坐得住了。   若是没有外人,赵衡当场就要劝皇兄勿留祸患。可赵钺老神在在,明摆着赖着不走。   若再容步凝白多说几句,只怕皇兄少不得要动摇。   “谁人如此喧哗?拖下去。”他断然沉声。   赵钺惊异,看来这宠婢十分不寻常,竟逼得从未在外变过脸的小六沉不住气越过太子直接处置。   而赵潜,只是缓缓扶额。   果不其然,下一刻,吱哇乱叫。   “我真的有急事呀!你们别动我!我会跟殿下告状的哦!我可是殿下的心头肉哦!你们真的真的要想好了,不要断送自己的前程哦!”   殿门砰的被推开,明眸皓齿焦急期翼,碧影如波直直朝他而来。   “殿下!我知错了哇!”到了殿中,又急急停住,碧波旋落。她不安地揪着袖口,小心翼翼觑他脸色。   凝白也不想这么莽,可她实在太饿了。明明看着宫人一个个进去撤膳出来,可里面就是没动静!   她讨好地弯起双眸,极其真挚:“殿下,我已经反省了许久,我真的知错了!”   赵衡仍试图阻止,厉声喝道:“你既知错,不必狡辩其他,自去领罚!来人!拖下去!”   凝白扭头怒瞪,似乎很想与他理论一番,只是又似顾忌他在太子心中的份量,悻悻又扭回来,忍气吞声,不理他。   “殿下,我是来跟您赔礼道歉的!”她只认真看着赵潜。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看着赵猫猫   小赵看着步猫猫   小六试图化身划银河的王母但失败   老三在一边翘着二郎腿咔嚓咔嚓嗑瓜子(bushi) 第23章   知错不见得,赔礼倒是有可能。   她素来聪慧,先前在长街上定察出他听到了她的话,所以当机立断追过来,想趁热打铁博取他的“谅解”,想他“消气”。   所谓的反思许久,大抵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他在生什么气,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兴许还觉得他莫名其妙,暗暗骂过不知多少遍。   只是就如她所说,偌大皇宫与她什么干系都没有。她本来只是个江湖卖艺人,父母双亡,师父过身,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漂泊无定。   是他将她一路带到京城、带进宫里。   于她而言,整个皇宫与她有干系的只是他而已。   是以就算不明白,就算心里骂他,骂过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拦住蔺齐询问。   而后把握时机闯到他面前,认认真真赔礼道歉。   赵潜贯来擅杀伐决断,世上晦涩之事许多,想不出从何而起亦不必再想,只需直接斩断即可。他本已决心在处置完陆国公后找个由头将凝白送回私宅。   但现在来看,这恐怕无异于抛弃她。   赵潜得出这一结论,心头倍感荒谬。分明非关风月,他怎么竟似成了自己最厌恶的负心人?   他指节轻叩。“步凝白。”   从太子口中说出的连名带姓,乍一听还有些唬人。但凝白感到他很平和。   “殿下,我在!”   “孤有意令你接管那座宅子。”没头没尾,冷冷淡淡。   但凝白一下就听懂了,她控制不住地瞠圆了眸,那宅子有九曲回廊、亭台楼阁,景致精妙,处处非凡,他的意思是让她总管??   “殿下,您是说,那里全听我的?”   予她重任,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抛弃。   赵潜颔首。   只是她没有犹豫,反而困惑而又茫然,令他又产生了诱骗无知少女的诡异错觉。   心头荒谬更甚,他摒除开外,淡声道:“兹事体大,你考虑清楚来禀孤。”   赵钺心想这还用考虑?一个是做婢女,一个是做心腹,傻子都知道哪个更有前途。   “不用考虑了!”困惑茫然散去,她认真道。   看,果然吧?   “殿下,我不知道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我去管宅子,或许这是个好差事,但我不想去,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她眉梢轻蹙,隐约恳求,“殿下,我跟您赔礼道歉嘛。”   开玩笑,如果这不是桩该死的生意,她傻了才拒绝,萍萍的轻声细语和小意温柔没人能拒绝好吗!   美人秋水盈盈,执拗剖白,怯声撒娇。赵钺都险些没顶住。   难怪小六几欲除去,这叫宠婢吗?这活脱脱祸水啊。   赵潜从没把自己置于这样棘手的境况过。   若她身上没有诡毒,一切都好办得多。偏偏他亏欠在先。   且听她的话,她曾行经江南,见过他的生祠,听过他的诸般称颂。换言之,在遇见他之前,他便已在她心底最深处留下了高山景行的崇高印象。   再换言之,无论如何与他斗智斗勇、或气或骂,在她心里,他依旧是什么都无法撼动的重岭关山,十足可靠,令她想要依随。   这才是她坚定不移舍却“好差事”、只愿留在他身边的根本缘由。   “倘孤一定要你去又如何。”语调并不强硬,却透着淡淡的冷酷意味。   仿佛乾坤已定,容不得再挣扎。   凝白有一点晃神,太子突然变回初识时的模样,她竟感到陌生。   “我不。”凝白没时间分析太子的意图,她也懒得分析,撇撇嘴张口,“我不要去,殿下您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呀?”   赵钺赵衡同时震惊,她说什么??   “不就是那晚逗我的事儿嘛,我都还没生气呢,您恼羞成怒什么呀!”   “嘶——”赵钺实在没忍住。   这种床帷秘辛,他们真的能听吗!   这步凝白不是第一次含糊暧昧了,赵衡总算抓到机会:“休要胡言!”   凝白就是受不得委屈,她嚣张地瞪赵衡:“谁胡言了?你不信,去问问殿下呀?”   “我累得手指头都不想抬,只想快点解决好早些回去睡觉,殿下倒好,不依不饶由着兴致非要逗弄!”   赵钺望天望地,真想不到,看似正经人的太子在床上也难免男人的劣根性啊……   凝白回想起来,嗓子冒烟脑冒金星的感觉仿佛也重现。   “从未时到酉时,我拼命同您商量想歇歇,结果您理都不理我!”她愤愤控诉。   “嘶——”赵钺又没忍住。   武课也好,文课也好,太子从来沉得下心勤勉,万万没想到,在床上竟也……   而且,那是白日宣淫吧……   如此言之凿凿,如此事尽详细,赵衡也尴尬别开了眼。   “你还想说什么?”很平静,完全不在意控诉的样子,没有那种充满克制的压迫。   按说被念了一通,该有点反应啊……   凝白委实猜不着太子的心思,当场收放自如,垂下头踢着脚尖,声音闷闷的委屈。   “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就是想好好哄哄您,我想翻篇,可是怎么就这样难呢?”   她从袖子里拈出片叶子,两指一翻,倏忽变成一枝鹅黄月季,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没说话,就这样闷着脑袋,看也没看,抬手又是一翻,月季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枝并蒂芙蓉,锦色繁盛,几乎要掩住她整只手。   顿了顿,另一只手盖上去,繁花湮灭,她垂首拈出脆弱艳丽的虞美人向前一献。   行云流水,无声胜有声。   赵潜却不期然想到她曾说过,嘴皮子不利索,卖艺没人会捧场。   也许她本该眉欢眼笑冲他眨眨眼,跳到他面前将花一递,怪腔怪调说点活泼俏皮话,再请他将花取下。   她仿佛没想得到什么回应,自己收回手,虞美人不见了,她双手空空,向后一探,揽出姹紫嫣红抱了满怀,她抬起头,春风嫣然交相映,名花倾国两相欢。   宛若花神赐福,令人忘语。   赵潜看着她上前一步,她专注望他,唇齿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满怀的花也不自觉向前送。   指节动了动,可就在刹那间,花枝纷然化作洋洋洒洒的花瓣,她抿唇浅笑,在漫漫花幕间素手轻翻,凭空拈出一枝芍药。   花瓣铺叠满地,她抬脚踩过,裙摆曳卷片片点点,走到赵潜面前。   “殿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老三&小六:我就像在路边好好坐着的狗突然被他们踹了一脚==   作者写完这章啊,心里就两个想法   小赵,你好大的福气啊(酸溜溜   女鹅,我比小赵好哄,来哄我吧哄我吧,你想怎么骗就怎么骗(星星眼(bushi   另外恭喜获得随机掉落CG:   十四岁的步凝白初入江湖,刚到江南,因暴雨而被迫停下脚步躲雨   雨下啊下总不停,她扒着窗户眼巴巴从清晨等到天黑,小肚子咕噜咕噜叫   实在没办法,只好把目光移向正中央的塑像——下面的供品   良心挣扎了很久,她红着脸闭眼双手合十羞愧张口,舌头却打了结   来躲雨时只模糊听人说里面的塑像似乎是个打仗的将军,叫太子   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将军,按理应该尊一声老先生,但塑像又极年轻,想来是英年早逝   犹豫许久,她磕磕绊绊说了三遍太小公子恕罪,翌日雨停,她走之前回头看了眼年轻凌厉的塑像,莫名难过惋惜,天妒英才啊…… 第24章   举到面前的芍药玲珑傅粉,花瓣轻薄错落,别有娇怜之态,看得出是细细挑了许久。   太子突然道:“三喜就是这样料理东宫花草的?”   冷冷淡淡,听不出喜怒。这是有效果还是没效果啊……?   凝白求人帮忙,总不能将人拉下水:“是我撒泼打滚闹得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糟蹋花房,殿下罚我吧。”   实际上三喜被吩咐总管东宫花草后喜不自胜,誓要傲视全皇宫的养花太监,她去的时候,三喜骄傲地把养育成果都给了她,最好大肆宣扬,好让人知道他的本事。   太子没罚她,也没接过芍药,而是看向了她没见过的那位三皇子,道:“你要与孤说什么?”   正题切得也太突然,赵钺心想这就是太子的过人之处了,美人在前,还有心思过问不讨喜的弟弟。   他笑道:“我的事不急,皇兄先忙。”   赵潜收回视线,又看一眼芍药,漫不经心道:“你打算一直举着?”   这话是……凝白余光瞥到旁边的白玉花樽,试探将芍药放了进去。   冰冷无情的花樽忽便有了鲜妍生气,看上去配极了。   凝白恋恋不舍移回目光,又见太子凤眸微垂,似乎在看长案上静躺的一片花瓣。   糟糕,一定是从她肩上飘下去的。   凝白讪讪俯身拾起,正心虚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就听太子道:“你弄得到处都是,只捡这一片?”   这太子,懂不懂什么叫风花雪月啊!满地桃粉嫣然多缱绻,到了他嘴里就是“弄得到处都是”??   凝白偷偷撇嘴,语调却十分高昂:“我这就收拾!”   不管怎么样,总算把太子哄好了耶!!   她噔噔噔去拿竹帚,又一阵风跑回来,十分笨拙地开始清理。   看样子,她甚至从未有过安稳居所。   赵潜复看向赵钺,冷漠道:“谋害太子,贤妃是从犯,违反宫规,祸乱宫闱,俱非小罪。”   赵钺心头一跳,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吓吓母妃,但太子看起来好像真的想从重处置。   “母妃她没有下次了,皇兄可否高抬贵手,宽恕她一回?”   “难道是孤刻意针对她?”   不是。太子要对付的是陆国公,此次手段雷霆,想来是要斩草除根,于情于理,对从犯都不能宽恕。   可只要太子想,又哪里有恕不了的罪?   殿内的碧影勤恳收拾,却收效甚微,笨拙到了笨蛋的地步。   赵钺看着,终于想起一件事,心中不可思议。   太子难道竟是想为舍身相护的这位宠婢出口气??   “该如何处置,你自己定。”   赵衡适时笑道:“时候不早,三哥再不回去,贤妃娘娘要生气的。”   这一刻赵钺不恨是假的,只是他知道,恨是最无用。   送走外人,赵衡转眸,便见皇兄在看步凝白。步凝白把竹帚翻过来翻过去,气闷不已,看上去似乎想将不趁手的竹帚丢到地上,狠狠踩上几脚。   她真的将竹帚丢到一边,只是没有踩,而是跪坐地上,用手收拾起来。   收拾着收拾着,跪坐也不像样了。   凝白察觉到太子在看她,团坐的姿势一僵,也觉得有点丢脸。遂讪讪狡辩:“那东西实在太难用了……”   出乎意料,太子没有嗤笑,反而道:“出去吧。”   凝白敏锐意识到太子好像是想同六皇子谈点什么,十分识趣脚底抹油。   反正她已经把太子哄好啦!   殿门一关,赵衡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步凝白若只是个婢女,他自然直言不讳,可皇兄若幸了她,他怎么好指点皇兄的私事?   “那日我将她领去了文渊阁而已,没什么。”赵潜瞥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怪说什么未时酉时,赵衡想说的都搁到一旁,没忍住道:“她怎么这么精通春秋笔法?”   再正常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变得不正常起来。明明哪里都不对,偏偏哪里都没错。   “这也算她的本事。”赵潜难得见他郁闷,挑眉,“我以为你要痛斥她巧言令色花招频出。”   赵衡确凿是要斥这些。可皇兄既了然于心,他只能道:“皇兄三思,她实在不能留在您身边。”   “有何不能?她是洪水猛兽不成?”   赵衡张了张口,听他漫声道:“我知你忧心,只是不必再提,我非好色昏庸之君,她亦不是山鬼妖魅,有什么不能留?”   轻飘飘的一句话,赵衡却莫名觉得像极了多年前。   “不过是树敌,有什么可惧?天下子民万万人,他们才多少?况我年少,他们行将朽木,垂垂老矣,该惧的究竟是谁?”   赵衡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忧心纯属杞人忧天,皇兄这么多年来于朝堂战场中无往不利,怎么会在一个区区婢女身上栽跟头?   .   关于凝白重新“获宠”这件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杜鹃则属于死鸭子嘴硬。   “不就是手里藏着花变来变去吗?一点小把戏罢了。”她撇嘴轻哼,唇角却是扬的。   凝白也不拆穿,笑盈盈:“是呀,可我觉得这招很厉害,一直想找人教出去呢。”   杜鹃下意识瞠大双眸,欲言又止,临了却别过脸:“谁稀罕学,哼。”   她明明满脸都写着“好想学好想学”啊。凝白忍笑忍得着实辛苦。   不知她怎样劝服了自己,又转回来看她,不提戏法这事了:“你、你怎么可以管蔺公子叫蔺大哥啊?”   凝白很奇怪:“有什么不可以?”   “蔺公子可是忠勇将军府的三公子,与我们云泥之别啊。”杜鹃咬唇。   凝白不是很能理解,但她稍稍想了下,这应当就像青城派武当派与她这种江湖散人的差别。但即便是有差别,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啊。   于是她道:“何必想那样多,将军府有将军府的高贵,可我们又有哪里差呢?比是比不得,但哪里就是泥了?花啊草啊燕子啊,不都很好吗?”   她看着杜鹃,莞尔:“各花各有各花香,杜鹃姐姐做杜鹃鸟不也很好么?”   杜鹃怔怔,良久,又听凝白随口道:“况且出门在外,自然要嘴甜一点,见着郎君叫哥哥,见着姑娘叫姐姐,总没坏处嘛。”   杜鹃:“……”   杜鹃:“原来你见谁都叫姐姐。”   凝白表情凝固。   杜鹃悲愤:“亏我还巴巴儿拦下青蕊不许她欺负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凝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杜鹃就愤愤跑没了影。   “看来真是气得不轻啊……”她喃喃。   杜鹃提起青蕊,凝白也无话。   去寻太子那夜出了岔子,她也就忘了大宫女的事,只青蕊记得,一直在拐角等她,见到她就急急问。   凝白心不在焉,如实说太子没给答复,结果青蕊认定她在戏弄她,发了很大的脾气,最后气冲冲走了。   梁子结结实实结下了。   她无所事事的那些天,青蕊偶尔就会带着小宫女隔着墙一唱一和取笑她,她还在菜里发现过小青虫。   凝白倒不生气,反而想到青蕊在这深秋近冬天还能找到青虫,也是有点真本事。   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凝白一心挂念太子,根本没心思搭理,然而青蕊似乎误会她忍气吞声,变本加厉,把内廷司分下来的冬衣全换成了旧的。   许是换时漏了风声,叫杜鹃知晓了,翌日就来了个小宫女一本正经说发错了,把旧的又换成新的,还附赠了一床花被子和一个小手炉。   听方才杜鹃的话,许就是那天之后,她去警告了青蕊。   凝白现在觉得太子身边也挺好,为了杜鹃,她可以忍痛放弃萍萍。   宫人间的小斗争,是一概不敢闹到太子面前的,凝白不知道这算太子驭下有术,还是东宫两位姑姑的功劳。善兰好说话,管东宫大小事务,梅忆不近人情,管东宫上下罚惩。   梅忆看她格外不顺眼,跟六皇子一样总觉得她包藏祸心,是什么人派来魅惑太子的美人计。   美人计跟她行骗也差不离,甚至她道德要更败坏一点,因而凝白很心虚,只能打点岔来分散嫌疑,她现在每天一早就去昭明殿溜达,我行我素闹腾招摇。   太子毕竟惯知她德行,懒得管,梅忆就不同了,她每每看起来都想押下她狠狠教规矩,但不知为什么至今忍着没动手。   凝白回到昭明殿,殿内只侍立两名宫人,晚霞透过琉璃窗倾洒进来,将书桌那一片染得金光闪闪,墨玉笔架如镀了层微淡金芒,太子也是。   他微微垂目,静静执著书卷,半边身子泛着光,半边身子隐没暗中,好像把半隐半露的宝刀。   忙时日月都要在他身后赶,闲时闲得看半天书,凝白其实很想问他听没听过有劳有逸,但她想了想,有劳有逸对太子这样严恪的性子来说恐怕实难忍受。   他就同弓箭一样,要么张弓以待,要么松弦静置,没有一张一弛的可能。   凝白走到一侧,正对着琉璃窗,窗前置着红釉花樽,里面斜插着她今晨去三喜那里采来的白月季。窗外流霞瑰灿,只是层层宫殿遮住了大半天空,便见局促,没有她从前见过的万里壮丽。   “什么时辰?”   凝白不太确定:“申时三刻?”   太子纡尊降贵抬眸,好像想说她点什么,但又懒得说,最后只是道:“寻人教你认更漏。”   凝白识趣没问更漏是什么,反而问:“殿下要吩咐什么?”   赵潜没什么要吩咐的,他放下书,压了片镂花银签进去,合上安放一旁。   凝白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体贴了,“殿下是不是累了?我给您按按?”   换个人来,赵潜都容不得这话。“你会?”   凝白有些心虚:“虽然生疏,但我认得穴道呀!”   赵潜都能想到她没轻没重后迅速认错的鬼叫。   他起身,脚步漫漫经过她,头也没回。“你既有这个心,那就去寻太医好好学,不、得、懈、怠。”   这太子!   凝白敢怒不敢言,一边跟上一边恶狠狠琢磨反击,然后一脑袋撞到了太子后背上。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异口同声。   凝白呆住,才看到有个宫女好像失手把茶盏泼到了太子身上。   这可不是笑的时候,凝白竭力忍住,就听宫女讪讪心虚:“殿下,我给您擦干净?”   现在凝白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是学她吧?是吧??从口吻到神态,根本一模一样啊!   凝白匪夷所思,她在别人心里就那么傻吗?!她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而且这个时候的最佳选择是立马跪下发自肺腑大喊“殿下我错了”啊!   作者有话说:   套错公式了属于是(bushi   老时间还有一更_(:з”∠)_ 第25章   那宫女眼看就拿出手帕。凝白根本不敢想太子的表情,刚要错身挡在前面,太子将人踹了出去。   他冷面含霜朝寝殿去,凝白赶紧让人把这处收拾了,又飞快追去,不太敢惹他:“殿下可有烫伤?”   没答复,估计是有,凝白翻找了会儿找出药膏,极是紧绷到他面前给他宽衣,这杯茶泼得颇有技巧,湿了大片,但凡刚刚太子愣一会儿,那小手就要抚上他心口了。   凝白这空档竟然还有心思想,看来这回不是什么老对手,不然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有多难搞?要是随便几句故作率真的话并着轻柔的抚摸就能让太子心泛涟漪,她这么久以来辛苦个什么劲儿?   “殿下您等等!”她把药膏往赵潜手中一塞,踩着随手丢在地上的衣裳噔噔噔跑出去,又飞快跑回来。   她拿出帕子浸了凉水,低俯着身子撇开他里衣,小心沾了沾轻微发红的皮肤,紧张不已:“殿下可有刺痛?”   她的清浅吐息若有似无,赵潜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却奇异地连怒也消了。   大概是她的一气呵成太过自然,一看就老实巴交眼里只有伤,迅速冲淡了怒气。   指尖皮肤没绷太紧,看来并没有烫多厉害,但以防万一,凝白拧帕子敷了好几遍后又等了许久才给他涂药。   正涂着,手下震颤:“看不出来,你倒是精通这个。”   明明竹帚不会用,更漏也不识得。   凝白没发觉他话中有话,嗯嗯点头:“小时候烫过胳膊,师父教了。”   赵潜知道讨生活难,给口饭吃养大就算养育之恩,但连寻常的微末之处都忽视,想来养得并不上心。   听她这样说,却又不似那么回事。   “如此说来,你师父待你倒不错。”   凝白其实已经很久没跟人提过师父,乍然说起,竟恍如隔世。   凝白襁褓时被遗弃在雪地里,又被一个途经雪地莫名动了恻隐之心的浪子救起,从小跟着浪子流浪江湖,才唤浪子一声“师父”。   浪子多情却又总无情,虽没有风流成性,但每一个他都真心,每一个他也薄幸,在江湖上甚至有个褒贬难分的浑名,唤“多情客”。   凝白从小看姑娘被辜负的泪眼,总说师父伤了那么多姑娘的心,早晚要遭报应。   后来浪子果然遭了报应,有姑娘寻仇,一剑穿心,死得不能再死。   她叹了口气:“总归把我从雪地捡回来,算再造之恩。”   多情客再多不是,她都欠一条命,待救回来,就算偿清,若往后再遭人寻仇,那她只能给他挖坟原地埋了。   她这样的口吻,显然也没什么“不错”之说,只是相依为命罢了。   凝白也没再继续说:“总之师父当时说女孩子留疤不好,将来若……”   指尖微顿。   她好像摸到了太子心口的疤,刀伤。   若无其事涂过去,将他衣襟合好,就去重新找衣裳。   话音戛然而止,且她安静得太反常,赵潜很难不猜到是因为他心口旧伤。   往日她百无禁忌什么都敢嚷嚷,怎么这回忌讳起来?   凤眸微眯,待她一声不吭捧着衣裳回来,漫声:“不过剿匪旧伤,吓成这样?”   凝白就猜到是剿匪时留的伤。不然太子金枝玉叶,谁有本事伤他心口?   她心里五味杂陈。毋庸置疑,他是个好太子,她见过他的生祠,听过百姓对他的推崇。   可她却要骗他。   凝白颇有些自暴自弃,她看自己早晚要同师父一样遭报应,不得好死,还要被人挫骨扬灰。   “没害怕。”她眼帘垂着,抿唇,“殿下当时很疼吧?”   赵潜微怔,第一次被人问这话,他竟被问住了。   她想到什么,点点头自语:“一定很疼,钢针都那样疼。”   赵潜无话。   良久,淡淡道:“真是看不出来,你这天魔星原来还暗藏了菩萨心肠。”   凝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这个人就容不得丁点儿柔软温情吗?骂谁天魔星呢!!   克制住把衣裳砸他身上的冲动,她忿忿:“劳殿下站起来,我给您更衣!”   赵潜施施然起身展臂,她气呼呼粗鲁地生拉硬套,很快背起手,昂起下巴:“殿下还有事吗?”   赵潜低眸看了眼,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孤不分里外。”   “还有,不是你把手背起来,孤就看不到你在偷偷丢掉腰带。”   凝白装傻:“啊?殿下还要出去吗?”   “殿下也不早说,我以为您还在生气,不想出门了呢。”她狡辩后,又装模作样惊叫一声,“怎么穿错了哇!”   她极殷勤又解衣带为他褪下,心里却纳闷,照太子这衣来伸手的享受日子,他居然还会分里外??   捡起腰带,正要上前老实给他重穿,“殿下!”   凝白一惊,脚下被堆叠的衣裳绊住,直直扑向了赵潜。   赵潜措手不及,被她扑倒床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猝然印上他喉结。   凝白双手下意识撑住,脑海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太子的床,好大好舒服。   下一刻,她感到她好像亲到了什么,太子浑身紧绷,她腰际陡然被抵住。   蔺齐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地上衣衫成堆,太子被凝白压进宽大床帷内,凝白手上还攥着镶玉腰带,银蓝烟云纱帐轻飘飘从帐钩滑落,为他们交缠的身影蒙上迷梦般的暧昧,令人脸红心跳。   电光石火之间,蔺齐明白自己坏了太子的好事!   他通红着脸拔腿就跑。   没想到,原来太子殿下喜欢被动!   蔺齐的如风来去压根没人注意,凝白瞬息意识到腰际是什么,霎时从头红到脚,脑子烧开了似的直冒烟。   “步凝白!”太子暴怒低吼。   凝白瞬间弹跳三步之外。   明明刚才摸来抚去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呼吸都没乱一下,她还暗自嘀咕他是不是不举,怎么亲一下喉结就、就——   太子面色可怖至极,凝白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试试让他消气,但她脑子里混沌至极,一时是陡然抵上腰间的鲜明,一时是亲眼见过的不着一物,整个人愈来愈烧,红得能滴血,明眸水汽氤氲。   赵潜眼睁睁看着她捂住了脸,夺路而逃。   暴怒霍然卡住。   蔺齐才刚到外面,一扭头,凝白跑出了昭明殿,眨眼没了踪影。   蔺齐再次惊呆了。   难道殿下以为他有要事要禀,所以毅然挥退了凝白!   没别的可能了吧!殿下果真不愧是殿下!   蔺齐大步流星又进到殿内,只是一进去,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他好像错了。   尤其殿下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怖。   黑漆漆的眼瞳直直盯着他,薄唇轻启,牙齿都透着森然:“你最好有事要禀。”   完了,殿下一定是因为被打断发怒!   蔺齐战战兢兢:“六皇子他们上武学课,意外捉了只赤狐,大家都在看。”   只是一只赤狐。   赵潜怒极反笑:“孤看你是极莽撞,不若每天写一百张大字静心。”   蔺齐傻了,颤巍巍:“写、写几天?”   迎上太子几欲噬人的可怕目光,蔺齐哭丧着脸,说谢谢殿下。   偌大殿宇复归寂静,赵潜看着满地堆缠的衣裳,怒火愈甚,喉结的异样更似烙在上面经久不散。   “备汤浴!”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在本章之前,小赵也不知道他的喉结被亲一下就…… 第26章   杜鹃率先发现凝白不对劲。   比起别的大宫女,她在昭明殿走动算是频繁,却连着几次都没见到凝白。凑巧多了可就不再是凑巧,再加上最近太子周身弥漫着令人胆寒的冷酷,她很难不想到一起去。   凝白可能又失宠了。   杜鹃意识到这点,立刻就想到青蕊,一时间蹉跎人的手段在她脑中走马灯似的闪,登时匆匆赶去寻凝白。凝白却不在房中,连着问了好几个小宫女,最后终于在东宫清苹池边看到团成一团的身影。   心头一凛,疾跑过去:“凝白!别做傻事!”   那身影坐直,回头看。   杜鹃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急急重复:“别做傻事!”   凝白满头雾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吗?   “青蕊欺负你,我们可以欺负回去,大不了被姑姑责罚,你、你千万别想不开!”   雪白的面容浮现思索,杜鹃屏息,好一会儿,等到她唇齿轻启。   “杜鹃姐姐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   杜鹃有些错乱:???   凝白眼尾微垂,睫羽扇动,漆眸望她,唇角轻轻牵起。腼腆一笑。   她这样,怎么也不像被欺负得走投无路,杜鹃立时意识到自己好像搞错了。   “谁关心你了!”她耳后烧红,张口驳道,“是姑姑说你偷懒,让我来训你!”   梅忆在昭明殿见不着她,痛快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会觉得她偷懒让人来训?训回去了怎么办?   凝白嘤嘤叫:“那杜鹃姐姐可要留情,我再不敢了。”   美人娇声软语怯怯求,杜鹃霎时晕头转向,哪还辨得出话音里的嬉笑俏皮?   “你、你知错就好……”飘着声儿,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凝白忍笑,觉得再逗就逗傻了,准备拉回正轨,“你既果真是偷懒,那快快趁殿下没发现改了,最近不知是谁惹了殿下,殿下脸色难看得很呢,你偷懒万一被逮个正着,哪还有好果子吃?”   一瞬僵住的凝白:“……”   杜鹃说完没应声,她定睛一看,凝白眉眼绯色盈盈,雪肤红透,连捏着石子的指尖都涌着粉。   她咽了咽口水:“凝白?”   明明这会儿是清晨,寒风瑟瑟,雾浓霜重,枯枝残败。   凝白却仿佛回到那个傍晚,霞光渲染,静谧至极,白月季盎然。   灼热紧绷。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杜鹃原地凌乱,怎么好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一连几次,杜鹃总算琢磨出来,凝白,她不对劲。   又将凝白逮在清苹池边,杜鹃这次特别聪明没上来就问她怎么了,反而很严肃说起别的。   “你知道吗?三喜又回来了。”   “他那种人我见得多了,表面笑眯眯,心里算盘打得响呢,听说殿下最近就要去上书房,一定是他跟去了!”   凝白听见“殿下”就想跑,可手臂居然被紧紧抱住。   杜鹃得意一笑,抱得更紧,痛心疾首:“明明殿下身边最可能跟去的应该是你,你倒好,每天乱跑,这机会硬生生被三喜抢了!”   “抢了就抢了,三喜他人挺好啊。”凝白飞快应付。   杜鹃瞪大眼:“我有好几次看到他拉住你同你说话,他是不是循循善诱想拉拢你?你怎么这么傻!他在东宫初来乍到,势单力薄,当然会想要培养心腹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凝白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挣扎一边想三两句搪塞过去,只是忽然,她又僵住。   已经烂熟于心的脚步声出现,刚刚过月洞。   “……总之,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但我要告诉你,在宫中,跟红顶白拜高踩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若再这样下去,非但青蕊欺负你,人人都能踩你一脚知道吗?”   □□上,微微顿住。   凝白知道这是绝佳机会,但凡错过,再没有这样好这样自然的时机来翻篇。   她竭力摒除□□上的存在与一切异样,声音清晰可闻。   “我不在乎青蕊,我也不在乎别人,他们做什么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到底没忍住,难以启齿起来:“我只是、只是有点难为情,多谢你好意,总之等缓过来,我就会回昭明殿。”   她怎么这么天真啊?!“你说得轻巧,昭明殿是那么好回的吗?殿下身边那么多人,到时候哪儿记得你是谁呀!”   “殿下身边那么多人,但我只有一个,他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永远在殿下身边,殿下怎么可能会忘记我呢?”清泠澄澈,认真坚定。   赵衡再三确认他们是临时起意过来,绝无任何通风报信可能,且□□离池边相去甚远,亦绝无做戏可能,转头看向皇兄。   皇兄容色冷淡,看起来并没有为此动容。   杜鹃被她突如其来坚定的态度唬住,不由得道:“哦、那、那你在难为情什么啊?”   努力沉浸入戏的凝白:“!”   “不、不重要!”她羞耻爆了。   似乎为了转移什么,她捡起枚小石子丢入池中,激起八个水漂。   “哇你——”她旁边的杜鹃果然忘了方才问的,惊奇却嘴硬改口,“这有什么,我也会!”   听起来步凝白与皇兄之间显然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发生了,想来同上次文渊阁一样,赵衡没放心上,只笑道:“想来杜鹃姐姐是已然忘了梅忆姑姑。”   都在这儿乐此不疲跟步凝白赛水漂了。   赵潜移眸,目不斜视沿着□□漫步,道:“渐已入冬,我这里有几张漠北皮子,你走时带回去,给淑娘娘做裘衣。”   赵衡顿时不再说什么杜鹃,扶额连叹:“就知道没有弟弟的份儿——”   眼前倏然闪过惯会装模作样捶胸顿足的鬼精灵样。   赵潜回神,赵衡已经笑吟吟道:“劳皇兄费心,母妃恐又要念许久。”   “你不要说太多,淑娘娘就不会总记在心上。”   “我可太冤枉了,母妃心中一向皇兄为重,哪里是我多嘴?”   步至亭中,三喜摆着棋盘,赵衡想起什么,作新鲜事讲给赵潜听:“说来前几日武学课,不知从哪窜出来只赤狐,孔师傅直接放话谁能捉到谁得甲,整个练武场乱成一团,场面蔚为壮观,连小九都捋袖子上了。”   九皇子赵杭生性安静,擅文不擅武,武学课连乙也没拿过,越妃倒不在意,只是他外祖父兵马大元帅倍感丢人,每每提起赵杭,长吁短叹。   三喜听着都觉得滑稽,因为他见过九皇子,清隽内敛小少年,说话永远不急不躁,真是很难想象他捋袖子追逐赤狐的样子。   只是给六皇子放完棋子,余光却见太子面无表情,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赵衡也意识到了,一时间敛起神色,心中疑惑。这事怎么了?   气氛微凝,赵潜察觉到突然而来的视线,抬眸,远处的步凝白震惊慌张,扭头就跑。   跟突然发现了狼的兔子似的窜没了影儿。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吧,女鹅她还有个隐藏技能,就是听声辨位~只要她想,稍加练习,就可以远远准确辨出是谁   老时间还有一更_(:з”∠)_ 第27章   赵衡随他看去,只看到呆滞的杜鹃在池边。   “皇兄?”   赵潜淡声道:“无事。”   赵衡想说他是十七岁,不是七岁,这明明就是有事啊。只是很快他就没心思想了。他的好皇兄开局就将他杀得片甲不留,然后从容不迫放了一下午的水,淡然离去。   赵潜回到昭明殿,只有善兰带着手下的大宫女松月在。   他吩咐松月去唤凝白过来,问:“我记得姑姑新提了个人上来,叫青蕊?”   他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像随口一问。   善兰点头:“是,青蕊做事专心,也周到,想得多,比松月要利落,便给她个机会。”   赵潜颔首,没有再问。   善兰便也没在意,她还有事。只是走之前,有些不忍心:“凝白是个可怜孩子,没人教过她什么,若是有什么开罪殿下的……”   她虽然忙碌,但昭明殿的事多少也知道些,只以为唤凝白过来是要问罪。点到为止,她也怕说得多了适得其反。   太子未置一词,善兰心下明白他心中有章程,不会轻易为人言动摇,为凝白无声一叹。   松月半个时辰后才回来,伏跪请罪。她没找着凝白。   赵潜猜到会找不着。听杜鹃的意思,凝白这些天常找一处团着,方才被他惊吓,说不准会团在什么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直到太子说无事,松月才起身,要告退。她本来也极少呆在昭明殿、伺候太子。   “青蕊与你同在姑姑手下做事,你们是住一间房?”太子突然发问。   松月额间凝出冷汗,噗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赵潜对她有些印象,常跟在善兰身后,极沉默,只闷头做事,胆子不大。   指节一下一下缓慢地叩着长案,“孤问什么,你说什么,否则你与青蕊同罪。”   .   凝白那日的话倒也并非全是蒙骗太子的鬼话。她见着太子,的确十分难为情。除了她实在羞耻外,还有则是实在很难直视他。   从前太子是生祠里凌厉挽弓的塑像,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是生杀予夺的一国储君,冷漠冷酷,却又是极严恪周正的君子品性,总而言之,他如高岭之花,凛凛不可侵犯,在此之前,凝白压根没打心底把他当活生生会有爱有欲的凡夫俗子。   但现在,一想到他,她脑子里就充塞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掰不过来,只能靠时间来冲淡。   正好,她虽不怎么识字,却听过不少说书,知道有一计叫做以退为进。   从太子几次三番令人寻她来看,效果显著。   但又有个词,叫过犹不及。换句话说,她不能躲太久。   凝白想到这里,叹息一声。然后团了个更大的雪球。   是今年的初雪,鹅毛般大,却意外的很柔软,没有漠北大雪的冷硬。   没有什么烦心事是堆个雪人不能逃避的,如果有,那就再堆一个!   凝白穿了身白衣,在雪地上来回忙碌的样子像极了只雪林间的轻逸云雀。洁白铺陈的雪层被她挖得一个窟窿接一个窟窿,雪人倒是渐渐圆润起来,憨头憨脑。   她左看右看,又埋头丛草间找枯枝。   这里是昭明殿到东宫东西两苑的岔路口,也算人来人往,偌大一个雪人即使是在道旁也十分显眼。   梅忆眉毛一竖,就要问责,有人连忙道:“是凝白姐姐堆的!”   凝白?   赵潜步下台阶,负手而立。   “你是不是觉得躲在后面,孤就看不见你?”他冷冽的嗓音慢悠悠,“穿白衣也没用,孤瞧得见你发顶。”   胖墩墩雪人后面缓缓冒出半张雪白的脸,乌发披垂,明眸黛眉。   像个勾魂摄魄的雪妖。   她仰着脸,眨眨眼,讪讪往下躲了躲,只露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殿下,真是巧哈。”   太子淡淡瞥她一眼,警告:“敢跑,腿打断。”   被戳穿小心思的凝白啪叽坐在了雪地上。   她顿时恼羞成怒,这残暴太子!   残暴太子笃定她不会跑,直接返回昭明殿,似乎又吩咐了什么。   凝白把枯枝往雪人身上一戳,气鼓鼓跟上。   只是一进殿内,某些快消弭的感觉又有死灰复燃之兆,微窘夹杂在气闷之间,令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懵然羞恼。   好一会儿,她竭力自然,视线却落在墨玉笔架。   “殿下有什么事?”   没理她。   悄悄掀起眼皮瞧去,冷澹澹凤眸撞了个正着。   她霎时涨红了脸低下头,他不做自己的事,看她做什么!   诡异的沉默蔓延,直到外面有人来禀,青蕊到了。   青蕊?她有事要禀?可她不是直接禀善兰的吗?   凝白摸不着头脑,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头垂得更低了,盯着脚尖看。   青蕊很快到她旁边,直挺挺跪下。   凝白就听见太子开口:“她克扣你的月银,你知不知道?”   是在同她说吗?等等??   凝白霍然抬头,太子眼里明晃晃写着证据确凿。   仙人板板的,她骗太子骗得太投入,完全忘了工钱这回事!   “除此之外,往你房中放活老鼠死老鼠,枕中藏针,还有旧冬衣,你一件也不知道?”   凝白一郁闷就喜欢在外面睡,房檐上,树杈上,山顶上,溪流边,席天幕地,很痛快。   但她对着太子一言难尽的神色,没敢实话说自己没怎么回房待,屈辱地默认自己是个傻子。   太子果然流露出“怎么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的眼神,凝白妄图垂死挣扎:“冬衣的事,我知道的!”   “分得出新旧,很骄傲?”   凝白一哽。很丢脸。   赵潜都觉得丢脸,训她:“整日里看着机灵伶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殿下你呗!”   刹那寂静。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三更_(:з”∠)_   放一下预收文案(//▽//)   ——《失忆夫君爱我如命后》——   顾盈与楚恪成婚六年,相敬如冰,相看两厌   她厌他冷漠无情,他恶她谋算深沉   就在快要成功和离的时候,楚恪失忆了   失忆的楚恪冷淡端方,但与她共处一室时却会脸红,纯得可爱   顾盈缓缓露出和(阴)善(险)的微笑   真乃天赐良机,此时不耍他一番出气,更待何时?   于是……   “夫君,你今天还没有说爱盈盈呢!”   “夫君,盈盈想要你亲手雕的玉钗!”   “夫君,盈盈真的不能没有你嘤嘤!”   看着楚恪被她耍得团团转,竟真的把她当成心爱的妻子看待,顾盈脑子一热,玩了把大的   她事先买通大夫,然后羞涩拉着楚恪的手放到小腹上,“夫君,盈盈有宝宝了噢!”   如她所料,楚恪呆若木鸡,傻得不行,她正要请大夫登场,谁知楚恪猛地唤人:请太医!   顾盈:???   猝不及防玩脱了,她心如死灰把手递给太医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有喜了”   顾盈:?????   #玩弄失忆夫君后翻车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现在带球跑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挺急的#   楚恪对七年后的人生很满意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少时的期望成真,他与发妻两心相许,恩爱成双,还有了子嗣   虽然日子腻歪了些,但甜蜜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爱人不见了   顾盈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楚恪找到了   她垂头丧气认命:说吧,想怎么报复?   楚恪看着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眸色沉沉:盈盈误我颇深,报复怎能勾销?不若与我白头偕老,以偿我少时心念 第28章   完了, 这话太轻浮,完全不像上次插科打诨的口吻,一定会打草惊蛇吧!   凝白绝望试图补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心头一跳, 只是下一刻,便恢复如初。是不是思慕赵潜还不至于分不出来。   整个东宫与她有干系的只是他而已, 不挂怀他还能挂怀谁?   他容色稍霁,看也没看青蕊:“去寻梅忆自行领罚。”   青蕊由始至终没吭一声, 梗着脖子叩首告退。   凝白险险蒙混过去, 不太敢在他身边呆,于是嘴巴很甜地说多谢殿下圣裁,就想偷溜。   “站住。”   凝白竟从慢条斯理的两个字品出秋后算账的意味。心肝发颤, 这不对啊!   她忐忑转过身, 待会儿是跪地求饶还是胡扯狡辩……   “冲撞于孤, 你说该怎么定罪。”太子语气凉凉。   脑子一空, 两者皆抛,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我还没说你冒犯我呢!我又不是故意冲撞, 但你、你那么轻佻, 在我们江湖叫流氓臭不要脸!”   一点就着,一如既往胆大包天。   清晨的昭明殿空荡清冷,幽淡沉香杳杳消弭,寂然到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   赵潜冷冷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孤还要向你赔礼道歉?”   凝白懵然,倒也不必赔礼道歉, 毕竟这根本是桩意外, 彼此心照不宣一笔勾销翻篇就好了啊……   “孤同你道歉。”   偌大殿中, 短短话语仿佛无尽回荡在凝白耳中, 她呆滞望着他。   她听到了什么?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同她道歉??   赵潜脸上没有窘迫与尴尬, 也没有为难的欲盖弥彰,端然冷淡。   “赔礼在案几上,自己去取。”   凝白恍恍惚惚随着他的话去到案几前,上面放着一个描金漆匣。   她抱起来,扭过头仍是呆呆望着赵潜,完全傻掉了。   真的像一只笨蛋白绒绒,也许是猫,也许是兔子,总之傻得不成样。   赵潜料到她会是这副傻样。   再如何聪慧机敏,她不过才是刚刚二八的小姑娘,云英未嫁,就算在江湖市井中摸爬滚打百无禁忌,那日的境况于她而言也当是头一遭,又怎能不羞至掩面而逃?   只是就算再如何羞,她也只是兀自难为情,想着事过境迁便回到他身边,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粉饰太平,自然没有料到会当头得到他的赔礼道歉。   甚至于她而言,这完全是想也没想过的纡尊降贵,她理应傻成这样。   赵潜都清楚,然而却并未多作解释。   这件事归根结底只能怪蔺齐的莽撞,她原本只是在好好儿的为他更衣,就如她所言,是他冒犯于她。   凝白傻傻对着太子那双依旧冷澹澹无波澜的眼眸,某个瞬间竟奇异地明晓了他的心思。   他自省过后,自觉无理,所以理应对她赔礼道歉。   就是这样纯粹,就是这样坦荡。   凝白感到手上的匣子千金重,她想到曾听过的一句话,叫“君子之风,不惧人言”,现在她亲眼见识到了。   他压根不在乎堂堂太子怎么能跟一个小丫鬟低头认错,他只凭己心。   愣神的眸子闪过刹那明辉,颇有些震惊与百感交集的感慨,当是回过了神,且明白他此举何意。   赵潜微微讶然,没有想到她会明白。   但以她聪慧通透来看,竟也算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   心照不宣,自不必多言,冷冽的嗓音都隐约上扬,“看好自己的房门,若敢叫人谋了去,你也一同领罚。”   凝白瞬间清醒:???   这什么太子啊!赔礼道歉完还恶劣警告威胁??   她登时嘤嘤叫起来:“殿下真是高看人家了呢!”   嘤嘤叫还不算,眉软眸娇,怯怯望他,“人家这样柔弱,哪有本事护住殿下给的好东西?”   赵潜竟被她望得心头一跳,连她捏着嗓子作妖都没听清。   回过神来,就听她在满口胡言:“人家看还是放在殿下这里最安全,必定不会被人谋了去,殿下您就帮人家先保管着?”   说的都是什么话!凤眸瞪她,“闭嘴!”   凝白反击成功,整个人洋溢着有恃无恐的得意,光华湛湛,顾盼神飞,她自己不觉,犹促狭嬉笑。   “好嘛好嘛,殿下不准就算啦!”   她抱着匣子佯装大度地退让,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态都十分做作,偏偏又因是她,而显出一种做作的可爱与无法言说的流转风致。   赵潜深觉她能平安活这么大也算是凭自己本事。不同她纠缠,转道:“寻个适合插蜡梅的花樽出来,随孤去东苑。”   凝白心情实在好,她哒哒哒把匣子放回原位,衣袂翻飞一溜烟没了踪影。一盏茶后,举着清丽婉约的天水碧花樽跑进来,眉眼弯弯探头探脑:“殿下!这个怎么样!”   蜡梅颜色清透,配白玉最雅,但配濛濛碧色也不错,甚至足显出冬日不该有的生机活泼。倒不愧是她的眼光。   若是搁在东宫,赵潜就准了。但送去给淑妃,未免就有些俏皮,不合长辈的气度。   凝白发觉多日不见太子,他心思好像更奇怪了,俊美脸上没有不喜,眸中也隐隐赞赏,但凝白觉出他好像想说不行。   “放下,再去挑一个。”果然吧。   凝白也没问为什么不行,颠颠儿又去库房翻箱倒柜,抱来个裂釉玉冰片白瓶。   太子这回没说什么,只径自起身负手向外去。凝白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重复过来时的路线到了东苑,蜡梅覆雪而绽,真真傲雪凌霜。   凝白看着,莫名竟想到了淑妃清弱却沉幽的模样。   “殿下,我们是要折梅送淑妃娘娘吗?”她好奇问道。   赵潜陡然回首,对上她单纯无瑕的眼眸。她被看得微微疑惑,“殿下?”   心下油然复杂,许是惊叹,许是赞赏。赵潜知道她聪明,但没想到她竟这么聪明,他明明什么都没流露,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颔首:“是。”   母后与淑娘娘少时便是闺中密友,情谊深厚。当年东宫初修,移栽花木,母后说宫中梅园有红梅白梅,独独没有淑娘娘喜好的蜡梅,笑着同他征求可不可以在东宫栽一片蜡梅。   他自然想也没想便认真应下,母后便摸摸他的头,眉目温柔说:“将来我们渊儿同衡儿兄弟一块长大,并肩从上书房回来,娘亲就同你淑娘娘在蜡梅林温茶闲话……”   终究成空。   蜡梅开过许多年,可母后没有得见一眼,淑娘娘也没有来过。   每年只是他折取一枝,连花樽送去,聊表母后情谊。   凝白敏锐察觉到她好像戳到了太子心底深处,太子一身寥寥沉寂,像变了个人。   那种他虽然要什么有什么但一点也不快活的感觉又来了,凝白抿抿唇,抬头踮脚伸长胳膊去够头顶的梅枝。   赵潜从回忆中抽身,微微侧首,谁料迎面打来一根枝条,耳边她惊慌失声:“殿下您没事吧!”   眼尾痛感轻微,赵潜额角青筋直跳,凤眸凌厉,咬牙:“步凝白!”   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凝白单手好不容易摸着梅枝尖尖,正要使力拽紧,哪料一个没拽住就弹了回去,太子还正好偏过脸,打了个正着,霎时在他眼尾留下一道红痕。   她心肝都跟着颤了颤,更不必提太子连名带姓的怒喝还有冷怒骇人的狭长眼眸,身子激灵脑袋一空,她下意识上前一步,踮脚仰头凑近那红痕,轻轻吹了吹。   赵潜浑身僵住。   眼瞳不自觉向下,她紧紧抱着怀中白瓶,纤纤指节用力到泛白,闭着眼,鸦睫不停地颤抖扇动,是害怕忐忑到了极点。   可吐息清浅温热,吹拂过眼尾的隐隐作痛,柔若春风,绵绵不绝。   “够了!”他霍然大步退开,俊美脸上层层凝冰。   凝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倍感绝望。完了,这回可全是自己的错,还被冲昏头脑凑那么近冒犯了他,他们才刚“冰释前嫌”,又把他惹生气了!   “殿下我错了!”现在说这个铁定没用,但凝白还是第一时间认了错,让她想想,让她想想还能说点什么鬼话来令他消气——   她心焦写在脸上,明灿眸子里水光打转,快被急哭了。   明明是她犯了错,反倒可怜兮兮起来。   眼看她绞尽脑汁似乎终于想出说辞,红唇微张的刹那,赵潜冷酷打断:“你再改不了轻率冒失,明年的月银也别想要了。”   凝白呆住,这个惩罚好像很严重,但于太子来说,他这次怎么这么好脾气??   回想一番,他要杖毙过她,还要把她埋槐树下过,拔她的舌头,还有凌迟、车裂、倒挂三天,平时更动辄领罚警告。现在她伤了他的脸,还登徒子似的无耻凑上去吹气,他却连罚也没罚,只威胁下次,对比起来,真的不是她感觉有误吧!   凝白心绪纷纷,但现在不是她细想的好时候。她极认真望着他,有如许诺般庄重保证:“殿下,我一定会改的。”   赵潜脑海不期然闪过断然坚决的“太子殿下在上”,凝着的气勉强顺了些微,冷冷道:“孤便当你说句算数的话。”   凝白郑重其事点了头,又弱弱提起:“殿下,我方才只是看头顶的这枝开得好,想为殿下折下来……”   赵潜抬头,果然看到极好的梅枝,好到不用再挑。他抬手折下来,凝白飞快捧上白瓶,又巴巴儿问:“殿下,我们现在就去吗?”   对上她欲言又止讪讪的神色,赵潜竟诡异地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不先处理眼尾的伤?   算她还有些良心,赵潜斜斜冷睨她,“初雪吉兆,宫中办宴,孤已经要迟了。”   为什么要迟了不言而喻。   凝白一呆,竟然莫名红了脸,扭捏又难为情。又支支吾吾:“这、这样啊,那我们快走吧!”   翦水双瞳慌张躲闪,雪肤晕红,瑰然昳丽。她这个人,厚颜无耻时谁都比不过她,脸皮薄的时候又十足羞赧,不知道的以为还她是什么娇柔内敛的弱质女郎。   明明已经要迟了,太子却好像一点也不急,施施然看了她一眼,从容不迫负手回身。   凝白又脸红又气恼,他刚刚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是明晃晃的谑笑吧?是吧?!怎么会有这样恶劣讨厌的太子啊!   .   设宴之处由后宫出发十分近,因而赵潜到淑妃那里时,淑妃才刚刚披上裘衣接过手炉准备出门。   太子身边跟着的依然是那名唤作“凝白”的婢女,那婢女并不垂头含胸,只是微微垂目,托着蜡梅白瓶,宛若大家文赋中走出来的诸方天女,同上次淑妃见到的一样。   淑妃的目光移至蜡梅上,变得温柔起来,她让人接过,放在堂前,又看向赵潜。   “渊儿近日养了小宠?”   毫无疑问,她是指太子眼尾的一道绯红。凝白瞬间心虚红透了脸。她不是故意的啊啊啊!   无声胜有声,但淑妃并未在意,只等着赵潜的答案。   赵潜知道淑妃的言下之意,余光中罪魁祸首显然也听出来了弦外之音,正羞耻万分。   他心头好笑,眸中也不觉染上三分,只是开口却端然磊落:“并没有,是方才折枝时不慎划着。”   淑妃没有不信的道理,只是他二人一个脸红一个含笑,怎么看都属情意正酣,就算没什么,恐怕不久也要有什么了。   她心思密密,却什么也没说,只道:“时候不早,我须走了,渊儿路上也小心。”   赵潜颔首,随她一道出宫门,转身向另一边。凝白不明所以,顾不得什么,“殿下,我们不随淑妃娘娘一同吗?”   “宫有宫规,皇子不能随意出入后宫,遑论穿行而过。”   凝白若有所思:“难怪没有见到六皇子殿下……”   赵潜挑眉:“六弟可以,只他昨日在司农寺没回来,今晨自官署直接入宫,来不及与淑娘娘一同罢了。”   凝白有点糊涂了:“这又是为什么啊?”   “因为皇子可以随母妃而行。”   太子口吻淡淡,凝白却猛然愣住。   如果先皇后还在,太子自然可以去与她请安,而后顺理成章随她赴宴。   身旁倏然销声,赵潜随意瞥去,她有些不安,还有些懊悔,其中还掺杂了一丝……难以分辨的涩然。   心下微怔。   小天魔星竟真有个七窍玲珑心。   她低眸咬唇,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故作轻松抬起头,很为难很认真地问:“殿下,待会儿别人再问起您的伤可怎么办呀!”   这显然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后怕他伤怀,故意转移话题。连她自己的万分羞耻都抛了。   非但有七窍玲珑心,还当真是有菩萨心肠,哪里还看得出小天魔星的模样?   太子定定看着她,显然是明白她的意图。凝白竭力想稳住不要难为情,可这谁能稳得住??   慌张移开眼,她立马不认账:“殿下,我们真的要迟了!”   赵潜没有应声,移目向前,从容举步。   凝白心里长舒一口气,对太子搞这种暗戳戳的小意柔肠,得到的果然只有别扭!她下次再也不瞎体贴了!   她跟着太子走在御道,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宫门,很快就把难为情的片刻抛诸脑后,期待起等会儿的宫宴。   她孤家寡人一个,还从没有去别人家里做过客,更遑论赴宴。倒是无意中窥过三两宴事,有歌有舞有美酒,宾主尽欢。皇宫中尽欢不甚可能,但排场一定有的吧!   “旁人再问起,孤自不能说是梅枝刮的。”耳畔突然响起不紧不慢的声音。   凝白懵然惊回神,太子容色淡淡,目视前方。他徐徐道:“当然是小宠挠的。”   凝白:“!”   这可恶太子!她难得纯粹的好心好意,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拆她的台造她的谣!   尤其可恶太子唇角甚至不易察觉地勾起,连凤眸都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敢问殿下您养的是何小宠?”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她可是摸得清清楚楚,太子自来不好玩乐,东宫哪养过什么宠物!   漂亮眸子恶狠狠盯着他,他要是敢拿她来调侃,今天就别想安生!   赵潜瞥她一眼,依旧淡然从容,轻啧了一声:“脾气甚大的笨猫,平日喵喵叫个不停,白绒绒长尾巴,眼瞳墨中泛紫,尤似葡萄,最喜四处藏匿,叫人高一声低一声找。”   不疾不徐,煞有其事,凝白一懵,一时不清楚他是不是真有只不常出现人前的猫,等会儿可以拿来背黑锅。   如果真有,那他的笑许就是单纯笑她方才的欲盖弥彰,并没有什么轻佻的意思。   她眉目间迷茫淡淡,偏还在认真思索,浑似赵潜口中的猫儿。   事实上,赵潜把伤嫁祸于“小宠”,的确没有什么轻浮暧昧的意思,就是纯粹的逗人。   还如他所料,逗了个准,逗得不轻,逗到人将信将疑。他唇角勾挑,笑意愈甚。   凝白想了半天,勉强决定相信太子的确有只不为人知的小宠,是只白绒绒长尾巴的猫。   毕竟太子秉性里虽然是有点隐秘的恶劣,但更多的是严恪端方,他根本不是个会随意调笑女子的孟浪人。   抬眸,太子的可恶嘴脸已经不见踪影,恢复如初,一派冷然的锋利俊美,适才像是随便一笑,也没放心上。   “那您可要解释清楚了,免得旁人心思龌龊,误会您私底下的喜好~”相信是相信,但她可还没忘他笑她的事!哼!   她不知道她阴阳怪气娇滴滴的语调非但不会令赵潜气结,反而加剧了他逗人的成效。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赵潜极辛苦掩住眸底一点便汹涌复燃的笑意,语调极平淡:“那是自然。”   轻描淡写到凝白觉得自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有些不可置信,心底直觉太子绝对不对劲!   照往常,他最起码也要瞪她一眼啊!   直到随着身前的人停下,凝白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耳畔还传来太子慢悠悠的嗓音:“回神了么?”   凝白抬头,看到他们是在一处殿外,里面隐约有三两笑语。   赵潜看她一副懵懵莫名的样子,心头又升起股好笑的没好气。这样入神,她又在想什么天马行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明明已经迟了,太子却一点也不急,挑眉瞧她,“方才在想什么?”   凝白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想殿下。”   赵潜猝不及防,周身的气定神闲都凝了凝,刹那后似恢复如初,瞥她:“想孤什么?”   里面人肯定都到齐了,太子他真的一定要在这里和她扯这些有的没的吗?   凝白心里腹诽,满脸认真:“想您的伤,我一想到您待会儿要被人用那种暧昧的眼光打量,被人以肮脏之心揣测,我就浑身不舒服。”   “而且这伤虽小,但没用药,我总是担心。”   话音落下,她敏锐感到太子容色有细微的变化,不着痕迹,但绝不容忽视。   凝白此时此刻终于迟钝恍然大悟,太子他吃这一套。   柔软的温情,纯粹的真心。   明白后,一切都清晰明了了。最开始这套没有用,是因为她的话没一点儿可信,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轻易动容。但从她取得他全然的信任后,每一次她以为的没效果,其实都正中他心头。   难怪他对她的容忍限度好像忽然就宽泛了起来,哪里是忽然,明明有迹可循。   凝白心中五味杂陈,想不到太子还是个面冷心热、不动声色的性子。   要不是她这会儿心细,真是打死也想不到太子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殿下?”   太子果然风轻云淡移目,俊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不咸不淡道:“这么点小伤,太医来了都耻于开口,不敢说他再晚来会儿便能自愈,有什么好担心。”   “还要用药,你不觉得丢人,孤都觉得丢人。”   这太子,话说得这样无情,心里不知道多受用吧?   凝白想到这一点,简直无法再直视面前冷冰冰的人,他自个儿装得毫无破绽,倒是她替他倍感羞耻!   忽视耳朵尖的热意,仗着他脑袋后面没眼睛,凝白豁出去了,“什么人嘛,担心都不让人担心,哼。”   只要尬不死,就往死里尬!反正他吃这一套!   不服气的嘟哝小小声响在身后,赵潜恍若未闻,举步踏入含章殿。   殿中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太子一如既往冷着脸出现,身后跟着一位美人。   那美人青丝如瀑,冰肌玉骨,仙步轻灵,一袭白裳出尘不染,恍恍若神女凌霄。   鸦雀无声,赵衡第一个起身,笑道:“方才还与母妃说到皇兄,皇兄就来了。”   说得好像太子来得多快多适时一样,丝毫不提开宴推迟又推迟的事。众人回过神,反应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没有驳这话。   这回宫宴也算家宴,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在皇帝眼里只有太子才是他儿子,傻子才没眼色上赶着挑太子的错处。   “渊儿来得正好,南府才说新排了曲目,你来听听究竟怎么样。”温和慈爱,果然吧。   后位空悬,萧贵妃算后宫之首,她也很有眼色,笑道:“陛下的孩子们里,也就只有太子殿下肖似陛下,通文理、善音律,能够评点一番,若是臣妾的欢宝儿,只怕连好赖都听不出呢。”   这话奉承得正合皇帝心意,他看着赵潜到他旁边,好心情随口问道:“连城今日怎么没来?”   这话一出,其他人脸色十分精彩,萧贵妃却面不改色,依旧笑吟吟的:“陛下忘了?欢宝儿她病了,闹着要来,臣妾哄了许久才哄得她听话。”   丝毫看不出她刚来时就跟皇帝解释过这桩事的模样。   宫廷好戏与凝白却没什么关系,她认真解着太子肩上的披风,细溜溜的手指灵活翻飞,谁知全解开的一刹,立刻便要滑下太子宽阔肩头。   ……这物什在太子肩上看起来不是很轻盈吗??凝白下意识伸手补救,平时在昭明殿就算了,现在这场合,打死也不能让它滑地上去啊!   电光石火之间,她攥住了披风一角,与此同时,手背覆上温热干燥的手掌。   凝白整个人僵住:???   赵潜倏然抽回手。   他只是觉察到披风要滑掉下去,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闹此笑料。   柔若无骨的触感仿佛烙在掌心,他声音微冷,克制而充满警告:“步凝白。”   凝白欲哭无泪,一边绕到后面取下披风一边极小声为自己辩解:“我真不知它这样重!”   眨眼间的事,只是满殿中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太子,这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庭广众之下,自来不近人情的太子神态自若旁若无人地与身边美人亲昵。原来太子从外面带回来位美人并倍加宠幸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正暗暗震撼,又听赵钺笑着疑惑:“皇兄的眼睛怎么了?”   循话看去,只见太子锋利凤眸尾端竟赫然多了道一道红痕!   位置如此特殊,模样如此暧昧,说不是他身边那位美人娇嗔之下挠的都没人信!   啧啧啧,太子看着冷心冷情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没想到,私底下竟能容忍宠婢如此恣意放肆!   萧贵妃瞥过皇帝的脸色,笑着打圆场:“看着似是小宠抓的,太子是菩萨心肠,这若换了欢宝儿,只怕再也不许劳什子宠物入她眼了。”   赵钺也笑:“我倒不觉得七妹妹娇纵,毕竟畜生么,自然不必留情。”   他声音微扬,听着很轻松随意,像随口一说,只是谁都听得出他话音里的明嗤。   赵衡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样,温声道:“三哥此言差矣,贤娘娘最是心善,见不得畜生受苦,若叫她知晓三哥原是这样想的,只怕要伤心了。”   蛇打七寸,杀人诛心,赵钺几乎是立刻沉下了脸。   贤妃幽禁己宫,无诏不得出,人尽皆知,哪还有知道今日热闹的机会?   气氛一时凝滞,忽有人笑了一声。   赵杭很茫然,他不知道这情况有什么好笑的,遂去扯越妃衣袖,想制止自己母妃。   依萧贵妃对越妃的了解,她可能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单纯的,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事实上,越妃的确只是想到贤妃前脚满脸心碎捡起受伤的小雀儿,后脚阴恻恻说这次一定要太子死无全尸的分裂场面。   见人都看她,儿子还偷偷扯她袖子,她很奇怪:“看我做什么?你们说你们的啊。”   岔打得这么远,凝白暗暗松口气,看样子火一时是烧不回来了。她把太子份量不轻的披风移交后面侍立的宫人,又俯身低语:“殿下,我偷偷把茶倒了吧?”   轻飘飘的吐息拂在耳畔,伴着紧张的严阵以待。   赵潜微凝的眸色稍有缓解,余光瞪她,“做此祟祟鼠态,你不怕被人笑话,孤还要脸面。”   换作从前,凝白会以为自己又白体贴了。但现在,她只是撇了撇嘴,嘟嘟囔囔抱怨:“万一被人下毒怎么办嘛。”   “下毒便下毒,孤合该命丧今日。”似想到什么,冷漠的声音一转,慢条斯理,“你不是总骂孤吗?孤死了,你不高兴?”   凝白大开眼界,她从没见过有谁提起自己的生死可以像在说不相干的性命一样漠然!而且从他的角度来看,他明明是知道他在她心中有多“重要”的,现在说这话,分明是逗她吧!   一脸冷漠地拿自己的生死来逗人,他的兴致真的很离奇啊!   久久没有反应,赵潜漫不经心执起茶盏,掀盖凉了凉。“又在想什么?”   “在骂您。”她慢吞吞地说。   修长手指一顿。   凝白发誓她看到太子唇角微勾,他眼尾的红痕都跟着上挑了!   赵潜没养过猫,但也偶然见过小猫骂人的场景,气得喵喵直叫,牙齿与爪子都是尖尖的。   想到她一言不发,实际心中张牙舞爪忿忿骂他,赵潜真的很难忍住不笑。   “难得见表哥展颜,瑞雪纷华,丰穣岁知,长平当敬表哥一杯。”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凝白原先还没忆起是在哪里听过,直到“敬表哥”三个字出来,她顿时一个激灵。   糟糕至极的画面纷至沓来,瓷白玉容轰然红透了,昳丽秾艳,不可方物。   落在长平县主华绫眼中,太子那宠婢听完她的话,立刻生气了,远远瞧着,还能辨出软水秋眸嗔怪地从太子身上移开,活脱脱的妲己再世。   看起来果真是受宠得紧,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华绫暗暗咬牙,她一点也不在乎太子宠谁,她只想做太子妃。现在这世道,虽说皇室在世家面前不再同几十年前那样低其一等,但她不过区区一个县主,若要低嫁寒门,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若要嫁世家,少不得低眉顺眼受委屈。   只有嫁皇室,才算门当户对,可皇室这一辈的儿郎极少,盖因先帝晚年诸王夺嫡太凶残,只剩了当今皇帝能继位,皇帝登基后施行仁政,自然压不住他的好侄儿们,又经几桩惊心动魄的逆案血案,皇位才堪堪坐稳。   如此下来,剩下的郡王不是在守皇陵就是在混吃等死,而诸皇子中,唯有太子地位超然稳固。   深吸口气,她微昂下巴,举手投足尽显贵女风范:“长平先饮为敬。”   完了。   凝白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下她又得替太子喝酒了!   那金枝玉叶前面还端坐一位妇人,雍容华贵,铁定是她娘亲,也就是太子的长辈。长辈在场,小辈敬酒,还已经一口干了,太子不喝不就是打长辈脸?!   凝白想到这里,心中竟油然生出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她用这种壮士断腕的口吻对赵潜说:“殿下,这次还是我来吧!”   赵潜莫名:?   抬眸,望进她断然无畏的眼眸。只是一瞬,他陡然想到所谓的上次。上次她代他而饮,代他受了药。   一时心头微震。   她竟是想舍身再为他挡一次?   明明已经受过一次苦,即使不记得,也该倍生抵触,她却丝毫没有犹豫。酒盏中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被投了神仙难救的剧毒,她亦没有丝毫退缩。   明明方才还在骂他,这一刻的义无反顾,却也丝毫不吝啬予他。   太子看着她,一言不发,凝白简直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她都能感到四面八方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这里了!   脑子里不停闪过说书先生口中各种“精彩”的宫闱好戏,她僵着脸拼命给太子使眼色,可太子反而竟还收回了目光!   “你如何知道孤忌酒。”甚至是不紧不慢。   太子怎么突然又想起了这茬事??这事在眼下很重要吗??   凝白飞快急促地敷衍他:“当初翻金疮药的时候没见着酒,那时便猜到了!”   “殿下,再不搭理人家很尴尬啊!!”   凝白觉得自己快急疯了,偏偏太子居然仍旧置若罔闻,还有心思和她掰扯有的没的,谑笑轻哼:“小贼一个。”   啊啊啊啊这什么太子!!毁灭吧!!!   凝白心中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在外人看来,他们神态认真,似乎在说很重要的事,压根没有要给人难堪的意味。   而事实上,太子历来不说深居简出,也算少有招摇,平日除了上朝,就是在东宫处理政务,再则偶尔去与淑妃请安。他每次出现在众人眼前,都是生人勿近冷到掉冰渣的模样,俨然与所有人都界限分明,处在独一等的高岭,因而也压根没人敢主动向他挑话头。   所以此刻,太子没有立刻理会华绫,他们甚至压根没感到有哪里不对,反而只觉得华绫真是胆子大,并同时想看太子的反应。   “瑞雪纷华,丰穣岁知,绫表妹说得极是。”朗然温雅的少年音响起,含笑道,“我亦敬表妹一杯。”   众人看过去,赵衡似学华绫一饮而尽,却不慎呛到,精致温柔的眉眼十分狼狈。   赵钺立刻嗤笑:“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六弟逞强是一把好手。”   淑妃责怪地看了赵衡一眼,轻声细语斥道:“衡儿,怎么如此莽撞。”   赵衡知道自己皇兄不喝酒,忆起后来探明的上回赏花宴的情形,隐约猜到方才步凝白可能是在与皇兄在说替酒的事。   可上回的赏花宴在场的都是十几岁的弱质女郎,这回却不一样。若真叫步凝白众目睽睽之下替了皇兄,只怕少不了后患。   淑妃不得圣宠,位置在较末端,赵衡随她一同,两人与太子隔了十万八千里,没人会想到他们是为了太子而故意打岔,尤其华绫也被带歪了,她遇敬酒就要敬回去。   她的同胞兄长华绮无奈扶额,妹妹嚷着要做太子妃,到头来太子难道还不如酒吗?   他朝太子看去,太子果然压根就没把他妹妹看进眼里过,一派矜贵冷傲。   移开眼,不期然又看到太子身边的美人。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波流转,用“漂亮”与“美丽”来形容根本不及万一,她整个人就好似潜于深渊的明珠,匿于幽谷的美玉,是踏星揽月的望舒。   急迫况境迎刃而解,那些目光纷纷移向别人,凝白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理也不想理某个太子,正暗暗翻其白眼,忽然感到有人在看她。   太子自己都那样任性妄为,凝白也没有顾忌,直接抬眸看去,对上一双多情桃花眼。   她直接一个激灵,不为别的,她师父就是这样的桃花眼!一看到,她就回想起了过往面对不同姑娘泪眼的恐惧!   悄咪咪往太子身边凑了凑,心里总算好了些,刚要舒口气,就听太子慵然说:“又做什么?”   凝白顿时顾不得什么童年阴影什么桃花眼了,她这时没再焦急,才想到太子刚刚的兴致好像好得离谱,并持续到现在。   回溯一遍,似乎是从她说要替他喝酒开始……?   当时满脑子大不了再中一次欢药丢一次人、根本没想到别的层面的凝白:……   她目光复杂。太子冷酷难搞的层层冰霜之下,竟然是一颗极其易暖的心,这说出去谁信?   身边无声,赵潜侧眸,就看到步凝白似乎又在神游天外,还很认真,眸色沉浸专注又复杂。   他挑挑眉,饶有兴味望着她,直到那双漆墨中隐秘泛着深邃紫色的眼瞳聚起神,肉眼可见被他吓了一跳。   这才徐徐开口:“不老老实实待着,又出什么幺蛾子?”   只不过稍微凑近了那么一丁丁丁点儿,怎么就叫出幺蛾子啦!!   凝白偏往他身边凑,有恃无恐:“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倒是殿下不专心宴席,看我做什么!”   说了一句还不算,娇滴滴继续作妖:“我知道我漂亮又迷人,殿下被迷住也情有可原,别不好意思承认嘛!”   她是微微俯身,一缕青丝滑过肩头,垂荡下来。   正拂过赵潜眉眼。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在外人眼里   小赵x女鹅=高岭之花x高岭之花   实际上么……唔…… 第29章   分明转瞬即逝, 轻飘飘几不可察。   赵潜却霍然避开,俊美凌厉的面容沉得能滴水。她记不记得在蜡梅林保证过什么!   他咬牙欲斥,却又对上她尚盈盈的眸。神采飞扬, 顾盼生辉, 根本没觉察到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太子显然是被她惹得不轻,就如之前每一次一样。凝白飞快赶在太子按惯例瞪她之前退回原位, 甚至在心中得意地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嗯,敏捷依旧!   柔软幽香倏然一远, 拂过眉眼的飘摇发丝也跟着远去,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初。   要斥的话却堵在了牙关。   因为就在一瞬间,赵潜陡然发觉,她其实什么都没干。   她只是同之前无数次一样, 一言不合便要作妖, 硬要找出不同, 就是她这次格外胆大没忌讳。   那缕发丝根本是意外掉落, 她甚至也根本没留意, 更不能算是轻率冒失。   他为此心曲大乱, 咬牙欲斥, 可事实上,他十分不可理喻。   只是一缕头发。   赵潜冷静地想,步凝白甚至都没发觉掉了缕头发,他若当真斥她,恐怕她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幸而及时止损。   不过是缕头发。   “殿下?”声音轻轻, 透着迟疑与忐忑, 似是怕他真的动怒。   盈盈发香一刹死灰复燃, 发丝轻轻拂过他眉眼, 宛若划在他心尖。   太子脊背端直, 根本理也没理会。凝白有点担心,她刚刚的话可不是有点过分能形容,那是极其没大没小,该不会真的把太子惹生气了吧?   让她想想,要说点什么来逗他消气……   “以后把头发系起来。”太子突然说。   凝白措手不及,十分莫名其妙。他怎么突然又想到这一茬?而且她的头发系不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怎么连这也要管???   太子就说了这一句话,头也没回。语气淡淡,一点也没有勒令她必须做的强硬。   凝白满头雾水,想了半天,只能归咎于太子他根本没怎么生气,所以还有心神想别的,以至于他突然想起自己不喜欢人披发这件事,于是就这样随口知会她一声。   毕竟他这样突然提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委实是个心思难测的太子。   凝白仔细想想,东宫好像是没什么宫人披发,大多都梳着好看的发髻,簪上漂亮的钗。   可是她既不会梳发髻也没有钗,一直都是随便挽上几挽,然后拿发带绑上。   抬起眼,一排穿着舞服的宫人正垂头含胸退下,乐声渐歇。她抓紧这个空档再次上前,小声问:“殿下,我的月银问谁要啊?”   太子依旧没有回头,惜字如金,“善兰。”   凝白哦了一声,就要退回去,太子却又开口:“自己的银钱都能忘。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毫无疑问,太子是在嗤她,细品之下,还能觉出丝恨铁不成钢。   这事的确是自己犯蠢,不怪太子说这话。凝白破天荒没有争辩,老实道:“殿下不是不喜欢人披发吗?发带绑着容易松散,我就想买点首饰,同别人学学好簪起来。”   赵潜心下微滞。   她竟是为了他的一句话,才想起动用月银?   只是一句话,她一言不发,心里却已然想了这样许多,甚至定下主意?   乐声渐起,想来是新的舞要来了,凝白再次准备退回去,就听到悦耳笙歌中,太子突然说:“不必系了。”   凝白当场凌乱:??   到底要不要系啊!太子他从前也没有反复无常的毛病啊!!   凝白真的试图找出他反复无常的动机,但毫无疑问失败了,最终只能小声嘟囔:“那我就不买首饰了哦。我真的真的不买了哦。殿下你想清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不反悔的话,我就拿钱去买……”   突然卡壳。是哦,那她能买点什么?   话音停住,赵潜冷冷回眸,就看到她陷入沉思。一时间心下所有都化作没好气的好笑。   到嘴边的“闭嘴”也化没了,他不疾不徐问:“买什么?”   凝白已经能够很熟练辨别出他这种口吻所暗含的好整以暇。心里嘀咕这人的恶劣性子,面上理直气壮:“我不告诉殿下,哼。”   轻飘飘的一声“哼”,十足灵动娇纵,颇似恃宠生娇,但赵潜听得出来,那只是她偏和他对着干的得意洋洋。   凤眸斜斜睨她,“胆大包天。”   凝白丝毫不怵,反冲他略略略。   乐舞巳时起,午时休,从头到尾,太子都没发表过任何评点,俨然无视皇帝的托词,甚至在皇帝充满回忆说起太子儿时最爱吃的酥酪时,直接起身告退,声称东宫还有要事。   别人不清楚,可皇帝是最清楚,陆国公一案了结后,太子仍没有去上书房,但政务已经被他推开不少,要不就是放给下头属臣。他在东宫明明整日逍遥闲适,怎么偏就今日有了要事必须处理?   皇帝心中酸楚尤甚,他只是想通过忆往昔来试图修补他们的父子之情,但毫无疑问,他又一次弄巧成拙,惹怒了太子。   皇帝都没开口,满殿的人亦只能目送太子断然离去,直至背影消失。   华绫收回视线,见自己哥哥仍望着殿门方向,有些奇怪:“哥哥?”   华绮回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那袭白裳随太子消失的画面。   太子不是时下盛行的风流名士路子,方才走起路,皇室教养里带着上过战场的杀伐气。若是一般人,想要不失规矩而又跟上他,少不得碎步急急,姿态便称不上好看。   但那位美人跟在太子身后,却轻盈从容,不费吹灰之力,说不出的飘逸绰约,宛若云中仙。   华绮执起酒盏,暗暗一叹。原先还想趁宴散时与美人结识结识,谁料太子居然提前走了,真是可惜啊……   而凝白,她正跟在太子身后,不时抬头觑他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赵潜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说。”   言简意赅,没一点儿废话。语调也十分自然。怎么听也不像怒而拂袖的模样。   看来太子没被皇帝气多厉害……凝白放下心,声音都轻快起来:“没什么!”   赵潜只道她想一出是一出,也没理会。   回到东宫,就见杜鹃正在亲力亲为擦昭明殿的殿门,听到宫人请安,她连忙放下手头的干布与湿布转过身要跪下,却又看到太子身后的凝白。   杜鹃瞪大眼:“!”   凝白是什么时候复宠的!   她的震惊实在太明显,凝白忍笑,冲她使眼色。杜鹃哪敢当着太子的面挤眉弄眼,正拼命暗示她收敛些,又听太子吩咐传膳。   她称是,起身走出两步,没忍住担忧地回头,就对上凝白俏皮明悉一眨眼。这次是落荒而逃了。   再回来,垂着头不看凝白,只小心摆放碗筷。   凝白正被杜鹃这副别扭模样逗得不行,忽听太子说:“你不是嚷着饿?”   凝白一愣,移过眼,对上太子淡淡的眼眸。见她看他,他挑眉:“还愣着做什么?”   凝白不可思议,他的意思是让她去吃饭吗?难道他竟是因为她喊了饿才提前回来??   她一脸不可置信,赵潜微微眯起眼睛,“又在想什么?”   凝白下意识道:“难道不是陛下把您惹生气了您才回来的吗?”   当时皇帝突然提起酥酪,她没听说过,就问太子那是什么东西。毕竟皇帝还在说话,凝白也没指望太子搭理她,谁知太子竟回答了。   又是牛乳,又是酥皮,又是八宝果子,听着就又香又甜,她早上本来就没吃饭,又臻午时,她硬生生被太子说饿了。就摸着空荡荡的小腹跟太子嘟哝了一声。   没多久,太子就冷冷告退,而皇帝一副搞砸了的伤心模样,情况根本一目了然啊!   赵潜突然想起一路上她忐忑地瞄他,然而他一开口,她就变得轻快起来,也不再偷偷瞄了。   现在想来,她分明是意识到他并没有动怒,所以由衷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凝白真没想到太子居然是为了她回来,百感交集,一时竟十分难为情,红着脸呐呐:“殿、殿下……”   “孤若继续待下去,岂知你饿极了又要开始作些什么妖。”   凝白懵住,太子扶额,漫声道:“一想到,孤就头痛。”   凝白:???   这是什么讨厌太子啊!她白感动了!!   虽然她是有许多前科,可今天那是什么场合?她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嘛!!   越想越不服气,她张口就道:“就算是这样,人家也还是要多谢殿下,不然真是要饿、死、了、呢!”   杜鹃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凝白她怎么敢同殿下这样、这样——   一双明眸圆溜溜瞪着他,分明咬牙切齿,还硬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十足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狠狠咬他的猫儿。   不能再放任凝白继续下去了!杜鹃打定主意,心里极速组织措辞,刚要豁出去开口,“孤看你是一点都不饿。”   慢条斯理,悠悠瞥凝白。   杜鹃懵了,凝白也懵了。太子居然没生气??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没有阴阳怪气到点子上!换句话说,她的阴阳怪气没有半分效用!   可若真如他所说是预料到她要作妖才回来,怎么可能会没效用!   所以他明明还是因为她说饿了才回来的吧!   人都已经从宴上回到昭明殿了,结果被她点破,他立马就不认账了!   凝白感到费解,太子又不是杜鹃那般死鸭子嘴硬的别扭性子,他为什么不认账??   作者有话说:   因为:   小赵(冷酷):禁止感动。 第30章   直觉告诉凝白这点很重要。她面不改色, 甚至继续咬牙:“殿下说错了,人家马上就要饿死了呢,这就去大食三百碗!”   怕露馅, 扭头跑了。   杜鹃呆滞, 回过神的瞬间,噗通跪下, “凝白她并非有意顶撞殿下!还请殿下饶她一回!”   却似听见若有似无的一声笑??   大食三百碗,亏她想得出来。赵潜低眸看着面前的碗, 脑中就列出三百只来。他又没忍住扶额低低笑出了声。   杜鹃一到东宫就被梅忆选中, 是实打实的伺候了太子多年,不是没见过太子露出笑意,但现在太子展颜低笑的模样, 真是从未见过。   她甚至拿不准太子是不是被凝白气得神志不清, 怒极反笑。   战战兢兢, 等到太子令她布膳, 太子没用几口, 又放下筷子笑。   杜鹃几乎有些麻木, 她想, 看来凝白是不会受什么责罚了。   结果刚想完,太子就说:“步凝白……”   杜鹃手心浸汗,心乱如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为凝白求情。凝白那样漂亮,软软娇娇的对她笑, 还会甜甜叫姐姐。   东宫罚处她一清二楚, 若太子开口, 凝白哪还能……   “她身如浮萍, 无亲无故, 常日诸多不懂,你去教她。”   杜鹃怀疑自己听错了:??   心下飞速思量,她垂头咬牙大胆道:“奴婢教规矩不如玉令。”   玉令是梅忆手下的另一名大宫女,完美继承了梅忆的衣钵,严酷性子都似了十成十。   余光中太子起身离去,声音闲漫:“教她琐事,衣食住行,凡她不知。”   杜鹃恍恍惚惚令人撤膳,脚下熟门熟路到凝白的住处。   凝白早听见人来,人却停在门口不动弹。她打开门,居然是杜鹃。   杜鹃双眸迷惘,看着她,突然问:“你有什么不会不知道的?”   太子让她来问的?问这个做什么?这和什么都八竿子打不着吧??   凝白委实摸不着头脑,杜鹃与她对面迷茫许久,才想到原话复述。   凝白听完,全然呆滞了。她确实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她身如浮萍”,怎么想她都浑身一激灵呀!   那种无法言说的既知且怜,一定不是她感觉有误吧!   “所以你究竟需要我教什么?”杜鹃极费解。   还让杜鹃来教“凡她不知”,更加佐证了啊!   话是午后吩咐的,人是晚上回来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极其自然将梅枝插进了天水碧花樽中。   而后就立在一边,指尖绕着袖子,好像她本来就在那儿。   关于步凝白五谷似分似不分这回事,赵潜之前便想过让她去寻人学,只是今日发笑间隙,突然又想了起来。便索性直接让杜鹃去教。   没想到会阴差阳错,叫这脾气甚大的天魔星消了气,巴巴儿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好哄。赵潜心中摇头失笑,脸上冷淡,似突然发现她一样,冷声道:“三百碗用完了?”   但凡他不说这句,凝白都还要迟疑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心情不太妙。杜鹃都告诉她了,她说完这句后,太子硬生生笑了半个时辰!   凝白垂下脑袋,瓮声瓮气理直气壮:“用完了啊。”   心虚夹杂着嘴硬,赵潜想到她巴掌大的脸面前摆上三百只碗,吃完一碗接一碗,就又忍不住想笑。   似是怕他揪着不放,她抢先道:“时候不早,殿下还要练字吗?多伤眼睛呀!不如我伺候殿下更衣洗漱吧!”   听听她说的什么鬼话,满殿灯火通明,她权当看不到?   若是拆穿她,只怕少不得恼羞成怒又要作起妖来。赵潜就决定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睇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   他自己恐怕都没发觉,他的声音比最初时温和了多少。   过来趁热打铁果然是个明智决定。凝白暗暗为自己竖大拇指!   凝白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说什么也不把衣裳扔地上,赵潜就看着她如临大敌,解一件就噔噔跑去挂屏风上,绝不容许出丁点儿岔子的谨慎模样。   心下微舒,语气也染上三分,“后日同孤去上书房。”   凝白专注手下,头也没抬:“嗯嗯嗯!”   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绝对没搁心上,说不得扭头就忘了。   待到后日,赵潜上朝回来,果然没见着步凝白。   蔺齐总算从一天一百张大字的地狱中解脱出来,看到太子似笑非笑,好像心情还很好,忍不住问:“殿下怎么了?”   问清楚了,他下次也有的学!   赵潜叩叩指节,语调上扬:“让人去唤步凝白,孤要罚她。”   蔺齐:?   这、这怎么学??   他满头雾水正要去,就见凝白迎面过来,口中嚷嚷:“殿下,我来了,我们走吧!”   赵潜眉头不受控制地挑起来,她这回竟记住了?   凝白心里虚,嘴上气势愈足。这事她给忘了,还是刚刚撞见杜鹃,杜鹃很惊讶问她:“殿下今日要去上书房,竟没有让你随行?”   好在她跑得快,太子还没出发!   不过太子看着她,神色莫辨,打量她。她又有点虚:“殿下,怎么了?”   赵潜淡淡道:“孤还以为你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可是把殿下放在心尖尖上日也想夜也想,忘记谁也不会忘记殿下呀!”凝白脱口而出。   太子的脸色有一瞬的凝滞,旋即瞪她,凝白被瞪得一个激灵,刹那间忆起闭嘴警告!可她哪敢承认自己是在胡说八道?那不就等于自己确实把太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殿下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只能嘴硬到底了!   她满目澄澈,丝毫不怵,大有他敢斥她就敢驳的架势。   赵潜猛然别过眼,冷冷道:“还不走?”   凝白心中瞬间欢呼,蒙混过去了耶!!   先帝是开国皇帝,奉行骨肉一家亲,小孩子们自然放在一处学习,是以上书房被单独辟了出来重新改建,规模甚大,只是他料不到短短几十年,子孙就迅速凋敝。上书房除了看着恢宏,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离皇帝的承干殿远,不必担心皇帝突然领着大臣来“巡视”。   不过它离东宫也不近,是以太子到时,里面已经有好几位金枝玉叶正在说笑,见到太子,纷纷敛容屏息请安。   太子只略一颔首,他们又纷纷为太子让开路,大气不敢出。   凝白十分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毕竟那可是太子啊。   赵潜余光瞥到她一脸心有戚戚,竟诡异地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一下变了脸,眼尾微翘,眸波柔亮。乖乖巧巧装傻:“殿下?怎么啦?”   分明大胆得很,怎么好意思心有戚戚?   太子移目,薄唇吐出两个字:“研墨。”   研墨就研墨,可他眼角眉梢隐约的笑是怎么回事嘛!   凝白提袖加水,捏着墨条缓缓顺着一个方向研磨起来。太子不知何时又移过眼看她,看了会儿,问:“你怎么会研墨?”   凝白很奇怪:“看着也能猜出来呀,这不就同磨豆子、和面一样吗?”水多了就磨,水少了就添呗。   “你还会和面?”似发现了什么新奇趣事,饶有兴味。   这是重点吗?太子关注的点怎么这样奇怪啊?   凝白诚实点头:“会做面,师父教过我做阳春面。”   他老人家那时一边教一边说,缘聚缘散,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散的师徒,将来终有一天,她要自己一个人行走江湖,所以总要教她出了门别饿死。   不教扫地,却教做面,赵潜觉得她师父也是有些异于常人。   上书房内的其他人先前在宫宴上,就见太子频频与身侧美人搭话。那时离得远,这时离近了,才看到太子是怎样的徐徐若春风,与对他们简直是天壤之别。   凝白磨了没一会儿就手酸,她正要换只手,忽听一道甜甜声音骂道:“本宫的珍珠玉鞋也是你能踩的!”   十分跋扈,十分娇纵。   凝白差点跌了墨条。她心有余悸看看太子不染一尘的衣袖,这要是跌下去溅起三两点墨汁在上面,简直不敢想。   赵连城觉得自己今日就不该出门!本来就天寒地冻,再好的狐裘也挡不住凛凛寒风,同母妃撒娇,母妃却忙着处理宫务尽敷衍她!憋着气出门,结果刚走两步就有个不长眼的太监失了手,差点把她从辇上摔下来!   现在,她的珍珠玉鞋还被不长眼的堂姐踩了一脚!   她张口就想教这破落户明瑟郡主知道什么叫好歹,却见其他人拼命向她使眼色。   真是反了天了,他们加起来也不足她赵连城一个高贵,怎么敢同她——   半只脚步入门槛的赵连城瞳孔紧缩,浑身僵住。   那端坐首位,处处透着冷漠无情的背影,不是她的太子皇兄又是谁??   德福不是说皇兄说回上书房复课是为气父皇的吗??怎么真的来了??   她狠狠瞪了明瑟郡主一眼,转过头,甜甜叫:“太子哥哥今日竟在,连城都不知道!”   凝白看向太子,难道这个妹妹与他关系很好吗?   “看孤做什么。”太子慢条斯理瞧她。   凝白明白了。关系很一般。总不能说等着看他怎么答复,她满脸认真:“咳,殿下,墨该够了吧,我手酸!”   太子就嫌弃她:“一刻钟也没有,平日活蹦乱跳能翻天搅地,一要用你,就这么点能耐?”   凝白振振有词:“墨在够用不在多嘛!”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赵连城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想起德福说起过太子身边新带了个心腹,看来就是此刻皇兄身边的这个人!   整整一个时辰,凝白感到后背快被人用目光扎穿了,果不其然,太傅一走,立刻有人到她旁边。她转过头,看到是一个长得十分甜的姑娘,还有两靥酒窝。   赵连城满心里都是气,谁料那心腹转过脸,朦朦盈盈,恍若天人,她一下傻了。   凝白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公主找不找事啊,愣什么呀?   “殿下?”   她又有什么事?赵潜纡尊降贵掀起眼皮,却发现步凝白是在喊赵小七。   他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顿了顿,恍若无事垂目看回手上书卷。   赵连城惊回神,发觉自己居然看人看傻了,更加恼羞成怒。“你看起来很眼生,是什么时候伺候太子哥哥的?你叫什么?”   倨傲又高高在上,仿佛同她说话是恩赐一样。   同样高高在上,凝白觉得她还是更喜欢太子那一挂的,起码没有目无下尘的傲慢。   她笑笑:“步凝白。”   赵连城怀疑自己听错了:“步凝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叫不明白?”   这个名字也太怪了吧,她念着念着,觉得自己找到了羞辱这人的方法,就笑嘻嘻说:“不明白,不明白,你的名字真好笑!”   萧贵妃入宫十几年,只此一女,宠爱甚过,难怪养成这副没教养的样子。赵潜双眸如冰,冷然将书合上。   “殿下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取意‘不明白’?”凝白很惊讶,“这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他告诉我,人生于世,许多事不必太明白,总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凤眸微顿,修长手指不紧不慢翻回原页。   以她的性子,没张牙舞爪对着干,想来说的是实话。   赵连城哪想得到人家的名字不是单纯的撞音,而是有寓意的,这下显得她的嘲笑病得不轻了!   她涨红了脸,扭头跑了,一堆人公主长公主短在后面追。   凝白欲言又止,最后低头问自家太子:“殿下,接下来没有夫子来上课了吗?”   就这样跑了,真没问题吗?   太子翻过一页,眼皮也没动一下,“不必管她。”   赵连城被萧贵妃纵坏了性子,想要什么就要得到,得到了就弃如敝履。前年突然闹着要同兄长们一起上课,闹得萧贵妃绞尽脑汁,千辛万苦如了她的愿,结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曾上到一半非要回去吃冰镇得正好的水杏。   太子既然这样说,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凝白放下了心,见太子专注看书,心中不由感慨,太子不愧是太子,果真专心致志呀……   “不必称她殿下。”太子突然说。   凝白目露微惑:“啊?不都是公主殿下、皇子殿下吗?”   太子又翻过一页,眼皮依旧没动一下,“有独立宫宇,方称‘殿下’。她与萧贵妃同住,且未有封号。”   凝白恍然大悟,点点头:“我记住了!”   不过片刻,她又想到什么,“那六皇子呢?”   翻页的修长手指霍然顿住。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让我们把镜头给到还一无所知正温温柔柔笑着不带一个脏字和一群老头对骂的赵小六_(:з”∠)_ 第31章   单纯求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潜翻过一页, 容色如常,“六弟自居启明殿。”   那就是可以叫殿下的意思?凝白再次明白了,心中一时咋舌, 难怪说书里的宫廷戏大家都要斗来斗去, 这斗的是前程身家地位呀!   她弄清楚后,便低下眼帘, 不再说什么。执书的手指久久未动。   他是昏了头了,不知怎么, 听步凝白唤赵小七也叫“殿下”竟然生出些不痛快,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道貌岸然扯出冠冕堂皇的由头来勒令步凝白不许唤别人殿下。   直到她问起六弟,他才猛然惊觉自己都在干什么。   而最荒谬不过, 意识到的一刹那, 他脑子里竟然还在想许不许她唤六弟。   赵潜面无表情放下书。这等行径若是叫步凝白知晓, 只怕是能笑到进棺材。   没多久, 换了位夫子来上课, 果然如太子所说, 夫子根本没有管七公主在没在, 看来七公主半途溜课委实已经不是第一次。   自辰时至午时,凝白就听着夫子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偷偷瞧太子,太子显然全都听得懂,除此之外, 还有心神能空出来作画。   在、书、上、作、画。   凝白大为震撼, 太子看起来就是端正严谨好学的模样, 他居然也会干这种事!   角度原因, 她看不太清太子画的什么, 但这不妨碍她已经决定回去将这个发现同杜鹃分享!她已经想象出来杜鹃满脸震惊的模样了!   只是回到东宫,还没等她找杜鹃,杜鹃就先找到了她。   “你、你居然把七公主气跑了!”杜鹃得知这一小道消息,简直眼前一黑!   “萧贵妃总理六宫,除了东宫,宫中哪处不看她的脸色?她就只有七公主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疼爱,谁敢惹七公主不痛快,立刻就要挨罚!你、你怎么敢的呀!”   竹筒倒豆子说了一通,见凝白似在沉思,她以为凝白知道严重了,谁知凝白很崇拜地看着她:“杜鹃姐姐好厉害,这么快就知道啦?”   杜鹃简直要被气死:“我的大宫女难道是白做的吗!”   凝白现在觉得,再来两个萍萍,她也不换杜鹃。   “杜鹃姐姐别生气嘛,当时殿下就在我旁边,如果我做的不妥,殿下怎么可能没反应?”她眉眼弯弯。   说的好像有道理,可,“我们毕竟是奴婢,她萧贵妃想要拿捏,不过抬抬手的事,多的是咱们倒霉的法子,你懂不懂呀?”   凝白依旧眉眼弯弯,“于我而言,只有殿下才能做到抬抬手就定人生死,其他人不可相提并论。”   杜鹃愣住,这话、这话是大逆不道吧?!!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盈盈双眸瞠大了些,竖起细溜溜的食指在唇边,浑然不可高声语的谨慎作态,可眸中笑意闪闪,她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她的“其他人”里显然包括了九五之尊。杜鹃是真的不敢接话,良久,咽了咽口水,充满敬佩:“你果真心中只有殿下,我、我比不得你。”   她实在不敢再说,转回原来的话头:“我知道你的心,只是若萧贵妃当真报复你,或者此后七公主为难你,你究竟该如何是好?”   凝白仍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嘻嘻说:“那我就哭啼啼泪洒东宫求殿下做主呗,殿下不会不管我的。”   杜鹃还是想说,她们只是奴婢,命不由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但她想到凝白在太子面前随心所欲的模样,又想到太子对凝白格外宽容的态度,心中竟也升起天真的希望。   把杜鹃安抚好了,凝白想了想,有点拿捏不定要不要去找太子。   她敢肯定太子会护住她,可是若要去他跟前忐忑问惹了六宫之首怎么办,太子一定不会说“有孤护你”。   凝白已经琢磨出来,他会做是一回事,但在被问到时说出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同他上次的不认账一样。   从前他可以直言“东宫有孤,不必理会”,那是因为他心里明晰,他在庇护舍身相护的婢女。   现在他说不出口,是因为在被问到时,他知道他不该为了个婢女喊了声饿就打道回府,而这一点,更不能让这个婢女知道。   所以才假借托词不认账。   凝白都清楚,然而还在犹豫的原因就是,太子虽然不会明说护她,甚至还有可能同上次一样故意说反话,但若佯装可怜再三央求,也许能看到太子招架不住“勉为其难”答应的场面耶。   太子实在是很强势的一个男人,被迫居于弱势这样久,凝白真的很想翻身一把,尤其想到和太子处境调换,看太子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她就想立刻行动!   凝白再三思索,立刻就去十分符合她的个性,不会引起太子怀疑。她转身就跑。   结果快到昭明殿时,一转弯与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正着。凝白帮忙把她端的东西捡好,又扶她起来,心中痛定思痛,答应了太子就要做到,以后真是不能再这样冒失了!   不过刚刚的小宫女,她的手软得快要赶上萍萍了耶……   确认昭明殿里没其他金枝玉叶,凝白就大摇大摆进去了,一点也不担心会不会打扰太子。   她来东宫,本就是来打扰太子的。   太子端坐书桌前,神态沉敛,执笔而书,似乎正在临字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端然气度,令人不敢惊扰。   凝白忽然就想起上书房里的那些金枝玉叶,虽亦都是坐有坐姿,但比起太子,是方方面面的相形见绌,被碾压得十分彻底。   脚步回落,稳缓下来。她默不作声到一旁,直到太子临完一页,搁下笔。   “又来做什么。”   凝白瘪瘪嘴,道:“我刚刚知道,我好像得罪人了。”   她问:“怎么办嘛殿下,我会不会被偷偷蒙麻袋丢井里哇!”   十分自然,完美!凝白赞了自己一声,正要等太子睨她一眼再说些嗤然的话,就听太子说:“萧贵妃不敢。”   凝白始料未及:???   居然完全预估错误,她一呆,不由得问:“为什么不敢??”这回总该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吧!   太子看她一眼,居然说:“岁末将至,她容不得岔子。”   所以会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是吗!   凝白完全辨不出太子是否就是这样想的,他的语气神态完全坦然自若,找不出一点破绽!   “没有一万,只怕万一嘛……”她垂死挣扎。   太子让她奉茶。   他若说“哪有那样多万一”,还有几分可能,但现在这态度,显然是没什么好置喙的。   凝白很沮丧,看来想在太子面前翻身,还是指望下辈子比较靠谱。   接下来几天里,杜鹃如临大敌,警惕非常,甚至特意搬去同她一起睡。可就如太子预料,根本没人来报复。   凝白真是不习惯同别人一起睡,即使杜鹃香香软软也不行,好说歹说劝杜鹃洗漱完就回去,她打着哈欠到昭明殿,却发现太子还在用膳。   她顿时清醒:???   她看看更漏,又看看太子,再看看更漏。这个时间了,太子居然还在用膳??他今日要迟了吧!   她那是什么眼神?赵潜不紧不慢用完膳,看向她。   “孤昨日说过,年尾祭礼,孤要去看看。”他似笑非笑,“听过就忘了?”   真忘了的凝白:……   狡辩是没得狡辩了,凝白心虚咳了一声,“殿下也没说带我去啊……”   这模样,显然上回她说的什么“放在心尖尖上”、“日也想夜也想”、“忘记谁也不可能忘记殿下”,全都是胡说八道。   早就该想到她鬼话连篇,嘴里就没有一句话能信。   凝白感到太子周身一冷,笑也没了,心里更虚,不敢再嘴硬惹他生气,老老实实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嘛?”   太子冷哼一声。   凝白彻底闭嘴了,鹌鹑一样跟着他,直到穿过一处宫门上了御道,她望着远处高高高高的台阶,什么都顾不了了,凑近太子华盖,隔着厚重玄金帘帷颤巍巍问:“殿、殿下,这样高的台阶,我们要走上去吗??”   腿都要走废吧!!   “祭祀天地,自要有诚意。”   凝白一呆,才明白这祭礼不是什么寻常小事,是为社稷万民。   这下她也不好意思抱怨了,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此刻人生头一回要为天下百姓做点事,心中竟油然生出些与有荣焉。   台阶下方已经有礼官等候,一见到太子,就具呈文书,而后开始详禀一应事宜。   凝白就跟着他们一边听一边上台阶一边左顾右盼。   高高的宫墙愈来愈矮,被遮挡住的天空展露出来,一时间胸怀都随着天地辽阔起来,舒畅极了。   凝白神清气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最后站定,居然还有精力回身向下看,发出惊奇一叹:“好高哇!”   不像是随行在侧的宫人,倒像是跟太子出来游山玩水的。并且太子还十分纵容,根本不申斥她恣意妄为。   礼官禀到一半,有个侍卫过来,说下面有个旌旗倒了,被划破几处,问怎么办。   这是小事,但偏偏容不得一丝疏漏,礼官看向赵潜,赵潜微微颔首,示意他去。   偌大高台就只剩了两个人。   凝白感到太子又在看她,心想太子总算消气了,转过身,眉眼弯弯:“殿下,我喜欢这里!”   她噔噔噔就凑到太子面前,眼里亮闪闪的,全是期待:“殿下,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这里呀?”   下次自然是祭礼时来。只她并不能上来。   赵潜心中一清二楚,只是若告诉她,不知她要有多失望。   太子微顿,应当是在思索下次的具体时候,凝白乖乖巧巧仰着脸背着双手等他的答案,很快,太子似是想起来了,张口欲言,谁知刹那间,脚下轰然塌陷!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小赵强势啊,作者只能说,小赵就是,即使女鹅把他眼睛蒙上要和他玩蒙眼play,他也能蒙着眼反身把女鹅压制得不能动弹狠狠淦得女鹅喵喵叫的辣种男人(作者认真脸.jpg   以及,等会儿可能还有一更 第32章   耳边轰隆巨响, 凝白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脑后袭来剧痛,而后, 她感到她摔砸在太子身上。   明明疼得神志不清, 她还听到太子被她砸得一声闷哼。   凝白试图不管脑子,先动一动脚尖, 然后她发现,她的腿好像被塌落的砖石砸断了。   赵潜后脑闷痛, 肩头一瞬失去知觉, 他咬牙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鲜红血迹自步凝白鬓边流出,蜿蜒在她雪白脸侧。   她痛极了, 睫羽不停地抖, 很快浸湿, 水色濛濛。她就这样睁开眼, 涣散的瞳孔聚起了丝神, 看着他, 开口哽咽:“殿下, 好疼啊。”   赵潜想要张口,却又眼睁睁看着一行泪冲过血迹,她哭起来:“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呜呜呜……”   凝白脑子一阵阵发空,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浑浑噩噩地想, 果然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 可是, 报应怎么来得这样快哇——   “别,哭,了。”每吐出一个字,肋骨愈疼。   凝白已经没有理智了,死到临头,悲痛满心,她哭啼啼简直不能自抑,泪眼朦胧又见着眼前脸色发白、唇边血迹点点的太子,她更加崩溃。   “对不起、对不起殿下,殿下你那样好,你不该遇上我……”她伤心地边哭边说,“都是我连累你,都是我的报应呜呜呜。”   命丧今日前,还要断了她的腿,一定是她行骗的报应,可是、可是怎么就连累太子了呢?   他本来就够倒霉了,好好儿的做着太子,却被她骗得团团转,现在还要被她连累呜呜呜。   她不断哭着说对不起,又想起什么,哭着说:“我死就死了,殿下你有功德在身,可一定要长命百岁,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呜呜呜呜……”   赵潜满脑子乱糟糟的,他不知道她在对不起什么,她的声音之外,仿佛已经有人慌乱赶来。   他闭了闭眼,再次试图张口,她又哭着说:“殿下,我死了以后,你可不可以找个地方把我埋了,我真的不喜欢槐树,我、我喜欢凤凰木……”   想到什么,她哭腔愈悲:“可是凤凰木太大棵了哇——”   “闭!嘴!”赵潜咬牙。   可是如今已经没什么能威慑到凝白了,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我都要死了,你怎么还凶我呀?我只是想坟头长着喜欢的树,你怎么这样过分哇——”   赵潜再次闭了闭眼,想要说她听起来还中气十足,能够再活八十年,可是一睁开,就是她沾满泪的脸。   他硬生生改了口:“别哭。”   “你不会死。”   凝白觉得自己死前能听到太子哄她这两句也算不亏了,她哭声小下来,便显得十分柔弱可怜,她就这样一边小声哭一边说:“殿下,你真好。”   赵潜应她:“嗯。”   果然是死到临头,太子都变得温柔起来,陪她走最后一程。   凝白的眼泪一下就盈满眼眶,大滴大滴直掉。她抽噎着,哭得更加小声,继续说:“殿下,给我栽山桃树好不好。”   “你不会死。”   “紫藤树也好。”   “……”   “殿下,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嗯。”   “殿下,我舍不得你。”   “……嗯。”   凝白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泪流得愈发凶,最后压抑不住又哭出声,她张了张口,想要在死前把一切和盘托出。   好人才配入土为安,她这个骗子,本来就该遭报应,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殿下!殿下!”惊慌至极的呼喊突然从上面传来。   真好啊,他们来得这样快,太子一定不会有事了。   濛濛泪眼望着太子,太子却没有理会上面心焦如焚的呼喊,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鬓发,说:“人已经来了,很快就能把我们救出去。”   “孤说了,你不会死。”   如果不是已经感到头脑渐渐晕沉,开始失去意识,凝白想,她真想把这一刻的太子铭记下来,防止他过后又不认账。   听完他的话,她只看着他,哭得泛红的眼睛缓缓阖上,赵潜心头一滞,捧着她的脸厉声唤:“步凝白!”   她没再给他一丝回应,宛若睡着了。赵潜另一手摸索到她手腕,脉搏凌乱。   他深深松了口气,看向上面,扬声唤人。   祭台塌得不是很深,但侍卫也不敢多上,怕再踩塌,只几人下来搬开砖石。   赵潜看到凝白头侧的砖石染些丝丝血色,还有她小腿上,也被结结实实压了一块很大的砖石。   “轻点。”   侍卫手下顿时谨慎起来,即使如此,步凝白还是痛得皱起眉,很可怜的模样。   赵潜单手把她抱起来,登梯上去,恰与赶来的皇帝面对面。   心下一沉,他的好父皇这会儿应当在批折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下一刻,皇帝凌厉看向他怀里的人,道:“渊儿!此女乃恶星命格,七煞凶绝,快将她丢出去!”   他又发什么疯!赵潜看也不看他,大步流星要绕开,她脉搏十分不正常,根本不能耽搁。   “将太子拦下!”   数十名侍卫纷纷上前,可太子双目冰冷,周身一派令人胆寒的冷酷,他们竟硬被吓退了一步。   “父皇有何事,过后再说,若执意要拦住儿臣,儿臣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渊儿!”   父子僵持,一触即发,一个和尚踏上台阶,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看着赵潜,又看了眼他怀中昏过去的凝白,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切莫执迷不悟,祸害还是交由贫僧来处理,贫僧定不会让她为害社稷。”   赵潜冷笑一声,只看着皇帝:“今日要么我走,要么他死在这,父皇自己选罢。”   皇帝张口无话,赵潜又说:“父皇知道我,我说得出做得到,再不然,你换个人做太子,我好走得放心些。”   皇帝惊愕至极,一瞬间仿佛置身十四年前明德皇后的葬礼上,七岁的赵潜就这样站在他对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了太子金冠,说:“儿臣才德平庸,不堪东宫储位,还请父皇另择储君,遣儿臣为母后守陵。”   可那是皇后!现如今,太子竟为了个小宫女逼他至此?!   赵潜耐心磨尽,冷冷看着他:“父皇慢慢选,儿臣先走一步。”   太子气势迫人,几乎叫人腿软栽跪,侍卫再不敢拦。   皇帝恍惚看着太子抱着那婢女上了太子御辇,良久,耳畔念了句“阿弥陀佛”,他厉声:“那恶星可有法除?!”   和尚合掌,温煦道:“施主莫急。”   .   赵潜到东宫时,太医已经在候,他把步凝白放下让太医诊治,梅忆立在一旁,已经把他吩咐的查明白了。   “那和尚是游僧,没有法号,自号圆然,月前入京,六皇子他们捉赤狐前一个时辰,他声称窥得异象,要求入宫面圣,此后一直在宫中,今日巳时初,他说算出西北大凶,恶星作乱,祸及社稷。”   赵潜连连冷笑,他看他的好父皇是老糊涂了,这种把戏都能信。   在宫中放一只赤狐,在祭台上做手脚,只需要提前告知,就能摇身一变成方外高僧。   “殿下……”太医隐约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   赵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吩咐梅忆:“从我带步凝白回来起,所以接近过祭台的人,统统查,彻查满宫。”   破坏祭台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安插暗桩那样轻易隐秘,一定会弄出动静会引人注意的事却从没人注意,非宫外人能做。   梅忆领命而去,赵潜步向房内,太医慌张跪下:“殿下,步姑娘脑后的伤并不紧要,好生养一个月便能痊愈,腿上险些骨折,也幸而没耽搁,稍养养就能好。”   赵潜沉着脸:“所以要紧的是什么?”   “微臣才疏学浅,未诊出昏迷之故,只是脉象、脉象……”   “脉象乱极,诊不出来。”赵潜已经猜到。   太医深深伏地。   良久,他听到太子语气极平静,让他去开药。   那诡毒竟然这么快就复发。赵潜眉目沉如水,看着步凝白失色憔悴的脸,若蹙非蹙的眉尖。   他看了一刻钟,起身向外去。   这么多年来,从来只有宫外的世家大族能闹出如此动静,宫中不过一个贤妃做些低劣的诡计,他倒要看看,是谁隐在暗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   凝白晕晕沉沉,眼前一时是高大招展的凤凰木,一时是漠北粗糙刺骨的风雪,她听到青年男人说:“徒儿啊,漠北真是冷,我们去中原怎么样?”   她恍然大悟,对了,那是师父。眨眼间,她又在热闹的夜市中。看着一个又一个行人走过,或嬉或笑。   有姊姊看她长得可爱,捏捏她的小脸塞给她个拨浪鼓。   她就拿着拨浪鼓坐在那里等。师父刚刚告诉她他要去哄一个生气的姊姊,让她在这里等一会,他一会就回来。   等啊等总不回来,她忧愁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夜师父又要和人家坐房顶上看星星看月亮、要天亮才回来了。   她拿着小拨浪鼓,往桥头走。却听见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跟着她。   她有些害怕,但又不是特别怕。因为她跑得快,天生的。   她越走越快,可是突然间一只手搭在她肩头!   她吓得快要哭出来,下一刻,那只手消失了,另一只手取而代之,轻轻摸着她鬓发,冷冽声音响起,十分不符的柔和。   他说:“孤说了,你不会死。”   作者有话说:   女鹅昏迷的原因呢,大家来听作者编   情况如下:   女鹅被砸到后脑勺,流血   身体·百毒不侵版:流血?有毒?!   搜查一番,无   身体·百毒不侵版:不许释放错误信号误导!   血遂止   伤口:???hello有事吗??   血复流   身体·百毒不侵版重复以上   两方打架,然后女鹅就晕了   (嗯,就是这样 第33章   凝白意识霍然清醒, 她还活着?   费力顶开眼皮,看到杜鹃正在床边打盹儿。她看了会儿,又移向头顶床帐, 默默地把被子拉过盖住脸。   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失去意识前都跟太子哭唧唧了什么?哭唧唧还不算, 居然还做梦?还梦到太子哄她?   凝白很清楚的记得,当年并不是这样。没有人跟着她, 她去到桥头,想着也许可以在桥洞下睡一晚, 然后就遇上不认识的两方混战。   夜色如墨, 刀光剑影,吓得她从此后一听到这些动静就想跑。   闷在被子里耻得没脸见人,过了会儿, 想到最后的那个念头, 又把被子拉开了。   难怪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现在没死成, 她知道, 她又得坏良心继续骗太子了。   凝白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叫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杜鹃醒来,就看到凝白周身充满忧郁地斜斜靠着枕头,双眸似泊湖,盛满了世间悲怜。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的,杜鹃小心翼翼说:“有人过来嚼舌根了?”   “你、你别害怕, 横竖有殿下在呢, 不会让人拿你去烧了的, 什么恶星什么凶煞, 你别放在心上, 那和尚是胡说八道,祭台塌了要么是砖石出了岔子,要么是建时出了岔子,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察觉到她要醒来,所以特意摆出做作姿态想逗逗她的凝白:……   原来在她昏睡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了吗!   她忧色更甚:“可是……”   杜鹃急道:“没有什么可是!殿下已经在严查了!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殿下吗!”   她看起来快急哭了,凝白软软道:“我自然相信杜鹃姐姐,我只是想说,我好饿哦。”   杜鹃始料未及:“饿?哦、我、我去给你端吃的!”   她转身,凝白的表情就收了起来,陷入沉思。   别的地方塌也就算了,祭台塌陷,还是在年尾祭礼这个节骨眼,很轻易就会令人想到天谴,尤其当时太子在上面。   按理来说,如果是针对太子,那么那劳什子秃驴大可以说是太子之故,就如同太子在泰山附近遇刺那次一样。但将矛头对准她,就十分奇怪了。   她只是太子身边的小宫女,充其量“得宠”了些,按宫里的世道,得罪贵妃都要提心吊胆忧心脑袋,此番招了“天谴”,直接拉出去砍头就是了。可问题就在于,怎么可能会有人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弄死她?   凝白想到杜鹃的话,心中有了个猜测。   杜鹃很快回来,凝白正在低着脑袋看她的小腿,上面伤了一大片,虽然是皮肉伤,但看起来很可怖。   将心比心,杜鹃语气很小心:“你别难过,太医那里应该有祛疤的膏药,等会儿我去帮你问一问,不一定会留疤的。”   凝白欲言又止,其实她体质特殊,每次皮外伤最后都能恢复如初。   但是现在讲出来,杜鹃一定会以为她是在强颜欢笑安慰她,甚至还会以为她是觉得讨药渺茫、所以故作坚强。   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放在心地柔软的人的身上,就变得完全合理起来,就算是太子,他恐怕也要确认般询问几遍,再抉择要不要信。   所以凝白只是甜甜一笑:“杜鹃姐姐真好,我真喜欢你。”   杜鹃本性压不住了,红着脸:“你快吃饭吧!”   凝白笑嘻嘻偏继续说,杜鹃听不下去,直接落荒而逃。   凝白养了几日,又去昭明殿晃。太子看到她,竟然也不惊讶,只问了一句:“伤好了?”   凝白知道,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一股脑只凭心意说着有的没的,而自来真情最动人,更不必提还有“患难相依”这茬,现在太子对她,绝不如面上那样平静。   尤其,太子是个面冷心热、不动声色的性子。   她搅着袖子,轻轻踢脚尖,撇撇嘴说:“没好就不能过来嘛?我过来看看殿下不行嘛?”   赵潜手下一顿。他有什么好看的?腿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养伤,就这样想回他身边?   凝白已经能很熟练辨别太子心思。没说话,那就是无声纵容的意思。   她理直气壮到他身边,发出询问:“殿下,这都是什么啊?”   太子案桌上堆着一摞纸张,上面不知都写着什么。   “供词。”   凝白瞬间精神抖擞:“有眉目了?!”   赵潜看向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叫起来:“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很难猜吗!”   赵潜挑眉,问她:“你不信你是凶煞恶星?”   凝白露出谁信谁傻子的表情,抬起下巴娇娇道:“我这样漂亮,怎么可能是恶星嘛!”   大言不惭,真是一点也不谦虚,赵潜没好气地笑了出来,凝白一看,偏就不依不饶,“殿下笑我是什么意思嘛?殿下觉得我不漂亮?我不漂亮吗?”   她转了一圈给他看,细腰一捻,说不出的窈窕风流,“明明盘靓条顺嘛!”   赵潜一滞,别开眼。欲张口,她却又凑到面前,她捧着她巴掌大的脸,长长睫羽翘着扇啊扇,望着他,眸波柔亮,带着做作的委屈与纯粹的认真:“我明明这——样漂亮呀!”   赵潜失语。她说完,自顾自撤回身子,目光回到案几上,认真极了:“殿下,有没有招供的呀!”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没有。”   没有??太子严查,居然没有?!   凝白瞬间严肃:“殿下,这回难搞了!”   赵潜看她,等着她说。凝白就开始分析:“殿下,我就是一个小宫女,弄死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周章,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想用我来针对你!”   “殿下目明神清,一定直接看穿诡计,绝不会信所谓‘恶星’之词。而殿下又秉性刚直,是正人君子,向来是非分明,所以绝不会容许别人因为这种无稽之谈而想要处死我。”   “在殿下您眼里,我是无辜的,自然不能因为荒谬的诡计丢掉性命,但在别人眼里、在百官眼里,我是凶煞恶星,而您却百般包庇,这还得了!”   凝白一拍案桌:“届时他们的口风不就变成您昏庸无度不可理喻了嘛!!”   她果真极聪慧通透。赵潜心下赞叹,微微颔首:“你说的是。”   祭台塌陷当日,即使已勒令不许外传,流言还是泄了出去,半个时辰后,朝臣纷纷上奏,要求处死步凝白。   至今日,风向已经变成攻讦于他,群情激愤,废黜太子之声盖过朝野。   太子看着八风不动只是点点头,实际上情况肯定已经要比她说的严峻许多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挡在她面前,顶着满朝的逼迫,一步不退,坚持彻查。   凝白看着满案桌的供词,心绪纷纷,她定了定神,准备开口,忽听太子说:“秉性刚直、正人君子、是非分明。”   他慢条斯理露出一个笑,眼角眉梢恣意风流,俊美得蛊人,“孤分明记得,有人动辄暗里骂孤。”   凝白猝不及防:???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居然还有心思抓着这个不放???   凝白跺脚瞪他:“殿下!”   还能不能好好说事了!   赵潜心情大好,凤眸噙着笑,挑眉:“怎么?”   凝白本来没觉得怎么样,硬是被他笑得恼羞成怒,脸是红的,眸是瞪的,看上去很想对不着调的太子做点什么让他闭嘴。   若是逼急了,不知会不会亮爪子吓唬人。   赵潜心头闷笑,面上止住笑意,宛若什么春风和煦的好脾气太子,道:“你说。”   凝白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给他面子,跪坐在他对面,撑着身子凑近他,一副悄咪咪商讨的模样。   “殿下,我有个法子。咱们先顶一阵,能多拖会儿就多拖会儿,拖到僵持之态,咱们做个套。”   赵潜虽然秉性正直,但并非什么死板之辈,他上过战场,知道兵家之诡,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凝白的法子。   “事态僵持,那秃驴背后的人一定坐不住,殿下您要名有名,要爱戴有爱戴,岂是区区虚无缥缈的‘天谴’能敌?僵持愈久,变数愈大,只要随便放些风声出去说祭台塌陷内有隐情,您随时都有可能反杀。”凝白认真看着他,“一旦坐不住,就会想尽快结束僵持,心急则易疏。”   “殿下,那秃驴既会算,我们便让他算。”   凝白随手拿一张纸放在他们面前,“我的生辰八字他不可能知道,便拿……陛下的八字去,改得年轻些,透给他说是我的,说我与陛下八字犯冲,坐实恶星祸害名头,这样一来,殿下您再护我,就又有一顶不孝帽子扣下来,干脆再搅浑些,就说您早就想篡位,闹到覆水难收,您再把我带出来,请摸骨师告诉大家我究竟几岁。”   “还说是高僧,结果连生辰八字都算不出来,算不出来就算了,还拿着假的妖言惑众扰乱朝纲要置太子于死地?”   说完,她认真回想了番,很确定对赵潜说:“除了殿下,我没同别人谈过年龄,殿下放心!”   却见太子目光复杂看着她,太复杂,她辨不出来究竟含了多少含义。   凝白心虚垂下脑袋,指尖在案桌上打圈儿,小声说:“我知道这有些太流氓,但是查不出来的话,也不能就由着那些糟老头子攒着劲儿对付您嘛!”   太子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也能理解,只是还想劝他再考虑考虑,眼下先把朝局处境解决了,才能有时间慢慢查祭台塌陷嘛!   正要说,就听太子似很好奇:“他们对付孤,你为何看不下去?”   忧心得不行的凝白:……   这什么讨厌太子啊!!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兴致逗她!!   凝白恼羞成怒,冲他龇牙怒瞪,活脱脱凶狠猛兽,真是要吓死赵潜了。   赵潜笑到扶额,凝白愈发恼,叫道:“不许笑了!”   赵衡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一时间竟不知是进是退。   还是赵潜余光看到他,抬手制止了凝白想要推他手臂的手,对他道:“你来得正好。”   凝白正想法子挣脱他轻松却有力的手,猛然听他说这么一句,一回头,少年郎六皇子立在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   她一下红了脸,狠狠瞪可恶太子。让他笑!现在好了,他弟弟看了个正着,还不知如何想他们俩呢!   太子显然没有丢人丢到弟弟面前去的觉悟,坦然自若让赵衡过来。   然后对凝白说:“老实些,不许再张牙舞爪。”   谁张牙舞爪了!!!   桎梏消失,凝白瞬间收回手,手腕上泛着红痕,她心头怒骂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可恶太子八百句不带重样的。   赵衡过来,实在是朝堂局势糟糕,若再没有一点证据,再保步凝白百害而无一利。   赵潜都清楚,他将凝白的法子说与赵衡,赵衡对此釜底抽薪的流氓手段目露震撼。   他看向一旁正心疼吹着手腕的步凝白,肃然起敬。然后欣然采纳,并暗暗记下此等出其不意的奇招。   迫在眉睫的局势应当能够迎刃而解,凝白又晃回去继续养伤。   杜鹃看着她结痂的小腿,倍感内疚。东宫如今有如烈火烹油,似乎下一刻就会倾颓,讨瓶药都困难重重。   凝白很想说实话安慰她,但这情况,实话更像是哄人的假话,保不齐还会惹杜鹃伤心。   她只好另辟蹊径安慰杜鹃:“唔……宫外应该能买到?药效虽然比不上,但聊胜于无嘛。”   若是以往,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现在东宫被盯得那样紧,梅忆姑姑再三勒令她谨言慎行,如何敢从宫外夹带东西?   凝白看着杜鹃难过的俏丽脸蛋,心想现在十个萍萍也比不得杜鹃了。   小腿上的痂开始掉落,长出新肉,凝白一天看是一个样,直到恢复如初,同周边皮肤一样光滑白皙,吹弹可破。   她好心情地穿上衣裳,随手挽了几挽头发用发带系上,洗了把脸,然后告诉杜鹃她去昭明殿。   作者有话说:   女鹅,麻麻为你骄傲(。 第34章   凝白到昭明殿, 天还黑着,值夜的小宫女昏昏欲睡。轻轻将她拍醒让她回去睡,凝白推开殿门, 太子立刻醒了。   “步凝白。”   她还没进去呢, 太子怎么就认出她了?难道他也会听脚步声?   凝白应声:“殿下,是我。”   她走进寝殿, 太子已经撩开床帐,坐在床上朝她看。   他寝衣松散, 墨发披肩, 露出一小片结实胸膛,琵琶骨笔直分明,延伸隐没衣领中, 神秘惑人, 令人想要探寻。   但他脸上完全没有初醒之态, 带着凌厉的清醒, 敢探寻, 手砍断。   凝白为他穿上朝服, 又侍他梳洗、冠以金冠。   一切如常。   凝白和他对视一眼, 而后移开,惨兮兮道:“殿下,我的腿要留疤了怎么办?”   太子瞥她,无情地说:“孤上朝回来再说。”   凝白委屈哦了一声,送他出门, 又回去把昭明殿收拾了番, 也出去了。   朝堂上沸反盈天, 然而太子只端然立着, 直到皇帝开口。   “朕素知太子秉性良善, 不忍伤弱小黎民,然凶煞已然冲撞国运,不得不除。”   闹到这个地步,皇帝竟似与太子对立,同百官站到一起。然而实际上,百官寸步不让,是为废黜太子,皇帝却是为了逼太子不得再保步凝白。   只要步凝白死了,太子就还是贤德昭昭的好太子,没人配提废黜二字。   皇帝想到这里,沉声欲宣旨,却听太子道:“时至今日,都是圆然大师一面之词,没有一点证据,就要活生生逼死一个人?”   立刻有人跳出来:“证据还不够多么!步凝白克父克母克死师父,天煞孤星的命,入宫后,立刻有赤狐警示,祭台塌陷,更是铁证如山!如今她已经冲撞陛下,太子殿下竟仍视若无睹!”   太子充耳不闻,转身向百官道:“不如请圆然大师上殿来,与所谓危及国运社稷的祸害当面对质,是生是死,只在今日。”   太子这样说,几乎无异于要放弃步凝白,撇清干系,任她自生自灭。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懵,太子终于顶不住、愿意让步了?   皇帝也是这样想的,他生怕朝臣反应过来不准对质只一口咬死太子,更怕太子反悔,连忙准了,语气极厉。   于是圆然上殿来,依旧是高深莫测的高僧模样,只是赵潜察出隐隐的不安。心中哂笑,恐怕他的主子没有告诉他会有这一茬。更没有告诉他,步凝白“死了”,他的戏该怎么继续唱下去。   太子愿意让步,那基本上是没有废黜的可能了,太子一脉均松了口气,余下的人只摩拳擦掌等着待会儿抓紧太子这些时日的过错,怎么也要让太子吃吃苦头。   “那恶星怎么不见?”说不得就是太子把人藏起来了,现在也可以开始!   只是话音落下,殿外传来飘渺嬉笑:“找我嘛?我在这里呀!”   赵潜唇角翘起。任人去带步凝白,变数实在太大,谁也不知道步凝白会不会“畏罪潜逃”。比起来,还是让步凝白自己来比较合适。   众臣闻声向外看,只见微弱晨光下,一抹绛影飘飘而下,宛若神女降临。   她走进殿内,与圆然面对面,好奇地歪了歪头:“就是大师要见我?”   所有人惊回神,且怒且惊,一时间竟真觉得圆然恐怕所言非虚。   只是不等人开口,这祸害嘴巴是最快,轻笑着说:“大师说我恶星命格,带凶带煞,八字不详,冲撞国运,祸及社稷,是也不是?”   圆然无悲无喜一颔首,合掌欲念阿弥陀佛再开口,凝白已经把话说了:“照大师说的八字来算,我今年仿佛应当十八岁?”   她浅浅一笑:“可我今年不是十八岁,大师,你算岔了呀。”   这等变故所有人始料未及,有反应快的,立刻厉声道:“妖女休要狡辩!”   凝白盈盈回身,从容不迫:“大人既觉得我狡辩,何不请人来查证呢?倘我虚言,一证便知。”   就是这样的巧合,缺了早朝的六皇子赵衡带着一人出现,温声细语说:“京兆府衙的秦先生德高望重,摸骨四十年,例无错案,是不是十八岁,他一证便知。”   再迟钝的人都意识到,所谓的“大师”被太子一行人“仙人跳”了。   太子眼皮都没动一下,语气甚平淡:“开始罢。”   凝白乖乖巧巧站着任秦先生摸骨看牙,秦先生摸了三遍,很确定告诉所有人:“这位女郎十六臻十七,绝非十八。”   水落石出,情势骤变,朝臣立刻转变风向,怒斥和尚罪行滔天。   凝白完美完成任务,就忍不住朝太子看,与太子目光撞个正着。   她眼睛弯成月牙,太子狭长凤眸隐约闪过笑意,而后移开了眼。   杜鹃半睡半醒间听见凝白说她去昭明殿,醒来后痴呆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做梦。她起床洗漱,准备去昭明殿看看凝白在不在、她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一出门,就听人说了早朝之事。   她彻底痴呆,会不会其实她现在才是在做梦??梦中梦???   飘着到了昭明殿,凝白正侍候太子用膳,似乎还笑嘻嘻在说什么。她顿时闪了出去,后怕地拍拍胸脯,又去找梅忆。结果梅忆在审人,用水刑,场面十分窒息。   玉令清冷的脸没有一丝波动,告诉她这就是妖言惑众的那和尚。朝臣有要把他推出去斩首,有要把他下天牢拷问,太子只淡淡说了句“还是儿臣的人来查罢”,就把人带回来了。   这下杜鹃彻底清醒,总算相信局势逆转,非但东宫不会出事,凝白也清清白白保住了!   她一下恢复了从前的派头,同凝白恶狠狠地说:“谁稀罕他们太医院的药!现在就是送我面前来我都不屑于看一眼!咱们就从外面买,哼!”   凝白觉得杜鹃就算是记仇也怪可爱的,但她真的不需要祛疤膏药。想一想,她倒有别的想要买,可以让杜鹃帮个忙。   祭台塌陷,年尾祭礼是祭不成了,凝白又跟着太子去上书房,这回到时,仍旧没见着七公主。   她悄咪咪问太子:“殿下,七公主被我气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轻柔吐息拂在耳畔,赵潜目不斜视看着手上的书,道:“今日过后,上书房休假,她从前也不来。”   凝白懂了,不是她气的。   最后一日,三皇子与六皇子都来了,还有那位爱敬酒的长平县主。其实华绫自听说太子当真复课后便想过来,谁知来了之后,太子又不来了,直到今天,才算见着太子一面。   她看着太子身边的美人,轻轻咬唇。步凝白朝堂上不卑不亢反杀妖僧的事迹传遍了,现在再看陪伴太子身侧的步凝白,湛湛光华无可比拟,甚至非关色貌。   华绫觉得,应该没有人会不向往此等光彩玉辉。   凝白正研墨,忽有人拿小纸团砸她,还差点砸进她后衣领里。   她拿出来展开,上面的字隽意倜傥,但她不认得。她就拿给太子看:“殿下,上面写的什么啊?”   赵潜移目看过去,脸色骤然一沉。   凝白被他吓了一跳:“殿下?是诅咒吗!”   哪里是诅咒,分明是情笺,请步凝白等会儿留步。   赵衡注意到这边情况,敛容起身过来,刚要问怎么了,就看到字条内容。   赵衡:……   赵衡回头看了眼,枕着手臂小憩的华绮似悠悠转醒,撑着脑袋坐起,多情桃花眼望向他们这里。他又看看皇兄的脸色,咳了一声:“仿佛是华绮的笔迹,应当不会有诈。”   众所周知,华绮好精美瓷器,好锦簇花团,好华美绫罗,好山灵水秀,好一切美的东西。   只是,华绮应该还没想到,步凝白竟直接把字条拿给皇兄看了……   六皇子说不会有诈,那就是可以放心的意思,凝白松了口气,好奇:“那写的究竟是什么啊?”   太子沉着脸,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凝白只好转问六皇子:“殿下?”   无论如何,是给她的,赵潜眉目微冷,薄唇轻启,却听小六说:“唔……这个……”   霍然顿住。她唤的小六?   赵衡倒不是难以启齿,他只是拿不准皇兄的心思,所以才犹豫要不要说。   “是长平的兄长,请你课散后留步。”太子冷冷说道。   爱敬酒的长平县主的兄长?凝白回想了番,直忆到一双桃花眼,她又是一个激灵!   赵潜在她隐约凑近的瞬间便察觉到,心下一凝,她是什么意思?想同他说她想要应约?   “你自决定。”短短一瞬,赵潜冷静在她开口之前沉声说。   她虽是他的婢女,但私交上,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置喙的余地。无论是同谁认识还是同谁交好,他都没道理阻拦。   可是凝白想也没想:“我不要去!”   她瞪大了眼,小声恳求:“殿下!我不想同他说话,这个面子我没法帮您顾了,您体谅我一回好不好嘛?”   赵潜微怔,旋即颔首:“自然可以。”   凝白长舒一口气,然后就看到六皇子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们,而后回去了。   凝白愣了愣,冷静下来,她忽然发现,太子刚刚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对吧?   太子执著书卷,端然从容。凝白继续研墨,过了会儿,相当真诚发问:“殿下心情好像很好,是想到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了吗?”   太子慵然挑眉:“你从哪里看出孤心情好?”   明明唇角都在上扬,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平和愉悦。   刚刚接过字条时,他可是一下就沉了脸,一句“你自决定”都能掉冰碴子了。   啧啧啧,她方才回得若不是“不要”,而是“好呀好呀”,说不得太子殿下醋得神志不清,还要硬撑着觉得自个儿理智至极呢。   作者有话说:   醋坛子小赵首上线~(对没错,这意味着以后还会再二再三再等(。   以及,请不要觉得小华绮脑子有泡敢撩太子的宠婢,他就是单纯的“hi交个朋友”_(:з”∠)_ 第35章   凝白心情也好起来, 完全把那双桃花眼及其字条忘到了九霄云外。夫子散课,她就跟在太子身后一同走,要踏出门槛的瞬间, 后面传来一声“凝白姑娘留步”。   华绮也不想这么高调, 可他充满期待等到了现在,本以为同美人心照不宣, 待会儿能结识结识,结果美人看起来好像没有丝毫留恋就要走了??   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凝白头皮发紧, 求助太子。   她黛眉轻蹙,眼波如水,焦急恳求看着他。赵潜回身, 冷然道:“有何事, 孤也听一听。”   华绮一想, 也不是不行, 而且本来么, 同美人搭话也没什么好避着太子的。   于是他双手一礼, 娓娓对凝白道:“在下华绮, 仪安公主府的公子,年十六,想同姑娘交个朋友。”   赵钺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他就是喜欢看一些有人听不懂太子的话的场面。   华绮说完,还特意问太子:“表哥,可以吗?”   彬彬有礼, 一派贵公子的模样。   凝白敏锐感到太子心情又不好了, 站出来很诚实地说:“不可以。”   华绮微诧, 还想再争取:“为什么不可以?”   这可是他问的, 就怪不得凝白了, 凝白闭上眼豁出去了:“因为你长得像我爹!”   陡然一静,凝白感到太子都惊诧地看向了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凝白再次闭眼道:“你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华绮不可置信,大受打击,他堂堂一个十六岁的妙龄郎君,居然被人说像爹???   凝白说完就转身,舒了口气看向太子,太子表情古怪,忍笑中夹杂着亏你能想出来的惊叹感慨。   凝白多少有点羞耻,瞪了他一眼,气咻咻自己先走了。   只是一刻钟后,她发觉这委实是个不明智的决定。她被七公主带人堵住了。   “你这个狐狸精!居然给太子哥哥吹枕边风让他来威胁母妃!!”赵连城甜俏的小脸气得通红,“也不看看你配么!!”   凝白一头雾水:???   她试探道:“太子殿下竟去威胁了贵妃娘娘?”   她还装傻?!赵连城气得神志不清:“别说什么你不知道!太子哥哥甚至让梅忆过来,明明白白说敢动你后宫也可以换个人管!!”   凝白倒抽口气,这又是太子什么时候干的??他这不动声色也太不动声色了吧!!   不过是个小宫女,有什么动不得?!也值得太子这样护?!赵连城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母妃也没受过这种屈辱!!   她还敢抽气,分明是嚣张讥笑!赵连城脑子都快气懵了,气急败坏叫道:“你这个祸害!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   眼看七公主要叫她身后高大挺拔的侍卫动手,凝白连忙道:“公主三思啊!!”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在宫里面飞逃啊!!   “公主三思,宫中不宜动手。”   凝白连连点头,听听这侍卫多明事理!   赵连城不可置信,只是扭头对上他不容置喙的眼眸,想起他武力镇压的恐惧,她跺了跺脚,开始了言语攻击。   “你这个狐狸精!狐媚子!你、你灾星祸害!你以色事人!你人老珠黄!”   凝白实在没忍住:“以色事人和人老珠黄,这是不是有点矛盾?”   赵连城杏眸圆瞪,喷着怒火:“要你管!你识得几个字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凝白举手投降:“我确实不识字,公主继续。”   赵连城一听,立刻自上而下打量她,不屑讥笑:“你这种平民不识字也没什么奇怪,空有美貌实则草包,难怪只能以色事人!”   因为儿时阴影,凝白对姑娘的忍耐限度一向很高,但现在她真是有点忍不住了。   “公主一月去几次上书房?说草包谁是草包?”她噙着笑,笑意不达眼底,竟有些太子的冷淡模样。   赵连城倨傲非常,天真烂漫的脸上布满讥讽:“本宫再如何,也是识文断字腹有诗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懂不懂?哦本宫忘了你不识字,就是写给你看,你也只能干瞪眼!嘻嘻!”   “公主。”侍卫微微警告。   赵连城反正已经过瘾了,她哼了一声,打了胜仗一样凯旋。   赵潜回到昭明殿,凝白还没回来过。一时又有些好笑,她自己为了拒绝交好说出那种托词,怎么能怪他那般反应?   她既不在,赵潜唤来杜鹃,让杜鹃把祛疤膏药送去给凝白。   杜鹃犹豫许久,把前段时日太医院的所作所为抖了出来,咬牙道:“凝白已与奴婢说定,自宫外买药,昨日才向善兰姑姑支了全部月银。”   赵潜沉着脸,他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受了委屈,她也不知同他告状?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她有心气儿,他也没有不许的道理。赵潜冷声吩咐杜鹃把药送回太医院去。   杜鹃更加支棱了,去太医院阴阳怪气了好半天才心满意足回来,又去找凝白说了好几遍才算解气。   留疤的事她那日只是搪塞一说,太子脸上冷漠无情,原来连药也取来了。   凝白似乎在神游天外,杜鹃也不在意,余光不经意瞥到一个精美匣子,她立刻被吸引了注意。上回过来的时候,凝白房中好像还没有呀!   她先把正事说了:“你既将银子支了,那我待会儿就找人去买药!”买来了再拿去太医院转一圈!哼!   凝白回神,哭笑不得。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好使,她直接把衣裙一撩,小腿露给杜鹃看。   “我的腿已经彻底好了,我要银子不是想买药,我是想给殿下买点东西作除夕贺礼。”   笔直纤细的小腿上光洁白皙,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血肉模糊的模样。杜鹃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神讷讷:“哦、哦,这样啊……”   但她又想到什么,“殿下生来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就算送得再有心意,于殿下而言……”   她没忍心继续说。   凝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礼物嘛,没人收到会不高兴的!而且礼轻情意重,她觉得就算是送串糖葫芦,太子也能没好气笑一笑呀!   但说是这样说,若真的送,自然不能当真只送串糖葫芦。   凝白虚心求教:“杜鹃姐姐觉得可以买什么做礼物呀?”   杜鹃也没送过礼物,她觉得自己好像个狗头军师:“笔墨纸砚?古玩字画?总不能送精巧小玩意儿吧?”   一阵词穷,杜鹃觉得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她大宫女的体面靠谱不保。   她机智转移话题:“那个匣子是你的吗!”   凝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点头:“殿下送我的,一直放在昭明殿,前日收拾时才想起来,就带回来了。”   杜鹃闻言细看,果然看出几分眼熟。她顿时燃起极大兴趣:“殿下送你的?是什么!”   凝白也被她感染的好奇起来,就去把匣子抱过来,杜鹃巴巴儿凑到面前,看着凝白纤长如玉的手指搭上搭扣。   打开匣子,匣中之物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凝白与杜鹃齐齐呆滞,而后不约而同倒抽口气。   珠光宝气四溢,满室黯然失色,宛若打开了宝藏般震撼。   杜鹃痴呆:“这、这是什么?”   凝白痴呆回她:“我、我不认得。”   两人对面痴呆良久,神志才逐渐回来,杜鹃心有余悸,都不敢多瞧,只粗略看了看,对凝白说:“瞧着有簪有钗有梳,这仿佛是套紫宝石头面。”   难怪流光溢彩,奢美绝伦,令人炫目,令人心折!   她由衷想问问凝白做了什么,能令太子一出手就这样阔绰,就听凝白突然宣布:“我决定要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殿下买礼物!!”   杜鹃严肃不已:“把人也搭上吧!”   凝白深觉把两个她搭上可能都不够。   .   关于凝白要送太子礼物这件事,杜鹃答应了帮忙保密,毕竟惊喜就要有惊喜的样子!   所以,当她被太子问到凝白最近在做什么的时候,她一口咬定凝白在学女红。   赵潜几日没见到步凝白。一开始时,他没有多想。她时常一整天不见人影,晚膳后才过来晃那么一下。直到第二天晚膳后仍未见着步凝白,他皱皱眉,没有问什么。   一连几日,昭明殿好像突然空了下来。   原来是在学女红。   赵潜让杜鹃退下,面无表情地想,学女红也没什么不好,她那吵闹性子兴许能沉淀下来,而且总归是门技艺,她若喜欢,多个爱好也很好,都是有利无害。   他沉下心,执起书继续看。两刻钟后,他把书合上放到一边,让人研墨。提笔一刻钟,他把笔丢到笔洗里,大步流星去文渊阁。   年尾政事成堆,太子突然就过来处理,老头子们感动得涕泪交加,一边说殿下真不愧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好殿下,一边说殿下一决一策雷厉风行实有先帝风范。   文渊阁不停地召人发令,每个人脚下都快要生风,忙得团团转。   直到灯火通明,文渊阁的案头整洁空荡,太子沉着脸,突然让人备汤浴。   回到昭明殿,步凝白仍不在,却有其他人在。杜鹃、玉令,并着被贬做粗使宫女的青蕊。   显然是她们之间有矛盾、要请人做主。赵潜没什么耐心,眉目冷冷的,让她们去找梅忆。   玉令上前禀道:“青蕊举发凝白暗中仿殿下字迹,恐是图谋不轨。”   作者有话说:   见不到老婆的小赵:烦.jpg   以及,待会儿可能还有一更_(:з”∠)_ 第36章   赵潜一顿, 看向青蕊,青蕊立刻跪地发誓:“奴婢亲眼所见,证据就在她房内, 如有一句假话, 天打雷劈!”   杜鹃急道:“凝白整日里明明在学女红!”   “有宫女桃儿作证,她也亲眼看到凝白洗墨、洗笔, 边洗边揉手!”   杜鹃瞪她:“这能证明什么?!她还不能写个东西画个花样子了?!揉手又怎么了?她就不能是做女红太累了手痛?!”   青蕊紧紧抿着唇,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杜鹃, 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她说:“做女红手指痛,没有听说过手腕痛的!”   杜鹃眼下只想保住凝白,反驳不了, 她就开始祸水东引:“别人都没看见, 就桃儿和你看见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记恨凝白蓄意污蔑, 存心想报复她!”   青蕊在宫中摸爬滚打十来年, 立刻反唇相讥:“是不是污蔑一看便知!你得知此事后一直被玉令拦在这里, 还没有机会跟步凝白通风报信, 她房里的证据应该还一件不少!”   说完,她朝太子重重叩首:“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步凝白她存心仿殿下笔迹,分明心有不轨,恐有一日会同云霁一样背叛殿下!”   云霁就是之前自戕的大宫女。   太子一言不发,气氛压抑凝滞, 善兰正好带着松月来禀年终事宜, 见此情形, 便小心问了起来。   弄清来龙去脉, 她心知仿太子字迹一旦坐实有多严重, 梅忆说不得会直接请求处死步凝白以儆效尤。便道:“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叫凝白过来,当面对质一番?”   青蕊原本一直压着旧恨要翻身的气势荡然无存,她有点伤心,不敢相信带了她这样久的善兰竟然不向着她。   她更加咬牙:“步凝白巧舌如簧,惯会颠倒黑白!奴婢嘴笨,对质自然落于下乘!况且迟则生变,证据若被毁坏一空,奴婢死不甘心!”   “奴婢恳请搜查步凝白的屋子!届时一切水落石出!”   闹到这一步,善兰也没办法再劝,一时都等着太子发话。   良久,太子道:“步凝白若没有图谋不轨,你待如何?”   太子竟仍相信步凝白?!   青蕊霍然抬头,对上太子冷酷的目光,她浑身一抖,再次发誓:“若我有误,我就做一辈子的浣衣宫女!”   太子起身,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冰冷,连善兰也不敢跟的太近。   杜鹃急得冷汗满头,她想找机会知会凝白一声,可青蕊死死掐住她手臂!   玉令带路,一路到凝白的房门前,她要上前推开,可是太子已经先她一步。   房门大开,坐在桌前的凝白朝他们看来。   她手上握着笔,桌上点着灯,两边放着纸张,一目了然。   青蕊瞬间露出痛快,杜鹃想不到凝白居然真的做出这种事,一时竟不知是绝望还是痛心。   凝白迟疑着放下笔,唤太子:“殿下?”   太子直直望着她,问:“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凝白很诚实地说:“学写字啊。”   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狡辩!青蕊怒道:“你分明是在学殿下的笔迹!”   凝白眸中茫然了一刹,玉令随后说:“青蕊举发你暗中练习仿殿下笔迹。”   这下茫然没有了,她很冤枉地举起手:“没有啊?我只是拿殿下的废纸来学写字而已!”   “更何况,我仿殿下的笔迹做什么?这有什么用啊?”   青蕊噗通跪下:“奴婢早说步凝白巧舌如簧!如今人赃并获,她还能颠倒黑白!奴婢自愧不如!”   这情形,谁来都撇不清,善兰欲言又止:“凝白许真是无心之失,殿下还请从轻发落。”   赵潜只看着凝白,告诉她:“孤的笔迹可以做许多事,可以批阅奏折,可以下发召令,可以取人性命,也可以饶恕死囚。”   凝白这下明白了,合着是滔天大罪!她立马跪下,仰着头看他:“殿下!我绝无此心!”   双眸澄澈,一望到底。   赵潜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不信她。他容色稍霁,有这一句,便可以与别人交代,至于别人信不信,无关紧要。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太子的态度,青蕊不甘心,连连讽笑:“好一句绝无此心,我倒想知道,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学起写字来了!”   她问得神志不清,却正问到凝白死穴。   凝白振振有词:“我好端端的,怎么不能突然想起要学写字?我学写字怎么了?我在殿下身边伺候,不识字说出去多损殿下颜面!”   她说完的一瞬,就感到太子的目光一沉。他知道她在说假话。   凝白霎时有些撑不下去。但她还是强撑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最后一句:“你管我什么时候学呢!哼!”   这就属于胡搅蛮缠了。   太子突然说:“都出去。”   毫无疑问,这是要包庇凝白。玉令皱眉,只是被杜鹃和善兰一同暗暗扯了扯袖子。   门被关上,凝白顿时心虚,不敢看太子。太子肯定也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在说假话了。   赵潜坐到方才凝白坐的位置,垂目看桌上乱糟糟的纸张。   笔迹十足僵硬,根本没有笔锋,只有笔画。是仿字迹,还是在学着写字,甚至都不用分辨。   长指叩了叩桌子,语调很平和,“在孤面前,也要说假话?”   凝白站起身,垂着脑袋,不说话。   凡事总要有个缘由,她消极抵抗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赵潜觉得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愿说,那就罢了。”   他拿起笔看了看,搁回去,道:“想学不会同孤说?偷偷摸摸,平白惹人怀疑。”   凝白现在倒长嘴了:“我好好儿在自己房里,谁知道还有人贴窗户根盯嘛。”   她其实察觉了,但没当回事。她就是学个写字,看就看了呗。哪料得到原来这么严重嘛。   她还敢委屈。今日但凡不是他,她都难逃罪责。赵潜睨她,“想学,从明日起在昭明殿学,孤亲自教你。”   他说真的?凝白悄咪咪瞧他,然后被抓了个正着。他没好气地瞪她:“还敢质疑孤?胆大包天。”   凝白哼哼唧唧狡辩:“我只是瞧了殿下一眼,哪有质疑哇!殿下别血口喷人!”   赵潜不与她论高低,起身就走。只是出了门,他脸色沉凝下来。   他回到昭明殿,召人奉茶。   奉茶的小宫女个子娇小,身形瘦削,面容清秀。如果凝白在这里,仔细看,就会觉出她仿佛像一个人。   她奉了茶,欲退下,太子沉声问:“可曾听到步凝白近日与谁说话?”   小宫女开口,赫然是凝白心心念念过好一阵子的萍萍轻声细语的声音:“五日前,恰见到七公主拦住凝白姐姐。”   太子没说话,她原本羞赧腼腆的模样便转变得彻底,充满怒火,一开口,声音俏甜,赫然是赵连城的声音:“你这个狐狸精!居然给太子哥哥吹枕边风让他来威胁母妃!!”   不止原话复述,语调也堪称一模一样,真假难辨。   她学完,又转向另一边,茫然里带点呆滞:“太子殿下竟去威胁了贵妃娘娘?”   又彻彻底底是另一个凝白了。   萍萍从头学到尾,最后赵连城志得意满离去,凝白原地站了许久,神色落寞,极是可怜。   赵潜俊美脸上层层结冰,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步凝白负隅顽抗不肯同他说真话。   她本就是有气性的人,有她自己的傲骨,不能为人攀折践踏。已经被赵连城羞辱至此,说什么也不会再剖开给人看了。   哪怕那个人是他。   赵潜冷静至极,想到上一次。自欢药查无结果后,他就让萍萍进宫,伪装成端茶递水可以四处走动的小宫女探查消息。上一次萍萍无意中听到凝白与杜鹃大逆不道的对话,便过来学给他听。   她说没有人能同他相提并论,她笃信他会保护她。   可是这一次,她只是自己默默挑灯,一声也不吭。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小赵来重新定义《冷静》 第37章   暮色四合, 风雪交加,琉璃窗窗棂上渐渐堆起雪色。   窗内灯火通明,连枝烛台点满烛火, 烛泪微淹。太子书桌上书册整齐, 笔架上倒悬着各式各样狼毫,笔洗整洁干净。空无一人。   反倒是另一边的案桌前, 端端正正跪坐着一个美人。如瀑青丝逶迤满背,隐约露出来一小片雪白柔嫩的后颈。   隐约听见声响, 她蓦然回首, 太子正站在不远处,凤眸静静望她,不知站了多久。   唔……应该是一刻钟。凝白不觉得自己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 但太子进来后脚步就停在了那里, 应该有他喜欢的原因。   是的, 喜欢。凝白知道, 喜欢一个人就总是忍不住想盯着看, 太子也不能免俗。   她眉眼弯弯:“殿下!我准备好了!”   太子恍若无事, 举步过来, 语气淡淡:“已近戌时。”   凝白就很为难地搅起手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她讨好地说:“因为白天要学做女红嘛,殿下也知道,那针眼极小, 晚上做伤眼睛呀。”   为了让自己的错看起来小一些, 她又做出一副很体贴大度不计较的模样来, 虚伪地说:“殿下不也在忙嘛?我只是等两个时辰而已!没关系的!”   若非等不到她, 他怎么会去文渊阁料理那些政事到此刻?   赵潜不与她争论, 只瞥她一眼,她立刻就老实了,试图蒙混过关:“已经不早了!殿下!我们快开始吧!”   她已经备好纸笔,只等太子了!   太子却没有到对面坐下,而是到沉香木书架前,准确找出一册书,然后才过来。   这显然是要拿来教她的,凝白就接过来,发现这册书虽然书页干净、没有卷折,但隐隐泛黄,能看出有些年头。   凝白就在心里算了算,太子大她五岁,能用这册书学写字的时候,可能她还没出生。   果然是老物件,凝白动作谨慎,轻拿轻放,轻轻翻开。   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以为会是什么千字文三字经,翻开里面却是一页一字,字被一笔一笔拆开来,下面写着几行小字。   太子道:“照着一笔一笔描,会写了孤同你说它是什么字。”   说完,他随手抽出案桌侧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凝白握着笔就开始全神贯注描起来,描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照着太子的字偷偷学果真是不行。这个字很眼熟,她自己学的时候,好像把横和捺连一笔去了。难怪写出来和太子的完全像是两个字。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太子说:“笔拿错了。”   凝白茫然抬头,太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看着她。她看看他,又看看握笔的手,再看看他。   很显然,她是在无声求知,等他纠正错处。   “手向上抬,腕发力,不要向下按。”   凝白照着改,可是改了之后,她发现她的笔不听使唤了,又飘又无法拿捏。   怎么也摆不平它,她又看向赵潜。   水汪汪明眸焦急恳求,赵潜不语,起身到她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只是一瞬间,柔若无骨的细腻温软几乎熨化在他掌心。   两人不约而同一滞。   凝白不知道太子教着教着怎么突然就过来握她的手,她只知道太子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住她整只手,干燥薄茧压在她骨节,麻意一瞬透骨,窜过她整条手臂,让她一个战栗。   “殿、殿下!”向来清脆的声音染上三分窘迫羞意,足令人遐想连篇。   白皙耳垂鲜红欲滴,薄红染过她雪颈,没入衣领里。   喉结微不可察滚动。赵潜知道他该松开手,可是不手把手一点点纠正,她何时才能学会正确握笔?   太子没理,凝白真的有点受不了了,她刚想抽回手从他手下溜出去,太子另一只手也覆上,一点点掰着她的手指摆放。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纠正个握笔姿势,自己整个人相当于被太子圈在了怀里。曾几何时在太子面前被他高出一个脑袋的压倒性的压迫感卷土重来。   抬眼是太子锋利分明的下颌,别眼是太子宽阔的肩膀,低眸是太子垂拂的衣袖。后背被完全的笼罩,他的气息侵袭萦绕,昭示着无处可逃的存在。   凝白不知道太子教了多久,好像只是一眨眼,好像又过了很久,她感到太子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远离了她。她终于得以喘息。   头垂得低低的,僵硬捏着笔,听太子语气平淡寻常,告诉她:“此谓之风。”   “古时假凤为风,后人以风动虫生,故化此形。故而里面摘取旁出一笔,便是虫字。”   凝白理智上记得太子那一滞,知道太子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风轻云淡,知道自己甚至可以借机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乘胜追击。   但她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僵硬点头。   赵潜看着她垂下头继续练习“风”字,一向顾盼神飞的眼睛连动都不敢动,盯着笔下。玉颜羞红,葱根似的指尖涌生着淡淡的粉。   真是……脸皮极薄。羞赧内敛,宛若如水夜色中悄然而绽的菡萏。   凝白一晚上,就学了风鸟花月四个字。她闷着头要告退,太子唤住她。   “外面风雪正盛,找把伞,披上蓑衣,提灯再回去。”   她哦了一声,开始翻找。没找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凝白有些自暴自弃,她从前也不是没顶着风雪出行过,哪就那样金贵又要伞又要蓑衣还提灯?   她想悄咪咪趁太子没注意溜走,只是又被太子一眼看穿。   赵潜瞪她:“真就一刻也等不得?孤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几乎等于把凝白的羞态半挑破了,她霎时涨红了脸,恶狠狠瞪回去。   只是她不知道,她瞪得恶狠狠,落在赵潜眼里无异于娇叱一嗔。   他一滞,未曾理会她的“挑衅”,目不斜视转身朝寝殿去,道:“等等风雪再不停,你今夜就留在昭明殿值夜。”   值夜就值夜,谁怕谁啊!哼!   凝白把纸笔书都放下,还故意放太子书桌上,把条理整齐的桌面一下破坏殆尽。又让人备水,水来了,坏兮兮兑得冰凉,轻声悄步端去太子寝殿!   谁知正撞上太子罕见的在自己更衣!!   他自己脱,手上没有丝毫顾忌,上半身光裸着,精壮劲瘦一览无遗,流畅优美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拉伸,在灯火的映照下充满蛊惑。   凝白硬生生被惊得丢掉了冰凉水盆。   赵潜猛然回身,入目就是步凝白烧得酡红的脸,昳丽秾艳,不可方物。   他整个人僵住。   步凝白方才显然恼羞成怒,说不得要憋着主意作什么妖,想来也不会老实过来给他更衣,所以才自己动手。只是他竟没听到步凝白走近的声音?   回过神略略系好寝衣想不痛不痒斥她一句,就看到地上一大滩水迹。   赵潜深吸口气,突然觉得头痛。没好气瞥她:“还不收拾?愣着做什么?”   凝白匆匆点头,让别人伺候太子洗漱,自己开始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赵潜一梗,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最后寝殿复归寂静,凝白也擦好了地。她也什么情绪都没了。把四处看看瞧瞧,确认无误,又把殿中香炉里的香挑了些出去,最后到太子面前。   她从银帐勾上取下厚厚织锦帷帐与隐在里面的的银蓝烟云纱帐。似乎才突然觉察到太子在看她,她低头,眼波柔亮,眉梢挂着隐约的笑,歪了歪脑袋轻快说对他说:“殿下好梦呀~”   赵潜仿佛有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放松安宁。眸底不知不觉被感染浅淡笑意,他轻轻颔首,她笑意愈甚,放好帷帐后,她脚步轻轻,哼着若有似无的歌儿远去。   在她隐约随意地哼着歌儿又渐渐离近时,赵潜意识到他在做梦。   近到在耳畔,萦绕又消散,他睁开眼,发现他在旧端王府。   赵潜也有许多年没有梦到过清雅幽韵的旧端王府。   门前芭蕉新绿,檐廊下挂着青竹篾编成的帘子,遮住明媚锦韶光,落下一片阴凉。梅忆从走廊尽头出现,一边令人把帘子卷起来,一边问人东西收拾好了没有,绝不能耽误王爷王妃出门。   这个时节,踏春是最妙。赵潜立在庭院中,棠棣下,微风吹拂,白透淡青的花瓣飘落。   善兰打着门帘,母妃含笑牵他出来,俯身为他理正衣领,问他今日能看到清姨姨开不开心。   父王一出来,便听见这话。有些吃味:“阿璃满心里就只想着谢女郎,你的夫君在一旁呢。”   未及人腿高的他一本正经认真地回答母妃:“开心。”   于是父王没法子也没脾气了,只好说:“好好好,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免得你们心头的阿清、清姨姨久等。”   一行人从赵潜旁边走过,庭院寂然,唯有花落。   赵潜醒来,空荡的殿中寂然如梦。他撇开帷帐,几缕清冷疏光自窗棂漏进来,外面依旧大雪纷纷。   “殿下?”   心头蓦然一跳。   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一点声响。脚步声渐渐清晰,一盏幽微烛火照过地上疏影,向他而来。   凝白点亮两边宫灯,才把自己手中的灯盏吹灭,放到一边。她回身,太子正定定望她。   他没有生气,那她肯定没有打扰到他,他也不怪她自作主张进来。   猜肯定是猜不着,凝白就干脆直接问:“殿下怎么突然醒了?”   太子收回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道:“无事。”   凝白腹诽,他是不是把人当三岁小孩儿敷衍呀?这怎么可能无事嘛?   她看着他,突然说:“殿下是梦到了皇后娘娘吗?”   赵潜蓦然抬眸。她双眸纯粹清澈,叹了口气:“殿下别这样看我呀。”   既被猜到,赵潜颔首:“是。”   凝白想了想,在脚踏上坐下,趴在他床沿托腮仰眸,“那殿下梦到了什么?”   她已经做好了听一些很伤心很难过的梦境的准备,太子却说:“踏春。”   凝白一愣:“踏春?”   太子颔首,语调寻常:“二月十二,花朝节。”   凝白迟疑着道:“那发生了什么吗?”   梦境恍如昨日,一切平常极了。“没有。只是踏春。”   “父王与母妃带我去京郊落鸣山,清姨也在,清晨至黄昏,乘月而归。”   这不是很好……凝白倏然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   太子显然是不可能跟皇帝好好儿去踏春、清晨出门、乘月而归的。   那是太子儿时的静好回忆,如今物是人非,陡然梦回,自然不是滋味。   她哦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赵潜静静看着她,突然问:“你怎么醒了?”   她每回值夜,分明都睡得极熟。   步凝白闻言一怔,赵潜在这一刹那竟明晰了同她一样的心境,笃定:“你梦到了你师父。”   凝白没想到会被太子突然猜到,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就点头:“是呀。”   赵潜问她:“那你梦到了什么?”   她托着腮,眼瞳在夜色灯下泛着深深黯紫,有着说不出的流转瑰丽,与蛊惑人心的神秘。与之相反的是她颇有些无奈的口吻神态。   “梦到师父带我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之处,他说他累了,从此就在那儿住下,我呢,终有一天要自立门户,那择日不如撞日。”   赵潜皱眉:“你那时多大?”   凝白伸出手指:“七岁。”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赵潜面沉如水,正要开口,她叹了一声:“我就跟师父讲道理,我说天底下没有徒弟是七岁就出师的,他啊了一声,说他是第一次养徒弟,不懂规矩。”   赵潜略略放下心,又听她叹一声:“结果他前脚刚同我改口,后脚就出意外了。”   她托腮双手指尖灵巧点了点脸颊:“然后我就醒了。”   赵潜默然。   凝白知道自己的经历说起来很惹人怜惜,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命途怪多舛的,人生最安定的时候,竟然是来到太子身边后。   “殿下。”她突然唤他。   低眸,对上她星夜流光的眼瞳。   “殿下不必多有慨动,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专注望着他,声音在昏黄灯下极温软,“于我而言,能遇见殿下,已是我极大的幸运。”   “殿下夜梦旧时,想来应是伤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分明太子睡前她还在故意骗他,此刻凝白却只单纯想拿点好听的假话哄一哄她的太子殿下。   她道:“我想同殿下说,我已是孑然一身,别无牵挂,唯念殿下。此生无论人事如何,我永远在殿下身边,不会食言。”   良久,宛若应许的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大家为小赵点首歌吧(作者已经没脸可怜小赵了_(:з”∠)_ 第38章   太子上朝时雪仍在下, 凝白也没有补回笼觉,她把自己的纸笔书又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放好,就在殿门前看雪。直到雪停, 她才下去, 兴致勃勃地去堆雪人。   堆到一半,梅忆脚下生风过来, 后面跟着杜鹃与玉令。   看到无所事事堆雪人的她,梅忆脚下猛然停住, 凝白猜她一定是想厉斥自己玩忽职守、想说昭明殿前不许不伦不类出现雪人。   凝白决定先发制人, 极乖巧问好:“梅忆姑姑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梅忆显然把话咽了回去,瞪了她一眼:“不需要。殿下回来了吗?”   天已大亮,雪色茫茫, 按理说太子应该下朝了。凝白摇头:“殿下许是同六皇子一块与淑妃娘娘请安去了。”   梅忆闻言思索片刻, 让杜鹃与玉令留下, 自己原路返回。   梅忆一走, 杜鹃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凝白冲她挤眉弄眼, 她十分心动, 然后无情摇头。   凝白看了眼玉令,继续冲杜鹃挤眉弄眼,手上悄悄晃了晃她从太子殿中花樽里取出来的小苍兰,然后插在了雪人身上。   杜鹃显然忍不住了,若无其事看天看地挪到凝白身边, 玉令察觉到, 转过头, 杜鹃咳了一声, 正义凛然地指责凝白:“你看你堆的雪人!怎么能没有头呢!”   玉令:?   顶着玉令的清冷皱眉, 杜鹃光明正大搓起了雪球,同凝白一起快乐堆雪人。   两个人忙活好一会儿,最后堆得圆滚滚好不威风的一个大雪人,此刻任谁来昭明殿,第一眼看到的绝对是它。   杜鹃陷入沉思:“这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   凝白恍然大悟一拍手:“对了!它还没眼睛!”   杜鹃立马把自己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颠颠儿去找能做眼睛的物什,最后找来两块黝黑鹅卵石。从头到尾,玉令就在一边站着,不看也不管。   凝白再次跟杜鹃挤眉弄眼,杜鹃兴奋起来,但是不太敢。凝白就接过鹅卵石,轻轻走到玉令身边,在她淡漠看过来的时候,很羞涩地扭捏。   她软软地说:“玉令姐姐,你来帮我们把眼睛嵌了吧?”   为何要帮她们嵌?眉头皱得能打结,她却拉住自己的手,轻轻摇晃撒娇:“求求你啦玉令姐姐~”   玉令再回过神,就已经与雪人面对面,手中两个鹅卵石。凝白与杜鹃并排站,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骑虎难下,她只能把鹅卵石嵌进去,还下意识调整了一下位置好对称。   杜鹃兴奋蹦了蹦,“玉令姐姐真好!”   玉令虚长杜鹃几岁,已经快到能放出宫的年龄,算看着杜鹃长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杜鹃如此活泼。   本想说不得跳脱,也说不出口了。   等到赵潜回来,就看到昭明殿前偌大一个雪人。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谁堆的。   赵衡绕到前面去,雪人居然还有鼻子有眼的。见皇兄眼角眉梢笑意隐约,他识趣赞道:“手艺堪称精湛。”   皇兄步到他旁边,随他看了看,道:“五花八门的主意。”   赵衡觉得哪怕自己皇兄说这话时嘴角别扬那样高,他都还能勉强看作是不满。   随皇兄进到殿内,便见杜鹃与玉令早在等待,皇兄慵然唤:“步凝白。”   没应声。   杜鹃小声禀道:“凝白一早回房了。”   赵衡眼睁睁看着他皇兄脸上的放松舒展销声匿迹,绷起了脸。   杜鹃许是怕皇兄怪罪步凝白,咬牙小声道:“凝白近日学做女红,用心犹甚,并非偷懒。”   算一算已经学了许多日了,还这样用心,难道真是很喜欢?   她的喜好,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来置喙,更何况昭明殿里分明有两个人在,她也没有欠妥之处。   赵潜想得很清楚,觉得自己很理智,让玉令有事禀事。   太子眉目冷冰冰的,周身比外面冰天雪地还要冻得慌,杜鹃忍不住想抖,玉令也极谨慎开始禀奏东宫年终详述。   赵衡非礼勿听,执着茶盏细品,目光透过茶雾不知落在哪里,良久,他似瞥到了什么,眼眸聚起神。那角落里一摞的最上面,仿佛是稚童初识字时用的书?   玉令禀了两个时辰,午膳时候,凝白仍没过来。   太子愈发吓人了,杜鹃大气不敢出,默默布膳,完事赶紧溜到了殿外。   赵衡恍若未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赵潜道:“听闻步姑娘腿上留了疤,托人在宫外买药?”   这种事细究下来算违反宫规,要挨板子,杜鹃不可能大肆张扬。步凝白也不是随便同人乱聊的性子。六弟许是从太医院那里听到了些什么,由此窥到端倪。   赵衡笑道:“宫外的东西终究难说,我宫中的秋霜正好还有些祛疤膏药,不若让她送来给步姑娘。”   他说的不无道理,赵潜颔首,只是突然间,他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改口:“让步凝白去拿。”   一早做女红做到现在,倒是不嫌伤眼睛了。出去走走才好。   凝白好好儿在自己房里,突然就被通知去六皇子的启明殿拿祛疤膏药。   就算关系好,太子也不可能主动讨药。这铁定是六皇子的提议,还是好心一片。这个时候若说她腿好了,只怕反增麻烦。而且她也不能像在杜鹃面前那样证明疤确实没了。   凝白只好跟着小宫女去启明殿,到了之后,她寻思让人通传一声,就见一个姑娘自殿内出来,那姑娘面容白净,眉目间天生烟雨轻愁,只是一笑,便显得清潆独绝。   她拿捏着绝不会让凝白反感的尺度,笑着道:“劳凝白姑娘辛苦一趟,就是我送去东宫也没什么的。”   东宫中人多少带了点真性情,凝白还没见过这般明晃晃揣摩人心八面玲珑的路子,一时很新奇。   只是在外面不是在东宫,她很克制收敛,容色端然,气度从容,乍一看恍若什么沉稳的世家女郎。   这位秋霜姑娘带着她绕过启明殿向后去,应该是要去她房里拿药。凝白心想六皇子看起来也不像临时起意的人,既然听说她需要祛疤膏药,怎么会没有告诉他的大宫女早点准备呢?   刚想完,她就知道为什么了。秋霜停了下来,不远处,淑妃娘娘在亭中赏雪,目光正看过来。   凝白很想打个哈哈扭头就跑,但淑妃身边的宫人已经俯身在听吩咐,而后步下亭子,朝她们走来。   宫人很客气:“我们娘娘请姑娘略说几句话。”   秋霜很体贴:“姑娘便去吧,我在这里等姑娘。”   凝白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即使太子不在这里,淑妃也依然是文文弱弱的模样,温声和气地说话。   “姑娘是哪里人?”   “应当……是中原人。”   “姑娘是卖艺为生?”   “咳……没什么人捧场的。”   “姑娘的本事很好,怎么会没有人捧场呢?”   凝白僵着,这铁定是六皇子把她变花哄太子的事告诉淑妃了,他怎么那么大嘴巴哇!!   淑妃也未在这上面多纠结,又温声问:“姑娘当日于金殿前飘然而下,应当须苦练许久吧?”   凝白咽了咽口水:“我天生跳得高,娘娘谬赞。”   明明没有咄咄逼人,凝白却被逼得紧张至极。问话听起来轻飘飘,实则都问到了她谎话的关键,那种点到为止心照不宣的举重若轻,几乎在说已经看透了她,真的很搞她的心态啊!   尤其,她已经发现,她不该说自己是中原人,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流离州府卖艺为生的姑娘,反而在说她压根没驻足留意过什么州府。   淑妃闻言,清浅一笑,不再问她了。   “渊儿的娘亲,是个很好的姑娘。”她看向亭外茫茫枝雪,唇角牵着恬淡的笑,“她聪明,善良,一旦认定人,就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好,哪怕被辜负真心,也丢不开。情之一字,累她太重。”   她幽幽道:“渊儿很像她。”   凝白头皮发紧。   淑妃复看向她,清幽眼眸很温煦,“渊儿若认定姑娘,必是一生不改的事。可是姑娘是外面的飞鸟,此刻便息庭柯,终有一日也要飞走,不会为谁久留。是注定要辜负渊儿的。”   凝白哑口无言,看着她拿出一张凭据,轻轻放到她面前。   “这里是一万金,姑娘莫要招惹渊儿,可好?”   如果一万金能买来天香莲,凝白就要朝她叩三个头,就此放过太子。   人生南北多歧路,天涯海角不相逢。   久久无声。淑妃很有耐心,她知道这样的抉择很难做。   只是突然,步凝白断然跪下,伸指起誓:“娘娘所虑甚多。只我要说,诸方神佛在上,将来若有如何,倘我辜负殿下,死后尸骨无存。”   她说完,站起身,道:“殿下让我来取药,我要去了,就不同娘娘再多说。”   身影决然不回头,渐渐远去了。   昭明殿内,赵衡笑盈盈道:“豫州未见大雪,元载也说来年农收许会很可观。”   他比了个手势,又笑道:“他还让我代他同他爹娘拜年问安。”   周元载是赵潜的伴读,出身世家,原本前程大好,结果太子一朝提出新政,一边举荐六皇子总理,一边举荐伴读试行,人就这么去了豫州。于周家来说,无异于把人流放到了穷乡僻壤。   赵潜将周元载的年末呈禀放到一边,道:“那你届时礼数做足,不要被人打出来。”   赵衡正要说弟弟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就听他皇兄问:“凝白还未回来?”   外面有人进来回道:“凝白姐姐已经回来了,现下在房里。”   回来了也不过来同他说一声?又在房里,就那样喜欢做女红?   赵衡感到他皇兄心情不太好,抽了抽嘴角。从小宫女去知会步凝白开始,已经半个时辰,原来皇兄在这半个时辰里一边同他理事一边心里想着步凝白?   不过,步凝白既然已经回来,想来母妃也同她说完了。   他恍若未闻,豫州的事说完,又与赵潜说起崇文馆的事来。   年末诸方事宜,都略略捋过一遍,赵衡神色总算透出些真正轻松来,看看更漏,笑道:“母妃还让我晚膳过去用,险些忘了时辰。”   他起身告退,杜鹃也进来问要不要传膳。   凝白看看天色,估计太子这会儿应该吃完饭、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才去昭明殿,准备继续学写字。   结果半路上撞见杜鹃。“你是要去昭明殿?殿下晚膳食欲不太好,没用多少,恐怕心情也不妙,你小心点,别惹殿下生气。”   凝白顿时绷紧,到了昭明殿,也没有如常一样上来就嘻嘻唤“殿下”。只是太子呢?   “鬼鬼祟祟,又做什么?”   凝白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到太子自寝殿出来,身形修拔立在那儿,似笑非笑。   凝白很疑惑,这是心情不妙的模样吗??   “哑巴了?”语调都上扬。   明明心情很好吧!!   凝白试着不搭理他,先去取自己的物什,回过头,太子神态闲闲,步伐漫漫,丁点儿不高兴的兆头都没有。   杜鹃又不可能骗她。真是活见鬼了。   凝白心里嘀咕,脸上看不出来,道:“殿下,我今天要学二十个字!”   她还真是雄心壮志,赵潜决定成全她的自信。   殿外雪色静谧,殿内只有笔锋落纸的沙沙声,与偶尔的翻页声。   凝白打算四个四个学,便是五个词。太子也没有说她心思古怪,只按书上范例誊写了出来,让她照着描。把第一个词描会写了以后,凝白忍不住搁笔,揉了揉手腕。   写字好累手,太子常常笔下不停,他都不会累吗?   她兀自揉着,赵潜却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异样。   “你的手怎么回事?”他声音沉下来。   凝白看了看,如实说:“裁布的时候不小心剪到手了,一个小口子。”   看太子脸色不太好,她试图讲道理:“殿下,做女红就是这样的呀。”   她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针扎啊扎的,剪子不小心剪到也正常吧?”   她葱根般水嫩的手指尖上,布着好几个微红的小点。都是针扎的。   太子的脸色尤其克制,他慢慢地问:“已经扎成这样,就那么喜欢做女红?”   凝白又没毛病,怎么可能喜欢针扎手。太子好像是心疼她,她想了想,软声跟他保证:“殿下别生气,做完手头这个就不做了嘛。”   赵潜觉得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加重声音:“你自己说的,做完就不做了。”   凝白弯弯眼睛,连连点头:“作数的作数的!”   赵潜勉强不再继续想那针点、那小小伤口,问:“药也没涂?”   凝白欲言又止,这么点小伤,拿给太医看太医都不好意思说再过会儿就能愈合,还要涂药?   但是眼看着太子脸色又风雨欲来,她连忙跳起来:“我这就去涂!”   果不其然,涂上的第二天,手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子还不信,她伸手给他看,他冷冷说要不是他让她涂药,怎么可能好这样快。   凝白也不跟他争辩,反而笑眯眯说那真是多谢殿下呀。太子就不说话了,让她练她的字。   萧贵妃被禁足,除夕宫宴便是淑妃和越妃一同料理。这回没有别府的皇亲国戚,也没有萧贵妃热络场面,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凝白一来,就感到恶狠狠的目光刀子一样戳过来,循着看去,果然是七公主。   七公主眼睛还红肿着,就这样,还要瞪凝白。捏着筷子,也不吃东西,就瞪凝白。   凝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暗戳戳问太子:“殿下,七公主的手……”   太子冷声道:“她课业太差,早该来人敦促。”   那也不必大年下的还打手心啊……   同样没有母妃在,三皇子就显得平静许多,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有兴致观赏歌舞。   宫宴到一半,来人呈上一册书,道是太后娘娘手抄佛经,要皇帝送去法华殿供奉。   凝白十分惊奇:“殿下,原来有太后娘娘啊?”   她怎么问的话,太子竟然被她噎住,“人都是父母生养,皇帝就能例外?”   凝白讪讪一笑。也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太子道:“太后闭门礼佛近十载,每年只除夕送来手抄佛经,要人送去法华殿供奉。”   说法有细微的不同,凝白瞄了瞄皇帝的脸色,明白了。皇帝同太后关系不怎么样。果然,下一刻,皇帝只差人去送,连说也没多说一句。   太子这时奇怪地有耐心,不咸不淡道:“太后母族苏氏于十年前被诛连殆尽,盛宠一时的苏贵妃赐白绫。太后除了闭门礼佛,别无他路。”   凝白更加明白了。亲母子,血海仇。难怪皇帝是那个脸色。   直到宫宴结束,要放烟火时,皇帝的脸色才重新回缓。   烟火似乎是在皇城边放,在这里看距离正好。凝白跟在太子身边,微微仰头,璀璨盛大的烟火十足震撼人心。   她忍不住扯了扯太子的袖子,在漫天烟火声中很扭捏地说:“殿下,我待会儿可不可以也放一会儿烟火爆竹?”   她很想过一过手瘾呀!   太子没好气道:“那现在就回去。”   凝白:“欸??”   直到回到东宫,凝白才回过神:“殿下!今夜除夕,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太子瞥她:“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要留在那里守岁?”   也、也是哦……   凝白顿时把什么不太好抛到脑后,兴冲冲在殿前空地上摆放焰火。她拉着杜鹃要一起点,杜鹃说什么也不敢,她只好自己点。   一下把所有的都点着,她轻灵从焰火中穿行落地,跑到太子身边才扭头,将漫夜星火看了个正着。   火屑满地,她兴致勃勃扭头,太子却正看着她。   又或许,是一直在看她。   凝白突然笑起来,很认真地说:“殿下!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赵潜愣住,她却只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们进去吧!”   赵潜进到殿内,端然坐下,紧紧盯着她。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捧着,眉眼弯弯,眸波闪闪璨璨,“殿下,送你呀!”   捧到面前,赵潜看到锦囊上暗纹隐隐,一旁绣着“长乐无忧”四个字。是她才练过的字迹模样。   “里面是兰若寺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   赵潜就打开锦囊,倒出来张红绳系的平安符在手上,轻飘飘,几不可察。   抬眸,她郑重地说:“花光了我所有的月银呢!应该是相当灵验的!”   “你不是要买祛疤膏药吗?”声音极轻。   欸?太子怎么知道这回事?   “可是我更想送殿下礼物呀。”   赵潜复低下眼。锦囊手艺粗疏,但能看出来已经是尽心的结果。   她这么多天,手上的伤,都是在做这一个锦囊?   全部的月银,只买了一个平安符?   甚至突然要多学许多个字,学到深夜脑袋一点一点,只是为了不动声色学会“长乐无忧”四个字好绣上去?   赵潜慢慢把平安符放回锦囊里。这是她的除夕礼物。   他把它放到一边,极平静,薄唇微张,她那双星夜般的眼眸却极认真望着他。   “殿下长乐无忧,长命百岁呀。”   作者有话说:   截止本章为止,所有有可能雇佣女鹅的角色都在文里面走过过场了,现在有奖竞猜——女鹅的雇主是谁   大家在本章评论区下一人一票,等到女鹅和雇主接头的时候,猜中的小天使们有100jjb红包哟(=^^=) 第39章   凝白知道, 无论是谁都比自己有资格祝愿太子长乐无忧。她来到他身边,就是要让他伤心的。   可是她还是把字绣到了锦囊上、甚至说出口。   太子是个尤为理智的人,就算伤心, 也不会沉溺太久, 很快抽身,一切复旧如初。他倒这一次霉, 此后余生,一定如她祝愿, 长乐无忧, 长命百岁。   这是凝白为数不多的真心,一定会灵验的。   所以,她又弯了弯眼睛, “殿下, 我走啦!”   “站住。”   赵潜看到她一派送完礼物大功告成浑身轻松要溜的模样, 什么想说的都堵在了喉咙口。没好气瞪她:“有你这样送礼物的吗?”   凝白疑惑:“那还要做什么?”   自然是留下详细诉说用心如何之甚、之诚, 再详细剖明送礼物之真心, 才算是真正送礼物。   但于她而言, 只是想送, 于是就送了。就如同她只是想他“长乐无忧”、“长命百岁”,于是就说了。再多,便没有。   赵潜也不再说什么如何送礼,微微扬眉:“守岁。”   凝白:??   守岁和送礼有什么关联吗??   摸不着头脑,但太子都这样说了, 她只好停住脚步。只是她从前也没守过岁, 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守岁要干什么吗?   她这模样, 显然也从未好好过过新年。或许从前就只是随便找个容身之所, 将就寻常的一天。   怜惜已经快要从太子眼里溢出来, 凝白不知道他都自己想了些什么,但她抽了抽嘴角,只想打破这一幕。   “殿下!我想练字!”   她噔噔噔跑去把自己的小书拿过来,很快就把架势摆好,坐得笔直端正,捏着墨条,纤细手腕悬着打圈儿研磨。   太子到她对面施施然坐下,这次倒是没抽出书,而是让人端棋盘来,玲珑玉棋盒一边一个。   他左手同右手下棋,凝白一边练字一边想,说起来太子还真是挺厉害,就是在江湖,也鲜见用双手剑的。   笔下没墨了,她下意识蘸去,仍没多少墨,便放下笔准备先研墨,谁知一扭头,惊得差点跌倒!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在下棋,反而在她旁边,给她研墨!!   劲瘦手腕不紧不慢,腕骨分明,青筋隐隐凸显,打眼一看像个侠士武生。凝白痴呆向上看,太子察觉到,垂目看下来,无法言说的柔和。   凝白一个激灵,彻底跌了。   然后就听见太子笑出了声。她羞恼不已,太子却悠哉游哉搁下墨条,满脸明晃晃笑话她。   这什么讨厌太子啊!!都喜欢她了,结果一身的温柔,就只站着笑话她??   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哪敢劳殿下您动手,我自己来就好!”   听起来好像很想扑上来咬他一口。赵潜闷笑,只是不知道她那尖尖小牙咬起人来能有几分……容色忽然一顿。   他低眸,手背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是了,她那小牙咬起人来极厉害,他都给忘了。手背上的触感随着记忆若有似无复苏,温凉柔软贴在上面。赵潜霍然背起了手。   太子负手从她身边走开,又回到了她对面,风轻云淡捡起棋子继续下。凝白摸上墨条,总觉得上面有太子的温度,又是一个激灵。搁下显得她也太没出息了些,凝白只能强忍着,尽量忽视异样研起墨。   只在心里忿忿想,这个人从前也没有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怎么方才研墨研到一半倒丢开了?   抬起眼,太子执着棋子也不落,反而……在看他的手??   虽然他的手是很好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青筋微凸,但他自己盯着看是什么意思??她也记得这个人也并没有孤芳自赏的毛病啊??   烛花爆响,赵潜回过神,面色略有不自然放下棋子收回手,轻描淡写抬眸,面前的人却是脑袋一点一点,笔下戳成了墨团。   看了看,在写“燕”字,已写的很工整。   心下微软,她实在用功而认真。赵潜想叩叩案桌,让她今日且到这里,只是她手上还握着笔,若被惊到,万一失手溅了墨点在哪里,只怕她心里又有的嘟囔。   他叹了口气,到她身旁轻轻把她手中的笔抽出来,才放好,谁知她软软歪倒在他腿边,还有要倒下去的架势。   在反应过来之前,赵潜已经低俯下身,揽住她的腰,让她稳稳靠在自己肩头。   刚长舒口气,她就蹭了蹭枕着的存在,安然睡熟了。   赵潜此时才惊觉,自己掌下是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身前是她柔软依偎的娇躯,他已将她揽进了怀里。一时手足俱僵。   灯火葳蕤,殿内静谧,她呼吸清浅,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同她的温度一起透过衣衫递过来,令他喉头发紧。   东宫其实没有守岁的规矩,杜鹃看看天色,早过了太子入寝安置的时候,而凝白还在里面。   她正犹豫要不要问一声,太子就一手抱着凝白踏出了殿门。   凝白雪腮绯红,眉宇安然,显然是睡熟了。杜鹃大气不敢出,尤其太子漠然瞥过来,冷冷竖指示意她噤声。   大年初一,凝白就睡过了头,一睁眼,天光大亮。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却一顿。   等等,昨夜她不是在昭明殿练字吗??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新年第一天就这样离奇吗??   凝白拼命回想,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满面凝重出门,正遇见与她住得近的一个小宫女,忙拉住她问昨晚有没有看到自己回来,小宫女茫然摇头,她心情更凝重了,朝昭明殿去。   想了一路,她心中有两个不那么离奇的猜测。昨晚要么是太子把她弄回来的,要么是太子让人把她弄回来的。   正入神,耳边杜鹃惊呼:“凝白小心!”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踩到了什么物什,脚下一滑。在意识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反应过来,翻身一跃,飘然落地。   居然是块鹅卵石,看样子,还是她自己堆的雪人化了之后掉下来的。   她抬头,杜鹃同梅忆站在一块儿,梅忆脸上明晃晃写着“自作孽”,很嫌弃她的模样。   这确实是有些丢人,她讪讪准备厚脸皮说点什么蒙混过去,梅忆就道:“大年初一,你的拜年方式倒是罕见。”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封,一递,“压岁银。”   完全傻住的凝白:???   是她没睡醒吗??   但凡是善兰,凝白都不会这样惊愕!几乎是回过神的一瞬她就明白过来,梅忆历来唯太子是从,这样反常给她压岁银,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太子授意!   哪有十七岁的大人还收压岁银的!太子该不会是因为她昨日说“花光了所有的月银”,特意不动声色拐弯抹角来补贴她吧!!   依太子的性子,真是八九不离十了,凝白脸色微微发红,很窘迫接了过来,没好意思推辞半个字。   只心中崩溃,太子他特意跟看着他长大的梅忆交代这种事,他自己都不会觉得说不出口吗??   梅忆给完压岁银就走了,凝白生怕杜鹃问,忙先发制人:“姐姐记得我昨夜怎么回房的吗?”   杜鹃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是我同玉令姐姐……”   还好还好,凝白松了口气,又问:“姑姑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杜鹃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昨夜有人接近那个秃驴,只是才抓着,人就自尽了,查到天亮,只查出来个四品管事宫女,她也死了。”   凝白才想起来还有这号人,很惊讶:“秃驴还没死?”   杜鹃与她咬耳朵:“哪能让他死,他活着,就是饵,就算他根本不知道是宫中的谁指使他,于他的主子来说,都是隐患,不得不除。”   凝白再度惊讶,“他不知道是为谁做事?”   “就是个野和尚,有个富商找到他,让他冒险。再查,那富商两个月前就离京了,无影无踪。”   凝白陷入沉思,杜鹃本以为她要感慨些什么,谁知她问:“人是早子时前死的吗?”   很莫名点点头,就见她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新年见血。”   杜鹃竟无言以对:……   她想说点别的,无意识转头,太子正看着她们。   她吓得一颤,顿时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凝白:???   凝白满头雾水,她回头,太子在殿门前,也没有臭脸啊?杜鹃她怕什么呢??   她走到太子面前,太子的目光从她耳朵上绕过去,而后不紧不慢又回殿内。   凝白更莫名其妙了,摸了摸耳尖,她的耳朵又怎么了??   赵潜刚在书桌前坐下,凝白就小尾巴一样跟过来,很直白问:“殿下方才看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怎么啦?”   赵潜抬眸,她离他三步远。   她的耳朵没怎么。只是方才她与杜鹃说话,竟贴得那样近,几乎是亲密无间、密不可分。   真是“咬耳朵”了。   可她至多也只是在他耳畔说过话,说完就撤远了身子。   男子同女子总是不一样,赵潜很冷静,开口徐徐:“你没有耳洞?”   原来太子是在想这个啊,凝白点头:“没有呀。”   太子就随口问:“要不要扎一个?”   凝白也就撇撇嘴,随口答:“听起来好疼,我不要。”   太子没再问,凝白就去搬自己的小摊子过来,继续练字。   一边练一边想,她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啊?太子又在看她了。   一定是因为太子太闲了,毕竟新年伊始,总要放两天假的。   等到第三天,她一大早就去昭明殿,很殷勤要伺候太子上朝。   赵潜被高一声低一声的“殿下”扰醒,一时间脸色精彩纷呈,直到帷帐被挂起,湛湛盈盈的人顾盼神飞出现在眼前,脆生生说殿下您早朝要迟啦,他闭了闭眼,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步凝白。”太子的声音低低的,显出奇怪的沙哑,“孤有没有同你说过,正月停朝半月。”   凝白一惊,难道她又把太子的话当耳旁风忘了??   可是仔细一想,好像他确实没说吧??   凝白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殿下没有同我说啊。”   本以为太子要理亏转移话题,他却只道:“你现在知道了。回去睡吧。”   凝白哦了一声,只是想了想,体贴问道:“殿下怎么额间都是汗?是不是殿内地龙烧得太热了?我把窗给殿下开一丝吧?”   太子一顿,低低哑哑:“不必。”   可是明明他露出来的结实皮肤上泛着微微的红,显然热得不轻啊?   凝白很茫然,难道她又白体贴了?   停朝半月,也就是正月十六开朝,但凝白上元节一大早就起来了。因为当年前朝覆灭,先帝一路征战,赶到京城那天,正是上元节。   为了改朝换代时顺利些,也为了后世史书名声好听,即使可以势如破竹攻下京城,先帝也没有硬打,而是来了套温柔的,保证只要城开,无论是世族还是平民都不会丢掉一条人命。先帝也果然说到做到。翌年上元节,更是携皇后而出,与民同乐。此后就成了保留传统。   虽然要酉时才出宫,但皇帝皇子出巡,要做的准备实在太多,就连凝白,也一早被梅忆薅去耳提面命。没办法,谁让太子是一定会带她去的。   酉时,凝白跟在太子驾辇旁,仪仗长如龙蛇,京吾卫开道,御林军随行,威严不已。只是虽如此,却没有寻常贵族出行的“肃静”、“回避”,百姓就都兴高采烈挤在路边,伸长了脖子看。   绕了半个城,最后停在京城最大的高楼观月楼前。   凝白发现,除了太子,三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带的都是内侍。   她想了想三喜,三喜最近正凿花酱,信誓旦旦保证他的花酱一定绝顶美味,御膳房拍马不能及。   观月楼下,灯影连城,处处明璨,不远处,画舫连天,宛若星桥连河,更远处,火树银花漫天,更不必提兴奋潮涌的百姓,实实在在太平盛世之景。   凝白虽说行经许多地界,可也从没停下来好好看过什么盛大节日。太子他们戌时回宫,嗯……溜出来的话应该还能赶得上些尾声,可以转一转、玩一玩。   想得正入神,忽听有箭矢破风而来!   她什么也来不及顾,下意识惊叫提醒,“殿下小心!”   一阵箭雨自四面八方而来,观月楼二楼八面做空,竟无一寸可躲之处!   接连有楼上侍卫与楼下百姓哀叫出声,箭簇直射皇帝脚下,耳边此起彼伏惊呼护驾。猛然被人拽过去,一支箭险险擦过她鬓边,钉在柱子上!   抬眸,太子怒极厉声:“不知躲么!”   他不容分说护着她一路下了观月楼,百姓四散奔逃,京吾卫与御林军也被冲得散开,就在此时,一股人猛然跃出,直朝太子而来!   情势太乱,太子又手无寸□□白想也没想,拉住太子就跑!   不知道太子是如何愕然,凝白也管不得了,他必须长命百岁!她说的!   只是到了街头,另一股人似乎早有准备!   凝白咬牙,霍然回头抱住太子的腰,想让他别害怕,只是一瞬,她被太子抱住转了过去。   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闷响她耳畔。   她懵懵侧过眼,太子额角青筋绽出,他安抚道:“别怕。”   随后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捡起地上掉落的兵刃与人缠斗起来。   凝白就看到他背上长长一道刀痕,血渐渐浸湿了他的玄色礼服。   人越来越多,赵潜并非要硬拼,他看准时机,带着凝白杀出重围。   太子的血越流越多,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当机立断对凝白说:“前面有个城隍庙,躲进去,别出来。”   那些人都是冲他来的,只要她躲起来,就不会有事。   他脸上颜色尽失,根本是强弩之末,还不知那刀上有没有毒呢!凝白不说话,反而一把拉住他。   她咬唇瞪着他,泪盈于睫,拉着他不肯松手,赵潜皱眉,竭力忍住喉头的腥甜,想再哄她一句,眼前骤然一黑。   追兵正赶来,只见太子被一个弱质女郎勉力扶住,那女郎容貌倾绝无二,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他们顿时一拥而上,可是眨眼间,那连太子都撑不住的弱质女郎竟抱着太子一跃上房檐,而后飞檐走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0章   凝白不认得路, 也管不得朝哪条路走了,只飞快向前,景物都掠在她身后。确认完全摆脱了埋伏与追兵, 才算勉强放下了心。   她人生头一回, 跑得心都要跳出来。   偏头,太子呼吸微弱, 眉宇支离,她眼眶一热, 险些落泪。   手臂极酸, 凝白却仍硬撑着,她这时才定神环顾左右,没什么房舍, 也没什么人烟。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情急跑出城了。   凝白有些慌, 那样长的一道刀伤, 必须用药, 而且就算失血, 他晕得也太突然, 那刀上一定是有毒。在城里还可以找大夫, 甚至去药铺,可是在城外怎么办?   天色愈来愈暗,周遭一点亮光都没有,她逃时根本什么也没看,现在要怎么找到回去的方向?而且若回去, 万一再撞上追杀, 她还能继续带着太子逃么?   凝白不住后悔, 倘若当时她能冷静一些, 别跑那样快, 明明是可以很轻易找到藏匿之所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略扶稳太子,再次抱住他的腰,试图趁着最后的些微天光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不要再让太子的伤情雪上加霜。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一处山脚下,她看到一个茅草房,想来是进山打猎的猎户临时安置的地方!   她扶着太子进去,把太子放到木板床上,彻底脱力跌坐床边,脑子乱糟糟的一阵空。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歇,太子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她手臂上面湿漉漉,全是揽住太子时沾的血。   好在最近无雨无雪,都是晴天,凝白去外面捡了点木枝架起火堆,隐约照亮了这间茅草房,也隐约能看清太子的脸。   他沉沉昏迷,面白如纸,唯有颊边浮起不正常的嫣红,凝白摸摸他额头,滚烫。   受伤又遭风,起热是预料之中。凝白想了想,趴在他胸膛前,心跳乱极,果然是中毒了。   她拿着两根火就出去,在山野间逡巡,找到一些忍冬连翘三七,也不敢再丢太子一个人,匆匆又回去。   小心翼翼揉了敷他伤处,凝白又想落泪,这么长的一道伤,与脊骨交错,几乎贯穿他整个后背。   药草效力虽低微,可最起码能清热止血,但他的毒该怎么办?   凝白倾耳在他胸膛,他的心跳仍旧又急又乱,看来毒还没攻到心脉。   如果她现在回城里、甚至回皇宫取药,也不是来不及。   凝白打定主意,便想把自己的衣裳脱些给太子盖好,可是还没抬起头,就感到鬓边被若有似无轻轻一抚。   她霍然直起身,与太子清醒冷静的眼眸对视。   太子竟醒了?!凝白不知道是因为太子意志顽强还是因为毒没有那么厉害,她急促问:“殿下,你有哪里不舒服,都细细告诉我!”   她全告诉大夫,说不准还来得及对症下药!   她发丝凌乱垂下来,形容狼狈,唯有一双眼睛泪光闪闪,格外明亮,几乎喜极而泣。   火光闪烁,房内昏黄黯然,陶罐瓦罐零散摆放。她竟然拼死带着他逃过追杀,躲到了废弃民宅?   喉间腥甜又向上涌,他咬牙忍住,条理清晰对她说:“不必管我,他们敢堂而皇之刺杀,一定在城中各处都布了后手,你快些走。”   凝白摇头,不说那些没用的,“我的本事殿下不知道吗?殿下才是要别管我,你只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大夫,我保证不会有事!”   她已急得落泪,哭腔甚重,赵潜在这一刻竟然还有空档想,要是告诉她他清楚感觉到自己活不了一盏茶,不知她会不会哭成泪人。   还是别惹她伤心了。赵潜克制住侵袭头脑的空滞晕眩,与肺腑猛然发作的剧痛,竭力保持吐息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勉力如常认真同她道:“应是伤及肺腑,不严重。”   不严重那也得解毒再说呀!!凝白一把将自己衣带解开,将外衣脱下来为他盖好,快速道:“殿下等我,我很快回来!”   只是手却被紧紧攥住。   “殿下!!”泪珠大滴大滴砸落下来。   她含泪瞪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这样耽误功夫?!   太子却只是一莞尔,是他第一次笑得这样温柔,道:“不急,同我再说两句。”   他要说,凝白就跟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背后的伤足有十一寸长!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发着高热!”   “够了吗!能让我走了吗!”她彻底哭了出来。   真的像小猫崽。从祭台塌陷她趴在他怀中呜呜哭的时候,赵潜就觉得她像废墟中可怜的小猫崽,弱小又无助。被人欺负的时候,小小落寞一团,自己躲起来偷偷舐伤。   但是小猫崽又会拖着他的衣袖,花光全部家当把礼物捧给他,还很开心。   意识一点点流失,赵潜轻声叹:“怎么哭成这样。”   凝白想不管不管挣脱他的手,却没用什么力就做到了,她懵住,抬眸,他眉头紧皱,唇边缓缓溢出血迹。   什么不严重不急,他根本是骗她的!   凝白想骂他,他却低声道:“你看到了。再同我说两句话罢。”   凤眸隐约释然,“不然,连最后一面也没有。”   凝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今天出发前她还问他芝麻汤圆与桂花汤圆哪个好吃,他说各有千秋,等回宫可以让膳房做两份给她都尝尝。   手被摸索握住,顿了顿,轻轻扣住。   赵潜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只能带进棺材,但是她的泪流得很凶。   于是他克制着断续的气息哄道:“别哭。”   有些话说了,于他是无憾,于她却是枷锁,她已经如此伤心,怎么能让她更伤心。   “你若是不想漂泊,便留在宫中,淑娘娘会护住你,保你余生安稳。”嫁人也好,不嫁也好,清姨都会好好待她的。   至于他的好父皇发什么疯,清姨应能挡住。   烛火摇摇,她满眼泪,像无星的雨夜。他又笑着道:“你没有食言,我却要失信了。”   她仍在他身边,他却要留给她经年后的物是人非。不知她夜梦旧时,会否伤怀。   太子眼眸渐阖,扣着她的手也全无气力,凝白攥紧,崩溃失声痛哭,她浑浑噩噩地想,太子为什么要为她挡刀?如果不挡的话,现在中毒的就是她,可是无论什么毒,她流点血就不会有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等等?凝白陡然间止住泪,她的百毒不侵?流点血??   她心中乱糟糟的,什么也来不及想,咬破手指,而后抵开太子牙关,让血流进去!   只是指尖伤口小,血若有似无一点点,从喉咙流进去会不会太慢了?!凝白目光快速在房中逡巡,而后从地上捡起块碎陶片,在手臂上划开道口子,紧贴在太子伤口上!   应该有用的,应该有用的,太子中毒了,他的血有毒,伤处相贴,毒沾过来,她的百毒不侵又没长眼睛,自然是“格杀勿论”了!   凝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屏息紧紧盯着他们的伤处。   很快,她的血果然开始不住外涌!   凝白再次落下泪来,她就说太子要长命百岁,那可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当然要应验的。   血涌得断断续续,但太子褫去颜色的锋利面容显而易见开始回缓,凝白摸摸他额头,依然滚烫。   不要紧,不要紧,哪怕毒只清个几分,高热也已经不是问题。   凝白身心俱疲,失血让她虚弱无力,但她依然强撑着注意太子的情况。   直到太子胸膛起伏也正常起来,凝白又听听他心跳,已经趋于平稳,她才终于松开手,把她的外衣给太子掖好,推门出去。   来到城里,凝白才发现满城戒严。满街灯火,没有一个百姓,京吾卫在街上挨家挨户搜查。   她松口气,悄无声息踏着房檐找药铺,只是越过一处房顶时,她无意识偏头,正与一双眼熟的桃花眼对视正着。   他震惊地看着她,凝白心中叫了声要死,好死不死怎么竟跑到仪安公主府这边来了!   她足尖轻点,转瞬无踪,跑了老远才放下心,一转头,前面刚好有个“药”字招牌!   还好她前天刚刚跟太子学会了这个字,不然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凝白翻进后院,然后就与一个妇人面面相觑。   下一刻,她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诉说她与她那被棒打鸳鸯的心上人凄美的爱情故事,最后哭哭啼啼奉出银钱,恳请姐姐发发善心,施舍些清热止血的药来成全他们遍体鳞伤的苦命鸳鸯。   妇人抹着泪儿,外面还有人搜查也不管了,给她包了两大包药让她快从后门跑,千万别被家里人逮到。   凝白这回原路返回,一边看着太子沉思一边熬药。   人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可他醒了该怎么解释?   回来时她在心里量了量,她最起码跑了八十里。就算太子知道她有点腿脚功夫,八十里也太离谱了吧!   太子是喜欢她,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怀疑??   不然,把太子放到城门附近,然后引京吾卫来,到时候她往太子身边一躺,这就合理多了嘛!   她打定主意,小心翼翼把熬好的药倒进陶碗里,一扭头,与太子对视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女鹅:???   关于本章女鹅救太子的操作,作者只能说   毕竟女鹅她都百毒不侵、轻功天下第一了   大家就别太在意医学与科学了叭(趴地 第41章   凝白端着药僵在原地:???   太子的求生意志是不是过于顽强了些!他还发着高热啊!怎么就醒了!!   她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一动不动,赵潜温声道:“过来。”   她就不会走路似的过来了。   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襟、沾满血的衣袖,又落在她手上端着的热腾腾的药, 最后回到她憔悴苍白红肿着眼的脸上。   他探手, 她把药递上,继续呆。   接过药, 却不喝,只凝望着她。他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想到还能睁开眼。   而她就在不远处, 小小一团,为他熬药。   劫后余生,赵潜这一刻只想做他弥留之际想却未做的事。但那实在是太唐突了。   所以他只能克制住剧烈翻涌的心潮, 平静望着她。   太子的眼神太露骨了, 简直比说了八百句甜言蜜语还要赤.裸裸, 凝白遭不住, 顿时忘了自己心虚的事。   “殿下!快喝药吧!”   她顶着红肿的眼睛, 心焦极了, 赵潜就把药喝了, 把碗翻了翻,无声胜有声,安慰这个小可怜。   凝白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弄的又想起了这药怎么来的,很心虚地揪着袖子,脚尖踢啊踢。   “殿下, 我把人家放这里的药给翻出来用了。”   赵潜闻言, 才打量这间房, 虽然简陋, 也积有尘灰, 但隐约可见条理,并不是废弃的样子。   “用了,我们赔给人家就是。”她也是情急无措,怎能苛责不该不问自取?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这才巴巴儿凑近了些,“殿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药才刚刚入口,哪能这样快见效?真是关心则乱。   赵潜心头更软,哄她:“好多了。”   她真就信了,拍拍胸口,忽然又想起什么,急急道:“殿下,你别动,我把你伤上的药草取下来!”   凝白真是差点忘了!再放下去,黏在伤口上可怎么办!   赵潜微惑:“药草?”她从哪里弄来的药草?   凝白嗯嗯点头,上前闷头为他清理伤处,道:“我从山上找到的,只认得忍冬连翘三七,就一股脑都敷上了。”   赵潜愕然,山上??   似是想起还没同他说,她探脑袋解释:“殿下你晕过去后,我差点没扶住,幸好路过两个心善的大哥,驾车带我们飞奔出城门,他们还赶着送镖,就把我们放在山脚下了,说这是进山打猎的猎户临时安置的地方,里面该有的不少,让我们躲过风头后快些去看大夫!”   赵潜还以为他们仍在城里,没想到竟是在城外山脚下。   还未来得及想什么,余光忽见她衣袖内侧大片大片乌紫色的血迹,心神一凛:“你的毒复发了?!”   她一怔,低头看了看,而后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可是那么大片的血迹如何能藏?   他目光紧迫,她终于小声说:“我没办法了,所以想着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怎么以毒攻毒?赵潜忽地攥住她的手,强硬撩开她遍布血色的衣袖。   延伸半个小臂的伤口映入眼帘,赵潜整个人一动不能动,死死盯着雪白藕臂那一道长长的可怖狰狞。   他想到自己濒死时让她别再管他,她却只说让他别管,只问他哪里不舒服,只道要去找大夫。荒郊野岭,她又哪里去找大夫?   她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她逞强自欺欺人,最后孤注一掷,划开了她自己的血肉。   凝白知道这事但凡是个人都会感动,但是太子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   她甚至有点害怕,试图通过撒娇来拉回太子的理智,眉尖颦蹙,可怜小声,“殿下,我疼。”   一瞬间,手腕上力度消失,虚虚握拢。太子声音极压抑,“现在才知道疼?”   她对自己动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赵潜极轻地放开她的手,容色极平静,问:“你把药都给我了?”   凝白头都大了,讨好地说:“它流啊流的,就不流了,我又没起热,活蹦乱跳的,怎么能乱吃药嘛。”   太子苍白俊美的脸上极度克制,不说话了。   凝白觉得他可能是又心疼又生气,骂也舍不得骂,只能自己憋着气一言不发。   她低头继续清理糊满血的药草,自己开始装傻碎碎念:“殿下,待会儿我给你擦一擦边上,然后撕你的衣裳绑一绑伤口可不可以?毕竟那都划破了,也穿不了了嘛,你要是不愿意,那撕我的也行呀,我的就是殿下的嘛……”   太子由始至终,都没理她一下,然而她要撕自己衣裳的时候,就被突然按住了手。   凝白边解太子衣裳边心想,太子这样生着气不理人还不忘心疼人的性子,想想还怪可爱的。   凝白勉强把太子的伤绑了个大概,觉得今夜总算是能有喘息的一刻、得以歇息。   谁知太子竟把她的外衣递给她,让她穿上,就要走??   对上她不可置信还有点委屈的表情,太子只看着她,平静道:“你的伤还要耽搁?”   原来是为了她的伤啊……凝白想说那不要紧,但她已经能预想到话说出口后太子浑身令人窒息的风雨欲来。   她只好点点头,软声说:“殿下对我真好。”   什么平静都荡然无存,太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扭头就走。   凝白跟在后面,心想这时候要是故意扭个脚,太子估计得一个箭步冲过来,心疼都来不及,哪还记得什么咬牙切齿。   到了城门口,天已经不早了,凝白心里就嘟囔,看吧,城门都没开,来了也只能在这里等着,还不如让她睡一会儿呢,她那伤耽误一夜也耽误不到哪里去嘛。   结果太子直接让守备兵去叫京吾卫大统领来。   没一会儿,所有人战战兢兢恭请太子入城。   凝白不嘟囔了,但她真的又困又累。强撑着精神劝:“殿下,今日虽然是复朝第一天,但你的伤那么重,不如我们先回东宫,让太医来治治,好些了再说吧。”   她还加筹码,哄太子:“我们一起看大夫,好不好嘛?”   谁知太子道:“上朝做什么?”   有人这样嚣张刺杀欸,之前在泰山遇刺时,太子披星戴月回来算账,怎么现在又不急着算账了?   凝白清醒了些,听太子说:“既惊圣驾,自然是冲弑君去的。”   平淡寻常,根本听不出弑君的“君”是他亲爹,但凝白明白他的意思了。   虽然刺客的确只是借机刺杀太子,但在朝臣眼里,与刺杀太子比起来,自然是刺杀皇帝要更震惊朝野罪无可恕,自有他们群情激愤来彻查。   而且,箭簇都射到皇帝脚下了,皇帝应该也会心有余悸,亲自严查,自然不用太子来算账。   这就代表着太子可以好好养伤,也算是皇帝这个亲爹的一点好用处,凝白再没什么挂心的了,打了个哈欠,不时撩开马车帷帘,等着什么时候能到东宫。   她真的好想快点回房睡觉哇……   “困了就睡吧。”耳畔太子声音平和温柔。   她闻言,困顿扭头,郑重地说:“那我就睡一会儿哦。”   话音落下,她脑袋一沉,瞬间睡着了。   本是很反差滑稽的场面,赵潜却没感到一丝好笑,只微微叹息。她这一夜,是太累了。   看着她陷入沉睡,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眉宇却不甚安宁,赵潜又皱了皱眉,凑上前,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这下两个人的眉头都展开来。   赵潜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凌乱鬓发,容色又渐渐敛起来,向下撩开她衣袖。   他垂眸看着她小臂上的口子,仍旧是久久不能动。   凝白醒来的时候,杜鹃正给她上药。就在她房里。   她一瞬惊坐起来:???   杜鹃被她吓了一跳,举着药紧张兮兮:“我把你弄疼了?”   凝白痴呆:“我是怎么回来的?”   杜鹃又欲言又止:“是我同玉令姐姐……”   一次她信,又来一次,再信她就是傻子!明明就是太子把她弄回来的吧!   要么是抱,要么是背,总之都是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弄回房了!   凝白耻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根本没有脸面戳穿杜鹃,她只不住地想,东宫到底有多少人看见了那场景?!她还能不能在东宫好好待下去了!!   想到最后,凝白木然,不如还是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吧。   杜鹃给她上完药,又拿布条给她细致缠好,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跟她说:“殿下昏迷不醒,你受着伤,就别去昭明殿伺候,好好休养几日……”   凝白只听到了第一句。   昭明殿中,赵衡正道:“皇兄的意思,我稍后就去转告父皇……”   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   赵潜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抬起头,果然是步凝白。   凝白不知道太子怎么会昏迷不醒,他的毒明明已经解的七七八八,难道是他的伤让他又烧了起来?   她匆匆而来,推开门,太子与六皇子齐齐向她看来。   凝白一瞬愣住:???   不是说太子昏迷不醒吗??怎么她一来就醒了??所以其实压根没昏迷吧???   赵衡要说的都说完了,还要去带话,就起身来,同赵潜道:“皇兄好好养伤,我这就去见父皇。”   说完就走,还把门带上了。   凝白已经意识到“太子昏迷不醒”极有可能是用来诓人的,但也已经晚了,她被诓了个正着。   她若无其事望天望地:“我不是故意打扰殿下的,我这就走!”   “站住。”   脚步硬生生顿住,而后不情不愿转回来,看看这里瞧瞧那里,就是不看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   赵潜看着她,忽然叹息:“孤以为你是听说孤昏迷不醒才焦急过来,心中甚是动容。”   他语调悠悠,口吻失落。凝白一下涨红了脸。   别以为她没看到他眼底的笑意!他分明是笑她一听说他昏迷就乱了心神闯进来、而后意识到被诓了后还想跑!   他说了一句,果然还不够,“原来不是啊。孤真是伤心。”   凝白立刻煞有其事猛点头:“确实不是!殿下伤心就伤心着吧!我总不能昧着良心哄殿下!”   她现在不就是昧着良心在嘴硬?赵潜忍俊不禁,心下却是一片柔软。   便同她温声好好说:“孤没什么大碍,只是做戏给外人看。”   凝白还嘴硬:“殿下做戏便做戏,同我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她就看到太子挑唇一笑,慢条斯理道:“孤已经昏迷不醒,你匆匆而来,自然要伤心得泪洒昭明殿。”   凝白差点脱口而出:你昏迷不醒,我为什么要泪洒昭明殿???   但就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杜鹃的两次谎话。现如今半个东宫的人肯定都见过太子送她回房的场景、整个东宫肯定都传遍她是如何的得太子宠爱。   只是别人是一回事,太子又是另一回事。   太子并不是轻浮的秉性。他送她回房,却又授意杜鹃说谎,那就是克制心意,暂且还没想让她知道的意思。   但现在,他一边不让她知道,却又一边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做这种毫不遮掩的神态来逗她。   凝白又想到他弥留之际牵她的手扣住,似有许多话,但最终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恍然明白。太子是打算同她坦明心意,但又还没到他觉得可以坦明的时候。   又因打算同她坦明心意,所以现在,他没什么顾忌克制,似是而非地逗她。   作者有话说:   简称:调情   别称:打情骂俏 第42章   如果太子打算同她坦明心意, 那就意味着她可以开始琢磨后手了。   她噎了噎,白皙脸上浮起难为情,垂目轻声说:“殿下知道就好。”   赵潜始料未及, 心头怦然。   一时竟也染些难为情。   他面色如常, 毫无破绽,想不动声色挑起别的话头, 她的声音更低了:“我一醒来,就听说殿下昏迷不醒……”   所以慌了心神, 连忙赶来。若他真的昏迷不醒, 她就要真的泪洒昭明殿了。   这下难为情没了,只剩抑不住的愉悦。   他也低低道:“不是很擅长张口就来么?怎么别人的假话就辨不出来?”   她更难为情了,雪腮涌起红晕, 羞态毕现, 跺了跺脚咬唇说:“若非事关殿下, 我、我怎么可能会——”   赵潜被这羞态染得心头热切, 只想做点什么。但他还很清醒, 没被冲昏头脑。   只是忍得住不做什么, 却忍不住不说什么。   他含笑道:“孤知道步凝白只是心系于孤。”   凝白从前觉得太子是一副风流不羁的俊美样貌, 寻常太冷,只要他放松些微,那蛊人的恣意就会不经意从眼角眉梢流泻出来。   但现在太子在她对面笑着调情,她恍然惊觉,太子其实是只勾一个人的俊美, 那个人现在就是她。   简直无法言说这种专一的风流蛊人, 凝白别过脸, 转移话题:“那我现在就泪洒昭明殿吧。”   雪白耳垂通红, 颈侧绯色淡淡。脸皮怎么就这样薄。   赵潜压下遐思, 噙着笑失落道:“这样急着走?”   凝白觉得她有点受不了了,太子明明严恪稳重,怎么一拿定主意要撩人,丝毫不害臊??   “可孤还想同你说两句话。”甚至故作弱姿态恳求!!   但凡自己不是来骗他的,就要被他收放自如的表面弱势实则强势撩得晕头转向只能任他牵着走!   凝白定了定神,不就是撩么,谁不会啊,将计就计更胜一筹!   她当真了似的,红着脸为难。而后有一搭没一搭搅着衣袖,道:“殿下要说什么?”   即使脸皮薄羞得急着走,可是听到他的失落恳求,还是心软留了下来,愿意同他“说两句话”。   赵潜按下心头喟叹,便温声问:“你说你是雪地里被你师父捡到,那可有具体生辰?”   太子怎么突然问这个??凝白如实道:“师父捡到我时是十一月,那时我差不多是八个月,所以当是三月份生辰,具体哪一日,便不知道了。”   三月份,春意盎然,韶光锦暖,是好时候。   见太子似心下有章程,凝白灵光一闪,太子该不会想为她庆生吧!   说来真是极有可能,而且自己除夕送他礼物,他很动容,说不得早就盘算找由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   凝白便也问:“那殿下是什么时候生辰?”   她问得十分寻常,似只是好奇,赵潜答:“二月十六。”   那岂不是下个月的这时候?   凝白点点头,就抿唇道:“殿下如果没有要事处理的话,不如还是卧床休养吧?”   “万一伤口崩裂,该有多疼。”小小声。   将计就计之后,反客为主效果会更拔群。   太子显然不敌于她、招架不住,定定望着她,低声叹:“哪里有多疼。”   这显然是又心软哄人了,凝白就如实驳他:“怎么不疼?我被针扎一下都觉得疼呢!”所以一想到他的伤,都已经能感同身受“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了!   再接再励、乘胜追击!   如凝白所料,太子神情复杂,大概包含了三分叹三分暖还有四分“心上人心疼我”的夷愉,凝白此时终于有了点占于上风的心情舒畅,然后就听太子说:“自己划自己的时候,倒不觉得疼了。”   猝不及防的凝白:???   太子怎么还记着这茬啊!!   她连针扎都觉得疼,却还是一针一针为他做了个锦囊,为他义无反顾划破小臂。   那道长长狰狞绽开的血肉不住在赵潜眼前浮现,他很平静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凝白头又大了,药才抹上去,布才缠上去,能看什么啊?!他不讲理啊!   凝白就把袖子捋起来,把包扎好的手臂露给他看。   他一顿,显然也是意识到他刚刚有多无理取闹。   凝白很想照来时他笑话她的样子笑话回去,问他就这么心疼呀。但是以太子现在无所顾忌的状态来看,他可能会坦然自若跟她点头承认他就是心疼。   凝白才不会自找麻烦。她望着他,眼波清明温柔,软声说:“我知道殿下是心疼我,只是已经上了药啦!真的不疼!”   似是不想他再纠结于此,她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泛着水光,又用力瞪眼睛,很滑稽的举动,只是由她做来,又是另一种瑰逸的灵动风采。   她瞪得满眼含泪,然后蹙起眉尖,对赵潜笑嘻嘻道:“殿下,我要去泪洒昭明殿啦!”   说完,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嘤嘤嘤的哭声响起又远去。   偌大昭明殿空荡荡只剩赵潜,他看了看身前紫檀木长案,思索片刻,让人叫蔺齐进宫。   蔺齐好好儿在家里过上元节,正陪妹妹点花灯,就听说观月楼遭袭、太子下落不明。他登时乱了阵脚。   实在是因为太子十五岁第一次遭遇刺杀昏迷不醒后,皇帝从太医院迁怒到御林军,他这个贴身护卫首当其冲,当众被罚百杖,差点直接去见阎王。后来太子的伤都好了,他还只能在床上趴着。   惨痛经历,记忆犹新,即使这次皇家出行他没有跟去、根本不干他的事,但保不准皇帝会是怎样的泼天怒火、迁怒到何种程度。毕竟太子第一次遭遇刺杀时,他正好告假在家看刚出生的妹妹。   他抱着刀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没等来皇帝的迁怒,等来了两个消息。一是太子重伤、昏迷不醒。二是太子让他去东宫。   难道是太子大限将至,有遗言要交代?!   一定是这样吧!   蔺齐心情万分沉重,越想越伤心,眼圈儿都忍不住红了。然后踏进昭明殿,就看到太子好端端的,没少胳膊没断腿,更加没有病重垂危。   甚至脸色都很平和,没有寻常的冰冷勿扰。   蔺齐有一瞬间想,气氛心情都到这儿了,太子不如配合一下……?   但即使是他,也知道这绝不能说,他老实问:“殿下要吩咐什么?”   赵潜确凿有事要吩咐他。   步是小姓,京城一百个人里都不一定能找出一个,遑论家世。   可是她孑然一身,需要有个娘家来在她身后站着,不拘高门寒门,不必做什么,只在她身后就行。其余的,一切有他。   赵潜将一封手谕同一封信交给蔺齐,吩咐他:“孤记得清源有一门步姓小族,族中有人在任河间郡守,治下清明。你先到河间,将这封信交给河间郡守,倘他点头,再宣手谕。过后问他可有嘱托,若有,你就带去清源步氏。做完后,修书一封,先送回东宫。倘他不点头,你也修书一封,先送回东宫。”   太子吩咐的够仔细,蔺齐在心里重复了三遍,确定自己记住了。   赵潜见他似在思索,问:“还有何疑问。”   蔺齐就道:“我在想殿下是不是找到了凝白姑娘的生父。”   赵潜:……   河间位属中原,离西域十万八千里,是有多乖戾不驯的公子才会离家千万里与西域少女相恋?   赵潜简洁有力道:“不是,孤意欲娶步凝白做太子妃,要先为她找个家。”   蔺齐哦了一声,脚步刚抬,瞳孔地震:???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仿佛是知道他震惊,太子一反常态重复强调:“孤意欲娶步凝白做太子妃,要先为她找个家。此事重要,不得外传,不能办砸。”   蔺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中听出了炫耀的意味??   这回一定是他听错了吧,毕竟太子历来稳重,怎么可能做出炫耀这种幼稚的举动??   蔺齐摇了摇头,摒除离谱的念头。放假在家大半个月,他找哥哥们详细讨教了该如何拍上司马屁。有一条,正符合眼下的情境!   他就道:“我早看出凝白姑娘对殿下情有独钟,殿下与凝白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夸上司家室不能夸漂亮,要夸般配!   虽然自己与步凝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步凝白对他情有独钟的程度,已经到了连蔺齐都能看出来了吗?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你如何看出步凝白对孤情有独钟?”   蔺齐一愣,没想到太子的关注点是这个,但这一点也不难!   他用充满智慧的神情说:“殿下略忙几天,凝白姑娘就患得患失觉得她惹殿下生气了!”   赵潜微微皱眉,那是因为他沉了脸,她当真以为他生气了,不是患得患失。   “还有那次……”蔺齐觑着赵潜的脸色,才敢道,“那次她对殿下那般主动……”   那是因为她被吓到,单纯被绊倒了,不是什么主动投怀送抱。赵潜眉皱得更深。   “而且她还对殿下脸红!”蔺齐信誓旦旦。   赵潜梗住,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多问他这一句。   她脸红,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个脸皮极薄的姑娘。   蔺齐说的这些,非但不能佐证步凝白对自己情有独钟,反而是在说步凝白对自己并没有别的心思。   令蔺齐不得走漏风声、悄然离京后,赵潜容色沉敛,又想到步凝白怕他伤口崩裂,怕他疼,想他卧床休养。   他原本是想吩咐完蔺齐就顺她的话好好休养的,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情了。   他还没忘记,步凝白在这偌大皇宫中,心系的就只有自己,那是因为于她而言,她是在与他“相依为命”。   步凝白对他究竟有男女之情吗?还是只有单纯对他的深厚情谊?   她为他义无反顾,为他泪流满面,是因为他在她心尖上吗?   她脸红,她羞赧,她难为情,是因为她脸皮薄,还是因为她心里有他?   赵潜原本很自信、从没有往这些方面想过,但现在,他忽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患得患失赵灵渊》   我们小赵表字灵渊~因为剧情里还没有需要明写的地方,所以一直没有写明~   另赠CG一条:   女鹅晚上写字,学到“瑶”字,小赵与她解析瑶字从何演变而来,又解释含义,最后用诗举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女鹅遂记住了这句诗~ 第43章   上元佳节, 贼子行刺圣驾,太子重伤势危,皇帝暴怒, 还未开始查, 就已经接连拿人下狱。   这次谁也不敢劝息怒,毕竟听说那箭头就从皇帝耳边擦过去, 这是要弑君啊!   而且听闻太子宠婢受伤醒来赶去昭明殿,而后泪洒昭明殿、掩面奔出、伤心至极, 想来情况是真的不容乐观。   于是他们只能尽力控制自己不要面带喜色, 投入全部心力开始彻查这次刺杀。   毕竟太子都要死了,查出来是谁干的,就顺便陪个葬吧, 反正与他们无关~   而且, 快点查完, 快点办太子的丧事, 才好快点择立一个好拿捏好共处的新太子呀!   一想到那给寒门士子出头的崇文馆被废止、六皇子的田亩新政也要无疾而终, 这朝堂还是他们世族的一言堂, 他们浑身就充满了干劲!   凝白也回过了神。太子这回是和皇帝通过气了, 父子俩联手,一个做戏一个暴怒,先诓住人查行刺,查完了再做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凝白就觉得自己真不该冲动, 本来他们父子两个演戏的事, 结果硬是掺进一个她, 现在人人都知道太子宠婢泪洒东宫, 她若不接着演, 岂不是很奇怪?   可若要接着演,她就得伤心欲绝、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凄凄惨惨。   凝白越想越头大,只是想着想着,她忽然又想到,太子明明前脚还能送她回房,后脚就宣布自己昏迷不醒,丝毫不怕消息被泄露出去。   她双眸一亮,对呀!东宫太子说了算呀!   太子他自己都不必真“卧床不醒”,她为什么要日日以泪洗面!   但转念又一想,太子是太子,东宫中人自然听他吩咐,可太子没顺便吩咐别人也顾上她呀。   凝白想了想,打算去找杜鹃,让杜鹃帮忙直接造一些自己几欲殉情的传言,这样就妥了嘛!   为真实,她还特意抹着泪儿出门到杜鹃那里,路上好些小宫女都看到了。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心中为自己竖大拇指:很好,没白哭!   只是她想的很好,万万没算到,杜鹃房中除了杜鹃,还有玉令。   那双清冷严厉的眸子瞥过来,她的哭顿时噎住。   听起来十分像哭嗝、十分柔弱可怜。   杜鹃以为凝白去过昭明殿了,心里应该知道太子没事,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这样伤心,可能就是太心疼太子的伤、恨不能以身代之吧!   杜鹃忍不住敬佩凝白,论对太子的心,果然凝白说一,谁也不敢说二。倘若有这样一个美人全心全意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别说太子,她也要心动的!   “怎么竟为殿下哭成这样?”口吻似劝似哄,很怜惜。   玉令在,凝白哪还能说什么造传言。心里快速想着说辞,晶莹泪珠挂在她卷翘长睫上,湿漉漉的,泪眸脆弱懵懂,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杜鹃更加怜惜,哄她:“太医都说了,殿下的伤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好好用药,不出一个月就能好,我知道你是心疼殿下,只是再哭下去,殿下也要心疼你的。”   这话听得凝白鸡皮疙瘩掉一地,知道自己是太子宠婢是一回事,亲耳听别人说自己如何受宠果然是另一回事了!   端着泪容不再流泪的美人细细一颤,更显弱质无依,玉令突然道:“哭有什么用。”   凝白杜鹃齐齐看去,她道:“既然牵肠挂肚,就去昭明殿侍疾。”   杜鹃眼睛一亮:“对啊!这样你也不必自己默默担心难过了!”   凝白猝不及防:???   泪眸瞠大,试图辟谣:“不、我不是、我没有——”   玉令皱眉:“你怎么也有口是心非的毛病。”   杜鹃始料未及:???   涨红了脸,张口欲驳:“我、我哪有——”   “不必多说,此刻就去吧。哭哭啼啼,聒噪。”一锤定音。   杜鹃成了鹌鹑,凝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出了门,凝白试图和杜鹃解释,只是杜鹃这回嘴比她快:“玉令姐姐说得对,你亲自去侍疾,总应该能放下心,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哪里是有事啊!明明是被玉令戳破“口是心非”觉得羞耻所以遁逃吧!!   .   昭明殿。   宫人垂头含胸,端着描金漆盘悄步入内,寂静殿中只有雕琢研磨的细微碎声。   即使如此,她也没敢发出一点声响,屏息敛声将茶盏奉至紫檀木长案上。   太子身着月白长衫,凤眸低垂,修长分明的手指执着羊脂白玉,不时有玉屑落沾其上,却并不显染浊,反而锦上添花,更衬风雅。   如果忽略从太子周身蔓延整个昭明殿的沉凝冷淡的话。   宫人悄声退下,从头到尾,太子只在专注手上的白玉。   白玉隐约可见轮廓,赵潜停下,第六次侧眸看向更漏。   已经快要午时,步凝白仍旧没有来昭明殿。   她不需要做女红,她的写字小摊子在昭明殿。   如果她心中真的有他,难道不该一早就过来,眼巴巴问他有没有感觉好点吗?就算有事,也比不过他的伤才对。   可事实就是,她没有事要忙,她也没有出现。   赵潜收回视线,复垂眸,只是手上一时却没有继续。   如果她真的对他只是纯粹的好,没有半点欢喜……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哇~”浮夸至极的伤心欲绝远远传来。   凝白也不想过来的,但她想了想,来侍疾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在昭明殿从早窝到晚,她也不用故作凄惨给别人看嘛!   而且待在太子身边,她大可以练一天的字,然后抽一点点空来应对不再遮掩心意的太子!   所以她就大张旗鼓过来了。踏进昭明殿,在她的预想里,对上的应该是太子没好气眼底却隐隐浮着笑意的神情,只是没想到,太子正在做什么事,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动静??   凝白走近,发现太子在拿着块玉雕东西,严密认真,专注至极。   凝白大受震撼,太子还会玉雕??   她忍不住凑上去,只见那玉小小一枚,依约能窥出圆润丝滑的轮廓,可见太子手艺高超!   凝白几乎想脱口而出:殿下您真是厉害!   但她觉得有可能会惊到太子,而且情绪太过饱满,一点也不柔软,发挥不出钦佩仰慕。   她就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撑着长案托腮,打算认真地看,直到太子停下来,她再用充满“殿下最厉害”的与有荣焉来夸赞太子。   但她没想到,下一刻,太子就停了下来,掀起眼皮看她,“来做什么?”   就是这样恰巧,凝白都要怀疑刚刚太子是不是装的了!   但凝白想了想,觉得一个大活人突然凑到眼跟前,就算再专注,想看不见也还挺难的。   她没发现太子的反应与昨日比起来有些古怪的反常,眉眼弯弯,“来侍疾呀!”   来侍疾。   古怪与反常烟消云散,赵潜控制不住地展颜,哼笑:“难为你还记得孤。”   凝白一默。太子这话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的嫌怨,像怪她来得迟、将他抛到脑后似的。   可是太子他脸上明明挂着融霜消雪的笑,宛若春风一样温柔和煦啊!!   “那是当然了,殿下可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殿下呀!”先不管了,顺着哄一哄总没错!   赵潜眉眼更加舒展,他正想说那你为何现在才来,相似的话语忽然闪过脑海。   上一回,她说将他放在心尖尖上,说日也想夜也想,说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他。   全是胡说八道。   凝白哄完,已经琢磨出来,太子只是想见她而已。所以他怪她来得迟、却又一见她就满怀欣然。   都说少男少女心事总是春,太子将要二十又二的年纪,情窦初开起来原来也是一模一样啊。   她佯装不知,好奇地问:“殿下竟连玉雕也会?”   太子看了眼,“略通一二罢了。”   说完,把雕一半的玉放到了一边。   这更佐证了凝白的猜测,太子哪是闲来无事雕玉打发时间,分明是等不着她,才找点事做分散心神。   她看着具有雏形的玉雕,心想太子还真是挺厉害的,一边想着她何时来一边下手,还能雕的这样好。   “怎么想起侍疾?”耳边太子忽然问。   凝白下意识道:“做戏做全套嘛。”   赵潜容色微凝,她是为了做戏才来的?   想起她来时那浮夸的动静,果然除了做戏不做他想。   赵潜心下愈发沉,若不是为了做戏,她还不一定能想起到昭明殿,来看看他。   难道她心中,对他真的一点私情都没有?   凝白说完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她的答案好像不太对。毕竟太子满怀欣然,她却来一句“做戏做全套”,怎么看都敷衍无情啊!换作是她,也会觉得受打击的!   不动声色抬眸,太子的脸色果然不太好!   她的目光从玉雕上移开,笑嘻嘻地看着他:“殿下,从今天起,我就在昭明殿陪着您,从早侍疾到晚!”   赵潜愣住,她还在说:“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要等殿下您‘病愈’才能见到您?!”   “而且殿下见不到我,也会很枯燥的吧!”很厚脸皮的话。   但她双眸楚楚,做作地望着他,大有他若说不她就作妖嘤嘤嘤给他看的架势。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此时,作者伸出黑手递给小赵一枝花   小赵:(揪一瓣)她喜欢我(又揪一瓣)她不喜欢我(又双揪一瓣)她喜欢我(又双叒揪一瓣)她不喜欢我……   循环往复,最后……小赵的东宫光秃秃…… 第44章   就算戏做全套, 也不必从早陪他到晚。她是想到许久见不到他,才自作主张来侍疾。   赵潜眉宇再度舒展,只是他又想到, 若只是单纯出自对他独一无二的情谊, 这也不是没可能。   太子低眸看了眼搁到一旁的玉雕,悠悠道:“孤也算不上枯燥。”   他这语调, 就是逗她。总算哄得他恢复正常,凝白竟也顾不上他是不是逗她, 略松了口气。   她探手拿起玉雕, 比在自己脸侧,气鼓鼓的,“难道在殿下眼中, 我活生生的一个人, 还比不上它这个死物嘛!!”   “我盘靓条顺会来事儿, 能同殿下聊天解闷, 它能行嘛!!”   太子闻言, 竟端正容色, 认真地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玉雕,很严肃认真,心中经历抉择似的。   凝白也不催他,她倒要看看太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良久,太子一本正经严肃地说:“那自然是步凝白更得我心。”   凝白哪防得住这突然袭击, 登时红了脸。而后, 她眼睁睁看着太子扬唇一笑, 好像突然心情很好似的, 眼角眉梢都是揶揄。   若对他一如既往, 她就该丝毫没有打败区区玉雕的不好意思、理直气壮抬起下巴自得地应:那是当然了!   此刻她脸红,当不是因为脸皮薄了。   赵潜心头终于舒畅了些,学她故作惊讶的样子明知故问:“你脸这样红,难道是突然发热了?”   啊啊啊啊这讨厌太子!没有顾忌后他简直越来越讨厌了!!她才不会认输!   凝白心中咬牙,白皙脸皮微红,闪过扭捏,攥着玉雕,不说话。   凤眸笑意更深,知晓再逼下去她就要亮爪子瞪人了,他见好就收,道:“既是来侍疾,那就去催一催药。”   她放下玉雕,逃也似的去了。赵潜愉悦笑出声,彻底恢复了好心情。   凝白当然听到了可恶太子的笑声。笑吧笑吧,等会儿就乐极生悲!哼!   再回来时,太医正在,要换药。她脸上毫无破绽,把药搁到一旁,上前给太子宽衣。   只是抱着衣裳,却不退下,反而更凑近,紧张兮兮:“您下手轻点,我怕殿下疼。”   果不其然,太子听到这话,眉梢微动,对太医道:“把药放下,退下吧。”   太医显然已经给太子诊过脉、除了换药没什么要做的了,便躬身退下。   她一懵,似张口就想叫住太医,只是还是先低头急道:“殿下,还没换药呢!”   赵潜慢条斯理道:“你不是来侍疾吗?”   “可要记得下手轻点,不然孤怕你怕孤疼。”明晃晃的揶揄逗弄。   她又红了脸,瞪他,羞恼薄嗔似的。   口中还嘴硬:“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殿下你可要想好了,到时疼了别怪我,哼。”   太子占尽上风,含笑:“疼了,自然有人发善心。”   凝白再不理他了,把太子的衣裳搭去山水玉屏上,趁机一笑,转过头,又是一副别别扭扭不自然的样子,拿起药,道:“殿下躺下吧。”   她要躺着,那便躺着,赵潜都随她。于是更看不到凝白肆无忌惮阴险的笑。   她看着太子光裸的后背,肌肉结实有力,线条轮廓流畅优美,肩胛骨微凸,脊柱的沟凹陷得极漂亮,近乎完美。   只是上面凭添了道长长的伤,从肩下贯到腰后,与脊骨交错,狰狞可怖,破坏了这一切。   凝白一时就有些心软了。   没有动静,赵潜回首,她目光游离望着他的背。   赵潜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她面前裸着上身。   神色略有不自然,但突然,他又想到,京城时下好像比较盛行华绮那种清扬匀停身态,浊世翩翩佳公子、花前竹下诵吟声的风格。   其实不是乱时,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女郎们追求那样的公子十分正常。但步凝白呢?   凝白难得良心发现,决定这回就放过太子一马。却听太子叹了一声:“若是害羞,就将太医请回来罢。”   凝白:???   谁害羞了!!她当场就改变主意,咬牙柔声道:“与给殿下换药比起来,我害羞算什么!”   嘴上说着害羞,可却没有一点害羞之态。   难道她果真也同旁的女郎般,喜欢那种清隽身态?   赵潜转回头,薄唇紧抿。   只是很快,他就没心思患得患失想步凝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温软指尖突然触上他后背,在伤口边缘若有似无轻轻游走。   一瞬酥麻战栗。   指尖皮肤瞬间紧绷,凝白总算痛快了,肆无忌惮作威作福。   换药的手指规规矩矩做该做的事,其他的却格外不老实。   柔嫩指腹轻轻摩挲游弋,圆润透粉的指甲不时调皮划过,紧实的皮肤随之愈来愈热,愈来愈绷,甚至沁出微汗,水光薄薄附着其上,透着别样的蛊惑。   凝白感到自己脸有些热,当即见好就收,不再玩火。   她仿佛压根没看到一样,老老实实给太子处理伤处,而后才无辜道:“殿下,好了,我要给您包扎了。”   久久没应,太子自耳根到后颈,一片微红。凝白明知故问惊讶地关心:“殿下?您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我让人去叫太医吧!”   “不必。”冷冽嗓音染着奇怪的低哑,“孤有些困了,你出去吧。”   凝白大获全胜,还不住口,“那也得先包扎了哇!殿下,您就待会儿再睡嘛!”   娇柔脆声,萦绕不绝。   太子又不应她了,只是精壮臂膀上青筋愈发凸绽,看着就忍得很辛苦。   凝白偷偷笑,这回彻底扳回一局,但还没结束。招惹之后,迅速若即若离,她看太子还稳不稳得住!   她打算把太子晾这儿,快快乐乐去练字,专心致志到天黑,理也不理他。正要顺着他虚伪地说“那您睡吧”,余光不经意又瞥一眼太子微红的颈侧,却忽然想起什么。   奇怪的低哑好像似曾相识……   额间的汗、露出来的一小片微红的胸膛……   凝白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愈来愈红,鲜红欲滴。   她终于发觉,上回她去叫太子起床上朝时,太子的脸色极其怪异。现在回想,甚至他看了自己一眼就低垂的眼眸,都好像淬着灼烧热意。   凝白想回到那天清晨,捂住不断叽叽喳喳自作体贴的自己的脸。   “不必,你出去吧。”喑哑的嗓音低低响起。   但没有回应。   赵潜闭了闭眼,回首侧眸,一瞬语滞。步凝白的目光似虚虚落在自己背上,而她的脸,红得能滴血,瑰逸秾艳。更不必提翦水双瞳,眸波盈羞。   克制再克制,顷刻燎原。   喉结剧烈滚动,理智极限拉扯,赵潜竭力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艳冶之态?难道她觉出了……不,她的目光是虚落在他背上,难道她其实突然发觉自己还是喜欢他这般的?   赵潜想到这一点,反应却更剧烈了。“她喜欢”这三个字,无异于火上浇油。   脑子里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可以。   喉咙极干,他想调试出勉强正常些的声音,她却猛然惊回神,红着脸叫道:“殿下睡吧!我出去了!!”   飘飘身影飞快消失,一室安静,可是曾经有过的存在怎么会消弭?   凝白跑出来后,心头直跳,许久才回落。搓了搓烫得惊人的脸蛋,她快步去把自己的小摊子摆出来,研墨,执笔,开写。   赵潜出来时,就看到她专注笔下,写满一张,就拿到一边去,接着写下一张,头也没抬。   赵潜便也到她对面坐下,接着拿起雕到一半的玉。   一刻钟后,他抬眸,她垂着眸,在专注笔下。   赵潜看了会儿,也复低眸,继续雕玉。   两刻钟后,他又一次抬眸,她仍垂着眸,换了张纸,认真投入极了。   赵潜眉头微皱,看了看砚台,放下玉,去到她身边,为她研墨。   她完全没发现墨没了,也完全没发现墨突然又有了,只探笔过来蘸了蘸,余光都没偏一下,继续写。   竟这样专注?   赵潜心里知道她端正向学、勤勉刻苦是好事,可就是莫名的,有点不是滋味。   他坐回去,也不再雕玉了,只看着她。   然而直到天色渐晚,她硬是没抬眼看他一下。   似是手累,她才把笔搁下,揉捏着手腕,一抬头,被他吓了一跳,“殿下?”   一整个下午,她竟没有一刻想起过他吗?他的伤换过药后还没包扎,她也完全抛到了脑后?   这像是心里有他的样子吗?   赵潜知道他不该因为这样的微末之处便动摇,但他真的无法视若无睹、盲目自信她对他一往情深。   翌日她来侍疾,依旧是专注笔下,只在确认学会写一个字后才会想起他,问他是什么字。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赵潜觉得换任何一个人来看,步凝白爱学习都远胜于喜欢他。   凝白每日如鱼得水,那本有些年头的启蒙书她快学完了,一想到,她就充满自豪!   翻了翻,还剩十三个字,几个时辰的事嘛!凝白就打算开摆小摊子,谁知却被太子唤住了,“孤今日想画幅画。”   画画?是需要她摆颜料研墨?凝白把手头上的启蒙书放下,没有怨言:“好嘞!”   她到太子书桌旁,看着太子从一边抽出纸来裁开,心想原来画画前还要做这准备,看来太子今日心情不错嘛!   殷勤帮忙拿镇纸压住画纸,她问:“殿下,颜料在哪儿?我去拿!”   谁知太子道:“有人会拿过来。”   凝白一愣,那还有哪儿需要她吗?   仿佛是知道她的疑问,他道:“孤需要你入画。”   完全没有准备的凝白:???   纸都裁好了,才告诉她要画的是她???   凝白不知道太子是单纯的用惊喜逗她还是单纯的画兴大发,但她完全没有任何打扮,有什么好画的呀!!   “孤许久不曾动手,许会手生,你若是嫌弃,那就罢了。”似乎因为她的反应,他语调低落。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故作弱势的作态!其实根本是打定主意今天必要画她了吧!   画就画,但,“殿下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太子果然是打定主意,一点也不担心她跑路,微微颔首,示意她去。   凝白也不想这样兵荒马乱,实在是这是第一次被人画画像,怎么也要打扮一番、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吧!!   宫人鱼贯而入,捧来颜料,赵潜很有耐心,一点点调试颜色,直到步凝白又回来,“殿下,我准备好了!”   十分严阵以待的严肃口吻,他回头,呼吸一滞。   凝白穿了身锦兰罗裳,裙摆轻扬,月白宫绦垂系缠枝岫玉禁步,纤腰一捻,窈窕轻灵,眉心花钿娇而不妖,肤白胜雪,乌鬓如云,紫宝石步摇在她耳畔轻轻摇动,琅琅动听。   凝白人生头一次把大半头发梳上去,还插了首饰,现在感觉头都快掉了,一动不敢动,“殿下,在哪里画!”   她很紧张,但步摇落停,她亭亭而立的样子,像极了初落凡尘风仪无双的某方神女。   赵潜没想到她会这样重视,只好安慰她:“不必太紧张,只是一幅画。”   她嗯嗯两声,却连头也没敢点,依旧很紧张:“所以在哪里画!”   赵潜便道:“就在这里,你要坐下么?”   坐下姿态是不是不太好看?凝白严肃道:“殿下做主吧!殿下觉得怎样画好,那就怎样画!”   赵潜今日的意图根本不在画,但她这样认真,他想了想,道:“去花房吧。”   以为可以不用动的凝白:???   但太子改主意,肯定是他觉得在花房好,她也不埋怨,小心翼翼跟太子转移到花房。   三喜是听说凝白很受太子宠爱,但亲眼见到凝白的模样,他大为震撼!   这莲步轻移低眉敛容的,还是当初扒小花窗的凝白吗??!!   见人把他的花胡乱放,又搬进一张美人榻,他很想偷偷问凝白是要干嘛,但凝白就在太子身边,他不敢呀!   搬动完毕,赵潜看了看,对凝白道:“过去吧。”   其他人把三喜带了出去,花房静悄悄的,只有花香浓郁。   凝白拘谨地到美人榻边,看了太子一眼,坐下,又看一眼,斜斜倚卧。   太子收回视线,凝白知道可以了,更加紧张。   她很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比如看看旁边姹紫嫣红的花,但她真的做不到,一个不注意,眼神就溜到太子那里去了。   而太子,只行云流水准备作画,与她对比起来,简直轻松而自若。   很快,她看到太子似准备好了,提笔蘸墨,抬眸望来。   乍然对视,凝白简直紧张到无以复加!   但很快,她发现,这只是个开始。   太子的眼睛长久地注视她,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很温柔,又似乎很无情,像是看旁边的花一样,描摹她。   凝白很想坦然任他描,但那种长久的、一点点滑过她每一寸肌肤、每一分容颜,从她的鬓发,到她的额头、眉毛,滑到眼睛时,她竟然控制不住地别过眼。   凝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别过眼,太子他在作画呀!万一画歪了怎么办!!   她连忙睁开,太子似乎轻笑了一声,目光在她眸间流连,让她又下意识想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等太子的目光向下滑,滑到她鼻梁,而后停在她唇瓣上。   没有任何狎昵意味,只是停在那里。   凝白不知道自己的嘴巴有什么好看的,她也没来得及涂胭脂。她控制不住地抿唇轻咬,但太子看着她,她就又想起来,还要画的,她不能做小动作。   她就只能任太子目光悠长望着自己的唇瓣,静静的,一眨不眨的,仿佛在看什么不舍得让他移开眼的。   她耳后微微烧红,只想祈求太子别看了,太子也真的仿佛听见,目光向下,滑过尖尖下巴,到她纤细脖颈。   又在流连。   凝白竟然产生了一种他在轻轻摩挲游弋的错觉,雪颈细颤,不住地吞口水。   她后悔了,她不该答应太子的,太子待会儿该不会还要向下看吧!   那岂不是要盯着她的——   凝白猛地坐直,虚得不行,“殿下!快画吧!”   话音落下,她清楚地看到太子眸间闪过一丝愉快的到此为止。   像是试探到这里,已经有了令他满意的结果,所以可以愉快结束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太子他在试探什么?令他满意的结果又是什么?   凝白脑子一片空白, 难道太子刚刚全都是故意的??   雪腮晕着淡红,明眸羞中带怯,甚至雪颈, 都涌透着薄粉, 显然不堪一看。   可若是真的别无他意,怎么会看一看都经受不了?   赵潜甚至都能想象出她从前单纯而奇怪的模样问:殿下, 您看什么呢?怎么还不画呀?   两厢对比,天差地别。   赵潜勾唇一笑, 目光终于回到画纸上, 手上开始起笔,道:“作画忌心急,你若等不得, 便睡会儿吧。”   既然她可以睡觉, 那就是不需要她配合一动不动的意思, 换言之, 他不需要画得同她严丝合缝一模一样。   那他刚刚那一寸一寸一丝不苟滑下去的目光是做什么??   那就是他的试探吗??   试探她的反应?试探她什么时候慌张叫停??   可是试探这些又做什么??   凝白脑袋里乱糟糟的, 但太子笔下似乎在游走勾勒, 显然很认真地在画她。   她只好又斜倚回去, 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从头分析。   首先,太子提出为她画幅画,是打定主意必画的。但他的目的又不在画她,因为一开始他的态度并没有那样认真, 似只是突然兴起, 是她盛装打扮后, 他才端正起来, 重新提议到花房来画。   他一开始的目的, 就是试探,打定主意要试探,画她是顺带。   而他试探的方式,就是用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结果。   凝白又摒除这个结论,想,让他不满意的结果会是什么?无动于衷?   再摒除他的目的,被人这样看着,应该会有什么反应?反感?避之不及?厌恶?   凝白抬起眼,看着沉心作画的太子,彻底恍然大悟。   他是要试探她讨不讨厌他,或者说,是她喜不喜欢他。   凝白觉得如果自己不是骗子,当真是一个飘零江湖被太子带在身边的孤女,方才肯定不会慌张叫停。她自己心中有鬼,问心有愧,哪经得住他那样看?   但有没有鬼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太子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凝白却还要接着分析。太子会心生试探,无外乎是拿不定她的心意,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他。   难道是因为这几日她敷衍太子敷衍得太明显了?可是她马上就要学完启蒙书了哇,哪有心思分心??   凝白默默从旁边揪了片花瓣下来,继续想,在她没觉察到的时候,她已经敷衍完了,太子心生动摇,也试探完了,确认了她的“喜欢”,太子亟待坦明的心意也该快坦明了吧?   但从她刚刚的过度反应来看,届时太子跟她坦明,她若想也不想就欢喜地说“殿下我也喜欢你”,未免有点过于虚假了,彼时太子就算心意上头,过后肯定也会觉出不对来。   那还怎么进行始乱终弃。   所以,要么到时候她震惊脸红、无声胜有声、任太子循循善诱逼她说出“喜欢”二字,要么,先下手为强,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凝白极倾向第二种,她真的想翻身很久了,但如何能合情合理天时地利人和做到先下手为强呢……   赵潜不期然抬眸,美人卧榻,昏昏欲睡,花瓣从她指间落下,沾到她裙摆上。   他突然想改掉勾了大半线的画、重画一副。   凝白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迷迷糊糊醒过来,太子居然还在俯身画。   她拈去落在脸上的三两花瓣,坐起来,又掸去落在衣襟上的花瓣,想了想,起身绕到太子身边去。   顺着看向太子身前的画,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她瞳孔微震。   太子他画的什么??   倒不是难看,相反,他画的相当好看。   可问题是,说写意,画中的自己与丛花都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连头发丝与珠光宝气的步摇簪钗都画得清清楚楚。然而若说写实,他是怎么把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她画成携花揽琼、活似花神下凡啊???   脚下点牡丹,周身倚芳菲,仪态万方倾身飞下,甚至衣袂翩翩流风!!   她抽了抽嘴角,竟只能道:“殿下还说手生,真是谦虚。”   何止谦虚,简直谦虚至极啊!这像是久不拿画笔手生的样子吗??   太子正在染最后一点色,闻言轻笑,并没有分眼神给她,只道:“如此说来,你甚是喜欢?”   与现在的好心情比起来,太子前几日虽说言谈如常,但是是真的有些不对劲,她居然都没发现。   凝白一本正经道:“是啊,殿下画的极好,我为什么不喜欢?”   真是万事不过心的性子,睡一觉醒来,就把睡着前的慌张脸红都忘了?   赵潜现在觉得,步凝白平日也许并不是有意将他忘到脑后了。   他噙着笑,执笔悠悠侧眸问:“那挂你房中?”   凝白:……   倒也不必吧?她又没有孤芳自赏对影自怜的品质。等等,太子也知她性子,挂房中若不为自赏,不就是为对画思他?   凝白木然,太子“确定”她“心意”后,果然是愈来愈没有顾忌了。   她假意道:“这可是出自殿下之手的画作,价值连城呢!怎么能挂起来?自然是要供起来的!”   他被她噎住,低眸继续画作,不理她了。   凝白的头实在重,反正已经画完了,就开始卸首饰、解鬟髻,如瀑青丝散下,她甩了甩脑袋,总算轻松下来。   却没注意到发丝拂过太子低俯的脖颈。转瞬即逝的细密轻酥。   赵潜心头一乱,笔下险些毁了整幅画,偏头看她,她注意到,披散着满头乌发讪讪心虚:“太重了……”   时下盛行高髻云鬟,她若这也嫌重,以后怕是只能为她改规矩了。   赵潜竟也佩服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些,心跳趋稳,没好气道:“还不快将自己收拾好。”   凝白也没打算披头散发做疯子,她原先正好还系了两根细细紫棠色丝带,这会儿勉强能挽住束一束。   她把自己收拾好,太子已经收完尾了,但他又拿起了笔,不知是要做什么。   凝白也没好奇,细溜溜手指揪着袖子慢吞吞地道:“我刚刚说着玩的。”   太子执笔顿住,她接着道:“殿下画的这样好,我要珍藏起来的,放在外面万一潮了坏了丢了,我哪舍得。”   说完,凝白就看到太子唇角扬起来,慵然道:“一幅画而已,孤又不是断了手,从此成绝笔。”   话音落下,他提袖落笔。   写完,见凝白看,问:“写的什么?”   太子的字不同以往的锋芒毕露,反而很端正规整,像怕谁认不出来似的。   凝白黛眉紧蹙,极认真一个字一个字辨认:“景运十九年端月廿日,灵渊起兴,祈凝白入画,凝白故盛装,得作此作。”   她认完,心里念了一遍,猛然回过神,脸唰地红了,“殿下你、你怎么写上去了??!!”   什么祈凝白入画,什么凝白故盛装,啊啊啊太子他干嘛写上去啊!!他都不会羞耻的吗!!   太子挑眉,好像不懂她怎么这么大反应,认真跟她说:“题字而已,都是这样写的。”   凝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规矩,憋红了脸,结结巴巴:“那、那也不必把缘由写出来啊!写您祈我入画,这、这多损您颜面啊!!”   太子这回缓缓笑开,眼角眉梢染着揶揄:“不正是事实?孤不觉得有何损颜面。”   凝白总算明白过来,什么“都是这样写的”,太子他根本是故意的!!   想一想这副画万一流传下去,后人打开一看,就是太子故作弱势祈她入画,还有她特意盛装,啊啊啊她的脸要丢到几百年后了!!   她又羞又急又气,赵潜预知般慢条斯理道:“孤可记得刚刚还有人说要珍藏,应当不舍得亲手丢了吧?”   明晃晃的坏心促狭!他太讨厌了!!   太子还好意思问她:“你要不要也题字留念?”   题就题!!!   凝白气势汹汹拿起笔,刚要落下,想起什么,扭头恶狠狠:“灵渊是殿下的名字?”   赵潜忍笑:“是。”   凝白又恶狠狠扭回去,一笔一划,用力极了!   写完,把笔用力一放,就挑衅一样让开给赵潜看。   赵潜低眸,他的题字旁边赫然立着比他还端正工整模子刻出来似的小字:灵渊坏极!   赵潜很想忍住,但真的没忍住,彻底笑出了声。   小猫崽被他逗得真是快要气死了,可是也真是可爱至极,想把手递过去给她咬让她解气。   凝白哪想到写太子坏话太子还能笑出声,她气成这样,反而又把他给逗笑了!   她气咻咻跑掉了,禁步随着袖摆飞荡,眨眼没了踪影,赵潜回头看看“灵渊坏极”,再次扶额笑出了声。   回到昭明殿,凝白不在,完全在预料之中,赵潜又没忍住笑了起来,令人把画晾在一边,他信步去到书桌前,那上面亦晾着一幅画。   画中美人斜斜倚卧丛芳间,沉沉春睡,花瓣落在她鬓边,香郁几乎要透出画纸。雪白颈间亦轻落两片薄粉花瓣,令人情不自禁想要探手拂去。锦兰罗裳轻掩玲珑风流,艳冶不可方物。   赵潜探手摩挲,确认已经干了,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卷合,宛若藏匿美人,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赵真的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区区两幅画只不过稍微考验了亿点手速~   以及上章匆忙更新没来得及写的作话:   假如,假如女鹅要和小赵玩字母play啊,没要一会,女鹅就会抱着小被子警惕:赵灵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s!   小赵:……   虽然我们小赵是可以轻轻松松扮演s,但他真的只是个稍微强势的正常人,而女鹅也是刚开始扮演另一方就忍不住要跑路的正常人,所以字母play大失败233333 第46章   小猫崽气了没多久, 又不计前嫌回来了。她还有十三个字没学完。   赵潜就觉得学习比他重要也不是不行。   这次极为克制,没流露出一丝促狭揶揄,生怕再把人气跑了。   昭明殿内, 就见美人端直而坐, 微微垂首,悬腕执笔, 令人不敢出声惊扰。而她对面,年轻俊美的太子松散着外衫, 雕着手上的玉, 不时抬眸看看她。   放在最后的字果然极难,凝白平均半个时辰学一个,硬是学到了晚上。   她放下笔, 轻轻翻着比她年龄大的启蒙书, 一个字一个字从头认到尾, 都认全了。   心中简直无法言说那种油然的满足, 她甚至想去外面房顶上跑一圈。   “殿下!我学完了!”她兴冲冲跟太子说。   太子放下玉雕, 沉思片刻, 问:“还想学么?”   凝白一愣, 世上有多少字呀?还有给她学的吗?   太子似看出她的疑惑,看向外面书架,道:“孤是问,要不要学诗赋,亦或是经史?”   凝白明白了, 世上的书有许多种, 学无止境。   她很认真想了想, 没抉择出来, 微微恳求:“殿下, 我能去外面看看嘛?”   赵潜颔首,她眼睛立刻弯成月牙,跑去外面,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便见她在沉木书架前又踮脚又俯身,眼花缭乱了。   他随手准确抽出一册,递给她:“这是《诗》,里面约有三百篇。”   凝白接过翻了翻,虽然排布整齐,但对她来说也有些密了,一时眼晕,好像哪个字都不认得。   她忆起什么,问:“殿下之前教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是这里面的吗?”   赵潜点点头,她就决定了:“要学这本!”   她把它放下,又仰头看满满当当条理分明的书架,口中惊叹:“这些书殿下都看过了吗!”   不能说全部,也有八.九,赵潜这么多年毕竟没浪费过什么光阴。   凝白也只是随口一叹,忽注意到一册与众不同的封皮,好奇将它抽了出来。   赵潜始料未及,想制止也来不及了,她已经好奇念道:“灵渊居士……”   “欸?灵渊居士?”凝白扭头,“是殿下的书?”   赵潜想否认,但她那么聪明,一定会察觉到他的欲盖弥彰。   他只好坦然颔首:“是。”   先帝打得江山,便严抓子孙文学,定下皇室子弟及冠时必须出一部文集。据说他的伯父叔父们为了这部文集绞尽脑汁,甚至有请人代写的,被先帝抓了个正着严惩。   就只有他父皇,信手拈来,聊得先帝夸赞。   赵潜不是觉得自己的文赋拿不出手,而是当时剿匪回来,又忙朝政,身边的大太监一个劲儿催文集,他没功夫起名号,就直接以字作号,写了个灵渊居士上去。   果不其然,她目露迷茫:“居士的意思不是住那儿的人吗?”   他十来日前刚同她说过的。   凝白面色古怪,看了看书,看了看略有不自然的太子,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灵渊居士,太子怎么想的呀!!   她笑得好大声,愈来愈厉害,根本止不住,许久之后,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勉强严肃地说:“殿下贵为皇储,嗯……潜龙在渊,住在灵渊,没问题!”   说完,噗哧又笑了出来,整个昭明殿都是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赵潜无奈扶额,却也任她笑。   早知有今日,他当初就不随意糊弄了。   凝白笑完,又想到,“殿下的名字不就是灵渊?”   赵潜试图转移话题:“我名潜,字灵渊。”   凝白笑嘻嘻了然:“号灵渊居士嘛!”说完,又笑了起来。   看着太子被她笑得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窘迫,凝白忽然有个蔫坏主意。   她把这本灵渊居士的文集放下,赵潜便以为她终于笑够了,刚要开口,她水盈盈的眸望过来,娇滴滴唤:“灵渊哥哥!”   凝白唤完,就看着太子陡然变了脸色,俨然全无招架之力。   她变本加厉:“灵渊哥哥,你怎么啦?”   赵潜头皮发麻,想让她别喊了,她却一直说:“灵渊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灵渊哥哥?你理理我嘛?灵渊哥哥你听不听得到哇?”   听得到,没哪里不舒服。赵潜霍然看向她。   凝白正喊得欢,突然就对上太子警告的目光。只是不同于从前警告拔她舌头的冷酷无情。克制而灼重,沉沉发黯。   凝白一瞬闭嘴,下意识就想装无辜跑路,只是突然间,她又想到,这是个好机会。   赵潜眼睁睁看着她慢慢红了脸,目光躲闪,而后慌张地说:“不早了,殿下,我就先回去了。”   含羞带怯,衣袂轻扬,翩翩无踪。   烛火昏黄,赵潜脑子是混乱的理智,她方才是觉察到了什么是吗?是害羞跑走是吗?   那道看不见的窗户纸突然就被摆到了明面上,赵潜甚至想追上去直接戳破。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起码,要等到蔺齐传消息来。   翌日,一整日,凝白没有来昭明殿。   烛火昏黄,夜色深沉。文集斜斜放在诗经上面,赵潜信手翻开,却一个字都没有看。   只心情愉悦地想,现在看来,他要比学习重要了。   凝白把握着时间,不能太快也不能太迟,若无其事地去昭明殿。   一进去,她就感到不容忽视的目光直直投来。她佯装没感觉到,四下摸摸瞧瞧,收拾完这里收拾那里,没事找事干,还不忘露出一副全身心搭在这座宫殿、或者说搭在这座宫殿主人身上的浑然认真。   那道目光就紧跟着她,也不出声。   再找不到什么事干,凝白去到窗前,把有些蔫的红梅取下,噔噔噔出去了。   等到从三喜那里折取望春花回来,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第一时间紧投过来,凝白觉得要是再装看不到,太子可能会直接到她面前,好让她看见他。   她就把望春花放进琉璃窗前的花樽里,又把窗户推开,回身的一瞬,被近在咫尺的太子吓了一跳。   她又慢慢红了脸,控制不住似的,垂下眸瞧这里瞧那里,想溜到一边去、起码离他远一点。同时,她还弱弱地、却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殿下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了我一跳。”   太子装得跟真的似的,像是完全不记得、也不在乎摆到明面上的窗户纸,浑然游刃有余:“是你太专注,没听到。”   显然,太子觉得他是掌控全局、无论不动声色还是步步紧逼都可以由着他心意来的猎人。   毕竟已经决定了先下手为强,且开局良好,凝白觉得装一装弱势无措的猎物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就蚊子哼哼一样小声磕磕绊绊道:“哦、哦、是这样吗?”   泛着墨紫的瞳仁转过来绕过去,就是不看他,又强自镇定:“殿下用过药了吗?”   即使不自在,即使心乱如麻,却还是记挂着他的伤。   赵潜就觉得自己前些时日心思实在太过离谱不安,居然怀疑她对自己的心意。   “刚刚用过。”徐徐说完,又补道,“药还没换。”   凝白就胡乱点头:“那我去叫太医。”   太子如她所料,故作低声:“孤想让你来换。”   凝白一噎,似很想问问为什么,但又害怕问了后他说点什么让她招架不住的答案,只能继续胡乱点头:“好,那我来换。”   赵潜眸底笑意更深,步伐从容去到寝殿,身后就跟着轻轻的脚步声。他觉得自己有点离谱,脚步声而已,他都听出了羞怯。   他站定,张臂,以往她落落大方绕来绕去专注给他宽衣,这回头也不敢抬,手上都有点乱,像第一次给他宽衣似的。   她垂着头把衣裳搭玉屏上,回来眼珠子一动不乱动,只看着手上的药,赵潜侧眸回望,清楚看到她的目光在触到他后背的一瞬间宛若烫到一样别开眼。   不知是宽解了自己什么,神色软了下来,脸颊仍旧微红,开始准备给他换药。   喜欢他这种的是真的,心疼他的伤也是真的。赵潜心底一片夷愉满足。   事实上,凝白心里只在想,这回还要不要像上回一样作点妖。不是她想作妖,也不是她还想看太子窘迫。   主要是,上回她的作妖,在太子看来,一定全是无心之失。既然是无心之失,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又怎么能做到上回从头失到尾,而这回又全然改掉呢?   未免有点太反常了吧?   可问题又来了,她若继续作妖,太子这回不一定再同上回一样竭力隐忍。毕竟于太子而言,情势明朗,只差捅破彼此心知肚明的窗户纸,他为什么要辛苦隐忍?   凝白就叹了口气,她觉得少装一会儿心思忐忑的怀春少女也不会影响什么,还是作妖吧,作了脚底抹油赶紧跑。   赵潜只听她一声轻叹,温软指尖便触上了他脊背。他一瞬紧绷。   原是想逗她,却忘了上回的教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圆润指甲若有似无划过,柔嫩指腹摩挲。   直到一切消失,药香弥漫,她松了口气,说:“殿下,我给您包扎。”   赵潜处境堪称狼狈,包扎是包扎不了,他竭力风轻云淡回首,若有所思里含着戏谑:“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明摆着要羞她。   凝白也就装没听见他那喑哑的嗓音,涨红了脸,瞪他一眼,成功脚底抹油。   依凝白的进程,她起码还要来回拉扯个十来天,而后找个天时地利人和合情合理的机会,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先同他坦明心意。这样还赶得上太子生辰,可以给他好好过个两情相悦的生辰。也有利于之后的始乱终弃。   拉扯十来天是有点累,但也没什么问题,目前进展也很顺利。   有问题的是,那个天时地利人和合情合理的机会该怎么创造。   凝白一边练字一边想,结果她灯都点了两茬,也没想出来那个机会该怎么创造。   烦啊……   烛火也摇晃起来,发丝被吹得拂在脖颈上,风起了。   凝白心神更加烦乱,干脆搁笔,把摊子收拾好,吹了灯出门去。   只是出去了才发现,不止起风,还飘雨了。   她蹙蹙眉,脚尖一点,到了檐下的梁上。这下感觉不到雨点了。   她满意在梁上卧下,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心事,渐渐睡过去。   再有意识时,她浑浑噩噩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   昨夜不知下了多大的雨刮了多大的风,她感到她现在头脑昏沉浑身发冷,是起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哇……歹运怎么还凑一堆了?本来想不出办法就已经够糟糕……   她恹恹垂眸,想下去窝进暖暖香被子里睡一觉再说,却见一个小宫女走到了门口。   谨慎叩叩门,没回应,又问:“凝白姐姐在吗?殿下唤你。”   仍没回应,为难了会儿,推了一把,没推动,只好往昭明殿回了。   凝白用她发昏发沉的脑子想了想,跳了下去,晃悠悠也去昭明殿了。   一半天不见人,就算是又羞又恼,也有点反常了。赵潜才让人去唤。   小宫女回来,只道门关得紧,敲了没理。   难道又团在什么地方兀自羞去了?   赵潜才想让人继续去找,就听一道乖巧巧的声音甜甜道:“灵渊哥哥找我呀?”   哪里都好,就是听着不甚清醒。   赵潜下意识皱起眉,只是抬眼,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了。   面前的人脸颊绯红,目光茫然迷离,偏偏唇色发白,走路还摇摇晃晃,显然是受了风寒,发着热呢!   他快步上前扶住她,她神志不清地看着他,认真中带了点娇憨:“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灵渊哥哥叫我,我就过来啦。”   她歪了歪脑袋:“灵渊哥哥叫我干嘛呀?”   怎么烧成这样,赵潜紧抿着唇,将她打横抱起,吩咐外面传太医,而后向寝殿去。   她被他抱起,目光懵懵晕晕,还没反应过来,只有两条藕臂勾住他脖颈,热烫透过她的衣袖传到赵潜皮肤上,让他心下不住发沉。   到寝殿时她都十分乖巧,靠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可是一要放下去,她就勾紧了他的脖颈,脸蛋蹭着他,哼哼唧唧:“灵渊哥哥抱着我嘛。”   赵潜只能柔声哄她:“灵渊哥哥在,凝白躺到床上去好不好?”   凝白就闹脾气,嘴里黏糊糊嚷着不要不要,结果被放下去了也不知道,只拽着赵潜的手,目光昏昏依恋,嗓音软软甜甜:“灵渊哥哥陪着我,别走呀。”   晕沉沉眼底深处,还有几分隐着的祈求。   赵潜试了试她额头,眉头紧皱,却是轻轻将凌乱发丝拂到脸侧,开口温声:“好,陪着你,不走。”   她就满足了,细溜溜手指攥着他的手一根一根玩,一眨不眨认真看着他。   赵潜任她玩、任她看,直到大夫过来,他也只轻轻将她手腕翻过去,让太医诊。   凝白又有点害怕地说:“灵渊哥哥,他是不是要给我开苦药哇?”   赵潜哄她:“甜的。”   她目光惑然,却还是相信了他,只慎重地问:“真的是甜的吗?”   赵潜看向太医,口中道:“自然是甜的,不信你让大夫同你说。”   太医瑟瑟发抖,咽了口唾沫,说:“甜的。”   她却只看着赵潜,根本没在意旁人,信赖地点点头:“灵渊哥哥说是甜的,那就是甜的。”   赵潜心下软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她竟还能有这样甜丝丝乖巧巧的时候,只是她烧得实在重,在受罪呢。   他心更软了,低低问:“怎么就染风寒了呢?”   她顶着晕乎乎的脸蛋一本正经说:“因为吹了风气雨气。”   昨夜风雨大作,想来也就是这个缘由了。   赵潜低叹了一声,她人迷糊着,耳朵却好得很,撅起嘴巴:“灵渊哥哥别叹气。”   赵潜哄:“好,灵渊哥哥不叹气。”   太医诊完开药,赵潜让人去煎药,给她掖紧了被子,道:“若是难受,就睡一会儿,药待会儿才好。”   岂料她皱着眉,明明不舒服,却弯弯眼睛:“灵渊哥哥在,我就不难受啦!”   真是烧糊涂的傻话,说完之后,就渐渐睡了过去。   赵潜守着她,为她热敷,擦擦红透了的脸蛋与烫得惊人的手,待药来了,又把人揽在怀里坐起来,哄:“你睡,灵渊哥哥喂你喝药。”   她就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任赵潜一勺一勺喂进去,而后再次沉沉睡去。   赵潜放下药碗,想起身让她躺平好好睡,这才发现她一直揪着他的衣襟,手指没什么力,偏偏不松手。   赵潜想了想,便脱掉靴袜,揽着她和衣而卧。   凝白再次醒来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真的烧昏了头,一下把十来天的拉扯撒娇撒没了。   倒不是不能装忘了,可是于太子而言,被她那般撒娇依赖,他哪还肯存住气同她拉扯?   早将她烧时的作为笑吟吟一条条列出来了。   她坐起来,寝殿空无一人,太子不在。   唉……不如还是装病吧……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下了床,想走动走动。太子的床太舒服了,她又浑身没力,躺着只感觉自己行将朽木。   走到殿中,殿中也空无一人,她正要再往外走,余光忽瞥到长案上放着一大摞什么。   她走过去,看到是一摞画并着什么。难道是太子的旧作?   凝白有点好奇,解开绢绳,然后就看到一名亭亭而立的妙龄少女。   她呆滞,低下眼,下面一大摞该不会都是姑娘画像吧???   太子肯定不会弄一大摞姑娘画像来的,这一定是别人送来的,而能送到太子这里来,又不对太子的心思,那不就是皇帝送的???   凝白悟了。   皇帝是又想给太子选太子妃。   病前还愁机会愁得一筹莫展,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嘛!!!   凝白瞬间精神抖擞,把画细致复归原位,脚步轻快回房。   然而推开门的一瞬,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了下来。   凝白下意识接住,垂眸一看,陡然一凛。   这是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溪边八角亭檐坠的铃铛。   作者有话说:   病叽叽的女鹅,杀伤力Max_(:з”∠)_   关于昨天作话中的前天的作话,作者已经自己爽过了嘿嘿嘿 第47章   凝白紧紧攥住, 闪身进了房,将门关好,抵着门, 将铃铛翻过来, 里面果然有一个字条。   皇宫有皇宫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而做凝白的生意,就要讲凝白的规矩。   就在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溪边八角亭, 于亭檐坠的铃铛下放入字条, 字条必须用胡语来写,只写时间地点报酬,多一个字都不作数。而确认做生意后, 雇主便取下八角亭檐的铃铛, 用来日后联系她, 届时同样是写胡语。   自从凝白初出茅庐名震江湖后, 慕名来到栖霞山下想一见她真容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更有甚者千方百计想抛出令人心动的筹码来诱她出现。   只是不按规矩, 她就一概不敢理会, 毕竟她年龄尚小,而江湖险恶,不得不防。   她的规矩虽然隐秘,但只要有心,就能从前任雇主那里探到。前任雇主告知前, 会说明此番规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得流传, 若有流传, 那就只能代凝白解决麻烦。   是以时至今日, 即使江湖沸沸扬扬, 凝白依然能无声无息安安稳稳接下第三单。   从接下这单至今,已逾半年,不论是心急还是不安,雇主也确实该联系她了。   凝白把字条取出来,打开,果然是要见一面。   “廿七,酉时,御花园。”   就是明日。   凝白把字条撕了泡水里,许久后,才连水带纸一同销毁。   铃铛收进衣袖,出门了。   .   承干殿,青黑金砖光可鉴人,闪过德福小心翼翼踏过的身影。他到殿中,立住,禀道:“陛下,诸家女郎画像与札册已经遣人送去东宫。”   御案前,皇帝满面不宁,自语:“也不知渊儿是什么反应……”   换了别人,德福自然要说“陛下一片慈父心肠,殿下当能明白陛下苦心”。可那是太子,他哪敢多说什么,只道:“等小卓子回来,便知道了。”   皇帝知道他此举极是不妥,是下下之策。去岁劝太子选太子妃时,他是拿泰山祭祀、去来自定的条件与太子交换的。   这回却一声不吭,先斩后奏,直接将画像送去,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见太子是怎样的动怒。   可若非时间紧迫,实在没有其他好办法,他何至于匆匆忙忙用这等下下之策?   皇帝想到太医的话,那步凝白染个风寒而已,太子又是连连柔声轻哄又是任她依依埋在身前,心疼得恨不得以身代之,若再不管一管,太子岂不是要为她神魂颠倒而后被她死死拿捏?   他又想到太子让人去警告萧贵妃,甚至直接挑出错处按上罪名禁足、让人去训诫小七,只因为小七得罪了那步凝白,神色更加凝重,眸中闪过沉厉。   便不提太子被死死拿捏,只说这两宗事,已经能窥见步凝白的祸水本性,更是不能放任下去。   如果能选一个太子妃去到东宫,无论如何,总能稍稍制衡,如此,再计余后。   步凝白出身乡野,目不识丁,太子妃毓秀名门,知书达礼,便是比容貌,也不见得就能比步凝白差到哪里去。步凝白会媚意逢迎,太子妃却能为太子打理东宫、为他排忧解难,时久日长,太子自然会移心到太子妃身上。   皇帝越想越觉得可行,只除了太子会动一时之怒,与他翻脸。但太子早年连他御案都掀过,也不差这一回了。   他舒了口气,看看案头的奏折,一时竟庆幸人还没发落完,太子远在东宫,气一气,派人传个话来便罢了,应当也闹不了多大……   下一刻,殿门被一把推开。   “父皇要做什么?”太子的声音冷冷传来,“儿臣还没死,父皇是要冲喜?”   皇帝一惊,回过神下意识斥:“不得胡言!”   自从知道太子剿匪差点死在江南后,他就听不得这种不吉利的话,太子也不能说。   太子周身凌厉逼人,冰霜满面,与皇帝对立,俨然要对峙,德福哪敢留在这一触即发的场合,连忙退下了。   到殿门外,才见送画像的小卓子气喘吁吁追来,说不出话,德福端看他比划也明白了,太子听小卓子说完来意,怒不可遏直朝承干殿而来,小卓子放个画像的功夫,一路硬是没追上。   他把小卓子领远了些,拂尘指指里面,给他使眼色:得亏没追上,不然少不了误伤。   殿内,皇帝斥完,又想到太子为什么而来,神色温和:“朕不是那个意思。”   他道:“朕知道你喜欢步凝白,只是无论从何方面来说,步凝白都做不了太子妃,朕可以把她指给你做太子良娣,正好你再选一个太子妃,好事成双,便一起办了。”   赵潜怒到极致,容色反而极度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看着皇帝,“父皇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什么?”   皇帝只以为太子在说他昔年的承诺“只要你喜欢,便是浣纱女,朕也排除万难为你指作太子妃”。   这也在他预料之中,他语重心长道:“朕是说过浣纱女之辞,只是步凝白来历不明,无门无户,朕实在不能允她做太子妃。”   赵潜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冷冷道:“父皇觉得她无门无户,儿臣已经为她挑了个门户,无论父皇还有什么不满,儿臣已经决意娶她做太子妃,没有更改可能,父皇觉得好事成双,儿臣只要从一而终,绝无二色。”   他眉目间的冷意之外,还有无法言说的清醒冷静,就这样看着皇帝,皇帝竟僵住,一瞬回到了十数年前。   在他还是端王的时候,在王妃还在身边的时候,棠棣之下,春风轻拂,王妃捧著书,一句一句教着他们的小世子念诗。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轻柔的女声后,跟着清脆稚嫩的童声。①   步下台阶,小世子就看过来,乖巧唤父王。他到妻子身边,取过王妃手上的书,道:“父王再教渊儿一首。”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②   小世子才三岁,一时记不了这么多,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他笑着又教了一遍,道:“这句诗的意思是,无论他人如何,父王心里也只有你母妃。”   王妃没想到他在孩子面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便微微窘迫,将书抽了回去,翻过一页,继续教小世子念诗,不理他了。   “父皇最好到此为止,否则儿臣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漠然克制,陡然将皇帝拉回现实。   太子道了句儿臣告退,断然转身,离去的身影没有一丝犹豫,一刻也不愿多待。   皇帝在空荡的承干殿中沉默许久,罕见让人传淑妃。   淑妃来得很痛快,皇帝却没有发觉,只沉声道:“你也见过渊儿身边的那个步凝白吧?”   淑妃神色冷淡,微一颔首。   皇帝继续道:“步凝白貌美而性妖,祸水无疑,渊儿被她蛊惑,拿定主意要娶她做太子妃。”   “你平日把渊儿当亲子,如今就看着他铸成大错?”   “尽快劝劝渊儿,倘他抗拒,你就去东宫同他好好说,如有必要,悄无声息把步凝白带走,朕来担,不会影响你在渊儿心中的地位。”   淑妃没忍住笑出了声。   皇帝不虞,但见淑妃一身清孱,眉目间薄笑讥诮,眼底轻鄙:“赵清泓,你真是越老越难堪。”   皇帝骤然变了脸,勉强挤出来的和平假象荡然无存,“谢清鸢!”   九五之尊和后妃,宛若仇人对面般剑拔弩张。   谢清鸢少时是世家女郎典范,即使已经过去数十年,如今端站着,也是自有风仪,丝毫不见为后妃的谨小慎微。   “赵清泓,渊儿同那女郎几次遇险,险境相依,自生情愫,到了你口中,就变成渊儿被蛊惑,你是觉得渊儿愚蠢昏庸,是吗?”   皇帝爱子心切,只觉得太子无辜,自然将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听她这样说,才惊觉已无意识将太子贬了多低。   谢清鸢看他恼怒,又是冷笑一声:“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情情爱爱多有错付,渊儿只拿真心,将来就算有什么,也是‘遇人不淑’,貌美?性妖?祸水?蛊惑?如此不堪,你怎么说得出口。”   皇帝被戳到痛处,兼有难堪,便又起怒色,谢清鸢却还没说完,讥诮更甚:“你平日嫉妒渊儿尊我敬我,赏花宴我去得你去不得,便找由头发作不准我去,这时候倒是扯出虚伪大度的脸来愿意让我去东宫了,还说什么你来担不会影响我,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深明大义忍辱负重付出良多啊?”   谢清鸢目露微嘲:“年轻时有一张才情横溢的皮相搭着,如今算是现原形,虚伪庸俗不堪至极,还好阿璃见不到,若是见到,不知如何恶心。”   说完,轻轻一笑:“想杀了我吧?你敢吗?还要指着我去劝渊儿‘迷途知返’吧?我道你虚伪,你还有脸面动怒,呵。”   皇帝气得肝疼,真想把她就地处决送她去见阎王,只是还有一丝微弱理智,杀了她,太子就会彻彻底底跟他翻脸,再无回圜可能。   谢清鸢容色淡下来,又是文弱清孱的淑妃模样,含笑道:“也对,你怎么会让我死你前头,我若比你先见到阿璃,你不得嫉妒得直接自戕?”   “滚!”   谢清鸢充耳不闻,淡淡道:“渊儿拿定主意,你我又能如何?当初阿璃代姊嫁你,我也劝她不要嫁,她听了吗?”   “只为姐妹情谊都劝不动,渊儿捧的一片真心,又如何劝?”   她道:“我劝不了,走了。”   说完,抱着手炉转身走了。   .   赵潜大步回到东宫,入了昭明殿,脚步却又轻下来,怕惊扰到谁似的。   他轻轻推开殿门,绕过玉屏,宽大床笫间却没有人,只有被褥微微凌乱。   赵潜心神一凛,立刻唤人,殿外十来个人,只有一个看到了凝白:“凝白姐姐未时出了门,好像是回房去了。”   松了口气,又诸多操心,她烧了半天一夜,又睡了十几个时辰,才醒来,自己都不知道多休养?   只是赵潜心里也有答案,她一醒来发现躺在他床上,慌张羞耻还来不及,自然管不了虚弱无力径直躲回房了。   想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只是他若去了,对她来说无异于无形紧逼,怕是要羞崩溃。   赵潜叹息一声,牵肠挂肚的滋味,他也算尝到了。   杜鹃就被唤来,让她去看看凝白,太子还特意叮嘱不要表露出是他吩咐的模样。   杜鹃也有点担心凝白,太子衣不解带照顾凝白,她只偷偷看了几眼,凝白发起烧来迷迷糊糊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可怜又凶险。   她去到凝白房门前,叩了叩,没声儿,用力一推,房中空空如也。   杜鹃吓得连忙回昭明殿回禀,太子果不其然沉了脸。   赵潜又气又心疼。   一难为情就团外面,她当真是猫不成?猫也知道病了要好好休养!   .   凝白本来没打算回房,只是又想到,她“羞遁”是一回事,太子也许会照顾她的情绪,可若入夜还不回房,太子铁定什么都管不了了,满东宫找她。   她折回去,于房檐上,果然见到有人守在她房门不远处。就悄悄下来,若无其事从黑暗中走出来,进了屋。   没要一刻钟,她就听到太子的脚步声。   房中漆黑,想来她也倦累,已经睡了。赵潜知道自己这行径很像变态,但他白日走时她还弱弱可怜躺在他床上、只露一张憔悴小脸在被子外面,眉尖颦蹙,睡得很不安稳似的。不亲眼看看她,他放不下心。   临到门前,放轻动作,轻轻推门,没推动。上了闩。   赵潜深吸口气,竟只能安慰自己:看样子没有复起烧,神志已经很清醒。   翌日天没亮,赵潜就醒来,心里不安稳,便又去看凝白。结果房门锁着。人已经不见了。   赵潜又气又无可奈何,再次安慰自己:她又不傻,就算再羞,也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看来是已经好了不少,不需要他担心了。   凝白不知道御花园在哪里,问路又怕平白留把柄,只好自己飞上房顶,俯瞰整座皇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辨出哪里大概可能是御花园。   酉时愈来愈近,凝白已经排除了两处,还剩最后一处。   她翻过墙,脚下轻轻、耳听八方,隐在了一簇花树下。   酉正,两道脚步声出现,都很寻常。   凝白现身,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旁边婆娑树色隐约有个娇小身影。   “公主,她来了,在身后。”有些耳熟的低沉声音突然说。   那娇小身影骄矜转过身走过来,与凝白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抽气:“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七公主??!!   七公主一个小姑娘,她哪里来的天香莲??!!   却不知赵连城也在心中疯狂呐喊,德福明明说步凝白是太子心腹,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她雇来的骗子了??!!   凝白率先欲言又止:“公主,您真的有天香莲吗?”   这话一出,赵连城知道,这个害她凄凄惨惨近月的讨厌鬼真的是她雇来的骗子!   “你、你——”赵连城想把早攒了满肚子的话骂出来狠狠出一口气,可是旁边的人说:“公主,噤声。”   凝白又看向七公主身旁的人,赫然是上次七公主堵她时带的侍卫!   见她看他,他没说话,却忽有一道声音:“久仰圣女大名。”   竟然是腹语!!   “哼!什么玩弄人心的圣女,明明就是个骗子!!”赵连城气得要死,从雇了这人开始,她就等着太子哥哥被骗得凄凄惨惨以泪洗面神志恍惚,结果到现在,连一点被玩弄的迹象都没有!!   凝白再次欲言又止:“公主,我确实是个骗子,专业的。”   赵连城瞪她:“闭嘴!我才是雇主!”   好吧,雇主最大,何况她旁边还有个高高手。   凝白转而问:“敢问阁下是?”   侍卫模样的高高手很从容客气:“在下李九涯。”   凝白:“……天下第一李九涯???”   他是怎么沦落到给七公主当侍卫的???   得知他名号后,凝白觉得他的从容客气,完全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的蔑视。   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她拿钱砸了来给她当侍卫?!赵连城抢声趾高气扬怒道:“我找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桩生意不做了!!”   凝白猝不及防:“为什么?!”   赵连城嫌弃地看着她:“太子哥哥都要死了,你不知道吗!”   凝白:……   她陷入了可疑的沉默,赵连城更加不屑地说:“还是什么名震江湖的圣女,半年了,一点成效都没有!早知道我就雇杀手来,直接了当!”   凝白闻言,忍不住问:“敢问公主和太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雇她来骗就算了,怎么以至于要雇杀手?   赵连城想也没想:“因为我想做皇太女!我母妃也想做皇后!”   凝白沉默片刻,倒抽口气。她没什么见识,前朝历代有皇太女吗?   赵连城也不管她,只矜傲地道:“总之太子哥哥活不了两天,交易取消了!”   凝白沉默又沉默,诚实告诉她:“殿下身体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估计过几天就能突然痊愈,而后上朝、去上书房。”   赵连城如遭晴天霹雳:“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他们都说太子哥哥要死了啊?!!”   凝白露出尴尬的表情:“咳,总之太子殿下确实没什么事。”   赵连城遭到巨大打击,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想来是想到马上就要空下来的皇储突然长翅膀飞了,这种难过可以理解。   沉默蔓延,过了会儿,凝白忍不住打断:“公主,你真的有天香莲吗?”   赵连城抬起头看她,想说什么,最后都碍于太子没死成而咽了回去。   “本宫当然有,本宫的外祖父富甲一方,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区区劳什子天香莲而已,我动动手就能取来。”   凝白干巴巴哦了一声,又过了会儿,道:“太子殿下干的事儿,对不起啊。”   她提起来,赵连城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李九涯说:“公主,这说明圣女进展顺利。”   赵连城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只能直奔主题:“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开始玩弄太子哥哥?!”   凝白:“……我已经在玩弄了。”   赵连城一噎,好像也确实是这样,只能紧紧皱着眉道:“那你快一点!”   凝白又忍不住问:“公主,就算太子殿下被骗得以泪洗面消极度日、被废黜,也还有别的皇子公主,你怎么就能保证一定能做皇太女呢?”   赵连城闻言,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太子哥哥出事后,我就效仿雇了杀手,刺杀三哥!”   凝白:“……敢问三殿下又同您有什么血海深仇?”   赵连城很奇怪地看着她,甜俏小脸上布满了天真的残忍:“没有呀,三哥会给我抄课业,还会送我漂亮玉佩,对我很好呀。只是不把他杀了,他做太子了怎么办?”   凝白万分震惊地看着她,许久,艰难道:“即使是在我们江湖,没有法度的地方,也没有这样的……”这种行径,要遭全江湖唾弃的。   赵连城就皱起眉:“那又怎么了?反正我要做皇太女,父皇还杀侄呢,我怎么不行?”   那能一样吗?   凝白忍不住了:“公主,你说你要做皇太女,我不多问,只问你,大学你会吗?”   赵连城瞪她:“不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   她卡住了。   而后恼羞成怒:“你管我呢!”   凝白不想管她,可是跟太子比起来,她就像一个小孩子,若做皇太女,将来登上皇位,活脱脱做事全凭心情的暴君。   凝白管不着她,可是天下万民倒了什么霉要遇上她这样的暴君?   似乎是觉出凝白对她的难以启齿,她很恼怒地说:“反正与你无关!你继续去骗太子哥哥吧!我雇的杀手马上来了!”   凝白:“马上???”   作者有话说:   赵——老——三——   咳咳,虽然赵小七干出了这么离谱的事,但她不是本文反派_(:з”∠)_   注:   ①:“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出自卓文君《白头吟》   ②:“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出自陶渊明《停云诗》 第48章   赵钺从练武场回来, 自小伺候他的福禄迎上前来,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唤人备水, 而后操着心:“殿下何至于如此刻苦, 每每都一身的汗……”   赵钺瞥他一眼:“你懂什么。”   福禄想说自己懂,自家殿下从小就被娘娘要求着同太子比, 文也好武也好,甚至朝政也想比, 可是娘娘怎么想不到, 太子入朝名正言顺,六皇子有太子保驾护航,殿下没有母族护佑, 又不得陛下喜爱, 拿什么入朝?   赵钺贯来随心玩笑, 如今也沉稳下来, 道:“三月春猎, 倘我能拔得头筹, 父皇就要按例允我一个恩典。”   福禄终于明白过来, 自家殿下这几个月来如此拼命,只是为了求个恩典,请陛下赦免娘娘。   赵钺从小就知道他比不上太子,他也很坦然,比不上就比不上, 也不必硬杠, 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得了, 哪有那么多消不了的恨。可是如今母妃受罪, 他也管不了别的了。   福禄果然忧心:“京中善骑射的郎君不少, 还剩一个多月,殿下……”   赵钺沉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话虽如此说,他心中却已经拿定主意,届时若没有把握,那就动点手段,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趁春猎的机会让父皇赦免母妃。   福禄叹了一声,把衣裳放在一旁,又取一套新的出来,宫人也备好了水。   他随宫人一道退下,便只剩赵钺一人。   热气缭绕,赵钺双臂搭展,酸痛疲累祛了些,心神也放松了些微。   昨日太子怒闯承干殿,没有意外,同多年来每一次一样好端端回了东宫。   自太子“伤重垂危”后,满朝彻查,从负责出行章程的太常寺到负责把控当日局面的京兆府衙再到负责禁卫的京吾卫、御林军,统统清洗,期间又波及十数部司,诸如御史台、大理寺,更不必提始作俑者魏国公,一府同罪,按谋逆株连十族。   太子果然根本没有性命之忧,此番只是父皇同他联手,清肃朝堂罢了。   赵钺啧了一声,既然伤到了太子,怎么就没把太子真送去见阎王呢?   身为皇子,说没有心思是假的,但太子没死成,显然父皇还为他铺路,赵钺也就懒得想,还是想想届时春猎该怎么……   冷风骤然袭来,赵钺警觉闪过,脖颈微痛,他下意识摸去,抬眸叫道:“女侠好剑法!”   对面的纤细身形着窄袖白衣,长发高束,蒙着面只露一双冷冷柳目,手中细剑剑锋如雪,杀意满身。   理也不理,又朝赵钺刺来,电光石火之间,赵钺心窜到嗓子眼:“女侠!你的酬金报价是多少!凡事好商量!”   剑锋停在了喉结咫尺之外。   .   凝白扪心自问自己并非良善之辈,不然也不会做招摇撞骗的勾当,可那是一条人命啊!   甚至素日对七公主温煦和善,转头却要被他疼爱的妹妹买凶刺杀?!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耳畔听到有人来了,还不是一个两个,可能是宫妃闲来无事膳后消食。   对面李九涯显然也听到了,一瞬捂住了七公主的嘴,七公主眼睛都快瞪出来,似乎还想张口咬,结果李九涯直接横两根手指在她齿间任她咬。   凝白把铃铛丢还回去,转头无影无踪,赵连城目露震惊,咬也忘了。   一声清脆铃铛响惹来了注意,就在有人走近的时候,李九涯收回了手,垂头站到赵连城身后。   赵连城懵懵扭头,那人看到是她,立马赔笑:“原来是七公主……”   凝白庆幸御花园花树众多,天色也暗下来,利于身影飞闪。不然若被人看到她同七公主在一块儿,难道她还要同太子狡辩是七公主又在为难她吗?   直到东宫附近,凝白才渐渐慢下来,想到七公主说的“马上”,心中犹豫不决。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可按理来说,就算是阴谋诡计,这也是他们皇家争斗的事,她也听过说书,争权夺位兄弟阋墙,多的是手足相残,哪里能轮到她善心发作多管闲事?   她自己不也接了七公主的单子、来骗太子吗?若是发善心,她怎么不发善心可怜可怜太子?   等等?太子??   凝白僵住身子,不敢回头,那道脚步声似乎是如常从容,只是细听,便能听出些微的心切。   “对着墙做什么?面壁?”口吻戏谑。   天没亮人就不见了,一直没回来过,在昭明殿中心中总是挂念,便出来找找,东宫里面找过,又找到外面,现在天又暗下来,才算看到没一刻不惦念的身影。   低着脑袋对着墙,真像委委屈屈面壁似的。   按凝白的打算,她起码还要两天才“无意”撞见太子。但现在好死不死真无意撞见了,能怎么办?   没理他,赵潜心知自己方才不该揶揄。毕竟她从他床上羞而遁逃,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现在窗户纸明得不能再明,不捅破就算了,还隔着窗户纸恍若无事谈笑,她心中自然难免不安、不知他是什么打算。   他摒退他人,上前两步,想温声先问问她感觉可好些,却听她说:“我面不面壁关殿下什么事?”   冷冷的,没一点儿柔软,细听之下,还有三分逞强。   她不对劲,赵潜皱眉,快步到她身边,她却要走开。便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生孤的气?还是有人欺负你?”他沉声问。   赵潜觉得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放温声音:“告诉孤,好不好?”   她一眼也不看他,手上用力挣扎,“我哪里敢生殿下的气!”   这般气性才算赵潜熟悉的步凝白,可是赵潜分明辨出逞强中染着委屈哭腔。   到底发生什么了?!赵潜心头被几不可察的哭腔扰乱,手上牢牢桎梏她皓腕,开口更加柔声:“你生孤的气难道是一回两回么?怎么就不敢了?”   本以为她要么同他坦明委屈、要么气咻咻同他犟嘴,可没想到,却是逞强的阴阳怪气,“殿下可别说得这样亲近,我只是殿下身边的小宫女,哪当得起殿下这样低三下四纵容?”   说完,又挣扎起来,拼了全力想摆脱他,赵潜怕伤着她,不敢执意用力,偏就被她察觉到挣脱出去,转身要跑,赵潜拽住她衣袖将她霍然拉回来按在墙上。   “步凝白!”咬牙低声在看到她通红的眼圈儿后陡然销声匿迹。   赵潜窒了窒,张口都不敢重声。她却又挣扎,要跑掉,赵潜只能一只手按住她两只手在头顶,膝盖卡进她腿间迫她不许跑,极力温柔:“究竟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眼睁睁看着剔透泪珠滚落,她含着热泪瞪视着他,仍倔强硬逞:“我怎么样与殿下有什么关系!殿下还是放开我,免得被人看到!”   赵潜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低声道:“被人看到又怎样?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想抚去她泪水,可她泪流得更凶。僵住,只能将手放下。   凝白就望着他流泪,“难道是什么见得了人的吗?!”   “殿下即将选太子妃,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同什么人拉拉扯扯,传出去多不好听!”   赵潜愕然,疾声辩解:“孤何时要选太子妃?!”   凝白仿佛一下受不住了,哭出声来:“画像都在殿下案前!殿下什么也不必说,总之与我也没什么干系!”   “殿下选殿下的太子妃,我做我的份内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殿下也别来招惹我!”   她又开始挣扎,只想逃跑躲他远远的,赵潜却是又喜又心疼,原来她是为这个才一声不吭离了昭明殿、躲到外面去。   想到她原本羞极,满心少女情思,却下一刻就看到那些画像,猜测他要选太子妃,一瞬间的如坠冰窖,赵潜甚至能感同身受。   更不必提她是怎样狼狈逃离昭明殿、躲在小角落惶惶伤心这两日。   怜惜几乎要溢满心头,赵潜想柔声解释,可她无论如何挣脱不开,一边哭一边狠狠瞪着他,而后骤然倾身,咬上他脖颈。   颈间瞬间传来疼痛,赵潜却眉头都没动一下,松开了她的手,在她意识到获得自由想松口逃跑的一瞬间,准确箍住了她的腰。   尖尖小牙顿时又狠狠咬了回去,仿佛不死不休。   赵潜任她咬,甚至还能含着笑意,怜道:“没有什么太子妃,只有你。”   她咬得更用力,滚烫的泪流在他颈侧,好像真的想就这样咬死他,好让她不用再为他伤心难过。   赵潜摸摸她的头,低声道:“那是父皇送来的,我连看都没看过,已经让人送回去了。”   她一怔,牙尖微松,赵潜继续低低道:“我已经让蔺齐去河间,河间郡守姓步,只不知他愿不愿意多个女儿,做太子妃。”   凝白懵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呆呆望着他。   赵潜便抚去她眼尾残泪,再说一遍:“我属意你做我的太子妃,你愿意吗?”   凝白彻底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太子什么时候让蔺齐去河间给她找个爹了??   她玩脱了吗???   她完全不可置信,赵潜又问了一遍,温柔极了:“你愿意吗?”   她眸含泪光,泪沾满腮,恍惚在梦中,很可怜的模样,他就看着她红了脸,红唇染着丝缕艳色,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不,不一定就玩脱了,皇室嫁娶礼仪繁重,兴许半年都不一定能娶上,凝白镇定下来。   她彻底红透了脸,回过了神,呐呐:“我、我……”   有些话也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没有答案也是答案,倘若再问,也许她便是羞得要跑了。   赵潜又怜又叹:“你应知我心,也知我心性,怎么还会觉得我要选太子妃呢?”   她轻轻咬唇,有点羞惭又有点委屈,赵潜亦知这种事说时冷静理智,可若突然临到面前,谁又能保持冷静理智呢?   他便又抚向她眼角,湿漉漉温热热,她仰眸任着他,默默的,乖乖的,泛着水光的墨紫瞳仁只映着他。   赵潜的手不知不觉到她唇边,柔软温馥。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荡开,她显然意识到了,眼中浮起不知所措的羞涩,细溜溜手指紧紧攥着他腰带。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喉结滚动, 却只是轻轻摩挲她唇瓣。   一点艳色染到指腹,温软唇肉在他指尖推挤,饱满柔嫩。   前一刻的凝白还在为太子的克制松口气, 现在的凝白头皮发麻。   他是没有垂首吻她, 可是他的手指代替了他的唇在吻,甚至他的目光也是, 灼黯专注,一点点游移, 吻过。   她腿有点软。   她目光湿漉漉的, 又羞又怯,赵潜眸色更黯,许久, 松开她的唇, 垂眸定定看着指腹的淡淡血痕。   凝白现在该做的都做完了, 只差始乱终弃,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违心假意。便很羞耻不敢看他, 心虚:“我给您擦擦。”   她摸索着手帕, 赵潜却笑了, 自己摸摸颈侧,叹:“真是牙尖嘴利。”   凝白下意识就想驳只有牙尖哪有嘴利,话到嘴边,险险咽了下去。这若说出口,万一惹着太子要试试怎么办?   虽然太子是个君子, 一直以来都很克制, 对她有种“发乎情止乎礼”的隐忍慎重, 但在这刚刚“定情”的时候, 难说他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克制君子隐忍慎重。   她脸更红, 取个手帕手忙脚乱的,又羞耻道:“殿下,手。”   太子凤眸含笑,把手递给她,她耳尖红红,认真地擦去他指尖血迹,羞耻更甚:“殿下,您偏过头。”   太子也顺着她偏头,下颌锋利分明,颈侧血痕微微,昏暗天色下,甚至仍能看出一排整齐牙印。   凝白心下大窘,她刚刚有咬那么用力吗??   除了她,总不可能是鬼咬的,凝白为自己开脱: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太沉浸入戏了!嗯,就是这样!   擦拭轻轻,像怕弄疼他一样。赵潜就想笑,她自己咬的,这会儿又心疼了?   只是眸中,却是夷愉满足。原本打算无论如何都要等蔺齐回信,就算河间郡守不答应,他也要把回信拿给步凝白看,让步凝白自己念出来,而后直接了当同她坦明心意,告诉她河间郡守不答应,他可以再挑别人,只问她的心意。   可现在,突然就戳破了窗户纸,变成两情相悦了。   心上人恨极爱极,再寻常不过,若要笑,就该把她笑恼了。   凝白擦完,还能看到深深牙印,一时更心虚,又不敢上手碰,只好轻轻吹了吹。   然后就感到箍住她腰的手臂陡然收紧。   凝白:???   没碰他喉结啊???   紧紧贴着男性身躯,凝白整个人浑身不自在到了极点,甚至都能感到从他精壮体魄透过来的不容忽视的燥热!   凝白脸红得能冒烟,头都不敢抬,清晰感到太子胸膛震颤,声音响在她头顶,有几分无奈:“你不能因为觉得我是君子,就总这样无知无觉。”   凝白不防他突然把话挑明,生怕他再说点什么,忙应:“我知晓了,会改的!”   太子一顿,更无奈了:“你若改了,我就要后悔了。”   无奈是无奈,可是别以为她没听出他话里的笑意啊!   凝白推他,这回什么力也没用就推开了,看了眼远处的一行人,想到方才两个人又搂又咬的“卿卿我我”,绝望地想,她还是挖个洞钻进去算了!   她的脸面,都丢在东宫这小角落了!   赵潜只见她瞧了眼他身后,而后羞红了脸,转身跑了。   赵潜回头,就看到远远随行一众人。哭笑不得,他们又不敢抬头看,却就把她羞跑了。   回到昭明殿,人也不在,赵潜就让人去告诉她,明日随他去上书房。   太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整个昭明殿宛若春风穿堂,进出都没那么提心吊胆,梅忆过来,沉肃得与昭明殿格格不入。   “殿下,曾生死了。”曾生就是那个妖僧。   太子修拔身影在沉木书架前,从容轻惬,一本一本排布书册,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半分。   梅忆细禀:“酉时侍卫换值,玉令去看过一眼,那时人还有气,一刻钟后,小德子去给他喂饭,发现人死了,匕首穿心。”   东宫里面有暗桩不稀奇,但能准确躲过侍卫并一击毙命的暗桩,想来藏得够深。   太子未置一词,梅忆明白意思,看太子仍在排布书册,又看了看满架的书,便道:“夜已深了,殿下早些安置,归置书架让杜鹃来做吧。”   太子好心情道:“杜鹃不知道该怎么排,只能孤来。”   梅忆便不多问,要退下,太子却回头拿起搁在书桌上书,烛火在他眉眼摇曳,“步凝白初初识字,总要一步步学。”   梅忆愣了愣,竟然有点迟疑,太子是在跟她炫耀吗?   太子自幼持稳,并不是随意同人炫耀的性子,既然他少见炫耀了,梅忆也就道:“殿下,步姑娘无拘无束,太过随心所欲,日后恐怕难免不适应,厌烦怨怼,心中有悔。”   这话说出去都要被人怀疑是疯了。就算不做太子妃,只是入东宫后院,做太子的女人,那也是日后准宫妃,荣华富贵不愁的事,谁会后悔呢?   可偏偏那是步凝白。   一时之欢易,怕就怕时久日长,她厌倦皇室条条框框,情也没了爱也没了,只剩不尽的怨怼争吵。   太子闻言,容色竟没有丝毫改变,眼角眉梢隐约笑意,“那便是孤要做的了。”   梅忆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家女郎,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只是又不一样。   即使是与端王情意最盛时,女郎也从来没有殿下此刻的轻然自信。   翌日凝白来得不早也不晚,刚好在太子下了早朝用早膳的时候。因为太子食不言寝不语,这样就可以大大避免他们捅破窗户纸后尴尬的第一面嘛!   结果杜鹃看到她来,竟十分自然向后退了一步,而后顿了顿,直接告退了。   万万没料到的凝白:???   感到太子慢悠悠递过来的目光,凝白只能硬着头皮顶上,继续布膳。   太子就一直看着她。   有什么好看的啊……凝白就想捏着嗓子说“我知道我长得漂亮,殿下看入迷也情有可原嘛”,但她也很清楚,现在,这、绝、不、可、以。   因为太子并不是什么腼腆内敛的人,她若敢这样说,太子就敢大大方方点头承认还要夸她如何漂亮。   她眼观鼻鼻观心,却不知玲珑小巧的耳垂暴露了自己,微微红,像枚剔透小玉石榴。   赵潜眼底漫着笑,觉得雕点小玉石榴给她玩也很好。   凝白发现自己过度紧张了,太子并没有彻底无所顾忌对她说什么令人招架不住的话,就如往常一样。只除了看着她的眼神很赤.裸裸,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喜欢她。   但比起她想象的来说,让太子看一看简直不知要好上多少。   到上书房,六皇子九皇子在,还有七公主,只有三皇子不在。听说是突然病了,所以请半日假,不耽误武学课。   要是请上十天半个月,那可能是伤到要害,但只请半天,可能就是真的突然病了。凝白不由看向七公主。   她正好抬起头,一对上凝白的视线,神色就变了,简直把“我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写在了脸上。   凝白不动声色把脸转回去,抽了抽嘴角,决定还是最好少和她有眼神接触。   刚刚想完,她就被小纸团砸了一下,又差点砸进后衣领里。   难道又是那个华公子?   凝白打开纸团,上面的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不是华公子。不说隽意倜傥,连最起码的工整都做不到,凝白觉得自己的字在这面前完全有了自信。   她一个字一个字看,“你看我做什么!”   居然还画了个凶脸。   凝白再次抽了抽嘴角:……   照七公主这不问自招的架势,她看她们今天就要露馅。   “写的什么?”太子的声音突兀响起。   心头一跳。侧眸,太子脸色不太好。   凝白安慰自己,依太子那个角度,绝对看不见字条内容。她用难以言说的神情,把字条递给太子。   太子显然认识这是谁的字迹,脸色竟然回缓了些,凝白觉得很奇怪,但是太子已经开口:“不必管她。”   夫子一来,凝白就知道太子为什么说“不必管她”了。   还没开始授课,就点名七公主,要检查她课业,还要检查她论语,问她“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是什么意思。   凝白就听着七公主吭吭哧哧“君子”、“小人”、“和”了半天,愣是没解释出来。   夫子很失望,然后罚七公主把论语抄十遍。   凝白心有余悸:“殿下,要抄十遍?”   太子侧首,光明正大同她说小话:“十遍而已,别人也是。”   显然,太子是没被这么罚过的。   说完,太子就把面前的书翻开,然后取出夹在里面的镂花银签,是要翻到夫子将讲的那一页。   凝白正好低着眸,看到太子书上赫然画着一只猫!   原来太子上回课上是在画猫!   虽然只是一瞥,但那猫已印在凝白脑子里,果然是绒绒一团,还在活泼扑蝶呢!   原来太子真有个猫,凝白不由得问:“殿下的猫在哪儿?”   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竟知道了?”太子很惊讶,而后莞尔,“在昭明殿。”   在昭明殿??不可能吧?!   凝白很确信自己从没在昭明殿看到过疑似猫猫的动物,质疑:“真的吗?”   不在昭明殿还能在哪儿?难道他带在身上吗?赵潜好笑道:“回去就拿给你。”   赵连城看着前面那两个人交头接耳,简直快要委屈气死!!凭什么太子不听课夫子就当看不见,而她只是睡一小会儿就要被叫起来问刚刚讲的是什么!!   她也要当太子!!!   太子说回去就拿给她,那应该是板上钉钉,凝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来,她是不是看到过,但是又忘了??   她就等着回东宫太子把猫拿给她,可是夫子一走,她就被人喊住。是长平县主。   这里没有酒,凝白见到长平县主,难免就喜欢。毕竟谁不喜欢明艳漂亮又高傲的妹妹呢?   但是这回长平县主没那么矜傲,同她兄长华公子眼神交流一番后,上前咬牙问道:“敢问步姑娘上元节那夜,可曾经过我们仪安公主府?”   猝不及防的凝白:???   感觉到太子看了过来,凝白头皮发紧,一口咬定:“没有。”   长平县主却不肯信,又问:“真的没有吗?”   凝白这回断然不迫:“没有。”   长平县主还想再追问,华公子就充满自信:“我说了不可能是她,你就别问了。”   毕竟谁不知道上元节夜太子遇刺,步凝白那夜在随太子一起死里逃生啊!   华绫很不甘心,因为她哥非说上元节夜看到了月神奔月,一晚没睡就写了篇《月神赋》,翌日恍然明悟跟她说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步凝白就觉得步凝白美得超脱凡俗,那是因为她长得像月神转世啊!   华绫觉得她哥完全是有病,世上根本没有神仙,他言之凿凿,怎么看怎么像失心疯,说看到了同步凝白长得像的月神,她还觉得那就是步凝白呢!这个可能都比她哥看见神仙奔月的可能性大!!   争执许久,月神赋已经被她哥兴冲冲散去外面,三人成虎,广为流传,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来问步凝白那夜究竟有没有经过仪安公主府。   结果步凝白很确定跟她说没有。   华绮大获全胜,反向证实他见到的就是神仙,心情好得不得了,刚要客气客气同步凝白道句赔罪,岂料突然就听太子道:“说完了么。”   凤眸冷冷看着他,他一个激灵,竟潜意识噤声,不敢再吱一声。   凝白险险蒙混过去,刚要跟太子说那我们回东宫吧,六皇子又过来,说闻说皇兄大愈,他与母妃都想念得紧,请他去淑妃宫中用午膳。   凝白闭嘴:“既然殿下这样说,那……”她看向太子。   太子不知为何,脸色又有点奇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有点奇怪。   凝白纳罕,去淑妃宫中用膳不是很好吗?太子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等到离开上书房,赵衡才把华绮四处宣称见到月神一事说了出来,笑道:“皇兄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我每日就听他们兄妹争辩,今日总算有了结果。”   凝白哪想得到华绮这么离谱,在一旁默默汗颜,忍不住偷偷瞄太子,结果被太子抓了个正着。   上元节夜见到月神就够荒谬,更不必提那月神还同步凝白极为相似。若传出去,于她恐怕极为不利。   赵潜安抚她:“如此荒谬,我会解决,不必担心。”   凝白不知道太子怎么会觉得她是在担心,但太子都这样说了,她也就顺着道:“有殿下,我不担心。”   赵衡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皇兄翘起唇角。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一点多余。   虽然上回与淑妃单独说话,但凝白一点也没流露出异样,就如同她见到知晓内情的六皇子一样,见到淑妃时,她只一如既往垂眸端立,合格的一个花樽。   六皇子殿中的秋霜也过来,有事要同他说,于是这一屋中,就只有太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淑妃曾拿一万金请求过凝白离开。   他眉目温煦,看着凝白同淑妃道:“淑娘娘,这是步凝白。”   凝白莫名觉得这像是见长辈,原本脸上没有一丝破绽,现在却有点拘谨尴尬了。   她暗骂自己别乱想有的没的,上前同淑妃问好。   淑妃只微微笑着,颔首应了她的礼。   于是太子容色就更加舒然,是很高兴,以至于膳后六皇子同淑妃说起武学课,他扬眉,也要去看看六皇子学的怎么样。   练武场占地极广,足够跑马,能练骑射。凝白心想难怪太子箭术好,立祠都是挽弓。   三皇子慢悠悠来了,身边跟着个身形纤细的宫人,凝白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眼熟。   赵钺没想到太子会突然有兴致来练武场上武学课,难道他春猎要下场?   太子若下场,父皇眼里哪还能看到别人。赵钺心下发沉,面上轻松,过去问道:“皇兄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   不试探一把,他不放心。   太子看也没看他,漫声道:“孤过来看看衡儿学得如何。”   是来看小六的?赵钺放下心,毕竟太子并不是嘴上说不学习背地里偷偷学的那种人。他也没必要隐瞒谁。   正欲回去,忽瞥到太子脖颈上似乎……有个牙印??   许是他的震惊目光太明显,他余光中小六也不自在移开了眼,显然,他也早看到了。转过头,其他人纷纷都移开了眼。都看到了。   碍于那是太子,没一个人敢作声。   赵钺摸摸自己脖子。   为什么太子脖颈上的就是暧昧的深深牙印,他脖子上的就是要命的薄薄剑伤???   一时间过大的差距冲击了赵钺防线。   他悲愤扭头,罪魁祸首居然……和太子的那个罪魁祸首站一块儿???   似乎还谈笑甚欢???   事实上,凝白大气都不敢出,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刺杀三皇子。三皇子价钱翻倍,雇我做他护卫。”话锋一转,饶有兴味,“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圣女?”   凝白心提到嗓子眼,又听她说:“哦,来玩弄别人的。”   凝白:……   她道:“我们师兄被你玩弄过后,走火入魔,现在被师姐夺权篡位。”   “圣女,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人知道吧。”   凝白:“……你要多少钱封口?”   她终于笑起来,很高兴,“三皇子的命是三千金,翻倍是六千金,你的秘密好值钱的哦。”   作者有话说:   女鹅(颤):淑妃娘娘,您的一万金还作数吗……(bushi_(:з”∠)_ 第50章   六千金???她不如去抢!!   凝白愤道:“冷袖雪!你爱财也要有个度!”   冷袖雪理所应当且很奇怪:“爱财为什么要有度?”   凝白感到无力, 花叶楼那么多人,怎么来的偏偏是财迷冷袖雪?!!   花叶楼名字清新自然,做的实际上是血腥杀人的生意, 意为取人首级像摘花拈叶一样轻易, 在江湖上是隐秘却人尽皆知的存在。   冷袖雪口中的师兄师姐,也并非真的师兄师姐, 而是论资历与实力排资论辈,拿到酬金越多排得越靠前, 冷袖雪因为爱财, 敢接寻常人不敢接的生意,所以才“出师”没多久,排名就迅速攀升, 成了花叶楼的第三。   而第二, 就是当初请凝白做生意的第一个雇主。   当年, 凝白的师父多情客带着凝白游走江湖, 意外寻到一处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四面环山, 山谷凹陷, 又有飞流而下, 溪脉潺潺,左面满山粉墨山桃树,右面满山紫雾紫藤花,而山谷正中央,坐落旧宅, 恍若人间俗世, 旧宅中央, 又有一棵百年凤凰木, 赤红枝叶亭亭如盖遮天蔽日。   多情客心生留恋, 欲于此地久留,于是逐凝白出师,结果被姑娘寻仇,一剑穿心。   那姑娘杀了多情客,没看凝白一眼,转身寻了间房就地闭关,七岁的小凝白跪在地上看血从师父的尸首横流地上,呆呆不敢动,良久,踉踉跄跄起身,准备挖坟把师父埋了。   她挖呀挖,谁知却挖到一个棺材,棺材寒冷如冰,却通体似玉,里面只放了把剑。沉思良久,她觉得这实在是太巧了,感谢地母送来的棺材,然后将剑拨到一边,费力把师父放进了棺材里。   放进去后,小凝白彻底精疲力尽,睡了过去。醒来后,她隔着棺材看看师父音容宛在的脸,又小心翼翼去到房内,那姑娘极美,甚至看不出年龄,闭着眼,也惊心动魄到令人屏息。   小凝白看看她,在她面前挥挥手,没反应,试试鼻息,居然没了??吓得跌她怀里,却发现她整个人硬邦邦的,比死了的师父还硬。   琢磨几天后,小凝白明白了,她是在闭关练一种奇怪的武功,自封五感,看着仿佛是死了,实际上刀枪不入,宛若金钟罩铁布衫、金刚不坏之身。   偌大旧宅就只剩小凝白自己。到了多情客头七,小凝白想给师父点个油灯烧纸,结果去到棺材前,发现师父还是音容宛在,没有从前师父带自己经过义庄时窥过的死人脸发青发僵的模样。   小凝白打开棺材,伸小手摸摸师父眼皮,软软的,跟活人一样,就是格外冻手。   她似懂非懂明白了,地母送来的棺材,不是寻常棺材。   小凝白就和闭关的姑娘、音容宛在的师父在这深谷旧宅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桃花紫藤同开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倚在高高桃枝上拿桃花逗鸟,忽听突兀响动。   鸟被惊飞,她低下头,透过桃花间隙,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姑娘从外面滚进来,并正在滚下去。   凝白就丢下桃花飞了下去,把人捞住。   那姑娘醒来后,听她说了平生,又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多情客,忽然问她想不想复活师父。   凝白想了想,她倒不是想,而是她欠师父一条命,理应还的。她就点了头。   姑娘便咬牙道:“我们做笔生意怎么样,你去骗我师兄,把他骗得真心相付,再始乱终弃,作为报酬,我替你取来南诏苗疆心蛊,蛊虫入身便可活络心脉,复活指日可待。”   凝白很心动,但很诚实:“可是我不会骗人啊。”   姑娘十分断然:“不可能,你是多情客的徒弟,理应最擅辜负他人!”   凝白懵懂,下意识问:“你和你师兄有仇吗?”   姑娘恨极:“他怕我威胁他的地位,这回铁了心要我死在外面,我杀不了他,那就诛他的心!”   凝白似是而非明白了雇主的要求,便与雇主一同出谷,雇主往南诏,去苗疆,取心蛊,而她往江南,去花叶楼,行骗。   入花叶楼,凝白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冷袖雪。   冷袖雪长得秀丽,其实是江南水乡姑娘的模样,但平日寡言,对什么都没兴趣,总是瘫着一张灵秀纤丽的脸,只一点,就是爱财,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果不其然,冷袖雪道:“金子多漂亮,又锋利又耀眼,我喜欢它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有度?”   凝白笑着深吸口气,盈盈莞尔,反威胁她:“你接了生意却临时变卦,不合花叶楼的规矩吧?”   若是人人都似冷袖雪这般变卦,花叶楼的招牌早砸了。   冷袖雪一顿,不笑了,凝白扣住她手臂,笑着低声威胁:“你我各退一步,都是出来混,别弄得大家都没生意做,嗯?”   冷袖雪皱皱眉:“可是三皇子不死,雇主不给余下的酬金,我早晚要露馅。”   凝白就明白了,短短心念回转间,冷袖雪被金子蒙蔽的双眼挣扎清醒过来,已经决定再次反悔,还是弄死三皇子。   她折了三千金,一定要加倍敲诈自己,凝白一个激灵,道:“怎么会露馅?你们花叶楼行事又不讲吉时,你大可以说三皇子身处皇城,戒备森严,几次三番下手失败。”   冷袖雪眉皱得更深:“我例无败绩。”   “是成败重要还是六千金重要?”   冷袖雪很果断:“当然是六千金。”   凝白循循善诱:“你就照我说的做,届时我替你劝雇主退单,如此,你最多只是办事不利,受一点罚,但你成功得到了六千金呀!”   冷袖雪敏锐察觉到重点:“你知道我的雇主是谁?”   凝白生怕她回过神又拿秘密威胁,容色轻敛,高深莫测:“我自然知道。”   冷袖雪抉择片刻,点头,凝白正要松口气,就听她道:“虽然你替我劝雇主退单可以抵消秘密,但多少还是要出点吧?”   这个财迷!贼不走空啊!   凝白咬牙:“多少?”   冷袖雪露出很肉痛的表情:“那就六百金吧。”   六百金也是六百斤金子啊!!   凝白一口价:“十金!”   冷袖雪倒抽口气:“你砍得也太狠了!”   凝白松开她,望天吹口哨,“你爱要不要,不然你就告诉所有人我是谁,大不了我不做这单,然后去找你师姐告诉她你坏规矩。”   冷袖雪:“……你够狠,十金就十金!”   凝白湛然一笑,转身噔噔噔跑向快把她后背盯穿了的太子。   “殿下,我遇到了认识的人!!”踮脚凑他耳边兴冲冲道。   她认识的人?赵潜看了眼赵钺带来的宫人,下盘极稳,脚步利落,是个练家子。   “燕子神偷?”他同她咬耳朵。   冷冽嗓音压低在她耳畔,悦耳沉缓,凝白耳朵一阵麻,瞬间捂着耳朵跳开。   赵潜愣了愣,忍俊不禁。只是凑近说句话,她就受不住?   她显然知道他是为什么笑,泛着水光的眸更羞了。似乎也恨自己不争气,跺了跺脚,逞强又凑过来,佯装镇定说:“不是呀!”   假如忽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赵潜便也顺着继续谈论她“认识的人”了。但现在,赵潜的心神已经完全不在那上面。   太子微微倾身,似乎要继续听她说,但凝白却怕再发生刚刚那样的情况,那也太丢人了!   于是她就不着痕迹地避着身子,小声说:“是我之前见过的,我给她变过戏法看呢,她还夸我变得好。”   江湖上鱼龙混杂,因缘际会不可言说,那宫人是个江湖人,现在却被赵钺带在身边。   赵潜心思漫漫,口中道:“原来如此。”   凝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太子在不动声色逼近她,又不像是怀疑她的话,那他是干嘛?!   太子与他宠婢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在一起,六皇子率先视若无睹,抬脚走远了些。其他人也就随着躲开。   赵钺心下怀疑:“你认识方才那人?”   面瘫的人点点头:“见过。”   一个杀手见过的活口?难道步凝白其实也身份不明?同样是杀手?   赵钺顿时舒服多了,也不再问,笑吟吟随着走远了。   凝白十分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避一点,太子就逼一点,他分明是逗她!!   可是确定了也无法,谁让他们现在是两情相悦?她既然“喜欢”他,羞也好臊也好,眼下这情境,都只能打情骂俏。   凝白羞恼瞪他,伸手直接推他,“殿下!”   她眼里明晃晃在说“这是在外面!!!”,赵潜喉咙里溢出两声低笑,按住她推他的手在胸膛,哄道:“他们离得远,没人看到。”   这回太子没在她耳边说,但凝白竟还是觉得耳朵麻麻的,她努力摒除,先把冷袖雪给蒙混过去:“殿下,她怎么也在这里啊?”   双手被按住后,她脸更红了,赵潜也就当不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道:“许是同你一样,与三弟巧合相识,而后带进宫中。”   凝白不得不承认她被太子的第一句话吓到了,还好太子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怀疑她。   绷紧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些,然而一放松,她就感到她双手被太子一只手按住,奇妙的养尊处优又带着茧的手,骨节分明,干燥温热,能够牢牢掌控住她,覆在她手背。   莫名心跳砰砰,凝白有点慌,小声说:“夫子来了!”   而后飞快抽回了手,撤到他三步之外。   赵潜回头,果然看到孔师傅带着人过来。孔师傅也没想到会见到太子,太子自去岁就没再来上过武学课,东宫也有练武场,因而乍然见到太子,很是疑惑。   教武学的夫子上前同太子见礼,而后说起了话,凝白放下心,只是手心保留着太子坚实胸膛的触感,手背又熨烫着太子手上的茧痕,磨得酥麻,她偷偷揉了揉手,试图把太子的存在揉掉。   今日武学课教骑射,三皇子打头阵,势在必得,看上去英气勃发,紧接着是六皇子,比起三皇子,他更多的沉着严密,与他惯常的表象十分不符,但这时候,也没人会在意这点细节。   再然后是九皇子,比起他的两个哥哥,九皇子堪称……稍有亿点逊色。他踩了四次马蹬,都没能成功上马。   甚至就连武学课唯一的姑娘明瑟郡主,都已经抓紧缰绳,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凝白看着九皇子不急不躁,再次尝试上马又再次失败后,她都想上去替九皇子上这节课了。   索性九皇子最后还是成功了,只是也没有快马,就摸索弓箭,细工出慢活般搭箭,还不时注意着散步的马。   搭了箭,架势看着都内敛,凝白觉得自己还是看看别人吧,比如明瑟郡主,分明端庄典雅,马上张弓,妙目紧紧盯着箭靶,让凝白感到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陡然放手的刹那,凝白预感她射中了红圈。   正要顺着飞箭看去,忽听一阵嘶鸣与惊叫,凝白下意识回头,九皇子的马直冲冲而来,下一刻,她被人扑滚过去,躲过了飞踏马蹄。   “都不知躲么!”疾声厉喝。   凝白懵懵低头,对上太子心有余悸后怕的眸。   嘶鸣没停,甚至惊叫也没停,凝白又抬头,看到九皇子死死抱住马脖子,完全没办法让失控受惊的马停下,整个练武场乱成一团。   三皇子与六皇子丢下弓箭,不断驱马试着接近他,孔师傅也快速上了马,准备将九皇子救下来,却是千钧一发之际,明瑟郡主直接莽了上去,松开缰绳踢掉马蹬,扑到了九皇子的马上,而后狠狠勒住缰绳。   总算虚惊一场,凝白心都要跟着跳了出来,再次低眸,才惊觉自己居然在太子身上,手忙脚乱要起来,“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的伤可才刚刚结痂!!   小九的马彻底平静下来,赵衡松了口气,忽听步凝白急问,心神一凛策马过去,跳下马,“皇兄,你怎么样!”   太子可能是脚崴了,凝白急道:“劳殿下搭把手!”   赵衡同凝白一起扶着赵潜站起来,这下所有人都过来,纷纷请罪。   太子下颌紧咬,额角青筋直突,显然疼得厉害,哪有功夫恕罪,凝白急得团团转:“别说了别说了,你们让开呀!!”   到了东宫,太医已经在候,看着太医给太子处理,凝白提着的那口气总算舒了出来,又忙前忙后让人备水备药。   分明应该是疼的,但皇兄显然在留意外面一刻不停的动静,眉头皱着,眸底却是笑的。   赵衡就默默道:“母妃若知道,想来也稍有欣慰。”   赵潜这下是真笑了出来,“那是自然。”   待六弟走了,她也回来了,忙傻了的脸上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得不得了:“殿下,伤裂了吗?!”   “没有。”轻描淡写,又笑道,“凝白真是心疼孤,孤真是感动。”   凝白哪有心思跟他扯这些,伤没裂就好,她正要催催外面,余光忽瞥到一截染着血的布条。   她顿时变了脸色,“明明就裂了!”   不容置疑直接查看,入目就是血肉模糊,她一下掉了眼泪。   赵潜只感到滚烫的一滴落在背上,随后一滴接一滴,簌簌直下。   凝白知道他为什么要护她,正因为知道,她才忍不住掉眼泪。   伤是为她挡的。现在又为她裂了。   她的轻功那么好,马踏飞燕也不及,她可以躲的。   赵潜叹了一声。原本想瞒的,可她那样聪明,早该想到瞒不住。   他转移话题:“孤的脚腕伤了,恐怕需要一副拐杖。”   她果然匆匆擦泪,吸了吸鼻子,“我去办!”   薄薄眼皮哭得透红,真是可怜极了。   人在的时候,赵潜不想惹她伤心,人一慌张出去,赵潜反而又想着她为他心疼难过的哭唧唧模样,是很满足。   太子伤了脚,背上的伤又裂了,就不得不卧床休养,主要是,虽然为他寻来了拐杖,但是他一要下床走走,某个紧紧盯着他的姑娘就瞪他。所以才是不得不。   养了几日,赵潜好声哄她:“真的愈合了。”   凝白充耳不闻,照例拿了册书过来,问:“殿下今天想听什么?”   赵潜:“……”   赵潜觉得,可能这就是无奈且甜蜜的负担。便温声道:“都好。”   入了夜,她又一丝不苟要检查伤口,赵潜就给她检查,还要道:“孤难道骗你不成?真的愈合了。”   确实愈合了。凝白把他衣襟合好,道:“殿下护人时不见犹豫,可有想到伤口崩裂要被人盯着卧床?”   她绷着脸:“殿下不是知道我的本事吗?”   原本是她看入了神不知躲,现在反而是赵潜的错一样,赵潜却只坦然莞尔:“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了。”   凝白知道他会是这个答案,可是还是无法略过,也许是太子受伤时她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人救回来,现在她不必救,于是就只能满脑子想那崩裂的伤。   那原本该在她的背上。   深吸口气,打算给太子把帷帐放下来,他却道:“你之前不是问孤猫在哪儿吗?”   这会儿了,怎么又提起猫的事?   他看着她,又朝外看了一眼,眉目温柔,好心情道:“在书桌上,去取吧。”   他说什么?饶是还想着他的伤,凝白也有点糊涂了,去到书桌上,目光从一边开始逡巡。   笔洗、墨玉笔架、笔搁……等等?那是什么?   凝白屏息把那小东西取出来,捧到眼前。玲珑可爱的一只玉猫儿,绒绒一团,活灵活现。   她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噔噔噔跑去太子寝殿,太子见她回来,微微扬眉,含笑:“喜欢么?”   毫无疑问,这就是太子之前雕的。他竟是在给她雕。还是雕这种解闷的小玩意儿。   凝白更说不出话了,好半天,认真地说:“喜欢。”   太子又笑了,眼角眉梢的风流蛊人藏都藏不住。   翌日太子才拄着拐杖走了走,就有人从承干殿过来,说是约莫下个月,西域同漠北来使,请太子来定谁去迎。   其实说是让太子来定,别人心里都知道,这么贴金、长脸面的事,太子自然是留给六皇子了。这也是皇帝给太子的情面。   谁知太子却道:“三弟不是一直闲散?让他去吧。”   消息传到三皇子那里,他顿时不乐意了,非说他有事忙,脱不开身,觉得还是六弟合适。   六皇子很坦率:五月就要农收,儿臣现在已忙不过来。   九皇子就更不行了,他才甚至还没满十六岁。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蔺齐他大哥,因为蔺齐他大哥会胡语。   凝白就嘟哝:“怎么什么事都要问殿下啊?”   赵潜哭笑不得,只是一桩小事,过来问了两次,不能因为他在养伤拄着拐杖可怜就觉得这扰人清静吧?   “做太子本来就是如此,前朝丁点儿小事都有人要来问问。”   凝白想起文渊阁那一众老头儿,一大把年纪,还要太子发话才能定心。   这要是七公主做了皇太女,别说定心了,非得全都鸡飞狗跳,谁也别想有一天安生日子。   叹着气回到房中,抬眼却被吓了一跳。   “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冷袖雪捏着她的笔停下来,道:“三皇子说太子平日讨厌他结果小六一忙就把差事推给他,念了好几遍他没空没空没空,然后就去练武场了,我无聊,过来找你玩。”   不要用一脸冷漠的面瘫表情来说找她玩啊啊啊!而且她是找她玩吗?她自己明明玩得很开心吧!把她房间画的到处都是金锭子!!!   凝白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被杜鹃看到该怎么解释!!   把笔夺走,余光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她颤巍巍:“那是什么?”   冷袖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迟疑着道:“应该是你的猫?”   啊啊啊她和冷袖雪不共戴天!!!   凝白立刻打水把自己的小玉猫洗干净,冷袖雪看着,突然问:“太子送你的啊?”   她啧了一声:“怎么宝贝成这样。”   凝白一愣,抿唇把玉猫放到一边,冷袖雪又看到个匣子,跃跃欲试:“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冷袖雪只爱金子,给她看看也没什么,凝白就把匣子打开了。   谁知冷袖雪定定看入了神,而后缓缓扭头:“我不要十金了,你把这抵给我吧。”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石头!!   凝白立刻否决:“不可以!”   冷袖雪意料之中:“也是太子送你的?”   凝白摇头:“这太贵重了,我要还给他的,所以不能给你。”   冷袖雪皱皱眉,“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凝白要点头,却又听她说:“这也当宝贝那也当宝贝,这么珍视,你对太子怎么这么上心啊?”   凝白一愣,她对太子上心吗?   “三皇子殿里面什么都不能玩,其实我前两天就来找过你了,但你一直不在,你该不会从早到晚都在太子那里吧?”   好像,确实是从早到晚,都在那里。   冷袖雪若有所思:“你真的对太子很上心啊。”   凝白竟无话可辩。   良久,凝白很认真地说:“因为我要尽快结束这桩生意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的很认真,但……大家懂得……(嗯 第51章   冷袖雪闻言, 罕见好奇:“怎么尽快结束?玩弄还能尽快?”   凝白把匣子合上,“并非玩弄,而是始乱终弃。”   冷袖雪想起师兄的遭遇, 总结起来是玩弄, 细思起来确实是被始乱终弃了。   “现在人人都说你得太子盛宠,你怎么对太子始乱终弃?”   师兄虽然武功高强, 还是花叶楼之首,但归根究底是个普通人, 并没有实权, 凝白与他是在平等的位置谈情说爱,而且在江湖这种地方,爱恨情仇素来寻常, 说始乱终弃就能始乱终弃。   可太子不一样啊。   堂堂一国之储君, 这里还是在皇宫, 她区区一个“宫女”, 要怎么始乱终弃?   凝白拧着帕子开始擦桌子上的墨痕, 头也没抬, “始乱终弃的花样很简单。”   “我的错, 我配不上你。”   “你的错,你配不上我。”   冷袖雪愣住,究其本质,好像就是如此精辟!   她来了兴趣:“那你要玩哪一种?”   凝白把帕子洗了洗,继续擦:“原本我打算用第二种。”   “我现在是无父无母的江湖卖艺人, 与寻常百姓在一起都还要嫌弃我是没根儿的浮萍, 何况是天潢贵胄的太子?所以原本我打算在同太子‘两情相悦’后, 挑起身份差距, 怀疑他对我的心意, 闹得一地狼藉后与他狠狠决裂。”   冷袖雪倒抽口气,明知太子对她一片真心,她还能狠得下心颠倒黑白疑神疑鬼,还要闹得一地狼藉,果真是够狠,难怪能做玩弄人心的生意。   “你说原本?”   “原本。”凝白点头,“但我没想到,太子竟然在着手给我安排家世,而且已经快有结果。”   她拿着帕子,很头痛,“他做也就算了,还告诉我。一般这种桥段不都是打死了也不说做哑巴不开口任由虐心误会最后才解释吗?”   这个冷袖雪就不懂了,她就听着凝白痛心疾首:“太子怎么就不能哑巴一回呢!”   虽然明知太子并不是那种脑子有病任由误会的人,更不是会眼睁睁看着关系渐僵还要赌气逞强的人,但凝白就是很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太子却一张口把什么都交代的清清楚楚,让她想借机做文章也做不了。   冷袖雪拨弄着小玉猫,幸灾乐祸问:“那你现在还有什么招儿?”   “听说太子曾经领兵剿匪,你该不会是想像对我师兄那样,说感觉他满手鲜血很可怕吧?”   “你师兄那是冷血无情手起刀落,太子那是护佑江南沿海百姓,我要是再那样说,我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凝白瞪她,而后又开始擦墙,道,“我打算用第一种。”   “你配不上他?”   “本来就是如此。虽然太子已经着手给我安排家世,但成不成还两说,若是成了,我就自怨自艾开始嫌弃自己出身,若是不成,那我就更有理由自怨自艾了。”   冷袖雪由衷敬佩:“你真是够狠心薄情。”   帕子一顿,很平静:“毕竟我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多情客,耳濡目染,总得几分真传。”   冷袖雪随口唔了一声,旋即震惊:“不对,等等,你说什么??”   “你不是魔教圣女吗???”   凝白:“……魔教圣女重出江湖,只是为了玩弄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是有多大的脸面?”   冷袖雪彻底惊住:“你居然敢冒用圣女名头!!”   毕竟谁人不知,魔教圣女楚碧水十六年前一把火烧了魔教,一时间江湖中人对她噤若寒蝉,哪有人敢惹她,时至今日,就算遇到,也要抱拳尊一声“圣女”。   这也是凝白冒用圣女名头的原因。毕竟她招惹的两个男人都武功高强,而她只会脚底抹油,打不会打,就会挽个花里胡哨的剑花,别人一吓,剑都拿不稳掉地上。   但圣女就不一样了。就算知晓被骗,他们也不敢轻易想要报复圣女,就算要报复,也能容她拖延点时间,先把师父彻底救活。   冷袖雪再次由衷敬佩:“你的胆子真是大。我看你早晚要被圣女抓住烧了。”   凝白格外坦然:“我本来就该有报应,你师兄报复也好,圣女惩治也好,都是我该得的。”   冷袖雪想起什么:“听闻藏剑山庄庄主一直在找你。”   藏剑山庄,凝白的第二桩生意。   凝白更坦然了:“是要加上他。”   “那太子呢?”   无话,而后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冷袖雪啪叽把小玉猫推倒,面无表情,“因为真的很无聊,不能随便走动,不能摸剑,不能随意跟人说话,不能跑跳,什么都不能做。”   想来也是,冷袖雪以前在花叶楼,练剑也好,数金子也好,想干嘛干嘛。   不过三皇子殿中的规矩这么严吗?他看起来不像是吹毛求疵的人啊。该不会是为了报那一剑之仇故意折腾冷袖雪吧?   不过这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凝白正想让她赶紧回去别妨碍她收拾她的烂摊子,听她道:“你有没有跟我雇主说退单啊?”   这几天都在昭明殿,凝白哪想的起来这件事,她有些心虚,保证:“明天就去!”   冷袖雪将信将疑,却被凝白推出了门,让她赶紧走。   她只好又回到三皇子殿中,别人都不在,她进去,结果又撞到赵钺在沐浴。   赵钺额角青筋直跳:“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对面的人面无表情,问他:“要护你到什么时候?”   赵钺哪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突然来人刺杀,要么是报复,要么是被买通,而他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愁,怎么可能有人来报复行刺呢?虽然被买通也说不通,可是两个比起来,舍掉最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就一定是答案。   他好歹是个皇子,也许在不知情的时候挡了谁的路,现在敌在暗他在明,谁知道下一次的暗中黑手会在什么时候?   他道:“你难道是什么绝世高手,护卫几天就值六千金?”   杀手做的是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生意,一次自然值三千金,可是护卫么……好像确实不值这个价。   冷袖雪理亏,转头就要走,却被赵钺喊住,想到他说的男女有别,冷袖雪就转过身等着。   背后水声格外清晰,他穿上衣服,悉悉窣窣后,朝寝殿去,让她跟上。   冷袖雪很莫名其妙,他们不熟吧?这样搞得好像他有什么秘密要和她说一样。   赵钺在床边坐下,让她关上殿门。果然是破窗踢门,杀完就走,都不知道要随手关门。   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莫名奇妙,那双柳目看过来的时候,像她的剑一样。   赵钺暗骂他是真的有病。居然真的被她这样看一眼就……。上回生死一线,这回她一破窗进来,又是一样。他不信邪要试,结果试出来他就是有病。   三皇子的脸色很不好,唾弃中带着……   冷袖雪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和我困觉。”   他霍然看向她,唾弃一瞬被抛到九霄云外,“是。”   “你敢过来吗。”   既然答应了冷袖雪,那就得替她把事办妥。凝白怕自己接下来太忙又把这事忘了,清理完房间,直接趁着夜色去找七公主。   索性后宫中该有灯的地方都有灯,找起来方便许多,不过一刻钟,她就找到了萧贵妃的宫殿。   倒挂下房檐,入目就惊呆了。   七公主不知道是在闹什么,李九涯提着她的腰把她摔到了厚厚软软的床上,她鬓乱钗斜扑腾着坐起来,气得眼睛通红直骂。   凝白陷入沉思。她来得会不会有点不是时候。   “圣女既来,为何不出声?”李九涯发现了她。   凝白只好翻进窗,七公主可能真是委屈狠了,居然从床上爬下来,哒哒哒拖着裙摆跑到她身后,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叫嚣:“我就是要吃!你不许管我!”   居然是为了吃的??   李九涯其实是很温俊的相貌,乍一看像个普通的脾气挺好的好人。   他此刻就很温和:“睡前吃十颗糖,你会牙疼。”   甚至跟刚刚提着七公主的腰把七公主摔床上去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赵连城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一万金砸来的天下第一高手,现在比她父皇还像爹!劳什子天香莲请来的圣女,到现在也没有一点用!还有她三千金雇的杀手,三皇兄现在还好端端活蹦乱跳!!   “牙疼就牙疼!关你什么事!更何况本宫的牙好得狠!从不牙疼!!”   李九涯闻言,没说什么,只轻轻挽了挽衣袖。   赵连城顿时彻底藏到了凝白身后,又叫嚣:“你过来啊!圣女不怕你!”   三脚猫功夫都学不会的凝白目露惊恐:“……不,等等,我怕!!”   赵连城:“???”她到底是不是圣女啊???   凝白怕被殃及,转身快速长话短说:“公主,不能杀三皇子!”   赵连城顿时问:“为什么!”   凝白觉得自己好像在骗小孩儿,但也没有哪个小孩儿会想到买凶,她严肃地说:“公主,三皇子是你手足兄长,无故加害,有损阴德,万一遭报应怎么办?”   赵连城活这么大,还从没听说遭报应,凝白还在说:“就像我,我坑蒙拐骗,我就知道自己将来一定没有好下场,不信你问李大哥。”   赵连城有点害怕地看向李九涯,李九涯如实道:“我们自来奉行一命偿一命。”   许是想到自己偿命的场面,她一下哭了出来。李九涯走过来,把哭啼啼的七公主从凝白背后牵出来,她边哭边说:“那我不要三哥死了、我不要三哥死了呜呜呜……”   对上李九涯洞悉的眼神,凝白很心虚,宛若骗小孩儿被人家家里大人抓了个正着,听到七公主哭嚷着要取消刺杀时,她赶紧溜了。   事办成了,凝白就想去知会冷袖雪一声,她又找到三皇子的宫殿,脚步轻落殿檐,正打算跃到后面宫人住所时,忽然听到下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清晰撞入耳的一瞬间,脚下一滑,差点把瓦踩掉。凝白尴尬极了,谁能想到三皇子在同别人……!   她赶紧跳到殿脊上就想跑,谁知身后猛然一响,下意识回头,冷袖雪身裹宽大靛蓝华服,赤足踩在碎瓦上,手执细薄袖雪剑,杀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滞住了。   凝白看看她绯红的脸,又看看她布满痕迹的肩头,还有她赤.裸的小腿,瞳孔震动:“你??”   冷袖雪听到房顶有踩动声,踹开赵钺抓起手边的衣裳与袖雪剑就冲了上来,却没想到是凝白。房顶破了个窟窿,现在已经有侍卫赶来,她看了凝白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飞身越到远处殿落。   看着冷袖雪提着剑面无表情理着明显属于三皇子的外袍,凝白干巴巴道:“我是想来告诉你,你的事我办妥了。”   冷袖雪微愣,颔首:“多谢。”   嗓子都不是寻常声音,沙沙的,有点哑,凝白听得很羞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道:“你、你开心就好,但、但我想说,我们这样的人,风里来血里去,有今天没明天的,注定与他们天潢贵胄不同路,你、你别太……”   “我明白。”她打断凝白。   她明白就好,凝白也不好置喙别人的私事,就打算回去,却又听冷袖雪道:“我就是试试困觉舒不舒服。”   凝白霎时红透了脸,她却还说:“试了试,果然很舒服。”   看着凝白羞答答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模样,冷袖雪匪夷所思:“师兄心都搭你身上了,被你抛弃后走火入魔,该不会亲都没亲过吧!”   她都在说什么啊!“我是骗人真心的!!!”   冷袖雪不信:“太子呢?”   “太子也没有!!”   太子也没有?那冷袖雪就信了,敬佩:“你果然够专业,居然不用牺牲色相,就能轻易骗得真心。”   凝白一句话不想跟她说,扭头跑了。   冷袖雪回去,侍卫严阵以待,她轻巧躲过,赵钺看着她不着寸缕只裹着自己外袍,赤足提着剑一步步过来,脑子一突一突发热,额头磕到床脚的伤也顾不得了。   凝白打算的很好,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了,明天一醒来,就开始施行始乱终弃的部分。   但当她去到昭明殿,看到太子的拐杖放到一边,而太子就在书桌前,感到她来,便抬起头,凤眸含笑:“过来,孤教你前几日不认识的生僻字。”   她就有点心软了。   去到太子那里,那几个生僻字都被太子誊写出来,端端正正。他就一个字一个字教。   教完,又把她读的书给她,让她再从头读一遍,说出他这几天同她解释过的含义。   这本书凝白读了好几天呢,乍然被提问,她哪能记得多少,就只记得开头一点与结尾一点。   开头一点磕磕绊绊解释完,再解释下去,就同那天七公主的窘状一模一样了。   太子叹了一声,拿出戒尺。   东宫什么时候多了个戒尺???凝白头皮发紧,很委屈很自觉把手伸出来。   戒尺抬起,她下意识闭紧眼,却只有指尖被轻点了一下。   睁开眼睛,太子哭笑不得,“你怎么会以为孤是要打你手心。”   那不然呢?七公主不就被打手心了吗?   赵潜真是很无奈,执着戒尺再一次轻轻点了下她手心,道:“孤哪里舍得。”   误会了太子,凝白有点心虚,也接不了他的话,就问:“那殿下准备戒尺做什么?”   太子眸底意味深长起来:“读书不同写字,孤须时时照看不懂之处,可是又怕有人害羞不停地后撤,就只能以尺代指,勉强凑合罢了。”   绝对会害羞的某人:……   凝白深深觉得自己不能再心软了。快些结束这一切最好。   便问:“殿下,蔺大哥还没消息来吗?”   她少见这样忐忑主动,赵潜心头一软,哄道:“河间距京城一千七百多里,快马来回要二十天,我知道你心中记挂,只是不要担心,有我在。”   她却低下头,一下一下揪着袖子,“如果我不是无亲无故,殿下是不是就不必为我操劳这样多。”   赵潜自认识她起,从未见过她这样郁郁自伤,全然应了佛家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赵潜眉头微皱,却是温声道:“到我身边来。”   她一点点挪动脚步,到了他身边。   赵潜牵住她揪着袖子的手,按到自己左边胸膛,凤眸认真,“并非是我为你操劳,而是你为我委屈。”   凝白心中微愣,这、这不对吧?   “如果不是要嫁给我,你就不必认他人为父、更不需要被硬塞什么族人。”   好、好像是这样……不对!她差点被带偏了!   似乎是看出没哄过去,他又道:“更何况,你我两厢情愿,你愿为我委屈,我心中动容,便是满朝再挑一门步姓、两门步姓,我只觉得还不够,这又怎么能叫操劳?”   “情之所至,何谓操劳呢?”   太子的心跳一下下在她掌心,仿佛在应和他的话。凝白久久回不过神,太子都已经说出这番话,她觉得她要是再自怨自艾,就是纯粹的脑子不好使,太子要怀疑的。   她就只能小声说:“可是如果殿下娶的是大家闺秀,就不用……”   “可是没有如果。”太子轻然打断她,心跳咚咚擂在她心头。   他道:“孤遇见的是你,所以便只能是你。”   凝白说不出来话。她发现她错了。   在察觉到太子对她的心意的时候,她就该及时抓住机会,就像对冷袖雪的师兄一样,在他情意最盛最为动容的时候当头一棒,转身就走。   而不是嬉嬉笑笑地识什么字当没察觉,甚至到了他已经决定坦明心意的时候,还顺着他的打算装不知道与他打情骂俏周旋。   她怎么就没想到,像太子这样的人,一旦决定坦明心意,就是一生不改的事,那他自然会想到嫁娶,甚至会在坦明心意前,着手准备。   她想到淑妃的话,觉得自己愚蠢到家了,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如果之前有一瞬间能够闪过脑海,她都应该有所意识。   现在太子心意坚决,凝白患得患失都找不到借口。便只能寄希望于河间的步郡守,万望他拒绝。   凝白要抽回手,太子却按得紧,便只能伸另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挪他,语气很平静:“我也是。”   “非殿下不可。”   少女情衷,珍之又珍,她却断然不留退路地交给了他。   赵潜攥住她的手,她任她的手在他掌中,低着眸看,鸦羽般的长睫定定的。   气氛胶着。想做许多事。   揽她在怀里拥吻,又或者就这样揽住她的一捻腰,诱哄她低头吻他。   却只是轻轻摩挲她腕骨,一点又一点,不舍得放开。   凝白在昭明殿待到天黑,临到回房,转去了七公主的窗前。   等河间郡守的消息实在太慢,她已经等不得了。   太子太坚定,没有矛盾,她就只能自己制造矛盾。   赵连城听完她的来意,苦思许久,很确定地说:“真的没有谁敢在太子哥哥面前痴缠,就连华绫,也只是大胆了点,可也没送过什么东西写过什么情笺。”   没有。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来。   凝白回房,挑灯,拿出针线筐。她知道她的手艺差,其实让别人来做更好,可是假借他人之手,总有可能会被查出来,届时找到七公主头上,七公主那性子,她们全都要玩完。就算不让七公主帮忙、找别人,也总要露馅。所以她自己来,才是最好的。   上一次给太子做锦囊,初学的用心大于她本身上心,所以手艺是肉眼可见的用心却粗糙。   凝白细细遵着当时杜鹃的每一处提点,藏好每一点针脚,废了一处便重新做,直到天亮,她想了想,又去拜托李九涯出宫帮她买点彩笺与布还有冷门绣册。   一共做废了半匹布,凝白才做出来一个没有一点破绽的荷包。她又着手写彩笺。   她的字没有自己的字体风格,就是习字书上一模一样的端端正正,因而改起来,很容易。   她照着冷门绣册上图画旁娟秀的小字练,特别注意学写字时太子强调过的笔锋,写了会儿,又留意起顿笔的习惯来。   直到练出与她原本的字截然不同的字出来,她裁一段彩笺,悬腕落笔。   在这期间,她白日一直如常去昭明殿,只是偶尔会早回去一会儿,这丝毫不引人怀疑。   她把写好的彩笺放进荷包里,想了想,又剪下不易觉察到的地方的一缕头发,剪下一段荷包同布料的丝带,绑好同样放进了荷包里。   做好这一切,她去昭明殿值夜,夜子时,推开殿门,太子果然被她惊醒。   “好像听到烛花响了,我出去时忘记把灯盏拿走,殿下怎么也不提醒我?”   这么点小问题,太子现如今当然不会特意把她叫回来吩咐她把灯盏端走。   太子墨发披肩,眼眸深邃,笑意揶揄:“孤以为是有人故意,想叫孤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她满脸委屈控诉“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只是忘了”,赵潜笑意更深,问她:“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何意?”   在书桌前端着戒尺问也就罢了,现在他根本就是调戏她,凝白瞪他,一把将帷帐拉了起来,掖得紧紧实实:“夜凉,殿下受风就不好了!”   转过头,平静将烛花剪了,而后端着灯盏远去。   隔着两层帷帐,只能看到隐约的光亮,赵潜躺回去,又失笑。真是总也逗不够。   翌日,杜鹃想着凝白值夜,便来换她,让她回去睡会儿,却被凝白拒绝了。“也没有什么事,不差这一会儿。”   目送杜鹃又出了昭明殿,凝白再次推开殿内,挂起帷帐,太子初醒,眼里却没有惺忪睡意,寝衣微微松散,露出一小片胸膛,笔直的琵琶骨延没衣领中。   他眼底眉梢隐约笑意,“怎么不回去,担心孤受风?”   又煞有其事道:“有人关心孤关心得紧,帷帐掖得什么也漏不进来,便不必担心孤受风。”   凝白如昨夜般羞恼瞪他,也不伺候他更衣了,转脸去收拾昭明殿。   把人逗恼了,赵潜就自己更衣,慢悠悠步出寝殿,那收拾昭明殿的人却定定立住。   他挑眉,含笑过去,“怎么,难道还是……”   她突然转过了身。   眼眶红红的,定定看着他,举起手中的东西:“这是殿下的吗?”   是个荷包,做工精致,赵潜一下没了表情,快速道:“不是孤的。”   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赵潜冷静地要扬声唤人进来查,她却已经从里面倒出一张彩笺,与一段青丝。   她就向前一递,“真的不是殿下的吗?”   赵潜目力很好,已经看清了彩笺上写的什么,依依切切,这不是寻常宫女能写出来的剖白之词。   她整个人有些颤,但还是强撑着说:“如果殿下曾经和谁有过什么,不必瞒着我的,这是人之常情,我能明白的。”   她都在说什么!赵潜又气又心疼,“这不是我的,我也从没与谁曾有过什么!”   泪珠陡然一颗颗滚落,她颤得更厉害,却没有哭出一声,只死死咬着唇,像强忍着:“殿下,我不在乎的,就算有什么,都过去了,我知道殿下现在心里只有我,我也、我也……”   她终是说不下去了,那段青丝落了下去,她又胡乱抹泪,将它捡起来,同荷包彩笺,再次向前一递。   赵潜额头青筋一突一突地跳,让人叫梅忆来。   一个荷包,一张彩笺,一段头发,查。   赵潜告诉她:“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心里从没有过谁,只有你。”   她因为他的坚决而动摇,目露勉强,却没有自欺欺人让人不要再查,这也合她的性子,她本来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爱则爱极,恨则恨极,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她会决绝不回头。   赵潜想到这里,心情更加的坏,他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这桩意外,但查出来是谁做的,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自证清白的痛快。   这桩事,从头到尾,荒谬至极。   一个时辰后,梅忆回来,甚至不敢开口。从布料到彩笺,从针脚到笔迹,没有结果。   她将将止住的泪簌簌滚落,挣脱他的桎梏,恨恨瞪着他,“殿下也犯不着来哄我!谁还没有段过去,殿下认也就认了,何苦哄我心生希翼!”   她转身决然跑开,赵潜心头一僵,什么也顾不得追去,可他忘了还有拐杖,竟险些被绊倒,丢开拐杖不顾还没愈透的脚腕去追,却连衣角都没追到。   一连许多天,赵潜翻遍了东宫,又翻遍了皇宫,一片衣角也没有找到。   作者有话说:   要——来——咧——(点烟.jpg   以及,大家应该知道赵小七为什么不是反派了吧(点烟   我们赵小七专业送嫂,江湖人称送嫂童女(bushi(不仅送嫂还送弟妹,还给自己送夫君(bushi 第52章   所谓始乱终弃, 于男子来说也许是玩弄过后无声无息一走了之,但于凝白来说,须得有始而有终。   明明白白地有开始, 明明白白地抛弃作终, 而不是负气出走,就此下落不明。   因而, 凝白还差最后一步,就是与太子大吵一架, 伤透他的心再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算算日子, 快到太子二十又二的生辰,凝白觉得自己就算并非良善之辈,让人家连生辰都过不好未免也太丧良心。   一段关系终结前, 也可以回光返照一下, 效果会更拔群。   凝白就坐在昭明殿的殿脊上, 听着下面的动静。   昭明殿中灯火通明, 梅忆正提心吊胆:“布料出自江南, 近一年京城有十八家布庄采买, 最近一次被卖掉, 是城南周记布庄,掌柜称有个青年来买,要带回家给妹妹做身衣裳,那人是蜀中口音,出了城往西南去, 已经无踪。”   “彩笺出自墨云坊, 是今年年初新出的款式, 很得京中女郎青睐, 近七日来, 共卖出二百三十份,最近一份卖出,是两个郎君大打出手,由安远伯嫡长孙买得,已经送给他借住家中的表妹。”   整个昭明殿宛若凝冰,太子周身更是令人如坠冰窖。他看着彩笺上已经干透的墨痕,一言不发,叫人胆寒。   梅忆也不敢开口,直到京吾卫统领求见。   “殿下,京中已经搜过,未见步姑娘。”   东宫没有。皇宫没有。现在,京城也没有。   赵潜知道她脚上功夫了得,只要她想走,宫墙算得了什么?   只是从前她愿意留在他身边,所以甘愿囿于宫墙,现在,她不愿意了。   应该恨不得从未见过他,后悔从一开始就不该随他进京,所以才会不同于以往在宫中角落躲起来,伤心逃离。   “继续找,从京城向外,换京兆府衙。”   太子开口,却极为平静,然而所有人心都在嗓子眼,甚至不敢咽下去,深伏叩首应是。   布与纸都来自宫外,墨出自宫内,字是簪花小楷。   宫中最近唯一的异常,就是赵钺身边突然多了个侍女。   他吩咐梅忆去见贤妃,昭明殿中一片死寂,眼前不断闪过她恨恨含泪的眸。   太子把皇宫翻了个遍。没有清肃的由头,就是单纯的翻,除此之外,所有领过墨的宫人全都被清查,满宫彻查笔迹。   动静如此之大,只是皇帝全当看不见,也就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有赵衡过来,大略知道发生了什么,首先也是怀疑贤妃。   毕竟贤妃也不是一次两次明里暗里下手了,她甚至干出来过在先皇后忌日朝东宫送祭词的事,美名其曰心中感伤,特为悼念,谁不知道她其心之恶?   如今皇兄与步凝白好事将近,她看不得皇兄圆满顺意,便来使出这种往人心里扎刺的法子,能膈应一点,她恐怕就要痛快一点。   只是是与不是,都有皇兄查,赵衡只猜道:“步姑娘莫非回家了?”   寻常妇人受了委屈,都要回娘家的,步凝白又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腿脚又有本事,负气千里也不是没可能。   “她没有家。”   赵衡愣住,听他皇兄道:“她父母双亡,自幼跟着师父流浪,师父死了许久,她漂泊无定,无家可归。”   她自江湖人海中来,如今受了委屈,回,也是回茫茫人潮中去,过她漂泊流浪的日子。   赵衡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步凝白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便只能道:“我去准备严查周边州府事宜。”   皇兄是绝不可能因为找不到就放弃的,他也就只能做点替皇兄分忧的小事。   赵衡回去后,过了半个时辰,启明殿的秋霜却过来了,找到杜鹃,很担忧:“说来我也与凝白姑娘有过一药之缘,时常听殿下说起她与太子殿下很相配,怎么人突然就不见了呢?”   杜鹃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天她回去后再出来,就听说昭明殿出事了,连忙回去,不见太子,也不见凝白,总之满殿的人簌簌发抖不敢作声,梅忆姑姑脸色沉凝,很严重的样子。   许久之后,太子才一瘸一拐回来,那是杜鹃第一次在太子脸上看到心神大乱。   即使很快太子的容色就敛去,他眸间的慌乱不安也掩不住,让人满东宫找凝白,而后又延伸到全皇宫。   秋霜担心极了:“凡事总要有个征兆……凝白姑娘她负气出走前,可曾回去过?带走了哪些东西?”   这个杜鹃不清楚,都是太子让人查的。她就被秋霜左一句我们也帮帮忙、右一句万一呢给架着去了凝白房门前。   她还有点犹豫,可秋霜已经不小心推开了门,于是就只好进去。   凝白走之前,是刚值了夜,所以房中小被子是她前一日黄昏时去昭明殿前的整齐模样,油灯燃烬了,也整齐放在一边,针线筐里只有针线,没有什么做一半的,杜鹃解释:“她不爱做女红。”   笔墨纸砚放在一处,笔是搁在一只小玉猫上,不像是有两日没用的模样,杜鹃又解释:“她学习很用功,几乎每天都写字读书的。”   废纸篓里有不少废纸团,打开,上面是写废了的大字,笔画极多,是生僻字,杜鹃就道:“那之前的一些天,殿下是教她习字来着。”   秋霜看看旁边一摞极厚的写过的纸张,又看看废纸篓,忧心道:“她到底在哪儿呢?”   两人出了门,秋霜叹息着回去了,只是回到启明殿,小心又谨慎:“禀娘娘,未发现证据。”   赵衡回来后,就见母妃已经等在昭明殿,他便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却听母妃吩咐秋霜去查证步凝白房间。他瞬间就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但现在,秋霜说没发现证据。   谢清鸢并非有意要把人往恶处猜。只是要无声无息往昭明殿中放东西并非易事,不然今日放一个荷包,明日就能构陷太子魇镇。   太子当局者迷,人又不见了,自然没有心神想这一点。   如果荷包是步凝白自己放的,又自己收拾出来,唱这一出好戏,可谓居心叵测。   但是,秋霜没发现证据。   就是说,无论是彩笺,还是布料,还是笔迹,都没有。   “只是有一点,是奴婢自己猜的。笔迹不同需要练,凝白姑娘习字须去内廷司支纸张,都是记录在册的数目,虽有丢在废纸篓的,但对一对,兴许……”   如果步凝白当真是故意为之,简直可诛,赵衡沉着脸,允她去查。   翌日一早,德福便过来,称皇帝自月前便为太子筹备生辰宴,请太子去赴宴。   其实没有人是一年年过生辰的,都是整数、半整的过,但皇帝偏宠太子,从还在王府时,每年都要大肆操办。   但太子赏脸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后来直接理都不理。   德福过来,也是做了被拒绝的准备。皇宫都翻了个底掉,他多少也知道东宫出事了,太子心情绝称不上好。   赵潜面前是蔺齐送来的回信。河间郡守谨遵谕旨。   她原本郁郁忧心,不安地问,现在有了结果,她却连知道都不屑知道。   赵潜把信放回信封,要告诉德福他要出宫,却忽察觉琉璃窗外有熟悉至极的目光。   信封掉落桌上,他霍然看去,她在窗外,双眸顿生慌乱,赵潜在她转身要跑的一瞬间翻窗跳下,抓住她的衣袖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凝白感到他微微颤抖,用力到快要把她碾碎了揉进骨血里。   试着推,却根本如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凝白也就不动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走起了神。不知道太子这个时候心中在想什么。   会不会是尽快寻人打副脚铐,她若再敢走,就把她锁在昭明殿永远也别想见到外面的天?   总不能是丧心病狂想干脆打断她的腿吧?   太子原本是个正常人,但被这么刺激一番后,她真的拿不准他会不会发疯。   “殿下……”是梅忆。   凝白很平静:“殿下,姑姑有事找你。”   他依旧用力拥着她,好像根本没听见。   凝白就有点发愁。完了,好像真的刺激过头,她接下来需要小心再小心,免得被太子发疯把她藏起来,那她还怎么始乱终弃?   谁知梅忆这回却没有等太子示下,直接道:“贤妃已经承认荷包是她指使人放的。”   凝白:???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太子让人去问贤妃,如果不是她真的是自己找时间出现在太子眼前,这样凑巧,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太子为了翻篇让梅忆胡说!   可事实就是,贤妃应该真的亲口向梅忆承认,于是梅忆过来回禀。   凝白想不明白,贤妃根本没干过,她为什么要承认??   可是不管为什么,现在她亲耳听到太子清白得证,她都该有点反应。至于事后,贤妃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可以很轻易推翻,届时她还多了许多诛心的话可以说,足伤太子。   梅忆照贤妃原话回禀:“贤妃说‘没想到吧,就是本宫做的,太子的小情人是不是伤心透顶?本宫落到这般田地,全拜太子所赐,太子往后也别想好过,哈哈哈’。”   字正腔圆的“哈哈哈”出来,谁也不会怀疑梅忆是编的了。   怀中人的抗拒一点点没了,而后埋入他怀中,轻轻抱住他。过了会儿,手臂一寸寸收紧。   赵潜感到衣襟被沾湿。   良久,他低低叹:“我的心里只有你,从未有过其他人。”   凝白愣住,他竟然没有克制着不发疯也没有隐忍着打算“秋后算账”,甚至一点都不怪她不信他,而是……同她表明心意?   他说完,哄:“让我看看。”   毫无疑问,是让她抬起头,让他看看眼睛有没有肿没肿、要不要上药。   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不抬头,赵潜没有办法,看到德福,又低声道:“孤今日生辰,要赴宴,迟不得。”   哭腔微弱,闷闷的,“我知道。”   赵潜怔愣,即使爱而生恨,负气离京,可是想起是他的生辰,所以她又回来了么?   一时间悲喜都不分明,赵潜喉间哽住,竟说不出话。   便只能轻柔摸摸她的头,低声继续哄:“孤真的要迟了。”   她就依依不舍放开他,低着头,“那殿下去吧。”   赵潜如何舍得离她而去,紧紧牵住她的手,展颜一笑:“你不同孤去,孤便只能只身赴宴了。”   这话说的,东宫上下几百人,难道都不存在吗?   索性陪他去也没什么,凝白偷偷反扣住他的手,若无其事:“那我们走吧。”   赵潜眸底笑意更深,理也未理德福,直接相偕走了。   德福目瞪口呆,他这个传话的怎么反被撂下了???   皇帝知道东宫的事,但他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是神清气爽,步凝白走了好啊,这可不是他做的,渊儿也怪不到他头上,等渊儿心情好一些,他就着手选太子妃去东宫,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所以,他也做了太子不来、宴席取消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内侍居然进来通传,说太子驾到??   难道渊儿被那步凝白伤透了心,所以想散散心??   一定是这样,皇帝顿时打定主意要加几支舞、几支曲儿,谁知太子进来,身旁竟还跟着那个据说上天入地找不到的人???   他们甚至还旁若无人紧紧扣着手???   太子竟然还扬声让人在他旁边加一个位置???   皇帝顿时变了脸色,想申斥于礼不合,谢清鸢警告的目光却直接穿越大殿,让他闭嘴。   怒还未起,却又一瞬明白了谢清鸢的意思。她是说渊儿既然心情好,就不要出来扫兴,平白坏了渊儿的兴致。   他再次看向太子,这时才恍然发觉,太子展颜含笑,整个人轻然温柔,散发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好心情。   彻底怔住。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太子从前冷漠如冰,这回却笑意盈盈,整个人俊美非凡,风流斐然,格外让人心动。   可是只要不瞎,就能看到太子旁边的美人,他们离得那样近,一个对视,腻得人发慌,却还是由衷觉得,真是天作之合。   华绫自己一杯接一杯,赵连城却摩拳擦掌!她听说太子哥哥沾酒就醉,所以才不喝酒!仔细想想,太子哥哥果然好像从未在人前饮过酒!   太子哥哥害得她每天手心红了又肿,她要报复回去!   便仰着俏甜的小脸:“太子哥哥生辰吉乐!连城敬太子哥哥一杯!”   凝白猛地呛住。太子一来,就告诉她,桌上有上回她问过的酥酪,端到了她面前。她就只好矜持尝尝。   才刚尝了一口,就听到她的雇主语出惊人。   敬太子酒什么的,最后都是她喝呀!雇主是不是成心的哇!   凝白就自觉斟了杯酒,悲壮端起来:“太子殿下旧伤未愈,还是让我代饮吧!”   说完,一饮而尽。   赵连城懵了,她干什么啊!和她作对是不是!   “连城还要敬太子哥哥一杯,祝太子哥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凝白:……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能给太子用的吗?!!!七公主的文化果然还不如她吧!!!   都说过了代饮,七公主还敬,摆明了就是跟凝白杠上了。凝白咬牙又饮一杯。   赵连城更生气了,“太子哥哥万福万寿!长寿无疆!!”   凝白欲哭无泪,只能又斟酒,端到唇边,却被取走。   太子直直看着赵连城,饮下了这杯酒,放下酒盏,说:“你既然这样想为孤祝寿,那就接着祝吧。”   毫无疑问,是要一杯抵她接下来的所有。   赵连城又懵了,等、等等,她现在该怎么办???求助望向身后,身后的男人没办法地上前一步,温声说:“公主年幼,只能祝寿,酒水令我代饮。”   赵连城就只能干巴巴地开始搜肠刮肚,一句一句往外蹦,蹦一句,李九涯饮一杯。   凝白不知道李九涯饮了多少杯,她只感觉太子好像不太好。   似察觉她的担心,凤眸潋滟望来,轻笑,“孤的酒量还没有差到你也抵不过。”   看着太子眼尾绯红,凝白明白了。太子喝酒上脸。   而一般情况,众目睽睽之下,喝一口就脸红眼晕,未免太损他形象。所以干脆忌酒。   凝白就小声道:“那我们就回去吧。”   虽然已经显脸上了,但能少损会儿威严少损会儿呀。   赵潜失笑,也由她,柔声应了好。   宴才开始,太子就带着美人告退了,皇帝也没说什么,其他人也就只好看着七公主的护卫继续喝。毕竟皇帝没喊停。   回到东宫,凝白想说点什么,太子却已经先她一步,牵她到书桌前。长指微微朝她推了推信封。   显而易见,河间郡守有消息了。并且点头同意了。   同意了也没关系,毕竟凝白现在也不指望这一点。她就不安地看了眼太子,小心拆开信封,打开信。   然后一瞬把信合上,埋进了太子怀里。   赵潜料到她会欢喜,但委实低估了她的欢喜程度,她竟兴冲冲要为他做碗长寿面,还一本正经说听说别人过生辰都要吃长寿面的。   原本她也许只是回来偷偷看他一眼,在之前,或许她于这日的打算,就是亲手为他做碗长寿面。   心下动容犹甚,便被她轻易按下,看着她噔噔噔跑了出去。   足有半个时辰,她才回来,小心翼翼端着面到他面前。色泽鲜亮,柔软均匀,引人食欲,不像是长寿面,倒像是她师父原模原样教的。   赵潜便接过筷子,她忽然又道:“我还没有祝愿殿下生辰快乐呀。”   她莞尔,柔亮眼波中全是他,道:“愿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更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只是寻常祝愿,但于赵潜而言也是不一样的。他复学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真是极好。”微微喟叹。   她就有点红了脸,催他说面放久了就坨了,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拿吃的堵他的嘴。   赵潜便用得干干净净,待她奉过茶,才悠悠道:“真是想不到,有人竟这般贤惠。”   凝白不理他,转去收拾昭明殿,赵潜就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被他看得受不了了,转身又出去了。   这回端了酥酪过来,放他面前,一本正经道:“我尝过了,此物奶甜,最适合做膳后甜点!”   又拿吃的来堵了。   赵潜煞有其事道:“你既喜欢,孤怎能夺你所爱?”   说着,把银勺一递。   凝白不想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刚要接过来,似曾相识的热潮陡然从骨缝里溢出来。   她腿一软,直接栽到了太子身上。   赵潜顿凛,搁下银勺揽住她,“怎么?头晕么?”   哪里是头晕!凝白强撑着神志想起身,可力气迅速被剥夺,她以为她竭力从太子怀里挣扎,实际上藕臂攀上了赵潜脖颈,喉咙泄出几声低吟。   赵潜原本没什么,可就是这一眨眼的事,仿佛也被她染着,脖颈发热。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抱起她,极力克制:“别怕,我让人传太医。”   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柔曼藕臂攀着他,热热的吐息在他颈侧,她的声音娇娇柔柔,低低吟唤,“灵渊哥哥……”   酥酪陡然被挥落地上,玉碗四碎,银勺脆声。 第53章   美人软软坐在书桌上, 依靠着身前的存在,雪肤绯红,眉目含情, 微微仰着望过来, 艳秾不可方物,只有诱人采撷。   赵潜闭了闭眼, 竭力挣扎清醒,想直接唤人传太医, 可是她软软吟唤一直在耳畔, “灵渊哥哥,我热……”   “灵渊哥哥,你理我呀……”   “灵渊哥哥……”半娇半媚, 隐隐委屈哭吟。   理智绷断。   太子低眸, 定定看着她, 她柔软白皙的脸颊蹭着他的胸膛, 水绯的眸一直望他, 勾人勾魂。   伸手抚摸她脸颊, 便改蹭他的手心, 凝脂滑肤热烫得要化了,灼到人心底。   蹭啊蹭,绯艳的唇不经意滑过他指尖,柔软得他控制不住地抚按,饱满唇肉在他指下被蹂.躏得愈可怜, 而愈诱人。   “灵渊哥哥……”唇瓣若有似无张合, 皓齿若隐若现。   娇晕晕足滴水的声音从那里面发出来。   太子遽然将美人推倒在书桌上, 墨玉笔架碎裂, 上好狼毫四散宫砖。   步凝白突然回来, 似乎还与太子和好如初、更甚从前,看起来更像是阴险诡计了。赵衡与母妃心照不宣,宴散出了殿门,便相向而行,直抵东宫。   然而昭明殿殿门一反常态紧闭,侍立殿门前的宫人较以往也奇怪许多,全然没有小心谨慎之态,反而脸红的脸红,耳根热的耳根热。   赵衡心下摸不准这是怎么了,这情形在昭明殿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正要问问皇兄在没在里面,隐隐约约的声音透过重重殿门。   赵衡:……   赵衡一时尴尬,走远了些,却又觉得不对。现下才过午时,将将未时,按理来说,皇兄怎么可能白日……   恰见杜鹃过来,便端起笑,打探起宴席之前的事来。   那时杜鹃其实不在昭明殿,但有小宫女已经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告诉了她,她便也就转而原原本本告诉六皇子。   六皇子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笑着走了。   杜鹃觉得奇怪,她看六皇子好像都没进昭明殿,怎么就走了?难道他其实没事同殿下说吗?那他过来做什么?   如此想着,到了昭明殿前,看到侍立的宫人俱是难为情的模样,又觉得奇怪,刚想问问,耳边便撞入凝白的声音。   似哭非哭,媚极软极。   杜鹃一瞬红透了脸,手足无措,最后也立在一旁了。虽然她很想跑,但她是东宫大宫女,待会儿太子一定会吩咐什么,就只能等着吩咐。   风和日丽,云朵的阴影落在地上,又渐渐散去,午后微醺的阳光强烈复柔煦。   许久后,终于听见太子沙哑慵懒的声音唤水,总算能逃离春意流溢的昭明殿,去让人备水。   回来,就听小宫女说殿下吩咐把床榻收拾了。   一进去,衣衫散落满地,床笫凌乱极了,通红着脸喊人一同收拾,远处忽然又响起水声,拍溅不停。   直到月上梢头,昭明殿彻底安静下来。   赵潜醒来时,天光微弱,帷帐半勾半落,脑海一瞬闪过其摇晃飞荡的景象。   所有记忆回笼,心头陡热,低眸,温香软玉在怀中,青丝顺着光洁额头拂下,凌乱落在雪白脸侧。   曾湿润粘连的鸦睫安然舒展,薄薄眼皮也不见之前水色泛红的可怜模样,微微肿着,睡得却很安稳,白皙脸颊晕着恬然的嫣红。   长指轻抚,又向下轻轻碰了碰她红唇,忆起吻上去时的快意冲顶,软软的,甜甜的,怎么都舍不得放开,又忆起后来哄着教她微微张开嘴,她眼眸娇意横流,迷茫懵懂地照做,却浑然不觉舌尖探出一点点,引人发狂攫取。   呼吸一乱,赵潜深吸口气,不敢再回忆别的什么,轻轻将手臂抽走,而后把颈下的枕头及时垫上,让她继续安睡,自己赤身下了床,先披了件衣裳,而后才回来,又轻轻掀开被衾。   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喉结滚动,强迫自己理智一点。   颈侧曾被他衔住吮咬,那时她一下就呜咽出声,口中直唤“灵渊哥哥”,说不要,却往他口中送,只恨还不够,整个人紧紧贴着他,恨不得请他把她拆吃入腹。   目光一点点描摹他所有肆虐,又开始细细检查看起来细微的伤处,腰间青淤骇人,他知道两个漂亮可爱的腰窝上还有齿痕,圆润膝头微微擦伤,小腿肚上牙印深深。   他目光又往上,停留许久,极为克制起身。   杜鹃迷迷糊糊睡了半个时辰,突然醒来,就听太子吩咐,先备水,而后去太医院取些药膏与药油,再将床榻收拾了。   待水备好,太子轻轻揽起床上安睡的美人,在她眉尖微蹙时,哄:“你睡,灵渊哥哥在。”   许是这哄慰似曾相识,黛眉舒展开来,乖乖任这个人把她抱起来。   赵潜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额头,抱着人去沐浴。   从头到尾,她就软软依在赵潜身前,真是睡得熟透了。   赵潜又没忍住亲亲被缭绕热雾熏得酡红的脸蛋,结果又继续往下,没忍住含住她红润的唇,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离开。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赵潜却一点也不急,只一点一点认真为她涂着药膏,而后又推开药油,喉咙愈来愈干渴,食髓知味,然而他克制至极。   昨日被药效折磨,她已是小可怜一个,何况还有自己不知疲倦地索取征伐?   直到揉完最后一处青淤,才再吩咐杜鹃。   杜鹃就去到凝白房中,万分羞耻地取来衣物,小心翼翼捧进昭明殿,头都不敢抬,只感到手上一轻,飞快告退。   赵潜拎起小小一片布看了看,他知道女子要穿小衣,但她的小衣怎么这样素?昨日丧失理智,他都没注意到。   连花儿都是随便戳了两针在角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用于分辨。   生涩给她穿上,这种感觉更强烈了,素衣雪肤洗尽铅华,衬得从琵琶骨下延伸隐没进小衣的那株艳姝愈发的艳。   昨日,就是这株艳姝,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他顷刻丧失了理智。   形状如此冶丽美艳,若是胎记,真是太过天生丽质。   赵潜又看了好一会儿,忍住了没再做什么,继续给她穿。   最后给她掖好被角,才出去,不紧不慢让人把梅忆叫来,查昨日的酒水。   凝白睡得很沉,悠悠转醒时感到明亮的光甚至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   但就在一刹那,她的脑海里响起冷冽却温柔的嗓音:“你睡,灵渊哥哥在。”   神志陡然清醒,凝白猛地坐起来,覆在身上的被衾滑落,是太子床上的锦被!   抬起头,这根本就是太子的床!!   凝白如遭雷劈,难道她和太子困觉了????   昨日的一幕幕纷至沓来。不是难道,是的确困觉了。还不是一回两回,是许多回。   被推倒在书桌上,她委委屈屈说硌得慌,埋首颈窝的人便又将她抱起,两个人摔滚在床上……   忆起自己死死圈着他不放,哭着说“灵渊哥哥别走”,凝白缓缓捂住了脸。   她看她还是去死一死——   外面忽然传来声响,仿佛是太子回来了,凝白顿时什么也顾不得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作者有话说:   关于今天为什么这么早更新,而且更新的这么少   那是为了锁了之后好第一时间改(沧桑点烟.jpg   如果和以前一样半夜更,锁了的话就只能等明天作者睡醒了才能改了(点烟.jpg   如果锁了,作者改改,今天就这一更   如果没锁,晚上就还有短小一更   总之大家祝作者好运叭(趴地 第54章   凝白一把掀开锦被就想跑, 然后啪叽摔跪在床上。   她的腿酸软无力,腿肚子都打颤,竟是人生头一回想跑跑不了!   殿门被推开, 凝白再次试图跑路, 然后啪叽再次摔跪在床上。   透过玉屏,已经能够看到太子的修拔身影, 耳畔一瞬间响起昨日他牵着她的手的喘哄。   “便疼疼灵渊哥哥,好不好?”   凝白红透了脸, 只想把手砍了!!   赵潜绕过玉屏, 看到的便是她乌发披垂玉颜羞红跪在床上看着她细溜溜的手指。   一时间共同的记忆闪过脑海,身子陡然一热,他克制住遐思, 静静走近, 直到她察觉到他的存在, 整个人激灵轻颤, 雪白肌肤瞬间涌起粉色。   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滑动, 开口却很沉稳, 柔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   凝白终于惊悚发觉昨日欢愉之余的肿痛好像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她低头看看,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全新的小衣与亵裤!!   她羞愤到开不了口,除了太子,还有谁能给她上药、给她换贴身衣物?!!   啊啊啊果然她还是去死一死吧!!!   她委实脸皮极薄。赵潜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 昨日她若不是中了药, 怎么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全然羞答答天真懵懂任他摆布?   任他牵住手、任他箍住腰, 还听他的话并拢?   止住遐思, 赵潜依着她的举止猜道:“尖尖疼?”   凝白顿时浑身一震,全身都红透了。   啊啊啊他都不害臊吗!!!这也问得出口?!!   自己昨日很是恣意纵情,今晨虽然为她上了药,但她到底睡着,不能及时给予反应,他也就不知道药效到底怎么样。   思及此,他哄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他想都不要想!!凝白脱口而出:“我自己看!”   她已然羞过了头,赵潜顿时住口:“好,你自己看。”   凝白连让他转身都开不了口,自己转向床里,而后低头,指痕齿痕肆虐,但倍遭□□的已经得到了药膏安抚,看着只有一点点可怜。   她就又强自镇定转过身,想说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一转过来就对上太子一瞬不瞬的目光,什么镇定都土崩瓦解,羞叫:“不许看我!”   赵潜并非有意羞她,只是一想到她羞涩转身自己低头查看,就感到喉咙发紧。   而她显然也是察觉到他的不加掩饰,所以才又羞冒烟了。   他全都应她,只是,“这样跪坐,膝头不疼么?”   “也不许再说了!!”关于膝盖为什么会擦伤,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起来!!!   不许看也不许说,赵潜便不看也不说了,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别样的暧昧荡然陡生。   凝白不光身上乱糟糟的,心里、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原本她打算的很好,昨日过后,至多两三日,就揭穿那荷包根本与贤妃无关,污蔑是太子又欺骗于她、为了骗她无所不用其极,与他大吵一架,而后绝情不回头。   但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居然又往太子酒里下欢药!!!   现在不光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掌控,她的人生都被这个意外打破了!!她压根就没想和太子有什么!!甚至于说,她才将将十七,压根就没想和谁春风一度!!   但现在不仅度了,还度了许多回!!!   凝白根本没有心思演什么戏吵什么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她的雇主算账!!   昨日要不是七公主敬酒敬个不停,她怎么可能会中招!退一万步,就算她中招,太子也不至于中招,会给她找太医的!!   凝白就想下床,但她忘了她接连两次的摔跪,又一次的,还是当着太子的面,腿软栽了下去。   在这一瞬间,凝白的心里竟然想:太子的床未免也太大了!   出了这么大的糗,偷偷瞧去,太子没有笑她,只一言不发。   心里难免好受了些,也没那么尴尬了,只是她却不知道赵潜心里所想,不然,真是要羞得骂他了。   赵潜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想,她从前活力满满,总是活蹦乱跳、好像永远也不会累、不会倦似的,但现在,她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嗯,罪魁祸首是他。   赵潜面上波澜不惊,没露一丝破绽,以免她看出来后又羞又气,虚伪而真心地说:“虽然上了药,亦推了药油,但药油只化瘀,并不解乏,我给你按一按可好?”   凝白闻言,呆滞了。此时才发现,周身不仅没有昨日浓郁欢愉的味道,反而还满溢着药油的气息!   颤巍巍:“是、是杜鹃给我推的药油吗?”   她眼睁睁看着太子笑了一声。   凝白绝望地想,不论是谁,来个人吧,现在就把她弄死,不然,把太子弄死也行!   “孤做的坏事,自然是孤来赎。”赵潜含笑,又想到什么,“你左边琵琶骨下的那株花,是胎记么?”   凝白左边琵琶骨下、心房上,有一抹红色印记,形似芙蓉,却比芙蓉招展艳丽,秾香惑人,堪称艳姝。   不是胎记还能是什么?烙印吗?凝白就想还嘴,只是突然间,脑子里闪过昨日他受了刺激般覆以唇舌、不断吮吻那抹印记,她意识到,太子会特意问起,只是因为极喜欢而已。   凝白就耻得连回嘴也不想了。   别过脸,“不想告诉你!”   她以为她是阴阳怪气,听到赵潜耳中,根本是娇娇嗔语罢了。   赵潜也不戳破,只复问:“我为你按一按?”   “不要!”   凝白自暴自弃,啪叽躺下,扯起被衾盖过头:“我要休息!”   等她恢复元气,好去找七公主算账!   赵潜也不说不允,只坐到床边,口吻是有些夸张的顺从:“好,虽然昨日你就没吃什么,又劳累许久,但我想你大抵是不饿的,睡吧,灵渊哥哥在。”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咕噜一声。   赵潜没忍住笑了出来。   凝白一把掀开被衾,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骂,“你讨厌死了!!”   赵潜扶额,笑得发抖,最终肚子咕噜叫的某人还是吃了讨厌死了的某人端来的膳食,她还很恶狠狠:“等我吃饱了和你算账!”   赵潜想,那他就是喂饱了小猫崽,等着她哒哒哒扑上来咬人。   结果谁知道小猫崽吃得饱饱,就把算账忘到了九霄云外,团进了被窝里。   赵潜久久看着,良久,低低笑出声,心中一片夷愉慰籍。   便也宽衣,卧在她身侧,轻轻将她揽入怀,罕见歇了个轻闲午觉。   察觉到身前人呼吸均匀起来,凝白睁开了眼睛。她从未和人贴得这样近睡过,就算是杜鹃,也是一人一个枕头平躺着睡的。   现在太子的睡颜近在咫尺,她的肩头被太子揽住,两个人呼吸相闻,亲密得不分彼此。   他睡着了,真的会显得俊美而可亲,很轻易撩拨人。比他笑上一笑的风流不羁真蛊人,还要轻易。   凝白默默数着他的睫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太子不在,她松了口气,红着脸试着伸了伸腿,也没那么酸软了,就同满血复活了一样,抓起一边准备的衣裳穿上,也不去想是谁放的,径直去了七公主的殿落。   一见面,凝白还没说什么,赵连城恶声恶气:“你到底骗不骗太子哥哥!前几天都听说你跑了,现在又和太子哥哥困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凝白猝不及防:“谁说的!”   “满宫的人都知道!”   满宫的人都知道。凝白只想立地挖坟把自己埋了。可七公主喋喋不休:“你是不是真的想做我嫂嫂!”   她还好意思问!   凝白怒道:“要不是你,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成功把太子玩弄了!”   赵连城不乐意了:“关我什么事!”   “要不是你不停敬酒,我和太子会中药吗!不中药,我又怎么会和太子困觉!不和太子困觉,我现在都已经在和太子吵架决裂了!”   赵连城懵了。   凝白把这口气发泄出来,心里好受不少,气鼓鼓道:“就是这样。总之别人也就罢了,但你罪魁祸首,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赵连城懵过之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可、可我又不知道你们的酒里有药!我只是听说太子哥哥沾酒就醉,想看太子哥哥喝醉出丑,报复他而已!我怎么知道你会为太子哥哥挡酒?!”   凝白一愣:“谁同你说太子沾酒就醉?他酒量起码比我好,寻常不喝酒是因为他喝酒上脸而已。”   赵连城也愣住了:“就、就是无意间听人说的……”   在宫中,哪有那么多无意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说给七公主知道,挑得她去敬酒,而酒中又被下了药,那药虽说见效慢,但宴席会持续很久,足够药效上来,一下燎原。   如果太子没有由着她提前回来,那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虽然将来龙去脉想清楚,凝白却并不打算做什么,她现在离始乱终弃就差最后一步,做完了,马上拿天香莲走人,就是这样,不能再节外生枝。   赵连城只觉得自己冤枉委屈,哪想得到会是有人故意,她瘪着嘴巴:“你倒霉,我难道就好过了吗?昨日该死的李九涯喝了酒,回来后非说头疼,要我亲亲才能好。”   这活脱脱的诱骗小姑娘,凝白一凛:“然后呢?”   “然后我说只有夫君才能亲亲。”   凝白松了口气,还没松完,又听她道:“但是念在他为我喝了那么多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勉为其难亲了亲他。”   凝白:……   赵连城继续道:“亲一下,他还头疼,又亲一下,他还头疼,亲了半个时辰,他的头疼就是不见好,然后我就赏了他一耳光。”   凝白倒抽口气,忍不住赞:“公主实乃我辈楷模。”   赵连城瞪她,又道:“还好只是亲亲,不会有小娃娃,不然我才不亲他。”   她说完,愣住,目光缓缓、缓缓移向凝白的小腹。   而后大叫出声:“你该不会有小娃娃了吧!!!”   作者有话说:   恭喜赵小七,你猜准啦!!XD   以及,为什么冷袖雪能够提剑冲破房顶,但女鹅就站都站不起来呢?   因为冷袖雪习武十五年,女鹅武力值≈0.5个大鹅嘎嘎嘎   再以及,希望不要出现上章没有锁,这章反而锁了的倒霉事(趴地   那作者就只能明天醒来苦哈哈改文了(趴地 第55章   ???她都在说什么啊!!!   凝白同样大叫:“不可能!!”   她通红着脸羞愤欲死, 赵连城却不管不顾,继续大叫:“怎么不可能!难道太子哥哥赐你药了!”   赐、赐药???   虽然羞耻了点,但太子的确给她上了药, 凝白就打算理直气壮点头承认, 然后就听赵连城吱哇乱叫:“避子药!有吗!”   避子药???   看她痴呆的样子就知道没有!!赵连城狂抓头发:“啊啊啊怎么办!你有小娃娃了!!父皇那么偏爱太子哥哥,就算太子哥哥被你抛弃后变得颓废, 可还有一个小娃娃!!父皇一定会爱屋及乌,将来册他为圣孙!!我怎么办呢!!!”   什么就小娃娃册圣孙了!!!凝白头都大了:“难道困觉一定会有娃娃吗!”   赵连城立刻停止抓头发看向她, 然后下一刻崩溃跺了跺脚:“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有!我还没下降!我还没驸马!我还没夫君!我怎么会知道!!”   凝白还没从困觉的意外中走出来, 迎头又砸来娃娃问题,砸得她脑子都一阵阵懵,她现在只能想到, “找太医吧!”   “让太医诊!就能知道有没有娃娃了!”   赵连城眼睛一亮, “对!找太医!”   但旋即, 她又大叫:“不行!那不就暴露了!!”   凝白深深吸了口气, “那就不诊了!你直接去向太医要避子药!”   赵连城又抓起头发, “不行不行不行!我会被人怀疑谋害皇嗣的!”   “别人又不知道我有没有娃娃!!”   赵连城瞪她, “你懂不懂啊!我又没下降, 在宫中要避子药,简直就是告诉别人我要给后宫妃嫔下药,甚至,别人还会怀疑是母妃要谋害皇嗣!!”   确实不懂的凝白:……   凝白再次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给出另一个方法:“去宫外!”   无论是请大夫诊脉, 还是直接开避子药, 宫外都可以轻易做到。   赵连城再次眼前一亮, 可是, “母妃还在禁足,没有人能帮我出宫!”   凝白已经很冷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   赵连城理直气壮:“我不去,万一你对我说谎怎么办!!”   凝白简直想说她为什么要说谎,但跟七公主显然是说不通的,就只能退一步,同意等她找到由头一起出宫。   回到东宫,昭明殿前的宫人容色谨慎,凝白就知道,太子在里面,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己消失这么久,太子可能已经杯弓蛇影让人到处找过她,无论如何,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凝白心里想着,脚下慢吞吞到殿门前,推门进去了。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太子没在发疯,而是在长案前执着什么在看。   凝白顿觉后悔。早知道太子情绪这么稳定,她就不回昭明殿、直接回房了!   可是后悔也迟了,太子已经察觉般抬起眸,远远看来。   凝白就想若无其事蒙混过去赶紧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太子好像松了口气,而后容色如常,眼里漫起笑意:“怎么才回来。”   凝白沉默了。猜测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得费心说谎,但当亲眼看到太子的确心有不安、担心她又不见了,她却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现在在太子看来,他们心意相通、两心相许,还有了夫妻之实,他理应彻底放下心、不必再担心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意外,就像他从前那样轻然自信。   凝白觉得,这就像是镜子,碎了条缝,怎么补也不能复旧如初。   而太子,虽有不安担心,却并没有让人看住她,甚至都没有表露出来,如他心动前兆的不动声色一样。   凝白想,大概是因为,太子觉得荷包的事她理应委屈,所以即使翻遍了京城,甚至已经打算出宫、离京去找她,她的负气出走,却是没有错的。   所以他只是独自不安,未曾表露半点。   凝白就觉得她之前的揣测都太不尊重太子。   他不会禁锢她的脚步,更不会打断她的腿,他只会不动声色藏住心绪,也许想做的,只是尽可能做得更好,好让她多一些信任给他,不再见到只荷包心中就患得患失,怀疑他与谁有过什么。   可是荷包根本就是她做的,患得患失是假的,怀疑是故意的。   凝白乖乖走到他面前,才搅着手指说:“遇见冷姑娘了,就、就和她说了会儿话。”   冷姑娘?满宫里能让她这样唤的,就只有赵钺身边的那个宫人。   赵潜放下手头的供词,语气如常,似只是随口一问:“那说了什么?”   凝白就红了脸,羞恼瞪他,他微愣,意思很明显: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更恼了,捂住脸自暴自弃:“昨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一遇见,她、她就问我是不是同你困觉了!”   赵潜倒真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东宫的事历来他不许外传,便能做到风不透墙,但昨日之事,他没有严加勒令,自然会有风声传出去。两个人知道,也就是全皇宫都知道了。   如此,果然是该怪他。赵潜便承了她的羞瞪,哄:“是我的错。”   她就好受了一点,放下手,脸红红的,眼水水的,说:“我说没有,她反而拉住我的手,跟我说,我们同你们天潢贵胄不是一路人,早晚要散的,让我别对你太真心。”   太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却又稍显克制,要说什么,她却又道:“我就说她胡说八道,我同殿下好着呢!”   他微怔,她又搅起手指,心虚地踢着脚尖,“我就与她‘友好探讨’了许久……”所以现在才回来。   太子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是展颜,柔声道:“到孤身边来。”   凝白就绕到他身边,又被他轻轻牵住手,这都在预料之中,凝白看向案头一摞供词,想问他在处理什么事,却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拉了下来,跌坐他怀里。   他双臂半圈住她,吻落在她脸侧,凝白几不可察一僵,好在他没察觉。   “那卿卿真是很厉害。”轻笑在她耳畔,她耳朵一麻,只想逃开,迟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霎时红透了脸,“什、什么卿卿!”   他闻言,便把一摞纸推到一旁,从另一边抽出一册书,准确翻到一页,圈着她,谑笑问:“何谓卿卿?”   凝白就被迫看完了这一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推开太子跑路!   “何谓卿卿?”他笑着,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看不懂!不识字!”真是极羞耻。   赵潜无奈摇头,十分纵容,“好吧,那孤告诉卿卿。”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慢条斯理,促狭戏谑,哪里是纵容,分明是坏透了!!   她害羞起来真是极可爱,小小圆润的耳垂红得能滴血,赵潜终于忍不住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事。   凝白真是不想再同太子卿卿我我,刚要推开他跑掉,耳垂骤然被轻轻含住。   她一软,算是彻底跌在太子怀里起不来了,只能任由耳垂被他含进口中,温热濡湿,柔韧舌尖,他还咬!   书册被丢到一边,细喘娇吟,直到她受不住,呜咽出声,颤着喊不要了。   他轻轻咬着,笑:“好吧,卿卿说不要,那就罢了。”   喑哑而游刃有余,仿佛透过皮肉传进耳中,酥麻透骨。凝白浑身一颤。   他显然是察觉到了。几分惊诧,而后想说什么,忍住了,摆出一本正经的嘴脸,贴心地转移话题:“卿卿用过晚膳了么?”   她埋在他颈窝,一声不吭,是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赵潜心中多少感叹,也有些心热,只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不然,才真是要将她惹恼了。   正要再说点八竿子打不着的,颈窝一点湿润,与此同时,她抬起头,含春带泪狠狠瞪他,“你讨厌死了!!”   说实话,赵潜是冤枉的,他只是兴致上头耳鬓厮磨调个情,只是因药之故初经云雨,还不知道他的小卿卿原来竟是这样的……受不住撩拨。   她骂过之后,两手不住推他,还想从他怀里起来,可恨这会儿偏偏腿软起不来,泪珠儿簌簌掉得可怜极了。   赵潜又怜又爱,亲亲她泛红水沛的眸,她更生气了,哭音娇凶:“不要装好人!”   赵潜此时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   许是她在他唇齿下眸染迷离的时候,许是她丢盔弃甲的时候,又许是她满含春泪瞪他的时候……   总之此时此刻,赵潜都觉得自己好像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但天可怜见,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赵潜咳了一声,把人抱起来,就要往寝殿去,她又扑腾,“我要回房!!”   这回赵潜是真的无奈且纵容,“卿卿还回得去吗?”   虽然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阐述事实,但还是无异于嘲笑凝白,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送我回房这事,你不是早就偷偷干过了吗!   但临到嘴边,她硬生生咽了下去。为数不多的理智告诉她,这时挑破除了能逞口舌之快,没什么好处。   一沾到床,她一下就滚了下去,扯过被子蒙住脸,只露一双眸波潋滟的明眸,瞪他。   赵潜喉咙发干,当真想做点什么。于是他又问:“卿卿用过晚膳了么?”   凝白醒来就去找了七公主,当然没吃饭。   她不说话,赵潜就明白了。吩咐传膳,又道:“我还要处理些事,你先用膳。”   他去到外面,周身的温柔一点点隐去,漫不经心回到长案前,容色冷淡看着案头的供词。   与上回下药一样,也是记恨于他,所以铤而走险,同样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宫女。   他的目光又移向另一边。   贤妃自称荷包是她所为,然而查明证实,她幽禁己宫,从未与人取得联系,只有赵钺隔三差五过去,或好生安抚,或送些吃穿银两。   而赵钺,近几个月来上午去上书房,下午去练武场,直至天黑才回去,未曾有可疑形迹,足证未暗中见过东宫中人。并且,他身边的那个宫人,似乎还兼暖床泄.欲,也不与人结交,不像是心腹,更不像是贤妃安排给他的。   那枚荷包,就同凭空出现一样。   赵潜容色沉敛,良久,一名身形纤细瘦削的宫人进来奉茶。   她禀道:“前日酉时,萧贵妃曾见过一名宫人。离得过远,无法分辨对话。”   萧贵妃见过人,第二日,赵连城来敬酒。   赵潜让她退下,不紧不慢处理了些别的政事,看看时候,才命人把案头收拾了。   远远过来,就看到探头探脑的某人一下把寝殿殿门关上。   他失笑,推开门,四下无人。佯装未觉把门关上,唤:“卿卿?”   “卿卿?”   “卿卿竟不在么?”   他叹了口气:“卿卿真是在孤心尖上,叫孤日也想夜也想,一时不见,只如三秋。”   转过身,那四下不见的卿卿通红着脸,正偷偷扒开门缝,准备悄无声息溜走。   凝白当然知道太子是在逗她,但她一点也不想奉陪,管他卿卿长卿卿短,她只想溜之大吉。   然而,她被抓包了。   但她很快就理直气壮:“我要回房了!”   赵潜又叹了一声,笑起来。   凝白被他这斯文败类的模样弄得心里毛毛的,更加想跑了,却听他温声唤:“卿卿啊,你听没听过……”   什么?   分神竖起耳朵,然后她就被太子单手轻而易举抱了起来。   “你听没听过,饱暖思淫.欲。”甚至是噙着笑的。   刚刚听说的凝白:……   她真的忍不住了:“你真的不会害臊吗!!!”   赵潜微微扬眉,古怪忍笑:“卿卿觉得我是内敛性子?”   就算不内敛,也不至于如此坦然自若地求欢吧!!   凝白心里暗骂,顿时变脸,柔弱起来:“我不舒服……”   赵潜也不拆穿她,很严肃:“是么?哪里不舒服?那更要让孤看看了。”   凝白极力挣扎,然而还是没能逃脱被他看看,他看了许久,容色明显心疼柔软下来,以唇舌抚慰,只是亲亲她。   翌日,凝白醒来,近乎熟练地缓缓捂住了脸。而后,飞快穿上衣物去找七公主。   先把娃娃的事解决了,她立马就始乱终弃!说什么也不会让太子再像昨晚一样亲遍她了!!!   特别是被他蹂.躏过度、又重点关照的几处啊啊啊啊!!!   找到七公主,七公主很不高兴:“才一日,我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凝白深吸口气,扭头就走。   如此好些天,凝白一边听七公主骂太子哥哥针对她与她母妃,一边应付太子。自从那日在太子床上留了一夜后,太子俨然把这当成了惯例,一入夜就哄着她留下。   娃娃问题还没解决,凝白抵挡得很坚决,生怕再节外生枝,只是关于为什么每次留下,一定不是因为她抵挡不住诱惑!   终于,七公主想来也是急,怕突然多一个小不点儿来抢她的位置,想出了个出宫看看她的公主府建得怎么样的由头。   公主下降后,公主府就是她们的家,七公主也十六了,要去看看公主府完全合乎情理。   一出宫,七公主就不复在皇帝面前甜甜可人乖女儿的模样,变得飞扬跋扈,完全恢复了本性。   到了公主府,她更是挥退所有人,带着护卫逛后园。   一刻钟后,李九涯守在医馆外面的茶棚里,目送赵连城和凝白先后进去。   不禁想到上一次在茶棚喝茶时,一伙人突然出现,非说他喝了茶没给钱。   太过荒谬滑稽,他一言不发任人带走,想看看是哪个蠢货求他办事。   直到眼前出现金灿灿的曳地凤尾裙,他听到小公主甜甜娇蛮的恐吓:从今日起,你必须贴身保护本宫,不然本宫诛你九族!   李九涯就想,如果是这么可爱的小蠢货的话,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医馆内,年轻大夫看看两个年轻女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小娃娃?”   赵连城眼珠骨碌碌转了转,觉得自己很聪明很机智:“她是我家刚过门的嫂嫂!我怕她不能生!”   大夫从医年份尚浅,还没见过这样刁蛮的小姑子,竟伸手管起兄长嫂嫂的房中事。   他就诊了诊,脉象平稳,身体还挺康健,滑脉倒没诊出来。不过想想也正常。   先问:“过门多久了?”   赵连城抢声:“十来天!”   看看小姑子,又问:“房事如何?”   小妇人红了脸,犹犹豫豫,小姑子还催快说呀!!   凝白不是说不出口,而是大夫问起房事,她脑中一时是春风不知多少度,一时是她细溜溜手指插进太子墨发间,呜咽着抱紧他脑袋。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房事如何”。   半晌,难以启齿极了,“应、应是很频繁。”   完全符合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便道:“既是刚过门,没有小娃娃很正常的,有的新婚夫妇半年都不一定能怀上。”   这就是说没有小娃娃了。   凝白闻言,与赵连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小赵是真的罕见害臊的,毕竟他从小当世子,后来又当太子,受的教育在那里,决定了他必须上得了台面,至于私下么……作者只能说,女鹅觉得舒服,小赵就能为了诱惑女鹅留宿变着花样让女鹅舒服,亲亲咬咬只是其中一种(作者认真脸.jpg   以及,我们小赵真的真的是个正常人嘎,不强.制爱不套金链子不囚.禁,所以决定了后来是他带娃追妻,而不是他动动手让人把女鹅迷晕了带到面前的说…… 第56章   解决了小娃娃的问题, 凝白就准备立刻始乱终弃。   贤妃虽然亲口承认荷包是她所为,但太子一定会让人继续查,把来龙去脉查清楚。而已经这么多天, 太子也一定已经得到了结果, 那就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贤妃做的。   所以首先,她要打探一下, 知道这个结果的人有多少。如果超过三个以上,她就可以不用铺垫, 直接跑到太子面前开始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大吵一架恶语相向无所不用其极。   而如果只有太子与梅忆两个人知道,那她就要铺垫一两天,装作是自己起疑心, 再开始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凝白打定主意, 就提着灯笼去寻杜鹃。敲开门, 玉令果然已经梳洗过了, 穿着里衣, 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比平常柔和许多。   杜鹃对于凝白的到来很担惊受怕, 凝白她不在昭明殿睡, 到这儿来,太子知道了还得了??   但凝白已经自顾自吹灭灯笼、解下发带,楚楚可怜地看着她:“杜鹃姐姐想赶我走嘛?”   杜鹃瞬间晕头转向:“不、不……”   玉令不管她们,道了句别忘了闩门后就脱鞋躺下了,凝白与杜鹃推推搡搡小声嬉笑, 好一会儿才躺到一起。   躺到一起还不安生, 还要在黑暗中说小话, 说着说着, 凝白在杜鹃不敢又兴奋的目光中问:“玉令姐姐, 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清冷声音越过单薄后背:“查欢药。”   凝白脸上倏然一热,庆幸还好吹了灯。玉令既然这样说,那贤妃那边她应该是没有插手的。   她又问:“那你过几天有没有空呀?有人要过生辰。”   玉令可能以为她说的是她自己,“没空。”   杜鹃萎靡下来,凝白又道:“可是杜鹃很希望玉令姐姐赏脸。”   是杜鹃生辰?方才凝白不是在说她的生辰吗?   “我抽空。”就算改口,也改得这样自若,丝毫不见尴尬窘迫。   杜鹃瞬间支棱起来,一边挽着凝白,一边挽着玉令,美滋滋睡了。   赵潜独守空房一整晚,翌日凝白过来,就看到太子浑身散发着幽怨,幽幽睇她。   “难为卿卿还记得过来看看孤。”   凝白被他这活脱脱怨夫模样震得神志恍惚头皮发麻,太子不内敛也就算了,怎么现在幽怨控诉也手到擒来??他都不会觉得有损形象吗???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哪儿去了!!   反正依凝白的计划,始乱终弃就在这两三天,凝白觉得自己要坚决抵御诱惑,就小声说:“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好……”   赵潜知道她不是事事依从他人的菟丝花,从一开始,她就不情愿留在昭明殿,他以为她是害羞,原来却是心有顾虑。   而寻常来说,她的顾虑不无道理。虽然时下风气较前朝开放不少,男女大防也没那么严恪,但东宫本就为众臣紧盯,太子妃更是会被他们鸡蛋挑骨头也要挑出错。   虽然已经将她记在河间郡守的族中,但册太子妃的消息传出去,他们要查她的身世生平轻而易举,届时不知多少人抓着错处上奏。   赵潜微叹,伸出手,“卿卿过来。”   凝白现在简直怕了他的“过来”,磨磨蹭蹭,只到他对面,就是不去他身边。   好在他也没强求,只轻轻拢握她的手,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再相信我一点。”   他的目光深邃专注,凝白不知道他理解到哪里去了,但她知道他是在说,他会保护她。   还好就剩这两天,凝白垂下眸,虚以委蛇:“我信殿下的呀。”   她信,她只是忍不住顾虑他们的前路。   赵潜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捧起她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轻飘飘如鸿毛,却似烙在心尖,凝白受不住只想把手抽回来。   夜色深沉,昭明殿内烛火幽微,寝殿内更是幽暗。帷帐垂下,掩住隐秘轻声。   江湖儿女,自来不拘小节,露水情缘司空见惯,便如冷袖雪那般试试困觉什么感觉也不是没有,全凭己心而已。   凝白觉得这不叫春风一度,叫什么她也不知道,总之她今晚想和太子困觉,于是就困觉了。   太子可能是误会她之前拒绝困觉却不拒绝他的唇舌是惧于他生辰那日无休止的凶悍征伐,因而温柔极了。   窗外隐约吹起风,小雨微微,凝白心想无论是他生辰那日,还是这个春雨夜,冷袖雪说得都对极了。   修长手指轻轻揩去她挂在眼尾的泪珠,冷冽嗓音微微沙哑,“怎么哭了?”   凝白懵懵摸了摸眼角,湿漉漉的。她顿时羞窘,不知说什么,想装死,他却已俯下头,比平时热三分的吻落在她眼睫,一点点吻去她的泪。   凝白就忍不住搂紧他脖颈,指尖不经意触到什么,又顿住。   察觉到她的指尖轻轻摩挲已经掉了痂的疤痕,想来是在默默心疼,赵潜心中满足,低低笑:“指甲不留情的时候,是不见心疼的。”   吻恰移到她眉心,便正好感到突如其来的热意,不同于她平日一害羞就慌张想跑,此刻她的羞涩,只是默默别过脸,不说话。   这种独有他一人得以体会的反差让赵潜心头又热起来,吻顺着眉心向下,轻轻吮她软甜唇瓣,在唇齿间问:“卿卿再允我一回?”   她就搂得更紧了。   杜鹃今年二十岁,是个整数,便难得过一次生辰,她也很兴奋,挽着凝白经过昭明殿,却遇见蔺齐正好在不远处,看着是刚从昭明殿出来。   凝白就看着杜鹃若无其事跟她说:“突然想起来殿下吩咐我同蔺公子说件事,你在这里等等我哦。”   而后小步追上去,喊着“蔺公子”。   蔺齐停住脚步回头,浓眉大眼微微疑惑,凝白听得很清楚,杜鹃十分难为情,却鼓足勇气唤:“蔺大哥……”   杜鹃唤完,就后悔了,她果然做不到凝白那么自如啊啊啊!   余光悄悄观察,蔺齐却丝毫没有反应,根本没察觉到哪儿不一样,一如既往地大剌剌问:“杜鹃姑娘有事吗?”   杜鹃突然就不难为情了,小声说:“今日是我的生辰,这是一点伴礼。”   说着,把东西往蔺齐怀里一塞,飞快跑回了凝白身边,拉着凝白很快走远。   蔺齐捧着伴礼愣愣的,“可我还没说生辰快乐啊……”   凝白看着杜鹃一脸“真的只是奉命说了点事什么都没干你别多想”的表情,沉思片刻,说:“蔺公子长相英朗,如果配俏丽小娘子,也算郎才女貌耶。”   杜鹃就红了脸,却并没有嘴硬反驳,而是道:“蔺公子是将军府的嫡公子,自然要配家世相当的女郎。”   凝白愣住,听她说:“我攒了很多积蓄,足够安稳一辈子,等五年后到年龄就可以选择出宫,我早都想好了,我要买个店面,做掌柜!”   凝白突然想起一句诗,叫“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或许于杜鹃而言,她与蔺齐就只有一次次的回顾,便是心生情思,情思朝暮也从来无关蔺齐。   杜鹃本来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万万没想到梅忆突然有事吩咐她,等她忙完回来,天都黑了,过完生辰,更是半夜。   凝白很清楚感到自己喝得有点多,极认真挑着灯笼看着脚下,生怕自己跌跤。   一步步脚踏实地到了自己房门前,却看到眼下有双脚,提起灯笼,哦,是太子哦。   今天是吵不了架了,明天吧,凝白有点晕的脑子操控她,绯红小脸很认真:“你明天再来吧!”   赵潜哭笑不得,远远就看到小醉鬼提着左摇右晃的灯笼过来,偏偏她一步步谨慎极了,十足惜命的架势,真是可爱死了。   赵潜轻而易举把人搂怀里,她还一点没察觉,表情慎重:“虽然我也很想,但今天真的有心无力!”   赵潜忍俊不禁,“原来卿卿一见到孤,就想同孤欢好。”   她显然已经没有分辨思考能力了,只说她要睡觉,赵潜将人一把抱起,她还晕乎乎:“欸?我的灯呢?”   抬起手,看到灯还提在手里,便放心了,蹭了蹭他,昏昏欲睡。   赵潜把昏昏欲睡的小醉鬼剥了洗干净,怎么看怎么可口,便凑到人家耳边哄:“不必你出力,夫君来。”   她就懵懵重复了遍“夫君”。   赵潜被喊得心头发麻,人是热的,理智都在丢弃边缘,偏哄着人一遍遍喊夫君。   凝白醒来,昨晚被翻春浪的一幕幕纷至沓来,整个人跟烧开了的水似的直冒烟,啊啊啊太子怎么可以趁她醉酒对她为所欲为!!   她现在就要去吵架了!!!   穿好太子备的衣裳朝外去,凝白脑子里一时是太子哄着她打开柔软的怀抱,一时是太子捞着她的胳膊让她抱紧他,一时又是自己晕傻傻嘴里不停地叫夫君,仿佛他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整个人情绪升到了顶点,甚至都已不必演!   只是出去了才发现,昭明殿空无一人,胸腔满满亟待爆发的情绪戛然而止。   西域与漠北使团昨日进京,今日入宫觐见,太子此刻在与皇帝见使臣。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本来是长的!但是作者写到现在也没把这章写完,于是只好先发前半部分上来!剩下的作者争取很快写完发上来!原本这章就要滑脉一个月的!但是写不完了啊!就只能下章滑脉一个月了!下章等会儿发!等会儿发!就在这个熬夜的晚上! 第57章   直到天黑, 太子才回来,只是又命人传京吾卫统领,听他禀报驿馆周遭守卫情况。   凝白就听着京吾卫统领说:“使团入京, 关乎边境百姓安稳, 卑职定竭尽全力,绝不容一丝差错。”   待他走了之后, 凝白走到太子身边,突然冒出来句:“殿下, 接下来使团是不是经常入宫觐见啊?”   赵潜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使团在京有蔺齐大哥陪同,只是使臣入宫,孤难免要担储君的责任。”   凝白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死不死怎么就在这个关头, 她要是把太子始乱终弃了, 太子哪还能好生生见什么使臣, 怕不是要跟上回一样直接准备离京追她。   赵潜见她似有忧虑, 又道:“使团入京至多呆一个月, 四月必定离京。”   那岂不是还要再耽误一个月?   凝白不想耽误一个月, 但刚刚那统领也说了, 使团入京事关边境百姓,万一出了岔子,安知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可是她要始乱终弃,是势必要伤太子的心让他整个人出岔子的。   夜深人静,凝白被太子揽在怀里枕着他肩头, 满脑子都是要不然现在直接跑, 就学那无数始乱终弃的负心男人一样, 可这无疑也会对太子造成巨大创伤, 都不提他依然会有绝大可能抛下一切追她, 便是不追,他势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又谈何好好接见使臣?   就算是如她之前想的太子没多久就会走出情伤,那他首先也是要伤心的啊!   越想越糟心,凝白就想去外面睡,小心挪开太子搭在她腰间的手,刚要起身,那只手就搭了回去。   太子还被她扰醒了,以为她睡得不安稳,轻轻拍着她,哄:“灵渊哥哥在。”   罕见的带着一些惺忪睡意的低哑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可靠极了。   凝白自己都觉得,如果她是真的睡得不安稳,睡梦中听到太子这样哄,便也要睡得安稳了。   使团入京十日后,宫中正式办了场盛大的极宴,群臣皆至,皇室齐全。   凝白才第一次见到两方使团,西域来的是公主,漠北来的是王子。   公主珠罩蒙面,昳丽至极,才三月份,穿的依然是坦领短臂上衣,宝石相缀,金链飞荡,胸前呼之欲出,露出大半藕臂,其上还嵌有金钏臂环,更显柔软美丽,下身是及腰长裙,同样缀以宝石金玉、金链垂荡,纤腰就赤.裸露在众人眼前,甚至精致肚脐还嵌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比起来,漠北王子和她仿佛不是一个季节,穿的看起来就很暖和,甚至有点热。   他们依次行礼,而后入座。笙歌奏,舞乐起,宴开。   凝白呆在太子身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恍若未觉无意抬眸,居然是漠北王子。   他没发现她发现了,只看了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同皇帝说起话来。   凝白是跟着师父去过漠北,但她不记得有没有见过漠北王室,只记得师父同漠北的一个姑娘海誓山盟,她都以为她要有个板上钉钉的师娘了,结果师父居然和人家姑娘说掰就掰,带着她在漠北吹了一夜的冷风,而后吸了吸鼻子,跟她说漠北实在太冷了,要回中原。   凝白想不起来,便也不想了,方回神,就见西域公主出席,朝皇帝一礼,又转过身,朝所有人一礼。   乐声停了,取而代之的西域使团的自行演奏,公主随之舞动腰肢,跳起舞来。   老实讲,凝白觉得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她擦擦下巴,发现没流口水,放下了心,耳边就撞入一声轻笑。   偏眸,太子正看着她,显然是笑她刚刚的举动。凝白就觉得很委屈:“那么漂亮,我就算流口水,也是人之常情嘛。”   小小声的不服气。赵潜看了眼正在跳舞的公主,脸色渐渐不对起来。   他道:“那在卿卿来看,是喜欢那公主,还是喜欢孤?”   凝白:……   感到她的无言以对,赵潜此时此刻才发觉,之前担心凝白喜欢什么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清扬匀停身态完全是想多了。   他明明该担心凝白是更喜欢漂亮曼妙的女郎,还是更喜欢他。   “卿卿真的不喜欢我吗?明明每次都会无意识抚摸我的腰背,我以为应是极喜欢的。”他如临大敌。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床帷密事太子他怎么说的出口!!   怕他再口出惊人,她连忙搪塞:“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   太子这时候倒没那么好糊弄了,紧紧盯着她,“喜欢什么?”   凝白:……   凝白咬牙:“喜欢你腰背发力紧绷!”   这倒很符合她每每情迷之时的举动,看来是起码是真的喜欢这一点的,赵潜勉强有了点安慰。   糊弄完太子,人家公主也跳完舞了,就只留给她一个回席的背影,凝白忍不住扼腕!   只是很快,她就没心思扼腕了。公主跳完舞,西域使臣出来,大吹特吹,意思大概就是此舞只有西域有,他们中原都是小家子气的喏喏女郎,舞起来天差地别!   凝白就有点听不下去,还没怎么样呢,漠北王子笑起来,说何止女郎,他在京城十日,所见男子也都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无疑,就差簪花敷粉了。   说完,他抖了抖手臂,上面的海东青冲逐天空,凛凛威风,又吹了个口哨,海东青俯冲而下,看着就吓人,最后却稳稳落回了他小臂。   毫无疑问,要想扳回一城,只有也有个擅武的皇室子弟出来耍两下威吓他们。   但皇室中,武学最好是太子,让太子出面,未免就有点太给他们脸面了。   凝白就看着三皇子与六皇子不知在想什么,甚至明瑟郡主也在思索。   凝白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她俯身与太子耳语,片刻后,太子看着她,她就哄道:“殿下放心,我可以的!”   不等太子点头,她就出列,莞尔笑道:“我中原万万人,随便点一个出来也是大家风范,只是素来谦逊,不好与人争高低。”   “不必劳动诸家公子女郎,便只我一个,也绰绰有余尔。”   西域与漠北两方只看她容貌倾绝无二,又是从太子身边出来,说话还这样不客气,便嗤道:“打发一个婢女出来,未免也太胆小!”   话音落下,又听那美人轻笑一声:“我说了,我一个便绰绰有余。”   说完,朝皇帝道:“还请陛下准开兵库,容我细挑舞剑之剑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即使皇帝觉得她不成,也得点头,绝不能丢了脸面。   凝白就去挑趁手剑器。   她不会三脚猫功夫,但她会花里胡哨没卵用的剑招。而她力气又不大,所以,必要挑一柄轻而薄、细而美的剑。   挑了半天,凝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一柄剑,抽出来,水声龙吟,剑光霜寒,宝剑无疑。   定睛一看,上面写的居然是……辟水剑???   江湖失传百年的辟水剑,原来在皇宫里吃灰吗!   凝白顿觉自己拿这辟水剑都浪费,但……宝剑么!有生之年谁不想摸一把?!!不摸是因为不想吗!!   凝白就把辟水剑抱怀里出去了,只是到了人前,就是一副遗世绝立的模样,她也朝皇帝一礼,而后朝众人一礼,却又转过来,对太子眨了眨眼睛。   太子远远望着她,突然道:“舞剑亦需乐声相和。”   此话一出,那边就要准备重起笙乐,可太子却说:“取琵琶来。”   凝白微愣,不期然想起太子说过他会弹琵琶,难道他是想亲自奏乐不成?!   等琵琶取来,凝白知道,她猜对了。太子真要给她奏乐。   她就看着太子手托琵琶,修长手指轻放弦上,下一刻,她铮然抽剑,剑光从所有人眼中闪过,琵琶骤响,轻挽剑花,飒沓寒星,金戈声起。   剑吟凛凛,仿佛舞剑之人也带着凌人剑气,轻纱衣摆飘逸如风,如瀑青丝飞扬,一招一式快到令人眼花缭乱,耳中琵琶杀伐迫人,只觉眼前化繁花纷纷,仿佛就要在这纷扬似锦繁花间取自己的首级,血溅芳华。   他们甚至动也不敢动,浑然忘了呼吸。   世间兵器,皆是用来杀人,一旦快起来,寒光利锋看起来总是令人害怕,剑也不例外。   凝白的剑招是花里胡哨,但花里胡哨快起来,配着世间罕有宝剑,也格外吓人,更何况还有太子相辅相成的琵琶,声声狠绝,吓人加倍。   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速度就打算渐渐慢下来,来一段真正的“舞剑”,务必轻逸漂亮,也看看太子手弹琵琶的模样,谁知忽听一声戾唳,惊回了所有人的神,凝白也看去,那海东青直冲而来,难道把它也吓到了?!   只是来不及多想,电光石火之间,她一跃而起,持剑闪过海东青,正与太子面对面。   太子瞳仁紧缩,一把摔了琵琶,厉声命人取弓来!   只是弓.弩来得再快,也比不上海东青快,琵琶没了,它现在无疑是冲着辟水剑的剑气而来!   凝白想丢辟水剑,只是也来不及了,只能飞身闪过,然而海东青太过骁勇,凝白竟差点没闪过去,险险点到它头顶!   凝白发誓现在海东青是冲着自己来了,她咬咬牙,干脆又一次踩过它翅膀,众人只见美人执剑凌空而上,竟比那海东青还像一只飞鸟,然而下一刻,海东青就直追而去,所有人心提了起来,却见美人持剑挥挽,厉然斩断了海东青雪白的翅膀!   与此同时,一支箭穿空射入它咽喉。   美人飘飘落地,海东青摔落地上。   漠北王子死死盯着一颤一颤的海东青,好像要杀人,只是太子先他一步,凤眸如冰,“畜生若教不了,还是趁早处决了好。”   也不知是在说谁畜生。   凝白感到很糟糕,她本来只是想挣点面子,但是现在完全过头了,甚至像挑起了事端。   回到东宫后,太子仿佛预知她的忐忑不安一样安抚她:“西域近十年来很安分,岁岁上贡,漠北则不然,两者突然一同上书要派人出使,本就很怪异。”   凝白明白了,是说漠北本来就不安分,这回是撺掇了西域那边一起过来,西域可能是被许了好处,也可能只是想捞点好处,但漠北的胃口就大得多了。   难怪他们敢在宴上如此肆无忌惮贬低中原女郎与郎君。   凝白觉得这样的话,那她也不必怕这个怕那个而耽搁正事了。   她定了定心,准备开口,却忽然被太子拉到怀里。   太子紧紧抱着她,低声问:“怕不怕?”   鬼使神差的,凝白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他在问海东青失控的时候。   也许他觉得她怕,也许,是他惧于她出现任何闪失。也有可能两者都有。   凝白就琢磨该怎么说,他却看着她,而后吻落了下来。   软韧舌尖叩开她牙关,抵着她上颚,一瞬麻意,可他还不够,纠缠住她的舌,仿佛抵死缠绵。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凝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要干什么,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却还是一下一下地吮咬啄吻。   凝白睁开眼睛,他的睫毛不停地颤抖,近在咫尺的墨色瞳仁里,是后怕与自责。她默了默,笨拙地探出舌尖舔了舔他唇瓣。   他才终于终于停了下来,仍看着她。   这个氛围,凝白真是吵不起来架。她就轻轻闭上眼睛,舌尖一下一下舔着他的唇,在他微微启唇后,又生涩地探进去,主动进攻。   只是却不知道,她的进攻怯生生的,不像是进攻,像是主动请人来蹂.躏。   赵潜却并没有蹂.躏,依从着她的步伐,吻得柔柔缓缓,绵长温柔。   发展到这一步,发生一些事情简直是天经地义。   不知漠北使团跟他们王子怎么说的,可能是普及了一下海东青在皇帝面前失控的严重后果,总之他的情绪好像平稳了下来,以至于皇室春猎,他看起来很正常地积极要大显身手。   凝白觉得春猎很好,春猎在外头,更适合她跑路。   长如龙蛇的队伍出发,浩浩荡荡到了猎场,安营扎寨。   凝白被七公主叫去,七公主很紧张:“怎么办怎么办!我听说那个西域公主这回意欲和亲!已经看中了太子哥哥!!”   若叫太子哥哥纳了西域公主,那于凝白的计划不就是阻碍?!   她想看看凝白的反应,可谁知凝白只是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思:“真是来得巧啊……”   荷包旧爱加上和亲公主,双管齐下,效果拔群啊。   赵连城简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巧什么巧呀!我看她明年再来还差不多!”   “不必明年,我现在就回去与太子吵架。”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凝白甚至都不用组织言辞,只是忽听箭矢破风声,下意识偏身一躲,箭簇险险擦过她脖颈。   回头,是漠北王子,他转着弓,阴冷看着她,扬起一个笑。   凝白去过漠北,知道他们那地方驯养的猛禽于他们而言有着怎样特殊的意义,漠北王子的反应情有可原,但海东青的命是命,她步凝白的命也是命。   反正吵完架就跑,凝白就挑起唇角,抬手在脖颈一划。轻蔑至极。   漠北王子的脸色愈发可怖,但凝白笃定他不敢做什么,因为如果换作是她,她会选择在进行春猎时暗下杀手。   回到太子帐中,六皇子与淑妃却在,还有太医。   她只好暂时把话咽回嘴边,听他们说话。听六皇子的意思,太子历年春猎都会有人借机暗杀,或下毒,或其他,总之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今年又有西域与漠北使团,更要小心谨慎。   听着听着,突然撞入太子问话:“你颈侧是怎么回事?”   凝白下意识摸了摸,有血痕。   太子明显绷了起来,让她过来。   淑妃在这儿,凝白哪好意思,可是眼看着太子有“山不就我我就山”的架势,她只好麻溜同手同脚过去了。   赵潜查看着,脸色沉得能滴水,“是呼延灼?”呼延灼就是漠北王子。   凝白点点头,又听六皇子道:“呼延灼既然下手,未必只为恐吓。”   这就是怀疑箭簇有毒了。可是有毒也没什么,凝白只想太医赶紧查完赶紧走、淑妃与六皇子赶紧说完话赶紧走,她好赶紧做完这桩生意也赶紧走。   可是太子看着她,她挫败朝正在检查物品的太医道:“劳烦您为我诊诊。”   感到太子迫人的目光,太医立刻放下手头的物品道:“姑娘把手伸出来。”   凝白就把手伸出来,边让太医诊边道:“我真的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我觉得可能没有毒。”   说完,扭头问太医:“确实没有毒,对吧?”   太医没说话,只是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凝白顿时没有底气了,难道好死不死那该死的呼延灼竟然真的在箭上涂毒,来报复她一个弱女子???   察觉到太子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理不直气更虚:“有没有毒,您倒是给句话呀?”就先别管是什么毒了哇。   太医的表情很奇怪,眉头又皱又松,诊了一刻钟,彻底松了下来,像确定什么一样,如释重负堆起笑:“恭喜殿下,凝白姑娘脉象往来流利,如珠如滚,滑脉无疑,将将一月。”   作者有话说:   女鹅(痴呆):滑脉是什么??? 第58章   滑脉???那是什么???   凝白痴呆:“滑脉是什么毒??”   太医竟被她噎住, 凝白又呆呆转头看太子,太子极为愕然,但旋即, 他眉眼迅速欢喜, 疾声,“当真!”   凝白就看着太医信誓旦旦说:“脉象虽然微弱, 但却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淑妃娘娘愣了愣, 看着她, 眼底也漫起笑来,六皇子更是笑吟吟恭喜太子,凝白心中油然生出慌乱, “滑脉究竟是什么??”   太子大步到她面前, 简直喜不自胜, 告诉她:“我们的骨肉, 就在你腹中, 刚刚一个月。”   算算日子, 也确凿是差不多一个月。   她被太子握住手, 太子的话从她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去,竟好似浑然没听清,呆呆又问了一遍:“什么在我肚子里?”   她懵懵懂懂,瞧着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将为人母, 赵潜竟都有了种自己诱骗无知少女同他在一起的荒谬之感。   他失笑, 认认真真极温柔又同她说了一遍:“是我们的骨肉。”   骨肉?小娃娃??   凝白双眸蓦地瞠大, 不是没有小娃娃的吗??怎么突然又有了????   而赵衡也是后知后觉:“等一等, 我要做叔叔了?”   话撞入凝白耳中, 她下意识呆呆说:“都不知是男是女,怎么知道是做叔叔还是婶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潜哭笑不得:“都说一孕傻三年,才刚怀一月,怎么就转不过弯了?”   凝白愣愣看着他温柔的眉眼,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肚子里揣了个小娃娃!!!   这是东宫头一回的喜事,太医试探道:“微臣便去与陛下报喜?”   太子想也没想:“不必。”   淑妃适时道:“这等喜事,太子自会与陛下说。”   说完,给了赏赐,温温弱弱让他先退下,又看着迟了许久正在震惊的凝白。   秋霜去内廷司查过,步凝白支的纸张与她房中的并没有差多少。   听衡儿转述,步凝白回来,是为了给渊儿过生辰,之后从善如流跟着渊儿去了生辰宴,至于代饮,步凝白早在去岁第一次随渊儿去赏花宴时便代饮过,那次中了一模一样的欢药,这次是渊儿自己起意取过酒盏,才一同中了药。   欢药似与萧贵妃有关,但步凝白从未接触过萧贵妃。   细捋一遍,简直天衣无缝,堪称步步为营。然而世上再好的计谋也会有破绽,变数亦太多,如此丝丝入扣,反而太不真实,比起来,单纯碰巧的可能性都要更高一些。   且,她方才的不可置信不像假的。如果是在计划之外,她理应不会忘记用避子药。   谢清鸢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被太子一路带进宫、又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雪肤乌发,明眸黛眉,是人群中见过一眼就不会忘的倾绝容貌。   与太子站在一起,也当真是极般配。   而赵潜,虽说喜不自胜,却还留有理智,没被彻底冲昏头脑。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有孩子,还是第一次的那晚,原本想等清河步氏那边准备妥当,他一步步来,但现在孩子在肚子里,已经等不得慢慢来了。   凝白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揣上了太子的小娃娃,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   她心里慌得不行,乱成一团,手足无措,被太子安排在淑妃旁,看着太子召人过来,谈册立太子妃。   那人是东宫属臣,也见过凝白,本欲劝太子三思,可太子上来就是一顿推心置腹,一副没有他太子就举步维艰、东宫就他一个能用的臣下的做派,而后又将清河步氏云云抛了出来,把他说得稀里糊涂就点了头,他就被赋以届时群臣反对小小清河步氏女郎做太子妃时据理力争推举步氏的重任。   接连传召了好几人,太子思忖一番,又召太史监的太史丞来,令他推算最近的吉日。   最近的吉日是五月初八,算一算有些赶,但也来得及,待太史丞退下,赵潜想了想,接下来便是他去见父皇,其余的零零碎碎稍后再说。   心神空闲下来,他看向凝白,猛然想起,她醉酒那晚,他兴致很高,哄着人恣意摆弄,算稍有尽兴。   忆起自己大开大合很是纵情,他脸色顿变,又让人把太医叫回来。   凝白就看着太子为她周密筹谋,而后想起什么,紧张地把太医叫回来,又诊。   “脉象很稳,殿下放心。”说完,想起好像真忘了什么,娓娓交代起妇人怀胎的注意事项。   凝白就只听见了“脉象很稳”,她更慌了!!!   想同太子困觉是一回事,但不代表她想揣太子的小娃娃啊!!!   “你可听见了太医的嘱咐?”耳边突然响起淑妃温和的问话。   凝白一个激灵,呆滞摇头,太子很无奈,“她总是如此,聪明时极聪明,一愣住,同刚发现自己有尾巴的猫儿似的。”   他对淑妃道:“淑娘娘不必多虑,我记得便够了。”   凝白心中明明乱到了极点,这时竟还有空档瞪大眼,太子他刚刚说什么??谁是猫儿??太子难道一直在心中拿她比猫儿???   淑妃瞧着凝白傻愣愣瞪眼看太子的模样,果真是像猫儿。便给他们空出时候独处,温声道:“我同衡儿便先回去,你要做什么,若为难,不要怕麻烦我。”   淑妃当年也是执意入宫,却同与家族决裂的贤妃不一样。她完美地说服了父母兄姊,关系常年保持平衡,甚至太子摆明了要针对世族时,她还能做到让父兄不时扶持太子一把。   如果册太子妃的反对声音太大,她的母族能稍尽绵薄之力。   淑妃走后,帐中就只剩凝白与太子。   凝白被太子抱在怀里,他亲了亲她,真的很高兴,甚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明明方才筹划册太子妃时,他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卿卿在想什么?”良久,柔声问。   凝白下意识道:“你书上画的猫儿、给我雕的小玉猫,甚至初雪宴路上说的白绒绒长尾巴紫眼睛的猫儿,都是我!?”   赵潜结结实实没料到,哭笑不得:“我知错了,卿卿饶我一回?”   说完,又低下头,去寻她的唇,轻轻覆吮。   凝白任他亲昵,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但实际上,她心中仍是极混乱。   小娃娃现在已是板上钉钉揣在她怀里,千真万确不会错,她究竟该怎么办?!   凝白迫切想找个人与她一同拿主意,甚至就算不拿主意,让她宣泄一番也行呀!!   太子亲过后,环抱着她,就开始复述方才太医的交代,一条一条,真是记得清清楚楚。   赵潜说完,低头一看,她就乖乖倚在他怀里,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一定在认认真真听的。   他便更搂紧了她,一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突然,他就要做爹爹了,而她要做娘亲,方才呆呆的,其实还不知有多慌乱呢。   便哄:“别怕,我在呢。”   凝白知道他在哄什么,若他们真是单纯的两情相悦,他才是哄到了点子上。   可他们不是。   她想到这里,抬起头试探地说:“未婚先孕,是不是很不好啊?”   赵潜只略一想,便明白了她的顾虑。   一一解释:“我心里已经想了两个法子,一是让步郡守称你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便还是以在我身边的身份去认祖归宗,如此,有孕便是顺理成章。”   “二则是,你直接做步氏女郎,一路嫁到东宫,生产时假作早产。”   凝白没想到他也早想到了这一点,甚至已经有了主意,方才召臣子过来,就已经在铺垫。   她也就没有理由借题发挥。   赵潜说完,看她又埋回了他身前,心中真是极不舍得,然而再不舍得,他也得去见他的好父皇了。   春猎不过七天,回去后,册立太子妃的一系列事宜,他恐怕难有闲时。   太子要出去,凝白觉得他肯定是去见皇帝,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心中勉强定了定神。   待他走后,没多久,凝白就出了营帐。原先她觉得春猎极好,多适合她逃跑,现在一看,处处一览无遗,还人多眼杂。   她小心谨慎到了七公主营帐,悄悄进去,里面却空无一人!   凝白心态差点崩了,她的雇主能不能靠谱哪怕一回?!!   只能小心谨慎回去,刚回去,杜鹃就过来了,她看起来还一无所知,与她分享:“七公主真是跋扈,听人说她正带人在为难西域公主呢!”   凝白:……   她竟无言以对。毫无疑问,七公主是想替她铲除障碍。   如果没有意外,七公主竟然是实实在在靠谱了一次。   凝白倍感自己时运不济,而皇帝帐中,气氛也不太妙。   皇帝觉得自己肝疼,“真就认准她了?她有什么好?”   赵潜没耐心废话,只道:“五月初八是好日子,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儿臣不想等下一个吉日。”   甚至是五月初八,不到两个月,太子妃婚服都不一定能做好,就这么急着娶??   太子之前也要娶步凝白,但也没这么明确通知他马上要娶,一步步来,起码要半年才能娶上。   半年而已,有什么等不得??   皇帝真是摸不着一点头脑,难道是步凝白在催?!   他一想到,就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刚想苦口婆心劝,脑中却忽然闪过谢清鸢的冷笑。   一瞬僵住,看着对面端冷伫立的太子。   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几句枕头风冲昏头脑冲动行事的昏庸之辈。   是太子想尽快娶到心上人,如此一点情意催使,仅此而已。   皇帝沉默良久,问:“渊儿当真认定于她,哪怕日后两厢成怨?”   太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当年端王端王妃琴瑟和鸣,眨眼间就能独宠苏贵妃,置皇后于脑后。   太子分明未着一词,皇帝却似被人迎面打了记耳光,极是狼狈。   “儿臣便与她两厢成怨,起码也记当年情谊。”果然,太子冷嘲道。   谢清鸢再如何骂,他只怒只气,太子轻飘飘一句,他却万分承受不住,看也不敢看他。   “父皇现在就为你写册立诏书,你等一等。”   他去到书桌前,手上有些乱,捞过笔,又没墨,他都许多年没自己研过墨,一时竟手忙脚乱,墨汁溅了不少。   这副问心有愧的模样,如果是从前,赵潜只看着就能瞬间被惹怒。但这两年来,他渐渐地心智成熟起来,只觉得懒得理会。   问心有愧就问心有愧,真也好假也好,明明是他“良心难安”,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   皇帝写完,盖上玉玺,就要给赵潜。   赵潜没有接,淡淡道,“父皇糊涂了?诏书下发,要经中书,儿臣拿着是什么意思?”   赵潜原本只是来告知他的好父皇一声,并不是来征求他的同意、来请这一道册立太子妃的诏书。   他转身就走,皇帝想唤,却只是张口无言。   春猎七日,却有两日宣布开始与结束赏赐,是要占行猎时间的。   凝白在太子身边,也就是在正中央的皇帝的旁边,而七公主,因为其他皇室子弟多数都已经骑装上马,所以她离得还算近,正狠狠盯着西域公主。   就不说众目睽睽之下使眼色有多显眼,凝白觉得,她就算真的使眼色,七公主也丁点儿都看不到啊。   凝白感到心累,转头看向远处蓄势待发的儿郎与女郎,三皇子六皇子明瑟郡主都在马上,但呼延灼好像不在。   他理应最擅骑射,还要趁着猎时来对她暗下杀手,怎么会不在?   该不会其实是故意表现出有兴趣,而后呼吸缺席,其实隐在暗处等着予她毙命一击吧?!   凝白就不太敢离开这众目睽睽的地方,可她还要找机会把七公主喊出来。   机会易找,喊出来可就不容易了。何况还有个情况不明的呼延灼。   目光又转回来,恰扫过远处的冷袖雪,她眼睛一亮,跟太子说:“我去找冷姐姐玩一会儿!”   其他人行猎,留下的都是朝臣与不善骑射的儿郎女郎,皇帝又在,场面十分无趣。   并且,赵潜想了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去哪里同他交代,细想一番,好像寻常人家的妇人郎君出门前贴心报备。   他翘起唇角,十分宠溺,“好。”   凝白不知道太子心情怎么忽然特别好,但太子同意了,她麻溜就没了踪影。   还想贴心反交代两句的赵潜一回头,身边空空如也:……   贴心落空,赵潜十分无奈,她记不记得,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啊……   凝白轻易找到冷袖雪,也没好意思上来就让人家帮忙,便道:“三皇子上场,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袖雪正看着马上的一个个贵人,道:“替他暗算竞争对手。”   只是随口挑一个话题的凝白:???   凝白声音有点颤:“暗杀??”   冷袖雪扭过头,清晰纠正:“暗算。”   她道:“三皇子重申很多遍,不可以闹出人命,不然扣我金子。”   凝白:……   那看样子是妥了。   “三皇子为什么要你暗算竞争对手啊?他要夺魁?”   冷袖雪摇头:“不知道。总之他是这么吩咐我的。他还让我一早给漠北王子下巴豆,他说漠北王子威胁太大,需要早些除掉。”   凝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冷袖雪面无表情的模样,这显然是真的。   她抽了抽嘴角,合着呼延灼没出现,仅仅是因为被三皇子阴了???   虽然很缺德,但凝白还是感到一丝痛快,她切入正题:“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当然可以。”冷袖雪很痛快,“一锭金。”   凝白:……   凝白咬牙:“成交!”   一刻钟后,七公主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出现在凝白眼前。   “干嘛突然让我出来!有事不能去我营帐找我吗!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暴露的!”   凝白看着她一无所知又明晃晃招摇又过度谨慎的甜俏小脸,竟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对她会有一丝丝的残忍。   “我接下来要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害怕。”她小声说。   七公主不以为意,切了一声,“本宫会害怕?笑话!你有话就说!”   凝白默了默,给了她一个痛快,“我揣小娃娃了。”   作者有话说:   赵小七:(持续不屑不以为意)不就是揣小娃娃了……(警觉)等等??揣什么???(晴天霹雳 第59章   不就是揣小娃娃了?她还以为是什么……等等??   赵连城如遭雷劈:“揣什么了???”   凝白自己心神大乱六神无主之后, 再看到七公主这反应,竟然很缺德地从中得到了点安慰,心情平稳不少。   她重复了一遍:“小娃娃。”   “就是我和你太子哥哥的骨肉, 按理来说, 你要做小姑姑了。”说得清清楚楚。   七公主恍惚至极:“不、不是没有小娃娃的吗?我是在做梦吗???”   凝白甚至很贴心:“应该不是在做梦,要不然我替你试试?”   说完, 上前捏了捏七公主还肉乎乎的小脸。   不疼,但感觉鲜明, 赵连城清醒过来一下跳开, 语无伦次:“小娃娃!!小娃娃!!!怎么办怎么办!!!”   这种明明情绪不稳想大叫却碍于绝不能叫出声而压得极低的崩溃呐喊,让凝白竟然有点想笑,心境也更镇静。   她没有什么废话:“公主说怎么办。”   赵连城被她格外冷静的语气也染得没那么慌乱, 只是仍不知所措望着凝白:“我、我不知道啊——”   赵连城想做皇太女, 首要就是让太子哥哥做不成太子, 李九涯就说听闻江湖中有个圣女, 骗人真心轻而易举, 甚至能骗得人走火入魔。   赵连城能不心动吗?   她就幻想着那圣女来到太子哥哥身边, 三两下把太子哥哥骗得晕头转向, 而后挥挥衣袖无情抛弃,独留太子哥哥黯然神伤无心俗事颓唐度日。   在她的想象中,就是这样简单,就是这样利落。   结果雇了之后,久久没有动静不说, 甚至意外频出, 现在连娃娃都揣上了!!!   凝白觉得遇到这样一个雇主真是自己当骗子的报应。深吸口气:“我做生意规矩很清楚, 你出酬金, 我来行骗, 我原本是没打算和太子发生点什么、甚至揣上小娃娃的。”   赵连城听了她的话,很委屈很不可置信:“你要和我坐地起价??”   凝白:……   赵连城眼睁睁看着凝白微微一笑,居然冲她点头:“没错,这是另外的价钱。”   赵连城不可置信,她也太黑心了!!居然坐地起价!!!虽然会有小娃娃是她敬酒的错,但她也不故意的啊!!   虽然自己不是加不起价,但就是越想越委屈,以至于她忍不住瘪瘪嘴,竟似平日在萧贵妃面前一般问:“你是不是和我开玩笑啊?”   凝白点点头:“是啊。”   是啊???   赵连城顿时目露气愤控诉,还没张口,又听凝白说:“是你先和我开玩笑的,公主。”   她很头疼地瞅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单薄的小腹,说,“昨日太子去见了皇帝。”   赵连城终于明白了凝白的意思,很惊慌:“太子哥哥一定告诉父皇了!!”   凝白没问太子说没说,不过想来可能性也极大。她继续陈述:“我只是来行骗,没打算多个娃娃,但现在有了,要么留要么不留。”   赵连城下意识就想说那当然不能留,可下一刻,她想到什么,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父皇已经知道了!小娃娃万一出了什么闪失,那还得了?!!”   凝白一点也不害怕皇帝,所以她很不能理解七公主的惊慌失措,比起来,她觉得明明太子要更吓人,怎么七公主非但不怕太子,还敢谋取太子的储君之位?   赵连城还想说什么,凝白却忽然容色一凛,眨眼没了踪影。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赵连城:???   她们现在在说这么重大的事情,凝白怎么忽然跑了???   然后一转身,就看到远处一名宫人经过,看到她,忙行礼。   感到身边有人回来,赵潜回头,果然是凝白。   方才她与赵钺的那个宫人亲亲密密说了会儿话,就手挽手离开了。   左右这里无事,他就起身带着人回了营帐。   凝白就又被太子抱怀里,坐在他腿上,听他很自然地温声问:“卿卿与她都说了什么?”   听起来好像只是随口探究一下她与朋友的聊天,但凝白知道太子不是会问这些的人。他更像是,想确认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乖乖道:“没说什么,就聊了会儿,然后她说她要去找三皇子,就同我分开了。”   赵钺此刻在林间,去找他做什么?不过那既然是个练家子,去也正常。   “殿下,你想问什么呀?”   赵潜微愣,也很坦然,“卿卿与她既有前缘,又说得上来话,想来关系与旁人不同。”   凝白就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语。她与冷袖雪关系近,怀了小娃娃这样的事,自然会与冷袖雪分享。   而冷袖雪知道了,许就意味着三皇子知道了。三皇子与太子可没那么多兄友弟恭,届时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   明明可以同她交代不要说,他却没有这样做。或许,是觉得她对着难得情分不一样的“朋友”,自然可以由着心情欢喜分享,至于三皇子以后会做什么,他可以来解决。   凝白就很认真慎重地摇头:“没有跟她说哦。”像在说秘密似的。   赵潜被她逗笑,眼底眉梢隐约笑意,只是忽然想起什么,“饿不饿?”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凝白下意识诚实摇头:“不饿。”   她就眼睁睁看着太子皱起眉,很严谨地说:“太医说女子怀胎之后会容易饿。”   凝白愣住,有点手足无措,“我、我确实不饿啊。”   太子昨日搂着她讲的时候,她心里乱极了,甚至有些都没有听清,现在太子突然问起来,这样严谨认真,她就觉得她不饿好像是不是不太正常?   赵潜也是初为人父,理智上觉得自己应当遵从太医嘱咐,但看到她不知所措揪住他衣襟抬眸求助望他的模样,还是哄道:“太医也没有说所有女子都是如此,别怕。”   他的小卿卿自己都还一团孩子气,心性幼稚跳脱,根本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腹中突然就有了孩子,现在的无措反应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凝白就听着太子徐徐道:“有的妇人怀胎后会害喜,吃什么吐什么,也有的妇人怀胎后胃口极好,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吃得下,也有人只是单纯的容易饿,更有人又想吃却吃不下,总之因人而异,所以,不饿也没什么的。”   他语调平缓,每说完一句,尾音微顿,便显得十分可信可靠,令凝白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她松了口气,只是突然间想到,“昨日太医有说得这样细吗?”   依偎在太子怀里,很清晰感到他微微一顿,凝白露出思索的神情,而后很认真地说:“殿下,这会儿才刚刚巳时。”   离饭点还有一个多时辰啊,太子他是怎么想到她饿不饿的?   太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凝白就没忍住,笑出了声。   明明太子也被这个小娃娃砸得晕头转向,不放心又找人细细问了许多,离饭点远着呢,就冲昏了头脑想着她饿不饿,结果哄起她来,好像很从容镇静、淡然处之似的。   赵潜听得出她的笑里是揶揄,罕见有些脸热。他毕竟也同样全无准备,突然就要做爹爹,自然、自然不可能与从前一样保持完全的理智。   凝白被太子哄过一番,心情好歹没那么紧张,她就发现太子表面上看着冷静,凡事井井有条,可实际上,紧张着呢。   比如,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这营帐内的棱角就都被包了起来,更没有什么容易失控的弓啊箭啊的。   午时凝白与他一起用午膳,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影响了,觉得胃口确实好了一些,她原本就吃不胖,吃饭吃饱,胃口好好,现在胃口更好了,看着这道色泽鲜艳,想吃,看着那道香味馋人,想吃,奶白浓汤看着也鲜极了,想喝。   但她没有一下子都装进胃里,反而很耐心地一个一个来,不算大快朵颐,也并不是礼数森严的那种严恪,总之就是很悠闲的。   她一悠闲,就发现,太子在看她。   吃一口,他看一眼。伸一筷子,他又看一眼。许是见她还想盛汤,他很自然地接过她的碗为她盛,只是她一勺一勺喝的时候,他又看她。   凝白把汤喝完,扭头盯着太子,“殿下该不会在想我方才像猫猫舔水吧?”   像确是极像,赵潜失笑,只是若点了头,恐怕她又瞪他。便不承认,只道:“卿卿可爱。”   她将信将疑,突然又问:“殿下这顿饭没动多少,光顾着看我了吧?”   赵潜心里多少有些窘,他的目光有那么赤.裸裸吗?不,应当不是,她那样聪明,对视线自然很敏锐。   凝白已经猜到了太子不好好吃饭干嘛只看她,“殿下该不会是看我吃一口就担心我下一刻害喜吧?”   但是看她也没有害喜,就慢悠悠又胃口好地一口一口吃,心就一直提着,甚至给她盛完汤,接着提。   这竟也叫她猜出来了,赵潜以拳掩唇清咳一声,却很认真:“虽然太医说寻常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有害喜之兆,但怀胎一事,毕竟因人而异,万一……”   太医都说了害喜之兆还要过一两个月,太子却就在心里万一起来了。   凝白慢吞吞道:“殿下还是先吃饭吧,不然恐怕我还没害喜,殿下就要饿病了。”   很不留情的“阴阳怪气”,但赵潜眼底眉梢隐约染上笑,“好,听卿卿的。”   作者有话说:   小赵:老婆关心我,一本满足.jpg 第60章   上午突然有人经过, 和七公主话说一半,压根什么都没商量,凝白就想找机会再去见七公主。   可是太子春猎又不下场, 看起来也没有要出去的迹象, 反而还想继续同她卿卿我我。   其实卿卿我我也就罢了,关键是, 她早就发现了,太子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状态每时每刻都十分好, 几乎从不午歇。   凝白觉得自己好像个坏妖精,居然还想把太子蛊去午歇她好趁机干坏事。   此念一出,她浑身一个激灵, 干脆利落“改邪归正”, 说:“殿下, 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太子闻言, 似乎就想说好, 只是转念想到了什么, 严肃起来:“呼延灼怀恨在心, 上次既然能对你下手,也许一直在暗处率人窥伺。”   他大步走到凝白面前,牵住她的手,道:“孤同你一起去。”   凝白:……   真是败笔,她居然忘了呼延灼被下了巴豆的事太子不知道!   而且听太子的意思, 就算他知道, 他也还会担心呼延灼的部下听命来暗算。   她就只能被太子牵出营帐, 听太子唤来蔺齐, 让蔺齐跟着。   赵潜本来没多想, 她是活泼好动的顽皮性子,待不住想出去玩再正常不过。可是她出来后,兴致也没有高多少,只是四处看看,脚步慢慢的。   赵潜就想到了一点,“是不是不舒服、闷得慌?”所以才想出来走走?   突然被紧张地问这么一句,凝白很懵,下意识就想答不闷啊。但她反应了一下,太子的紧张同吃饭时担心她害喜一模一样。   凝白想抽嘴角,她是揣了小娃娃,但也不至于就突然变得柔弱起来吧!   “没有,殿下你想太多啦!”语调一如既往昂扬,甚至不给他怀疑她是不是故作活泼的机会,紧接着道,“殿下!我想去那边的小山包上看看!”   赵潜顺着她细溜溜手指看去,小山包不算近,但也不算远,在那里往下看的话,视野应当很开阔,也很不错。   还没应声好,就已经被掌心柔若无骨的手紧攥住,带着朝小山包去。她脚步轻快,半个身子在他前面,眼角眉梢隐隐漾着笑。   赵潜便也噙着笑,由着她带他去。   到了小山包,凝白向下看,营帐一朵一朵的,笑嘻嘻说:“殿下看它们像不像蘑菇!”   她小脑袋里总是装着这些天马行空的奇思,赵潜一本正经看了看,转头严肃对她说:“那我们岂非是住在蘑菇屋里?”   凝白最受不了他满脸认真佯装正经地逗她,是附和她的话,那就更加羞耻。偏过头望天望地,“殿下住蘑菇屋,我不住哦。”   赵潜含笑,刚要开口,就瞥到蔺齐就在他们旁边。   赵潜:……   蔺齐真是永远也学不会看场合,他很头疼地吩咐:“不必这样近,到七步开外去。”   蔺齐满脸莫名其妙,但想也没想就抬脚走了七步,站定了。   这下没什么了,赵潜才含笑道:“卿卿怎么不住?卿卿不是与我一同住么?”   故意压低的话音里些微戏谑,是明晃晃的调笑。   尤其,凤眸深邃,笑意盈盈,看着她,仿佛在说昨夜同床共枕交颈依偎,卿卿都忘了么?   凝白耳后一阵热意,她强装镇定,不理他,又转过身,看向另一边。   赵潜将她的羞赧尽收眼底,笑意更甚,点到为止。随她一同转过去,能看到一边的密林,与另一边遥远隐约的京城。   她忽然道:“殿下,你看那有只鸟儿。”   赵潜看到了。那鸟儿很远,在高阔碧空,城池之上,穿云掠影。   凝白扭头对他道:“能飞得那样高,我猜它是没有巢的。”   她十分认真。   赵潜本来只觉得她十分童真,指着营帐说像蘑菇,转过身,看到只鸟儿也要同他说。但她这样认真,赵潜又觉得,她其实十分通透。   虽然说得没头没脑,也很没有依据。   赵潜眉头微松,轻轻颔首,要说什么,她却又扭过头去,俯身将小石块拂去一边,就这样屈膝坐了下来。   她松开他的手,双手支在膝头,托腮望着远处飞鸟,一本正经说:“殿下,它若没有巢,孵的小鸟儿会在哪儿呢?”   赵潜只能瞧见她乌黑发顶,想了又想,终究还是随她一起坐了下来,揽住她,道:“也许它没有小鸟儿。”   她却好像没听清,十分震惊转过头,看看他揽住她的手臂,又看看坐在她一旁的他,满脸不可置信。   赵潜忍俊不禁:“怎么,孤不能坐下来吗?”   能是能,可是、可是太子从来坐立端正,一看就有着良好的礼教,她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同她在这小山包席地而坐的模样啊!!!   然而想象不出来,太子也已经衣冠楚楚席地而坐了,单腿屈起,眼底笑意散漫,竟然还十分落拓不羁!!!   远处,谢清鸢刚出营帐,便不经意看到远远小山包上亲密成双的背影。   看着情意甚笃,还有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她突然想到二十多年前,自己与阿璃还在闺中的时候,瞒着家人偷偷乘小舟游湖,莲叶遮天,她们双双趴在小舟上,掬水泼着对方,嬉笑直到日暮。   因为太子举动太过自然随意,一种割裂了但又没完全割裂的感觉在凝白心头反复横跳,只是很快,就没在跳了。   因为太子不知怎么突然间就有了兴致,容色轻惬,修长手指绕着她不经意垂落的一缕头发在玩,谈情说爱的氛围说来就来。   但她现在不是很想和太子谈情说爱。就小声说:“殿下,蔺大哥在旁边呢。”   言下之意,虽然在七步之外,但也很近呀!   太子指尖一顿,神色也微微顿住,语气透着一丝捉摸不定,“孤可以让他背过身。”   背过身,亏他想的出来!那跟明晃晃告诉蔺齐他们要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让他别看有什么区别!!   凝白还没说什么,他又道:“怎么叫他蔺大哥?”   凝白沉默了。虽然他表情很淡然,语气也很平静,但是其中的醋味飘满山了好吗!!!   许是看出她意识到他是在吃醋,遮掩也不遮掩了,仍旧一脸淡然,却是低声道:“灵渊哥哥酸得厉害。”   凝白哪招架得住,控制不住红了脸,只能讷讷:“那就不叫了嘛。”   他霎时展颜,狭长凤眸笑意勾人,有一点自得:“卿卿果真是疼我。”   这下是彻底红透了脸,凝白不想和他再掰扯下去了,想说回去,他却又低声道:“卿卿每次叫别人殿下时,我都以为是在叫我,看过去,才发现卿卿是在同别人说话。”   这、这也太无理取闹了!!他们宫里的贵人不本来就称殿下吗!!而且她哪有每次叫别人殿下??对七公主喊公主,也没对三皇子喊过,无非就是喊六皇子……   凝白难以置信,太子怎么连他弟弟的醋也要吃??这合理吗???   许是又看出她意识到了,他又委屈又理直气壮:“卿卿便再疼我一回罢。”   凝白想据理力争斥他无理取闹,但她突然想起来,去岁太子好像一脸冷淡跟她说过不必称七公主为殿下!!   原来他连妹妹的醋也吃!还是在那么早之前!!   她瞪着他,良久,低低骂,“醋坛子!”   他却俯下头,吻落在她唇角,“醋坛子只想要卿卿疼一疼。”   玉颜羞红,忍无可忍胡乱点头推开他,却突然意识到太子根本还没让蔺齐背过身去!!   这回是彻底恼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他就走掉,太子脸皮极厚,还好意思跟在她身后卿卿长卿卿短。   凝白想让他不许说也不许跟,只是突然间灵光一闪,对啊,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借口让太子先回去!   只是下一刻,她就想到,就算太子答应她,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一定会让人跟着她的。   虽然是可以把人支开,但难免惹人怀疑。   凝白现在容不得一点的差错,便当没想过,转身凶巴巴地让太子不许进营帐。   赵潜就止步营帐前,很是冤枉地想,她方才娇凶的模样,与生气的猫儿有何区别?怎么能怪他在心里将她比作猫儿呢?   凝白虽然把人挡外面了,但这营帐处处都是太子的痕迹,尤其床榻,有着太子若有似无的气息,凝白想睡一会儿,一躺下,总觉得太子就在她枕边!!   她瞪着眼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同一张床较劲??   不!绝对不是!她才不会干这种幼稚的事!她明明是在迁怒太子!就是这样!哼!   里面响动彻底没有了,赵潜猜她应是乏困,太医说女子有孕之后,常常会感到疲倦乏困。   心下甚怜,脚步极轻入到帐内,绕到屏风后,她果然已经睡熟了。   软软雪白的脸蛋压在枕上,泛着一点酣睡的嫣红,眉眼安然如画,湛然生光,赵潜竟有种自己是个趁美人熟睡潜进来欲行不轨的歹人的错觉。   这都是什么荒谬念头……赵潜驱之出脑海,在床边坐下,看着她的睡颜,忽想到为她作画的那一次。   心旌神摇,遐思万千。最终,全部诉诸笔下。   轻轻用手背摩挲她脸颊,渐渐往下。细腰他一手便能掌住,现在,她平坦单薄的小腹里,却已经有着他们的骨肉。   如果凝白睁开眼睛,或是有人进来,就会发现太子此刻的神情是怎样的柔和,与他从前、亦或是在人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凝白醒来时,太子不在帐内。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还有些没回神儿。太子怎么不在呢?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她没让太子进来。这强势的男人,之前吃醋吃得脸面都不要了,这会儿倒扮起乖巧惧内的小郎君来了。   懒懒把鞋穿好,脚刚沾地,突然彻底醒神。对啊,太子不在啊!她可以去找七公主啊!!   迫不及待向外冲,然后一掀帐,就与外面的太子四目相对。   下一刻,他缓缓笑开,几乎是甜蜜无奈地说:“就这样想见孤?”   凝白:???   赵潜也听别人说,妇人怀胎后,会极依赖夫婿,一刻见不到都委屈得掉眼泪。   她懵懵的,许是没想到一出来想见的人就在面前,赵潜把人抱回去,低头亲亲,也不提是她不让他进来,只哄道:“孤在呢。”   凝白莫名其妙被人抱回来,莫名其妙被他亲亲嘴巴,又莫名其妙听他说他在,整个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既一刻都离不得他,他便哪儿也不去,扬声唤人进来。   凝白反应过来,还是不知道太子他怎么了,简直一头雾水,听他唤人,也懒得纠结于此,转而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赵潜解释:“外面天色不太好,今夜恐有风雨。”   凝白明白了,所以要让人把营帐加牢加固……   “太医说有的妇人怀胎后体质会变差,我怕你也是,便不能让一丝风透进来。”   思绪戛然而止:……   凝白终于忍不住了:“殿下,我身体很好,其实很少生病的!”怎么可能揣小娃娃会揣得弱不禁风啊!   太子闻言,只看着她,很无奈:“那上回怎么会烧得那样重?”   一下理亏的凝白:……   上回人都快烧傻了,冲着太子灵渊哥哥不停,凝白耻得拒绝回想,哪儿还能争辩?   便转移话题:“殿下晚膳不与淑妃娘娘用吗?”   虽然没有人说,但凝白隐隐约约琢磨出来,皇帝好像很不乐意淑妃娘娘见太子,平时连送个汤水都没有,只能太子过去。现在在外面,淑妃娘娘才算能来见太子。   “淑娘娘已经让人传话来,我们自己用,外面人多,万一有人冲撞,吓着你就不好了。”   凝白脸都有点绿了,她是什么胆小的小羊羔吗?吓一下就咩咩叫???   她忍无可忍:“我是揣了个小娃娃,不是变了个人!!!”   太子没有立刻就改口“好好好”地哄她,而是很认真地同她说:“我知道你经历多见识广,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只是意外难料。”   “你脚上功夫好,可就我知道的,你也失足脚滑过一两次,对不对?”   凝白一下就想到被蔺齐吓到的那次,她实实在在脚滑被绊住。   却还是不情不愿:“那我不见人了嘛?”   他这才亲亲她,哄:“怎么可能呢?只是我们小心些,淑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凝白心里不痛快,咬他嘴巴,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唇舌交缠,津液相渡,情浓起来。   太子呼吸有些急促,眸底也闪动着晦暗,凝白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一点,却又被亲密揽住。   “白日,孤不做什么。”微微灼热喷薄在她耳畔。   她捂着耳朵推他,想嘲笑他又不是没白日做过,这时候倒十分正经。   只是忽然间,想起了昨日她听入耳的某句话。   坏笑起来,柔曼双臂攀上他脖颈。   “灵渊哥哥是白日不想做,还是压根不能做呀?”娇滴滴,妩媚至极。   作者有话说:   小赵:………………(孕早期的痛嘎嘎嘎   以及,写到本章前半段的时候,作者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其他人:来参加春猎   女鹅&小赵:来参加恋综(bushi   再以及,作者同时还产生了点不太成熟的小想法,但是在jj的话,就显得太涩太画风不符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就是一点席天幕地play但保证绝不会有一个人影甚至鬼影也不会有有的就是鱼啊鸟啊溪水啊蜻蜓啊小兔子啊还有几百里外发出“爹爹娘亲不见了”的崽崽(能接受的话大家打在评论区啊作者后面安排不接受的话就当作者没说过偷偷自己爽算了嘤嘤嘤_(:з”∠)_ 第61章   凝白刚想起来, 太子说,太医交代,三个月前最好不要有房事。   明明是不能做, 还毫无破绽地扯一句白日, 他可真是能给自己找借口安慰。   太子身子果然绷住,凝白现在才算痛快了点, 坏笑向下。   赵潜只感到她轻飘飘如兰似麝的吐息从他的唇往下,盘桓在他脖颈。   心里升起了不详预感, 却已经来不及制止!   她俯头轻轻吻上他喉结, 酥麻快意一瞬涌遍全身,头皮发麻,骨缝都在战栗, 可她还不够, 探出舌尖轻轻描摹那一小块不住滑动的可怜东西, 甚至还生涩舔.弄!   “够了!”沉喘狼狈极了。   凝白觉得他的大手快把她肩头都捏碎了, 不行, 必须报复回去!   尖尖小牙磨着喉结, 赵潜觉得无异于在玩他的命。   他快要死在她的唇舌牙齿之下。   “求我呀~殿下求求我, 我就大发慈悲放过殿下啦~”她抬起绯红小脸,饱满红唇泛着水光,坏极了。   太子不说话,只沉沉灼热看着她,快把她烫化了, 好像想一口把她吞掉。   凝白现在有恃无恐, 根本不怵, 甚至抬手, 指尖在他湿漉漉喉结上打圈儿。   她究竟记不记得, 有时候,不是一定要做什么……   “太子哥哥!你在吗!”   凝白瞬间从糟糕的氛围中抽身,想说让七公主进来,太子却好像根本没听见,滚烫的手牵起那根作乱的手指,手背青筋毕现,将她指尖含入口中,从头到尾,要把她拆吃入腹一口吞了的灼热目光紧紧盯着她。   凝白指尖一麻,身子一寸寸发软,终于开始后悔,软声补救:“殿下,我知错了嘛。”   “殿下,七公主在外面,不理她万一她闯进来怎么办嘛!”   非但不理,甚至合齿轻咬她指腹,他直勾勾的眼睛好像都代替了他整个人,已经把她翻来覆去作弄了无数遍。   浑身酥软,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凝白似躲似依没骨头一样娇娇无力伏在他肩头,欲哭无泪,追悔莫及,只能许诺好处:“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晚上你、你讨回来好不好?”   媚声弱弱微微,在他耳畔,不像求饶,反而像是勾引,请他不要心软留情。   紧紧扣住她的手,他偏过头,过于炙热的吻若有似无游弋她不设防露在他眼前的雪白颈项,喑哑极了,“卿卿说话算话。”   他肯放过她,凝白生怕他反悔,连忙保证:“算话的算话的,不算话的是小狗!”   保证完,就想从他怀里下去,最好装出个冷静得体的模样来,可是才刚动了一下,就被紧紧箍住,登时气愤瞪他,难道他果然要出尔反尔?!   眼波娇欲横流,嗔瞪着他,赵潜呼吸一窒,克制得极艰难,“别动。”   凝白当然感到了不可言说,但她难道还要坐他怀里见七公主吗!   “殿下就忍一忍,让我下去再说嘛。”她颦蹙眉梢,很可怜地撒娇,是来软的这一套。   可是太子这时候一点也不体谅她,似是终忍无可忍,再次覆首吻下来,舌尖自她上颚滑过,狠狠攫住舌根,势如破竹攻城掠地。   凝白被他亲的双眸雾蒙蒙,脑子一片空白,良久,感到他啄吻细碎,很无奈揩去她氤氲的泪,低哑着叹:“怎么这也受不住?”   他讨厌死了!!细溜溜手指推他,“让我下去!!”   却被自己开口能掐出水的嗓音吓了一跳,而后愈发恼了。   “太子哥哥!你在吗?我进来了!”   与此同时,太子嵌住她双手,低在她耳边哄:“卿卿下去了,我怎么办?”   下一刻,帘帐被急匆匆一把掀开,七公主抬眸的一瞬间,瞳孔震住。   步凝白整个人缩在太子哥哥怀里,小小一团,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怎么,而太子哥哥容色怪怪的,额角冒着汗,却只冷冷朝她看来,“出去。”   赵连城一个激灵,心里下意识怕怕的,可是随即,她想到令她束手无策的局面,硬着头皮杵在原地,说:“连城、连城想和太子哥哥一起用晚膳。”   说完,她明显感到太子哥哥周身一沉,显然极不欢迎她,可、可她必须找机会和步凝白说上话呀!!   怎么办怎么办……有了!赵连城突然背过身去,很懂事地说:“太子哥哥和嫂嫂亲热,连城不偷看!”   许是觉得还不够,蹲到了角落,捂住眼睛:“连城是小蘑菇,连城没长眼睛!太子哥哥和嫂嫂看不到连城!”   赵潜与凝白竟不约而同抽了抽嘴角。   赵潜本是想让人直接把她丢出去,“嫂嫂”两个字一出来,他就觉得这个妹妹还不必丢。   而凝白,则是倍感窘迫,七公主她都在说什么啊啊啊!   抱起怀里的人往屏风后去,他冷声道:“出去,别让孤说第三遍。”   赵连城当然是很怕的,太子哥哥刚刚的语气比母妃生气倒数“三二一”时还要可怕,而且母妃才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太子哥哥就不一定了呀!   可是怕是一回事,她的皇太女位置是另一回事了!   外面隐约传来掀帘帐的声音,想来是七公主出去了,凝白既松口气,又感到棘手,想和雇主商量一下怎么就这么难呢?   只是很快她就没心思想了,满脸通红地看着太子,太子一丝丝的害臊都没有,见她是这反应,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些好整以暇:“这不是卿卿做的好事吗?怎么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看太子不紧不慢宽衣解带,凝白忙搬出医嘱来:“殿下不是说太医说前三个月不、不——”   他除下腰带解下外袍,就更明显了,凝白话都说不下去,缩到床头,脸红得能滴血。   赵潜的确没什么难为情的,闺中之乐床笫之欢,情到浓时再正常不过。   太子直脱到里衣,才住手,凝白看他好像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就又从床头挪出来,眼睛不敢看他,极羞耻期期艾艾:“殿下要不要让人备汤浴?”   不小心亲到太子喉结那次,她后来听人说太子让人备水,想来是以此缓解心情。   可太子听了之后,竟然失笑,“备汤浴做甚?”   凝白敢肯定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却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但太子故意也没法子,这毕竟是她自作孽,总得把太子解决了好去找七公主。   于是继续期期艾艾:“那、那殿下怎么办?”   赵潜能怎么办?朗朗乾坤白日宣淫?   他叹了一声,“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是怎么办??就、就这样??   凝白红着脸悄悄瞧,他里衣分明泅湿了,这样还能忍??   该不会是想晚上连本带利讨回来吧?!!   含羞带怯的目光一递过来,赵潜顿住,“再看,就不一定怎么办了。”   罪魁祸首忙蒙上被子装死。   太子说外面天色不好,到了黄昏,果然飘起春风小雨来。帐内十分温暖,凝白悄咪咪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分明没发出一点声音,太子还在看书,却已经发现了她,“过来。”   凝白就过去,他放下书,很温柔问:“在里面都做了什么?”   她装死过后,他就去了外面,隔着屏风,很清楚感到对方没睡。   凝白哪做什么,如实说:“想从前,想师父。”   太子的神色轻轻敛起来,凝白想了想,继续说:“想殿下,想小娃娃。”   他怔住,眉眼再次化开温柔,却道:“卿卿不取个小字唤着,便叫小娃娃?”   凝白一愣,似乎在思索,外面却又传来七公主的声音:“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七公主一反常态,一定是有要紧消息同她说。凝白当机立断:“殿下,便让七公主进来吧,外面下着雨呢。”   赵连城被斜斜细雨吹得满脸水珠,又冷又饿,总算被允进去了,她委屈得要死,自己真是从没受过这种苦!!!   因而一进去,她就忍不住看向步凝白,步凝白却好像根本没察觉到,还在跟太子哥哥玩……井字棋???   赵小七的目光一点也不隐晦,甚至可以说是光明正大,看着凝白。难道她仍记恨凝白?   萧贵妃至今禁足,这次连春猎也没法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太子在这儿,凝白觉得自己好像火场走钢丝,放下笔装作无意般问:“公主怎么想起要过来?”   还不是为她们的大计!!赵连城张口就想说,可是若说出来,太子哥哥一定会很奇怪她怎么会打听这事!   她憋了半天,只能气哼哼道:“嫂嫂管这么多,小姑子好怕哦!”   暗示得已经够明显了吧!!   “赵连城。”可是在凝白之前,太子哥哥先看向她,“你若话也不会说,孤就命人教你说。”   赵连城霎时一个哆嗦,可太子哥哥仍冷冷看着她:“萧贵妃教女无方,罪加一等。”   无法形容的愤懑油然而生,赵连城这一刻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想把太子哥哥从储君位子上拉下来,把他也禁足!!永远软禁!!!   凝白眼看着七公主瞪着通红的眼睛,心里恐怕不知都在想什么“天真而残忍”的事,忙道:“殿下,我觉得好像有点不舒服!”   赵潜一凛,立刻顾不得赵连城,疾声命人传太医!   凝白趁机拼命给七公主使眼色,好在七公主还没气昏头,只是迁怒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硬邦邦丢下句“连城告退”跑出去了。   怕太子再动怒降下什么惩处、令她的雇主又临时节外生枝提什么要求,凝白小声道:“萧贵妃不在,七公主难免失态,殿下别跟她计较了吧。”   赵潜满心里都是她的一句“不舒服”,谁知她却还有心神给赵小七说好话。   太子神色紧绷,凝白更小声解释:“我就是觉得,她母妃也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哪里可怜?赵连城若是能好好说话,他难道会无缘无故跟她计较吗?   看太子不说话,只满面凝重紧绷,凝白知道太子压根没心神同她论七公主可不可怜,只担心她的“不舒服”。   她就想和太子说感觉好像好些了,然后下一刻,太医来了。   凝白:……   凝白小心翼翼把手伸出来,先发制人:“我、我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总之就是有点不舒服,劳您看看。”   太医哪里敢当,闭眼捋着胡子诊。脉象很稳,不像动胎气……突然间,咕噜一声。   太医睁开眼,美人很尴尬地看向太子,“可能、可能就只是饿了。”   这……太医就只好收回手,琐碎交代:“怀胎之后总是易饿,要及时用膳,少食多餐……”   碎碎交代了一通后,才提着医箱告退。   赵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半晌,没好气道:“以往饿了不是顶重要的事吗?”   “我忘了嘛……”凝白狡辩,“不是说怀胎之后的确可能会容易忘事吗?”   反正有什么解释不了的,都往小娃娃身上推就行了!   帐外风声愈紧,雨声亦愈密,凝白自用过膳后就不时觑太子一眼,他很快就发现了,放下手中的呈报,“困了?”   想到她一时也离不得他,自然是不想一个人睡的。只是以她的性子,肯定不好意思直说,要拐弯抹角扭捏一圈儿。   赵潜就合上呈报,“孤陪卿卿睡。”   凝白不知道太子怎么得出她是想他陪着睡的结论的,只是看太子的样子,他好像完全忘了“讨回来”这事。   忘了最好,凝白暗中松口气,绝口不提,干脆也丢下书顺着乖乖点头:“好呀。”   太子如常将她揽在怀里,让她枕着他肩头,一片黑暗中,太子的心跳离她格外近,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   不知不觉真的生了困意,凝白意识迷迷糊糊,好像感到他微微动了一下,就更往他怀里去。   赵潜只是吩咐人把呈报拿进来,却觉察到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难道还是觉得冷么?   他把呈报放到一边,低眸将被子掖紧,她眉头似乎松了些,看来果真是冷。便也不看什么呈报,命人将灯吹了,一心陪她睡觉。   翌日凝白醒来,雨已经停了,太子不在。这回她不敢高兴得太早,悄悄掀开帘帐,杜鹃正守在外面。   得知太子在与皇帝议事,凝白略略稳住,哄杜鹃她要去找太子、皇帝帐前守卫森严,成功一个人溜了出去。   很快到七公主帐前,凝白警惕四周,闪身进去,却又扑了个空。难道七公主又在找西域公主的麻烦??   十分郁闷出来,凝白也不想立刻就回去,便四处逛。   只是一盏茶后,她就后悔了。   她被呼延灼拦住了。   被人下了巴豆,而唯一得罪过的人就是她,她的嫌疑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能把三皇子抖出来,那无异于挑起对皇室的矛盾,心里组织着措辞,她想先说点识时务的,呼延灼却先开口了。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这凝白还从没听说过,不过她忽然想到,这说辞好像是一些搭讪常用的说辞……?   她看看呼延灼,他的表情绝算不上好,怎么也不可能是想同她搭讪。   没上来就要弄死她,便很给面子虚心问:“谁?”   呼延灼好像真的透过她看到了谁,眸底掠过一丝厌恨:“贺西楼。”   贺西楼?没听说……等等,贺西楼??   那好像是她师父多情客的名字!!!   难不成师父当年掰了的漠北姑娘当真是王室公主???   她一脸痴呆,一看就不知道贺西楼是谁。   呼延灼目光打量她,“你长得很像他。”   那个令小姑姑伤心欲绝的中原负心汉,与面前的中原女子十分神似,在他看来,几乎有七成像。   凝白不知道自己和师父有哪里像的,师父是桃花眼、薄唇,她不是啊!   但这时候绝不能跳出来反驳,装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她更心虚问:“贺西楼是谁?”   呼延灼神色阴鸷下来,连带着看她都很不顺眼,想弄死似的。他说:“是个该死的人。”   小姑姑那样爱他,他却不愿做小姑姑的驸马,仅仅是因为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奶娃娃吸着鼻子说了两声冷。   小姑姑为了贺西楼至今未嫁,却再也没见过他。他再也没回过漠北。   如此负心薄情的男人,杀了都不痛快。   察觉到呼延灼起了杀意,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得脚底抹油跑了哇!!   凝白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轻功,转身就想跑,只是忽看到长平县主经过!   她顿时扬声:“县主!好——巧——呀——”   长平县主看了过来,她就转头很不好意思道:“我先走一步,您慢慢玩!”   华绫只听到有人喊自己,看过去,好像是凝白,她似乎是在同……漠北王子说话?   她不是已经同太子表哥好事将近了吗?怎么又同漠北王子纠缠在一起?   “县主,您是要去哪儿?”笑盈盈的声音忽然在面前。   华绫吓了一跳,这样远,她怎么一眨眼就跑过来了??   只是再惊吓,也没有表露出来。她下巴微抬,答道:“去见叔母。”   又高傲又明艳,好像牡丹,她似乎叫华绫,真是很贵气的名字哦。刚刚又被人家无意中解救了,凝白很难不心生好感,正想谢谢人家,忽听她问:“你……”   凝白很殷勤:“我?”   长平县主似乎为难了会儿,问:“你喜欢太子表哥,那是不是从一而终的呢?”   凝白傻住,怎么也想不到长平县主会问这个啊!   想胡乱含混过去,她却又问:“我看你方才与漠北王子相谈甚欢,你是不是觉得他有哪里好呢?”   凝白:???   “你如果觉得他好的话,那会不会见异思迁、三心二意、做负心人呢?”   凝白满头雾水,这话跟长平县主太违和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这样认真钻研情爱的人呀!!   没得到答案,她侧首,很严肃:“很难抉择吗?”   她看起来不像是怀疑她对太子不忠,而是单纯的想知道她这些问题的答案。   凝白迟疑着道:“世人多见异思迁,除了太子殿下那样认定便不改的人,大多数都会三心二意、做负心人的。”   她闻言,神色就有点不太好,喃喃自语:“怎么才能分辨是不是如太子表哥般认定不改呢?”   “难道有人同县主示好?”凝白试探着问。   当然不是有人同她求爱。家丑不可外扬,华绫脸色变了几变,只道:“前面便是叔母的营帐。”   凝白识趣同她告别,转身回去。   华绫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哥哥先前在茶楼听曲儿,不知怎么,朝下看了一眼,就看中了对面楼下卖豆腐的女郎,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公主府这些天就没安生过。   那女郎只能说是漂亮的小美人,哥哥从前画京城十二美人图、评京城十二公子,什么大美人没见过,怎么偏偏就栽在豆腐女郎身上了呢?   步凝白风流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华绫想,哥哥他还不如喜欢步凝白呢,这样起码能硬逼他断了念想。   成功躲过呼延灼,凝白就想去西域使团那边找找,或许七公主在那里。   结果去了之后,七公主不在,西域公主也不在。   反而是使臣看着她,提出要送她离去。   凝白从他眼中看到了同方才呼延灼相似的目光,好像是在透过她看谁。   她忍不住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人?”   难道师父连西域的姑娘也辜负过?!   使臣微愣,没想到会被她看出来、还问出来。   便点头,似陷入回忆:“你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该死的负心人?”师父还真的早就死了,算一算死了快十年了。   谁知使臣却摇头,说:“你很像一个姑娘。”   姑娘?平生没谁说过她同别人长得像,怎么今天一下就像了两个人?   “她很美,是从中原来,一手握着染满血的剑,一手抱着小小的女儿,像神女一样温柔。”   凝白竟不由自主屏息:“然后呢?”   使臣目光怅然:“没有然后,她也像神女一样,转眼不见了。”   原来是惊鸿一瞥,念念不忘许多年。难怪见到长得可能有那么一点像的她,就忍不住追忆起来。   凝白想到使臣口中抱着小小女儿的姑娘,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别人剑染满血,一手还温柔抱着女儿,她的小娃娃,她却连小字都不敢取。   凝白敛色,继续去找七公主,却一无所获,只能又回去。毕竟太子也该回来了,万一让他知道她出来这么长时间,再知道呼延灼拦住,担心之下,谁知道他下次还跟不跟皇帝议事。   一夜春雨过后,云收雨霁,天色好得不得了,林上甚至挂了半日的彩虹,直到日暮,赤红晚霞遍布满天,说不出的漂亮。   入夜,久违的听到蟋蟀叫声,凝白就想起一些从前席天幕地的日子,那时她虽然已经行骗,心里亏心,但是身体十分自由,是从来没有拘束的。   她就想推开太子揽着她的臂膀,只是才悄悄推了一下,他就醒过来,凝白忙闭上眼睛装睡,手上装作是睡着后的无意识,继续推。   赵潜醒来,只见她好像睡得不舒服,想离开他的怀抱。   难道是热了?   他试着把她揽回来,轻声问:“卿卿热?”   她睡得不安稳,好像听到了,很委屈地点头,继续推他。   营帐内不泄一丝风,被衾还是昨夜的,他本身又体热,难怪她想推开他。   心里不舍,但还是轻轻收回了自己的手臂,让她枕上另一半空着的枕头,把被衾也向下移了移。   她总算得以展眉,沉沉睡去了。   而另一边的赵潜,只觉得怀中空荡,不习惯极了。忍不住侧过头,凑上去亲了亲她安然的眉眼,才郁闷地躺回去。   凝白直到第四日才见到七公主,原来她脚崴了,而李九涯在她身边,凝白才意识到这些天李九涯好像不在。   有李九涯,见面就容易多了。一见面,凝白还没问,七公主立刻就道:“什么都来不及了!父皇已经写下圣旨盖过玉玺,册你为太子妃!!”   什么?!   赵连城自得知太子哥哥把凝白有孕的消息告诉父皇后,立刻就去父皇帐前打探,又是给金锭子又是说好话,德福才把这事告诉了她!   赵连城都快急死了:“你现在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一旦肚子里的准皇孙出半点差池,立刻就会彻查!!”   凝白被她搞得也有点慌乱:“可是太子本来也会彻查啊?”   赵连城瞪她:“你懂什么!太子哥哥是查,父皇那叫发落!所有有关的人,统统都要被牵连!”   这就是说太子讲理,皇帝不讲??   赵连城说完,一脸完了完了完了,“而且你要是跑了,你自己想想那意味着什么?太子哥哥肯定也不会放过你,从京城到州府到乡野,肯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见过你的脸了!甚至不止官员!”而有可能是举国上下!   要是没那道圣旨、父皇不知道步凝白有身孕,也就是太子跑了个宠婢,现在父皇知道了,圣旨都写好了,那是怀着皇裔的太子妃跑了哇!!   凝白许久才勉强冷静下来,问:“那怎么办?”   赵连城揪头发:“我不知道啊啊啊!!本来你跑不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你跑了,父皇彻查下来,我一定会遭殃的!!”   她的意思是……凝白一凛:“那天香莲?”   天香莲什么呀天香莲!!!要是露馅,她一定会把母妃与外祖父害惨了的,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天香莲!!!   看七公主的样子就知道,若是牵连到她,天香莲别想拿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万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道理。   凝白极其冷静:“那如果小娃娃已经生下来了,我再跑,会怎样?”   赵连城抓头发的手一顿,继续狂抓。那有什么区别??谁知道到时候她肚子里会不会又揣一个?!!   凝白继续道:“如果太子不查,皇帝还会不会查?”   赵连城愣住,如、如果是这样的话……   凝白就想了想,只凭荷包旧爱和西域公主是不足以让太子心死到查也不查的。   她问:“圣旨写的什么时候?”   赵连城鹦鹉学舌一样呆呆说:“五月初八。”   这太快了,一共一个来月,已经来不及她再制造别的巨大矛盾。   赵连城就看着步凝白容色沉敛,宛若幽渊,“这桩生意我是要做的,天香莲你不可以赖账。”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直到本章,我们崽崽才算彻底保住(抹泪.jpg   大家也不要怪女鹅心狠呀,她也在动摇心软的,只是这个崽崽对她而言来得太不应该了,她理智上知道不该留,但心里一直在挣扎拉扯,其实很难过的qaq 第62章   凝白回到太子帐中, 淑妃正在,在同太子说话。   她掀帘帐的手一顿,尤其淑妃跟太子一起向她看来, 那双清幽的眼睛让她下意识绷紧神经, 只感到自己心虚尤甚,无所遁形。   “步姑娘是出去透气么?”温和的声音, 关切的话语。   但凝白心中有鬼,就总觉得和那次单独见她时的问话似的, 意有所指、点到为止。   她小幅度点点头, 而后十分自然走到了太子的身边。虽然现在并不害怕,但太子实在是太可靠了,离他近点, 她对着淑妃就不会那样心慌。   赵潜也是刚回来, 问过杜鹃, 算一算她才出去了两刻钟。以她呆不住的性子, 出去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的。   “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虽然太子语气十分温柔自然, 但这个问法, 显然是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凝白小声道:“没什么意思。”   是真的没什么意思, 还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赵潜眉头不易察觉皱了皱,只是忽又想到一个可能。他不在,她自己出去,也许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意思,才想回来看看他回没回来。   她在淑娘娘面前一向很拘谨, 方才却直奔自己而来, 甚至依依到了自己身侧。   赵潜眉头松了下来, 一时心中甚怜。她从前半天不见人影也不见得能想起来他。现在却一刻也离不得, 怀胎影响已初见端倪, 再过段时日,恐怕害喜、抽筋种种不适都要接踵而来。   凝白就看着太子面上正襟危坐,结果却感到他的手却暗中寻她的衣袖,而后顺着衣袖一点点摸索,牵上她的手,一一扣住进指缝。亲密无间。   看他似乎还想偏过头同她私语一句,凝白哪敢当着淑妃的面和他咬耳朵,刚想推脱一句什么来打断,帘帐忽又被掀起来,六皇子身着劲装大步进来,满面含笑:“听说母妃在皇兄这里,儿臣便直接过来了。”   他满额的汗,一看就是才刚从马上下来,淑妃难免念他两句:“那也不能这样就过来,总要回去更衣,让秋霜打理一番也不迟。”   六皇子就讨饶:“儿臣心切,一时没顾上。”   趁着淑妃母子说话的功夫,凝白声音压得极低:“殿下,你做什么呀!”   虽然急急低问,但却并没有挣脱他的手。   赵潜眸底闪过笑意,温声道:“待用过膳,孤再陪你去外面透透风。”   就这点事,也不必想到就要同她咬耳朵吧!淑妃娘娘还在呢!!   察觉到淑妃他们好像说完了,凝白立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余光注意着太子,见他也是一本正经,才稍稍放下来心。   只是却不知道,他们的衣袖叠覆在一起,怎么也不像是单纯贴着的模样,显然,是牵着手呢。   赵衡只装没看见,再看自己母妃,根本视若无睹,境界比他更高一层!   没多久,六皇子的大宫女秋霜就匆匆寻来,看六皇子这副似得体似不得体的模样,欲言又止,只是看淑妃没什么意见,太子也不在意的模样,只好侍立一边,正赶上布膳。   六皇子便继续与淑妃说起行猎时的事来,凝白就听着什么张家郎君下马悄悄射鹿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摔了个底朝天,鹿瞬间跑没了影,又是什么李家郎君失手打落了蜂巢,群蜂出动,蛰了他满头包云云。   心想冷袖雪不用杀招,五花八门的主意还挺多,都没重样的,从前真是看不出来她还有这个潜质。   “怎么不吃,不喜欢么?”太子突然问。   凝白回神,看到碗里多出来的春笋片,意识到自己好像过于聚精会神听热闹,令太子误会了。   只她心念回转的一会儿,太子果然问:“是不是口味变了?还是只是突然不想吃?”   感到淑妃母子目光都投过来,而太子满面凝重,很担心,她求生欲很强:“我觉得好像有点饱了,就想歇一会儿再吃。”   就听淑妃娘娘说:“胃口更改,也是有的。”   凝白忙点点头,双眸尽力展出真诚看着太子,好打消太子的担心。   他平日嘘寒问暖紧紧张张也就算了,在别人面前,凝白简直觉得浑身充满了窘迫。   是这样吗?可她昨日还不这样,胃口很好,难道以后也会这样一天一变?   赵潜忧心忡忡,这还没害喜呢,她就连饭也吃不好了。   赵衡看着皇兄忧心的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皇兄从前食不言寝不语,现在是一朝打破了吗??   凝白一点也不想成为目光焦点,就偷偷埋头吃饭,心想春笋清香嫩脆,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结果不知不觉真的食欲大开,浑然不知太子又担心起来:方才还感到吃饱了,这会儿又吃这样多,万一就害喜起来怎么办?   谢清鸢自将太子的模样尽收眼底,便温声问起来:“步姑娘最近食欲怎么样?”   凝白放下筷子如实道:“蛮好的。”   其实应该是非常好,看到从前不感兴趣的菜式也会想尝尝。   谢清鸢怀赵衡时,吃什么吐什么,睡也睡不好,憔悴又消瘦,而步凝白显然与她堪称对照,眉目煦然,白里透红,状态极好。   谢清鸢就没什么能作为过来人给出的妥帖经验。她回想起阿璃有孕时,那时阿璃与端王岌岌可危,状态自然也称不上好,直到六个月后,才渐渐平稳下来,浑身笼罩起无法言说的温柔。   至于萧贵妃与越妃,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她也没见过她们怀胎的模样,遑论听她们的怀胎经验。   谢清鸢罕见眉目清沉,觉得自己失职。这是渊儿的第一个孩子,她却不能代阿璃好生照看。   淑妃问了一句,就没再问,凝白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吃饭减少存在感。   赵潜看着,心中一时什么忧虑都有,可她看起来吃得很香,便也只能先吃了饭再说。   膳后淑妃母子没有耽搁太久,凝白看太子没有要提出去透气的事,就先转到屏风后面。   最近很奇怪,她没感觉有多热,却总是发汗,小衣都若有似无浸着湿意,忍也难忍,不换下来,她不舒服。   怕太子听见解衣声音,特意放轻动作,悄咪咪地取下小衣,脸已经红红的了。毕竟太子与她就一屏之隔。   虽然什么都做过了,但现在又不是在床上,她实是很难为情。   正想将新的换上,眼底突然出现一双黑底银云靴。   凝白:???   赵潜在心中仔细比了比,十分确定她今日吃的比前几日都多,比以往更是多,却不听她说撑,也不见她说要消食,难免就更担心。   尤其她一声不吭躲到了里面,好一会儿,只有一些细微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难受得很了。   这才忍不住进来看看,却不曾想,迎面就是娇软春色,小衣在身前,更是半遮半掩。   雪肤凝脂,柔软至极,赵潜竟好一会儿才恢复神志,喉头干哑:“怎么了?”怎么突然……   凝白现在只想去死一死。   啊啊啊啊果然就该先想办法让太子出去的!!!   赵潜眼睁睁看着通体雪白吹弹可破的皮肤涌起粉色,甚至愈来愈深,绯红秾艳。   不可避免忆起一些景象,他竭力冷静,看着她揪着小衣的手愈来愈用力,藕臂环压,姣好娇软。   凝白受不了了,“你先出去呀!!!”   垂眸羞到极点,几乎都可以听见氤氲水汽。   察觉到太子出去了,凝白赶快把自己收拾好,看着一边那微微汗湿的小衣,更是羞愤欲死。都怪它!!!   细碎的穿衣声响起,而后就没了,她通红着脸低头出来,闷头向外,“不是出去透气吗?”   赵潜不知道她为什么出来透气要先换小衣,但他知道这事绝不能现在就问,不然,她要羞昏头了。   只是略慢半步跟在她身后,袖中手掌却总是情不自禁微微半拢,控制不住地忆起……   赵潜一边唾弃自己龌龊,掌心却如覆软玉温香,那已经是约半个月前的事了。   心下亦跟着一阵阵发热,只还余有理智,注意着她脚步总算稍慢下来,想来心情总算稍稍平复了些。   便到她身边,先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一听他声音,好不容易消下去的一丢丢热度腾地又窜上来,甚至更甚先前。   “没有没有没有!!!”她真是要羞恼死了,“我好好儿的,一点不舒服都没有!不许再问了!!”   看着也的确精神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赵潜才终于放下心,趁着她肯开口的机会,低声问:“卿卿方才怎么……”   不让他问那个,他就问这个了是吗?!!“我想!你不许问!!!”   又羞又凶,要恨不得挖洞钻进去了。   赵潜也不是一定要刨根问底,只是那一幕冲击太大,一些记忆一瞬间纷至沓来,让他……无法冷静。   怕太子还问,凝白只想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来堵他的嘴,只是陡然听到箭矢破风声,什么也来不及想,一把推开了太子。   利器破开皮肉的声音细微而震耳,赵潜骤然回首,一支箭自后穿进她肩头。   凝白疼得眼泪直打转,连太子厉声唤人也没听清,低头看了看,好险没穿透琵琶骨……   那刺客没想到会失手,当即就想再搭一箭,也不在乎太子唤人,谁知一柄金刀凌空斩来,直直削断了他半条手臂!   败事已定,他想也没想,咬毒自尽。   短短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刺杀太子,一时间人心惶惶,东宫属臣更是六神无主,忙奔到太子帐前此起彼伏问安。   而帐内,太子却被凝白摸索着捉住手,她脸色发白,冷汗满头,却强颜欢笑:“殿下别这样,太医都说了,没有毒,只要把箭头□□就好啦……”   凝白自己疼得厉害,其实也不想分神,主要是太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怕了,不哄哄,她都怕出事。   哄完一句,看着似还不够,又哄:“殿下为我拔好不好?不然我害怕。”   弱弱可怜,尾音微颤,赵潜闭了闭眼,让人准备。   她还撒娇:“殿下真是疼我。”   从头到尾,太子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临动手时,极压抑的声音快压抑不住,“别怕。”   凝白本来咬着枕头,闻言特意松开,细细颤着,还要说:“是殿下,我就不怕呀。”   只是说过之后,骤然剧痛,凝白痛得眼前一黑,哭出了声。   她喊着“殿下”,越喊哭得越厉害,直到太子为她包扎好,再也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   “我在,我在。”他浑身紧绷,绷到发抖,心跳急剧,好像伤在她身,痛在他心似的。   凝白就哭得渐渐小下来,自己抹着泪儿,抽噎着小声说:“好疼啊。”   温凉掌心极缓慢,轻轻抚过她鬓边,她想,太子真是疼极了,手冰冰凉。   良久,太子好像缓过了那股疼,极力克制着让自己语调温柔:“再让太医来诊一诊?”   凝白觉得没有必要,又没有毒,诊什么?她就往他怀里缩,哭韵犹存,闷闷地说不要。   诊一诊能碍得了什么?也许她只是又疼又惧,只想同他独处罢了。   赵潜觉得自己很冷静,柔声说:“好,那便不诊。卿卿臂膀不能用力,我为卿卿更衣?”   要是在出事前,凝白就要怀疑太子是不是有小心思了。但现在,太子恐怕满脑子都是那伤。   那箭从后穿来,正在她右边琵琶骨下一寸,牵连着琵琶骨,自己也确实不能动臂膀。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脸红,点点头。   太子就除下她小衣,另去拿一件来。凝白心里很害臊,他拿的那件不是她的,那就只能是他为她备的新的。不知他何时让人备的,更不想再想太子是如何知道她的尺寸,可是垂下头,入目令她更加羞,又不敢看他,真是难为情极了。   正是两难时,她目光飘忽,而后就亲眼看到,乳色的水液溢了出来。   缓缓瞠大眼,她呆滞抬起头,太子手上拿着小衣,震惊在原地。   那、那是乳汁吗????   作者有话说:   作者:嗯……是的。   大家都知道女鹅体质特殊啦,那么孕早期产奶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小声   既然是孕早期就开始产,那么又没有崽崽,就只能小赵……(作者不会承认这是作者的真实意图的……!(啊啊啊果然还是太瑟了大家不要觉得作者bt啊QAQ(如果觉得作者bt的话,那、那就……QAQ……   以及上章被锁,是作者怎么也没想到的,真的就只是单纯一笔带过了下第九章承诺过的play_(:з”∠)_…… 第63章   就在两个人同时恍惚震惊时, 乳色水液兀自溢滴,沿着滑下,只留一道水迹, 不见踪影。   赵潜霍然清醒!   那不是乳汁又是什么!   怀胎一月便产乳简直闻所未闻, 难道方才的箭根本还是带了毒?!又或者是她身上原本的诡毒造成的?!!   凝白就眼睁睁看着太子脸色剧变,大步上前先为她穿衣裳, 边穿边竭力安抚:“卿卿莫怕,不会有事的, 我这就命人传太医!”   凝白陷入了沉思。她记得小娃娃是要吃奶水的, 那么她有奶水不是很正常吗?太子为什么是这副心神大乱好像很严重的模样?   帐外的人只听太子又厉声传太医,心又提起来,迭声问殿下无恙否, 闹得匆匆赶来的皇帝以为太子受了多重的伤, 脑子一阵阵发晕, 径直要入帐, 却被善兰出来拦住。   善兰罕见有些强硬, 很不留情, “殿下无恙, 陛下请回吧。”   只凭她一张嘴,皇帝如何能信?!万一渊儿是故意同他赌气怎么办!   虽然善兰是先皇后的陪嫁婢女,但不代表皇帝就能容忍她纵着太子如此任性!   他眉目沉压,不怒自威,想让人把善兰拉到一边, 却有人唤:“淑妃娘娘。”   一回头, 谢清鸢亦是匆匆而来, 小六扶着她。上来就问善兰是什么情况。   善兰欲言又止, 好在太医来了, 忙请进去,想了想,对谢清鸢道:“您也进来吧。”   皇帝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进去,自己反倒被挡外头,气得怒瞪赵衡:“你母妃是越来越放肆了!”   如果赵衡是什么普通皇子,心里只怕想了不知多少。然而他只是利索请罪:“母妃忧心皇兄,放肆之处,还请父皇宽恕一二。”   皇帝气得更厉害了。   帐内,谢清鸢随着转到屏风后,就见太医在为步凝白搭脉,而太子脸色很严重坐在床边,好像当真有什么重伤一样。   可步凝白除了唇色有些发白,人看着似疼过一遭,好像看不出伤重垂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诊了许久,颤巍巍收回了手,不敢说却还不得不说:“微臣没有诊出步姑娘中毒,亦没有诊出……诊出步姑娘未育产乳的缘故。”   未育产乳??   她不是才有孕一个月???怎么会产乳??   感到太子周身更加骇人,他连忙道:“但、但步姑娘的胎象十分稳固!连中箭拔箭也没有影响分毫!”   胎象稳固,无故产乳,这也太过离奇,谢清鸢总算知道太子为什么会这样慌乱。   太医退下,她脸色也很凝重,看看乖乖躺在床上一脸懵懂的步凝白,又看向太子,道:“我母亲身边有个嬷嬷,医女出身,对妇人之事很是精通,今次因为侄媳有孕,带在了身边,不若将她传来看看。”   事出突然,别无他法,赵潜沉重点头。   外面,太医一出去就被皇帝拦下逼问,说破嘴也只能说太子无恙,直到善兰引了个嬷嬷过来,皇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太子真的没事,是他心尖尖上的步凝白出事了。   难怪不让他进去,却让谢清鸢进去。皇帝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瞥过东宫的这些属臣,心想虽然他们忧心错了人,但由此可见对太子的一片赤子之心,心情就更好了,春风和煦地同赵衡说:“记得劝你皇兄别太劳神,朕回去了。”   赵衡嘴角抽搐,一点也不想理他这个父皇,心想难怪皇兄近年来懒得跟父皇说话。   帐内,凝白原本不太明白的,但听太子与太医的意思,有了小娃娃是会有奶水,但那是在小娃娃生下来后才会有的,而像她这样,肚子里小娃娃还没一个月就有奶水的,可能很不正常、很罕见。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望向太子,太子明明自己也凝重担心,却还是松开眉头,哄她:“不会有事的,让嬷嬷看看就好了。”   谢清鸢将情况与嬷嬷讲明,又暗暗递给她一个眼神。   嬷嬷会意,绝口不多问,只道:“烦请您伸手,老身诊一诊。”   凝白很紧张地把手给她,看着她沉静敛眉,好一会儿,又松开手,思索片刻,对淑妃道:“女郎可否……”   淑妃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善兰到了外面。嬷嬷才又转过眼,绝不多瞧,恭敬道:“还请您解开衣襟,让老身看一看。”   这可不算小事,凝白就想解衣裳,还未动,就被太子按住,“我来。”   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受了伤,也不扭捏了,眼巴巴看着太子给她解衣裳。   一直到解下小衣,莹莹生光的美人身子竟也一样美得人恍惚,嬷嬷见多识广,也愣神一瞬,才先请罪道:“容老身冒犯。”   而后轻轻按了一个位置,问:“疼吗?”   凝白摇头,嬷嬷就看了眼太子,再次道了声冒犯。   下一刻,凝白知道为什么冒犯了。嬷嬷的手绕着打圈儿,而后按摩起来,顺着推揉。   凝白很害羞,但太子眉头深皱,显然极担心,紧紧盯着,还安抚她:“别怕,孤在。”   凝白想说她不怕,但是她难为情呀!!   但说是说不出来的,便只能努力将自己的心神拉回到产乳的不正常上来,竭力想让自己有太子哪怕十中之一的正经。   嬷嬷推了没一会儿,乳汁便再次流了出来,而且……还很通顺???   见是这样,嬷嬷收回手,又问:“最近可有胀痛?”   凝白红着脸摇头。   嬷嬷思忖了会儿,一一道:“老身愚钝,未诊出病症,贵人胎象稳固、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常,胸乳柔软,没有硬块,略略推揉便能出奶,可见虽然反常,但也没有堵奶等兆,乳汁颜色也十分正常,与寻常孕育后的妇人别无二致。”   说完,她道:“不过也有妇人孕中、四五个月时会泌乳,就老身探查来看,虽然反常,但也没有哪里有异,也许贵人只是体质特殊。”   一听这话,凝白差点就想连连点头:她确实体质特殊!   但好在还有理智。这话不能说。便只自己在心里想,她单知道自己百毒不侵,不知道还会孕时产乳啊!   看太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也许”的结果,她连忙道:“呃……呃……嬷嬷说得有道理呀,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许我就只是比较特殊呢?”   赵潜还是觉得极有可能是诡毒之故,那毒自从进了她体内,就此无影无踪,上次她甚至以毒攻毒,这次又出现了乳汁,下次万一是小产、亦或是难产——   想到太医与嬷嬷都说胎象稳固,可她明明才中了箭,受伤不说,还要承受拔箭之痛,寻常妇人轻易就动胎气,她受了这样多苦,却胎象稳固?   赵潜心下不住发沉,甚至没有尽头。他再次道:“嬷嬷再为她诊一诊,她究竟如何。”   于凝白而言,体质特殊就算有了结果,但于太子却不是,恐怕还不知他心下如何担惊受怕。   嬷嬷隐约听出太子殿下的言下之意,又诊了诊,与太医是一个结果:脉象平稳,身体康健,脾也好胃也好,哪里都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听了后,容色只隐约松了些,但仍是很凝重,嬷嬷其实想告退,但又瞥到屏风前自家小女郎的身影,想到小女郎与沈家小女郎的情谊,便继续说。   “贵人既然已经产乳,那便也须像寻常妇人一样注意产乳之事。”她道,“贵人瞧着奶水充盈,恐怕以后不时便会流溢乳汁,除此之外,若是久久不疏,恐怕会涨得厉害,又未有婴孩,便只能由人疏通出来。”   “还可能会有堵奶,便是堵在里面,会痛不说,也很不利于贵人身体,所以需要通奶,方法有二,一是由人吸通,二是向老身方才一样,推揉疏通。”   她说完,凝白红透了脸,赵潜既凝重又错愕。   嬷嬷见多识广,只问:“殿下此刻可要传人来学手法?”   等、等等??凝白害臊到不行,想说要不再商量商量,就听太子说:“孤来,劳烦嬷嬷了。”   双眸瞠大,对上太子,他完全没觉得这事有多离谱,只是看出了她红着脸紧张反对的“不行不可以”,好声哄:“卿卿不想我来,那想谁来?”   她脸皮那样薄,就算是杜鹃,她恐怕也未必肯吧?   她显然想辩又没话可辩,羞耻地闭上了眼,无声默许。   太子的手放上来,而后十分严谨地按照嬷嬷所教,顺着打圈儿,一点点推揉,张弛有度,不轻不重刚刚好。   凝白满鬓湿漉漉,浑身绷到极致,竟在心里崩溃地一遍遍唱莲花落。只是这也没能改变什么。   美人似乎是太子心头挚爱,因而太子态度十分认真,学的也很快。见教会了,嬷嬷这回是彻底没有要说的了,伏拜告退。   即使学得一丝不苟,赵潜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凝白。他把不敢睁眼面对的人揽在怀里,取帕子轻轻拭去委屈又无法抑制的泪,感到她的轻颤,也不再无奈说什么卿卿怎么这也受不住了,只哄:“嬷嬷顾着教,没有分心,没发现卿卿的。”   凝白这回连他讨厌也没借口说了,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在认真同嬷嬷学手法,反而是她,太子掌心的茧与纹路一压上来,酥麻透骨。   软成滩水的人埋首他颈窝,可能是觉得丢脸丢尽了。   赵潜拭不了泪,便只能擦拭乳汁,之后才哄:“我为卿卿更衣?”   没说话,可能实在耻得开不了口也点不了头。真是脸皮极薄的一个姑娘。   赵潜便伸臂取来他放在床头案几上的衣裳,想为她穿上,她却忽然极小力气推住了他的手。   还未哄,她哭腔微弱,很羞耻,“好像、好像那边有点涨。”   赵潜才意识到,那好像不是推远,是感觉不出来的拉近。   从头到尾,她就埋在他颈窝,甚至没伤到的手臂紧紧揽住他脖颈,却又无力扣在他肩头。   终于为她穿好衣裳,赵潜轻轻抚上自己颈窝,湿漉漉一片。   赵潜微顿,低声建议:“卿卿不若还是沐浴一番?”   不然湿漉漉的,她强忍着,怎么会好受?   凝白本来以为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莲花落,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耻到极致崩溃脸红的了。   但现在,太子的心照不宣,让她觉得她还是去死算了。   .   太子遇刺,几次传唤太医正常,去请淑妃母族阅历深厚的嬷嬷就不正常了。尤其,听闻那嬷嬷很擅长妇科。一时间多少人明里暗里同谢家打探,只那嬷嬷咬死了只是太子宠婢受伤,不方便传太医而已。   虽然一石激起千层浪,但眨眼就是春猎最后一日,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   凝白歇着养伤,等太子回来,他们在皇帝之后启程回京,原想让杜鹃同她说说热闹场面,但想想,杜鹃可能不是很敢在太子面前同她嬉笑。   便只能问太子:“谁夺了魁首呀?”   “赵钺。”太子心神并不在这上面,“他猎了头熊。”   凝白控制不住嘶了一声。熊诶!!是三皇子自己猎的,还是冷袖雪帮他作弊?!   赵潜只听她嘶气,没有继续问的意思,道:“他夺了魁首,按例父皇要给他一个恩典。”   原来还有这一茬!难怪他不惜让冷袖雪替他使阴招也要夺魁!   凝白就问:“那他要了什么恩典?”   赵潜看着她,道:“他要父皇赦免贤妃惩处,过错一笔勾销。”   凝白愣住。   好一会儿,她才想,太子刚刚好像是主动同她说的。他果然不是那种蒙混姑娘的人。   只是现在不适合提荷包旧爱的事,凝白自己反倒蒙混,一点一点挪到太子身边,而后暗暗红了红脸,坐到他怀里,细溜溜手指一下一下揪着他衣领。   “那六殿下是第几?”   他说:“第四。衡儿算不上擅长骑射,往年前十不入,今年走了运,京中擅长骑射的郎君多少出了状况。”   语调不急不缓,甚至话音也没落停,显然才要切入正题。   凝白就卡着时候刚好无意打断,“那还真是巧哦!”   他颔首。想继续说,凝白就忽然变了脸色,很难为情僵住,说:“等等,殿下,好像又……”   在太子极宽敞的马车里,美人肩头雪白圆润,任由太子取下湿润的帕子,而后又垫上一块,给她换了件新的小衣。   换完后,美人低头一看,好像想起什么,红透了脸,期期艾艾:“殿、殿下,我好像没有这个花色的小衣。”   何止是没有这样的花色,她的小衣根本就没什么花色。这时才发现,赵潜都不知是说她敏锐好还是说她迟钝好。   便只能无奈承认:“孤见你小衣甚是朴素,想为你添些不一样的。”   她羞耻极了,又低头看看,问话堵在了嗓子眼,到底也没吐出来。   赵潜却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问他如何知道她的尺寸。   说出来实在是太像调戏她,便只好将她的手从他衣领上拿下来,轻轻搭在他修长手指上。   她懵了一瞬,轰然红透了脸,连忙从他怀里下去,挪到了另一边兀自消化这也很像调戏的回答。   不多时,马车微微摇晃间,她就睡着了。   赵潜才把人抱回来,让她依偎他怀里,枕在他胸膛。   成功蒙混过去,太子再提,肯定是想找好时机提,凝白才放下心。   回到东宫,太子是温柔而不容拒绝地让人把她的东西都搬到了昭明殿,凝白也懒得与他斗智斗勇,所以搬行其实十分顺利。   只是虽然搬到了一起,太子却不比从前留在昭明殿的时间多。他也很不负凝白对他的猜测,直接安抚她是在忙娶她的事,半点生误会的机会也不给。   若是从前,凝白多少得扼腕痛惜一番,但她暂时不必劳心劳神想生意。就很贴心乖巧点点头,然后趁太子不在,偷偷观察自己乳汁流溢规律,妄图能够先发制住。   结果就是,压根没有任何规律,只能一直垫着帕子,观察到最后,微微有些涨,显然是需要排出来。   她一点也不想为这事去找太子,就自己琢磨着,结果雪白柔软红痕肆虐,还有点疼。   她瘪瘪嘴,不再自找苦吃,穿好衣裳去外面,试图通过散心来缓解微微的涨和她自作自受的疼。   然后就与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冷袖雪撞了个正着。   她满脸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听说西域要和亲,就是他们公主,已经定下太子迎娶了哟。”   “你还这么悠哉游哉,难道就不怕生意黄了?”   这事七公主已经说过,凝白倒也没太惊讶,只如实道:“我觉得就算太子跟朝臣不合,朝臣也不会允许他们现在的储君迎娶西域女子做太子妃的。”   是吗?冷袖雪不太清楚这些规矩,柳目浮起认真微惑,“可是三皇子说鸿胪寺与什么什么礼司都在准备了啊。”   三皇子没必要跟冷袖雪说谎,冷袖雪也没必要来骗她玩。   凝白眉头渐渐蹙了起来,难道……太子是想借迎娶和亲公主的机会,顺水推舟宣布也要娶她?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眉头一皱,另一边小赵不停打喷嚏(bushi   然后晚上回去,拍门:老婆让我进去啊!(bushi 第64章   这个念头一出来, 就止不住了。   她是个江湖散人,在太子这里是个孤女,太子为了娶她, 已经先给她安排了个“郡守之女”的身份, 但即使如此,做太子妃也远远配不上, 会遭受可以预见的诸方攻讦与百般阻挠。   但如果,有西域公主在前, 她这个“小族女郎”, 就显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甚至,如果太子迎娶和亲公主是板上钉钉,那还不如让她这个中原清源的小族女郎占了太子妃之位。   如果太子当真是做了这样顺水推舟的打算, 完完全全是事半功倍, 较之之前可以预见的举步维艰, 轻松了不知多少。   这是很好的谋划, 只有一点。   他连查出来荷包与贤妃无关的事都打算告诉她, 这么大的事, 他没道理不告诉她。   并且, 太子也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虽然事半功倍,但太子若是会贪图这点捷径,就不至于和世族闹得这么僵,多少年了,还三天两头来刺杀。   凝白心想, 而且, 若太子真这样干还瞒着她, 那真是很愚蠢。就算不瞒着她, 告诉她为了顺利娶她只能一并娶了西域公主, 一样很愚蠢。   太子自来英明神武,明辨是非,做不来打着爱她的旗号而伤害她的蠢事。   凝白就还思索了下,一般这样的桥段发生后,都会紧跟着男人的安抚:我娶她是无奈之举,我心里只有你,我绝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叫你伤心。   做不做得到,此后都是可以预见的一地鸡毛,兰因絮果不外如是。   冷袖雪不明白这些朝堂皇室的弯弯绕绕,看凝白好像也没多紧张,应该还没到搅黄她生意的程度,兴致也就散了,心神重新被唯一所爱占据。   “你打算什么时候付我金子?”她特别认真竖起手指,“十金零一锭金。”   身无分文的凝白:……   凝白脸色丝毫没变,理直而气壮:“我上头有人,难道付不起区区十金零一锭金?!”   冷袖雪脑子里浮起她和太子亲密站一块儿的景象,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三皇子都能出起六千金,太子难道还没有十金零一锭?   成功把冷袖雪蒙了,怕她回过神要什么保证定什么期限,凝白脚底抹油赶紧溜。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思想什么西域公主,满脑子都是十金零一锭,她上哪儿弄这么多金子付给冷袖雪啊?!!   回到昭明殿附近,刚好看到杜鹃过来,忙小跑过去请教。   杜鹃听完她的话,结结实实懵了,凝白她跟太子殿下好事将近,难道还会缺钱花??不然怎么会问她宫中一般能怎么挣钱???   虽然懵,但还是看了看四周,把她拉到不起眼的角落,小声说:“宫中挣钱,月银是少部分,要么收好处,要么捞油水,你……你……”   凝白怎么看,也不至于沦落到问人讨好处、想法子捞油水吧?!!   杜鹃自己都觉得凝白肯定看不上这样圆滑市侩的法子,继续想了想,小声说:“还有个法子,宫中虽然明令禁止赌钱,但总有小赌桌,赌个牌九什么的……”   凝白沉默了。她果然就不该妄想能在宫中赚到钱。   远处忽然一静,凝白与杜鹃对视一眼,都知道是太子回来了。   就只能祈求杜鹃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自己慢悠悠溜回昭明殿。   赵潜本以为凝白在昭明殿,眼底含笑步伐生风朝里去,却都没有熟悉的身影。难道她又出去散步透气了?   脚步慢下来,又不紧不慢向外,心头多少有些失落。忙了一整日,回来却见不到时刻惦念的人。   便准备自己去找一找。怎知还没走出内殿,那时刻惦念的人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眉眼弯弯,闪闪发亮,“我就知道是殿下回来啦!”   很难言说这一刻的欢喜,他惦念着的人同样一刻不停地想见他。   凝白就看着太子突然展颜,冷淡漠然无影无踪,眉目间不尽欣然,简直色若春花。   心跳漏掉一拍,她连忙稳住,强自镇定,乖乖交代:“我刚刚就在那角落里与杜鹃姐姐聊天呢,一听都没了声儿,肃静得很,心想一定是殿下回来了!”   太子笑意更甚,那种无意识的、只勾一个人的风流俊美毫不吝啬朝她倾泻,都快将她淹了!   凝白深觉需要打断!“殿下怎么才回来呀。”   虽然听起来好像只是寻常一问,但听在赵潜耳中,无异于隐晦的撒娇嗔问。尤其,她现在怀着他们的骨肉,对他甚为依赖。   便上前牵住她温软纤细的手,将人带到自己怀里,而后才温声说:“孤将婚期定在五月初八,难免要赶,方才是去尚衣局,同御礼司的礼官细商太子妃婚服。”   凝白只是随口打断,哪想得到太子是去商量她的婚服去了???   她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想起转移什么话题:“殿下,御礼司的礼官不是在筹备西域公主和亲的事吗?”   太子显然微微诧异,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事,但可能是想到她刚刚找杜鹃聊过天,便也不诧异了。   颔首:“只是朝臣在与西域使臣商讨,还没到礼官筹备的地步。”   见凝白若有所思,问:“怎么了?”   凝白便觑着他,小声说:“先前遇到冷姑娘,她告诉我说你要迎娶和亲公主,说你不是好人,让我快点看清你。”   赵潜没想到竟然是赵钺身边的那个宫人同她乱说,脸上的春风笑意陡然没了,还未张口,却又听她说:“不过我知道殿下不会做这样的事,就又与她争辩了一番,才回来了。”   她说得稀松平常,只是叙述,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话里含着的十足认真与油然信任。   足令人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动容犹甚。   于是凝白就听到了太子前所未有的温柔低语,“卿卿就这样信我?”   凝白捂着耳朵离他远些,满脸“那不然呢”,说:“殿下品性如此,难道还会瞒着我应下和亲吗?”   太子就笑,凝白鼓起腮,嘟着嘴巴,“殿下笑是什么意思?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就是对,赵潜才笑。何为两心相许心心相印?这便是了。   明明平时被他笑一下就恼,这会儿却认真极了,就是要与他掰扯,辩个明白,“退一万步,就算殿下应下了,要怎么与我说?难道要说逼不得已?又或者是告诉我,这其实是殿下您釜底抽薪的计,故意应下,好让我轻易做太子妃,临门一脚,再设计搅黄和亲?”   他就又笑,“事关邦交,釜底抽薪无异于铤而走险。”   凝白觉得太子这会儿可能真是心情好,居然还与她探讨起这压根不存在的事的结果,算得上是与她一起犯傻了。   感到她白了他一眼,赵潜闷笑,俯下头亲亲这恃娇行凶的眼眸。   “西域本是同漠北有约,所以才同时派出使团,但来到京城后,西域使团恐怕渐渐觉得这和漠北说的不一样,于是心生退意。”对上她恍然明悟的目光,他接着道,“西域那边可能是试探过漠北,察觉出退堂鼓不太好打,于是干脆反戈,请求和亲,来示交好。”   赵潜悠悠道:“和亲对象是在皇室子弟中选,赵钺才最有可能。”   凝白一愣,三皇子才最有可能,但他却跟冷袖雪说这事板上钉钉落太子头上了??   “不过赵钺不是很情愿,最近在想方设法联系他母族,推掉这从天而降的婚事。”   凝白这才想明白了。三皇子可能是怕和亲事态发展的太快会被冷袖雪知道,所以才提前骗冷袖雪,现在说不定在暗中玩命联络一切能联络的人,想赶在冷袖雪发现被骗之前解决这件事。   她陷入沉思,冷袖雪看起来对三皇子什么意思都没有,但三皇子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为冷袖雪推掉和亲的地步了吗??   她与那冷姑娘到底是有情分,此刻思忖显然是为友人思忖,赵潜也不打扰,修长手指又绕起她垂落的发丝,乐此不疲。   只是玩着玩着,他余光注意到什么,心生无奈,不得不打断她,“卿卿。”   她茫然抬眸,琉璃般的黯紫瞳仁聚起他的面容。   赵潜就把人抱起来,往寝殿去,很无奈,“卿卿的帕子都湿透了,也没察觉吗?”   凝白闻言,呆滞低下眼,衣襟染着极不明显的一点湿意。   轰然红透了脸,凝白结结巴巴,想说自己明明不久前才换了帕子,可是不久前才换了帕子却这么快又湿了,更难以启齿了啊!!   赵潜取下小衣,帕子果然湿透了,浸着奶香。   看看凝白羞赧手背挡住眼睛自欺欺人,他也不问了,轻轻试了试,果然涨得明显。   “卿卿自己试过?”上面红痕斑驳,显然没有章法,一定是她太难为情,想逞强自己试试。   没回答,便是了。赵潜甚是爱怜,力度更轻,只是这样,乳汁排得也慢下来。   纤细皓腕下,她控制不住咬着唇,直咬得嫣红欲滴,要哭不哭唤:“殿下、殿下……”   仿佛他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真是很可怜。   赵潜一时住手,很心疼:“暂且先不疏排,好不好?”   她本身就十分涨,用力再轻也会让她难受,更何况她皮肤娇嫩,吹弹可破,现在已是红得看起来像被凌虐过,莫说她受不了,他也着实心疼。   一时静谧,她抽噎着埋入他颈窝,他也轻轻蹭了蹭她发顶,两个人好像交颈依偎的小鸳鸯。   良久,她很委屈地说:“殿下继续吧。”   要么承受疏排的难受,要么涨得发痛,不得不做出抉择,难怪她委屈。   赵潜别无他法,只是继续。   她就搂着他颈项,轻轻地抽泣,难受狠了,就轻轻蹭,泪就在他颈侧。   直到排到不再发涨,恢复了柔软,赵潜为她清理干净,她就埋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偶尔抽噎一声。   赵潜心疼坏了,但也只能先为她涂药,缓解无异于蹂.躏的疼痛。   待涂完,她还是一句话都不想说,赵潜想了想,哄道:“孤有个礼物送给你。”   不等她回答,已经抱起她绕过玉屏朝外去,直到紫檀木长案前,他取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里。   细溜溜手指情不自禁摸了摸轮廓,而后抬起头,低下眼。   是一枚芙蓉玉簪。   线条圆润而灵动,轮廓栩栩如生,颜色恰到好处的玉质沁粉,漂亮的不像话。   她就小声说:“谢谢殿下的礼物。”   赵潜却摇头,徐徐道:“卿卿当不知晓,赠簪为何意。”   凝白确实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手中的礼物一看就是认真雕琢打磨了许久,是用心之礼。   太子含笑:“簪乃定情之物,孤原打算蔺齐的信到了之后,便将它赠予你。”   凝白愣愣,看着太子握笔执书的修长手指从她手中取走玉簪,而后似乎簪到了她发间。   明明早就知道太子的心意,甚至一切都是她的有意引导。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心跳怦然。   作者有话说:   女鹅心动名场面+1   以及,作者有时候感到很费解啊,总是打着爱女主的旗号实际却伤害女主最深,还觉得自己很深情,这样的男人一定是脑子有病吧(确信.jpg 第65章   那一瞬间过去, 凝白心头一震,甚至悚然一惊,方才发生了什么?   太子只是给她簪个簪子, 除此之外, 什么也没干。   心中升起巨大的慌乱,但她强迫自己冷静、镇定, 因为不能被太子看出端倪。   想到这里,她逐渐真的冷静下来, 快速地回想, 然而无论怎么想,方才都没有任何征兆,就是完全的没有理由。   “卿卿要不要看一看?”他笑着说。   凝白没有抬起眸看他, 只点点头, 太子就让人拿铜镜来。   凝白就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 红红的鼻头, 甚至鬓发也微微凌乱, 整个人乱糟糟的, 但仍然很好看, 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楚楚弱质,发间芙蓉玉簪若隐若现,原本剔透盈粉的娇嫩在此刻完全映衬成了娇弱不胜风的可怜,与她的泪光闪闪竟是极为相配。   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 最终又埋回了他怀里。   很喜欢, 但凝白此刻不想说出来, 也不想告诉太子。   她虽没有说话, 但赵潜方才却捕捉到她眼底微光闪烁, 是很喜欢的模样。想来,只是害羞而已。   他无声笑,若是再追问她喜不喜欢,恐怕她就要从他怀里跑掉了。真同小猫崽崽似的。   凝白找不到缘由,只能归咎于她的心那一瞬间想跳而已,就跟她那个春雨夜想跟太子困觉一样。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亟待付给冷袖雪的金子更重要。除了杜鹃的那些灰色法子,还有什么办法能快点挣到钱呢……   凝白委实从没挣过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她决定去找七公主,不是说七公主的外祖父富甲一方吗?总有点有用的挣钱法子吧!   旁若无人在偌大皇宫中穿梭,轻轻落到七公主殿落,正要倒挂下去跳进窗内,却似乎看到明瑟郡主???   凝白吓得连忙翻回房檐上,听着里面动静。   似乎是七公主被罚抄写,正颐指气使让明瑟郡主代笔。   听了会儿,她觉得自己雇主真是跋扈得让人想教教她什么叫江湖险恶。   约莫半个时辰,七公主歇了一觉,被李九涯强行叫醒,很好脾气说再睡下去会头痛。七公主就和他吵,吵着吵着,看到正在代写的明瑟郡主,烦得厉害,让她拿回去写。   凝白确认明瑟郡主走远了、殿中就七公主和李九涯两个人,这才翻进窗内。   七公主的锦被丢在地上,珠花上还刮着几根发丝,好像是吵得厉害时不小心带出去的。   而李九涯,从头到尾,端立在床边,甚至语气都没波动一下,有一种属于强者的可怕。   李九涯忽然转过头,看着凝白,“圣女为何而来?”   赵连城气得脑子嗡嗡响,一时真有些晕,但她坚决不肯承认这是因为她睡得多了!都怪李九涯非惹她生气!听到他的话,她更是没过脑子,气咻咻的:“你休想骗本宫!步凝白现在揣了小娃娃,金贵得很,走步路都要担心会不会动胎气!怎么可能会如从前一样说来就来!”   凝白:“……咳,公主。”   怼得正顺的赵连城:???   赵连城瞬间气急败坏,但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生生忍了回去,硬邦邦问:“你来做什么!”   凝白想了想,问:“公主还差几遍论语?”   ???赵连城简直怀疑她是来捅刀的!   “五遍!关你什么事!”恶狠狠怒道。   凝白就很腼腆,“五遍未免太多,我可以为公主分忧,只是……需要一点小小报酬。”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钱……”   赵连城都气得神志不清了,她才说是想有劳代写,顿时道:“一钱一遍!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恶狠狠对李九涯说:“你听见了!还不去取!”   凝白悄咪咪躲远了点,防止他们误伤,等到听到李九涯似乎回来,才道:“公主把纸给我吧,我这就回去写。”   七公主就扑腾着从乱七八糟的拔步床里下来,一瘸一拐气呼呼去给她拿了许多纸,重重叮嘱:“后日前必须写完!”   凝白接过,刚想应好,转过头,瞳孔微震。   李九涯手上拿的,不是五锭金子是什么!   七公主还在说:“五钱拿好了!快点走!别叫人发现连累我!”   凝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七公主管这叫五钱???   李九涯似乎察觉到她的震惊,问:“怎么?”   凝白顿时郑重道:“没事!公主下次记得还找我代笔!”   凝白拿着五锭金子与厚厚一摞纸就溜了。   昭明殿下,宫人往来,殿脊上,却趴着一位美人,一手翻书,一手写字,发丝随风飘拂,自由自在,宛若误入皇城的山野精灵。   直写到晚霞尽没,凝白才收笔,把东西都放在了原先自己的房里,而后回昭明殿。   太子还没回来,她就到书架前,指尖逡巡,抽出册书。   赵潜便看到,连枝烛台灯火葳蕤,美人端坐长案前,如瀑青丝披垂,低目专注,纤长玉指缓慢叩着长案,似在认真思索。   他一时停在那里,心中是无法言说的满足慰籍,竟觉得过去昭明殿空空荡荡,真不知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许久之后,她若有所觉,蓦然回首,眼波柔亮,“殿下回来啦!”   赵潜也不知道满足之外还能更满足,竟只能莞尔:“孤回来了。”   他走到她身边,看到她面前是册游记,便问:“卿卿向往这瀑布?”   岂知她却摇头:“不是,这里我去过。”   她看的,正是豫章之景,想来是她从前江湖飘零,去过那里。   凝白不知道太子自己想了什么,总之烛火在他眉眼间摇曳,深邃温柔明灭,语气也温柔极了,“我还没有去过,卿卿讲予我听?”   凝白就一点一点认真讲她离开江南后,辗转豫章,庐山瀑布、龙虎山脚……   讲到便离开豫章往蜀中去,渐渐没了声儿。赵潜只以为她是讲完了,所以不再说,便认真柔声说:“明日……”   才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她脑袋一沉,伏在书上,竟是睡着了。   怎么说着话也能睡着?赵潜哭笑不得,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劳神发倦的事,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轻柔把人抱回寝殿。   人是睡着了,可是奶水仍涨得很厉害,细细青色的经络在雪白之下更加分明。   赵潜半揽着她,手上力度极轻,疏排缓慢,乳汁静静流淌,甚至到了她仍旧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纤薄小腹,奶香四溢。   便想,里面的小娃娃若是知道乳汁现在就浪费在肚皮之上,恐怕要闹了。   想完,又觉得自己离谱,才一个来月,小娃娃有没有知觉都还不一定呢。   赵潜收回心神,低头看看怀里的人,眉尖若蹙,有些可怜,想来是感觉到了不舒服。   便停了下来,极轻擦拭,等到眉头舒展,睡得香甜,才又继续。   只是虽然继续,心中却很担忧心疼,总是这样疏排也不是办法,红痕看着就擦疼,更不必提尖尖……   满腹忧虑,翌日醒来,天还没亮,她还在睡。   亲亲她柔软唇瓣,想起自己今日的打算,等回来再说也不迟。   凝白睡了很不安稳一觉,梦里都在抄书,铺天盖地的“子曰”,感到微弱天光,瞬间醒了,一刻也没耽搁!   直抄到月上梢头,凝白披星戴月去找七公主,把五遍论语交给她,总算长舒一口气。   赵连城答应她代笔的时候根本没想什么,现在看她好像抄得很辛苦的模样,又想起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抄的恐怖,由衷心有余悸:“为了五钱金子,你值当这样吗?太子哥哥难道不给你钱花??”   凝白:……   凝白嘴角抽搐,只能说:“五钱,很值,相当值。”   毕竟寻常写信的摊子一封信才五文钱,写到手断也挣不了五锭金。   七公主显然不明白“五钱”有什么值的,她撇了撇嘴,不屑一顾,转而哼笑道:“你不用担心西域公主了!”   不知道七公主怎么好像认定了西域公主对她们的计划有很大威胁,凝白想说自己就没担心过,就听她兴高采烈说:“西域公主同蔺大公子私奔啦!”   凝白:?????   凝白瞳孔一震,由衷发问:“真的???”   七公主很奇怪地看她一眼,“当然是真的,今天一早就传遍了!我听说西域使团在和蔺将军在朝上互相推诿,一个说一定是蔺大公子蛊惑了公主,所以公主才会不顾大局私奔,一个说蔺大公子私奔无异于舍家弃亲、背井离乡,说不定他们是私奔回西域了!”   凝白恍恍惚惚,想起当初推来推去定下蔺大公子迎接使团,谁也想不到短短时日内就会促成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吧!!!   她又想到之前去西域使团那边找七公主,七公主不在,西域公主也不在,该不会那时就与蔺大公子私会,甚至有可能同心上人焦急商量和亲怎么办??   直到回到昭明殿,凝白的心神才收回来,一收回来,她就知道不好了。   昭明殿灯火通明,显然太子在等她。且等了许久。   .   轻轻脚步声踏过门槛,走到内殿,而后停了下来。   赵潜放下手头的东西,抬眸,却对上一双红眼圈儿。   心头一滞,什么情绪都没了。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步朝她走去,她就已经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提着衣摆跑向他,扑到他怀里。   “我总是找不到殿下,文渊阁没有,承干殿也没有,上书房,尚衣局……都没有……”   原来她竟一直在外面找他么?可他今日一直在东宫,亦是找不到她。   千言万语,都化作低低叹:“怎么不回来看一眼?”   她紧紧抱着他,抽抽噎噎,“殿下前两日都没回来——”   所以又怎么想得到他今日会回来?   前两日已是满怀期待眼巴巴盼着他,今日再忍不住,跑出来找他,简直理所应当。   “是孤的错,卿卿莫哭。”他柔声哄。   提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凝白不敢舒气,也没立刻就止住泪。主要是,憋了满脑子的“委屈”,情绪太盛,现在有点收不回来。   赵潜感到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衣领,却连抽噎也没了,甚至已经能在脑中想象她无声泪流的模样,怜惜更甚。   他将她抱在怀里,她抬起头,泪眸闪闪望着他,忽然揽住他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因为怀胎,她本就对他生出了极大的依赖,现在这般急切的没有章法,简直让赵潜无法不爱怜。   他微微启唇,轻轻覆住她怯生生却又执拗向前的小舌,温柔安抚,直到这个吻不再无措,变得绵长。   气息交融,不分彼此。   良久,赵潜轻轻亲了亲她额头,命人传膳,又命人传太医,照常请平安脉。   凝白依在他身前,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自己刚刚是太投入做戏,还是真的沉溺于他的温柔安抚。   她默了默,转而说道:“殿下,西域公主同蔺大公子真的私奔了吗?”   这事如今是炸开了锅,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遑论宫中,她今日又四处寻他,听到也不足为奇。   赵潜颔首:“西域公主曾恳求转嫁蔺大公子,但使团一致执意和亲皇室,甚至也是因此才急迫催促我们快点敲定人选,西域公主恐是争取无果,所以才破釜沉舟,干脆私奔。”   “那他们跑了,邦交怎么办?”她懵懂问。   居然不好奇他们是如何生情,只忧国忧民?   赵潜觉得他的小太子妃将来一定十分贤德。便轻笑:“蔺大公子孤见过,不是意气用事会被逼到孤注一掷的人。”   私奔这事在自己身上可能是为爱反抗,但落在世俗眼里就是不齿,现在西域使团一门心思和蔺将军推卸责任,等到所有人都接受这个结果时,若他们再回来,是生是死愿共同承担,只求成全,便是一曲可歌可泣的痴情好戏,皇帝再顺水推舟指个婚,便是皆大欢喜,不必非要和亲皇室,更显邦交真诚。   凝白懂了,就是说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她就不再问,正巧太医也来了,便伸出手让太医诊。   结果同之前每一次一样,身体康健,胎象稳固,没有任何问题。   凝白没注意到太子仍旧沉敛的神色,余光都被陆续端进来的晚膳勾走了。   抄了一整天,她真的好饿哦。   想了想,太子等她到现在,极可能也没吃饭,便隐晦邀请,很可怜地说:“想让殿下陪我。”   沉凝隐去,赵潜无奈又甜蜜,“好。”   吃到一半,凝白就感到她特意垫的两层帕子都湿透了,但倔强地当没感觉到,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她还没吃饱呢!   太子显然已经看到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提醒。   凝白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淡然了,从前想到要给太子宽衣都难为情,现在乳汁在太子面前浸湿了衣裳,还是先吃饱饭更重要,真就应了那句习惯成自然。   只是心里不免嘟哝,这个毛病该不会真的要持续足足九个月吧……   窗外似乎又飘起细雨,只是凝白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在床帷间,太子怀里,耳边只有自己的细细哭声。   太子停了下来,俯首吻去她的眼泪,而后取来帕子,一点点拭去乳汁,一时静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赵潜心下一片沉凝,开始回想嬷嬷的话。   凝白已经自暴自弃,她觉得不如早死早超生,因而缓过了后,甚至主动轻扯太子衣袖。   太子却没有继续,而是说:“当日嬷嬷说,除了疏排之外,还可以由人吸通……”   凝白神色缓缓呆滞,而后通红着脸拒绝:“不!我不要!殿下你也不想的吧!!!”   除了婴孩,谁会那么变态啊!!!!   赵潜错愕,他不是那个意思,她怎么会这样想?   目光不受控制落到溢出的乳汁上,旋即猛地离开,他极郑重:“我并非是说我……我是说……”   凝白的混乱戛然而止,突然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但她还是浑身写满了拒绝:“我不要!我情愿现在这样受罪!”   想也知道,她脸皮极薄,即使怀了胎,也压根还没有经历过做母亲,又怎么会同意别人的婴孩……   凝白简直怕太子坚持劝她再想想,连忙拿起他宽大修长的手放了上去,急急催:“殿下快些吧!!!”   她抵触得厉害,赵潜也别无他法,只能先疏排出来余下的乳汁。   一解决完,凝白立刻翻到床里面,抓过被子蒙过头,直接打起了小呼噜!   赵潜哭笑不得,也躺下来,轻轻拽了拽被角。纹丝未动。   “唉……春雨之夜,卿卿竟是想冻死为夫……”   什么、什么为夫?!!凝白立刻掀开被子羞恼瞪他,“入寝不许说话!”   一整个被子都丢砸过来,赵潜笑出声,把被衾整理好,又把直挺挺装睡的小太子妃揽进怀里,一同裹好,笑着低声道:“春雨之夜,果然还是同夫人共枕方觉温暖。”   白玉似的小巧耳垂红透了,赵潜笑意更甚,轻声喟叹,“妻子在怀,夫复何求?”   “不许再说了!”她猛然捂住他的唇,眼眸在昏暗床帷内闪烁着不尽的羞赧,黯紫流光。   气氛陡然一荡。   她瞬间意识到,慌张撒开手,这回是埋到了他颈窝,一动不动装睡,只是颤颤睫羽扫过他皮肤,将她暴露了个彻底。   愈发的,让人想恶劣作弄。   若说赵潜不想做什么,自然是假的,只是心头微热,却还是忍住了。   他轻轻抚上纤细后颈,惹得她微微颤,低声说:“卿卿抬起头好不好?”   凝白只感到他那养尊处优又带茧的手指若有似无捏着她的后颈肉,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生怕他忍不住做什么,便顺他这一次抬起头,想警惕告诉他小娃娃才一个多月,却被吻住了。   没有任何旖旎,更像是……单纯的亲昵?   昏暗帐中,交颈而卧的两个人亲密纠缠,唇齿相依,吻从唇瓣移走,又到了她鬓边,耳鬓厮磨。   他便是这时候说:“原本昨日,我便想同卿卿说一件事,只是卿卿却睡着了,又觉得待今晨下早朝回来说也好。”   凝白整个人都染上了他的体温,在这雨夜,这隐秘的一方床帷中,温然暖昏,就好像泡在热腾腾的温泉中一样舒服。   听见他的话,想到自己消失了一整天,而他恐怕特意空出了一整天,却都用来等她了。便不由很过意不去,小声问:“什么事呀?”   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计划出了意外,只是有些无奈地轻笑,“三月份已经快要过完了,卿卿的生辰却还没过。”   凝白怔住,他、他原本是想今日给她过生辰?   “今日已经错过,卿卿觉得明日作生辰好不好?”喁喁私语,却极认真。   凝白耳朵的酥麻都浑然忘了,飞快地应了声好。   赵潜正要继续说,她却已经仰头凑到他耳畔,细细声:“殿下!我们明日出宫去玩好不好!”   说完,都不等他答,就抱住他的手臂撒娇,“我想出宫去玩嘛,殿下就答应我嘛。”   自她有孕,甚至产乳后,身段就愈发娇娆窈窕,风流有致,此刻手臂就仿佛陷进了云朵中,赵潜浑身绷紧。   为她疏排乳汁时,他心疼怜爱还来不及,哪有什么畜生念头。但现在不一样。   就是他心生绮念的眨眼间,她都已经等不得,细溜溜手指摸上他喉结,贴在他耳畔娇凶威胁:“殿下不答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潜倒是想让她不客气,只是明日还要出宫给她过生辰,不能闹她太晚。   便似模似样一叹:“孤可真是太怕卿卿不客气了,答应,答应。”   凝白当然知道他这态度铁定原本就打算答应的,但她实在心情好,一点也不计较他的坏心,朝他耳朵轻轻吹了口气,笑嘻嘻的,“殿下真好!”   赵潜头脑都空白了片刻,等回过神,始作俑者已经美滋滋闭上眼睛,浑身放松,进入了等待入睡的状态。   心跳急剧,理智却知道不能算她的账,于是就这样生生僵持到她呼吸轻浅,睡得恬然。   可她是无忧无虑睡着了,赵潜却全无睡意,甚至越来越清醒。   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心跳乱糟糟的不能恢复,竭力想让自己心境平静,却只是愈来愈燥。   怀中的软玉温香,就是一切的源头。   妄图冷静了一个时辰后,赵潜知道,今晚不能善了了。   外面的雨似乎下大了,白光一闪一闪,昏暗帷帐间,若有似无的微重吐息萦绕又消散。   突然一声惊雷,她微微一颤,倒没醒来,他轻拍安抚,略为喑哑的嗓音哄她安睡。   直到雷电销声,雨势见小,低声吟唤,“卿卿。”   极为爱恋。   作者有话说:   一边……一边哄老婆睡,怎么感觉又瑟又心酸……   以及,我们小赵这个方面没什么技巧的哦,所以就是全程想着怀里香香软软的老婆,颅内内个,然后才内个(悄悄说,奶香有功劳(所以下章,有人要bt啰(当然,不是作者(确信.jpg   再以及,大家应该知道为什么女鹅的纸张对得上了叭,因为女鹅练簪花小楷的纸张是从赵小七那里拿的_(:з”∠)_ 第66章   许是实在期待, 凝白一早就醒了,早到太子刚刚起身,要上朝。   太子见她晕乎乎坐起来, 甚至有些不确定她是睡醒了还是睡糊涂了, 试探哄:“时辰还早,卿卿接着睡吧。”   凝白迷迷糊糊醒了些神, 只摇头:“要出宫玩!”   要出宫玩,那也得等天亮啊。赵潜哭笑不得, 步到床前, 她竟下意识倾身抬手理了理他玄金朝服衣领。   便轻轻按住她双手,柔声又说了一遍:“卿卿睡吧,等孤回来, 我们便出宫玩。”   她歪了歪头, “好的哦。”   脸上还带着初初睡醒时的可爱红晕, 就这样乖巧可人, 赵潜真是忍不住, 俯身亲亲她脸颊。   她就又懵懵摸了摸, 撅了撅嘴巴, “我也要亲。”   赵潜微愣,偏过脸去,果然就得到响亮的一个啵唧。   亲完了,她混乱的小脸很严肃:“好了,现在两清了!殿下走吧!”   竟然是为了“两清”?赵潜无奈, 便直起身, 可是她的目光好像粘在他的侧脸上, 呈出混乱的思索。   而后, 她转看向床头案几, 说:“殿下脸上湿答答,快擦擦吧!”   赵潜再次哭笑不得,就她那转瞬即逝的一个啵唧,能湿答答?恐怕是在微弱烛火下,脸上留有的一点点痕迹罢了。   刚想顺着她哄,她又皱起黛眉,很疑惑,“帕子上面是什么?”   赵潜一僵,昨夜头脑昏热时干的事历历在目,他原本打算吩咐人把染有污浊的帕子扔了的,她一向醒得晚,不会发现的。   但偏偏,今日她早早醒来了,还看了个正着。   赵潜走过去,将揉成一团的帕子收进手中,神态自若,摇头笑着说:“卿卿忘了?这是垫在小衣下面的。”   凝白看不到,又迷迷糊糊想起自己确实有拿帕子垫在上面,就哦了一声。赵潜怕再说下去她清醒过来,再次道:“我要走了,卿卿接着睡吧。”   她就点点头,乖乖看着他向外去,而后啪叽躺了回去。   赵潜在寝殿门前立了会儿,才轻轻推门进去。她果然是压根没睡醒,很轻易就再次睡着了。   早朝之上,西域使臣与蔺将军依然在扯头花,另一边,又开始针对起崇文馆将要开始的选拔,暗戳戳讥讽寒门贫贱,哪有那么多沧海遗珠的有才之士。   太子容色冷然,风轻云淡四两拨千斤,噎得人没话说,只是却又似同从前不一样,细究起来,大抵是,太子从前是锋芒毕露的锐利,如同见血封喉的宝刀,现在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镀了层温和的错觉。   只有熟知太子的朝臣发现,太子他仿佛……有点心不在焉。   赵衡也发现了,因而下朝后,同他皇兄一起走,“皇兄今日可是有事?”   “确是有事。”皇兄看了他一眼,徐徐说,“今日算作凝白生辰,我与她说好今日出宫去玩。”   赵衡大概猜到能让皇兄在朝上心不在焉的除了步凝白不做他想,但委实没想到,皇兄居然公然在早朝上想着出宫去玩!   事实上,赵潜心不在焉,想的只那一件事——不知她现在醒来后……还记不记得那方帕子。   赵潜之前都坦然自若,不觉得有什么害臊,但这次自己暗中纾解,还叫她看到了证据,说出来也实在有些丢人。   赵衡哪知道他看起来坦坦荡荡的皇兄心里居然在想乱七八糟孩童不宜的事,他只跃跃欲试:“皇兄,带我一个吧!”   赵潜回到昭明殿,凝白跪坐在长案前,好像十分聚精会神,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放轻脚步,但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她蓦然回首,笑眯眯举起手中小巧精致的东西,“殿下,这是什么东西呀?”   她水葱般白透的指尖捏着脆红小玉子,浑似一枚小石榴籽,而她另一掌心上,还捧着许多枚形态各异的红色小石榴籽。   她神色自然,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记得今晨的事了,赵潜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松,只含笑道:“卿卿每次害羞,耳垂透红,似小红石榴,孤瞧着极可爱,所以忍不住雕出来,给卿卿解闷儿玩。”   “卿卿喜不喜欢?”慢条斯理,透着促狭。   凝白哪想得到太子雕这些小玩意儿是这个缘故??搬石头砸自己脚,她一下就背起两手藏到身后,顾左右而言他,“殿下,时候不早,我们快些出发吧!”   赵潜无奈,“就算要出去玩,总也要先用了早膳再去吧?”   凝白悄咪咪把小玉子都放回那半片青玉里,才理直气壮地说:“殿下不知道,出去玩就要从早玩到晚呀!”   好好好,都听她的,只是,“总要让孤把朝服换下来吧?”   她看起来真是很想立刻就出宫去,很殷勤噔噔噔到他面前就把他拉进寝殿,熟稔地给他宽衣解带,卸下金冠,而后找出来好几身衣裳,目光炯炯,“殿下要穿什么!”   赵潜看着她身上的桂子绿绫裙,隐隐笑道:“那件竹青的吧。”   她什么也没发现,久违地狗腿:“好嘞!”   换完后,又认真思索,噔噔噔又跑去翻腾,翻出来件天青绡衣给赵潜覆上,而后跑去另一边,翻找出来件墨绿玉佩,很得意举出来,也给赵潜佩上了。   赵潜任她殷勤,只是在她兴冲冲拉着他就要往外去时反挽住她的手,含笑:“卿卿只顾着我,怎么也不顾顾自己?”   凝白就低头看看自己,没哪里需要打扮的呀?   可是太子好像觉得她有的打扮,牵着她到了寝殿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矮柜旁,上面置着几个很精巧的漆匣,他打开一个,里面簪钗珠玉琳琅满目。   凝白震惊当场!   太子又打开另一个匣子,镯子手串一应俱全!   直到太子拉开矮柜,丝络绦穗,璎珞华胜,凝白终于回过了神,这都是太子什么时候搞的?!!她居然一点也没发现?!!   太子目光滑过她发间,仿佛是遗憾于她随便几挽便用发带系起来半瀑青丝,不能戴稳首饰,便挑了两只青玉髓镯子各戴上去,又取出水色宫绦,低眸认真系上,而后极缓慢专注打了个蝴蝶结,最后理顺青色长穗,小心放下。   凝白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揪揪袖子,镯子就压在手腕,不重,但凉凉的,很温润。   也不敢看腰间垂下的宫绦,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好、好了吧?”   赵潜忽然便觉得,他们不是在准备出宫玩,而是新婚第一天,小夫妻描眉画红妆,对镜理云裳。   她虽可能不知道这些,但此刻的别扭羞涩简直如出一辙。   凝白问完,竖起耳朵等回答,先入耳的却是他的两声轻笑,而后道:“恐怕还差了些什么。”   他打开最后一个匣子,指尖沾了一点点,凤眸深邃,专注地轻描她唇瓣。   凝白烧红了脸,他却噙着笑恍若无事地收回指尖,低眸看了眼,又笑着拿帕子擦净。   明明他是用帕子擦的,但不知为何,凝白竟有种他覆以唇舌的错觉,脸更红了。   直到到了宫门前,才勉强消下一点热度,马车停下,她就忍不住问:“怎么啦?”   太子道:“六弟与我们一同出宫。”   凝白愣住,怎、怎么还有六皇子??   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他笑起来:“卿卿放心,今日只有我与卿卿两人游玩,六弟只是随我们一同出宫,他自己去玩,不会打扰我们。”   凝白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腾的一下就升了上来,她羞耻极了,“谁、谁担心了!”   太子但笑不语,凝白简直百口莫辩,羞愤瞪他,他却笑意更甚,明明一切都是他挑起来的,他还要做好人,体贴说:“好了,卿卿莫气,我掀开帘帐同六弟说句话。”   凝白一急,他该不会是想说不让六皇子上来吧!六皇子同淑妃那么像,一定会猜到是因为她了!   可是太子已经掀开了帘帐,只是……似乎定住了?   “你们……”太子说。   什么你们?凝白悄咪咪探过去,入目的一瞬间,瞳孔震动。   怎么三皇子六皇子七公主冷袖雪秋霜李九涯都在外面???   甚至还是排排站!!!   六皇子欲言又止,看起来似乎想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但三皇子已经开口:“听说皇兄要出宫玩,弟弟便借皇兄的光,也出去走一走,皇兄应当不介意吧?”   六皇子只能很惭愧解释:“路上遇见小九,他要与我一同去上书房,我说我今日同皇兄一起出宫,三哥他……”   他也路过,听见了,并且准确推断出来太子出宫不会是因为正事,所以凑了个热闹,不巧又叫赵小七也听见了。   凝白默了。今日该不会就只有九皇子风雨无阻去上书房吧?   外面排排站的弟弟妹妹,凝白都替太子头疼,她瞄太子的脸色,果然也是无可奈何。   出宫玩可以,赵潜瞥了眼赵连城,对赵钺道:“看好她,若是出了事,你全责。”   而后才唤六皇子:“衡儿。”六皇子就上来了。   马车复驶,赵衡想说什么,只是皇兄已经说:“无事。”   便只能放下心来,一放下心,他就发现,皇兄今日同步凝白穿的会不会有点太相配了?   桂绿竹青,宫绦玉佩,玉冠玉镯。   他默默移开了眼,当没看见。   有人在,太子自然作不了什么坏说不了什么难为情的话了,凝白顿时放松下来,然后下一刻,她的衣袖被轻轻拨动,而后,一根修长的手指探了进来,勾住了她的小指。   凝白控制不住地红了脸,暗暗瞪他,他恍若未觉,可是掩在衣袖下的那根手指!在动!简直有恃无恐!   凝白又不敢凑过去咬他耳朵让他撒开手,又不敢直接甩开他的手,就只能在袖子底下悄悄用手指推,推来推去,勾来缠去,再推来推去。   然后就听六皇子道:“我这就去了,皇兄也要注意安全。”   凝白愣愣抬起头,六皇子已经带着秋霜下去了。   太子把她的衣袖撩起来,指尖轻勾,笑,“卿卿怎么不动了?”   凝白立刻就要把手抽回来,却被太子先反握住,十指相扣。   他还叹息:“卿卿实在招我。”   ??究竟谁惹谁啊!!   凝白又狠狠瞪他,这不讲理的太子,讨厌死了!   瞪得这样凶,手却都没挣扎一下,赵潜心中闷笑,哄:“孤甚少在外用膳,卿卿当不舍得饿孤吧?”   她飞快道:“那殿下就饿着吧!”   话是这样说,可是一下了马车,她立马就很雀跃:“殿下!看!油茶汤饼!甜豆腐脑!”   眼瞳滴溜溜,直盯着豆腐脑的摊子,简直满脸写着“我想尝尝我想尝尝”,可爱死了。   赵潜要了两碗豆腐脑,问:“卿卿没吃过?”   凝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周遭包子烧饼阳春面小汤圆儿里一下就选中豆腐脑的,她只知道她很开心!   “没有呀!从前听人说甜豆腐脑可好吃了,可是我买不起。”她眼巴巴看着摊主端来两碗沾着白糖的豆腐脑,都已经能闻到甜香了!   赵潜笑意一滞,心里泛起怜惜,她却好像没觉得买不起是多么可怜的事,兴冲冲递汤匙给赵潜。   赵潜便看着她小心挖起一勺,送入口中,眼眸顿时弯起来,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其实甜豆腐脑对凝白来说有点甜了,比起来酥酪的甜才是刚刚好,但它跟凝白这么多年来想象的味道一模一样,入口嫩滑,余下的甜水儿化喉咙,梦想成真也就是了!   她一勺接一勺,很快吃完了,碗底剩着糖水,她满足宣布:“真好吃!”   太子面前的甜豆腐脑只动了一勺,她心领神会,太子其实不爱甜口,这甜豆腐脑对他来说恐怕过于甜腻了。   看太子还有想勉强的架势,她如实道:“其实我也觉得它甜,殿下不必勉强,还是交给我来解决吧。”   一碗豆腐脑见底,也是只剩了糖水儿。   她摸摸喉咙,对赵潜说:“殿下,想喝水。”   赵潜就付了钱,她看着他从荷包里拿出铜板,瞪大了眼,简直匪夷所思。   “殿下,您还特意备了铜板?!”   不止铜板,赵潜把荷包给她,她看了看,更加匪夷所思:“居然还有碎银子?!”   她由衷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心细如发!”   赵潜却记挂着她被腻着了,只问:“想喝什么?”   凝白就四处瞧瞧,叫卖的有豆浆有醪糟,都不想喝,仰头道:“想喝面水儿……”   便去到阳春面那边,凝白解了腻,记起太子还什么都没吃,又要了碗面。   “殿下尝尝,可好吃了!”似乎是怕他介意这民间小面。   赵潜没有说自己在江南其实吃过阳春面,温声道:“好。”   待用完了,对着她期待的目光,夸赞:“确实很不错。”   她就很高兴,又拉着他走,只是也不知道向哪儿,忽听到若有似无的叫好声,噌地亮起双眼,“殿下!我带你去听好玩的!”   这会儿其实已经不算早,卖菜的都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路上人虽然多,却并不拥挤,就是普通的热闹繁荣。   赵潜五成心神注意着她脚下,五成心神注意她的话,被她带着七拐八拐,穿过一条小巷,不少人都很惊讶,不明白穿得这样好的人怎么会从门前过。   直到柳暗花明,凝白眸光闪闪:“殿下!看!”   竟然是个茶楼,大堂内人不算少,能清楚听到一道声音抑扬顿挫,是说书先生在说书。   到了茶楼,凝白也不往里挤,就在窗边坐下,小声对赵潜说:“殿下,我从前都不进来,就在窗户外面听。”当然,有时候是在房顶上,又或者是对面房顶上。   赵潜默然,柔声问:“卿卿喜欢听?”   她用力点头:“超喜欢!”   说完,竖起耳朵,想徒耳分辨出来讲的是什么,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只是听了半天,就绕着女郎与郎君,又是爱呀又是被百般阻挠呀,就只能瘪瘪嘴:“怎么京城里的说书尽讲这些酸不溜丢的故事呀?”   赵潜没听过,但,“那卿卿听到的都是什么样的说书?”   凝白差点脱口而出,只是看着对面即使穿着便服坐在茶楼里也丝毫不妨碍散发着浑然天成的矜贵的太子,就有点心虚……   他们江湖山高皇帝远,讲的都是灭门惨案啊……九派争宝啊……前朝往事啊……甚至龙脉云云……   赵潜端看她神色也知道了,也不再问,答道:“说这些,许是京城中人如今爱听这些,京城如今风气开放,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样苛刻,郎君追求女郎,女郎追求郎君,在京城都是风流一时的佳话。”   凝白微微疑惑:“那为什么先生讲的两个人却备受阻挠呢?”   赵潜也略听了听,缘由也很简单,“门不当户不对。”   凝白愣住,“那郎君不都是县令了吗?”   赵潜摇头,“那女郎是当地世家的女郎,高门寒门,如此而已。”   县令不已经很厉害了吗?出身寒门不更说明他有能力吗?难道高门婚嫁不看女婿能力吗?   她情不自禁问了出来,却有一道声音嗤然:“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自来如此,出身寒门,就算做到郡守也没用,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凝白转头,是另一桌的人,穿着也算富贵,看起来家世还可以。   那人只看他们衣着气度也能觉出出身非凡,凝白一转过脸,倾绝无二,更佐证了他的猜测:看来是哪家不谙世事的贵族女郎出来体验游玩,恐怕都没见过什么是寒门,难怪能说出如此天真的话。   那人只说了这一句,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挑事,凝白就只好问太子:“公子,是这样吗?”   世族寒门差距从前朝就开始盘桓,时至今日,就算他已经破格从寒门选出不少士子入朝,也只是杯水车薪。   赵潜颔首:“的确如此。”   她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女郎与那县令殉情之后,实在不忍再听下去,拉着太子出来。   赵潜以为她心有感伤,她本就在孕期,情绪敏感都是正常的。便想哄一哄。   她却先开口了:“殿下,我好像连门都没有。”   朱门也好,竹门也好,她就是个江湖散人,确确实实,门都没有。   果然是情绪敏感,听了遭故事,就想到自己了。   “世家大族在乎门当户对,孤不在乎。”他扣紧她的手,抵着她的额头,在这熙攘街道旁的小巷口,仿佛只有彼此,“你我之心等同,便不囿于门第。”   或许女郎同县令也是如此真心,只是抵抗不了世道。   凝白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太子想她做他的太子妃,究竟要面临怎样铺天盖地的反对浪潮,而他心中亦早有定论。   却依旧,矢志不渝。   作者有话说:   小赵攻略女鹅进度:65%(点烟.jpg   作者猜大家肯定很想看始乱终弃,但文案写的是“爱情虽美妙”,所以作者大纲里女鹅是被小赵攻略了后跑的,而作者是不会随便砍大纲的,大家想看,作者只会赶进度(点烟.jpg(目测作者码到手指起火,大概几天后女鹅就能再次启动始乱终弃了   以及,本章又没写完orz,bt在下章,在这个熬夜的晚上,只要我没睡,下章就是今天的更新,就是本章(自欺欺人.jpg 第67章   凝白有点不敢看太子, 低下眼,却被亲了亲眼皮,“别怕, 有我在。”   温柔而可靠, 理智而坚定。   凝白想到江南传说中挽弓射敌的太子殿下,凛凛威杀, 不可直视,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但在此刻竟恍惚合二为一了。   她定定看着他, 眼里有光,万般动人。   赵潜慢慢向下,轻吻她的唇, 蜻蜓点水。她看看外面, 踮脚亦吻了一下。同样蜻蜓点水。   而后拉着他向外去, 说:“我好像听到有杂耍!”   赵潜无声轻笑, 任她带他去寻, 只是还未寻, 忽然又抬头, “殿下,这间客栈临湖耶!”   名字就叫临湖客栈,附近还有若有似无的水声。   她拖着他的手轻轻摇晃,撒娇:“我们晚上在这里歇好不好?明日再回去也没关系吧?”   她既想,那自然可以, 只是以防万一, 届时需要知会京吾卫统领一声。   赵潜颔首, 她立刻笑起来, 甜甜赞他:“殿下你真好!”   赵潜脑海不期然间竟掠过她几次三番红着眼睛骂他讨厌死了, 甚至更远,她总是偷偷在心里骂他,估计都没有重样的。   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微微疑惑,他镇定自若温声道:“卿卿不是要去看杂耍?”   对了!杂耍!   她都没有问路,直接辨着最热闹的地方去,约莫到街尾,与另一条街的交叉口,果然是个杂耍班子。   凝白径直绕过胸口碎大石,到了喷火那里,“我最爱看这个!”   即使知道是怎么喷的,她还是很喜欢看!   赵潜便陪她看,她兴奋极了,跟他说从前有一次看喷火,有个脑子有病的人非要质疑火是假的,要试试。   “结果,他的头发就全焦了!”多少年了,她一想起来,还是笑个不停。   “你这火喷得有什么意思?定是假的,还敢来唬人?”   凝白的笑戛然而止。扭过头,是个头发还健在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与她说过的闹剧一样重现了,只是没有要试试,只要赶杂耍班子滚。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凝白委实有点看不过去,“无知者总是大放厥词,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凭什么你说没有就没有?”   那人看到她与太子,就有点怯,没想到找茬还能碰上仗义执言的。但还嘴硬:“你又知道什么?小小年纪,黄毛丫头,也敢说别人大放厥词?”   凝白哼笑:“小姑奶奶知道的多着呢,本事也多着呢,说一样你也不知道。”   她慢条斯理道:“小姑奶奶会一招,叫神仙索,一根麻绳便登青云,你见没见过?”   一根麻绳登青云?放屁吧!那人嗤笑:“你倒是伶牙俐齿,有本事便登一个给大家看看,你若是当真会这‘神仙索’,我叫你一声姑奶奶!”   凝白顿时笑了:“我若是会这‘神仙索’,你就给小姑奶奶有多远滚多远。”   好事者渐渐聚到一起,听说要麻绳,忙买来了。凝白说不够长,麻溜又去买。   察觉到太子微微用力的手,凝白凑到他耳畔:“殿下放心,我真会!”   力气微微松了些,只是又道:“孤知道你有本事,孤只怕万一。”   对上他担忧的眼眸,凝白就觉得太子还挺可爱的,居然不制止她,反而只担心她的安全。   她笑嘻嘻的,“殿下放心啦,不会有万一的,小娃娃也不会有事!”   麻绳买来,那人阴阳怪气:“该不会又不够长吧!”   凝白转过头,微微抬起下巴,轻蔑一笑,“勉勉强强吧。”   说完,将麻绳向上一丢,她脚尖轻点,向上追去,只是眨眼,绳与人竟直直往上,渐渐的,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了!   不知道有没有触到云彩,总之是几近当空,许久后,地上落下一堆绳,人不见了。   这简直是神仙无疑,怪道叫神仙索!周围哗然,嚷着要那人认赌服输,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趁着人多,不知怎么就溜走了。   虽然当事人都不在,但绳在呀!此起彼伏的惊叹与感慨几乎炸开了锅,只有赵潜容色沉敛,看着绳,又向上看,片刻后,确定她不会凭空出现下来,转身从人潮中离去。   他朝回走,步伐如风,行人只觉得这身着竹青衣衫的俊美贵人周身凌厉,不由纷纷避开。   直到临湖客栈门前,赵潜猛然停住脚步。   那眼睁睁看着不见了的人就在对面,眉眼弯弯,“公子!”   太子定在原地看着她,而后突然大步过来,紧紧拥她入怀中。   凝白有点心虚,也不敢挣扎,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说了嘛,殿下信我呀,不会有万一的。”   许久后,她才听到太子说:“孤信你,孤知道不会有万一,只是见不到卿卿,孤心中惶恐难安,后怕犹甚。”   凝白微怔,这仿佛是自她那次消失后,太子第一次吐露心声。   她说不出来话,喉头哽住了似的,却还是道:“殿下怕什么,我就在这里呢。”   太子嗓音郁郁,“孤都知道,只是心不由己。”   心头一滞,彻底不再说什么了,任由他抱。直到他放开,恢复如初,温声问:“卿卿还想去哪里玩?”   凝白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她本来也不怎么清楚京城有哪些地方可以玩。   见她没主意,他想了想,道:“孤记得京城有个莲塘,也有片桃林,卿卿想去哪里玩?”   凝白就想了想,问:“有画舫吗?”   问出来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她在说废话。果不其然,太子笑:“卿卿想要,那就有。”   凝白一点也不承认刚刚犯蠢的是自己,又拉着太子向前,“咦?那里好像有糖葫芦!”   一手一串糖葫芦跑回来,凝白递给太子一串,问他:“殿下也没吃过吧!”   “也”?   赵潜儿时吃过,但他摇头,道:“没有。”   她拿着糖葫芦的尖尖碰赵潜的,眼睛大大,极好奇:“那殿下猜它到底是甜的还是酸的啊?”   太子似乎认真想了想,道:“挂满糖霜,应当是甜的。”   她就笑起来,有一点点得意:“那我猜是既酸又甜的!”   说完,就自己曝出来了,“其实我是听人说的,嘻嘻!”   赵潜就扶额,“那怎么办?卿卿赢定了。”   也不知道只是猜一猜什么时候还有了输赢,但她兴致勃勃:“我赢了的话,那就把吃到的酸的给殿下!”   那他恐怕要吃完她的一串了,赵潜还未来得及说再商议,她就已经下了口,恰好咬破了糖霜,吃到了点果肉。   “唔——”她小脸一瞬皱起来,酸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下把果肉吐掉了。   她上下看看,瘪瘪嘴,“该不会都是酸的吧!”   赵潜倒有个主意,“卿卿把糖霜吃掉,果子给孤。”   凝白看了看糖霜,又看了看果子,红了脸,很难为情又很羞耻:“那、那成什么了!”   赵潜逗她:“孤不嫌弃卿卿。”   她一下就如小猫炸了毛,喵喵叫,“我不要!”   怎么脸皮这样薄,只是吃掉糖霜,碰不碰得到果肉都两说,这样抗拒,那他们唇舌交缠,津液相渡的时候,她怎么……   意识到自己心猿意马,赵潜及时止住,无奈:“那卿卿都给我吧。”   她就红着脸别扭着把糖葫芦给他了。   赵潜吃了一颗,她就紧张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来被酸到的端倪。   确实有些酸,但还没到她那个地步,赵潜吃完一颗,又笑着逗她:“曾听人说酸儿辣女,卿卿一点酸都吃不得,怀的莫非是娇娇?”   紧张荡然无存,她红透了脸:“你怎么吃个糖葫芦还能想这样多!”   “这怎么能叫想的多?不是正巧吗?”他摆了摆糖葫芦,笑,“那卿卿是喜欢小郎君还是小娇娇?”   啊啊啊他烦死了!!   凝白一把推开了他,闷头朝前走,讨厌的人就悠悠跟在她身后,想也知道脸上带着怎样的笑!   人本来是跟在身后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身边,牵牵手,被甩掉,再牵,再甩,十指相扣,甩不了了,嗔瞪一眼,不理他了。   用了午膳,磨磨蹭蹭到莲塘,画舫已经停在岸边。   这时节还早,满塘里只有接天莲叶。   凝白就有点后悔了,她从前听人说画舫游湖好,所以才想试试,但好也得根据实际情况来,这莲塘显然更适合小舟轻摇。   她在想什么很好猜,赵潜看了看,道:“莲塘那边似乎有叶乌篷船,应当是有主的,我们借来,好不好?”   凝白就跟着他去借乌篷船,本以为他要说点客客气气的,还想新奇听听,谁知他张口就是:我们新婚……今日出来游玩……想借乌篷船……   那妇人就很痛快点了头,太子回头看她,笑吟吟的,凝白恼都恼不了了,红着脸:“什么、什么新婚?!”   太子凑近她,环住她的腰,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故作可怜:“卿卿与我的骨肉已经在这里,怎么不算新婚?难道卿卿想不认账?”   凝白恼羞成怒推他,“就是不认账了!”   太子笑出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极稳踏上乌篷船。   到了船上,恼怒也顾不得了,这种小舟游起湖来有种不一样的自在,尤其如盖莲叶被乌篷船压过去,甚至可以一伸手拨开似的。   她跪坐在船沿,伸手去抓莲叶上的蜻蜓,没抓住,飞跑了,却也笑起来,笑声在满塘莲叶中回荡,清脆欢悦,听着就心情好。   转过头看太子半支着腿坐在她身后,下意识问:“殿下不晕船吗?”   问出来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她又说了句废话。   太子曾下江南剿水匪,凯旋,怎么可能会晕船?   太子果然摇头,含笑:“儿时府邸有片湖,孤常常同母后在那里玩。”   凝白怔然,而后抿抿唇,也莞尔一笑:“那真是好呀。”   她转回头,指着远处严严实实的莲苞,一本正经,“殿下猜它开了后会是什么颜色?”   赵潜心头一软,顺着她猜:“瞧着似乎是粉色。”   她瞧他一眼,“我猜是绿的!”   他从善如流改口:“我也觉得是绿的。”   小太子妃很严谨,“猜定了就不能改了!”   好像猜的是肚子里的小娃娃是男是女似的。赵潜被自己毫无逻辑的联想逗笑,又想拿来问她逗她,只是若她再羞恼,这小舟恐怕要翻了。   这下彻底笑出声,她警惕:“你又在笑什么!”   赵潜笑着摇头,哄她:“今日风和日丽,景色如画,孤想到同卿卿共同度过,心中欣然。”   她闻言,脸一红,想装没问过,赵潜却已经问:“卿卿之心,当同我别无二致,对吧?”   就看着她脸更红,就是不说话,他凑近,近乎撒娇祈求:“卿卿与我同心,对吧?”   “对对对!”她完败,红透了脸一把推开他。   赵潜有了准备,巧妙稳稳躺下,自乌篷船舱向外看,她都羞得不住抚拭热烫脸颊了。   诗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是此刻于赵潜而言,便已足够静好了。   噙着笑,透过乌篷船,外面天光星点,又是另一番的别致,便换着法儿哄人同他一起躺进来。   她显然也从没这样透过乌篷船向天上看,眼睛亮晶晶的,他也不再说话,只偏眸看她,很快,她就察觉到了,目光一闪,便羞赧起来。   赵潜亲亲她,轻笑着:“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当真所言非虚,卿卿枕在孤肩头,便是睡一觉,方不算辜负。”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看着对方,一时俱是一静,心跳都能听见,前所未有的安然,像依偎的小动物似的,真睡了过去。   凝白从前从未过过生辰,不知道过生辰原来是过这样高兴的一天。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回到客栈,她都还是说不出的心情好,欣然写在脸上。   窗外湖水漾漾,怎么都睡不着,她看着枕边的人,忽然坐起来。   他似乎恰还没睡着,睁开了眼,正对上她盈盈亮亮的眸。   一时没有说话,她就又抿唇羞涩地笑,躺下来,却偷偷去牵他的手指,又在他掌心划呀划。   作乱的手被攥住,他似乎努力柔声:“不早了。”   凝白知道他嘴上说不早了,实际心里在顾虑什么。细溜溜手指摸上他喉结。   他再次霍然攥住,这次却没再说什么“不早了”,夜色清沉,月华如练,他只定定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只是覆在喉结上的指尖,却点呀点……   双手都被放开,她又转回了眸,只瞧着他。   湖水漾漾,他轻轻吻着她,在她唇上流连许久,呼吸交融,唇舌都仿佛交融。   许久,移向她脖颈,手控制不住地,她眸中泛泪,很可怜委屈小声说疼,他下意识吻去抚慰,却尝了满满的香甜。   她与他同时愣住,而后,她脸红得能滴血,想推开他,却没费什么力便推开了。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整个人都还回不过来神,庆幸夜色,隐去了他的窘迫至极。   “卿卿……”   “不许说话!”低低急急,羞都羞死了。   他便不说话,只环住她,手上力度轻轻。   浓郁奶香渐渐逸开,以往她就要忍不住哭了,今日却颤绷着身子,摆明了就是要嘴硬。   他抚向她眼尾,湿漉漉的,显然又疼又难受,想叫停这场疏排乳汁。   向下,嘴巴却抿得紧紧的,甚至咬紧牙关,一声都不泄。   “卿卿这是何苦……”   他心疼了多日,早就想换个办法,如今阴差阳错……   无声吻上她,温柔绵长,直至她几不可察打开唇齿,更是极尽抚慰。   “总这样难受也不是办法,卿卿要这样捱到小娃娃出生吗?”   她一下哭了出来,很委屈,“可是、可是怎么能那样嘛……我不要……我不想……”   “不是卿卿的错,都是我的错,卿卿只是想将乳汁疏排出来,该羞臊的人是我……”   哄了又哄,她才很可怜地哭着说:“同我没关系,都是你、你歪心思……!”   她愿意松口,已是不易,温柔到了极点,“对,都是我的错……”   她羞耻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小赵终于分担上了(作者抹汗.jpg   只要作者没睡,这就是7.30的更新!四舍五入也算万字了!真是辛苦作者了!(抹汗.jpg 第68章   天蒙蒙亮, 外面就隐约有叫卖,怀中的人睡得不安稳,揽在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 呼吸又绵长起来。   赵潜一夜未睡, 也未见疲惫,目光清和, 只是有些隐晦难言。   不舍她难受也好,单纯用另一种法子也好, 甚至乳汁其实十分甜香也好……无论如何, 都是确凿伏首在她身前……   赵潜委实难过心里这关,所以天亮了,仍未睡着。   只是自己没法子睡, 怀里的人疏排时除了极致的羞耻, 显而易见没有单纯用手时的难受与疼痛, 所以结束后, 即使羞得团成一团, 也很快便恬然睡着了。   这个法子显然比之前要好用得多, 赵潜十分清楚这意味着自己往后都可以这样来为她缓解疏排, 甚至是每一天,所以,才更加难过心里这关,一直没有睡着。   清和难言的目光偏过去,落到她恬静的睡颜, 雪白脸蛋上泛着熟睡的红晕, 便一边觉得值得, 一边只能自我宽解。   宽解了半个时辰, 她小巧莹润的脚趾抓紧又舒展, 蹭在他脚踝,呼吸也略一沉乱,缓缓无意识地嘤呜,赵潜就知道,她要醒来了。   凝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胸膛,不甚清醒地喃喃:“又是梦啊……”   “卿卿做了什么梦?”身下震颤,低低清冽的声音在头顶。   她懵懵抬起脑袋,睡眼朦胧里的俊美太子一点锋芒都没有,柔和得过头,竟然比他睡着时还显得可亲,下意识呆道:“殿下……”   赵潜不知她怎么一醒来就是这十分喜欢他的模样,难道是梦到他做了什么讨她欢心的事?   “卿卿唤我做什么?”柔冽至极,几乎像泓春雨夜后日照粼波的湖水。   心跳砰砰,凝白呆呆的,脑子一时停住了。   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总之就是完全停住了。   就只听见自己一下,一下,一下的心跳。   赵潜被她望的心头一动,俯首吻了下去。   她承受着他的吻,不知不觉怯怯迎合,勾着他的脖颈,与他在这个清晨意乱情迷,直到他克制着停下,埋首她颈窝。   灼重沉热的吐息让凝白脑子蒙蒙发热,乱糟糟一团,软成了一滩水。   “殿下……”浑然不觉娇欲横流,只茫茫然无意识唤他。   赵潜浑身紧绷,脊骨都发麻,欲念叫嚣,闭了闭眼,觉得这样不行。   从她幽香柔软颈窝抬起头,对上她春水欲滴懵懂的眸,呼吸一窒,几乎用尽了平生的自制力狼狈移开眼,从她身上起来。   谁知她也坐起来,柔若无骨,娇娇无力,奶香混着幽香,令人喉头发干。   她望着他,水濛濛娇眸渐渐聚起神,好像神志终于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本就秾艳绯红的脸颊轰然红透了,目光不住躲闪。   赵潜想,她也许根本不知道这只会让他更加想将她按倒倾身而覆。   窗外的叫卖声一时清晰极了,更衬房中暧昧的无声。   良久,她偷偷瞧了眼,极羞耻开口:“殿下怎、怎么办?”   赵潜没有低眸,觉得自己十分平静:“男子清晨常会如此,过一会儿便好了。”   是、是因为他清晨刚醒,所、所以才会这样经不住亲热吗?   凝白不懂这回事,太子说是这样,可能就是这样吧,她就小声哦了一声,悄咪咪一点点挪到床边,想伸手够自己衣服。   可是不知是她姿势太过别扭还是放衣服的架子位置不对,就是差一点点,够不着。   她定定心神,又挪一点点,再次伸手去够,指尖刚刚触到,谁知下一刻,就被突然抱在怀里,勾住衣裳的手被捉了去。   凝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太子他骗人!!!   骗人就算了,还低低在她耳畔哄,说什么卿卿疼疼孤!!!!   赵潜唤水回来,就见她盯着帕子,小声忿忿:“原来那梦是预知!”   这意思……难道是她昨夜便做梦梦到了?   似察觉到他回来,她猛然抬起头,对上他了悟的目光,顿时脸红叫道:“你不许乱想!!!”   她辩解:“我是、我是梦到这帕子!!昨天也梦到了!!”   赵潜看看皱巴巴的帕子,突然想起昨日她懵懂疑惑的问。原来她是将那当成了梦?   这下他也心生微窘,不再提这茬,只道:“我为卿卿梳洗……”   “不需要!我自己会洗手!”她耻极了!   磨磨蹭蹭,这下是真的厮混到日上三竿,下来吃饭,人家小二都问是吃早饭还是午饭!!   挑了个临窗位置,别过脸就是不看他。赵潜只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极可爱。甚至想上手捏一捏。   但赵潜也知道,这会儿逗不得,还是自己在心里想想算了。   外面行人往来,凝白心里暗暗算着时间,确认转过头他没什么坏话可以笑吟吟说,就想收回目光,却忽听一道怒气勃发的声音:“我日日来买你的豆腐,你还能不知道我的心思?卖给我不就是想跟我勾搭的意思吗?装什么冰清玉洁!”   看过去,是一个拎着鱼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什么模样,裤腿半挽,草鞋湿漉漉的。   他对面的姑娘白净漂亮,衣衫整洁,荆钗布裙难掩颜色。   “我,我何曾知道什么!每日许多人都来买我的豆腐,你日日来买,怎么就成了我想同你勾搭!”卖豆腐的姑娘气红了眼睛,委屈得很想哭,但似乎怕露怯,竭力忍住了眼泪。   “好啊,勾搭完我现在又不认账了!你口口声声说没有,那一个月前为什么多给我半块豆腐!”男人立刻就把一个月前的证据摆出来,充满了她无话狡辩的自信。   姑娘目露茫然,甚至回想了会儿,才不可置信:“你说那半块豆腐?”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半块豆腐就能成为勾搭的证据,“你说你老母病了,我、我好心舍你半块——”   “不要再找补了!还好心舍我,这么多人,怎么单单就对我好心?你明明就是暗示我跟你有戏!”   路过停下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凝白看不下去了,她刚要跳出去跟这言之凿凿的男人理论理论,却有个挽着布巾的妇人也看不下去了,“我们荔娘心肠好,街坊四邻都知道,前日她还舍我半块豆腐呢,怎么,难道是想同我好吗!”   这话一出来,周围人纷纷对那渔郎侧目,他恼羞成怒:“你们是街坊,当然互相袒护!”   说完,打量那妇人,看到她鬓边小小的白花,了然嗤笑:“嫁了四次的李玉娘嘛,水性杨花,克夫命,怪不得护这假清高的豆腐娘!”   此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哄笑,凝白气得脑瓜子嗡嗡的,立刻就丢了筷子,却又有个拄拐的老先生牵着才及人腿高的小娃娃说:“我家孙女爱吃她的豆腐,她看我家孙女可爱,也多舍过几次,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娃娃奶声奶气,“姐姐,豆腐,豆腐。”   被打了脸,渔郎再次恼羞成怒,他忽然扔下鱼,一把掀翻了豆腐摊子,满地白生生豆腐渣,小娃娃被吓懵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渔郎还不解气,上前拉扯卖豆腐的姑娘,这下看热闹的离远了些,也有人回过神,忙上前扯开,正是闹哄哄时,那渔郎被一脚踹开!   凝白循着看去,瞳孔震动!   竟是华绮!   华绮护住那姑娘,先看看她被拉扯的满腕红痕,那姑娘一直忍着的泪就忍不住了,红着眼眶拉住他摇摇头。   渔郎挣扎爬起来,就见这一幕,捞过地上的鱼,变往后退变讥笑:“难怪装得冰清玉洁,原来是攀着了高枝,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只是也不知哪家贵人肯要一个卖豆腐的做儿媳,凤凰恐怕是做不成了,你做个妾还差不多!”   说完,拔腿跑了。其他人瞧着华绮的衣着与通身的气派,也推搡着溜了,一场闹剧,只剩一地豆腐渣。   看着华绮俯身一一捡起荷叶、木案,又捡起地上残渣中的铜板,凝白收回视线,极小声,“殿下,是华公子。”   赵潜有些惊讶,“华绮?”   凝白点点头,又往外看了眼,那姑娘抱着荷叶,看着华绮,好像许久没见似的,默默掉着泪儿。   “殿下,仪安公主……脾气好吗?”她转过头问。   赵潜知道她的意思,默了默,道:“听闻仪安姑母少时好与人相争,后来诸王夺嫡,才算稍微娴静几分。”   那华绮与这姑娘岂不是完蛋了?   凝白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是这是别人家事,不似方才那情形,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直到吃完饭,她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忧心忡忡,果然是情绪敏感……   赵潜想宽慰两句,只是华绮是公主府的嫡公子,与那卖豆腐的姑娘,是可以预见的有缘无分。   未走出几步,忽被她拦住,拽住他朝后退了退,隐在茶楼招牌后,眼前小巷口,传来华绮的声音。   “母亲关得了我一时,关不了我一世,只要有一丝机会,我爬也要爬来见你。”   姑娘似乎哽咽,又被华绮安抚,只是他似乎没有多少时间。   “我家中人很快就会找过来,这回母亲一定很生气,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他的语气充满孤注一掷,决绝不回头,“我们私奔吧,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所。”   姑娘哭着说好,只是哽咽着道:“我是孤女,来去无牵挂,可、可你有父母,还有妹妹,我们一走了之,他们此后一定年年思念伤怀……”   她说:“你回去……”   华绮急急:“我不能回去!”   “我是说,你回去,好好让他们看一看,三天后,我们就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好不好?”   华绮也许是心下快速思量,点了头:“好,我回去,就说我想通了,三天后,你在城外十里亭等我。”   华绮就走了,那姑娘却没走,隐约的哭,哭声愈来愈压抑不住,在这条小巷,没有人知道。   凝白总觉得不对,如果是真的约定好此后相依相随,怎么会这样伤心?   哭声断断续续,直到一道慌乱脚步声经过,被她哭着唤住:“华女郎。”   凝白透过缝隙,看到华绫霍然转身,而后急急进到小巷:“哥哥呢?哥哥呢?他一定来找过你了是不是?他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要和你私奔?”   华绫快哭了,“都怪蔺大公子和那公主,哥哥本来一定没想到的,现在他一定下定了决心,他在哪儿?”   姑娘似想止住哭声好好说话,但终究徒劳,“我让他回去了。”   华绫愣住,她哭声压抑:“我是孤女,去哪里都一样的,只是绮郎有家有亲,却是不能随我飘零。”   一时间,豁然开朗,都明晓了她的打算。   她抽泣着说:“我与绮郎约定三日后,女郎不要惹他生疑,我今日就走。”   她知道他是被家人关了起来,也听说了沸沸扬扬的将军之子与西域公主私奔,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却还是,想再见他一面,所以才有了三日之约。   “我走之后,绮郎以为我胆怯也好,认定我负心也好,女郎切记不要……”   忽然一跪,打断了她的泣音。   凝白一惊,长平县主那样高傲……   百感交集从另一边走出去,凝白久久说不出来话,看向太子,太子凤眸平和沉静,什么都没说,却也已什么都说了。   瘪瘪嘴,总觉得很难过。   “世间之事,十之八.九不得如意。”太子缓缓地说,“因缘际会,造化如此。”   凝白更难过了。   蔺大公子与西域公主,只因为都是贵重身份,所以私奔后可以再回来,被人成全。   可是华公子与卖豆腐的姑娘,没人来成全的。   马车停在街口,六皇子与秋霜姑娘已经等在那里。   见步凝白神色恹恹,皇兄脸上也没有什么舒展轻惬,微微静敛,赵衡一时迟疑:“发生什么了?”   步凝白看看皇兄,皇兄摇头,“无事。”   这怎么看也不像无事吧?只是皇兄既然这样说,想来也无关他们两人。   便开始说起昨日之行。原来他出宫并非玩乐,而是最近听闻有人侵占良田,恰是一直在针对新政的一族。便去微服探查,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送上门的把柄,极为可用。   耳边太子兄弟说着话,凝白掀起帘帐,趴在车窗前看着外面流逝的街道与景色。   也感到秋霜姑娘似乎在看她,秋霜姑娘本就心细又八面玲珑,下意识想顾到也可以理解。只是约莫想到她与太子的关系,便也移开了视线。   凝白就静静看了一路,回到东宫,太子微微叹息,抱她在腿上。   她就环住他的腰,贴在他身前,心跳与体温一同传过来。   良久,她磨磨蹭蹭要从他腿上下去,“一天半了,殿下还不去处理政事嘛……”   好像是被用完就丢,但赵潜知道,她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是真的想到了一天半里堆积的政事。   他低低道:“孤的小太子妃真是至贤至德。”   她顿住,耳后烧红,顾左右而言他,“咦,花怎么蔫了……”   说着,猫儿一样从他腿上溜了下去,取出白玉花樽里的桃枝噔噔噔一溜烟跑了出去。   昭明殿里空荡无声,只有赵潜自己一人,但日光自琉璃窗倾洒,满殿明亮,春光锦韶。   他扶额低笑,好一会儿,才起身负手向外去。   凝白去花房,三喜忙得不行,春日繁花似锦,哪个他都要照看。   照看了一圈儿,见凝白蹲在地上捡叶子,若有所思:“你是有什么烦心事?”   凝白顿了顿,“三喜公公,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很像别有所图。”   天生假好人脸的三喜:……   凝白叹息一声,把叶子塞进花盆里,道:“我没有烦心事,我就是有点难过。”   三喜其实也略通一点人情世故,这话的意思很显然,烦心事是自己的事,难过就不一定了。   三喜就站起身,拿木瓢小心给花浇水,道:“人生苦短,顾好自己都难,有时候想得多,就只是自寻烦恼。”   真是具有哲理,凝白心想那三喜还总是见谁操心谁,除此之外,还乐此不彼操心满花房的花。   都是说时容易做时难,凝白不想自寻烦恼,只是耳边总是响起压抑不住的泣声。   华绮与荔娘今日一别,无异就此生离,余生难逢。   她就想起一句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荔娘白净年少的脸在眼前,凝白无法想象她白发苍苍的模样。   她又叹口气,要回去,三喜喊她:“忘了花儿了?”   他折了枝梨花,要给凝白,凝白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执着梨花回到昭明殿,太子不在,也许是去文渊阁,也许是去什么别的地方。凝白把梨花插进白玉花樽中,趴在长案上看,越看越觉得白花白瓶伶仃凄清。   翌日杜鹃来昭明殿,又被她拉住排排坐,问她城外十里亭是什么地方。   杜鹃一边觉得这样明晃晃偷懒很不好,一边回想,“唔……十里亭好像是前朝就有的地界,前朝多离乱,十里亭相别。”   原来竟是送别之地。凝白心想华公子怎么选的地方,要私奔,不选什么鸳鸯桥同心渡,偏偏选十里亭。   这下一语成谶。   凝白的状态低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连梅忆也不由多看她两眼,玉令不知道是不是听杜鹃说起过,来禀事时太子不在,要走,却又停住,看着凝白。   但也许是没想到能说什么,于是就走了。   凝白在原地,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但……   心绪纷纷,她走到琉璃窗前,流霞绚烂,很漂亮。很适合两个人在一起看。   她突然转过身,到书桌前,研墨,执笔,一气呵成。   赵潜一回到东宫,梅忆就似无意道:“凝白姑娘今日好像十分伤心。”   三日之约愈近,她心里放不下这桩事,自然难过。赵潜无声一叹,只等待会儿好好宽解一二。   昭明殿前一如既往,宫灯静静挂着,他进到内殿,连枝烛台没有点,有些暗。这时候已经不早了,也没有必要点,只令人点了几盏灯。   殿内亮了些,没见人在。赵潜眉头微皱,从前他回来时,她都在等他。虽然她没说过,但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字,亦或是摆弄小东西,他一回来,她就很高兴,难道不是在等他?   可今日呢?   想起寝殿内的几个匣子,难道她是在摆弄小首饰?   心底略有不安,但还是推开了寝殿的门。“卿卿?”   绕过玉屏,空无一人。   他心头一滞,立刻转身向外去,召人来问。   她申时还在,之后出去,就没再回来过。   心乱如麻,只是忽然间,余光注意到盛着小红玉子的青玉片下,似乎压了什么。   他抽出来展开,入目第一眼,心头竟不知是气还是急!   “左思右想,心中总不忍,出宫去追荔娘,殿下千万放心。”   他如何能放心?!   荔娘已经走了两日,现在已经接近二更天,她要去哪里追?!   已经二更天,算算时候,太子早该回昭明殿了,字条就放在长案上,他理应能看到。   凝白知道太子一定是又气又急,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庆幸春夜月清,她还看得清路。   一出宫,她就边走边问,直问到出城,现在有了荔娘的大致去向,荔娘一个人,又没有多余的盘缠,就算两日也走不了多远,她追得上。   清茫茫月色下,只见一抹纤影飞掠,不时点过树梢,愈来愈远。   天边泛起鱼肚白,似乎是赶路的姑娘停在包子摊前,轻声要了一个包子,又低头摸出两文钱。   她正要递给摊主,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我总算追到你了!”   她转身,一瞬失神,回神后,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般容貌的姑娘,便有些不知所措:“我认识……”   “你不认识我,但这不重要!”姑娘快速说,“华公子回去后和仪安公主大吵了一架,腿被打断了!大夫说时日无多,你不见他最后一面吗!”   包子陡然掉落地上。   京城外,十里亭,华绮只有一个极轻的包袱,装了一些细软,他从前爱的最漂亮的笔最好看的墨,还有清逸无双的衣裳,什么都没带。   他只扣着包袱,往城门处看。   杨柳依依,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中愈来愈焦躁。难道荔娘出了什么意外?会不会有人找她麻烦?那个渔郎?!   他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回去找她,可是又怕与她错过,届时她到这里,等不着他,万一心灰意冷,做什么傻事……   心头愈来愈乱,风也渐渐大了,他心神不宁,却忽然听后面传来声音,骤然回首,他的荔娘在杨柳下,踉跄站直身,看到他,蓦地瞠大双眸。   凝白一刻没耽搁,立马就回东宫去,一回去,她就知道糟了。   东宫充斥着压抑,显然,太子的心情极坏。   脚步轻轻进到殿门,太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抬起头,看过来的刹那,凝白都说不出情绪有多浓烈复杂。   只是一瞬,他又低眸,仿佛没看到她。   真是糟了呀……太子殿下生气了。   凝白理亏,生气,她可以哄嘛。   “殿下,我回来啦!”   一动不动。   “殿下,我知道错了嘛,别生气呀,你看我不是毫发无损回来了嘛!”   没有声音。   “殿下殿下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你生气,人家好害怕呀。”   充耳不闻。   “殿下,人家头疼,腿疼,哎呀,心口也疼。”还剩半句“你揉揉呀”,差点脱口而出,还好惊险咽回去了。   太子还是没理她。   凝白想了想,轻轻扯他袖子摇晃,“殿下别生气嘛。”   仍旧不理。   她松开袖子,一点点挪进他怀里,抱着他脖颈在他耳畔小声说:“殿下气坏了身子多不好呀?让人备汤浴嘛,人家陪殿下……”   “教殿下好好消气……”   作者有话说:   没错,接下来就是发生了一点大家喜闻乐见的边缘x行为,很香很擦边,大家应该能想象的出来吧_(:з”∠)_ 第69章   太子其实很快就消了气。只是池水漾漾, 许久才平静。   凝白颤着,柔若无骨攀在太子身上,灼热的吻依旧熨烫在她颈侧脸侧, 有力双臂紧紧箍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好一会儿, 她埋在太子颈窝,极羞耻小声埋怨:“水……”   不知是埋怨他还是埋怨自己, 总之,她没有意识到这完完全全是□□后的亲昵耳语, 尚在男女之欢范畴。   微微慵懒的沙哑嗓音低低的, “换了就是。”   轻轻抚她后颈,若有似无地揉捏细嫩后颈肉,她一个激灵, 抬起头, 绯红眼尾嗔他一眼, 却被他吻了个正着。   始知道这才是人家的真正意图!   太子的唇很烫, 吻很重, 拥得极紧, 但凝白觉出来, 他不是想做什么。   良久,凝白有些喘不过来气,唇瓣被他轻轻咬了一下。   他的唇若即若离,墨如点漆黑眸望着她,低低说:“再有下次, 同孤商量不行么?”   虽然是在说着要她同他商量, 可是无论是神态还是语调, 几乎近于恳求。   他不是恼她自作主张, 只是, 格外担心,且忧且急。   凝白避开他眼眸,小声说:“我还以为殿下以后不许我乱跑呢。”   唇瓣又被轻轻咬了一下,一点都不疼。   “你有手有脚,是活生生一个人,孤总说你像猫儿,但孤知道你不是,小宠需要规训,孤只要知你心意。”   怀中的人睫羽颤了颤,低低垂下,微微阖眸。   吻复绵长。   因为太子生气,汤浴云云都是凝白让备的,要出浴才发现坏了。她只顾着太子,忘了给自己备衣裳。   而她原本的衣裳,已经被溅得湿答答,穿不了了。   太子披衣回身,一看她还猫在汤池里,细溜溜手指扒着白玉沿边,露盈盈一双明眸,鬓发湿漉漉的,有几缕贴在雪白脸侧。   似是明白怎么了,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把自己的衣裳拿了过来。   凝白很羞耻,试图抵抗,“烦请殿下让人帮我取衣裳来。”   太子看了看衣裳,看了看她,恶劣一笑:“何必如此麻烦,便委屈卿卿裹孤的外袍,回去再换罢。”   凝白脑子里一瞬浮起冷袖雪披裹三皇子宽大外袍的模样,柳肩半掩,小腿赤.裸,顿时烧红了脸,她才不要那样!   可是太子不知是不是念着她让他担惊受怕的这一整夜,打定主意要作坏,勾起唇角,原本就是俊美蛊人的样貌,这下简直活脱脱浪荡贵公子,坏笑着哄:“只是一小段路,没人看得见。”   好像不是在哄她披他的衣裳,而是在哄她床笫上玩花样似的。   凝白被自己的联想搞得脸愈发红,只觉得自己离谱,若是叫太子知道,不知是调笑还是戏弄呢!   雪白藕臂从池中伸出来,水流顺着光滑细腻的皮肤滑下去,她明眸抬起,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那给我呀。”委委屈屈的,好似被欺负了一般。   赵潜从前对听起来就很无聊浪费时间的闺房之乐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夫妻情趣,实在自有一番快活。   他不给她,还装出正人君子的好人模样哄:“卿卿自己来,难免要沾湿,万一惹了风寒怎么办?”   “卿卿与我缠绵多回,早已袒?相见,出浴不算什么,卿卿莫羞,莫羞啊。”   凝白自暴自弃,闭着眼睛将手更高抬了抬,就听这坏人可恶地笑了两声,而后一把将她抱了出来,她光溜溜在他怀里,他甚至不紧不慢地细致为她裹好外袍,整个过程出离得慢,他的手隔着一层外袍,从肩头,顺着玲珑曲线,赏玩一样,滑到足踝,掌着她玉白足背,将衣摆掩好。   凝白羞得埋在他怀里,恨不得死了算了。   其实赵潜也没有胡说,确实没人看得见,或者说,没人敢看,俱是垂着头,看不到太子抱着美人行走,美人埋在太子怀里,只能瞧见如云乌发,连一点点雪白肌肤都没有露出来,被太子的衣袍裹得严实,脚都被掩住了。   分明遮得严丝合缝,却更加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禁忌,引人遐想。   一被放下,凝白一骨碌就滚到了被子里,从外面看,宽大床帷间一个小小的鼓包,好像诱人剥开似的。   尤其,剥开来,美人裹着自己的衣裳,凌凌乱乱,雪肩半露,青丝逶迤……   赵潜一顿,突然就觉得,他们的小娃娃来得委实太快了。   再心猿意马,满腹龌龊,也没办法。   凝白就听到太子问:“华绮那边是如何?”   这样正经??   黑暗中,听觉格外灵敏,太子好像脱掉了身上的衣裳,又换了件,而后好像又拿出了几件衣裳。   他说:“卿卿不换掉孤的衣裳吗?”   凝白不太相信太子会突然正经起来,不理他,他又道:“孤还以为卿卿很为难,原来难道竟是口是心非,其实十分喜欢……”   “你闭嘴呀!!”外袍被毫不留情丢了出来,滑落地上。   赵潜闷笑,故意道:“卿卿不着寸缕……”   “把衣服给我!!!”   小衣亵裤并着里衣,放在床上,细溜溜手指摸索出来,雪白玉手在章丹薄水烟床褥上,愈发惹眼。   摸着了,又顿住,“你到屏风外面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她掀开一角,圆溜溜的眼睛警惕搜寻,确认没有人,她赶紧松开被子,飞快穿好衣裳。   只是转过身,就看到修拔身影长身玉立,在玉屏外隐隐约约,倏然又红了耳根!   明明是背对着的,但凝白就是十分羞赧。   赵潜听她下床去找衣裳,又很快穿好,就是不唤他。   山不就我我就山,赵潜转过玉屏,看到她正坐在床上抱着腿,低头穿绫袜。   不太会,有点笨拙,可爱死了。   感到太子看她,凝白抬起头,就看到他笑意隐隐。   被笑话了,也不难为情,很理直气壮又委屈:“什么袜子嘛……”   赵潜失笑,哄道:“那让孤来为卿卿穿。”   被太子把脚放到他膝头,凝白后知后觉感到这好像太亲密了,甚至比太子牵手拥抱还亲密。   看着太子垂眸,修长手指系着绫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凝白却又不知不觉红了耳根,心跳一下一下的。   穿个袜子,有什么好跳的,凝白倍感费解,一穿好,她就收回腿,想下床,又停住,委委屈屈,“鞋。”   太子就去给她拿,拿回来,是双银纹云雁织锦云履,微微翘起来的鞋头上坠着串漂亮珠穗,走起路一定很好看。   凝白穿着,问他:“是不是不能让珠穗晃啊?”   赵潜哭笑不得:“它坠在那里,走路哪有不晃的道理?”   她发出这样的疑问也不难理解,便解释:“皇室礼仪是要端正稳重,并非僵成块木头,而端正稳重,那也要看各人心性,便如赵连城,你觉得她能雍容端庄吗?”   凝白就明白了。七公主显然做不到雍容端庄,所以随着心性活泼些也情有可原,只是活泼也要坐有坐像站有站像,言谈举止须得体,不可粗鄙,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其实赵潜的解释也不算全是宽慰她,规矩礼教这种东西,别人想揪错处,怎样不能揪?再得体,有心之人都能作出文章来。   索性便随心,起码她自在。   凝白穿完鞋,看看自己,衣裳鞋袜都全,没有哪里能让太子笑了,才向外去,同他说:“庆幸荔娘一个弱女子,没有走远,我一路打听,很快就追上了,就跟她说华公子病重垂危,马上要死了,她就哭着跟我回来了,我把她带到十里亭,还好华公子没有走,我怕华公子看到我,届时若是被仪安公主知道,岂不是牵连殿下?我就偷偷溜了。”   她偏头,“知道殿下担心,一刻也没耽搁,就回来了。”   竟还觉得自己十分懂事体贴。赵潜看她,她就又心虚了。   凝白就听着太子慢悠悠说,“孤看御林军都是吃干饭的。”   这么个大活人,出入宫禁竟如入无人之境。   凝白就更心虚了,支支吾吾,心想她轻功天下第一,就算在江湖那人才辈出的地界,也没一个能追上她,御林军巡视若是发现了,那才是白日活见鬼。   她就转移话题:“殿下,华公子与荔娘接下来怎么办啊?”   赵潜瞥她一眼,“卿卿还想做菩萨做到底不成?”   都做到这一步了,那荔娘定慌乱不知所措,华绮若再看不出端倪不能与荔娘开诚布公想不出个办法来,这个菩萨也是白做了。   凝白觉得太子说得也对,尽人事听天命,婚姻大事,毕竟绕不开爹娘,哪有别人送佛送到西的道理?   便只能心里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切莫抱憾终身。   蔺大公子与西域公主仍未回来,漠北使团却提前递书离京,凝白觉得这边邦交可能有点危险了,说给太子,太子却只道:“孤道小太子妃至贤至德,小太子妃还不好意思?聪敏又贤德,孤哪里有说错?”   凝白就不理他了。   太医隔一日来请一次平安脉,是遵太子的吩咐,凝白觉得太子太紧张了,每次都是胎象稳固身体康健,还有什么请平安脉的必要啊?   她就说出来羞太子,太子看着她,神色有点辨不出来,只说:“卿卿是孤的心头肉,半点差错都不能有,自然有必要。”   羞人不成反被羞,凝白红着脸瞪他一眼,猫儿一样飞快跑掉了,没有看到太子变得凝重的眸色。   有孕的消息目前还没有流出去,知道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因而太子不在时,凝白去与杜鹃吃饭,杜鹃就很疑惑,觉得她食欲又好,胃口也好。   终于忍不住问凝白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凝白沉思片刻,很严肃说:“杜鹃姐姐,我好像得了绝症,不然不会吃这么多的。”   杜鹃瞪她,显然是觉得很离谱,但凝白的表情太认真了,她就有点被唬到,不知所措:“真、真的吗?”   凝白挖了一勺酥酪塞进嘴里,点点头。   杜鹃就慌了,“那怎么办?殿下知道吗?找太医看过了吗?我现在就去找太医吧!”   她起身就要去,凝白忙放下银勺拉住她,只是下一刻,她皱起眉,“不对,等等,你去找太医吧。”   杜鹃一走,凝白就抠嗓子眼,试图把刚刚滑过喉咙的酥酪吐出来,但显然为时已晚,已经进了肚子。   凝白就只能去把手洗干净,又拿帕子慢慢擦。咽下去的一瞬间,她感觉到那口酥酪味道不太对。   可能是被下毒了。   凝白在遇到太子前,仅有的中毒经验就是在花叶楼。   为了做戏骗花叶楼楼主,她得挑个毒给自己下,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挑了个不轻不重的毒,费了许多功夫悄无声息拿到解药,就开始做戏。   结果毒进去了,却开始吐血,情况有点不大对,她觉得可能是拿错了,也不敢用解药,只觉得自己做坏事遭报应了,死期说来就来。   结果吐完血,无事发生。   她看着满衣裳的乌血,想了想,把毒涂在匕首上,轻轻划了一下。又开始流血,流完血,除了有点虚弱,依旧无事发生。   喉头涌上腥甜,凝白不知道这毒怎么样,若是很厉害,待会儿岂不是要吓到杜鹃?   杜鹃急急忙忙带着太医过来,凝白依然坐在饭桌前,她急坏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吃呀!”   话音落下,她就眼睁睁看着凝白唇边溢出血迹,凝白看向她袖中,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杜鹃呆滞把帕子给她,她就捂着唇,然后把手伸出来,声音含糊:“有劳太医。”   血色很快浸润帕子,太医也骇得不轻,忙上前诊脉,脉象不复之前的平稳,杂乱狂跳,只是……胎象竟仍十分稳固??   “到底是什么毒?您快说呀!我、我马上就让人配解药!”太医额边流汗,神色慌乱,显然情况坏极了,杜鹃声音都带了哭腔。   看样子是诊不出来,凝白把酥酪往太医面前一推,“劳烦您看这个。”   帕子浸满了血,凝白放到一边,看向杜鹃,杜鹃哭着给凝白拿帕子端水。   凝白一边吐血一边洗手,心中确定了。看来是致命毒。   谁恨她恨得要她死?凝白想不到,她觉得,或许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想要太子的准太子妃死而已。   东宫并不是不透风的墙,她与太子出双入对,昭明殿的人对她跟太子一样,这是很好看到的事。   从两次欢药,到莫名死了的妖僧,再到今日的毒。东宫,或者说昭明殿,有暗桩。   太医很快就确定了酥酪中的毒,是砒.霜,砒.霜无味,碾成粉末,下在酥酪中看不出破绽。   太医说完,惶恐极了,因为凝白还没吐完。   凝白声音含糊:“烦请您保密,我会告诉殿下。”   杜鹃已经再次呆滞,看着凝白吐完血后,最后把手洗干净,而吐出来的血,也渐渐变成了乌紫色。   凝白想了想,告诉她:“我身中奇毒,遇毒只会相克。”   杜鹃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再次慌了起来:“那、那奇毒怎么不解?殿下知道吗?”   凝白还有心情笑,“都说了是奇毒,无解呀,殿下也知道的。”   说完,她道:“我要去找殿下说今日之事了,不然殿下晚上回来若知道我几个时辰前中毒还瞒着不告诉他,他要生气的。”   杜鹃看着她有些虚弱的背影,她一直觉得凝白对太子是捧着真心,而太子却只是宠凝白罢了,但现在她突然觉得,知晓凝白身中无解奇毒,还要义无反顾娶凝白做太子妃,太子明明是爱极了凝白。   作者有话说:   是滴……这一点总算写明啦   小赵的爱是一生不改,不畏岁月长短   作者觉得这是非常勇敢而坚定的深情,希望不会有人贬以为恋爱脑,更希望就算有,也请别发出来…… 第70章   太子不在文渊阁, 凝白慢慢地满宫找,才知晓了太子的所在,她也没犹豫, 推开殿门, 里面的朝臣纷纷看过来。   赵潜心里有了不详预感,她的神色不太好, 恹恹的,如无意外, 她不会不管不顾寻来。   朝臣知道太子有个宠婢, 但没想到宠到这个地步,便想隐晦提醒太子正事要紧,却迎头就被太子请出去了, 下次再议。   凝白也不管别人目光, 只等别人走了, 太子快步到她身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凝白摇头, 乖乖道:“被下毒了, 但可能是毒类相克, 所以吐了会儿血,就没事了。”   似乎想起忘了说,她补道:“毒是砒.霜,这会儿杜鹃姐姐应该已经在查了。”   砒.霜剧毒,竟也能克?那究竟是怎样可怖的毒?   太子抹去她衣领溅的血, 手有些抖, 而后忽然将她拥入怀中, 压抑涩然:“砒.霜之毒, 入口灼痛, 即使相克……即使相克……”   压抑不住的极致痛苦令凝白心头一痛,下意识道:“不疼的,真的不疼。”   砒.霜还未发作,就被她的身体驱逐了,真的不疼。   可是这话说出来半点效用也没有,她感到太子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   她紧紧扣住他的手,想要递去哪怕一点温度,口中说:“殿下,我觉得这不像是冲我来的,是不是有人知道你要娶我做太子妃,所以想除掉我?”   太子闻言,轻轻放开她,容色变得很克制,对她道:“交给孤。”   凝白觉得太子这样又凌厉骇人又温柔克制,矛盾得很危险而很蛊人。   回到昭明殿,玉令却在,还有……青蕊?   难道她又来举发吗?   “青蕊声称去内廷司领夏衣的路上听到有人说‘砒.霜竟毒不死她,难道还要加上鸩毒’,以及‘她如今是准太子妃,一次不成,必定会严加保护,恐不好下手’,一时赶到昭明殿,想要提醒。”   这么巧?前脚出了事,她后脚就来提醒?   果不其然,太子的脸色没有一丝波动,理也未理,梅忆很快过来,详禀结果。   酥酪由小厨房做了,小宫女送来,经手的人总共没有十个,已经有一个意外坠湖,尸体刚刚打捞上来。而在那宫女房里,发现了个做工精致的金钗,查明是钟粹宫一个三品宫人之物,那宫人被发现于房中上吊自尽。   钟粹宫?萧贵妃?   算一算,萧贵妃被禁足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恩宠,见不到七公主,又深知太子是皇帝的逆鳞动不得,于是转而对她下手,看上去逻辑似乎十分严谨。   太子温声对她道:“好好休养,等孤回来。”   而后大步凌厉,带着梅忆出了昭明殿。   凝白猜他可能是要去与萧贵妃对质,又或者直接处置。她转过头,青蕊在玉令身后,依旧是直挺挺站着,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震惊又恍然。   她想了想,上次见到青蕊,是太子为她“做主”,那个时候太子对她有例外也有特殊,但充其量只是有些纵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再见她就成了太子的准太子妃,难怪青蕊震惊。   见她看来,青蕊立刻移开了视线,对玉令一礼,说:“奴婢告退。”   酥酪的经手是杜鹃查的,那个坠湖的小宫女和青蕊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送酥酪的那个宫人却是青蕊的小跟班,甚至青蕊成了浣衣宫女后,也不离不弃,时常去接济,甚至有人还听到那宫人暗地里“诅咒”凝白色衰爱弛云云。   牵扯萧贵妃,事情就大了起来,是太子与梅忆要查的事。但送酥酪的那个宫人,杜鹃就觉得她绝对不无辜。   乃至青蕊,她都不相信,“你站住。”   “毒害太子妃失手这样重大的事,怎么会叫你随便在路上就听到?在哪条长街听到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是男是女?年龄大还是年龄小?你素来心眼多,既然听到,可有偷偷窥到容貌?如果没有证据,就凭两句话,你怎么就敢来提醒?”一字不停,咄咄逼人。   即使是凝白,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杜鹃真的隐隐有梅忆的影子,能看出不愧是梅忆一手带出来的人。   杜鹃神色冷冷,看着青蕊,“待殿下与姑姑回来,也是要问的,你不如趁早与我说清楚,先让我掂量你可不可信。”   青蕊整个人好像绷到极致的弦,直直看着杜鹃,寸步不退,“在启秀宫外西长街第二道门五步之外,两个女子,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   她道:“毒害太子妃这样重大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捕风捉影,我也要来将自己听到的说出来,而为什么不隐藏窥探,我只是个小小的浣衣宫女,若被发现,被碾死只不过是抬抬手的事,而我贪生怕死,就是这样。”   说完,再也不理会谁,挺直着腰背转身就走。   凝白拉住杜鹃,杜鹃还是气不过,“她贪生怕死,过来提醒难道就没想过会被人知道报复?分明是自相矛盾!”   玉令皱眉:“好了。没有证据的事,有什么可揪着不放的。等姑姑回来,再细查不迟。”   凝白哄着杜鹃回了房,回到昭明殿,太子仍未回来。她执灯去点连枝烛台,点着点着,忽然想到一点。   既然下手的只是个小宫女,线索又直接引到钟粹宫,就是说昭明殿没有消息泄出去。那么关于准太子妃,如果不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只凭东宫中人言之凿凿的几句话,萧贵妃怎么就敢直接下砒.霜?难道就只是为了泄愤?   凝白想到的,正是赵潜所想的。   萧贵妃自进宫后,一路扶摇直上,她也是个贯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人,就算禁足数月,她也清楚宫里不会有人借着她失势的机会踩着她上位,所以,她应该十分沉得住气才是。   最好的证明,就是赵连城迄今为止依旧无忧无虑,没有被影响分毫。   钟粹宫正殿殿门闭着,赵连城不在,几个宫人看到太子一行人,骇得深伏叩首:“参见太子殿下——”   梅忆推开殿门,萧贵妃正从内殿出来,看得出很突然,但举止依旧很从容,是贵妃架子。   她站着,微微颔首,“太子殿下又有何指教?”   心里却疑惑,欢宝儿最近很乖巧,没惹过祸,太子这回怎么亲自来了?   赵潜并不废话,冷声道:“一个时辰前,东宫有人投毒,查到物证,出自钟粹宫玉秦。”   玉秦?萧贵妃心下快速思索,很快记起来,是个管粗使宫人的三品宫女。   心下不由一惊,只听太子声音如冰,没有一点温度,“二月十六,你见了谁的人,就是谁要嫁祸于你。与虎谋皮终为孽,孤给你一盏茶,想不明白,那就共罪。”   萧贵妃毕竟是宫妃,禁足后宫,亲生女儿都不能见,无亲无故的皇子更不得犯禁,再者,二月十六之事,是萍萍隐秘探得,大张旗鼓的查,反而会打草惊蛇。   只是如今一想到砒.霜滑过凝白的喉咙,剧毒相克,她吐血不止,赵潜指尖细微发抖,只想扼断那个人的咽喉。   太子容色克制而冷静,看起来十分理智,萧贵妃就不由得占了下风。   自己的私密见面竟早就被太子知道,是太子查到的?还是……她被人出卖了?   为什么要嫁祸她?她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就算二月十七出了意外……那也……   “娘娘也许还不知道,二月十七,七公主几次三番敬酒,事后查得,是无意中听人说太子忌酒,遂心生令太子出丑的主意。”梅忆说。   欢宝儿?!怎么是欢宝儿?!不是说由九皇子敬酒吗?!   萧贵妃瞬间变了脸色,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始至终,她根本就没跟人家一条船!人家拿她们母女当靶子,借刀杀人,过后全身而退,滴血不沾!   她陡然一跪,要张口,却又堵在了嗓子眼。   她是被皇帝手把手扶起来的,什么都是皇帝给的,多年来在皇帝面前谨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有心腹有亲信,却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而那个人,悄无声息就能做到嫁祸一品宫妃,连太子也找不出马脚,只能来给她下最后通牒。   皇帝登基十九年,那个人在宫里却已经四十余载,即使母族诛尽,宫中也到处是她的耳目,太子就算有皇帝偏爱,可将来若是对峙,也未必谁输谁赢,更何况,她还有无穷无尽的狠辣毒计,不知何时就能把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换个听话的皇子,一举翻身,无上尊荣。   “今日孤过来,明日东宫就会被清洗,你觉得会是谁背弃了盟约,妄图反戈一击。”平平无奇的语调,透着令人骨缝发寒的可怖。   萧贵妃一个激灵,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叩首一字一顿:“是太后娘娘!”   梅忆震惊愕然,怎么会是太后?!她看向太子,太子容色却丝毫没有改变,极度克制而冷漠。   她不由也冷静下来,太后……是太后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   无论是借赏花宴下药妄图往东宫塞人。   还是轻而易举不留马脚地破坏祭台、指使妖僧,妄图将太子架在火上烤,想要太子与皇帝两败俱伤,太子声名被毁、亦或是父子反目。   再或是祸水东引,用萧贵妃做靶子,再次给太子下药妄图太子失态人前。   甚至于投毒砒.霜,妄图毒死太子的准太子妃。   萧贵妃说出来,就知道自己再无选择。皇帝与太后血海深仇,若是知道她与太后合作,立刻就能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甚至想起皇帝扶持起她来斗苏贵妃,苏贵妃最终的死状,自己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还要牵连萧氏满门十族,欢宝儿都能赐根白绫勒死。   而太后,若是知道她挑的靶子敢出卖她,也许就像在东宫投毒一样,直接让她无声无息死在禁足的钟粹宫中。   她遍体发寒,额头叩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和盘托出。   禁足没多久,太后就悄无声息派人接触她,游说她,声称只要换个太子,就没人能这样蔑视她的贵妃颜面,甚至只要能换个太子,皇帝对先皇后的敬念追思也会渐渐消去,届时她作为后宫之首,想要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凤印无异于囊中之物。   至于新太子的母妃?不必担心,因为太后看好三皇子,而三皇子的母妃贤妃自来惹皇帝厌恶,绝无可能登上后位。   太后二月十六派人来,告诉她已经假意拉拢越妃,只要她安排手下的人将药下进太子案上的酒水中,九皇子届时会敬酒,太后会为她收尾,祸水东引直指越妃,又为她除去一大威胁。   二月十七,太后遣人告诉她,出了意外,暂不能轻举妄动,最好不要动用自己的亲信查探,以免平白引人注意,其余的,会替她收尾,打扫干净。   她本来将信将疑,但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确实没有事,才信了。   哪知……哪知……那日竟是自己的欢宝儿被人当了刀,但凡太子不是太子,换作是皇帝,欢宝儿哪还能活蹦乱跳,早被处置了。   萧贵妃的供述或许有遮掩自己错处的地方,但都无关紧要。   赵潜神色漠然,眸底冰冷。   太后声称看好赵钺,假意拉拢越妃,实际上是看好赵杭母子才是。赵钺并不算平庸,心里有主意,不好拿捏,就算他没有母族撑腰,暂时听太后的话,只要时间一长,也能壮大自己的势力,时机一到,就会反扑,除去太后这个极大的威胁。   但赵杭就不一样了。赵杭内敛心柔,个性并不突出,还有个兵马大元帅的外祖父,如果真的把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扶持赵杭是最容易。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都不用想。父皇与她反目成仇,她的母族被株连殆尽,身为天子亲母,本该是万人之上的尊荣,却被逼得只能闭门礼佛,这十数年来,恐怕无一日不在想着翻身。   而翻身的最好办法,就是干脆绕过皇帝,同储君合谋,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只是他这个太子,与她素来不亲近,什么都不缺,与她合谋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最开始,是想塞人进东宫,得他的宠幸,最好有个一子半女,徐徐图之。   失败之后,凝白已在他身边,十分亲近。毫无疑问太后觉得此计不通,不能再启用。   既然不能徐徐图之,那就干脆把他拉下储君之位,所以破坏了祭台。只是没想到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为满宫彻查,太后不得不收敛羽翼,不知误打误撞折了多少暗桩,也许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再次下药,与此同时,暗中拉拢越妃,也许对萧贵妃一样游说越妃,只是越妃不为所动。   所以,太后才不得不再次考虑起他,既然考虑,就不能让太子妃之位落于凝白之手。   于是投毒。   萧贵妃明显感到殿内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子走后,良久,她颤抖着扶着案几站起来,却终于能够将嗓子眼的心暂放回肚子里。   没要半个时辰,重惩萧贵妃的谕旨飞传满宫。   褫夺贵妃位分,降为末等更衣,打入冷宫。   七公主疯了一样闯进东宫,被无情丢了出去。   太子将一切都细细告诉了凝白,不必他说,凝白也猜出来这是将计就计。   太后想让萧贵妃背锅,那就让萧贵妃背锅,现在太后在明他们在暗,便是占据上风。   凝白只有点犹豫:“这些殿下不打算告诉陛下吗?”   也不必太子说,从太子怒气冲冲去承干殿,那真的不能再真的争执,就能看出来皇帝并不知情。   毒害太子妃是十分严重,但皇室丑事,旨意又未发,萧贵妃可能是无心,皇帝一开始定的惩处可能没那么重。   太子摇头,条理清晰,十分冷静:“太后母族被诛,是按谋逆,已经常年闭门礼佛,现在她就算做什么,父皇都不能对她动手。”   不能苛待,不能明着做任何事,暗中来,太后也不是吃素的,捅出来皇室颜面扫地,后世史书记载,是赵氏永世抹不掉的耻辱。   凝白明白了。所以,只能太子来。既然只能太子来,那就没必要让皇帝知道,以免出什么难以想象的差错。   她瞧瞧外面,寂然无声,应该是没有人。但还是依在他身前,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殿下,既然萧贵妃无辜,那我们昭明殿岂不是有内鬼?”   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的事,她知道,七公主知道,但对于她这个雇来的骗子的事,七公主一向十分谨慎,时刻都闭紧嘴巴,就算方才闯东宫又被丢出去,都没有喊她一声。   除此之外……   赵潜眸色幽沉,透着冷酷,声音却很平静:“父皇那边也未必密不透风。”   说的也是……只是凝白想,如果真的是昭明殿出了岔子,那那个人是谁?松月?玉令?杜鹃?梅忆?善兰?   她想到杜鹃没来由的认定,又加上,或许,青蕊?   太后的再一次下手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一切恢复如常,只是东宫开始清查,昭明殿的一切用具、吃食,更是严加检查。   与此同时,册太子妃的旨意传入东宫,而后传至京城,人尽皆知。   崇文馆按时开始选才,太子比以前更加忙碌,凝白就打算去找七公主。   毕竟七公主的见面轰炸委实太猛烈,而且她觉得,七公主真的有点可怜。   虽然知道她是个可以一脸无邪说出来“虽然三哥对我好但不杀了他他做太子怎么办”的小恶魔,但这与七公主现在很可怜不冲突。   结果她刚出东宫,就遇上了冷袖雪。   看冷袖雪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凝白竟想,三皇子是不是不行,才能让冷袖雪在别的事情上还有这么大兴趣。   结果谁知冷袖雪开口第一句话,“我的金子呢?”   只有五锭金的凝白:……   凝白:“咳,是这样,我先给你五锭金,剩下的等我做完生意给你行不行?”   她理不直气却壮:“你看我都是太子妃了,很快就能做完生意。”   冷袖雪皱眉,想了想,可能是没拿准要不要同意,于是只好转问:“你做生意,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太子妃?你当初也没同我师兄谈到嫁娶啊。”   还不是因为她那时候初出茅庐,灵气最盛天赋最强,说捅刀就捅刀,别的什么都不多想,转身就跑,压根没来得及谈嫁娶?   凝白想过很多遍,怎么想都觉得是识字蒙住了她的眼睛,兴致上头,疏忽大意,酿成今日大错。   可若问凝白后不后悔识字,那当然是不后悔,只听说后悔嫁人的,没听说后悔识字的!   于是就只能自食其果,自己的错,自己担。   但这么丢脸的失误,是不能给人知道的。   她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瞥冷袖雪,“什么叫搭进去?我想跑,宫墙拦得住吗?”   她道:“这叫欲抑先扬,懂不懂?在他最爱我,以为人生最圆满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   术业有专攻,杀人冷袖雪在行,但做.爱情骗子,冷袖雪就一无所知了。   看凝白一副你见识短浅不懂我的计谋的模样,只好点了点头,“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假戏真做,爱上太子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凝白立刻驳道!   冷袖雪有点懵,不可能就不可能,她不是“优势在我”吗?听到这样的话不该鄙视她不懂她的专业吗?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凝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爱上太子,冷袖雪就看着她丢下句“五锭金随后奉上”,眨眼不见了。   很快就到钟粹宫,只是钟粹宫里人极少,听起来是七公主大发脾气,把所有觉得是嘲笑她们母女的人都赶走了,七公主现在也不在,去冷宫了。   听说冷宫是皇宫里最荒凉的地界,凝白马不停蹄去找,也很快找到了。   七公主抱着萧贵妃哭得稀里哗啦,萧贵妃不似从前珠翠满头、云髻峨峨,轻轻挽就简单发髻,一根素簪,穿的也极差,看着不像宫妃,像外面落魄的大家女郎,温柔地一声声哄。   凝白踩在冷宫的瓦上,总感觉这瓦快破了,于是只好越到冷宫外面去,在外面等七公主。   等待中,七公主伤心欲绝的哭声传来,哭得凝白心慌意乱,心跳仍一下一下的,震耳欲聋,快跳出来了。   她也不管,只发愁,等会儿七公主出来,她怎么跟七公主解释啊……   编到第十八个瞎话时,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低头一看,果然是七公主。   哭得很惨,还在抹泪儿。   赵连城哭得头脑发昏,正抽抽噎噎,眼前忽然站定一个人,睁开婆娑泪眼一看,顿时就想骂她,却被捂住了嘴!   她想也没想张嘴就咬,凝白眼疾手快抽出了手,点她哑穴。   “公主,你听我说,你母妃被打入冷宫,是因为被发现给我投毒,砒.霜。”   七公主睁大了眼睛,似绝不相信想反驳,却张口无声,顿时吓得愣住,而后泪珠扑簌簌滚下来,惊惶极了。   “你没哑,我点了你的哑穴而已,过会儿就能好。”她快速小声地说,“你不信,也是真的,我差点死了,所以太子才这样生气!”   七公主再次愣住,听凝白说:“你知道,差点一尸两命,没有赐白绫,已经是太子仁慈。”   “我知道公主伤心,只是贵妃娘娘还好好活着不是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样伤心,贵妃娘娘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还要强忍着难过来哄公主,公主不心疼娘娘吗?”   七公主就又哭了。   “公主安生些时日,娘娘在冷宫里也不至于还要担心公主。”   七公主哭着点头,凝白就继续说:“毕竟不是给太子下药,陛下未必十分绝情,待风头过去了,娘娘也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复宠指日可待呢?”   七公主睁大泪眼,猛地点头,简直奉如圭臬,或者说,是无比相信自己母妃能够东山再起。   凝白就放下了心,脚尖轻点走了,却不知不能说话的赵连城流着泪,回头看看破败的冷宫宫门,想起自己与母妃这些时日的处境,悲从中来,她一定要做皇太女!!!   安抚了七公主,凝白却不想回东宫,耳边总是冒出冷袖雪的声音,心烦意乱,便在御花园花荫下,思索欠冷袖雪的金子该怎么赚。   首先,她不会赌,其次,她做不了买卖。愁啊……   一筹莫展,凝白愁了许久,才从花丛中冒出来,慢慢溜达回去。   回去后,太子还没回来。她就自己先吃饭,而后沐浴。热雾蒙蒙,雪白肌肤熏得泛粉,水色潋滟,美不胜收。   凝白低头看看,涨得厉害,其实已经很难受。太子回来,还不知几时呢。   凝白也不是在埋怨太子回来的晚,而是他近日是真的早出晚归,人影都不见,凝白才知道,当初蔺齐说太子在忙着定陆国公的罪,可能是真的单纯在忙。   总之每天睡着时不见人,但醒来时,就不涨了。   凝白想到这里,本就被熏得晕红的脸更红了。主要是,想到茫茫夜色中……凝白觉得谁想到都会脸红的。   努力摒除,凝白又低头看看,试探着自己解决,手法生涩,但涨得真是狠了,乳汁流利滑进热雾下,不见踪影。(女主单纯的怀孕涨奶,求放过)   推排了一会儿,凝白就觉得手臂酸,瘪瘪嘴,换另一边,另一只手来。   赵潜踏入净室,绕过搭着缈蓝裳裙、水色芙蓉小衣的屏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轻轻咬着唇,鸦青睫羽许是被水雾沾湿,微微阖眸,白皙泛粉的手肘搭在壁沿。   看得出来,她已经自己疏排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力气,没什么手法,现在凌乱斑驳。   实在是脸皮极薄的一个姑娘,涨奶涨成这样,也不愿等。   无声一叹,他缓缓走近,她微微垂着头,湿漉漉黑发沾在雪白脸侧,眼眸阖着,乍看似睡着了,一点也没注意到他。   凝白总觉得还有,但她真是没有力气了,再次瘪瘪嘴,正要放弃,忽然就感到净室里有人!!   她霎时红透了脸,一下躲进了水里!   太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也没发现??!!他明明、明明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回来啊!!   而且,他怎么一声不响就过来了?!!这不是君子行径啊!!!   赵潜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水里面……”   哗啦一声,她玉颜羞红,“出去呀!”(没有任何擦边,求求了放过吧!!!)   把人赶走了,凝白也顾不得余下的乳汁,赶紧洗洗出来。   确认自己没有哪里能让太子笑的,她才悄悄探出脑袋,太子不在。放下心,却又疑惑,那他去哪儿了呢?   到了内殿,才看到太子在长案前,上面突然摞着许多、许多……文书?   她凑过去,问:“这是什么呀?”   太子却把她揽进怀里,像小猫溜达到他身边,突然被抱起来一样,她懵懵瞠大双眸,烛火下她的眼瞳流光溢彩,如同最美丽的宝石,令人甘愿沉沦。   凝白就被太子亲了个正着。   明明是很正经来看看太子在做什么,怎么、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被亲得双眸潋滟,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太子才离开,又亲亲她红润的唇瓣,答道:“士子的文章。”   哦、哦,文章啊……凝白晕乎乎回神,想问太子拿回来做什么,难道都给他一个人看吗?   却不知不觉,被轻轻解开刚系好的带子。   凝白满面通红,羞耻地推太子,“你干嘛呀!!”   就算昭明殿内殿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也、那也不能这样……!   尤其,她余光就是那好高好高一摞文章……!   一边是极正经,一边是极羞耻,割裂得凝白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推又推不开,就只能抱住太子的后脑,紧紧闭着的明眸羞耻得水雾弥漫。   察觉到怀中人身子微颤,太子一顿。   凝白觉得她这辈子所有的脸面都在太子面前丢尽了。   赵潜抬起头,拿帕子擦去尖尖痕迹,又将系带一一系好,小太子妃,就又是妥妥帖帖的小太子妃了。   如果她没有咬唇掉眼泪的话。   真是可怜又可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赵潜把帕子叠好放到一边,也不顾堆满长案的文章,亲亲她湿漉漉眼睫,哄:“每个人情况各异,还有人天生冷淡,卿卿与我亲热,更是再正常不过。”   凝白哪想得到他竟一本正经宽解这个,张口就想驳难道他每次同她亲热都会……吗!   但她也说不出口,就只能含着春泪瞪他。   只是瞪,他也意会了,一时无奈,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句,她就不瞪了,羞得神志不清。   赵潜才若有似无叹:“卿卿真是水做的……”   “不许说!”   不许说,她与他都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实话。   水做的一个姑娘,明明还没怎么,就受不住了。   凝白真是不想再和他说这些床笫间才耳鬓厮磨的话题了,偏过头问:“这些殿下都要看吗?”   太子就揽着她,打开一份,凝白一看,字都看得懂,合在一起,什么意思嘛?   太子道:“这是五百三十二份,已经是初筛过的,孤只需要再筛一遍,对他们略略有数,而后便可召人共看,分出水平,布下题目,再分名次。”   如此麻烦,这、这需要费时多少天呀!   “一月之期。”太子说,“从初筛,到核验身份,送到孤手中,再筛,布题,答卷,判卷。”   凝白就又看看这五百三十二份,“怎么都要殿下看啊?”   东宫属臣都是养老的嘛?!   这是暗暗为他打抱不平?赵潜失笑,“孤的那些臣子,都是世族出身,凭忠心顺着孤的决策,只是人都有好恶,他们习的是辞藻华丽对仗工整,难免偏向这方面,华而不实用处不大。”   所以,除了水平太次被初筛掉,只有太子亲自掌眼看过,才能放心分下去,再听他们的意见,勉强才能言之有物。   “什么嘛,又不是菜市挑菜,还要挑喜欢的,这点公平都做不到。”她忿忿。   赵潜哭笑不得,“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自来文人相轻,都是人之常情。”   凝白不懂,就只能哦一声,又问:“那需要多久能看完啊?”   赵潜想想,“三天。”   太子看三天,那些没了太子就乱成一锅粥的臣子恐怕要商讨六天,不,九天,又布题,又干嘛,难怪要一个月。   赵潜看看更漏,时间不早,便哄她:“卿卿先睡吧,孤略看会儿就过来。”   哪里是“略看会儿”,赶着三天看完,分明是需要通宵达旦宵衣旰食吧?!   她蹙着眉咬着唇,想什么很好猜,便故意道:“孤知晓卿卿是想陪孤挑灯……”   倏然红了脸,一下从他怀里下去,可是又停住,看看他,看看堆满的案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那殿下慢慢看吧,我去睡觉了。”   去到寝殿,也没关门,帷帐也没从银帐钩上放下,凝白躺在床上,外面的幽光泄进来一点点。   她就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太子果真看了三日,而后又去文渊阁。   凝白闲来无事溜达到哪里,也听过一耳朵,说什么过于朴实无华,难登大雅之堂,万万不能给过,太子就语气淡淡,一条一条列出来可取之处,擅长车轱辘的老头儿固执得很,太子讲理讲几遍才能说服。   凝白一边替太子累,一边又觉得太子对这些东宫属臣委实怪好,平日说一不二,一脸冷漠没耐心听人废话,这会儿也循循善诱,非得讲理讲透。   凝白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给太子了,太子闻言,也没办法,“这些都是寒门士子,选入崇文馆,再举荐入朝,需要他们的照拂,不然很难在世族的为难下坚持己心。”   原来是这样……太子还真是能做多少做多少……   夜色深沉,赵潜也有些感慨,“都知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不过纸上空话,心性坚韧难得。”   听这意思,看来是有受不了世族施压让太子失望的。   凝白觉得可能是因为都是相当于太子亲手选出来的人,就算每年都选,每年也就百十个,或者几十个,太少了,太子难免就都记在心里,一一扶持,付出了又被辜负,自然记得更深了。   她就问:“那有没有很厉害的啊?”   当然有。赵潜随口就能说出来,“兖州州牧是四年前孤选出来的,那年孤下江南剿匪,未有多照料,索性他确实是栋梁之材,心性又很难得,自己与兖州世族斗智斗勇。”   凝白就翻身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那殿下真厉害!”   赵潜微愣,明明是在说兖州州牧厉害,怎么变成他厉害了?   “殿下慧眼识珠嘛!”她一本正经地说,“就像慧眼识我一样!”   赵潜哭笑不得,心中却十分慰籍。小太子妃夸他呢。   便笑:“那可不一样。”   选臣子与选太子妃,怎么能一样?   在夜色中读出来这一点的她,一下又躺回去,闭上眼睛,立刻打起小呼噜。   真是可爱死了。   待她呼吸真的平稳下来,眉目恬然,忍不住低头亲亲她额头。   崇文馆忙到尾声,东宫清查也查了许多出来,凝白觉得那砒.霜下的时机还挺巧,刚好卡在要宣布册立太子妃前面,有人投毒,太子忙着清肃东宫,所有反对意见统统都被太子冷酷打回,别人再想提,都得掂量掂量:东宫清肃没清肃完啊?太子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啊?   至于攻讦,倒也攻讦了,但就是处在投毒清肃的这个点上,那不是正撞上去惹毛太子吗?太子平时光明磊落,是个君子,会按正常君臣的模式来交涉,但君子也会动怒的啊!   尤其太子从前很少动怒,在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就更少了,现在太子天天端着一张心情不好又被惹怒了的表情,竟然让他们感觉像皇帝——一旦被惹怒会毫不讲理大肆迁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惹不得啊惹不得。   太子稍见清闲,凝白还以为他能像去年那样一看书就看一半天,结果他又要去看御林军武试。   “孤要去看看,比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究竟能不能做好职责。”听她问,太子如此笑吟吟看着她说。   凝白一下脸热了,又很心虚,就支支吾吾:“哦、那、那殿下去吧。”   太子却牵住她的手,仍旧笑吟吟,“卿卿不一起去,选了,也没什么权威。”   凝白:……   不就是成功从御林军眼皮子底下溜走嘛!怎么就妨碍权威啦!!!   但还是被太子带了去,御林军武试场面可比崇文馆选拔人才大多了,乌泱乌泱的人,分了二十八个组,一组就几十人,三个等级,比得简直热火朝天。   只是每一级胜出完毕,太子就要似模似样地转头问:“卿卿觉得这些人里,有能发现你的吗?”   凝白到底心虚,就算觉得他讨厌,也没法说出来,就只能含混:“咦殿下,你看他脱衣服了!”   太子顺着看去,那贲张浮夸的肌肉看起来健美极了,一瞬间绷起心神,“卿卿喜欢?”   只是想转移话题的凝白:……   太子显然产生了奇怪的危机感,但比起由西域公主产生危机感,竟好像也没那么奇怪了。   看太子紧紧皱眉,就等着她的答案,她耳根红了红,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还是殿下的更合我心意。”   是实话。没那么夸张,也不会清瘦,是那种正正好的精壮,摸起来舒服极了。   太子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笑着看她,让凝白又觉得,早知道还是不说实话了。   武试一级一级比完,最后剩了二十人,二十个人抽签,最后才决出名次来。   太子看完武试,只送她回了昭明殿,因为崇文馆还需要收一点尾。   凝白一边想崇文馆,一边想武试,托着腮揪花樽里的芍药。   太子忙到几近亥时,在宫门落钥前回来。   凝白已经睡着,他回来,却突然醒了,坐起来懵懵看着他。   他心头一软,亲亲她,道:“孤去沐浴,很快便来陪卿卿。”   凝白睡得不甚清醒,就呆坐着,直到太子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才算彻底醒神。   太子又亲亲她,要给她疏排乳汁,她却忽然按住他,眼睛渐渐亮起来。   “殿下!我想到了!”   “既然有御林军武试这样的比试,为什么不依样画葫芦,令全天下的士子都来一试呢!”   赵潜愕然,良久,他容色认真,“你可知天下有多大?”   “我知道。”她亦同样认真。   她一字一顿,“我知道天下有多大,东海至西域长风三万里,南诏至漠北朔雪九万重。”   “你既知天下之大,亦当知路途多艰。风云难测,祸福难料,迢迢千里,来京城的路上,有多少人要埋骨异乡,作黄土一抷?”   “那又怎么样呢?”她双眸明亮,在昏黄烛火下闪闪发光,“就如孔孟之言,生我所欲,所欲有甚生者,都是可以舍弃的!”   “天下士子万万人,苦世族门阀数百年,您若告诉他们天下大选,那无异于黑夜中一束光,就算死在半路上,于他们而言也是心之所向,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对的!科!举!制!   本文非架空魏晋南北朝,只是做了没有科举制世族当道的背景!   我们女鹅是非常非常聪明的!   大家请不要吝啬夸女鹅!!!   以及,也请不要吝啬夸作者!!裴怀瑾日万了!!传下去!裴怀瑾日万了!!想听大家的夸奖嘤嘤嘤!!! 第71章   赵潜久久说不出来话, 他看着她熠熠生光的眸,恍然如她话中黑夜中的那束光。   太子定定看着她,凝白也不说话, 心里七上八下, 等到他凤眸沉着,再次开口:“若要做, 须粗拟章程,细细详化。”   一旦发政令与天下万万士子, 就是收不回来的事, 所以,一定要保证这道政令不能有错,不能歧义, 不能叫停。   政令之后, 是无数个章程, 一层一层, 从无到有。   明明是想太子采纳, 但太子真的看起来好像没想多久就点了头, 甚至还是一副定了主意不回转的破釜沉舟, 她就又忍不住问:“殿下真的觉得可以吗?”   “殿下也说了,路途遥远,可能有人要死在路上,而且,殿下也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当真比的话, 不是很难决出名次吗?”   听起来好像是顾虑胆怯, 但赵潜知道, 她只是在反确定他的决心。   于是他颔首:“孤已想过, 若能令天下士子都参选,世族打压不过来,只要开一个头,只要三次,就足撬动积年沉疴,世族盘桓数百年,孤只要十年,或者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可太子沉着定声,好像说的是二十天一样。   幽微烛火明明灭灭,映在太子沉定决然的俊美面容,凝白在这一刻,忽然想吻他。   在帷帐内,在床笫间,为什么不能吻?   她就仰头吻了上去。   太子揽住她,良久,她结束,吐息微微凌乱,有一点羞赧,在他怀抱里,臂弯中。   他抚揉着她的后颈,似乎是安抚她不平静的心绪一样,而后低声:“卿卿自己解开绫带,好不好?”   后颈倏然一热,她仰眸羞瞪他,触及他温柔的眸,不知为何,更羞了,垂下眼帘,睫羽直颤。而后,闭上了眼。   委实夜深,凝白在羞耻和困顿中徘徊,感到太子系回绫带,却下了床,一下清醒了,“殿下?”   太子安抚她:“卿卿所言甚为重要,孤要先起草粗拟,留明日细商。”   凝白揉了揉眼睛,跟着他下了床,他无奈一笑,却隐约含着圆满。小太子妃要陪他呢。   便牵着人出了寝殿,要人点灯,她却说:“这么晚了,我来嘛。”   她就执着灯盏去到连枝烛台前,从下往上,一盏盏点亮,昏暗殿内渐渐亮起来。   赵潜取笔研墨,她点完,又过来,“我来嘛。”   凝白就看着太子取出纸来,提袖落笔。   “景运十九年五月初一,夜,与太子妃凝白夜话……”   凝白忙叫:“等、等等!为什么要写这样清楚啊!!”   这又不是画上题字呀!!   太子笔下并不停,口中徐徐道:“此非政令,只是写了明日与人看,卿卿莫羞。”   比起发遍全国的政令,明日拿给人看看好像是好了许多……个鬼啊!!!   明日他就拿这、这、“与太子妃凝白夜话”去给那些老头儿看吗!!!   似是觉出来没说服她,他又柔声道:“这确实是卿卿的主意,就算不写,明日我也要说清楚的,卿卿莫羞。”   反正凝白已经是没脸看了,憋了半天,憋出来句:“还没成婚呢,殿下写什么‘太子妃’,被车轱辘自己受。”   太子笔下一顿,抬眸,却是笑着的??   “卿卿是清源步氏自幼流落在外的女郎,与孤因缘邂逅,互生情愫,定下婚约,婚期在即。”他慢条斯理一句句,凤眸含笑,“人人都知道卿卿是孤的太子妃,便是没有到那日,孤提前说说,别人有什么好置喙的?”   凝白说不过他,“殿下还是快写吧!!!”   太子才又低下眸,笔下继续,凝白也继续研墨,一圈儿一圈儿,本就困顿,这下更加昏昏欲睡了。   赵潜写到一半,忽有所感,搁下笔,果然就见她脑袋一点一点,整个人都微微摇晃,忙上前接住她。   将她打横抱起,她睡梦中熟稔埋进他怀里,放到床上,她还不舍得他走,低低柔声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薄衾中。   凝白再醒来,天都亮了,太子不在。她坐起身,迷迷瞪瞪,慢慢醒神。   一醒神,她的神色缓缓呆滞。为什么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自己哼哼唧唧拽着太子腰带不许他走的画面???   是梦吧?一定是梦吧!!!   就是梦!绝对不是她睡糊涂了撒娇!!!!   凝白耻得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清醒一点、不!是让自己别做这样的梦!!!   她也由衷庆幸太子不在!!!!   麻溜爬起来下床去找衣裳,穿时看看肚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好像没有之前那样纤薄。   一时停住,伸手摸摸,什么也摸不出来。   心不在焉穿着衣裳,心中好像才突然意识到她怀了个小娃娃在肚子里。   她又低头,真神奇,里面居然有个小娃娃。   又转到矮柜前,不得不说,太子备的发带丝带真的繁多又合她的心意,每次都要纠结好半天到底用哪根。   等她挽束好头发终于出寝殿,迎面就是杜鹃,杜鹃对她一礼,道:“殿下吩咐,请您试婚服。”   凝白浑身一个激灵,不适应到了极点,但看到杜鹃身后四位嬷嬷,又注意到杜鹃的小眼神,她只好放慢脚步,从容颔首。   嬷嬷便上前为她换上繁复的太子妃婚服。换完了,又恭恭敬敬问她有无不合身。   凝白只想赶紧换完赶紧结束,配合得不得了,感受了下,却是红了脸,但注意到杜鹃端肃低眉,就忍住了,说:“胸口略紧。”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她们尚衣局照着太子给的尺寸做的婚服,短短一个多月,胸口便紧,看来太子妃还在长身体啊。   想完,便不可避免注意到太子妃说的“略紧”,心下纷纷想,太子妃真是身段袅娜,风流窈窕,原来太子的喜好是这般……   要是凝白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估计能羞得想去死一死。   婚期是五月初八,改还来得及,嬷嬷照例问有无不满,凝白哪敢再来一遍,忙说没有。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是尚珍局的人也到了殿外候着,要凝白试头面。   凝白就只能老实坐下来试头面,一个嬷嬷给她梳发,还有一个取了耳珰,想为她佩上。   凝白下意识就说自己没有耳洞,嬷嬷一愣,“禀太子妃,耳珰无须耳洞。”   这回换凝白愣住了。这是太子特意吩咐的吗?   被解下兴致勃勃挑了许久才挑到与衣裳相配的发带的心情一下回转过来,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铜镜,嬷嬷为她佩上耳珰,明珠莹润,漂亮极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点她是在试自己成婚的衣裳、首饰的觉悟。   嬷嬷就看到太子妃忽然抿唇一笑,湛湛生光,明珠在侧竟黯然失色。   凝白出离的心情好,连嬷嬷把她全部头发都梳起来又盘又拧,最后脑袋重得觉得脖子要断了也没在意,反而只惊叹地看着铜镜里繁复云鬟,这也太漂亮了吧!!   凝白就趁着嬷嬷取凤钗步摇时偷偷抬眸,看杜鹃。   杜鹃显然意会到了,给凝白使眼色:嬷嬷是专业的,她又不是,所以上回帮她梳的发髻必然比不上此刻的漂亮啊!   嬷嬷一回身,凝白就立刻恢复端庄,看着一对对华丽漂亮的钗啊簪啊出现在自己发间。   最后退在一旁问她的意见。   婚期这样近,有意见也来不及再做准备了呀。凝白就要说没意见,可是话到嘴边,想到,这不就是说很满意吗?   她就有些羞赧,打算只颔首,下一刻,却听别人请安,太子回来了。   下意识回眸,就远远对上太子的眼睛,他有些震惊,凝白站起身,一些羞赧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羞赧,侵袭而来,令她呆呆站着,雪腮透红。   她看着太子一步步向她走来,直到走到她面前,凤眸含笑,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卿卿是要嫁给我吗?”   这、这不是废话吗?!不然她现在身上头上是什么???   她羞耻透了,拒不回答,太子又笑着问了一遍,“卿卿这是要嫁给我吗?”   忍不住瞪他,他笑出声,眼角眉梢都是喜爱欣然,自问自答,十分愉悦,“卿卿当是要嫁给我的。”   这个人烦死了!!凝白装了大半个时辰的端庄大方毁于一旦,一把将他推开了!   尚衣局尚珍局的人哪见过这场面,惊恐过后立刻就想请太子息怒,可是太子却根本没动怒,笑吟吟的,“卿卿羞恼,孤知道。”   而后装得一本正经,好人似的要揭过这一茬:“可有哪里不合心意?”   但话音里的愉悦明晃晃还是在羞凝白!   凝白哪能听不出来,可她又不能说不合心意,那岂不是平白牵连这些嬷嬷?   再次嗔恼瞪他,咬牙切齿:“合心意得很!”   只是赵潜看得出来,她眉眼间分明蕴着羞涩欢喜。   嫁衣盛装,明眸黛眉,美得惊心动魄。   赵潜觉得自己议事半途回来看看她试簪服的决定是从未有过的正确。   没有哪里不合心意,嬷嬷便又一一取下,婚服也拿回去改一改襟口,太子听到这里,眸中露出了隐隐的笑,这人讨厌死了,凝白只当看不到!   吃饭也不理他从头到尾的注视,当看不到,就要出去溜达,结果太子唤住她,说先诊个平安脉。   凝白就把手给太医,诊完了,依旧是脉象稳固、身体康健,假声假气问太子能让她出去溜达了吗。   赵潜温柔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出了昭明殿,沉下眸,太医立刻道:“已经两个月有余,当真没有损害母体的迹象。”   这就是赵潜一直以来所担心的。胎象平稳、胎象不稳,都没有一日一日的“胎象稳固”来得可怖。   胎儿最是弱小,有的妇人跌个跤就会小产,凝白肚子里的,无论是中箭还是中毒,却都异常稳固。   原本知晓他们有了骨肉,赵潜欣喜非常,想到就觉得完满。只是当她“体质特殊”产乳之后,赵潜所有的欣喜与完满都没有了。   体质再特殊,也不会怀孕一月便产乳,中箭拔箭乃至中毒吐血仍胎象稳固。   赵潜曾听说过南诏苗疆的蛊虫,寄养在人身上,汲取人的血肉而活。   也许凝白身上的诡毒,便能让胎儿也如蛊毒般,吸附在凝白的腹中,汲取着她的血肉,甚至十月怀胎,遭受难产。   这一个多月来,每一天,他都令太医详诊,时至今日,太医仍告诉他没有。   没有损害母体的现象,有的,只是正常胎儿依附母亲的本能。   即使如此,赵潜心中也仍旧不安。落胎的最好时机便是前两个月,甚至到三个月,都已经不太好。   他们不是一定要有孩子,过继宗室子也不是不可以。比起不能拥有一个亲生骨肉,他更不能接受她因为怀孕生产而受到伤害。   但这件事是无法告诉她的,她很喜欢腹中的小娃娃,绝对不愿他以没有依据、甚至看起来完全莫须有的理由来说服她放弃这个孩子。   赵潜让太医退下,看向长案一边压在底部的几封信件。   在确定凝白身中诡毒,着手动陆国公之后,就让人追查那刺客,甚至陆国公身陷囹圄,也审问过他究竟是什么毒。   但陆国公一无所知,那刺客是他养的,只是是交由别人教习杀人之术,毒不是他提供的。   只能命人继续追查,甚至不必查人,只查诡毒。但多月来,一无所获。   赵潜心下发沉,一时间只觉得陆国公死得太轻易。还有贤妃,幽禁己宫,几个月便出来了。   凝白溜达一圈儿回来,没成想太子竟然还在,难道忙完了崇文馆果真就变得十分清闲吗?   可他不是说今日要细商昨夜的主意吗?   问太子,太子道:“已经与他们提了,只是都觉得兹事体大,不是动块砖头动块瓦的小事,若提出,只怕天下震动,六弟那边田亩新政还没落下,再提一个新政,是可以预见的举步维艰,纷纷跪求孤三思再三思。”   哦……出现了巨大分歧,难怪太子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怎么办啊?”她紧紧蹙眉。   太子却没有十分失望动怒,神色很平静,与她道:“他们说的不错,这是天下震动的大事,不是动块砖头动块瓦的小事,兹事体大,先给他们留点时间反应,择日再提,细细商谈。”   凝白就觉得如果是七公主,她那要做什么就必须马上给她实现的性子,铁定没有择日再提的选项,非得吵得天翻地覆,最后不欢而散,长此以往,臣子心累,她也得气出病了。   她想到什么,又问:“那六皇子呢?”不能和他商量吗?   太子一顿,无奈,“卿卿真是五谷似分似不分。”   ??怎么说着话还骂人呢??   明眸怒视他,他更加无奈了:“五月农忙,六弟已经几天没回宫了。”   怒视戛然而止。是这样吗?   太子显然看懂了她的反问,失笑:“卿卿不服气,也确实是这样。”   凝白就很窘迫,刚想再转移个话题,就听太子道:“婚期将近,簪服已经妥当,卿卿觉得,成婚之前,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吗?”   ???怎么突然又想起这茬来了???   太子笑着看她,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说不知道,他肯定要调戏她!   她心中飞快想了想民间嫁娶流程,充满自信地胡说:“嫁妆!”   没听说嫁进皇宫还要抬嫁妆的,这下太子应该不会绕弯子逗她了吧!   赵潜一愣,倒确实没想到。他思忖片刻,道:“卿卿是要备些嫁妆傍身,孤等会儿命人去备。”   凝白:???   虽然走向有点不对,但太子说完,也果然没绕弯子,“是成婚当日的礼仪,我还没有教卿卿。”   一说礼仪,凝白就很紧张:“万一太复杂,我学不会怎么办?”   太子诧异,而后忍笑,“倒也没有复杂到那个地步。”   兜兜转转还是被笑了,凝白恼羞成怒,“殿下要教就快教!”   太子还笑,“好好好,孤知道卿卿心急。”   “再说一句,我就走了!”以为谁真的想嫁他呀!!!   太子自来知道见好就收,充满正经人的架势教了起来。   确实没有多复杂,但也有些繁琐,凝白学会了,太子就夸她:“卿卿真是聪慧。”   聪慧什么呀聪慧!!!   五月初八,诸事皆宜,最宜嫁娶。   凝白一早就被折腾起来,昏昏欲睡,但都是外人,就只能竭力保持端庄模样,任由嬷嬷们对她为所欲为。   册太子妃与民间嫁娶十分不一样,不是直接接去夫家拜堂,太子妃自出了房门,就是由礼官摆布。要上辇上辇,要在哪里下就到哪里下,要行什么礼就行什么礼,甚至要到哪里等凝白就在哪里等。   凝白也不想在周围人都端肃至极的情况下打瞌睡,都怪太子!!!   昨日她就被安排去了另一殿落,原本还十分紧张,但是!就在入夜后她打算睡觉的时候!太子过来了!!   十分不害臊厚脸皮地说枕畔无人,怀中空空,孤枕难眠,心中思念,如隔三秋,所以情难自禁,过来看、看、她!   一共就几个时辰!哪就如隔三秋了!从前都看不出太子还有眼也不眨甜言蜜语的本领!   总之太子待到了深夜,哄她睡觉,她哪里睡得着,装睡之后,他才无声无息走了,只是她之后一直辗转反侧,还没睡多久,就被嬷嬷请起来了。   一边心里埋怨罪魁祸首暗暗骂他,一边强打精神,听着礼官念着冗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听到耳中,愈发催眠了!   礼官念完,女官呈上金册玺绶,凝白差点没反应过来。接过来,察觉到礼官的目光,又差点忘了,就交给身边的女官端着。   这才又起驾,去了另外地方,凝白就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她从天没亮就被叫起来,现在已经日上三竿,礼节才走到一半。   以至于终于远远见到太子时,她只想把他拖进梦里打一顿。为什么是梦里,因为她只想睡觉!!!   虽然太子妃仪态端庄,神色沉和,但赵潜看得出来,她十分困顿。   心中疑惑,昨夜怕她紧张睡不着,所以前去哄她,待她入睡后才走,难道他走后,她又醒了,还是紧张得睡不着吗?   待她步到面前,更确定了,不是十分困顿,是看起来已经快睡着了。   凝白站定,与会周公的魂还没回来,双眸看着沉静优雅,其实压根无神。   只有耳边听着奏起来的礼乐,还有充斥了几个时辰礼官的声音,随着呆呆一拜,又接过什么,都照着话做了,又一拜,最后转过身,好像是要与太子对拜,她双眸渐渐凝起神,只是看清太子的一瞬间,倏然红了脸。   太子少见地穿着红,身形修拔,凤眸隐约含笑望着她,简直俊美不可方物。   心里好像揣了一万只小兔子在跳,凝白都听不清礼官的声音了。   就只能傻了一样随太子做一样的动作。   其他人哪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太子妃竟与太子平拜!这样大的错处,一时都纷纷看向太子与皇帝。   只是太子竟好像没察觉,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察没察觉。   就只在心里想,听说太子妃是太子的宠婢,这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的错,事后太子知道,不知舍不舍得罚呢!   行完礼,凝白就又被带去皇室宗妇堆里,别人拜她也罢,她同别人见礼也罢,总之是得去。其实按例,是该去皇后那里。可是没有皇后。   凝白就比仪安公主坐得还高,听着公主、郡主、县主,参拜称尊。再然后是命妇。   凝白现在脑子里就不止太子、困,还饿。瓢乎乎的余光隐晦打量了圈儿,没见到更漏。   心中十分沮丧,看着这楠木宝座,都想啃一口。   想回东宫,吃饭,睡觉。太子穿着婚服凤眸含笑的模样闪过脑海,她就又脸红了。   但在别人看来,就是命妇打趣太子妃,太子妃八风不动,只微一脸红,十分端庄,十分符合新嫁妇,也十分探不到深浅。   完全看不出是个怎样的人。甚至完全看不出,她从前是个媚上得宠的宫婢。   谢清鸢注意着这些人的尺寸,看凝白应付得过来,也就一如既往并不多话。直到她察觉,贤妃好像要开口了。   她立刻道:“太子妃年幼娇弱,恐受不得劳累,还是传鸾驾回东宫吧。”   凝白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头。先皇后不在,凝白就总觉得淑妃像太子的娘亲,是正儿八经的长辈。   太子妃既然颔首,立刻便有人传辇,贤妃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毕竟她也知道,她若硬要找太子妃不痛快,传出去,是她没有礼数,皇帝爱屋及乌,一定会严惩于她。想到这里,她就更恨了。   凝白上了辇,这回没有礼官在侧,直接睡死过去。   鸾驾停在东宫外,请太子妃下辇,可是帘帷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不由得就有些慌,可是很快,也许是太子妃回来的消息传进了东宫,就见太子大步出来。   他轻轻撇开帘帷,不知看到了什么景象,早有预料地轻叹,又无奈笑起来,探身将人抱了出来。这才看到,太子妃居然睡熟了。   太子就这样抱着太子妃进了东宫,十分不符礼数,但完全没人敢置喙。   凝白一觉到天黑,醒来十分呆滞,甚至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是步凝白,她现在在哪儿?山谷旧宅里吗?踏入江湖的这些年是场梦吗?花叶楼楼主,藏剑山庄庄主,还有……太子,是梦吗?   她嫁给了太子,做太子妃,是梦吗?   下一刻,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心跳砰砰,知道了,好像不是梦。   太子已经除下金冠,只余一支极利金簪在头顶,一身红,简直锋利逼人,俊美甚至已经不能形容,总之就是不可方物。   她显然看他看呆了,赵潜忽然就想起他们初识之时,他要审她,她却睡着了,被丢进马车,懵懵醒来,看到他时,就是这样呆呆的,软软问他是哪家的小郎君。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很中意他的样貌,赵潜勾起唇角,她脸就渐渐红了起来,显然,是更合她心意了。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笑着看她,她很快就招架不住,神志甚至可能都是混乱的,就开始打破这一切,“什么时候了啊。”   “戌时三刻。”   戌时三刻??她睡了这么久吗??凝白一下就真的醒过神,很难为情,“我、我不是——”   赵潜预知般哄:“孤知道卿卿不是小懒虫,只是昨夜没睡好,劳累几个时辰,困意如山倒。”   全中。凝白就没那么难为情了,但还是很矜持扭捏,“确实是这样哦。”   真是可爱死了,赵潜还没说什么,她就又扭扭捏捏,“我也不是小饭桶。”   赵潜忍俊不禁,她整整一日没吃东西,饿也是人之常情,何必难为情?   索性赵潜早就让人备了宵夜,于是太子太子妃洞房花烛夜,太子就在看太子妃用膳。   凝白吃完,才感觉整个人三魂七魄完整归位,是精神焕发,这时才想起来,在她睡着的时间里,理应还有许多礼节。   她在想什么很好猜,赵潜装模作样一叹,“合卺酒还没喝……”   合卺酒?交杯酒?   凝白都不敢想象太子是怎么挥退等着奉合卺酒的宫人的,说太子妃在睡觉???   “那、那补上?”她说完,过了会儿,突然想起来,“怀胎是不是不能喝酒啊?”   果然如赵潜所想,她十分喜欢这个小娃娃。   赵潜面不改色,笑道:“时辰已经过去,倒不必补。”   凝白放下心,又问,“那现在干什么啊?”   问完,她就知道,她犯蠢了。洞房花烛夜,能干什么?   心中羞窘,就算太子现在什么都不能做,难道“一孕傻三年”,竟是真的?   太子轻笑一声,“孤有心,只怕卿卿无力。”   反正他也就只能嘴上说说,凝白倒不计较了,笑眯眯,“是呀,我有心,但是无力呀。”   甚至还反撩拨一把。   可是太子并没有流露出大好洞房花烛夜只能被白白浪费的扼腕痛惜,反而目光奇异,缓缓笑起来。   “卿卿若也有心,无力也无妨。”   凝白呆滞,等等,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同那次在汤池里一样……吗?!   她是坐在床上,太子就微微倾身,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衣襟。   “你我夫妻,今日洞房花烛,为夫任你为所欲为。”声音低慢,在唇齿间,蛊人呢喃,笑意深深。   凝白通红着脸,想说谁想对他为什么为啊!!   但她心里十分痛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耻地经不住诱惑,反正太子完全不能对她做什么,那就意味着她确实可以为所欲为,而她想翻身真的很久了!   翌日,在太子怀里醒来的凝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把太子踹下床!!!   说什么任她为所欲为,好像他绝不反抗一样,虽然她确实为所欲为了,他也确实没反抗,只不过是突然之间情势一转,攻防顿换,她溃不成军连连认败罢了!!!!   于是新婚第一天,太子被赶出了昭明殿。   太子大婚,三日不朝,凝白谢天谢地只有三天。   无他。太子被赶出昭明殿后,赖在殿门前不走,也不嫌丢人,就一声声唤她,如大婚前一晚一样,甜言蜜语甚至不带重样的!   但这些对凝白来说攻击力为零,她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太子幽幽地说:“夫人便让为夫进去吧,为夫保证没有下次了。”   听起来很像一个新婚第一天不知节制于是小妻子被赶出门的男人。   但天知道,虽然他确实做了些什么,但他确实也什么都没做!!   但别人不知道啊!!这话一出来,别人还不得想入非非?!!甚至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   遂忿忿让他进来,怒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太子有点不明白,但很快,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卿卿喜欢听为夫唤夫人?”   什么跟什么啊!!   后悔也迟了,他就夫人长夫人短,夫人来夫人去,甚至愈演愈烈,含笑唤她,说的却是“到夫君这里来”。   太子不上朝,就陪她一起睡懒觉,于是每天一睁开眼,什么话入耳简直都不必想!!   总算盼到太子去上朝,凝白再睁开眼,枕边空空荡荡,由衷长舒口气,觉得心灵得到了宁静祥和。   祥和太过,她甚至没发现心底一丝细微的失落。   成为太子妃,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仍旧是在昭明殿,与太子同吃同住,甚至十几天后,太医诊出喜脉,满宫报喜,据说皇帝喜上眉梢,大手一挥,全赐赏钱。   凝白都快流出羡慕的眼泪,钱啊!钱啊!她还背负着一笔巨额欠款啊!!五锭金给了冷袖雪后,她结结实实身无分文了啊!!   皇帝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小娃娃的存在了吗?做戏还那么认真干嘛啊!!!   她就委委屈屈问太子,太子愣了片刻,“有喜之事,孤之前未曾告诉父皇。”   凝白被冲击得满面呆滞,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说什么????   赵潜不知她怎么有这样的误解,但他也没告诉她皇帝不知道,有所猜测也正常。   他就道:“父皇那个人,若是当时知道孤有了骨肉,你当日就不必想出去走一步,就算孤与他吵,他也会暗暗绕过我约束于你,他总是这样做一些以为自己用心良苦的事。”   凝白只听懂了一句话:皇帝当时并不知情。   “那、那陛下怎么会写下册立太子妃的诏书?”   说到这里,太子的脸色微淡,但还是温声对她说:“当日孤只是告知他要娶你做太子妃,言辞有犯上之处,他问心有愧,于是写诏书弥补。”   竟然、竟然是这样????   凝白满心木然,想到七公主言之凿凿“父皇他一定知道了!!”,只觉得有这样一个雇主,就是她步凝白坑蒙拐骗的报应。   木已成舟,现在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退路。   但凝白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气鼓鼓去找了七公主,把太子的话原样复述!   七公主如遭晴天霹雳,原来、原来她们离成功曾经那么近!却阴差阳错,现在只能再等七个月了!!!   “公主,这次失误可与我无关。”凝白咬牙,伸手,“得加钱!!”   赵连城理亏,有小娃娃的酒是她敬的,凝白临要始乱终弃,小娃娃的命居然还是她保的!   就只能很委屈地让李九涯拿出金子,说:“我现在落魄了,没多少钱,就只能分给你一点点。”   凝白一看,起码有五金。顿时善解人意慷慨道:“我不嫌少!”   她抱着金子就要去还给冷袖雪,冷袖雪二话不说接过,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紧紧抱着金子上下打量她,目光最后落在她小腹。   “你揣小娃娃了。”十分不真实虚幻但又十分认真的口吻。   凝白还未觉得怎么样,就点头。毕竟确实揣了。   冷袖雪抬起头,看着她,“你对我师兄,可是什么都没做过,但你现在居然揣了太子的小娃娃。”   这都是意外!!   凝白张口就想解释,冷袖雪却又道:“当初你和我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我们这样的人,风里来血里去,有今天没明天,与他们天潢贵胄不同路。”她一字一字很清晰复述。   “你不会真的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传下去!裴怀瑾日万第二天日9k了!!!四舍五入等于日万!!作者不管,作者要夸奖!!!   以及,大家可以再次开始倒计时了! 第72章   无情柳目直直看着她, 一瞬间,她们仿佛不是在皇宫的屋顶,而是置身于江湖夜雨之中。   她不是什么初怀皇裔的太子妃, 而是只身夜行的江湖名骗。   她冒用魔教圣女的名头, 把花叶楼楼主与藏剑山庄庄主骗得肝肠寸断走火入魔,震动江湖, 无数人想一睹她真容,平安镇外栖霞山下, 前仆后继, 络绎不绝。   她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接了个单,在洞庭湖上, 以九重九瓣天香莲, 骗当朝太子的真心, 再将他玩弄股掌之上, 始乱终弃。   好像一切都被这场夜雨淋湿了, 衣衫湿漉漉贴在皮肤上, 那粘冷湿润的感觉令凝白不适到了极点, 骨缝都发寒。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清醒过,冷静对冷袖雪点头,“我当然不会忘,俗世与江湖是两个地方,我们不是这里的人。”   她看起来理智极了, 说的话也是那么回事, 冷袖雪点点头:“你记得就好, 我还以为你真的爱上了太子, 情愿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呢。”   “毕竟他们皇室与我们这些江湖人本就不相配, 你我若身在江湖,看上谁,问清楚了,来段露水姻缘,天亮走人,就是这样简单。他们皇室就不,同人家困觉了,就以为是人家的人,非得给安个身份,还要说配不上,正妃侧妃三五妾室是寻常。”   冷袖雪提起来,就觉得三皇子那个高高在上的母妃有病极了,要不是三皇子押着最后两千金不给,她早回花叶楼了。   冷袖雪看起来也清醒极了,凝白也就没什么能提醒忠告人家的,毕竟人家不但清醒,还有一柄袖雪剑,有取人首级的好本领。   她就只道:“剩下的,下次再给你。”   冷袖雪点点头,紧紧抱着金子下去,凝白也从三皇子殿落飞身离去,很快就回了东宫。   还未下去,就看到皇帝身边的那个德福在。   她想,太子与皇帝,真是堪称“父知子,子知父”。   这会儿太子不在,要不然她也不能出来,皇帝也是打听准了太子不在,如太子所说,绕过太子,想要约束于她。   或者说,是想保证她肚子里的小娃娃绝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至于她情不情愿,不必顾及。   凝白就坐在殿脊的螭吻旁边,看着德福等得愈来愈焦急,来回踱步,不时探头,甚至路过个宫人的动静,他都要出去看看是不是出去溜达的太子妃回来了。   算算时间,太子也快回来了,德福虽然怕太子回来,倍感焦急,但他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她也没故意卡着时间下去让德福撞见太子落荒而逃,就坐在螭吻旁边发呆,没要多久,太子回来了,德福吓得立刻就要走,太子却猜到了他为什么过来,满目冷漠,也许是警告了德福一番,也许是让德福传话给皇帝,总之太子在说话,而德福骇得扑通跪下叩首,等到太子回了昭明殿,德福才敢起来,扶着人走了。   太子到殿内,也许已经发现她不在,过了会儿,又出来了,却没让人找,而是自己脚步漫漫,绕到殿后去。   他站在东苑西苑的交叉口,很快抉择,可能是觉得她会在西苑,在清苹池边,或者在亭子里赏花,又或者在林子里玩,总之是往西苑去了。   不焦急,步履从容,一点也不觉得这浪费时间,也不觉得她胡乱跑,而是,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闲情逸致一样。   凝白回想,几个月前,她打算先下手为强,与七公主见面后回来,却被太子撞到。那里并不是太子会经过的路,他不是随便走走与她狭路相逢,而是见不到她心中焦躁,所以出来寻她,恰巧遇到了。   也许就是从那之后,太子渐渐养成了这个习惯,她不在,他就亲自去找,真跟找猫似的,除了并没有高一声低一声唤。   凝白直到月上梢头才下去,进了昭明殿,也没有撒谎找补,也许是这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令太子心生担忧,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问她饿不饿。   凝白就跟太子一起用了宵夜,沐浴过后,太子将她揽在怀里,她抱着太子的后脑,目光虚无落在薄薄香云纱帐外面若隐若现的银帐钩。   她今日很反常,异常的安静,再结合回来时的意兴阑珊,赵潜只想到了上一次时,她被赵连城欺辱,自己偷偷躲起来舐伤。   眸底陡然冰冷,难道是谁又欺负她了?   却是温柔地问:“卿卿不开心?”   怀里的人推开他,吐息有些凌乱,眼尾绯红,端的秾艳,瞪他:“能不能好好说话呀!”   赵潜微愣,意识到什么,先是无奈。就只能道歉,哄说她方才不是故意的,又摆出好好夜话的姿态来,复问了一遍。   她就在他怀里闷闷不乐地说:“好热呀。”   原本严阵以待的赵潜再次愣住,她说什么?   说完,她就推开了他,离他远一点,枕在枕头上,侧着身,外面一盏幽微烛火,隐约看到她小目光很嫌弃,“你也好热呀。”   赵潜甚至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顾不得被她嫌弃,十分不理解,难得问清楚:“卿卿觉得热,怎么黄昏才回来?”   她就瘪瘪嘴,“我说我出去散步,杜鹃说外面热,我不信,外面明明微风徐徐,很舒适呀。我就出去了,结果才走没一会儿,风就没了,日头好大,我就只能贴在墙根循着阴影走,要是这么快回去,那岂不是在杜鹃面前好丢人哦。”   “结果越走越热,我就很生气,在树荫下划圈圈,等不热了才回来。”   这、这委实有点没有道理还没有逻辑亦十分难以理解。   但看她一提起来,有点生闷气,还觉得有点丢人,于是又生自己的闷气,竟然变得有一丝丝合理起来。   赵潜想到太医说有的妇人怀胎后会变得心思敏感,甚至会无缘无故哭泣,常常无理取闹。   比如突然想吃漠北的烤羊腿,即使从没吃过,也认定十分美味,一定要吃,逼得全家人求爷爷告奶奶弄来了,吃了两口,一害喜,哭啼啼说不吃不吃就是不吃。   还有睡着睡着梦到夫婿惹气生,醒来把夫婿踹下了床,理直气壮说梦里惹的气那也是他惹的。   一丝丝的合理,就变得十分合理起来。   一时心头哭笑不得,那她就当真就在树荫下一直生自己的闷气?该不会是越想越气吧?   想问问她有没有气得掉豆豆,但毫无疑问,这会儿问出来,那被踹下床的就变成他了。   赵潜也不会自找苦吃,十分体贴地哄:“那下次卿卿带上孤,孤给卿卿打扇。”   然后万万没想到,体贴哄慰也能叫她生动形象阐释了什么叫孕期无理取闹的小妇人。   生自己的闷气,改成了生他的气,“谁要你打扇呀!你这样热!离我远一点!”   遭受无妄之灾的赵潜:……   昭明殿冬暖夏凉,这会儿虽是五月下旬,但远没有外面夏风中的燥热,甚至可以说是还有些清凉。   赵潜默默地想,或许就只是她怀胎之故,脾性潜移默化,有些许浮躁,身体也是,变得火气足而已。   可能本来是自己忍的,但他一开口问,就全牵连了。   赵潜又想到太医的平安脉,胎象稳固,但胎儿却十分正常,在一点点长大,像寻常腹中胎儿一样,没一点异常。   可是她身上的诡毒,太子也诊不出来,寻常时候,同样是脉象正常。只有发作的时候,才会杂乱狂跳,令人心惊胆战。   赵潜一想到,就控制不住地去想生产之时,会不会也是一样的,突然发作,杂乱狂跳,而后……   心头一窒,几乎就要开口试探,可是她先说了:“真的好热。”   她可怜巴巴:“我想一个人睡。”   可怜巴巴里,有着自知无理取闹的心虚,但还有着她就是想一个人睡的理直气壮。   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问:“卿卿要为了小娃娃,与孤分开睡?”   “卿卿就这样喜欢小娃娃?那孤呢?”   她轻轻咬唇,目光飘忽,“殿下、殿下从前不也是一个人睡的嘛。”   “而且,连人都不准留。”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赵潜有意以“委屈吃醋”来遮掩试探,她一点也没发现,答案就是,她的确十分喜欢腹中的小娃娃。他们的骨肉。   凝白说完,太子神色显然的是想与她讲理,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而后突然问:“我听人说生产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胎位不正便会难产,卿卿怕不怕?”   这是转移话题?   “我怕呀,但是,难道怕小娃娃就会凭空出来嘛?”小娃娃又不能有事,难道还能把小娃娃落掉吗?   声音温软,俨然没了方才的火气,眼角眉梢隐约柔和。   她不知道诡毒可能会对她造成怎样的伤害,她只是与他相爱,而后孕有子嗣,正常地对他们的子嗣满怀爱与期待,于她而言一切就是这样寻常。   若是告诉她……   “殿下,你真的好热哦。”她再次颦蹙眉尖,可怜巴巴地说。   五月下旬,其实是已经热起来,赵潜收回心神,没有流露一星半点,坐起身,同她好声商量:“孤在床边为你打扇可好?”   说完,已经命人拿扇子来。   再低眸,她紧紧抿着唇,小眼神很委屈,问:“卿卿还是不愿?”   她也坐起来,手指交绕,委屈瞧着他,似乎是见他没有意会她的意思,又生闷气了,最后破罐子破摔,“殿下为我打扇,殿下还要不要睡?明日还要不要上朝?”   赵潜微怔,原来竟是心疼他?   “殿下卯时上朝,寅时起身,还要给我打扇?”她紧紧盯着他,似乎他敢点个头,那就是不领她的情,要真正生气了。   总是两难,但要分开睡,赵潜实在不舍。   看他思索,不答应他,她一下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硬邦邦说:“殿下想怎样,便怎样吧。”   赵潜哪舍得她生气,立刻便哄:“那明日便用冰可好?”   昭明殿确实不怎么热,冰一向是到小暑时节才开始用,现在才刚夏至没几日。但她既然热,那便提前调冰用。   谁知她又坐起来,瞪他,似乎还想骂他,最终憋了回去,仍是气鼓鼓的:“你是不是做爹爹的呀?我哪里能用冰嘛!”   太医说过的,他之前不是记得很清楚嘛!!   赵潜如今一心只在她身上,自然忘了顾虑小娃娃。   但他想到,一般妇人用冰多了受寒,也许会加剧体寒,也许会小产或早产。   但她身体康健,并不体寒,那永远“胎象稳固”的小娃娃,或许也……   但这是不能与她说的,便只能顺着她的爱子之心,下床,却道:“卿卿当真愿叫孤去偏殿睡?”   她还在生方才的气,重重点了头,一点没犹豫。   赵潜便穿了外衫,只是走出一步,却突然转身单膝跪上床,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卿卿喜新厌旧,为夫好生幽怨。”   明明他现在全然一副侵略姿态,单手嵌住她下颌,她才是仰头承受的那个。   偏偏他眸中幽怨深深,好像被辜负的可怜人一般。   凝白低下眸,既没有讨好地舔舔他唇瓣哄他,也没有娇声软语说什么好听话。只是道:“时间真的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上朝。”   喜新厌旧,好歹还心疼他这个旧人,赵潜也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这样便足够了。   轻轻亲了两下,到底柔声:“孤走了,卿卿若是睡不安稳,不要强撑,让人唤孤回来。”   她都能因为怕丢面子而强撑着在外面生那么久的闷气,也不是没可能怕唤他回来丢面子,自己强忍着。   她仰着头,柔顺长发披肩,流光溢彩的眼瞳里倒映着他,没有恼羞成怒,就这样点头,轻声说:“听殿下的。”   小小一团,赵潜真想将她端走。   太子出了寝殿,声音渐渐消失,凝白的容色也随着消失,静静看着那盏烛火,下床将它吹灭了。   太子深夜睡去昭明殿偏殿的事,第二日,就有人知道了。   谢清鸢知道的时候,已经不算早。想了想,便让终于闲下来赵衡去把他皇兄叫来。   “渊儿昨夜怎么睡去了偏殿?与太子妃吵架了?”这是谢清鸢的猜测。   赵潜十分无奈,就把缘由一五一十说了。   居然是太子妃嫌热,所以把太子赶走了。这谁能想得到。不过不是吵架就好,夫妻间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但吵架总是伤感情。   谢清鸢放下心,随即娓娓说起经验来,太子妃既不敢用冰,那换上玉簟,玉枕,用天蚕丝衾,林林总总说了许多,赵潜一一记下。   谢清鸢看他如此用心,想来是感情日益融洽深厚,突然想起来什么,难得好奇问道,“你们有没有为孩儿起小字?”   赵潜微顿,如实道:“还未,您要起吗?”   谢清鸢只是问问,毕竟照之前太子对太子妃的紧张程度,以及现在的上心程度,他心里应当就是太子妃、孩子,又是新婚小夫妻,腻在一块儿,有事没事想起来给子嗣取小字也是寻常。   但他说没有,谢清鸢也没多想,摇头,笑:“小字自然是你们夫妇起。”   其实名字说不定也是太子起,毕竟那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太子极有可能不太情愿皇帝起名。   赵潜回到东宫,小太子妃正在案前看书,专心极了,都没发现他回来。   直到她似乎看得眼睛酸涩,才合上书册,抬起头,讶然,“殿下回来了。”   赵潜一边命人搬动一张宽大的檀木夔龙纹罗汉床进寝殿,一边到她面前,故作幽怨:“卿卿竟还看书,难道一点不想为夫?”   她抽了抽嘴角,看向那罗汉床,说:“殿下都搬床进来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呀?”   这话的意思,就是确实想了?   赵潜笑意隐隐,也不挑破,只是想到小字,看了眼书,又淡了下来。   太子只在偏殿睡了一晚,翌日令人搬了张罗汉床进去,谁睡不言而喻。   明明按制,昭明殿只是太子一人所住,太子妃在东宫有另住之所,该是太子妃退回自己的住所才是。   甚至太子妃有孕,就不能再侍奉太子。   于是没要多久,凝白正和杜鹃玩连珠,边玩边嬉嬉笑笑,杜鹃输了,就想赖账,眼睛转了转,哼哼唧唧翻起旧账,说凝白有孕瞒她,还骗她说得了绝症,这笔账得算。   玩连珠筹码一局一个铜板,这她也要赖,凝白假意叹了口气,似乎要妥协,杜鹃还没来得及露出得逞的笑,就听太子妃说:“人家没有钱嘛,姐姐怎么还赖账?大不了,小娃娃生出来,让你做干娘就是了。”   她连连摇头,“总之,一个铜板,得给我哦。”   杜鹃瞠目结舌:“哪有你这样做娘亲的呀!小皇孙都还没出生,就被你拿来抵账??就为了一个铜板??”   凝白伸手,笑眯眯:“是呀,姐姐一个铜板挣一个干儿女,多划算嘛!”   杜鹃说不过她,就只能排出个铜板来,嘴上说:“我哪里敢做小皇孙的干娘呀,留在宫里,给他做姑姑算了。”   凝白故作惊讶,嘤嘤叫:“人家真是替小娃娃感动,姐姐竟然为了他,甘愿放弃出宫做掌柜!”   她软软声,满目动容,杜鹃差点就晕头转向,只是最后惊叹语调一下把她惊醒了,恼羞成怒攥着一文钱,正要问这不靠谱的太子妃到底还要不要这一文钱,德福来了。   带了许多人,有嬷嬷,有……酥软身段的宫人。   夏日午后的轻惬闲适荡然无存,杜鹃紧张地站起来,却是面无表情,同梅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问:“公公所来有何贵干?”   德福看向太子妃,她仍旧坐在原处,面不改色,纤细指尖执起白玉子,轻巧丢进碧玺雕花棋盒里。   从容不迫,以不变应万变,气势上就压人一头,真不愧是太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只是这心腹怎么就成新妇了呢?   他也没那么多谨小慎微,笑着道:“太子妃出身低微,难免不懂规矩,陛下特吩咐隋芳姑姑来,只期勉强教导一二。”   嬷嬷来是为立规矩做规训,那几个宫人呢?   杜鹃都不敢问,也不忍想象身后凝白的脸色,德福依旧笑着:“又则太子妃身怀有孕,难免有照顾不周,陛下体恤,特赐宫人四名,照顾太子妃。”   谁有照顾不周?四名宫人来照顾谁?   杜鹃只想周旋拖延,好趁机让人去喊太子殿下,就算来不及,喊梅忆姑姑或者善兰姑姑也好!   可凝白却开口了。   她漫不经心捡着黑玉子,道:“我是不太懂规矩,只是姑姑若是只能‘勉强教导一二’,其实也不必勉强,还是回去先学好了再说吧。”   一点不留情,格外给人难堪。   德福愕然,好像才记起来,这个太子妃在从前还是普通宫人的时候,就已经敢指着皇帝骂他多管闲事了。   他一时紧绷起来,不知太子妃还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讥讽说是宫人其实无异于侍妾的四名宫人。   可太子妃就只说了一句,又继续兴致阑珊捡棋子。   “太子妃说的是。”德福当机立断,转头对嬷嬷说,“隋芳姑姑多有不足,还是随咱家回去吧。”   杜鹃眼睁睁看着四名宫人留下,简直不知道凝白在想什么!她是疯了吗?!!   凝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只是觉得好像可以利用四位酥软漂亮的宫人做点什么,但是,她还没想到能做什么。   不由得蹙起眉头,算算日子,三个多月,还差六个多月,孩子出生。如果早产,五个多月的功夫。   西域公主同蔺大公子私奔了,只剩“旧荷包”,五个多月……可以做点什么呢……   于是昭明殿一时出现了极诡异的情景,太子妃面对着空荡荡的棋局认真思索,纤白透粉的指尖一下下叩在碧玺棋盒上,杜鹃在原地急疯了,想劝太子妃趁太子还没回来快把该处理的人处理掉,而殿前立着四名娇软酥媚的美人,神色不一,但眸底都同样有着势在必得,毕竟太子妃确实怀孕了,不能侍奉太子。   想不出来,凝白就叹了口气,想让人先把美人安顿了,起码安排个住所。便问:“东苑有哪里能住下她们四个吗?”   不赶走,还要让她们留下???杜鹃忍不住了:“你清醒一点!!”   凝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很清醒啊。”   又道:“有没有地方啊?她们站了老半天了。”   “卿卿还真是怜香惜玉。”   凝白与杜鹃俱是一僵,凝白尤甚,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太子这样平静冷然的声音了。   她回身站起来,太子容色淡淡,从四名美人身边走过,声音更淡:“丢出去。”   就有人把她们都拖走了。   杜鹃冷汗直冒,凝白这回是自作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她连声也没敢出,行了礼飞也似的跑了。   现在时间太早,还不到可以互相折磨的时候,凝白心下快速思量,面上却慢吞吞的,有点委屈,“殿下生我的气嘛。”   明摆着。   皇帝送人他可以过后算账,但他万万没想到,每晚在他怀里忍声低泣的好卿卿竟能将人留下。   “我也不想嘛,我只是想着一劳永逸,把人随便放在哪里,陛下也不能说什么。”她垂着头走到他面前,牵他的袖子,“我知道殿下心性,我也相信殿下的嘛。”   一劳永逸?什么叫一劳永逸?她收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选太子良娣,她知不知道?   就算没有第二次第三次,那四个人在东宫,是活生生的四个人,随便放在哪里就能当没有?   赵潜越想越气,可是看着她怯怯扯他的手,直颤的睫,最终却只是咬牙训:“平日聪敏伶俐,怎么就能把人留下!”   她瘪瘪嘴,小手轻轻摇晃他衣袖,“我知错了嘛,再没下次了,殿下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嘛。”   他不理,她更加委屈了,堂而皇之甩锅,“我本来很聪明的,还不是怀小娃娃怀傻了,一孕傻三年嘛。”   赵潜生生被气笑了,她怀小娃娃怀傻了,那从古未有的天下大选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凝白没想到会被太子逮个正着,急中生的智已经用完了,连一无所知的小娃娃都被她拖出来用了,但太子看起来好像更加生气了……“啊!”   身子突然腾空,凝白下意识抓紧能抓住的地方!抬起头,只看到太子棱角锋利的下颌,此刻紧紧绷着,足说明他此刻有多生气!   赵潜任她揪着他的衣领,踢开寝殿的门,大步绕过玉屏。   凝白看到太子那又大又舒服的床,心里直发毛,太子要干嘛!   他该不会被她气疯了吧!!!   到了床边,凝白紧紧扒着他的脖颈,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下去!!   可谁知太子也没把她放下去!反而抱着她坐下!紧抱的双手不由得松了些微,可就是这一松,让太子把她摁下去了!   横趴在太子腿上,凝白扭头,妄图力挽狂澜,“殿下!有话好好说呀!!”   虽然不知道太子要干什么,但显然,太子很生气,那就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啊!!!   太子很冷酷看向她,冷冷道:“孤也想好好说,只是卿卿嘴里没一句不滑头的话,看来是说不了了。”   凝白现在心里就是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扯什么“一孕傻三年”的由头了!!   她仍试图负隅顽抗,“说得了说得了!我最好说话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啪”的一声。   在空荡死寂的寝殿中清脆可闻。   凝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耳边只有那一声一直在回响,呆呆看着太子。   下一刻,她感到屁股又麻又疼,陡然清醒,红透了脸,“你做什么!!!!”   他、他怎么可以打她的屁股!!!   凝白这下说什么也不能好好说了,立刻就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嚷,“你放开我!!!”   可是挣扎根本无用,太子一只手就钳制住她的腰身!   “卿卿心中究竟怎么想的?”冷冷的问。   没怎么想!就是想搞事!凝白拼了命的扑腾,却怎么也逃不脱他的桎梏,感觉自己好像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只能任他宰割!   赵潜百思不得其解,她那样聪慧,怎么可能会觉得这次收下了就一劳永逸?夫妻二人之间横插了四个随便放在哪里的人,她心中难道就不膈应吗?就算是明悉他心性、万分之相信他,她难道不知道收下就无异于自找麻烦平添争斗吗?   手掌牢牢拢在上面,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再打一次,她红着眼睛挣扎,心尖也就软了。   他把她复抱在怀里,想再好好同她谈一谈,可她拼命推拒着他,红通通眼里包着两汪泪,含泪瞪他,“我最讨厌你了!”   赵潜竟然怔住,即使心中从未动摇过她对他的心意,可这一刹那,竟然辨不出她是气话还是真心。   “卿卿当真最讨厌我?”   凝白张口就要说是,可是泪眼朦胧里,看到太子不可置信的伤心,她唇瓣翕动,喉咙酸涩,竟然说不出来。   她一下就哭了出来,两手不住地推他,妄图从他有力双臂的禁锢下跑掉,哭唧唧不断嚷:“你放开我!”   即使确定了是气话,赵潜心头也一阵回转不过来的发寒,他闭了闭眼,收拾好容色,轻柔一叹,“卿卿……”   她也不理,就是想跑掉,然后下一瞬,被他轻轻俯首,吻住唇。   张口就咬,他却好像没感觉到,就只轻轻贴在她唇瓣。   他的手一下下温柔抚拍着她的背,咬破唇的血都在凝白齿间,味道一点都不好!!   她就探出舌尖撬他的唇齿,用力抵进去,把他的血都还给他!   铁锈味与眼泪在彼此口中蔓延,他任她发泄,仍是一下下轻柔拍着她的背,只想安抚。   许久,她才又一把推开他,已经不哭了,可是两眼已经红肿起来,可怜得很。   “是我错了,卿卿愿意原谅我么?”他温声问。   凝白哪是为他打的那一下哭,他一问,她就又想起来为什么哭,对上他此刻的煦然温柔,她又想哭了。   “我不想理你,你放开我……”哭啼啼、软答答,更可怜了。   赵潜想抚去她眼尾的泪,她却偏过了脸,小声抽噎。   看来是不原谅了,赵潜俯首,以唇代指,轻吻湿漉漉眼尾,可她的泪仿佛更充沛了。   委屈的时候没人哄,忍忍,便也挺过去了,可若有人哄,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赵潜觉得她现在就处在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   便什么也不说了,只揽住她的肩若有似无地拍哄,不时附以轻吻,良久,她的情绪才彻底稳定下来。   “我就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弯,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人又不是我带来的,我连她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她委屈极了。   赵潜就知道,她现在是处于孕期无理取闹的状态,先发制人。   “是夫君错了,夫君向卿卿道歉。”他温柔极了。   凝白几不可察一顿,而后恢复如初,又要从他身上下去,哭得沙哑的嗓音里还带着赌气,“你知错了就好,反正我不想同你说话,我要去吃桃了。”   她还说:“谁让殿下生气,殿下找谁算账去吧,反正同我没关系。”   却仍被揽住,红肿眼圈儿怒瞪,他无奈,“卿卿眼睛肿成这样,确定要这样去吃桃吗?”   她又移开眼,“同你没关系,有人给我敷,哼。”   他更加无奈了,却仍没放开,往下移。倏然红了脸,扭头要骂他流氓,他却轻轻揉了揉,“那卿卿还疼吗?”   他自己打的,自己不知道疼不疼?还好意思问?   更加怒瞪,想嘴硬说不疼,他却已经先开口了,“只能为夫帮卿卿揉罢。”   ???她终于还是骂出了口:“流氓!!!”   揉完,凝白头也不回跑了,就是要去吃桃。这人却就是跟着,待奉了鸡蛋上来,他取过来,不紧不慢剥开,而后倾身敷在她眼睛。   他不说话,那么安静,凝白就连嫌弃他都没理由,只能一边吃桃,一边也静静看着他专注沉和的眸。   太子与太子妃似乎大吵一架,但很快就和好如初,杜鹃躲在玉令身后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画面。   确认她眼睛消肿了,赵潜又亲亲,她躲了一下,但没躲开,亲了个正着。   “卿卿等孤回来。”   她嘟哝,“谁要等你啊。”   赵潜轻笑,也不多说,径直出了昭明殿,往承干殿去。   方到殿门前,德福就迎出来,头都不敢抬,“殿下,陛下去后宫了,此刻在越妃娘娘宫中。”   敢做不敢当,躲的倒是快。   赵潜瞥他,“德福公公好大的威风,要教孤的太子妃学规矩。”   德福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有苦说不出,却又听太子道:“父皇既在后宫,那就劳烦德福公公替孤将父皇请回来,孤就在这里等他。”   德福灰头土脸去了,没要半个时辰,御辇回来了。   皇帝知道一定会惹太子动怒,但堂堂太子妃,唯一的职责就是侍候好太子,这点规矩都不懂,恃宠生娇,太子心中爱极,怎么看都是好,可事实上,步凝白这个太子妃就是失职!   闻得太子妃把人收了,他原本还算满意,谁知道前后脚的功夫。来人说太子突然回了东宫,而后把人都丢出去了!   太子一定气得不轻,可自己都是为他好啊!皇帝不觉得有错,但躲还是要躲的!   哪知太子真是气得狠了,直接把德福打发过来请他!   “渊儿……”   “父皇还是容儿臣先说。”太子十分平静看着他,道,“父皇觉得自己是在为儿臣好?”   皇帝下意识就点头,太子目露微嘲,“当初太后娘娘嫌弃母后,诸般为父皇好的时候,心中也定是如此想。”   皇帝立刻变了脸,“渊儿怎么能将朕同她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儿臣说的有错吗?当初太后娘娘都做了些什么,现如今父皇又做了些什么?”   皇帝一僵,回忆纷至沓来,当初阿璃有孕,还是容昭仪的太后赐了两名侍妾,还说端王妃整日不劝着他有作为,就只吟诗烹茶,还有后来……   太子见他想起来了,语调平平,“父皇做不到将心比心也没什么,只是所作所为更胜太后娘娘一筹,儿臣只觉讥讽。”   皇帝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太子又道:“儿臣只要完满,曾经有过,只是父皇打碎了,也没有了,现如今若父皇再动手,儿臣就只能自请废太子,以保周全。”   太子很快就从承干殿回来了,告诉凝白以后不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   凝白怔了片刻,才在心里可惜。多好的机会,可惜往后没有了。   这之后的许多天,太子许是在忙着细商天下大选的事,常常不在,果然没人带着什么人再过来。   东宫的六月与凝白前半生的六月都不同,因为东宫没有高大树木,蝉非常之少,也没有虫鸣,太子不在,昭明殿就只有凝白一个人,她就靠在碧沉纱下的美人榻上,皓腕轻摇,有一搭没一搭自己打扇,扇着扇着,就睡了过去。   赵潜回来,就看到美人小憩,玉透冰扇轻垂,薄如蝉翼的玉素纱覆着雪肤,里面只有薄薄一层轻衫,袅娜玲珑,一览无遗。   雪腮上微微薄湿晕红,显然是热的,赵潜原不该舍得惊醒她,可他只是快步到了面前,轻轻将她唤醒。   凝白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叫醒,耳中听太子好像在说什么,什么毒……什么药……什么别怕……   她又不怕毒药,身子软软一歪,就继续睡。   就只剩赵潜一个人激动。那诡毒的解药终于找到了!快马加鞭送回来,不消一刻钟就能熬好!   只是毒解了后,小娃娃保不保得住还两说,赵潜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移向她小腹。   如果保不住,她一定会伤心的,自己只能如上次一样慢慢哄她,令她最好不要有心结……   想到这里,他就已经开始想怎样宽解。至于自己,这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什么也比不得凝白的命重要,他早已宽解了自己。   只是,却还是探手到她微微凸显的小腹。弧度只有一点点,柔软至极。   这个孩子,与他们太没缘分。   凝白再次被叫醒时,整个人脾气大得不得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太子就已经飞快哄她喝药。   凝白惺忪睡眼里茫然极了,什么药?安胎药吗?   “不是,是解药,诡毒的解药。”他柔声说。   解药啊……迷迷瞪瞪的凝白接过来,喝到一半,突然醒神,什么解药??诡毒??   手上下意识一松,剩下的半碗全没了。   赵潜心中几窒,解药只喝了一半,毒会怎样??   凝白就看着太子厉声传太医进来,手给出去,太医眉头紧皱。   “殿下,哪来的解药啊?”她很心虚。   太子面色都有些煞白,却还是告诉她:“那行刺的‘凝白’交出来的。”   刺客给的??凝白就想问这是不是“解药”啊,但太子既然能端来给她喝,想来是反复确认过真假的。   她想起杜鹃从前说的“水刑”,更加确定了。有人不怕死,却未必不怕生不如死,为了有个痛快,可能也没有心神作假了。   太医诊了一盏茶,才细道:“脉象一开始有些杂乱,但直到刚刚,恢复平稳。”   压根就没什么诡毒,怕再说下去露馅,凝白忙道:“那可能就是解了一半吧!”   太子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剩下的一半,万一都留在你腹中,留给那个胎儿,汲取你的血肉、乃至难产——”   ???什么难产???这都什么跟什么??太子在说什么啊???   只是看清太子的表情,她忽然有了个猜测:太子该不会以为小娃娃带了毒吧!!   她想起自己特殊的体质,那产了几个月的乳汁,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想什么。   原来太子一直在担心小娃娃会不利于她,难怪……好像从她产乳之后,太子好像越来越少提及小娃娃了。   回想起太子一开始时的欣然,再回想这几个月来太子的情绪,果然对得上。   “等等!”太医忽然道,“胎象好像有些变化!”   ??不该啊!方才脉象既然杂乱,就说明药被她的身体解决了,怎么还会导致变化?!   俱是屏息,两刻钟后,太医缓缓道:“只是微微……波动了一点点。”   波动了一点点也是波动,赵潜心下忽然明晰,或许毒真的被解了一半,但这一半,正好被母体分了些给胎儿!   让太医退下,他紧紧抱住凝白,声音极低,“这个孩子到底是与我们有缘分的……”   原来太子之前一直觉得没缘分?   一波三折太突然,凝白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就只能道:“原来殿下一直在为我找解药。”   他从来没说过。   太子低低嗯了一声,而后又抬起头,说:“解药中有一味药极为罕见,我这就命人去寻。”   他亲亲她,十分笃定,“很快,毒就会彻底解了的。”   她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   提起毒,就是凝白的心虚范围,但此刻她对着太子,只是轻轻点头,“我相信殿下的。”   只是那味药还没找到,江南却出事了。   江南暴雨,洪水泛滥,江河决堤。   江南都水监正使殉职,朝廷连夜定了擅治水的两个钦差日夜兼程赶去江南,只是水患难治,民意汹涌,万人请命,只求太子再度护佑江南。   皇帝是一千一万个不答应,已经折了个都水使,太子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而且上次太子在江南,就已经出了事,险些没能回京城!   朝臣有大半是同意太子亲赴江南的,美其名曰不能让百姓失望,其实打什么算盘,人人心里都清楚。   剩下的人坚决不同意太子去,一来太子并没有治水经验,而来太子乃一朝储君,若是这回叫人请命请了出去,那往后,随便有点风吹草动,是不是都要太子去?不去的话是不是有由头做点什么?   两波人吵得很凶,凝白也略有耳闻,觑觑太子,他在看书。   她凑过去,发现是治水相关。   太子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卿卿想不想让孤去?”   凝白看看他,“殿下要我如实说吗?”   太子颔首。   凝白就如实说:“我想让殿下去。”   “为什么?”   凝白小声说:“因为我觉得殿下是想去的。”   他默然,良久,又问:“若是孤死在江南呢?”   凝白一滞,垂下了头,“殿下英明神武,功德深厚,将来是要立庙成仙的,阎王不敢收。”   赵潜恍然记起他们初识时她也说过这话。只轻笑:“卿卿原来从一开始就仰慕孤。”   凝白却没有笑。他容色也渐渐敛起来,揽着她,昭明殿寂然无声。   太子走的那日京城也下了雨,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说:“卿卿等我回来。”   太子每次这样说,果然就会很快回来。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从京城到江南,路上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十来日,算上在江南待的日子,再算上回来,没有一个月,太子回不来。   太子不在,凝白也没有去找七公主,就呆在昭明殿。   八日后,消息传来,太子到江南了。   凝白莫名松了口气,太子到了江南,就意味着他快回来了。太子多数时候都说话算话,他应该是很快回来的。   她就有了点心情,出去溜达,结果遇到冷袖雪。冷袖雪看看她肚子,下意识说:“你要是变寡妇怎么办。”   凝白觉得她真不会聊天。她就很严肃的说:“那就生下遗腹子,抚养他长大,而后垂帘听政,做女皇。”   冷袖雪瞪大眼睛,显然是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凝白奇怪地看着她:“女儿也不耽误我抚养她长大,垂帘听政,做女皇。”   冷袖雪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由得敬佩:“确实,那还做什么骗子,当然是做女皇霸气了!”   和冷袖雪瞎扯八扯,她继续溜达,却下雨了。   就只好半路回去,在碧沉纱下,看着外面的微微小雨愈下愈急,愈下愈大,倾盆大雨,蚕豆大的雨珠连成串摔落地上。   这场雨下了很久,天黑还在下,凝白准备睡觉时,看到窗外白光一闪一闪,可能要打雷了。   她渐渐地在大雨睡中过去,却做了个梦。   梦到太子出事了,被洪水卷走,尸首无存。   凝白猛然醒来,窗外雷电交加。   她怔怔看着一闪一闪的白光,良久,恍惚地抹了下脸,满脸泪。   窗外雷电直劈而下,如果是从前,凝白会觉得这是来劈她的。   因果报应,不得善终。   但现在她知道了,她的报应不是外面劈下来的雷电。   爱上太子,才是她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浅浅日1w2(怀瑾の自信拿捏(求夸奖求夸奖求夸奖嘤嘤嘤!   以及崽崽没事的,事实上,太子的担心有部分是正确的,就是因为女鹅的体质,怀的崽崽确实会从女鹅身上汲取,但不是汲取养分,而是汲取武功内力,但女鹅压根没有这东西,所以崽崽对女鹅是没有任何威胁的,脉象有波动,是因为崽崽终于发现汲取不到体质所致想汲取的东西,于是相对应的,体质所致的脉象稳固,也就有了松动(作者瞎编.jpg 第73章   太子离京第十七天, 江南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帝御案前。   太子失踪,遍寻无果。   立刻有人痛心疾首请皇帝治罪,当然, 是治江南所有人的罪。   皇帝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疯狂又极度理智的状态, 他暂时没有动江南大大小小官员,而是先将最先说话的人、随着附和的人, 统统找由头下狱抄家,由头有大有小, 或荒谬或更荒谬, 总之看起来完全像一个昏庸无道的暴君。   一时间人人噤声,不敢再惹皇帝。   只是暗地里,却已经开始笼络诸皇子, 三皇子与九皇子最甚, 甚至贤妃的母族, 也开始松动, 有重修于好的架势。   这是冷袖雪告诉凝白的, 冷袖雪一大早就被贤妃叫去, 高高在上地要她知道三皇子并没有给她身份, 严格来说她连最低等的暖床丫鬟通房都算不上云云。   冷袖雪没什么好脾气,面无表情抽出袖雪剑,贤妃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你就来找我?”凝白问。   冷袖雪点点头,“你有没有办法让三皇子把剩下的两千金给我。”   看来这不能动手不能动剑的憋屈日子, 冷袖雪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凝白陷入沉思, 道:“这样吧, 你就说剩下的你不要了, 因为有规矩, 一桩生意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冷袖雪柳眉紧皱,满脸写着“我的钱一分都不能少”,凝白解释:“我是让你骗他。”   冷袖雪不明白:“这样能骗着吗?”   凝白就很深沉可靠颔首:“我你还不相信?”   冷袖雪一想,也对,她可是专业的。   就不担心了,又看向她小腹,她穿得很宽松,对襟天青薄裳外覆着绡衣,还能隐隐看出腰身,看不出小娃娃是什么样。   “太子真死了,你怎么办啊?”   凝白一顿,“你上次不是说过吗?做寡妇啊。”   冷袖雪看她一点也不伤心,想起上次回去后问做女皇需要什么条件结果被三皇子嘲笑了一通,觉得这一定是她的又一次胡说。   冷袖雪直接就走了,理也不理凝白。   昭明殿空空荡荡,这些时日断断续续下雨,吹进来的风都是冷清清的。   凝白喃喃:“有点冷啊……”   她拢紧了襟口,去到箱笼前,摸出来件外衫慢慢穿上,却没有停手。   收拾了三两件衣裳,打了个包袱,凝白觉得自己很冷静,谁知刚出殿门,迎面就与淑妃娘娘、六皇子。还有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正着?   太子妃衣衫轻薄,满面沉决,还背了个藕丝锦包袱。   一时俱是愕然,难道她是要去江南找太子吗??   谢清鸢最先反应过来,捧起凝白的手向殿内去,说:“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只是莫急。”   说着莫急,可是脚步却匆匆的,殿门还关上了。   凝白心中有了个预感,她把包袱从肩上拿下来,提在手里,任由淑妃带着她坐下,随她一道看向那个小宫女。   凝白莫名觉得小宫女有点面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是她也没心思回想,因为小宫女捧出一封信,说:“昨夜亥时至,无法送入宫,还请太子妃宽恕。”   凝白接过信,信封上空空的,什么字也没写。可是却心有所感,定了下来。   拆开取出,熟悉字迹入目的一瞬间,眼眶一酸,险些落泪。   她看完,给淑妃,淑妃心下大定,又给六皇子,长舒口气:“索性渊儿无事……”   她转头看凝白,包袱还在手里提着,眼含热泪,盈盈长睫。一时间,连她心头也生出了些怜爱,哄道:“信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早一日送出,只是需得隐秘,难免慢了些,渊儿心中记挂你,是怕你担心。”   更怕她伤心啊。   赵衡看完信,也是终于能放下心,原来此次洪水势危,皆是江南世族勾结,欺上瞒下,打压清流,江南都水使两年前上任,当时就发现了堤岸问题,查出是江南诸方中饱私囊,一边想向上递折子一边想修固堤坝,只是折子都被手眼通天拦下了,堤坝修固效果甚微,前两年险险撑住,今年是彻底毁于一旦。   两名钦差去后,想做什么都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皇兄到江南后,路边灾情狼藉,那些人竟要为他接风,歌舞佳酿,称绝不敢怠慢。   皇兄当场就抽剑斩了颗首级。   洪灾勉强稳住,皇兄就得回京,可是后续救治赈灾是可以预见的敷衍艰难,赈款拨下去,不知道有多少能到百姓身上。   所以才借势失踪,肃查江南,一举涤清。   赵衡仔细看了看,看到一个人名很熟悉,猛然想起侵占良田的事来,立时道:“嫂嫂,可否备纸笔!”   他显然是有事必须要立刻告知太子,凝白也没有问,给他备了纸笔,而后目光又落回到那薄薄信纸上。   又忍不住想哭了。   她终于肯承认,从他决定要去江南,她从未有一刻不在担心他。   美人眉尖颦蹙,泪盈无声,实在伤心难抑,令人见之动容。谢清鸢倒不是不会哄人,她从前十分擅长哄阿璃,只是她想,此刻要想让太子妃止住伤心,恐怕就只有太子出现,亲自来哄。   谢清鸢也就没有作声,良久,太子妃自己抹着泪儿,心情也许平复了些,把太子的信收好了。   六皇子写完,重装回去,交由小宫女,极严肃交代一定尽快送回江南,交到太子的手上。   凝白就看着小宫女伸手接过,一怔。   她小拇指侧的那一点红痣,怎么与萍萍的一模一样?   凝白抬起头,终于有心思看看她究竟是哪里面熟,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好像在得罪七公主后,她要跑去嘤嘤嘤求太子做主,不小心撞到了个宫人。   她的手软得同萍萍似的。   凝白渐渐瞠大双眸,她该不会就是萍萍吧??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惹眼,小宫女似乎察觉到了,脸颊微微一红,简直同萍萍的腼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匆匆要告退。   淑妃注意到她的异样,叫住小宫女,转眸问:“可是也要写信带给渊儿?”   她心神就又分散了,有些期期艾艾:“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谢清鸢刚要颔首,就见问着可以吗的太子妃眨眼就到了书桌前,笔下飞快,又眨眼间噔噔噔回来。   瞠目结舌看着她把信也给了小宫女,只是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花了眼,怎么好像看到太子妃摸了一把小宫女的手???   凝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小宫女就是萍萍。想也是了,太子私宅,怎么可能会随便放着一个纯良无知的种花小丫鬟呢?   朝上依旧不敢惹皇帝,只开始打算赈灾事宜,每天上朝第一句话就是有陛下护佑,太子一定平安无事云云,然后才开始撕扯赈灾人选。   毕竟自古以来,赈灾就是个捞油水的好差事,现在太子又说不定早就见阎王了,更是毫不遮掩对这肥差的觊觎。   前朝乱纷纷的,凝白在东宫,又恢复了之前的清闲日子。   还有闲心想,难怪当初随太子回京没多久太子就敢信任她带她赴赏花宴,原来有萍萍将她的一举一动告诉太子。   虽然成日骂太子,但她那时看起来确实很心无旁骛,别无所图。   又想到那次撞到时,萍萍似乎是从昭明殿出来,也就意味着,萍萍可能刚同太子禀完事。随后她过去,太子笃定地说“萧贵妃不敢”,她信以为真,甚是沮丧,结果事实证明,是太子去让萧贵妃“不敢”。   那就是说,萍萍禀的是她的事,太子在她到来前,已经知道了她的委屈。   虽然想明白了,但凝白对萍萍却并没有什么改变,毕竟想也知道,萍萍原本在私宅种花种得好好的,突然到宫里来,绝不是单为了告她的密。   就只能庆幸自己当时没露什么马脚,不然全玩完了。   她在碧沉纱下,也不想了,执着绢扇轻摇,倚着美人榻继续看书。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孤孤单单看书,只能说……杜鹃玩连珠的水平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身上的铜板就输光了,看起来对她自己甚是痛心,于是就走了。   只不过没要一会儿,估计杜鹃就会回来,为她带点蜜饯甜羹。   凝白低头看看圆润的小腹,别过绢扇上手摸摸,软软的。   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眼角眉梢隐约染着温柔,原来这就是小娃娃呀……   杜鹃确实是绕路去了小厨房,让人给太子妃做点小食。毕竟凝白的有孕后食欲越来越好,最近尤甚。   只是吃得多,却不见她胖,下巴依旧尖尖的,甚至手腕也是细细的,腰身也还算纤细,只凸出来一点点弧度。   如果穿得宽松些,恐怕谁也猜不出来她肚子里的小皇孙已经将五个月。   杜鹃觉得,除了伤心太子之外,恐怕也没别的缘由,能令她一边吃一边消瘦了。   上回淑妃娘娘带着六皇子过来,不知是怎么劝慰的,那之后,凝白每日的郁郁寡欢算是消退了些。   杜鹃想,大概就是用小皇孙劝的吧,太子如今生死未卜,小皇孙是她唯一的支撑与倚仗了。   想到这里,她坚决留在小厨房看着,绝不允许别人对凝白的唯一动手脚。   等了两刻钟,才亲自端走,往昭明殿回。她穿过两道门,将要上长廊,却忽然顿住,脚步倒了回去。   她隐在柱子后面,悄悄看去。   虽然天色昏暗,但她果然没看错,居然是青蕊。她在和一个人说话,脸上完全没有一直以来的倔强尖刻,充满了老谋深算的狠辣!   杜鹃无声冷笑,她就知道青蕊有问题!   不由得想看清青蕊对面的那个人,只是余光注意到青蕊似乎有所察觉,在她陡然看过来的一瞬间,杜鹃倏然退了回去,无声无息加快脚步。   青蕊无比确定刚刚有人窥探,却没有追上去,只吩咐:“方才有人窥探,已经打草惊蛇,计划取消。”   就如杜鹃所感一样,充满了心机深沉的阴险。   吩咐完,她光明正大走了出去,看看前路后路,往回走。   虽然没有被看到,但同在东宫十来年,杜鹃心知肚明现在青蕊已经排查出究竟是谁偷听。   如果上次砒.霜就是她下的话,那这次与人阴暗勾结,商量的也一定是对凝白下手。   杜鹃把这些告诉凝白,对她说,“打草惊蛇,青蕊暂时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还要多加小心。”   想了想,又道:“最近吃食方面,更要小心!”   居然果真是青蕊,凝白有一种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感觉,毕竟从一开始,青蕊身上就带着强烈的“我只想做大宫女”的清白感,好像除此之外,别无所图。   凝白觉得这很像自己许久前跟太子表忠心一样,就是那种“除了太子,我谁也不在乎”的感觉。   只是青蕊的戏虽好,却碰上了她,于是莫名其妙的就砸了,上次回来提醒,估计是最后一次的试探,看能不能重回昭明殿。   但现在太子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她也就不打算回昭明殿了。除去她,或者说是她肚子里的遗腹子,再传来太子的死讯,太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地选一个皇子扶上太子之位。   杜鹃还道:“等会儿我就去告诉姑姑,这回青蕊露了这么大的马脚,绝不会坐以待毙,不能容她有喘息片刻!”   凝白忙喊住她:“没有证据,梅忆姑姑信你吗?”   杜鹃抬起的脚落回去,紧紧皱眉思索,飞快运转的脑子才慢下来。   凝白说得对,姑姑与玉令本就知道她无凭无据怀疑青蕊,这回再说,姑姑不见得会相信,而与善兰姑姑说,善兰姑姑最是心软,万一袒护青蕊也未可知。   凝白想了想,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护好你自己,比起对我动手,她也许会先针对你。”   毕竟,只有她亲眼看到了青蕊同人合谋的场面。   “她如何针对我?污蔑我?陷害我?”杜鹃立刻就道,“都是千年的狐狸,我怕她不成?”   凝白陷入了迷之沉默,虽然不否认杜鹃有时很有大宫女的样子,但千年的狐狸……   也不好打击,就只能道:“总之你小心。”   凝白又走到太子书桌前,太子妃的玺绶金册在那里。便转头,道:“不好让姑姑做主,本太子妃还是能动一动东宫的。”   杜鹃眼睛一亮,对啊,凝白是太子妃啊!不知为什么,杜鹃就是有种凝白只能被人保护的错觉,她也好,太子也好,甚至淑妃娘娘也好,但其实,凝白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啊!   只是,“现在天已经晚了,你还怀着小皇孙,明日再说吧。”   凝白看看天色,这么会儿,外面居然黑透了。大半夜的清理门户,引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只是不做什么,押个人还是可以的。便道:“我现在就让人去将青蕊押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两方都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宜快不宜慢。   她沉着断然,杜鹃恍惚竟觉得像极了太子容色淡淡的模样。   吩咐下去,杜鹃又陪着凝白吃饭,看凝白不紧不慢吃饭,难免劝:“你、你也不必逼着自己吃这样多……”   凝白略想想就知道她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我天生吃不胖,不是我心中愁思所以消瘦。”   杜鹃哪里肯信,她玩连珠时根本就心不在焉了。只是挑明了劝,恐怕也劝不了,便也不再多说,只道:“如果睡不着的话,就让人叫我来。”   凝白故作惊诧:“杜鹃姐姐竟如此贴心,人家真是……”   话没说完,杜鹃就羞恼了,但却还是道:“总之,你别硬撑”。   凝白忍俊不禁,杜鹃这别扭性子若到老,也是可爱的。   用完膳,就有小宫女问要不要备水洗漱,凝白摇头,夜风清凉,她就在琉璃窗前吹风,窗外夜色沉沉,积云低厚,是个月黑风高夜,看起来好像后半夜有雨。   等了两刻钟,宫人进来,凝白转过身出去,却听她道:“禀太子妃,并未找到青蕊。”   凝白的表情渐渐消失,陡然想到什么,凛然疾步出了门!   杜鹃出了昭明殿,便要回房,心中一边想着凝白,一边想着青蕊,一时只觉得太子不在,这些妖魔鬼怪又来欺负凝白了。   凝白虽然是太子妃,但到底毫无根基,没有心腹亲信,而青蕊的背后还不知道是谁,毕竟她可是在东宫也待了近十年,从普通宫人一路走到二等宫女,甚至是蒙骗过善兰姑姑,一度做了大宫女!   愈想愈为凝白担忧,提着的灯笼左摇右晃,她叹口气,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身影!   心陡然提起来,这会儿,除了青蕊不做他想,青蕊一定已经知道了暗中窥探的人是她,却没有费心思再玩什么手段,那她就是想……   杜鹃一把将灯笼丢了过去,拔腿就跑,可是却没料到青蕊身手敏捷,转眼就将她制住,一下卸了她的下巴!   “杜鹃啊杜鹃,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暗中窥探会引来杀身之祸,你怎么不听呢?”   杜鹃说不了话,狠狠瞪她,她浑不在意,只嗤道:“真是不明白你。”   “太子都死了,太子妃一个寡妇,怀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若是个女郎,孤女寡母,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就算是个皇孙,你怎么就没想过,储君之位引人觊觎,是万万不能让太子妃平安生下遗腹子的。”   肉眼可见的前途渺茫,她却还死心塌地跟着太子妃,都不会为自己打算,这下,也不必打算了。   青蕊抽出匕首,道:“可别怪我,我也没打算弄死你的,毕竟弄死你后一定会惊吓太子妃,这怎么办呢?她怀着孩子,最容易惊惧小产了啊。”   “小产过后,伤心过度,又闻太子身亡噩耗,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你说对不对?”刃锋横上杜鹃脖颈。   这里隐蔽,没人经过,天色又黑,不能开口呼救,杜鹃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只能恶狠狠瞪她。   青蕊原本做大宫女,是按计划一步步来,毕竟做了大宫女,无论是对太子动手,还是从太子那里探得消息,又或是引导太子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凝白。趁她失宠针对她,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有凝白在太子面前,她的计划就无法顺利推进。可又没想到,她突然复宠了,太子还为她做主,计划几乎等于全砸了。   就只能找准机会,想把凝白拉下来,可却低估了太子对凝白的信任,还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下成了浣衣宫女。还好太后娘娘等不得了,从上次投毒,到如今可以无所顾忌大展身手。   只是此刻被杜鹃瞪着,一下就想起做浣衣宫女的这些时日受过的苦,心情委实不妙,冷笑:“死到临头还敢激怒我,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太子妃就会到下面陪你,且高兴上路吧。”   说完,遽然捅入杜鹃小腹。抽出来,看着匕首上面的血,贴在杜鹃俏丽霎白的脸上擦了擦,看着血迹流过她唇边,好心情道:“这叫什么?杜鹃啼血?”   “还真是挺有诗情画意,对不对?”   话音落下,再次捅入杜鹃小腹。   剧痛侵袭神志,杜鹃痛得痉挛,耳畔却突然撞入凝白的呼唤!   她陡然睁大眼,拼尽最后全力,推开了青蕊!   可青蕊非但不慌不忙,甚至还笑了出来,“太子妃对你还真是好,只是你觉得,昔日姐妹反目,太子妃趁夜行凶,怎么样?”   青蕊倒想一不做二不休,只是她听到太子妃声音后面隐隐约约远远跟着迭声的“太子妃”,就算手起刀落,太子妃恐怕也要拼死挣扎一番,那就不好了。   杜鹃的伤撑不到太医来,没有人证,太后娘娘要嫁祸污蔑一个一无所有的太子妃,实在是轻而易举。   届时,太子妃要出点意外,就更顺理成章了。   凝白看到地上灭掉的灯笼,连忙上前捡起来,杜鹃一定在这附近出了事!   她左右环顾,目光一瞬定在一个隐秘角落,飞快过去,看清的一瞬间,几乎窒息。   杜鹃满面的血,挣扎着从黑暗中爬出来,抬头看着她,嘴唇翕动,想要说话,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一瞬落下泪,凝白跪在地上颤抖着把杜鹃搀扶在怀里,杜鹃竭力凝聚目光,手颤颤比划,对凝白摇头。   “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几乎泣不成声。   不,已经来不及了,凝白现在需要走开,她都听到侍卫朝这边赶来,一定是青蕊引来的,青蕊还把匕首留了下来,届时众目睽睽之下,凝白百口莫辩……   杜鹃也流下泪,她想把一切都说出来,让凝白走,可是她下巴都合不拢,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能无力地推凝白,可是凝白还在努力扶她起来,渐渐的,力也没有了,双眸阖上,一片黑暗。   下一刻,凝白紧紧箍住了她肩骨,含泪抱着她跃上房檐,眨眼没了踪影,赶来的宫人们与侍卫们撞到一起,灯火映照下,只见一滩血迹。   凝白把杜鹃送到太医院,才发现她手中竟紧紧握着一柄匕首,刃锋向上,几乎透骨!   泪水簌簌滚落,凝白不知道她怎么会握住青蕊的凶器,她只知道,如果她能够再警醒一些,将杜鹃留在昭明殿,一切都不会发生。   积云一点点散开,夏月高悬,许久之后,太医满头汗来禀,“杜鹃姑娘伤势危急,只看能不能熬过今夜,除此之外,她手上的伤甚为严重,那只手恐怕不能再……”   没忍心说出口。   太子妃颔首,示意知晓,而后道:“我将杜鹃留在这里,有劳您尽心。”   说完,她顿了顿,“我知道杜鹃与贵地素有旧怨,还请您多照看。”   并没有说后果,但太医油然一震,慌忙跪地,“微臣必尽心竭力,保杜鹃姑娘无虞!”   凝白回到东宫,整个东宫乱成一团,很好,也不必担心半夜清理门户人心惶惶了。   于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青蕊行凶后遁逃,满东宫敢有藏匿者,与青蕊同罪。   只是有人却称,只见太子妃慌忙去找杜鹃,而后发生争执,引来侍卫后,却都不见了。   凝白此时此刻才知道,青蕊的打算,竟然是嫁祸给她。   难怪……难怪杜鹃说什么也要自己握着匕首,锋刃朝上,伤她自己……   凝白现在终于懂得太子的愈怒而愈冰冷克制,她冷冷看着那名宫人,下令当众杖责,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青蕊同谋。   这显然是难以服众的,但凝白不在乎,杜鹃熬过今晚,就没事了,在今天晚上,她要是不能把青蕊拖出来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怎么对得起杜鹃。   整个东宫灯火通明,声势震天,所有人满东宫找青蕊的时候,那名宫人就在昭明殿前受杖责,德福奉命过来,看到的这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幕。   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战战兢兢问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太子妃冷冷说不关皇帝的事,让皇帝他老人家该睡觉睡觉,别少眠多梦的差人来打扰。   德福的脸一阵绿一阵白,这个时候竟然才知道,太子妃从前是多么懒得搭理他们。   “太子殿下不在,陛下总要顾念小皇孙……”还是硬着头皮说。   太子不在,外面那样乱,东宫也好好的,没人影响她的清闲。反倒是皇帝作的孽,母子之仇,牵连到太子身上,牵连到她身上,甚至如今牵连到杜鹃身上。   “等陛下来护佑皇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这话都没法接,德福就只能道:“已经子时,如此嘈杂,违反宫规……”   凝白觉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抓都抓不到重点。要是没出事,东宫怎么会闹到子时?他究竟是来奉命问问情况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瞥了他一眼,“违反宫规,我一力承担。”   德福就只能回去,把太子妃的话一一转述。   于是淑妃娘娘过来了。   对着淑妃,凝白才算能开口。将太子告诉她的事,与今日之事,一并告诉了淑妃,而后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知道封我做太子妃的人甚少,青蕊就算手眼通天,那时也只是一个浣衣宫女,她究竟从哪里得的消息?”   昭明殿中,一定还有个人,不动声色,给青蕊透着消息。   沉默寡言的松月,清冷玉面的玉令,铁面无情的梅忆,还有温和心软的善兰。   谢清鸢几乎都没有思索,“是善兰。”   凝白没有愕然,只问:“娘娘有何依据?”   谢清鸢摇头,这是她的直觉。她只依据直觉反刍,“善兰知道你有孕,梅忆知道吗?”   梅忆有可能知道,有可能不知道,但善兰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凝白也就不管什么善兰是先皇后的陪嫁婢女、在东宫几近二十年、看着太子长大,点点头:“多谢娘娘指点。”   谢清鸢便问:“你有何打算,现在便将善兰捆来?”   她摇头:“若动善兰,就是跟太后挑破,不如让她们弃车保帅,以为优势仍在。”   谢清鸢目露讶然,随后浮起赞赏,总算懂得太子为何说她聪明。   现在太子不在,太子妃若是想动太后,难且不说,还十分“不孝”,总之百害无一利,极有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果不其然,没要多久,青蕊就被抓到,口中嚷着的,无非是嫉妒杜鹃嫉妒凝白,念念不忘她的大宫女,而善兰眸中隐隐有着痛心,但却十分明是非,让太子妃任意处置。   凝白要么当场处置,要么把她押下去过后处置,而若过后,今夜青蕊就要没命。   凝白就想,要不要从青蕊口中问点东西出来。   然后下一刻,她就不必想了。青蕊咬舌自尽了。   怪不得,没给青蕊塞住嘴。原来除了洗脱善兰,还要慷慨赴死。   凝白心中只可惜,没能卸掉她的下巴,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后捅上几刀,生生等死。   东宫之事,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才转过弯,意识到是有人想算计太子的孩子,他的小皇孙。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太子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们才敢蠢蠢欲动,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皇帝就又发疯了,把能想到的可能的幕后之人统统发落了一遍,贤妃,越妃,几个昭仪,甚至连在冷宫的萧贵妃,都没能幸免。   杜鹃昏迷了七天,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她恍惚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活了还是死着。   清秀眼生的小宫女踏进来,看到她醒了,惊喜又腼腆,放下了药碗,一刻钟后,凝白来了。   杜鹃仍有点分不清她们究竟死没死,她还记得青蕊的话。   直到好像听到凝白说:“……你的手,往后不能用力……”   她低头看看,缠得跟熊掌一样。   原来还没死。   那看来凝白也没有事,她一下就笑出来,凝白止声,许久,才抿唇一笑,“我们杜鹃姑姑没事,那可太好了。”   “不然,小娃娃就没姑姑了。”   杜鹃只笑,也不口是心非说什么违心话了。   杜鹃出事给玉令的打击很大,因为青蕊几次三番找到她,就是看准了她会被利用。她可能差点害了杜鹃。   杜鹃就只能硬着头皮生涩哄玉令,凝白对这是不管的,只要她的伤没事,就权当看不到。   等到杜鹃的伤全好了,活蹦乱跳回到昭明殿,凝白才终于、终于松下心中那口气。   七月份仍在伏天,最近甚至比以往更热,虽然没有蝉鸣,但凝白就是烦的不行,就只能找点静心的事来做。   在太子书架前挑了许久,终于挑了一册出来,结果还没看一盏茶,就忍不住合上。   看看书桌上新的白玉笔架,想着研墨练字总能静心了吧,可是研着研着,就忍不住想擦擦鬓边若有似无的汗,这要是擦上去,不就真成了个花脸猫?   便挑根细笔来练字,开始还好,只是写着写着,又觉得手中有汗,握不住笔杆,写的字都打飘。   就只能扫兴地坐在书桌前,捏着笔杆在笔洗里濯啊濯,看着水变得墨色四涌,又烦了。   托腮,指尖点着小玉猫的尾巴,心想若真有这个猫,摸摸尾巴,一定很好玩。   可惜没有,凝白就又没了兴致,把小红玉子拿过来,一粒粒地数,数完了,也没兴致玩别的花样了,又一把堆回半片青玉里,捏着袖子绕啊绕。   目光无所事事地逡巡,试图找点好玩的东西来,可惜太子自来严恪,可能很少有玩乐的时候,她什么好玩的都没发现。   最后又站起身,再度站在沉木书架前,想找点有意思的书来看,找啊找,又觉得都没意思,指尖划过一册册书,不知不觉来到最边缘,这里规整放着一些画。   不可避免想到太子为她唯一画过的那副,现在想来,都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了。她当时就没细看。   心中燃起了兴趣,凝白抽出最上面的一卷,打开绢绳,心想之后也没见过太子动笔,应当就是这副了。   她就信心满满地打开。   然后神色缓缓呆滞。画上的自己穿着打扮甚至姿势都无疑是那天的,可、可她不记得太子有画这副呀??   难道是太子后来偷偷画的??   凝白仔细看,画中的自己似乎睡着,眉眼娇柔,花钿足媚,唇边的花瓣与她的唇,画的都精细极了,甚至能想象的到,太子是怎样定定望着她的唇!   再往下,雪颈纤柔,身段袅娜,甚至指尖,看着都令人想捧起来细细把玩。   凝白不知不觉红透了脸,太子画出来的,一定就是当时他眼中的,甚至于,所有她能感觉到的,一定都是他当时心里想的。   想把玩她指尖,想轻抚她眉眼,想与花瓣一同吻她的唇。   “卿卿如此入神,应是极喜欢这副美人睡春的。”   隐隐含笑。   细溜溜手指一颤,画卷掉落桌上。   作者有话说:   离别复相见,死别复人间,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鸭(虽然小赵美好不了多久了(作者掐指一算,小赵还能有两三天的好日子能过(作者忏悔.jpg   以及,作者又日9k了!要夸奖要夸奖要夸奖! 第74章   太子就站在殿门前, 端然而立,凤眸含笑,远远望她。   凝白觉得他讨厌死了, 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人提着裙摆扑进他怀里吗?   她在书桌前, 怔怔无言,几欲落泪。   久别思念与不尽爱怜令赵潜只想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他还没有动一步,她就已经提着裙摆向他跑来, 扑入他怀中。   空荡的怀抱一下被柔软填满, 好像终得完满。   赵潜忍不住紧紧揽住她,甚至忍不住想将她嵌进自己骨血里,融为一体, 才能得有满足。   但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卿卿这样思念孤啊。”隐隐笑着喟叹。   本以为她会羞于承认、窝在他怀里假装没听到, 谁知她竟嗯了一声。   赵潜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低下眸, 她正巧抬起头, 眼波水动, 定定看着他, 突然踮脚吻上来。   抱住他的藕臂向上,环住他脖颈。她看着他,晶莹泪珠落下,滚烫融进他们唇齿间。   她仿佛是前所未有的主动,舌尖探进他牙关, 而后热烈勾缠, 赵潜在这一瞬间, 竟然想起他生辰那日, 他哄着她唇齿轻启, 她乖乖的,舌尖探出一点点,足令人发狂。   彼时纯真又勾人,此时诚实的炽烈令他几近失控。   琉璃窗外,碧空如洗,浮云渐淡,奶香幽香冲袭理智,可赵潜霍然清醒,目光艰难移至她小腹,仿佛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小娃娃。   这一看,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走之前,她的小腹平坦细薄,这会儿,圆润微凸,是他从没见过的,甚至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屏息抚上去,柔软极了,他的手掌覆在上面,更加冲击眼瞳。   “殿下才知道自己要做爹爹吗?”吐息凌乱,微微低眸,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这模样,好像第一天知道她揣了小娃娃似的。   赵潜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像个毛头小子,一点也不稳重可靠,他略略克制,收回了手,眼睛却还是粘在上面,问:“太医今日请平安脉了吗?”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神顾虑这样多呀?   凝白把他的手又放回她的小腹上,“殿下就放心吧。”   毕竟,她根本没中什么诡毒呀。   赵潜抬眸,她鬓乱钗斜,绯红晕染,呼吸又是一滞,心热犹甚。   勉强克制住自己,问的却乱七八糟,“卿卿今日怎么别了簪钗?”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天热嘛。她又不会用发带把头发全绑起来,就只能让杜鹃简单给她梳一下,别了两支簪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她小腹,凤眸里的灼重都被压在了眸底,即使如此,充满克制的目光也足够烫得人发软。   凝白不回答,只说,“殿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派要说点小秘密的样子,他就俯身,准备听她说秘密。   幽香一下子萦绕五感,她的唇贴近他耳畔,微微温热,如兰似麝。   话语入耳的一瞬间,赵潜浑身一震,头脑一阵阵发热,,理智摇摇欲坠,柔若无骨的手却牵住了他的手,抽掉她盈盈发香中的钗。   彻底崩盘。   太子回京,第一时间回了东宫,皇帝知道后,即使迫切想见到太子安然无恙站在眼跟前,也还是按捺住了,毕竟太子有妻有子,怎么都得小意温柔好一会儿,才能想起旁的来。   他等了半个时辰,而后派德福去请,德福心里很苦,就怕到了后太子妃已经跟太子告完了状。   提心吊胆到了昭明殿,殿门却紧闭,宫人垂着头,连他来了也没眼色极了,问都不问一声。   提心吊胆是一回事,心里不痛快又是另一回事,他就打算自己出声问一问太子可有空闲,陛下请他去承干殿。   然后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太子没空。   尴尬退了退,见杜鹃过来,忙把她也往后拉了拉。这孩子怎么也是个没眼色的。   杜鹃脑子转过弯,蓦然瞠大双眸,等等,太子妃有孕的消息放出去时根本没说几个月,可是她知道啊!都快六个月了!!!   一时间心惊胆战,又不敢流露一丝出来,心中只为凝白焦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呀!!!   好在,一个时辰后,太子是唤水,不是让传太医。   德福看杜鹃去备水的架势,才算知道,这会儿是别想请得到太子了,太子与太子妃,可能还没开始小意温柔。   他这次也总算没想错。   凝白累极了,软软无力任太子抱着她沐浴,又抱回来为她穿衣。   凝白低眼一看,很嫌弃,“谁穿这样厚呀。”   赵潜始记起她之前穿的薄裳纱衣,便又为她重新穿。   凝白就看着他垂眸认真,修长手指徐徐系着衣带,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眉梢便不由染上笑意。   等为她穿完,他果然轻笑着问:“卿卿就这样思念为夫?”   她一眨不眨望着他,点点头,说:“殿下不是收到我的信了吗?”   如此反常的坦白诚实,反而令赵潜措手不及。   她依旧是羞涩的,雪腮微微嫣粉,但她就是都要诚实说出来,目光不躲不闪,也不再难为□□说还休动辄羞恼。   赵潜想,或许是因为此去江南凶险,她实在太过担心。   与生死比起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心下不由甚怜,拥着她柔声道:“收到了。”   江南比之京城甚至还要黑暗,愈查愈触目惊心,闻得六弟有信回来,他立刻便知道江南与京城还有勾结之处,谁知信到了,却是两封。   他也立刻便意识到,有一封是她的。   打开,工工整整如同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只四个字,“小心,珍重”。   没有说她担惊受怕,没有说她日思夜想,赵潜却恨不得立刻便把江南料理了日夜兼程赶回东宫,好将他的小太子妃抱入怀。   就像现在这样。   她就又点点头,“殿下收到了,怎么还问啊问的,难道其实是殿下心中思念我,所以才总忍不住想问?”   赵潜结结实实愣住,这实在是太少见了,此去江南,当真令她担惊受怕到如此地步?   她细溜溜手指绕起他墨发,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黏糊糊卿卿我我似的,明眸望着他,“灵渊哥哥,是不是呀?”   蓄意撒娇。绝对是蓄意撒娇。   赵潜无比确定,但确定了也不能再做什么,方才他都没敢怎么样,哄她随心意,她伏在他肩头,娇软无力,他就揽着她,缓慢温柔地吻她,好像交颈小鸳鸯似的,许久才平歇。   只是她又撑着他胸膛起来,定定看着他似乎在出神,他问怎么了,她就又伏回他肩头,仰头与他咬耳朵,气声问他怎么回事。   赵潜哪能说是怎么回事,就打算蒙混过去,她的指尖就似方才软软绕他头发一样,一下下软软地点他喉结,很困惑地说是不是不够。   他生辰那日哄着教的,她生辰翌日哄着求的,她就埋在他颈窝,偶尔轻吻他喉结。就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才由着他帮她穿衣裳。   现在她已是都经不起了,赵潜深吸口气,抵挡住她的蓄意撒娇,承认:“是,灵渊哥哥在外,每日想卿卿,朝思暮想,恨不得将卿卿揣在袖子里。”   说完,他道:“还是让太医来诊一诊吧?”   凝白就笑起来,也不管他是转移话题还是忧心小娃娃,好像很乖似的:“那好的哦。”   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蓄意撒娇的勾人小心机。   太医来诊,胎象没什么影响,但还是隐晦提醒了下,小皇孙可是已经快六个月了,容不得丁点儿闪失啊。   太子容色从容颔首,看不出来丁点儿难为情,只是凝白注意到他袖中的手不自然轻握,显然被太医这样提醒,他其实还是有点窘迫的。   凝白就觉得这也算太子难得一见的可爱。至于她自己?她不是已经顾忌小娃娃了吗?她只是想困觉而已,哪里有错嘛。   她就十分理直气壮,想翻身一把,调戏太子。   太医走后,赵潜就见她笑眯眯凑上来,寻到他的手牵住,不怀好意问:“灵渊哥哥方才害羞了嘛?”   现下天还未暗,明晃晃属于白日纵情,又有小娃娃要顾忌,赵潜微窘,只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她怎么不害羞?   明明脸皮那样薄,方才疏排乳汁时,她都还是不好意思看的。   牵起她的手,“那卿卿怎么不害羞?”   凝白只当他是转移话题反问,勾住他脖颈,踮脚在他耳畔说:“因为我的确想同灵渊哥哥困觉。”   倏然一震,身心都控制不住热了起来,没忍住揽住她又覆首吻了上去。   直到赵潜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艰难克制着自己分开,平复,甜蜜又愉悦,烦恼可以忽略不计,他想,原来这就叫小别胜新婚。   彻底冷静下来,他才能说起正经事,低眸,轻轻摩挲她小腹,说:“照太医诊断来看,胎儿已经正常许多。”   不是正常许多,是压根就十分正常。   她没说话,等着太子的下一句。果然,太子说:“我这次在江南,无意听得一桩旧事。”   “江南十几年前有个妇人,丈夫死了,她怀着遗腹子,也是怀胎初期就产乳,邻家妇人俱是惊异,劝她将胎儿打掉,许是情深,妇人不愿,怀胎十月,最后平安产下一名女婴,没有任何遗症。”   这情况虽然罕见,但若不是独一例,就说明正常情况下,怀胎便产乳也是可能合理存在的。   凝白就明白了。虽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但他既然信,她也就顺着说,“我就说了,也许那半碗解药歪打正着就解了一半的毒呢?”   小腹上的手一顿,凝白知道这“毒”是他的心结,忙道:“殿下,小娃娃还没有取小字,我们取一个吧!”   说完,她就似模似样思索起来:“唔……取什么好呢?”   像极了她初中这毒时,宽他的心,转移话题问起别的来。   心肠又软,脸皮又薄,他的小太子妃。   赵潜心中低低叹,便也要顺着她说话,却忽感到掌下一动。   他愣住,凝白也同样愣住,刚、刚刚是小娃娃动了吗??   还未如何,又是一动。   凝白傻住:“殿、殿下,小娃娃现在是会动的吗??”   赵潜原本又惊又喜,一听她这话,哭笑不得,“自然是会动的。”   有的胎儿,四个月便会动了。   她才傻傻低头,十分陌生又惊异,“之前都没有的!”   赵潜感到小娃娃好像还要继续动,牵过她的手覆上去,时机刚刚好,摸了个正着。   她就更傻了,倾绝殊色的面容散发着无法言说的温柔与爱怜。   赵潜抱着她在怀里,静静看着她,一时只觉得没有更完满的了。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他才轻轻一笑:“小娃娃动了,说不准是听到了卿卿要为他取小字。”   这、这也能听到的吗?凝白不知道,她被太子唬住了,傻傻喃喃:“我还以为,小娃娃是知道殿下在摸他,所以才动的!”   赵潜很认真,“卿卿之前没有摸过他吗?”   凝白点头,他就又笑了,“隔着肚皮,他如何知道是谁?所以一定还是听到了卿卿要为他取小字,才高兴呢。”   太子说的在理哦,凝白又低头看看,却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一僵,迅速红了脸,“那、那方才岂不是都被听到了!”   赵潜没想到这点,脸皮薄的小太子妃整个人都陷入了羞耻的混乱当中,含嗔带恼瞪他,“都怪你!!”   赵潜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小太子妃俨然已经不记得,方才究竟是谁在他耳畔吐气如兰,说她的确想同他困觉。   但赵潜想想,自己也确实有责任,她想是一回事,真的困觉了,也有他没能把持住的原因。   便又胡说八道哄:“方才没有动,说不得他在睡觉呢,这会儿才醒。”   凝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她已经决定相信了!小娃娃一定没听到的!   但还是很羞耻,“再也不同你困觉了!”   这下赵潜是真的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把这当做她孕期的小小无理取闹。为了制止事态继续严重下去,他转道:“那卿卿想给小娃娃取什么小字?”   凝白也迫切想摆脱羞耻,再则小娃娃听到她的话就动了,已经信了太子的话,但小字这话,根本是她随口提的,她就摇头。   太子十分可靠,循循善诱:“如果是小女郎,卿卿想唤她什么?”   凝白对这真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她甚至从没听别人唤过谁的小名,连个参考都找不到。   总觉得现想一个出来好随意,对小娃娃一点也不用心。她瘪瘪嘴,不想了,说:“殿下要与我说的事说完了,我也有事要与殿下说。”   凝白就把善兰与青蕊的事都说了。   太子听着听着,渐渐没了表情,渐渐冰冷克制。   凝白再三申明:“我让人注意善兰姑姑了,只是这些时日,什么证据都没发现,我知道这说出来很像空口污蔑,但该告诉殿下的,我还是要告诉殿下。”   说完,她仰眸问:“殿下,你觉得有可能是善兰姑姑吗?”   太子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道:“孤想起自戕的云霁,也是善兰一手提拔上来。”   那可能性就更大了,凝白觉得淑妃娘娘才真是慧极之人,一旦怀疑,一语道破。   她就问:“殿下,那现在怎么办?”   是打她们个措手不及,还是瓮中捉鳖?   太子摇头,凤眸冷冷,声音却仍旧十分平和:“传松月。”   松月?   “孤记起上次有话问松月时,她害怕极了。”   太子既然这样跟她说,那应该是她能猜到的事。凝白就往回猜了猜,想起来,那次太子为她做主,青蕊对她做的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松月来得很快,垂着头,身形有些瘦小,看起来是个小可怜。   凝白心中莫名有点同情她,只是太子已经问了,“孤问什么,你说什么,否则你与善兰同罪。”   松月扑通一声就跪下,簌簌发抖,简直坐实了善兰的确有鬼。   凝白就听着太子从云霁开始问。松月就从云霁开始答。   原来松月与云霁同时入宫,又同时被分到东宫,最后又同时被善兰看中,带在手下调.教。松月比云霁聪慧,学什么都快,善兰也多次称赞她。就在她为之骄傲的时候,有一天善兰突然将她唤到当中,笑容满面,十分和善,让她去将太子书桌上练过的字拿一张来。   这在入宫之初是耳提面命的大忌,松月没敢应,善兰也没怪她,笑着让她回去了。之后,善兰很少再夸赞她,反而渐渐看重云霁。松月隐约意识到,云霁做了她不敢做的事。甚至是,一直在做。   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细想,只是有一天,她亲眼看到云霁将东宫一个二等宫女推入了井中。善兰就在一边。   她大病了一场,善兰过来探望她,那双和气而幽深的眼睛令松月再不敢看,此后,或许是看松月没有向太子告密,知道她什么都不敢做,所以没对她做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云霁死了。   “奴婢每晚都梦到云霁,梦到她质问奴婢为什么不拉她一把,奴婢每天都在想,如果殿下问起,奴婢就将一切都说出来。”松月哭着,深深叩首。   凝白觑觑太子脸色,心想松月入宫少说也有十来年,那也就意味着,起码十年前,善兰就与太后狼狈为奸。   这么多年,要是想拉拢太子,或者想害死太子,应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们为什么没动手?   察觉到她的若有所思,赵潜对松月道:“东宫琐事,你有哪里出了差错,自己知道,太子妃也知道。去寻梅忆自行领罚。”   松月好像把这么多年背负的一切都哭出来说出来了,瘦瘦小小,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许多,她垂着头退下,没有了那种畏缩的怯懦。   凝白觉得自己的直觉也挺准了,松月真的怪可怜的。   想问自己心中所想,却又怕太子伤怀,毕竟善兰可是实实在在看着他出生的,甚至于,是陪着先皇后长大的。   可太子却开口了,“孤大约猜到你在想什么。”   “父皇登基后,太后母族苏氏送女郎入宫,很快得父皇宠爱,封为贵妃,一跃后宫妃位之首。当初除苏氏外,王氏、吴氏等世家,均送了人入宫。只是苏贵妃专宠。直到四年后,母后薨逝,父皇好像突然醒悟过来曾有挚爱发妻,又或许是苏氏日益壮大,短短四年,同样一跃成为众家之首,恐成外戚之祸。”   太子语气很冷静:“父皇开始清算,扶持了萧贵妃,拿她当刃,斗倒了苏贵妃,与此同时,苏氏谋反,世家之首如树倒猢狲散,顷刻间覆灭。那年孤十岁。”   “那年有刺客刺杀,所以父皇警戒非常,东宫十分森严。”凝白也算见过皇帝发疯了,这就是说,无论是善兰还是太后,都无法从一个正在发疯紧紧看着自己儿子的皇帝眼皮子底下弄死太子。   “至于为何不以情动之,大概是因为,太后心里清楚孤与她没什么祖孙情。”太子提起这些,才沉着脸,“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太后就对母后多有不满,时常为难,父皇登基后,变本加厉。”   凝白一默。太子刚刚说过皇帝登基后专宠苏贵妃,虽没多说,但这显然意味着先皇后失宠。甚至是无宠。   一个无宠的皇后,还要被太后变本加厉为难,甚至有可能还带着苏贵妃一起,而皇帝也不管。都不用想,也知道处境多艰。   太子看起来就是早慧的样子,不然不可能三岁前的事还记得。也就意味着,这些事他统统都知道,全部都不会忘。   难怪有善兰这个先皇后的陪嫁婢女、太子身边最亲近的姑姑,太后也没试图颠倒黑白、灌输思想。若是换个普通十来岁的孩子,太后说不定还会试试。   但太子,并不是个会姑息养奸顺着做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的人。说不定甚至会告诉皇帝,说我身边有人挑拨你我可以忽略不计的父子情。估计皇帝当场就能发疯。所以太后直接就放弃了。   所以隐忍蛰伏多年,直到确认有足够翻云覆雨的资本,才再次搅弄起风云。   凝白看着太子冷静又理智的眸,小声问:“殿下,善兰为什么会与太后狼狈为奸啊?”   赵潜听得出她话里的真正含义。她其实是想知道,从小照顾他的姑姑竟然早就背叛了他,甚至是背叛母后,他伤不伤心。   如果伤心,那他的小太子妃恐怕就要琢磨安慰他了。   但赵潜只道:“人心易变,不必溯往。”   凝白想,这要是换了七公主,甚至都不必七公主,哪怕三皇子六皇子遇到这样的事,恐怕都要勃然大怒,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让人竟然背叛蛰伏多年。   太子果然足够理智而清醒,知道善兰确实背叛了就足够,不必再想是不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甚至也绝不会想善兰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凝白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这样清醒理智,那真是很好。   太子从来就不是个会沉溺伤怀、无法走出的人。他一定会长乐无忧,长命百岁。   “卿卿方才说让人留意善兰?”太子突然问。   凝白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如实道:“我让萍萍留意的,应该不会惊到善兰,殿下放心。”   赵潜确实担心让人注意会让善兰生疑,打草惊蛇。但她说出萍萍,赵潜就顾不得善兰了,“卿卿何时知道的?”   太子显然有点紧张,毕竟她认出萍萍,也就意味着她可能知道了萍萍做过什么事,而萍萍做过的事,无非就听命太子,告过几次关于她的密。   放在普通的有点地位的人身上,都要觉得这事儿过分,如果投以真心,那就更该闹了。   若是从前,凝白就得琢磨琢磨该怎么用好这一点。   但她只是道:“萍萍手上有个红痣,很好认。”   说完,又道:“殿下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知道萍萍不是常人,她的手那样软,易骨易容应该十分轻易吧!”   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在乎萍萍做过什么,反而还念着萍萍极软的手,甚至对易骨易容十分感兴趣。   赵潜难免松了口气,徐徐道:“她确实有些本领……”   皇帝等了一个多时辰,德福才回来,说太子不得空,恐怕要再等等,结果一等就等到天黑!   渊儿难道就不在乎老父亲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惊惧吗!就算不在乎,他、他也该来禀一禀江南之事啊!   皇帝很伤心,说什么都要让德福再去请太子。德福心里的苦谁知道?   去到昭明殿,将皇帝的话原样复述,太子眼皮都没抬,说:“江南之事,孤明日早朝会提,父皇不必急于一时。”   皇帝那是急江南的事吗?那是急着想亲眼看看太子安然无恙啊!可太子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   皇帝就只能等翌日早朝,这回终于见到太子了,端然立在众臣之首,不紧不慢回禀江南事宜,真是什么事也没有,心才放回肚子里。   然后下一刻,太子开始洋洋洒洒地斥起江南多数官员出身世家,尸位素餐,说起殉职的江南都水使如何求告无门,说起历朝历代选拔人才之艰难,说起此次救灾民间能人异士之多、皆是沧海遗珠,说了半个多时辰,最后提出了一个新政。   令天下学子,不分寒门寒门,不分高低贵贱,不拘一格,全都可以参加考试,一郡之内合格者,则有资格参加一州之试,州试合格者,可入京参加京试。   而每一级合格者,都可以相应地分官下去,小到县丞,大则国之栋梁,不可限量。   举朝哗然。   凝白在东宫,就听说太子提了新政,外面还没掰扯清楚江南,就再次乱纷纷了。   她觉得太子真的很适合做太子,在这个江南百废待兴的时候,在京城也不断撸官缺人的时候,甚至在清清白白的江南都水使因世族勾结壮烈殉职的时候,当机立断提出这个新政,是绝对令人措手不及,方寸大乱,且完全的站在了最高地,要驳,甚至都不能找出一条不为国为民的缺点来。   而且她觉得太子跟他的臣子肯定没商量好,突然就丢出来,也是措手不及,听太子慷慨陈词,心中只会觉得太子实在一心为了这个江山社稷好,就算不赞同,现在骑虎难下,总不能丢他们太子一个人孤军奋战,也只能硬着头皮嘴硬支持了。   不管是不是嘴硬,支持就是支持,这于新政而言,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一切,不都是从无到有的吗?   而太子,一声不响震动朝野,却也没有似之前一样忙得人影都不见。   早上上朝,而后去文渊阁,再去崇文馆,回来的时候,正是日头渐斜时。   凝白就看着太子踩着夏末余风回来,他的眉眼浸着外面温和的日光,有一种不可逼视的俊美。   “卿卿怎么站在这里?”眼角眉梢,又隐约笑意,只望着她。   这就是她的报应,真是让人无法不心动。   凝白特别诚实,“在这里可以远远看到殿下回来。”   小别胜新婚的威力也太大了些。赵潜心下虽然这样感慨,可是事实上,他也很想把小太子妃揣怀里,走哪儿都带着,不知不觉想念的时候,捧出来就可以亲亲她。   只是不等他亲,她就已经慢吞吞走到他面前,说,“殿下低头。”   而后,一个香香软软的吻轻飘飘落在唇上。   赵潜莞尔。   烛火摇摇,照例疏排乳汁后,她枕在他肩头,就在赵潜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细软指尖摸索着抚上他下唇,而后沿着一点点描摹。   赵潜一绷,攥住她的手,她就支起身子,有点羞涩地小声说:“小娃娃应该是睡了的。”   赵潜绷不住了,霍然撑起手臂悬压在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上他警告的目光后,好像一点也不羞赧退缩,反而软声撒娇,“灵渊哥哥……”   赵潜吻上她的唇时,想,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再也不同你困觉了”这话是谁说的。   烛火在他眉眼摇晃,凝白真是很喜欢看他微微阖眸,喜欢她的模样。   从前都没有细看过。   烛花爆响,他俯身亲她,很凶很用力,凝白眨眨眼,很可怜地用眼睛求饶,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换作温柔绵长的轻吻。   而后,还是没忍住轻咬她唇瓣,低低哑声:“小坏蛋,亲都不让亲。”   凝白捂住嘴巴,声音娇娇闷闷,无辜极了:“你不是一直在亲吗?”   她明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还装作不知道同他扮无辜,小坏蛋,坏姑娘。   赵潜就又凶悍吻上去,这回她唔唔求饶,也不放过了。   烛火灭后,帷帐轻落,传出来她娇娇嗔怒的声音,“你讨厌死了!嘴巴肿成这样,还破了,明天怎么见人呀!!”   翌日,太子妃就闷在昭明殿,一个人也没见,太子也没见着。被关在门外了。   只是太子有妙计,翻窗进去,就看到太子妃正对着铜镜涂药,指尖摩挲唇瓣,十分像对镜自描。   太子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步到她面前,她抬起眼皮瞄了一眼,摸了朵绢花就丢了出去。   太子接住,眉头微挑,十分轻佻而孟浪地低头嗅了嗅,笑道:“夫人赠花,为夫便收下了。”   这人烦死了,凝白干脆合上铜镜,扯过他的腰带就把人揽下来,对着他薄唇就是一咬。   太子也不恼,拿帕子慢条斯理擦去血迹,坏笑:“卿卿有没有想过,孤带着这小伤口出去,别人都要说咱们夫妻蜜里调油,羡慕得紧啊。”   说完,又摸了摸那小伤口,幽幽感慨:“卿卿的小牙真是尖利,猫儿似的,扑上来就咬。”   她听了,却没再羞恼,而是缓缓笑起来,“那灵渊哥哥届时是说猫儿咬的,还是我咬的呢?”   那必然不能说是太子妃咬的,赵潜煞有其事说道:“该懂不懂,他们都懂,孤说是猫儿咬的,就是猫儿咬的。”   凝白又摸出枚金钗砸他,他一把接住,还笑:“索性不是为夫送给卿卿的芙蓉粉玉钗,不然若是失了手,难补啊。”   活脱脱没有意义的打情骂俏,但凝白又嗔瞪了他一眼:“失了手,就怪你!”   东宫岁月闲闲,宫中却不怎么好,盖因秋节将至,贤妃与越妃却还没解除禁足,淑妃一个人,近日又多逢秋雨,腿痛操劳不了。   太子平安回来,宫中又是这个情形,皇帝也就借着淑妃推辞的机会,该宽恕的宽恕,只除了萧贵妃还在冷宫没放出来。   秋节宫宴,是为一家团圆,别人都宽恕了,凭什么就自己母妃不能宽恕!!   赵连城气得要死,却又不敢置喙自己父皇,就只能把目光移向太子哥哥!都怪他!!!   可是心里再气,赵连城也知道,父皇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太子哥哥。   求也好哭也好,总之,她一定要闹得太子哥哥不堪其扰如了她的愿!!!   眼看着太子哥哥和步凝白提前离场,她连忙跟上,只是却见太子哥哥让人提盏琉璃宫灯过来,给步凝白。   步凝白提起来,很新奇的样子摸摸瞧瞧。   看那没出息的样子,没落魄的时候,她的库房里一堆琉璃宫灯呢!哼!   可谁知下一刻,她亲眼看着步凝白展颜一笑,而后踮脚亲了下太子哥哥!!   然后还挽住太子哥哥的手,依得极紧离开了!!   赵连城不可置信,难道步凝白忘了她是来干嘛的了吗!!   这怎么可以!她的皇太女大计,绝不可以在太子哥哥身上栽跟头啊!!   她立刻就让李九涯联系步凝白出来,紧急见面!   可是步凝白硬是一个时辰后才不紧不慢过来,看起来对她也不在意极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雇你来做什么的了!”   凝白没想到一见到七公主,七公主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公主,我是专业的,我没有忘。”她很冷静。   可是七公主压根不信,“我都看到你和太子哥哥卿卿我我了!你根本是在和他谈情说爱吧!”   赵连城丢出来质问后,本以为步凝白要羞愧无言以对,可谁知她竟点点头,“公主竟然看出来了。”   她、她居然还无耻承认???   赵连城气得神志都有些不清醒,却又听她道:“我同太子殿下谈情说爱,也不会影响我做生意。公主,我是专业的,你要相信我。”   爱上太子是她的报应,可是她从来就不怕报应。   爱便爱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待到明日酒醒,她该辜负的,一样要辜负。   这就是她报应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女鹅跑路倒计时嘞——   以及,日9k5啦啦啦啦啦撒娇打滚求夸奖嘤嘤嘤!!! 第75章   新政提出后, 在朝中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对的浪潮铺天盖地,但传至朝外后, 无数寒门平民知道后, 激起了更大更滔天的浪潮,一传十十传百, 百传千万,从京城飞速流传至各州府郡县。   一时间世族把控多年的情势再也把控不住了, 被天下万万学子冲破, 挥毫陈词,只为支持太子新政!   世族与太子的对抗,就变成了世族与人心所向的对抗, 东宫就更清闲, 太子甚至问凝白, 想不想出宫去玩。   他提起出宫去玩, 凝白就想到上一次, 十分心动, 然而, “殿下就这样把新政晾着嘛?”   小太子妃真是至贤至德,赵潜失笑,“孤既然提出来,政令细节自然都已层层拟好,上至京试, 下至郡试, 方方面面, 孤能预想到的, 都安排好了。”   他说完, 又道:“再者,也没有政令就必是完美无缺,不断尝试,才能改进,这是第一年,孤自觉已别无改进,可总要等试完了才能总结归纳,知道究竟还有何错漏,吸取教训。就如同豫州虽然丰收,但要扩至别的州府,六弟还要因地制宜,并非一成不变。”   凝白就明白了。该做的,能做的,太子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剩下的,就是到时无法预测的种种意外。   所以不存在太子光丢出个空口提议,晾着的情况。而届时发生的意外,太子现在也不能成日杞人忧天。   她这才兴致勃勃问:“那我们去哪里玩呀!!”   赵潜提出来,心中已经有几个备选,“京郊越梳山上枫叶红了,火红壮丽,极是好看。再则孤还有个别庄,栽有桃林桂林柿林,还有片湖……”   他还没说完,凝白就已经选出来了,“去别庄吧!”   赵潜诧异,“孤以为卿卿还会想要去看枫叶。”   看枫叶也不错,只是听太子说是在山上,她若自己玩,自然没问题,可若同太子一起,就不能用轻功,想到要一步一步爬山,她就已经感觉到双腿酸痛无力直发抖了!   还是去别庄好玩,可以游湖,可以摘桃摘柿子!   她定了去别庄,太子就让别庄先准备着,可谁知这回又叫七公主知道了,笼络了三皇子,拽着六皇子过来,俱是在东宫门前。   赵连城现在满脑子就两件事,一是做皇太女,二是将母妃从冷宫里接出来!所以,她一早就让人盯着东宫,从早到晚,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告诉她!   又所以,太子哥哥前脚让人出宫办事,她后脚就打听清楚了是什么事!太子哥哥居然要带步凝白出宫去玩!   母妃还在冷宫受苦,太子哥哥与步凝白却要出宫去玩!!!   赵连城心态一下就崩了,她立马赶过来想哭想闹想撒泼打滚,可是李九涯说,太子哥哥本就与她关系平淡,又哭又闹撒泼打滚只会令太子哥哥心生厌恶,丢出东宫。   她气得要死,他就只会说风凉话!!   可李九涯却又说,与其哭闹,不如装乖卖巧,就像她在父皇母妃面前那样。李九涯建议她随着太子哥哥出宫,其间讨好太子哥哥,甚至做个样子讨好步凝白,然后再替母妃求情,这样,说不准太子哥哥心情一好,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们母女了。   与她惯用的哭闹比起来,李九涯的提议听起来好像要有用得多,而且也聪明得多!   但赵连城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她只威胁李九涯如果他的办法没用的话,那他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李九涯温和地说让她放心,她要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会为她办好。   赵连城就过来了,还听了李九涯的附加建议,鼓动三哥,三哥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奇怪了会儿,就答应了。她又去找六哥,六哥没答应,她生拉硬拽,又撒娇又撒泼,最后没办法,被她拉来了。   人到齐了,赵连城信心满满就想开口,可六哥居然先开口了:“皇兄放心出游,我看住小七。”   赵连城猝不及防:???   六哥被她拉来,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妨碍太子哥哥的吗???   赵钺看了赵衡一眼,说:“小六何必这样上纲上线?只是出去玩玩罢了,小七又没什么坏心思,上回同我出去玩,乖巧得很,她也不敢同皇兄放肆,小七说是不是?”   赵连城连连点头!   七公主不会无缘无故要来粘太子,看她也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那就是想求太子什么。   想明白了,七公主要求什么显而易见。凝白真是觉得她有点可怜,就不动声色扯扯太子衣袖,小声与他说:“殿下,就让七公主同我们一起吧,也碍不了什么。”   萧贵妃毕竟没有真给她下砒.霜,现在这个处罚不知何时才能被赦免,不如干脆就让七公主求一求,太子顺坡高抬贵手。   赵连城一听这话,才算觉得自己没白雇步凝白,连忙甜甜唤:“嫂嫂真好!连城要跟嫂嫂一起!”   十分识时务,十分会看风向,好时哥哥姐姐嫂嫂不停,转脸就跋扈又嚣张。   都是骨肉亲缘,赵钺觉得她跋扈也没什么,公主么,跋扈点怎么了?会甜甜叫他“三哥”不就行了?   他就笑着对太子道:“嫂嫂都已经开口了,皇兄便允了小七吧。”   凝白听他们一口一句“嫂嫂”,唇角微微抽搐。这会儿倒和睦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兄友弟恭谦和礼让的友爱之家。   想完,感到太子看他,抬眸,对上他有点委屈的凤眸。   明明是夫妻二人出宫去玩,带上弟妹算怎么回事?他不想带。   凝白耳根微红,顾不得别人,又扯了下他衣角,他就微微俯身,倾耳过来。   “殿下,我们玩我们的,让七公主远远自己去玩嘛。”她贴在他耳畔,羞赧小声说。   即使这样,赵潜也是有些不情愿,瞥了眼赵钺,冷声道:“你既然如此疼她,那就看好她。”   说罢,又看向赵衡:“衡儿也一起来吧,你也辛劳了不少时日。”   赵衡原本没出行打算,但皇兄一番好意,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一行人到别庄时,正是巳时三刻,秋阳高照,风还有些燥,但已经是很晴朗的舒适。   赵连城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界来玩,檐牙精致,雕梁画栋,看起来似乎是个普通的富贵宅院,但却处处开阔,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郁郁葱葱的林子!   她一下就撒了欢,嚷着要去玩,赵潜现在才算顺了些气,不疾不徐对赵钺道:“还不去陪她玩?”   赵钺看看天色,马上午时。然后说什么都拉住了赵连城,把她哄到饭桌上。   凝白想,这可能是他们兄弟手足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了。   赵连城被按下来,看着摆上来的膳食,一眼就看中那碟清蒸螃蟹,螃蟹蒸得红通通的,个头大得不得了,一看就知道蟹黄与蟹肉都很多!   她下意识就想唤李九涯给她剥,之前剥荔枝剥虾子都是他剥的。但一回头,才想起来,李九涯不在。   再转过来,就看到太子哥哥执着青玉筷,已经夹走了最上面那个看起来就很美味的大螃蟹!   她咬咬牙,不就是剥螃蟹吗?谁不会呀!!   就自己夹了一个,然后与旁边的细致器具大眼瞪小眼。瞪也没办法,谁让她怕求太子哥哥太丢脸,一个人也没带的。   僵硬又笨拙地试着把螃蟹撬开,却不小心被大钳子扎了一下,下意识就把螃蟹丢了!   赵钺被吓了一跳,“怎么?它在你手里咬你了?”   三哥好烦啊!赵连城恼羞成怒,只觉得自己丢了好大的人,再抬头,却见太子哥哥居然已经剥完了那只螃蟹,将盛着蟹肉与蟹黄的白瓷小碟子往步凝白面前一推,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螃蟹性寒,卿卿浅尝便罢。”   卿卿???   一时间饭桌上的其他人都是一震。赵钺回过神,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眼他的冷美人。   赵连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步凝白该不会还要柔柔拜谢“多谢殿下爱重”吧???   可是出乎意料,步凝白只是垂眸嗯了一声,十分端庄得体地执起青玉筷,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   看起来完全习以为常,甚至不止习以为常,而是恃宠生娇了。   事实上,凝白心中羞耻至极,太子他怎么也不改个称呼啊!!!   赵钺大为震撼,太子竟然这样心甘情愿服侍太子妃??就爱到这个地步???   但看太子妃好像很受用的样子,他稍加思索,也夹了只螃蟹。   赵连城看看三哥,又看看太子哥哥,最后目光落到六哥身上,六哥一下就察觉,精致的眉眼浮起为难:“六哥不会剥蟹。”   他好声道:“三哥看起来好像很熟稔,小七不如拜托三哥吧。”   赵钺正跟这螃蟹搏斗,就听一肚子坏水的小六祸水东引添油加醋,还没来得及拒绝,赵小七就飞快又夹了只螃蟹放他面前,“三哥答应了会照顾好连城的!三哥最疼连城了!”   凝白吃着螃蟹,总感觉有人看她,这冷冷的无意识带着杀气的感觉,冷袖雪无疑。   隐蔽看过去,果然是她。短短眼神交流间,凝白就懂了她的意思。   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见三皇子把剥得乱七八糟的蟹肉给冷袖雪,冷袖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说:“我不喜欢吃蟹。”   到嘴边的“卿卿”戛然而止,赵钺看看蟹肉,看看面前大螃蟹,又看看满脸写着娇生惯养绝不将就的赵小七,只能深吸口气,自己把蟹肉吃了。   只是边吃边想,同为女子,怎么差别就这样大呢??   用完膳,太子就让赵钺看好赵连城,而后带着太子妃走了。   赵衡可不想带妹妹,先发制人:“六哥要去钓鱼,小七难免觉得无趣,还是跟三哥去玩吧,三哥最会玩了。”   看看冷美人,赵钺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太子这趟出来居然只是想和太子妃单独甜蜜!可是意识到也来不及了,现在这么大个妹妹甩给了自己,他想和冷袖雪甜蜜也甜蜜不成了!   当然,绝不存在冷袖雪不可能跟他甜蜜的可能!   凝白唯一去过的庄子,就是藏剑山庄,藏剑山庄在半山腰,背靠山林,虽然大,但没有太子这个别庄大,也没有多少花木。   桃林绿荫,没有花也没有果,再过些时日,可能绿荫也没了。   凝白看着望不到头的林荫,心中其实很想越上枝头,踩叶飞掠,痛快一番。但这现在还不可以。   太子只知道她有点腿脚功夫,上一次的神仙索,她是套用了变戏法的由头,不然,太子肯定怀疑了。   她也就不想什么痛快了,就当为了小娃娃好,不然跑那么快,吓到小娃娃怎么办?   桃林里面有一方亭,凝白牵着太子到亭子里,站得稍微高一点,能看到远处的柿子林,柿子树比桃树要高出两倍来,现在高高挂着满枝头的橘红柿子,看着诱人极了。   想起冷袖雪的眼色,指尖轻轻划过太子手心,撒娇:“殿下,我想吃柿子嘛。”   赵潜也看到了高高枝头的柿子,想起她怀胎以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口味,现在这样与他撒娇,一定是真馋了。   正欲让人去采,只是忽又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卿卿是想吃我摘的,还是都可以?”   他还记得,那闹着要吃烤羊腿的妇人,也闹着一定要夫婿亲手烤。   凝白正想如何自然而不奇怪地提出来让太子去,太子就自己开口了。   她眸波柔亮,“灵渊哥哥若是给我摘,那我就吃灵渊哥哥摘的。”   温温软软,还这样看着他,别说柿子,要摘星星,他都要想办法了。   凝白看着太子的身影消失在绿荫间,渐渐不见,又四周望了会儿,才在亭子里坐下,斜倚着雕花栏杆,再度望向太子消失的方向。   太子真的很喜欢她哦。凝白想到这一点,眼角眉梢就泛起笑意。   冷袖雪过来,就看到美人斜斜凭栏,轻颦浅笑,不知在想什么,但怎么看怎么像思情郎。   甚至看到她,心情也很好:“欠你的金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给你啦。”   一点也没前两次还钱的沉重与断然。   冷袖雪摇头,“我是想说,上次我按你说的骗三皇子后,他把金子给我了。”   给她了?那她还不走?   冷袖雪读懂她的意思,很严肃:“可是三皇子又给我开了桩生意,出价三千金。”   凝白:……   冷袖雪如果有一天死了,一定是被财迷这个性子坑死的。   “你说我要不要接。”   凝白深吸口气:“这样跟你说吧,三皇子的母妃,之前跟母族决裂,这就是说,她没有私房钱的意思。”   “而三皇子,他既没有入朝,也没有私下的生意,按理来说,他其实是不可能有六千金的。”凝白道,“这六千金,起码有一半,是他不知如何筹来的,你觉得他还能筹来三千金吗?”   冷袖雪就懂了。三皇子根本没有六千金,难怪是两千金两千金地付,现在这桩“生意”,三皇子也根本没有钱,他是打算先空手套白狼,套着了后,酬金还不知猴年马月能给她。   想到三皇子说不定又要坑她大半年,冷袖雪一下就坚决,“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飞身掠过桃林,而后往更远处去,不见踪影。   凝白本意虽是和她掰扯清楚讲明白,但也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啊!!还有几金没还呢?她不要了吗——   冷袖雪肯定不会不要的,就算是几金,该她的也得她的,凝白觉得冷袖雪就是脑子直了,等转了个弯儿,肯定要回来找她的。   而这个弯转过来也不必太久,凝白就想,要怎么挣点钱呢……   赵潜回来,小太子妃趴在栏杆上,尖尖下巴抵在手背,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要紧事。   即使已经怀胎六个多月,从背后也依旧看不出她正怀着小娃娃,纤细又弱质。   凝白回头一看,太子满眼温柔爱怜,她好像什么都没干啊?   理智上觉得一头雾水,但心中却是生出欢喜,蔓延到眼底。   “灵渊哥哥看我做什么呀?”   她近日愈发熟练地蓄意撒娇了,赵潜忍不住亲亲她,才低声道:“卿卿吃得不少,怎么下巴还是尖尖的?”   这是和杜鹃一样的忧虑,凝白捏捏下巴,真的一点没胖吗?   “我不知道哦。我天生吃不胖。”她说完,目光就移向太子端来的一碟柿子,想到什么,笑眯眯说,“殿下摘柿子,有没有配竹篮呢?”   赵潜哭笑不得,“孤为卿卿摘柿子,卿卿却只想着笑孤?”   虽然想也知道肯定有人在侧捧竹篮,但能调戏太子的机会肯定不能放过呀!   她的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赵潜对着她闪闪发亮的眸,又没忍住俯首,却是轻咬了下她雪腮。   “坏姑娘。”他低低笑。   凝白脸颊有点发烫,可是太子轻轻咬的是另一边啊!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凝白装作无事发生,执起小银勺,吃柿子去了。   赵潜见好就收,看着她吃柿子,又笑:“孤摘的,同别人摘的,味道难道不一样么?”   凝白上一次吃柿子已经是一两年前了,味道记不太清,但同她现在吃的应该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想到这是太子摘的,她就觉得,确实是有点不一样的。   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这是情人口中尝甜柿,凝白甚感奇妙,两情相悦的柿子怎么就能这样甜。   赵衡说去钓鱼,倒也没骗小孩儿,确实是在钓鱼,一钓一个准。   远远看到对岸皇兄与皇嫂,想来是要过来,便命人多准备副钓具,这会儿功夫,又钓上来一条。   只是好巧不巧,赵钺也带着赵小七来了,便又吩咐人备钓具,又钓上来一条。   等到人走近了,第一句话却是:“小六,你有没有看到我身边的宫人?”   他身边的?那个身量高挑、一看就练过的宫人?   赵衡如实道:“没有。”   而后饶有兴味:“怎么,她不见了吗?”   赵钺不知道,只是在跟赵小七掰扯地上的桂花脏不脏的时候,一回身,人就不见了。   冷袖雪一直以来就时常不见人影,甚至有时入夜也不回来,赵钺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按捺住了,安慰自己。也许她只是又一次出去了而已,她之前每一次不见人影,都是出去转转。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己回来了。   赵小七显然没感受到她三哥乱了心神,只凑近木桶,看到桶里活生生游动的鱼儿们,噫了一声,很嫌弃地退后了,“看起来好恶心。”   赵衡含笑,“小七不是很爱吃松鼠桂鱼吗?松鼠桂鱼中的鱼,就同这些鱼长得差不多。”   赵连城如遭晴天霹雳,顿感一阵恶心,而后宣布:“我再也不吃松鼠桂鱼了!!”   赵钺嘴角抽搐,赵小六欺负小孩儿可真行。   等到凝白和赵潜过来,就看到赵小七百无聊赖坐在柳树荫下,两个哥哥在岸边垂钓。   凝白看看六皇子身边满桶的鱼,心里也蠢蠢欲动,“殿下,我也想钓鱼!”   钓具早已备好,凝白瞥到七公主,忽然有个赚钱的主意。   “公主,我们来比赛钓鱼怎么样?”虽说羊毛不能可着一头羊薅,但她也确实找不到别人了呀!   可谁知,七公主拒绝了,“谁要钓那种东西啊!”   凝白委实没想到七公主看起来竟这样抵触,试探着激将:“公主该不会是怕比不过我吧?”   七公主显然被她激到了,但抵触仍旧占据上风,张口要驳,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咽不下“比不过”这口气,看了看两个哥哥,突然信誓旦旦:“我比不过,三哥肯定能比过!”   迄今为止一条鱼也没钓上的赵钺:……   反正又没有外人,弟妹兄长嫂嫂的,他就打算坦白可能确实比不过,赵小七就豪情万丈说:“三哥放心比!有我呢!”   凝白赶紧道:“规则是什么呢?”   规则?是了,比赛是要有规则,赵小七苦思冥想,灵光一闪,“有了!这样吧,三哥比你多钓一条,你就要给三哥一金!”   反正步凝白花的肯定是太子哥哥的钱!不能对太子哥哥做什么,那花他的钱也行!   比赛就开始了,赵衡清楚自己的水平,一时把钓竿收了起来,免得鱼都跑到他这里。   赵小七紧张兮兮凑到她三哥旁边,甚至克服了困难往水上看去,隐约看到鱼儿游动的身影,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来了,忙退过去,看看凝白,又到凝白旁边,但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还想捣点乱!   只是刚要装作无意大声说点什么,就瞥到太子哥哥冷然看着她,心中一怂,只和凝白聊天打岔。   “嫂嫂,你从前钓过鱼吗?你不觉得鱼恶心吗?你钓到鱼了吗?”   “嫂嫂,你累不累啊?要不你认输嘛,别累着了肚子里的小娃娃!”   “嫂嫂,你……”   凝白把竿一抬,钓上来一条。   赵小七脸色扭曲片刻,气鼓鼓走了,又回到柳树荫下,她才不会说是不想靠近那个装鱼的水桶呢!   凝白钓的也不算有水平,好一会儿才又钓上一条来,赵小七急得都快坐不住,金子事小,她和三哥的脸面事大呀!   可赵钺就是一条都没钓上来,赵衡还在一边轻飘飘笑着说:“三哥心不静,手自然不稳了。”   从头到尾都在想冷美人的赵钺:……   他干脆把钓竿丢了,对赵小七道:“输的金子三哥出,三哥有点事。”   他就走了,徒留赵小七生气跺脚,谁在乎那点金子啊!!   反正欠款有着落了,凝白聚精会神数着自己钓上来的鱼,有六条呢!   凝白顿时心生自得,真是看不出来,她还有这个隐藏天赋呢!   她兴高采烈数鱼的样子赵潜看在眼里,心中不可思议。   难道他的小卿卿还是个小财迷不成?赢了六金,就这样高兴?   他沉思片刻,牵着小太子妃远离湖岸,说:“孤为卿卿备了田地屋宅,古董珍宝。”   凝白都没听清,“什么?”   赵潜重复一遍,又道:“还有五万金。”   凝白呆滞了。   多少????   太子还道:“卿卿都没问过,孤也就没有说。”   太子一声不响给她备了五万金还有乱七八糟的做嫁妆,只因为她没有问,就觉得没必要说??该不会哪日她问起,他直接就把地契什么的一把给她吧!!!   太子说完,好像想起忘了什么,道:“还有一座山。孤想着你应当是会喜欢的,种点山桃,种点紫藤,凤凰木,都很好。”   凝白说不出话来。   她看看柳树荫下的七公主,看看回去继续钓鱼的六皇子,一言不发牵住太子往柳色深处去。   赵潜觉得他的小卿卿既然是个小财迷,那应该是很欢喜才对,现在的反应……不太对吧?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哪里不对,就被小太子妃抵到了柳树前,轻轻踮脚勾住他脖颈,他顺意俯首,就被亲了个正着。   缠绵缱绻,只是赵潜尝到苦涩热烫的泪,轻轻抚着她细嫩后颈,抵着她的唇柔声问:“卿卿怎么哭了?”   她眨眨泪眼,好像才反应过来掉了眼泪,瓮声瓮气,“太欢喜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小财迷的欢喜,赵潜心念回转间已经过了好几种哄慰言辞,她却又吻上来,甜软小舌舔舔他唇瓣,声音在彼此唇齿间。   “好喜欢灵渊哥哥。”   赵潜这才明白了。是喜欢他,才欢喜他的心意。   一时揽紧了她,在这初秋柳色稀存间,久久长吻。   赵连城一抬头,周围就只剩六哥了,太子哥哥和步凝白哪儿去了??   她下意识就想去找找,却又害怕太子哥哥生气,灵机一动,一把拿掉了六哥手上的钓竿,担心极了:“太子哥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在皇兄的别庄,且皇嫂要来,守卫一定十分森严,根本不可能出什么事。   赵衡并不是个喜欢惯着别人的人,被赵小七生拉硬拽,实际上他在想说点什么好让她对他改掉这个毛病。   想到了,正要开口,赵小七却停下了,瞪大了眼。   他循着看去,就看到皇兄将皇嫂抵在柳树下,覆首深吻,皇嫂勾环着皇兄的脖颈,紧紧的,分不开一样。   他当机立断拉着傻住的赵小七走了。   再见到皇兄皇嫂,他们面色如常,好像只是离去散就会儿步一样。   赵小七通红着脸,赵衡陷入沉思,忘了循循善诱骗赵小七当没看见了。   不过问题不大,她一个人露馅,牵连不到他。   七公主脸红得能滴血,目光在自己和太子脸上不断游移,想也知道,她看到了。   凝白其实还是有点羞赧的,但她看到就看到吧,反正当时,自己确实没什么理智了。   就只想那样与太子到地老天荒。   天色不早,有赵小七在,不能让她在宫外过夜,不然被人知道了,有的攻讦。   只是却不见赵钺,让人去找,没一会儿,他自己回来了,只是脸色看着不太好,有些慌乱。   赵钺找遍了别庄,哪里都没有他的冷美人,能不慌么。她从前就常常一半天不见人影,那时在宫里,他尚且还要心神不宁,现在在外面,天高海阔,她就跟长了翅膀的鸟儿、得了活水的鱼一样,令他惴惴不安。   他安慰自己,上回出宫,她也是半天不见人影,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不是么?   而且,他刚刚提出了三千金的生意,她没理由不心动的,她那么喜欢金子。   赵钺心中说的多了,神色渐渐镇静下来,随太子他们回宫。   也许,冷美人已经在他殿中等着了。   别庄在京城外,回宫时已经黄昏,时候委实不早。便打算各回各处,谁知一直等着的宫人见太子回来了,立刻上前,“禀殿下,九皇子行魇镇之术,被当场抓获!”   小九?魇镇??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也不回了,同往承干殿去。   去到承干殿,小九跪在地上,面前是魇镇的一个娃娃,小小的,看着极诡异,上面还写着生辰八字。   赵杭若是能做出来魇镇的事,那他才当是皇宫里伪装最精湛的人。他才十六岁。   去上书房风雨无阻,武学课学不好也不偷躲,内敛又文静,赵潜都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魇镇是什么。   “父皇可有证据?”他问。   毕竟这个宫中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后,搅浑水她是第一等。   皇帝就知道太子必定会问。他的渊儿不管面上如何,自来最是心善。   他叹口气:“朕也不信,只是人赃并获。”   他道:“他辩解称只是捡到的,只是朕已查过,那个时候,他一向独自徘徊竹林诵书,根本不会有人打扰。在那之前,所有经过的宫人,都没有见过这脏东西。”   这就是百口莫辩了。   赵衡上前看了看,人偶上写的生辰八字很眼熟,应该……是父皇的。   难怪父皇此刻还能状态稳定地说事,若是写的皇兄的生辰八字,只怕小九现在已经下天牢了。   赵杭魇镇,这说出去,哪有人信。   只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的清白,一时间只能被关起来,越妃娘娘跪在承干殿前求皇帝彻查,显然,她也不信自己儿子会魇镇。   现在的情况就是所有人都不信,可就是没证据。   查了许多日,最后的结果同最开始一样。   于是越妃脱簪请罪,只求皇帝饶九皇子一命。毕竟巫蛊之术,素来是皇帝大忌。魇镇到皇帝头上,更是无异于谋逆。   这皇室丑闻,捂了十多日,必须给个处罚,也就意味着捂不住了。当日,年过七旬的兵马大元帅交出兵符,只求饶恕越妃九皇子。   最终九皇子剔除皇家玉牒,贬为庶人,驱逐出京,越妃自请离宫,入普惠寺修行,以赎罪孽,兵马大元帅告老还乡,携家离京。   九皇子走的时候,穿着粗麻布衣,只有一个瘪瘪的小包袱,少年单薄的身形在秋风中看起来格外萧瑟。   三皇子叹了口气:“小九除了会写字,什么都不会,我手中闲钱多,手足一场,帮衬点吧。”   这么多日,冷袖雪都没有出现过,他从外祖父那里诈来的金子,有什么用。   凝白看看太子,看看六皇子,神色俱有些怅然,只除了……七公主?   她看上去一点感伤都没有,反常极了,凝白心中升起了个不可能的可能。   她找到机会去问,七公主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我露出破绽了吗?”甜俏的小脸上充满疑惑,看起来冷酷又残忍,天真至极。   凝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九皇子和越妃,有哪里……”   “因为我要做皇太女啊。”她皱起眉,“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凝白哑口无言,半晌,竟只能问:“随我们出宫那日,是你算好的?”   七公主摇头,很认真地说:“不是啊。人偶娃娃是我让人做的,父皇的生辰八字也是我探的,但我原本打算等到父皇万寿节的时候动手的!”   “可是那天李九涯就把娃娃放到那里去了,他告诉我,因为我出宫去玩了,所以如果别人怀疑的话,是怀疑不到我头上的!”她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起来他还挺聪明的嘛!”   凝白觉得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忍不住问:“公主,你真的这样想做皇太女吗?”   七公主杏眸瞠大,“那不然呢!”   凝白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祝你好运。”   构陷,买凶,雇骗子,如果单这样也能除去一切竞争者做天下之主,她只能说,天下一定快完了。   九皇子魇镇一事过去,太子提出的新政在民间发酵终于到了极点,民情激昂,于是政令于九月颁布,十月便郡试,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在十月郡试前,世族只做两件事,就是唱衰与搅和。   凝白也算知道,一群人利益严重受损时,究竟能疯狂到何种地步,使出多少种花样。   太子显然是已经有所准备,一件件有条不紊地解决,昭明殿的长案上摞满又消下,凝白看着太子冷面沉着,笔下专注的模样,觉得他简直蛊人至极。   太子与世族斗争,底下郡县只安心热火朝天准备从古未有的考试,乱有乱着,但总体来说,已经极是成功。   结果于十月下旬陆续传回京城,十分可观,原本有人说一郡里面十个恐都考不出来,结果只豫章郡,就有三百人过了郡试,堪称实实在在的沧海遗珠,甚至于,满沧海都是遗珠。   只是从前,朝廷伸不出手来打捞。   这捞过一遍,便可以准备州试,太子与人反复商量,州试定在了三月中旬,这样多少可以避过严酷寒冬,天气也好,适合考试。   等到一切告一段落,已经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凝白的肚子总算能看出来小娃娃不小了,但也不像是快足月的,像七八个月的。   东宫众人对她看得甚紧,她才出门,就立刻有人叫,“太子妃,外面雪滑,待清了雪再出来吧!”   凝白倒不郁闷,就是实在想堆雪人,手痒又眼馋。   外面那么漂亮的雪,不堆雪人,多可惜呀!!   她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总算看到杜鹃过来,想求杜鹃帮她堆一个。   杜鹃以为她是要一起堆,就如同去岁般,忙摆手拒绝,凝白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她,保证自己绝不会看着看着忍不住与她一同堆。   杜鹃才出门,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了太子。   小太子妃跟在杜鹃身后满脸迫切期待,显然是想做点什么。   “卿卿想做什么?”他柔声问。   凝白一想,这事跟太子说也行,也省得梅忆看到后暗中数落杜鹃。   便撒娇:“我想要个雪人,殿下给我堆嘛。”   原来是要雪人,难怪这样迫切期待。赵潜倒没堆过雪人,但他的卿卿想要他堆,那堆一个也可以。   凝白就站在门口看太子堆,可是杜鹃怕她冷,直接拿了个十分厚实的披风来,凝白觉得她的肩都要被压矮了!   她看不到自己雪白的脸埋在白绒绒里,几乎整个身子都被覆住,乍一看,甚至圆滚滚的肚子也看不出来了,藏得就是这样厚实!   赵潜一抬头,她半张脸都在白绒绒里,露明眸黛眉,像雪妖,也像他捧在手心的漂亮紫眼睛小猫儿。   太子说他不会堆雪人,但凝白看他堆得还蛮好嘛!地基打得漂亮,往上愈发流畅圆润,真不愧是精通玉雕!   堆了两刻钟,雪人就成型了,看太子有退开的架势,凝白在门前忙喊:“眼睛!嘴巴!手!”   没有眼睛嘴巴的雪人是没有灵魂的!   赵潜便让人去取能做眼睛嘴巴的物什来,自己上了台阶,到她面前,却又怕寒气冻着她的,没离太近,只笑着问:“孤第一次堆雪人,还请卿卿评点。”   凝白就有点小自得,毕竟这事她有经验呀!她就准备煞有其事评点太子一番。   然后下一刻,她突然道:“殿下,可能得等等才能评点了。”   “我好像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没有意外的话,女鹅就是明天跑了(作者点烟.jpg   以及,要夸奖要夸奖要夸奖要夸奖嘤嘤嘤嘤嘤嘤 第76章   要生了!?   怎么会!现在才十一月底, 离足月还有大半个月!   可是她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赵潜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寒气了,一边抱起她一边疾声传太医!   太子简直如临大敌, 凝白却十分冷静, 大概因为小娃娃在她肚子里,是她要生, 她清楚还没那么快。她就笑:“灵渊哥哥别这样紧张呀。”   他如何能不紧张害怕!明明还没足月,甚至还有这么多天, 她却要生了, 还不知是何原因,万一、万一——   “灵渊哥哥别害怕,我感觉还挺好的呀。”她还反过来安慰他。   赵潜极力定神, 传梅忆, 太子妃足月愈近, 东宫早就备了经验丰富资历深厚的稳婆, 甚至淑妃娘娘母族的那位嬷嬷也早接进了宫, 是令梅忆一手安排。   生产已经是重中之重, 危中之危, 她此刻看起来轻松,心中还不知害不害怕呢,自己在这个时候,更是她的依靠,必须要稳住。   他亲亲她鬓发, 柔声说:“孤就在这里陪着卿卿, 卿卿别怕。”   分明极度紧绷, 却又极力柔声, 凝白看着他, 突然也亲亲他,声音温软,眼瞳圆溜溜,乖乖道:“好的哦。”   于是等太医稳婆嬷嬷过来,看到的就是极镇静的太子夫妇,太子还很冷静让太医上前为太子妃诊脉。反而衬得他们十分兵荒马乱。   太医诊了后,确定是要生了,甚至已经快要来不及,稳婆忙请太子出去,可太子却不容置喙:“你们去备水,不必管孤。”   凝白看稳婆与嬷嬷的脸色,隐约有点明白,好像她生小娃娃,太子是不能在侧的。   凝白毕竟也没见过人生孩子,不太懂这些俗世规矩,她们说是那就是吧,而且凝白一想,说不定待会儿还要脱光光,即使他们早就亲密过许多许多次,但眼下情况不一样,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便哼哼唧唧撒娇:“灵渊哥哥就听嬷嬷的话嘛,出去吧出去吧,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有事嘛?”   生产自古以来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哪是人多人少能定?   赵潜打定主意要留下,可是她又道:“灵渊哥哥在这里,小娃娃也是我来生呀。”   她好像已经感觉到了疼痛,眉尖微蹙,但笑眼弯弯,眸光促狭,“我知道灵渊哥哥恨不能代我受罪,但到底代不了呀,你在这里,又影响嬷嬷,又影响我,我分心怎么办?”   稳婆忙点头:“是啊是啊,太子妃需要全神贯注,保存体力,殿下在这里,太子妃难免分心,觉得脆弱……”   太子定定看着太子妃,突然俯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而后撤身退开,凝白再接再励:“我知道灵渊哥哥在外面,就已经十分安心啦。”   凤眸蕴着化不开的郁郁忧心,终究还是向外去,走出两步,回头,她注视着他,眼底隐隐羞赧催:快走嘛,别回头啦,再耽搁下去,别人要笑话的。   目送太子修拔担心的背影消失,凝白的容色微敛,良久,才收回视线,长长睫羽微垂。   爱真是十分可怕的东西,生小娃娃,与给爱的人生小娃娃,天差地别。   想到她生下小娃娃的时候,太子就在她旁边,那一瞬间,她一定什么也不想管了。   她的夫君,她的小娃娃,她究竟要怎样铁石心肠才能狠得下心抛弃。   太子不在,才正好。   外面隐约传来太子不停的吩咐,备水,备小食,备汤,备粥,备糕点,想来,是想到稳婆说的“保存体力”,怕她脱力。   “殿下真是宠爱太子妃呢。”稳婆一边准备,一边说着话来舒缓太子妃心情。   太子妃睫羽垂着,看不太清眸色,只嗯了一声。也许,是生产之际,心绪脆弱,实在舍不得太子吧。   太子妃提前大半个月发动,委实太过突然,谢清鸢来得匆忙,但是是最快的,太子的忧心焦急前所未有写在脸上,她来不及说什么,先进去看了看太子妃。   太子妃状态很好,好得有点过头了,明明已经开始痛,眉目间却依旧风轻云淡,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之前怀了小娃娃时的慌张无措。   谢清鸢问问太医,确定太子妃提前大半个月没有任何因素导致,就是单纯的提前了,且提前二十天都不算早产,可以说是足月,这才放下心来。   又问问嬷嬷,嬷嬷说太子妃的肚子不是很大,应该不会难生,而且目前看来胎位是正的,谢清鸢更是松了口气,   无他,她生产时差点难产,整整一夜,阿璃陪着她,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在阿璃面前。   宽慰太子妃两句,她又出去,原话宽慰太子。   赵潜都知道,但此刻已经不容许他理智了。   皇帝一刻钟后才赶来,看到太子这绷到极致的状态,也忍不住道:“太医院院首在,不会有事的,就算……”   谢清鸢瞪他,他会不会说人话!   皇帝十分不虞,鉴于这是在东宫,太子满心都在妻儿上,没有理会谢清鸢,又道:“渊儿不如……”   “坐下等”还未落下,太子霍然大步去到门前,一把推开了门,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啼传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才多久?半个时辰都没有吧?!有人产子是这么快的吗?!   嬷嬷接过小皇孙,才清洗,余光就见太子疾步冲到了太子妃面前。   凝白怔怔看着太子,耳边是小娃娃的哭声,忽然落泪。   “卿卿不怕了,孤来了,没事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微微颤抖,却是无法形容的万幸。   可是凝白只伏在他怀里,无声落泪。   嬷嬷抱着小皇孙欲言又止,又见到自家小女郎进来,忙贺喜:“恭喜娘娘,是小皇孙。”   谢清鸢上前,从嬷嬷怀里接过小小襁褓,小娃娃眼睛都没睁开,哭得嗓子眼都能看见,跟太子刚出生时截然不同,她默默想,看来,这是随了太子妃了。   抬起眼,小夫妻浑然忘了小娃娃,哭的哭哄的哄,心里更肯定了。看来这孩子,性子十有八九是随了太子妃。   又低头,小娃娃这才睁开眼睛,乌黑乌黑的眼珠,葡萄似的圆溜溜,还在哭,谢清鸢就打算哄哄,刚打算拍拍,他就不哭了,好像是发现没人哄,放弃了。就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   虽然很清楚小娃娃现在可能看不清人,但谢清鸢想,就这哭一半发现没人哄就止声的调皮性子,绝对绝对不是随太子。   瞥一眼小夫妻,看着似乎是可以沟通了,才抱着小娃娃过去,含笑道:“这孩子眉眼像太子妃,鼻子嘴巴像渊儿呢。”   将小娃娃放到他们之间,小娃娃的乌黑眼珠转向这边,又转向那边,竟然弯弯眼睛,笑起来,都能看到粉色牙床了。   谢清鸢就眼睁睁看着被太子哄好的太子妃又掉了眼泪。   似乎是母子连心,本来应该看不清的小娃娃竟好像知道娘亲哭了,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这下焦头烂额了。   让太子哄,难免越哄越想哭,根本平息不住,便柔声道:“他哭了,太子妃哄哄他。”   可是太子妃只含泪摇头,眼睛粘在小娃娃身上,不敢动一样。   看太子已经等不得就要哄大的哄小的,她又忙道:“他刚出生,只想要娘亲哄,别人哄他不理的,太子妃别害怕,你抱抱他,抱抱他他就不哭了。”   然而太子妃哭得更厉害了,手缩得紧紧的,不肯抱。   这情况委实没见过,十分反常,谢清鸢叹口气,就打算自己抱起来哄,只是小娃娃的爹爹快了一步,极小心谨慎怕碰碎了一样把哭啼不休的小娃娃抱了起来。   抱孩子抱得生涩,轻轻拍着哄却不生涩,谢清鸢看看这情况,都是他们小夫妻的事了,便无声出去。   “不哭不哭,爹爹在……”   泪眼里,太子抱着小娃娃哄,一声一声温柔极了,只是眼睛却与她对上。   隐约浮起爱怜,“卿卿还怕他不成?”   凝白知道自己哭得很没有理由,简直怪异至极,可她什么都忍不住。   小娃娃被爹爹很快哄好,又被放到她身边,“卿卿看他,眉眼同你多像。”   凝白看不出来像不像,她只默默掉着眼泪,看着小娃娃,小娃娃也看着她,又弯起眼睛,笑起来,好像想软软糯糯说娘亲别哭似的。   赵潜不知道凝白为什么哭,也许就只是初初生产,情绪起伏太大吧。想到这里,他柔声哄:“他软极了,卿卿摸摸他。”   可是凝白还是紧紧缩着手,只泪似乎终于止住了,眼睛真的粘在了小娃娃身上。   赵潜想想,又哄道:“卿卿将他哄睡好不好?很简单的,拍拍他就好。”   小娃娃刚出生,且不说饿不饿,怎么还遭突然哄睡的?   可是赵潜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只鼓励似乎不敢碰小娃娃的凝白,“卿卿试试?”   凝白不敢试,她什么都不敢做,她只能含着泪看着咿咿呀呀的小娃娃,一眨不眨,生怕少看一眼一样。   赵潜现在觉得,她除了情绪起伏太太,还有就是对小娃娃胆怯,怕碰碎了一样,手都不敢伸。   看稳婆与嬷嬷还在,肯定还有要做的事,他就把小娃娃留下来,哄道:“孤先出去,卿卿看好他,好不好?”   她闻言,抬眸看他,不知为何,明眸里水波好似又开始丰沛起来,是不敢被他“丢下”吗?   太子眉眼温柔,专注望着她,望着他们的孩子,凝白只敢看着小娃娃,却完全不敢与太子对视了。   她别开眼,哭得更厉害,张开双臂,他就俯身拥她,无奈又心疼:“卿卿哭得这样厉害,待会儿眼睛痛……”   “要殿下亲……”她哽咽着说。   赵潜就吻上她哭得发热的薄薄眼皮,吻去湿漉漉睫羽上粘连的泪,好一会儿,她低下眼,“殿下出去吧。”   赵潜又亲了亲,才笑着道:“那卿卿要看好我们的小娃娃,不要让他翻身掉下去。”   听到这话,一时间稳婆与嬷嬷都抽了抽嘴角。小娃娃刚出生,哪儿就会翻身了??   可太子妃却小幅度点了点头,认真极了,也惹人怜爱极了。   一时间,她们又想,就算是太子与太子妃,人家也是夫妻,可能小夫妻私下相处起来就是这样的模式,是她们太大惊小怪了。   赵潜从内殿出来,就看到皇帝等在外殿,一见他怀中空空如也,下意识问:“小皇孙呢?”   赵潜初为人父,是委实心情好,同皇帝说话少见很平和:“在太子妃身侧。”   只是说完,就不管皇帝了,转头问淑妃:“她不敢碰小娃娃,是害怕么?”   太子这样问,那一定是百般诱哄无果了。谢清鸢想了想,道:“也有可能。虽然怀胎十月,但毕竟是在肚子里,见不到,如今生出来,小小婴孩,她虽然喜爱,但难免有些不可思议,不敢擅动,也许过几日就好了。也有可能她害羞,你我都在,她不好意思在人前同孩儿亲近。”   赵潜记在心里,等了会儿,嬷嬷陆续退出来,他脚步轻轻进去,只是却没看到想象中的画面。   她没有抱起来小娃娃,也没有侧身逗他,更没有摸摸亲亲,就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即使如此,这一幕也足够温馨完满,妻儿在前,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越不想出意外越是意外了……先放一章,剩下的如果今晚能码完,女鹅就今晚跑,如果码不完,就明天跑_(:з”∠)_ 第77章   他展颜, 大步过去,她抬起头,却道:“殿下, 我有事同你说。”   有事?难道是忍不住想同他悄咪咪说一说睡着的小娃娃?   赵潜低眸, 小娃娃已经睡着了,白白嫩嫩, 乖乖巧巧,长睫毛, 红嘴巴, 谁见谁喜欢。   她只会更喜欢。   便柔声问:“卿卿要说什么?”   “方才生产时,我好像看到一个稳婆不太对劲。”她小声说。   凝白生产,一共是三个稳婆, 一个嬷嬷, 外面还有三个太医。嬷嬷上来就让她放轻松, 而后稳婆也都有条不紊, 一切都十分正常, 直到小娃娃顺利生出来时, 一个稳婆脸色有点不太对, 好像是没想到会生这么快。   不是嬷嬷与其他稳婆的那种油然惊讶,而是被坏了事的、没来得及施展的那种暗恼。   “就是耳垂上有个黑痣的那个稳婆。”虽然转瞬即逝,但凝白记得很清楚。   太子脸色很可怕,完全没有克制了,好像黑夜狂风暴雨的前夕。   “孤知道了。”这一句, 倒是克制, 甚至显出柔声。   他还说:“那卿卿继续看着小娃娃, 若是哭了, 卿卿哄哄他。”   他说起小娃娃, 凝白就比他还克制,乃至束手束脚到恨不得真的将自己手脚绑起来,离小娃娃远一点。   小娃娃看起来那样软,奶奶的,香香的,就在她身侧,她甚至不用翻身,伸出手,就能摸到那柔软至极的白嫩小脸。   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   再怕,她也还是点了头。她的时间不多了,看一眼,少一眼。她舍不得不点头。   赵潜出了昭明殿,全然没了表情,凤眸杀意沉郁。   生产自古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稍有不慎,一尸两命,太后蛇蝎心肠阴毒至此,绝不能再等年尾祭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否则凝白与小娃娃不知何时就会面临下一次的毒手,便如这次生产般,紧接着在月子里做点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脚,谁能发现?   杜鹃才恭送皇帝与淑妃,转过身,太子周遭骇人至极,腿一软,竟直接又跪下了,深伏在地,簌簌发抖。   差点魂飞魄散,连太子的吩咐也没听着。   太子让她去把稳婆押回来。   杜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强撑着起身,转过身,愈走愈快,直到离昭明殿远远的,那股遍体生寒的可怖仍未褪去,令她神志都有点恍惚。   也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问殿下押哪名稳婆!   杜鹃顿时更害怕了,慌得不行,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押错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之间,她灵光一闪!要不把三个稳婆都押过来吧!   对,都押过去!要押稳婆,一定是凝白生产时出了问题,肯定都跑不了责任!   等等,凝白生产??这下杜鹃彻底把自己说服了,想也没想,直接命人将三个稳婆都押下!连住所都搜了一番!!   没想到真的被她搜出了催产药!催产药是给难产的妇人用的,凝白生产全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若用催产药,岂不是要出事??   她立刻就把稳婆与药都带去了太子面前,那稳婆居然还敢哭辩,声称只是有备无患!   外面三个太医,再不济还有嬷嬷,哪轮得到用她那来路不明不知是不是偏方的“催产药”??催命药还差不多!   杜鹃只是想想都觉得快被气疯了,难怪太子殿下是这副要杀人的模样!   一时间,她竟也顾不上害怕了,恶狠狠瞪稳婆,道:“殿下!一定是有人指使她!让梅忆姑姑来查吧!”   说完,想起什么,更加恶狠狠:“先把她的下巴卸了,防止她咬舌!”   那稳婆一下变了脸色,忠厚老实的脸上犹豫与决然交杂,只是太子一准许,杜鹃上去就利落把她下巴卸掉了,容不得她再贪生怕死优柔寡断!   苦练了这么久,总算能派上用场,还是在这样大的事上,杜鹃整个人都被情绪裹挟,就要去请梅忆来,太子也没制止。   她就去了,只是随着梅忆姑姑回来的时候,场面令她一瞬震惊在原地,几欲反胃!   东宫的探子暗桩,从来都是梅忆审,太子只会纡尊降贵审刑司案子,这是杜鹃第一次见太子审人,毛骨悚然,甚至只想夺路而逃。   可是正因为不是梅忆在审,也不是玉令在审,所以她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不敢看躲出去。   寒意从脚底向上冒,血肉都冻住了,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吐,只是看着梅忆姑姑上前,肃然询问太子情况。   这稳婆确凿是打算在太子妃生产时动手脚,可是小皇孙降生得太快了,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太子又已经进来了,她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白白错失“良机”,她回去,正打算以防万一把催产药毁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还是引起了怀疑。   而且已经错过最佳辩解时机,更加错过了求助时机,甚至,她的家人儿孙,也命悬一线——   杜鹃从前觉得水刑残忍,但现在,她觉得水刑只是看着令人窒息而已。   太子冷面含霜,身上除了有些抱孩子造成的衣褶、不似以往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于是不要一刻钟,东宫就传开了,有人意欲在太子妃生产时做手脚,太子震怒,正在严审。   善兰听闻消息,先去了昭明殿,要问太子妃安。   萍萍听了,看向凝白,凝白专注看着熟睡的小娃娃,头也没抬,道:“不要让她进来,方法萍萍随意。”   萍萍腼腆一笑,很高兴出去了。   善兰不知太子妃身边何时有了个清秀婢女,毫无疑问这是太子拨给太子妃的人,但她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只能处理东宫的琐碎常事,梅忆却掌刑罚审讯,太子摆明了更重用梅忆。   不过,如果不是处理琐事,她也没机会无声无息往东宫塞暗桩,发展眼线。   太子审人,善兰一点也不担心,稳婆没见过她,咬不到她身上,而在这个时候,昭明殿没人,就是她与太后娘娘的后手。   可是却被拒之门外。   太子妃不会想要防备她,因为那意味着太子对她起疑,按太子的性子,一旦起疑,必要调查,她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也许只是太子妃与她不亲近,兼着生产倦累,不想见人罢了。   她眸中浮起焦急担忧:“有人要对太子妃下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太子也一定不放心太子妃一个人,你便让我进去,宽太子妃的心,你把原话转告太子妃。”   可是面前的小宫女好像听不懂一样,也不在乎她搬出来的太子,好像完全不怕太子知道后生气一样,腼腆摇摇头,守得却极紧。   善兰几乎就想让人把她拖下去,只是在东宫所有人眼里,自己是从来没脾气的老好人,起码现在,她不能露馅。   而且,动手过后,她需要栽赃一个人,她看眼前的小宫女就挺合适。   便温声和气继续说服她。   凝白隐约听见几句,心中想,善兰真是看着最心善真心了,谁能想得到她内里居然是蛇蝎心肠?   比起来,三喜虽然长着张假好人脸,却是实实在在的心善诚心。   正想着,小娃娃却睡醒了,又睁开了乌黑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满眼里是她。   凝白一时手足俱僵,他看她了他看她了,怎么办!   她显然不知道婴孩刚出生时是看不清一掌之外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躲!   迅速拿软枕盖在自己脑袋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觉得小娃娃应该是看不着的,可就是慌张极了。   只是她的慌张在听到清脆响亮的哭啼后一瞬凝住,而后碎为齑粉。   她一把丢掉了枕头,几乎又要哭了,可是小娃娃看到她,反而一下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的,小嘴巴笑起来,软糯极了。   凝白几乎就要忍不住倾身把他抱起来,像太子抱他一样,轻轻托起来他,就能将他抱在怀里,简单至极。   可是指尖在触到襁褓的一瞬间,仿佛被灼伤一样陡然收回手。   她听着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泪潸然而下。   报应,都是她的报应。   小宫女油盐不进,善兰实在没了耐心,她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正要开口,小宫女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更加腼腆局促,善兰又按捺住,打算好声,小宫女却道:“姑姑别生气,我同姑姑赔罪。”   而后,面前清秀的面容,陡然变成了已经自尽的青蕊的脸!   善兰几乎要被吓晕过去!   在善兰被萍萍肆无忌惮吓唬的时候,稳婆早已招认,从谁买通她,到谁引她到东宫,统统招认。   甚至已经彻头彻尾查了她招认的所有人,而后,顺理成章毫无意外查到善兰身上,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都同善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梅忆简直不敢相信她都审出了什么,怎么会是善兰!   她看向太子,太子不知是早已知晓,还是太过失望,神色冷漠,没有一丝波动,让人把善兰押过来。   梅忆与善兰自小相识,从小一起在沈家陪着小女郎长大,陪着小女郎到端王府,又到了皇宫,直到十五年前小女郎薨逝,又一起到了东宫,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竟是善兰暗中要对太子妃下手!   “殿下——”   太子直直看来,眸中冰冷至极,没有一丝温度,“姑姑,孤的妻儿险些没命,无论是谁,孤都不会放过。”   梅忆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她并不害怕,只是她已经十分清楚,善兰已经定罪,活不了了。   凝白仍在看小娃娃。小娃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十分香甜,奶乎乎的。   心底油然而控制不住地想亲亲他,贴贴他的小脸蛋,他那么小,一点点,没有她的臂弯长。   耳边听到善兰被人押了下去,她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想,小娃娃都睡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饿吗?   想完的下一刻,小娃娃未醒先啼,嘴巴张着,显然是饿了!   凝白再次手足无措,她现在要做什么?喂奶吗?可是她不会呀!   只是还没等她做什么,外面就有人听到了,问:“太子妃,可要传乳母?”   凝白一滞,对了,这些事淑妃安排了大半,乳母也在其中。   她彻底缩起来,十分冷静让人传乳母。   等到赵潜回来,小娃娃已经彻底熟睡了,凝白在旁边,依得很近,好像也睡熟了。   心下不由柔软,轻轻过去,她好像却还是被惊醒了,懵懵抬头,看到是他,还有点没回过神,雪白脸蛋睡得嫣红,美人初醒,令人只想唐突。   赵潜把灯灭了一半,寝殿中顿时暗了许多,烛火昏黄,映着她雪肤乌发,更加绝色。   “殿下……”她目光带着没睡醒的恍惚,望着他喃喃唤。   赵潜到床边坐下,俯身亲亲她,“卿卿唤夫君做什么?”   凝白终于清醒了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转移话题,“殿下就这样把善兰押下去,太后……”   赵潜哄她:“卿卿放心,孤既然做,就不会留有余地。”   凝白懂了。就是万无一失的意思。   虽然想不到要怎样不落人口舌又做到越过皇帝处置他贵为太后的嫡亲祖母,但他既然说,那应当是做足准备的意思。   她也就不再问,可他却问了:“小娃娃一直在睡吗?”   凝白就道:“没有,他醒了,饿了,吃饱了才睡的。”   饿了?吃饱了才睡的?赵潜的目光不由落到她胸口,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捂住,很羞耻地辩解:“不是、不是我……是乳母……”   赵潜原以为是她亲自喂的,心中还想这下她总算不会不敢亦或是不好意思亲近小娃娃了,结果,竟不是?   赵潜沉思片刻,直接了当:“卿卿是难为情?”   她脸有点红,垂着眼帘,弱弱点头。   这下赵潜也不知想什么好了。她原本就是脸皮极薄,且不提她敢不敢亲近,光是喂,也足够她难为情了。   心中不由得几分无奈,“我知晓卿卿难为情,只是若不喂他,卿卿难道是还想予我吗?”   此话一出,凝白轰然红透了脸!   赵潜问出来,又想到最直接的一方面,“卿卿不喂他,此刻涨不涨?”   她就红着脸,支支吾吾,期期艾艾,目光躲闪,而后,干脆蒙上被子,装死了。   赵潜叹了一声,哪想得到小娃娃出生了,口粮还是自己代为解决?   便到玉屏前,自己宽下衣衫。凝白偷偷露条缝看,一层一层衣衫褪下,太子肩宽腰窄,往下全是腿。不知道是不是她记错了,她记得太子今天穿的不是这身,或者说,他出去前,穿的不是这身。   注意到后,便发现,太子好像不是换了身衣裳,而是洗了个澡,收拾得妥妥帖帖看不出一丝异样,才回来。   看太子要转身,她忙把缝合上,黑暗里,只听太子仿佛是上了床,被子被掀开,一丝若有似无的熏香递进来。   不止洗澡,还沐浴焚香,他干嘛去了?   赵潜掀开锦被一角,小太子妃紧紧闭着眼睛,睫毛直颤呢。   不由失笑,更无奈了,“卿卿啊……”   “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小娃娃睡得正香,卿卿要么把他叫醒,要么强自忍耐,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长长睫毛颤得更厉害,赵潜就知道,是默许。便倾身。   昭明殿中温暖如春,昏黄黯然下,凝白偏过头,小娃娃睡得极香,一点儿也没意识到爹爹倾身越过他。   她忽然就又想哭了。   她一点也不想做骗子了。她不想再夜雨独行了。哭都看不见,斗笠都没有,淋得浑身湿透,冷得哆嗦不停,没有地方落脚,没有人来取暖,永远也不会有安宁。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哭。江湖浮萍风里来血里去,有今天没明天,永远没有安歇。就像淑妃娘娘说的那样,她是要飞走的。   赵潜只感到她抱自己格外紧,若不是中间还有小娃娃,他真想将她揽进怀中。   他抬起手,伸臂拿过床边案几上的帕子,轻轻擦拭,又将帕子放回去。   这才低下眼,仔仔细细看他们的小娃娃。之前一直听别人说小娃娃刚生下来都皱巴巴的,丑得千奇百怪,可他们的小宝宝,就十分漂亮。   手背轻轻蹭了蹭小娃娃脸蛋,忍不住笑:“真是软。”   凝白死死攥住自己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赵潜也怕把小娃娃弄醒,很快收回手,吹了灯又回来,问:“他吃完了就睡么?卿卿哄睡的?”   凝白抬眸看他,小声说:“我不会哄。”   就是说没有的意思。   一时间赵潜竟觉得,小娃娃被娘亲亲近的前路格外遥远。   他心中轻叹,她似乎觉出来了,很委屈,“我真的不会哄,我不会唱什么哄孩子的童谣……”   赵潜哪是要怪她,听她这样说,便柔声哄:“卿卿不会,孤会。”   太子一手揽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小娃娃,温柔哼唱:“月亮月亮光、燕儿睡房梁……”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黑暗,低柔哼唱隐隐约约,凝白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今晚女鹅必跑!不必管作者几点睡,大家先睡!醒来女鹅就跑了!!(一生要强的裴怀瑾绝不认输!!.jpg   以及,说个题外话啊,我们小赵如果不是在爱情剧本里,而是在夺嫡剧本里,他也是妥妥的冠军啊(点烟.jpg 第78章   东宫唯二掌事姑姑之一善兰被押下严刑审问, 一时间后宫议论纷纷,甚至皇帝也惊异非常,请太子去问。   太子却只道按东宫章程办事, 没有妨碍于谁, 更不必同谁解释。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皇帝是外人、管不着吗?   皇帝十分伤心,善兰是先皇后的陪嫁婢女, 如果有什么违反宫规,甚至是铸成大错的事, 太子自然可以不念旧情, 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可自己怎么就能是外人呢??   然而太子铁了心要自扫门前雪,连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 宫中其他人, 就更不知道了。   有人去问淑妃, 淑妃只说不知道, 太子要做什么事, 自然有他的道理, 轮不到别人置喙。   于是也就不问了, 只是常有人暗中说起,善兰怎么也算看着太子出生、看着太子长大,怎么一朝翻脸,如此严酷,一点旧情都不念, 真是冷血无情。   太子好像是怒极了, 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言论, 管都没管, 好像只想处置善兰似的。   于是这些话就流向了前朝, 朝中众臣总算找到了能够攻讦太子的地方!毕竟自从郡试过后,满天下提起太子全是称颂,美名贤名尽归东宫!   要是再不能除去太子,他这个储君之位,只怕要愈发长久稳固了!   总之从前压根不知道善兰是谁的人好像突然间全部善心发作良心发现,痛斥太子冷血薄情,苛待从小侍奉到大的姑姑,甚至是苛待先皇后留给太子的姑姑,痛斥的罪名除了冷血薄情外,就另加上了一条不孝。   孝道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除了混不吝的不在乎,几乎没有人能无动于衷,也几乎没有人能够容忍。   可太子硬是一言不发、坚决不改!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觉得他是对的!太子一旦认定自己是对的,那就是硬扛到底的意思,就如同去岁包庇灾星一样!   也意味着,这次他们的机会又来了!   不把握住,只怕再也没这样好的机会了!   一时间弹劾奏折铺天盖地,能扯多大罪名就扯多大罪名,不为把太子拉下马,只为了破坏他累累好名声!   直到有一天,他们一如既往夸大其词,把太子贬得一无是处,太子突然开口了:“孤已经极力忍耐,诸位既然如此激愤,孤也就只能把一切都告诉诸位。”   他说完,掀衣而跪,对皇帝道:“太子妃前些时日产子,是众所周知,父皇也知道。”   “只是父皇不知道,那天有稳婆被人收买,意欲谋害太子妃一尸两命,物证在,稳婆供述在,绝不是儿臣空口胡言。”   这和那个善兰有什么关系??该不会买通稳婆的人就是她吧?!!谋害皇嗣是死罪,一时间不少人都噤声。   “查出来,是善兰一直暗中助她,什么心思昭然若揭。”太子继续道,“儿臣原本甚是伤心,被母后留给儿臣的姑姑背叛不说,儿臣妻儿险些一尸两命!”   这下,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可是她却辩称也是受人指使,儿臣又惊又怒,又伤心又难过,便想查一查是谁。”   他说完,叩首,“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太后娘娘!”   太后谋害太子妃?!举朝哗然!!   “儿臣知道这是皇室丑闻,万万不能与人说,只是儿臣实在被逼得毫无退路,不得不说出来!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怎么也想不到,太子居然说出来这样一桩隐情!太后竟对东宫下手了!渊儿怎么不告诉他!如果告诉他的话,他万万不能让太后下此毒手!更不会让太子面临这些!他自己就会找太后算账!   可太子还在说:“儿臣心中惊惶难安,倍感伤心,不明白太后娘娘怎会做此糊涂之事,便命人查,这一查,儿臣只恨自己查得太晚,竟令太后娘娘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有人都抓耳挠腮,等着太子的下一句,“今年年初,宫中不知怎么来了个道士,混到太后娘娘身边,轻而易举便动摇了太后娘娘十来年的吃斋念佛!太后娘娘弃佛从道,那道士却根本是个妖道,一心哄骗年已花甲的太后娘娘吃他炼的丹药!”   “从一颗到一天一颗,甚至一天三颗!妖道不光蛊惑太后娘娘服用丹药,还骗太后娘娘,说日夜惊梦,其实是死去的苏氏罪人在求她,质问她,为什么不保苏氏、为什么不保苏贵妃,那是她亲侄女儿啊!”   太子跪着,声泪俱下,“太后娘娘信以为真,又日月服用丹药,不知不觉便想为苏氏讨回公道,甚至因此仇恨起了父皇,小九与父皇少年时极像,她、她竟还设计小九魇镇!足见仇恨之心!”   九皇子魇镇???兵马大元帅竟是因为九皇子魇镇才交出兵符告老还乡的???   太子十分内疚地说:“这些都情有可原,儿臣都不在意了,可谁知,太后娘娘年事已高,长期服用丹药,如今身子已是不大好,已经、已经——”   未竟之语,所有人都明白了。   当年苏氏谋逆,满门罪人,留一个太后,哪想得到太后时隔十年,非但不能感念皇帝仁孝,反而愈来愈偏执,谋害太子妃与小皇孙,还构陷九皇子魇镇,看来是一心念着满门罪人的苏氏,完全置皇帝这个亲儿子不顾了。   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毕竟太子都说了,太后服妖道的丹药,身子愈来愈坏,可能没多少时候了。   有心细的,象征性问一问妖道呢?太子就说,此等妖道,死不足惜,已经处死了,连着那些掺毒丹药,一同销毁了。   销毁这个词用的,就很符合皇家处理丑事的风格。   闹了这么多天,原来都是因为一个罪门漏网之鱼,即使所有人心里都这样想,面上却没露出来,毕竟,那可是皇帝的亲娘啊。   这话别人信,皇帝是万万不信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从没有信过佛,更不可能虔诚改信道!他也从没听说宫中有过什么妖道!!   毫无疑问,这都是太子编的,但真真假假,现在所有人都认定,太后时日无多。   也就是,太后可以死于丹药,也可以死于“破败”的病体,甚至都不必找由头,暴.毙都可以。   他好像从未认识过自己的儿子一般,又好像,突然回到了十二年前刺客行刺的那一天。   十岁的太子看着他,而后与刺客动起手来,那短短的一盏茶里,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为太子的任性死了十遍百遍。   太子从来都是个心狠之人,对自己狠得下心,更不必提,如今对太后了。   心下乱纷纷,但不可否认的就是,知道太后“时日无多”后,那股积在四肢百骸的陈年郁气,轻飘飘都没了。   他异常地沉默,早朝之后唤住太子,同去了承干殿。   赵潜并不是很想很皇帝说什么,他只想回东宫见小太子妃,与他们的小娃娃。   皇帝看着他,沉默良久,赵潜的耐心消磨殆尽,就要告退。   皇帝才开口。   “朕此生,除了你母后,从未真心待过任何一个人。”   赵潜只庆幸他如今是二十又二,什么都看开了,他十分平静:“是,就算父皇偏宠谁专宠谁,如今人不在了,自然父皇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是——”皇帝急促道,“朕心中,从来只有你母后,与她们,与苏贵妃,不过是逢场作戏!”   皇帝说,当年他的皇位是捡漏捡来的,他既不会治国理政,也不会帝王心术,前有世族傲慢掣肘,后有子侄虎视眈眈,他在皇位上,与他的皇后几乎夜不能寐。   尤其,世族送自家女郎入宫,皇后出身不算特别好,与世家大族比起来,甚至有些差,她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是势必要被人视为眼中钉,几欲除之而后快,好自己坐上去,与前朝联手,便能玩弄皇帝乃至皇室于股掌之上。   皇帝当然不能容忍皇后有任何闪失,于是他想了个主意。立一个挡箭牌,恩宠隆重,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过去,自然就没人会觉得皇后是威胁了。   他就挑中了苏贵妃,赏赐如流水,恩宠不断,也果然,那些世家大族的女郎们,都斗苏贵妃去了。   为了保证这出戏做好,他必须强忍住真心所向,忍住每一天想去坤宁宫、想见皇后的渴望,只能同苏贵妃,或者与其他人,虚以委蛇,拙劣地挑动事端。   于是渐渐的,苏贵妃专宠,后宫雨露均沾,喜新厌旧,只有皇后无宠。   即使时隔多年,皇帝说起,话中也充满了自己的隐忍与深情,身不由己,痛苦至极。   而赵潜,只觉得荒谬。   什么感触都没有,只有荒谬。   在他父皇愚蠢至极与他父皇真的变心之间,他竟抉择不出能选哪个。   “可是母后一无所知。”他极度克制,忍住不要让自己骂出口。   皇后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登基前与自己恩爱有加的夫君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快速地爱上了别人,宠幸了一个又一个的美人。   甚至渐渐地病了起来,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到死,她都没有见到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纯粹清隽的青年。   皇帝知道太子在想什么,痛苦渐渐消退,恨极了:“你母后不是重病缠身,她是被太后下了毒!积年累月,一朝发作!”   皇帝知道皇后日子过得不太好,但他心里总是想,再等等,再等等,阿璃只要再等他一年、半年、三个月……他借着壮大的苏氏可以做许多事,然后再反手把苏氏推出去定罪,他知道的,太后与苏贵妃一直为难皇后,这笔账,他一直替阿璃记着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皇后薨逝。   他甚至走都走不了,跌跌撞撞去到坤宁宫,小太子守在凤榻前,一动不动。   皇后病骨支离,憔悴至极,闭着眼睛,再也没醒过来。   皇后怎么可能缠绵病榻甚至病逝?不可能的?皇后身子一向很好,一定是有人还是对皇后下手了!   他甚至都没有查太久,就查到是太后与苏贵妃做的。他一向知道,母后看不上阿璃,母后出身大族,阿璃出身小族,在夺嫡激烈的时候,不能帮衬他一分一毫。   母后也早该想让阿璃让出皇后的位置,给苏家人做,苏氏已经一跃成为世族之首,苏家女郎理应母仪天下。   皇帝登基以来,用空了自己所有的谋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想守住他的挚爱阿璃,可最后,却成一场空。   于是他的心里,除了小太子,什么都没有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构陷苏氏谋逆,终于如愿为阿璃报仇,苏贵妃死得格外凄惨,却不能解他心头的恨,只是还没来得及对太后做什么,太后就自清闭门礼佛。   于是他身为人子,也不能再做什么了。那口气,心头恨,一直梗到如今。   小太子还那样小,这些事,怎么能叫他知道?便一直一直咽在了肚子里。他想等有朝一日,能动太后,或者太后死于非命的时候,就把这些都告诉太子。   可是没想到,最后是太子动了手。   皇帝深深看着赵潜,赵潜竟然想笑,怎么,他是想让他感念他这么多年隐忍委屈吗?终于解开误会,父子重修于好吗?   赵潜只觉得他脑子有病。又病又疯。愈来愈疯。   他在皇帝的殷殷期待目光中,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凝白听完了这一切,感受同太子是一样的。   纯属的有病。无论是立挡箭牌,还是立了不告诉皇后,还是任由皇后被欺负,甚至皇后病重也不知道。病得寻常人难以想象。   年尾祭礼,太子又去查看祭台了,淑妃娘娘过来,凝白又把这事告诉淑妃。   本以为淑妃高低得骂一句皇帝有病,谁知她却压根没提起皇帝。   她的声音清幽幽的,舒缓漫长,好像走马灯时的一个梦。   淑妃与皇后并非自幼相识,是在十四岁入京那年,出了意外,被人绑走。皇后与她一同被绑。   许是看她柔弱,所以格外照顾,逃跑时第一个喊的就是她。两个小女郎在荒郊野岭跑啊跑,不知道人有没有追上来,淑妃的脚却崴了。   淑妃让皇后别管她,皇后却偏要管,明明也强壮不到哪里去,柳风一样的小女郎,却硬是背起了淑妃,逃脱了。   从此定下情谊,像蕙草与兰草一样相投。直到皇后决定代姊嫁给端王。端王是众王中最寂寂无名的那一个。出身皇室,意味着往后人生交际复杂,寂寂无名,意味着这个王妃在皇室中人人可欺。   皇后的出身不算特别好,但若认真选,也能选到家世简单、才情通达、有点小前途的好郎君。不必费心过日子,不必看人脸色低人一等。   淑妃没能劝动皇后,于是只能送嫁。婚后平淡,皇后与淑妃说也没她恐吓得那般差嘛。淑妃觉得或许这桩婚事也不错。起码端王样貌出挑,才情横溢,品性看着也还可以。   后来他们夫妻感情渐温,甚至渐浓,淑妃都觉得很好。连自求入府做侍妾的贤妃都可以忽略不计。直到皇后的表哥回京,见了一面,皇帝不知听谁说了什么,认定他们之前有过总角之宜、年少慕艾。   那时淑妃劝皇后和离,可是皇后动了真心,十分伤心,根本收拾不出心情来做决断。而后皇后诊出有喜。再然后,两人和好,只是终究不能如初。皇后心里一直有心结。   直到皇帝登基,皇后失宠,愈演愈烈,只怕是重蹈覆辙。淑妃入宫见了皇后一面。才发现没什么重蹈覆辙,皇帝变心了。如今再劝不了和离,于是淑妃自请入宫,为皇后。   为皇后争宠,为护皇后周全,她生了个孩子,只是收效甚微。后宫中的斗,不看斗,只看皇帝的心在哪里。皇帝的心不在皇后那里,在苏贵妃那里,苏贵妃几句话,就能让皇后被罚幽闭己宫,无诏不得出。几乎无异于废后。   淑妃抱着未满一岁的六皇子在雨中跪了一整夜,最后皇帝收回成命,是因为苏贵妃说不忍心六皇子出什么事,算在皇帝头上。   后来皇后就病了,愈病愈重,郁郁而终。   “我记得,那时皇帝与苏贵妃在行宫避暑。后来有刺客,于是匆匆回来。”淑妃神色幽幽,“渊儿那时才七岁,阿璃就要不行了,他以为阿璃一定会想见皇帝最后一面,于是策马准备出宫往行宫去找,去求皇帝回来看阿璃一眼。”   “只是才至宫门,便见天子御辇,渊儿跪在地上求皇帝回坤宁宫,哪怕只一眼。可是皇帝抱着中箭的苏贵妃,看也没有看他。让他不要胡闹。”   凝白根本无法想象,喉头酸涩,“然后呢?”   淑妃有些伤心:“渊儿便自己回了坤宁宫,守着阿璃走了。”   她说:“后来在阿璃殡前,渊儿摔了太子金冠,情愿不曾做过什么太子,在端王府碌碌一生,也好过如今。”   “皇帝就跟人说,太子是伤心过度,至纯至孝,所以才自请废太子,要去守皇后陵墓。”淑妃说起这些来,没有一丝对皇帝的讥讽,有的,只有重回旧梦的伤怀。   伤怀皇后,伤怀小太子。皇帝还不配。   凝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淑妃也十分安静,许久后,才看向白嫩嫩的小娃娃,清幽眼眸里带点笑。   “都过去啦。”她逗逗小娃娃,说,“当年渊儿所求,不过父母恩爱,阖家美满。如今,只变成了妻子在侧,恩爱美满。”   她转头看凝白,眼眸很温和,“太子妃也想不到吧,渊儿贵为太子,却不在乎名利权力,在乎的,就这一点点而已。”   凝白有种被她洞穿的错觉,一动不能动。   她又笑着逗小娃娃,说:“再过几日就是小娃娃的满月,渊儿有没有与你说好在哪里办?”   凝白垂下眼眸,道:“在东宫办。”   她就点点头:“在东宫办也好,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和乐乐的。”   虽是这样说,满宫里不想请的人,也会不请自来。比如皇帝,比如三皇子,比如七公主,等等。   小娃娃愈长愈可爱,葡萄似的黑眼珠,白里透红的肉肉脸蛋,奶声啊啊呀呀的,总是看着凝白笑。   凝白也才知道,小娃娃现在才能看清她。他就是看着她笑,别人过来时,他笑得就没那样开心,应付似的。而对着凝白,他就一个劲笑,有时见凝白不看,就很可怜地呜呜哭,凝白又看他,他一下就又不哭了,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睛,又弯起来,笑声美好得不可思议。   一旦凝白有伸手抱抱他的架势,他莲藕般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胳膊腿儿就会热烈挥舞,手舞足蹈,别人要抱他时,他就没那么高兴。   这个别人,也是除了太子。   小娃娃见到太子也很高兴,太子亲亲他,哄哄他,抱抱他,他就乖乖在太子怀里,又小又软,团子似的。   赵潜回来,就看到凝白抱着被衾坐在床上,离小娃娃不远也不近,直勾勾看着,有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久了,她都没有碰过小娃娃一下,若非知道她心中是极喜欢的,他都要怀疑凝白是不是讨厌小娃娃了。   他哄凝白:“小娃娃很软的,卿卿抱一下试试?”   凝白摇头。手紧紧攥着被子。   赵潜着实想不到是为什么,他甚至觉得凝白的状态都有点不太对,好像在绷紧边缘似的。   “卿卿不抱,那就我来。”他声音很温柔,熟稔而轻松地做到了凝白不敢做的事,把小娃娃抱在怀里,一根手指头就足够逗小娃娃。   任谁一看,都知道怀里的是他的孩儿。   凝白就默默看着。   直到满月那日,一早上,还没起床,太子就问她,有没有想好给小娃娃取什么小字。   凝白诚实摇头:“我不会取,殿下应该取了好多个吧?”   赵潜确实取了许多个,但他对凝白说:“我以为卿卿会取的,所以没有取。”   他说:“我看卿卿那样喜欢他,我以为卿卿理应会取的。”   凝白怔怔,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小娃娃,可是她不能取。   她抛弃了小娃娃,怎么可以厚颜无耻还给小娃娃取名。以后别人问起来,小娃娃怎么说呢?   她就推太子,“殿下怎么能因为觉得我会取,就没有取?我是不会取,殿下也不会取吗?”   太子正要说话,小娃娃就醒了,哇哇哭。乳母抱去喂奶,太子的目光又移到凝白胸口,很无奈,“卿卿难道真是只想给我,不想给小娃娃吗?”   她就瞪他,他又道:“怎么正好又在我们谈起小字的时候闹动静?小娃娃该不会是真的想让卿卿取一个吧?”   嘴里说着“该不会”,其实所有的所有都在说“就是这样”。   他诱哄:“卿卿再不取一个,只怕以后提起一次闹一次呢。”   凝白张了张口,他再接再励哄:“卿卿想唤他做什么?”   凝白小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感觉他好像桂花红豆白汤圆,团子一样。”   “那就叫团子。”太子立刻拍板,快得不可思议。   凝白急了:“怎、怎么能叫团子呢?!”   终于哄她定了个小字,赵潜心情很好,笑吟吟的,“怎么不能叫团子?卿卿不是说他像团子吗?不叫团子,莫非要叫桂花红豆白汤圆?”   “你讨厌死了!!”   偏偏这时候小娃娃被抱回来,太子抱在怀里,不断地唤:“团子?团子?爹爹在呢,认识爹爹吗?”   团子就挥动肉乎乎小手。   太子看她一眼,笑着抱近她,“这是娘亲,团子认识吗?”   凝白呼吸屏住,团子乌溜溜眼睛看着她,而后突然笑得极开心,啊呜啊呜的,小手不住地想够凝白。   凝白又想哭了,可是太子笑着说:“我们团子看起来真聪明,认得爹爹,也认得娘亲。”   说罢,奖励了一根手指给团子玩。   凝白就看着团子玩着太子的小拇指,渐渐又睡过去,太子才把他放下,单膝跪上床,抬着她的下巴吻,笑:“卿卿怎么呆住了?不想起床梳妆吗?”   梳妆……凝白双眸渐渐聚起神,却任由他吻完才再次推他,“我要梳妆啦,别给我捣乱呀。”   赵潜哭笑不得,她都还没开始,他哪里捣什么乱?   只是待凝白真的去梳妆,他又立在一侧,一副真的要捣乱的架势。   凝白警惕:“殿下要说什么做什么就赶快!”   太子就笑:“孤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卿卿梳妆就好。”   凝白将信将疑,转过头继续由人梳发,打开妆奁匣,里面簪钗珠环都有,只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芙蓉粉玉簪吸引。   “卿卿若是喜欢,戴上又何妨?孤的手艺虽说算不上精通,但勉强也略能入眼。”   凝白被他慢条斯理笑吟吟的语调弄得都快不能好好说话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原本是想拒绝的,却想到什么,又答应了。   芙蓉粉玉不太好衬别的簪钗,凝白就干脆道:“随便几根簪吧。”   太子在一边煞有其事地说:“卿卿果然是喜欢孤的。”   凝白闷着头,也不看他,就只对小宫女说,“随便挽几下就行了,不必梳得太别致。”   她自来不适应盘发梳髻,又是在东宫办满月,自然怎么随心怎么来了。   赵潜就在一旁看,凤眸温柔极了。   赵连城一早就不请自来到东宫,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步凝白与太子哥哥。   步凝白怎么回事?该不会又在同太子哥哥谈情说爱吧!!小娃娃都生下来了,她还不始乱终弃,等什么呢!!   刚想完,就看到步凝白与太子哥哥来了,并没有秋节那样手挽手,看起来端庄得体极了,就是发髻太随意,一点也不像太子妃,只是就算只随便几挽,也是好看的,甚至会令人误以为别有精妙。   小娃娃是太子哥哥抱着,襁褓裹得太严实,什么都没看到,父皇在这里,她完全不敢造次,只是悄咪咪盯。   小娃娃是男是女啊……怎么都没听说呢……光听说善兰害人、太后吃丹了……   太子夫妇一过来,皇帝就忙不迭要看看小皇孙,太子只给他看了两眼,团子就哭了起来,显然不让他看,弄得他手足无措,只能任太子让人把团子抱回昭明殿喂奶。   其实皇室中很少有母亲亲喂,大多是用乳母的,其他人也没当回事,纷纷问。   三皇子问太子的小娃娃好不好玩,六皇子问会不会哭闹不休,赵连城急急想问到底是男是女啊,却看到凝白的眼神。   她那是什么意思……?   赵连城不明白,赵连城又不能细问,于是只好当没看到。   凝白飞快收回目光,看淑妃在注意别的,才松口气。   然后下一刻,她听到七公主问:“嫂嫂的发打理得真漂亮,简里有繁,繁却化简,真好看。”   听起来好像像那么回事,赵潜瞥她一眼,她这会儿却极胆大:“太子哥哥看我做什么?我知道嫂嫂的发梳得很随意,但嫂嫂漂亮嘛。”   赵钺觉得他这个妹妹,嘴甜的时候是真甜,要是也能夸下他的冷美人就好了。可惜冷美人已经不见了。   抬头看看,太子妻儿俱在,春风满面,很难让人不产生落差。慢悠悠笑道:“确实,皇兄看小七做什么?小七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赵连城不知道凝白看自己一眼是什么意思,不让她说话?还是自己琢磨着说话?她分不清楚,干脆随心好了。可是没想到三哥竟会跟着符合。   一时间不由得再次看向凝白,凝白压根没看他们,只凑近太子哥哥,两人似乎在说话。   凝白在说,“殿下,这真的很随意吗?”   边说,边探手摸摸自己鬓发,赵潜哄她:“随心就好,不必听赵连城的。”   她神色一时怔住,手放了下来,再次问:“这是很不合规矩的吗?我不能这样梳了吗?”   赵潜一愣,她怎么会这样想?或者说,她怎么会往这个角度想?   她并不是会自怜自伤的性子,一直以来,只有等待蔺齐去河间的时候,才隐隐产生过类似思虑,但那时,她也没顾过什么规矩。   赵潜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却还是先哄道:“没有哪一条规矩定了不能这样梳,卿卿别多想。”   “你觉得我多想?这怎么能是我多想?明明七公主与三皇子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你竟觉得是我多想?”   “你们皇室本就规矩森严,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现在连梳个头发都不得随心,我早就受够了!”   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所有人,包括赵连城,步凝白在与太子哥哥说什么严重问题吗??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赵潜是最想不到的,他甚至从来没见过凝白像此刻般爆发,一时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下意识哄道:“卿卿莫气,没有……”   “你不要再与我说没有!明明就有!!”凝白忍无可忍,“自从做了太子妃,一举一动什么都要被问一句,我是在坐牢吗!!”   她一把拔出发间的簪丢下来,“我就是不喜欢用这东西!我最喜欢用发带随便一绑!可是都要告诉我不合规矩!我只是想舒服一点,可是梳了发还是要用几根这东西绾住!”   这、这委实有点无理取闹恃宠生娇了,这么点小事,怎么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甚至在小皇孙的满月宴上大发脾气??   可是太子好像根本不觉得太子妃无理取闹,十分纵容,“卿卿莫气,确实没有哪一条宫规规定不能用发带,只是多年来盛行高髻华簪,所以一时习惯难改而已……”   太子妃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好像她说的梳发只是她不满中最微小的一点,但她也不能拿别的来说,就只能揪住这一点一样。   她一股脑把其他的簪钗都拿掉,包括那支粉玉芙蓉簪,如瀑青丝散下,道:“凭什么要我适应你们的习惯!我不想委屈自己了!”   “你是天潢贵胄,我是平民丫头,早就该知道不相配!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奢望!”   太子面色一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却还是强作镇定,不容置喙:“卿卿与我是最相配。”   眼下情况明显不对,谢清鸢直觉要出大事,想分开来哄,太子妃却一把摔了金簪,上面小金珠无情摔落,滚得远远的。   “你真的觉得与我相配吗?你是天潢贵胄,我是平民丫头,你真的没有一刻觉得不相配吗?”   “没有。”太子想都没想,他已经从太子妃上一句带来的窒息中快速抽神出来,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哄好她,而不是与她争辩有没有。   “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掺杂过任何配不配。”他还想再说,凝白却已经问:“那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做清源步氏的女郎才配嫁给你!”   “我根本不是清源步氏的女郎!我就是个流浪江湖卖艺的!配得上你的是步氏女郎,不是我步凝白!”   她竟一直介怀需要做假身份才能嫁给他的事?可是他早已剖明过真心,他不在乎门当户对,只要彼此之心等同,便不囿于门第,她难道从没有相信过吗?   他以为他们那时心意相通,两心相许,原来不是吗?   赵潜心中极度混乱,却又极度理智,如果她介怀的真是这一点,那她心底深处便是一直都在惴惴不安,甚至成了扎在心头的刺,可他一无所觉。   其他人早看傻了,这步凝白和太子成婚以来,一直都算恩爱甜蜜,如胶似漆,怎么会突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有赵连城,后知后觉意识到,步凝白好像开始了。   可是,只吵这一点架,也能叫始乱终弃吗?她真的能脱身吗?   “我知道你其实更喜欢知书达礼的女郎,那个荷包,根本就不是贤妃放的,你欺我骗我哄我,还敢说你对我当真真心吗!”   赵钺猝不及防,怎么突然同母妃扯上关系了??母妃什么时候放过劳什子荷包???   太子妃积怨已久,如今一朝爆发,几乎要落泪,片刻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谢清鸢当机立断起身过去,想要带走她好好哄哄,可她红着眼圈儿,看向手中那枚粉玉芙蓉簪,高高举起,在太子瞳孔紧缩时,一把摔下!   “卿卿!”   回答太子的,只有刹那玉碎。   太子妃满眼含泪,却一滴未落,是痛快还是痛苦都分不清,偏偏弯起唇角,问:“不知你还都给谁雕过定情信物,我嫌弃。”   这是要剜太子的心不成?!   皇帝端看着都气极,一时间只想让人把太子妃拉下去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可太子妃还在说:“你是不是有想娶的人,最终没有娶到,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不然,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看不上我,偏偏费心思给我安排个步氏女郎的身份做什么!”   “步凝白!”皇帝厉声喝道。   太子妃看也没看他,只望着太子,笑着流泪,“你们天潢贵胄,我一个平民丫头,哪里有我放肆的份儿?宫中到处都是为你打抱不平的人,淑妃娘娘曾拿一万金让我走,你不知道吧?”   谢清鸢一震,怎么也想不到太子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抖出来。可是当时她分明心志坚决,怎么如今听来,一直饱受痛苦一般???   赵潜的确不知情。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身份之别已经深深伤害了她。   他已经无法再去想什么玉簪荷包了,声音极柔极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她哭得愈发厉害,不住地后退,“你不要过来,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只会骗我,你对我的真心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分得出来吗?”   她不是这样的,她那样聪明,许多事一点就通,受再重的伤也只会哭唧唧喊声疼,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泪流不止,脆弱至极。   赵潜心都要碎了,不敢再向前,与她隔着不过几步,却是隔着她无法逾越的伤心欲绝。   “除了你,我心中从未有过任何人。”他只想哄哄她,“卿卿知道我的,你一直都知道我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欺我骗我!那个荷包你说是贤妃放的我就信了,可事实上呢?根本同贤妃无关!你早就知道,却笃信我好骗,你知道我才对,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所以你心安理得地骗我!”   “看着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她已经被逼到了临界点,哭腔压在喉咙里,几乎像哀哀哭叫的小兽,碰都不能碰。   现在要平复她的情绪,要么找出来那个该死的荷包是哪里来的,要么……拿小娃娃哄她试试?   对上赵衡的目光,谢清鸢微微摇头。这是下下之策,用小娃娃,只会让她觉得她更加孤立无援,满皇宫合起伙来欺负她、拿小娃娃欺负她。   或许她会平复,但于她而言,那是没有办法的妥协。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就在这个谁也不敢擅动的时候,赵小七却突然语出惊人:“那嫂嫂现在是想怎么办?是想带着小娃娃跑吗?还是想抛下小娃娃跑吗!”   赵连城真是快要急死了,步凝白光在这儿寻死觅活伤心欲绝有什么用啊!快跑啊!快始乱终弃太子哥哥啊!!   可是话一出口,就收到了四面八方的视线,她顿时心虚,该不会表现的太急切,被怀疑了吧!!   只是她做贼心虚而已,别人压根没想到会与她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她傻得太突出了,这话说出来,不就是给太子妃提供思路??   赵潜听到赵连城的话,浑身一僵。凝白有躲开御林军出宫的本事。   他陡然上前,一把将泪眼婆娑的凝白拥在怀里,可即使怀抱被填满,也依旧控制不住地心慌,怀里的人好像已经化作了一片云,一丛风,轻飘飘就倏忽不见了。   “卿卿,卿卿,你听我说,我心里从来只有你,没有过别人,我从未蓄意欺瞒过你,更没有觉得你配不上!”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却仍极力冷静,“荷包查出来并非是贤妃所放,我曾想过告诉你,只是没能同你坦白,是我的错,可我绝非蓄意欺骗,更非要玩弄于你!”   话音落下,怀中人的哭声止住了。   赵潜几乎已经不能辨明此刻是何心情,他喉头酸涩,“我同卿卿说过的,我不在乎门当户对,只要你我之心等同,便不囿门第。”   周遭一时寂静,只有赵连城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还不敢团团转,只在心里呐喊:步凝白她又干什么!!她还跑不跑了!!!费尽心思闹这样一场,难道是为了让太子哥哥轻易哄好的吗!!!   眼看太子妃有要被哄好的架势,谢清鸢心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怀中的人似乎终于冷静下来,赵潜却丝毫不敢松开,他仍紧紧抱着她,柔声哄:“我知道卿卿是流落江湖的卖艺人,一直都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知道我要娶的是步凝白,不是清源步氏的女郎。”   感到她似乎抬起胳膊,想要回抱他,赵潜心悬一线,竟似等待审判。   可她并没有抱住他,而是在他身后点了一下。   赵潜骤然脱力,几乎要站不稳。他的怀抱被轻而易举挣脱开。   对着他的慌乱愕然,她还沾着泪的眸中浮起隐约烦躁,退开两步。   “怎么这样麻烦呢?”她倾绝无二的脸上,满是慵懒而不耐烦。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转变惊得回不了神。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还没看出来吗?我是在随口找由头无理取闹啊。”   她并没有抹去眼泪,红红眼圈儿看起来脆弱而无辜,她就用这样无辜而理直气壮的神态道:“你怎么连这样离谱的搪塞都分辨不出来?你看不出来吗?我只是想摆脱你而已。”   “你知道荷包为什么查不出来吗?因为是我做的。”她漫不经心道,“荷包,情笺,那截头发,都是出自我之手。”   对上太子不可置信的震惊,她莞尔一笑,“不然,还有谁能无声无息把荷包放在昭明殿内殿呢?你仔细想想,那天除了我,还有人能做到呢?”   “我承认同你在一起感觉很不错,只是我有一点是真心的,你是天潢贵胄,我是平民丫头,江湖散人,只有天真至极的小娃娃才会相信你我会有结果。”   “在察觉到你好像要准备嫁娶时,我就觉得坏了,于是我一手做出了个定情旧物,想要借此摆脱你。”她很无奈,“可是我都走了,才想起来,紫宝石头面没有带走。”   说到紫宝石头面,她显然动心多了,“那样漂亮的首饰,我左思右想,实在舍不得,所以才又回来。”   谁知道,会出了被人下药的晦气事。她的神色这样说道。   赵潜手足俱僵,竟辨不出来此刻是她的气话还是真心话,他自欺欺人,可她又说:“毕竟我们江湖人么,看上谁,不过春风一度的事。”   绯红漂亮的明眸转向三皇子,轻笑着问:“三殿下应当知晓的,对吧?”   赵钺这下也稳不住了,“你果然是冷袖雪的江湖朋友!”   “她在哪儿?!”   凝白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恣意散漫,“我本来也欲与她一样想走就走,可谁知揣了个小娃娃,不过揣了也没什么要紧,现在生下来了,我还是可以走的。”   生了个孩子,被她说出来,好像摆脱了拖后腿的惊天累赘一样。   太子近乎偏执,“不可能的……你明明那样爱他……你分明那样喜欢他——”   凝白看向他,往日眸波的温软柔亮荡然无存,只有一点点怜悯,可怜他一样。   “毕竟是我肚子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然是喜欢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她近乎温柔地说,“可是这不能阻碍我的脚步。”   “就像淑妃娘娘说的一样,我是外面的飞鸟,是注定不会为谁久留,注定要辜负你的,你为什么还不肯相信呢?”   她踩过地上隐约仍能看出雕刻精细的芙蓉花的透粉碎玉,到他面前,轻轻撩起袖子,露出雪白一截手臂。   “你不信的话,我就只能全部都告诉你了。我从没有中过什么毒,我百毒不侵,伤不留痕。”   “每次看到你为了所谓的诡毒担惊受怕时,我都觉得十分好笑。”   “还有你欲言又止想同我说明贤妃与荷包无关时,我都觉得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怜的人。”   她看着他眸底深处不可置信的伤心,再度一笑。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现在我要走了,后会无期。”   在太子凤眸浮起无法遏制的恐慌,拼尽全力想要留住她的一瞬间,她的衣摆从他指尖滑过,足尖轻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消失在高高宫殿,遁逃无踪。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大家没有一早就看到更新呢   因为今天凌晨作者码着码着睡、着、了(点烟.jpg   一醒来,马不停蹄继续码了(点烟.jpg   来自一个败给时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随便便通宵的裴怀瑾.jpg(猝死警告.jpg   发完这章,作者要补觉了,大家晚上见Zzz 第79章   太子妃不见了。   在小皇孙的满月宴上, 众目睽睽之下,足尖一点,眨眼越过高高宫殿, 无影无踪。   在场的所有人, 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就是确确实实不见了。   太子连片衣角也没有留住, 猝然摔落在地,狼狈至极, 赵衡忙上前扶起他, 他勉力站起来,脸上血色尽失,一片空白, 什么也顾不得了, 贯来冷冽的嗓音甚至凄楚颤抖, “凝白!”   回响在如刀冬风中, 再无回应。   一时间, 连赵钺都不忍心了, 生出些同病相怜, 甚至太子比他还要惨。   虽然同样被抛弃,起码他没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百般诛心,更没有被人当面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下意识忽略冷袖雪压根连逢场作戏的“爱”也没说过,他由衷为太子掬一把心酸泪。   而罪魁祸首,或者说幕后主使, 大气不敢出, 杏眸瞠大, 生怕错过一丝太子哥哥的反应。   她看着太子哥哥挣脱开六哥的支撑, 甚至想要追去, 却再一次摔落在地。   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被凝白点了一下后,步凝白口口声声说过会儿就能说话了,实际上她整整哑了八个时辰。   不知步凝白点了太子哥哥哪里,太子哥哥好像用不出一丝力,摔落后甚至都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赵连城现在才觉得步凝白果真不愧是专业的,不仅杜绝了被追上的可能,甚至让太子哥哥在所有人面前狼狈至此,颜面扫地,给她狠狠出了口气,她的劳什子天香莲花得真是值!   不过下一刻,她就又提起心来,因为太子哥哥语无伦次疾声命人去找!这可怎么办!万一步凝白被追上了,那她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太子妃绝不是个普通变戏法的,那样好的轻功,就算在民间也不可能寂寂无名,换句话说,无论是御林军还是禁军,想要追上她的可能都微乎其微,甚至于,她一点脚尖就能飞身上殿檐而后消失,这么会儿功夫,也许她已经出了宫,等人去追,她都可能早已离京了。   只有太子好像没看出来,让人去找,甚至竭力强撑着,一心往太子妃消失的方向去追。   “皇兄!皇兄!”赵衡也顾不得了,妄图唤回太子的理智,“皇兄!已经追不上了!”   为了摆脱皇兄,步凝白甚至不惜点了皇兄的穴,让皇兄追都追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逃之夭夭,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杀人却要诛心,甚至还要凌迟!   皇帝最是偏爱太子,如今局面,只恨不得把那狼心狗肺的步凝白抓回来处以极刑!   他厉声:“来人!传朕旨意!将步凝白——”   “住口!”太子陡然回首,凤眸通红,“她是我的太子妃!我自己找!你休想对她做什么!”   说完,他的理智好像终于回来,整个人如绷到极致的弓,在极度冷静与刹那失控的边缘,任谁见着,也不敢招惹。   他挣开赵衡的支撑,一瘸一拐疾步回昭明殿,飞快传了京吾卫统领,手谕下发京兆府,没有一刻停歇。   皇帝痛心至极,却什么都做不了,太子不让他插手!   便狠狠朝谢清鸢发泄:“你就冷眼看着渊儿伤心!”   谢清鸢聪明一世,到头来被一个小姑娘蒙骗过去,以致酿成今日局面,心中已是极怒,皇帝正撞上来,冷笑:“渊儿已不是什么奶娃娃,出了事自己会解决,我若有做得了的,自然为渊儿做,只是你一定是做不了的。”   如此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淑妃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尤其她讥讽的对象是皇帝,一时间赵连城甚至看傻了,从前母妃好几次占过淑妃娘娘的便宜,也没见淑妃娘娘说话快过一声啊!   赵钺也是,他想起从前母妃总说淑妃也不是个好东西,只觉得母妃是陈年旧怨耿耿于怀,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因为淑妃高出母妃好几层吧!!   皇帝气得肝疼脑子疼,谢清鸢还说:“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干什么蠢事,重蹈覆辙。”   最后四个字从淑妃口中说出来,皇帝一僵,像一下回到了经年梦回追悔莫及的那些年,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岁。   嘴唇翕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充满忧心地看了眼昭明殿,命人摆驾回了承干殿。   谢清鸢站在原地冷静片刻,去到太子与步凝白的位置,地上的粉玉芙蓉簪四分五裂,好像因为被踩过,原本侥幸完好的芙蓉花样上,一道白色玉裂,将最后一点完整,破坏殆尽。   这支定情信物,就如同太子的真心,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令谢清鸢控制不住地想起她的阿璃。幽清眸底恨与痛愈烈,只想把皇帝弄死。或者,把步凝白弄死。   好好一桩满月宴,惨淡狼藉收场,赵连城却不想走,她还没有确定步凝白的始乱终弃究竟对皇兄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啊!   她就偷偷到赵钺身边,小声问:“三哥,要不我们去看看太子哥哥吧?连城担心太子哥哥想不开。”   心里却想,太子哥哥可一定要想不开啊!不然她白请骗子浪费这一年多时间了!   赵钺心有戚戚,这会儿哪有兴致看太子笑话,叹了一声:“小七想去,自己去吧,三哥要回去了。”   赵连城哪里敢去,本来一到东宫,她就立刻回想起了被毫不留情丢出去的屈辱之事,待这么久,已经是她的极限,如何还能再自己去昭明殿??   她就只能悻悻回去,李九涯不在,顺手摸到枕下,铃铛却不在,顿时慌了神,难道是被手脚不干净的小宫女摸去了??这要是露馅,她还不玩完啊?!   心中祈祷千万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绝对不能被太子哥哥发现!   昭明殿内,却没什么小宫女告密的场景。太医认得穴道,会推拿按摩,但却并不会点穴,但太子铁了心立刻就要他解,于是就只能逐一试试法子。   赵衡回来,见到这一幕,想劝皇兄看清楚步凝白的真面目,她都已经原原本本地展露出来了!   可皇兄现在显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就只能说:“宫中各处都已经命人查找,约一刻钟后,才能大概有结果。”   皇兄还没有说什么,突然好像有了力气,立刻就往外去,声音极绷:“不止各宫查找,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宁错勿漏!”   而后,赵衡就看着皇兄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赵潜策马出宫,入目是形形色色的身影,男女老少,人潮汹涌,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赵潜什么也想不了,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要把她找回来!   直到深夜,昭明殿中依旧灯火通明,杜鹃不知道怎么她处理完那些焦头烂额的琐事一回来,凝白就不见了。   他们说她走了。   什么都变了,昭明殿的地龙烧得很温暖,可是无端生出清冷寒意,令人浑身发冷。   她去到萍萍身边看看小皇孙,小皇孙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白日哭闹了许久,所以这会儿,才睡得沉沉。只是睡颜也全然没了往日的乖巧恬然,眉头紧紧皱着,好像极不舒服、下一刻就要哇哇哭起来一样。   她看过了,又去到六皇子面前,微微一礼:“时候不早,殿下今夜恐是不回来,您……”   六皇子微一摆手,看着眼下的荷包,问:“能看出是谁做的吗?”   这个荷包,是东宫的未解之谜。只是杜鹃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   她拿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凝白走前的话,她看着那藏得严严实实的针脚,总觉得竟真的像出自凝白之手。   “是步凝白做的吗?”六皇子沉声问。   杜鹃真的不知道,总觉得喉咙酸涩,开口都艰难:“奴婢不知道,她并不常做女红。”   既然学了做了,就该有蛛丝马迹。就比如初学之时,练手的物件。即使刻意隐藏了针脚,可是秋霜说每个人下针方式与角度也都是不一样的。   想到皇兄此刻还在外面不止不休找着那个早就逃之夭夭的人,赵衡心情可以说是十分之糟,也没了往日的耐心,就要让杜鹃去找步凝白学女红时留下的痕迹,可殿内忽然传来了响亮的哭声。   乳母立刻赶来,要喂奶,小皇孙却不吃奶,只哭。   赵衡在外面听了一刻钟,忍不住让人把小侄子抱出来,亲眼看到小小婴孩哭得满脸都是泪,又哭又吐奶,可怜极了。   乳母总也哄不好,赵衡听着哭声,想让他别哭,却没有办法,最后实在没忍住,将小娃娃抱了过来,亲自哄。   清脆啼哭渐渐变得沙哑,听着更可怜了,最后竟是哭着睡了过去。   无论如何,是睡着了,赵衡就要把小娃娃放下,可一沾床,又哭了起来。   哭啼在昭明殿断断续续,直到天亮,赵衡毕竟年纪轻,远没有精疲力尽,只是看着小娃娃过于像他母亲的眉眼,心情简直愈想愈糟。   怎么就这么像。   步凝白逃之夭夭是事实,皇兄现在就算再痛彻心扉,待时久日长,终究会清醒过来,意识到为这样一个女子不值当,生恨也罢生厌也罢,都是寻常。   可对着如此像他母亲的小娃娃,若是忍不住心生迁怒,同恨同厌,那对小娃娃来说……   哭声又响了起来,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质的大眼睛看到他,哭得更厉害了,不住地朝其他地方看,好像想找到之前一直抱他哄他的爹爹。   赵衡把他交给乳母,抱去喂奶,里面仍旧是哭声不止,听惊慌动静,好似又吐奶了。   那步凝白走得毫无留恋,难道当真一点也不心疼骨肉吗?她就没有想过她走了后,没有生母的小娃娃在东宫,在将来,究竟谁来庇护?   太子接连两天没有回来,六皇子就在偏殿,夜间有萍萍与杜鹃守着小皇孙,只是能守得他安全,却不能守得他安心,昭明殿的婴啼不分白天黑夜,总也哄不好。   宫中也没有往年除夕的氛围。   贤妃知道东宫出的事后,高兴极了,十分慷慨下发赏银,还摆祭案给先皇后上香,告诉她如今太子被人狠狠抛弃,都是报应不爽。   皇帝听说了后,气得立刻让人把贤妃也打入冷宫。这下四妃就只剩了淑妃,淑妃自从当年秋雨夜跪了一整晚后,腿上就落了毛病,逢秋雨就腿痛,冬天更是离不开炉子,什么事都不管了。   至于太后,太后如今病入膏肓,还不知哪一天突然就没了,自然命人好生侍奉,也抄不了佛经了。   这会儿冬雪纷纷,东宫却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小皇孙好不容易才刚睡了,哪有人敢打扰。   杜鹃屏息敛声,轻轻撤开晃摇床的手,这样小皇孙也没醒,终于无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精疲力竭,轻手轻脚从殿内出来,刚关上殿门,一转身,一下就跪下了。   太子挟风带雪踏到殿前,眉梢覆雪,宛若寒岭之冰,总之看起来冷静至极。   他一个人回来的,那一定是没找到凝白,杜鹃不知为何浑身一软,更加害怕,原本想禀小皇孙这三日来的日夜哭闹,这下什么都不敢说了。   就想说小皇孙很乖,刚刚才睡着。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六皇子就大步从偏殿过来,压低声音,把宫中轮番查找的结果告诉太子。   “遍寻无果,她也许早就跑了,根本不可能再在宫中逗留。”六皇子这样说道。   太子听了后,眉头都没动一下,轻轻颔首,让六皇子回去。   六皇子欲言又止,到底回去了。   太子推开殿门,杜鹃就彻底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守在殿门前,祈祷小皇孙待会儿千万别哭闹。   殿内温暖如春,却空荡至极,寂然冰冷。   赵潜一步步走到小小的摇床前,团子睡在襁褓里,小眉头皱着,小嘴巴撇着,好像下一刻就会在睡梦中委屈哭出声。   同他的娘亲一模一样。   赵潜定定看着他,眼前不断浮现她眼巴巴看着团子的模样。   她明明那样喜欢,哭一声她就惊慌失措,笑一笑,她也忍不住笑起来,满眼的爱与怜都要溢出来,满身都染着为人母的温柔。   最起码,绝不会当是阻碍于她的累赘。   他缓缓在摇床边坐下,近乎偏执地望着那相似至极的眉眼,如果她真的早就想走,在春猎时说走就可以走,团子那时才将将一月,她不想要,有无数的机会与方法可以落掉。   可是她没有。   他远赴江南,整整两个多月,她依然没有走。   她就在东宫,好好照顾着腹中胎儿,一直等到他回来。   久别再见,她泣不成声,她牵着他的手,取下了她发间的钗,她几乎想要融进他的骨血中,一次又一次。   赵潜靠在摇床边,神色极度冷静。   她一定没有走。   她女红做得并不好,针脚很好分辨,那个荷包,与她送给他的锦囊,天差地别。   百毒不侵,中毒后应该毫发无损,不可能流那样多的血。   她也分明,曾因祛疤膏药闹到险些与太医院结怨。   还有那一套一直以来敛于匣中的紫宝石头面,好端端就在昭明殿。   她没有走,她一定……还在京城,甚至,还在皇宫,乃至东宫。   她一贯很能藏的,找个小角落一窝,猫儿似的,任凭谁也找不到,只能等她自己抖抖毛,甩甩袖子,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轻悄出现。   伤心欲绝令人心碎的泪容反复在眼前重现,赵潜陡然抓紧摇床边缘。   也许,她根本没有走,她只是想报复他!   他一贯知道的,她睚眦必报,受不得丁点儿委屈,荷包一事却梗在心中这样久,门第之念,规矩束缚,还有淑娘娘曾暗中拿一万金请她离开……桩桩件件,她终是忍不得了……   修长手指紧紧扣着摇床,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一定是恨他欺她骗她,所以才想让他也尝尝被辜负的滋味,想看他痛苦,才得有快慰。   赵潜看着熟睡的团子,她那样喜欢团子,觉得团子是桂花红豆白汤圆,分明是白白嫩嫩,乖到了她心底,她绝不可能将团子当做累赘想甩脱,为了团子,她整个夏季甚至没有用过一块冰。   她分明那样爱,根本不可能狠下心抛弃。   小眉头似乎皱了皱,看着快要醒来,大掌卸下力,轻轻摇起小摇床。   凤眸渐渐温柔下来。   恨与憎,厌与怨,无法两厢消解,那就彼此折磨,如果报复能令她暂且快慰,他没有理由不受着。   团子没有醒来,再次熟睡,眉头也松开了,乖巧恬然。摇床平静下来,赵潜抵着摇床边沿,轻轻阖上眼眸。   .   赵连城担惊受怕好几天,快把钟粹宫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那枚该死的铃铛。   心慌意乱回房,却见李九涯突然就在房里了,立刻告诉他铃铛不见了!   可李九涯却说,酬金付清,铃铛归还,这是圣女的规矩。   “你是去还铃铛了??你见到步凝白了??在哪里??现在宫里宫外到处都在找她,你们要是被发现了,万一牵连到我怎么办!!”   李九涯温和平静地说:“不会被发现的。”   “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圣女轻功天下第一,此刻早如水落江海,难觅其踪。”   赵连城终于能放下心,长舒一口气,想了想他的话,问:“她真的没有一丝留恋就走了?不会再回来的吧!”   李九涯回想当时情景,点头,“拿了天香莲就走了。”   冬风呼啸,他在揽月楼顶等了一个时辰,就见步凝白飞快从远处蹁跹而来,几个眨眼就到了面前,轻功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只是并非拿了天香莲就走,还委托了一句话。宫中不久可能会有花叶楼的杀手闯入,那杀手是她旧识,她欠人家几金,放在了钟粹宫殿脊之后。   便委托他届时若是见到那人,代为还钱。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赵连城听完,很难以理解,“抛夫弃子毫不留情,还念着还钱,这叫什么品性啊?”   说完,又道:“虽说她自然是跑得越快越好,可怎么想,怎么觉得她是赶着去干嘛。”   她一点也不慌了,就转头问李九涯,“她赶着去干嘛啊?投胎吗?”   天香莲活死人肉白骨,要么是赶着获利,要么是赶着救命。李九涯想得明白,却没有再说。   毕竟这桩生意圆满结束,再提,多少惹祸。   凝白确实是赶着回家,一刻也没耽搁 。   分明是新年寒冬,山林却苍翠如海,清泉汩汩流淌,飞鸟唳鸣回荡在山谷中,悠长不息,正是杳然空茫的无人之境。   山谷正中央,坐落一座宅院,虽是俗世模样,然而青苔已上阶,融在这灵秀山水中,恰似世外之桃源。   远处忽有风起,林枝微动。只是少顷,风拂山林,一袭锦衣踏枝而出,轻点飞鸟白翅,飘然凌波,最后如一抹轻烟在阶前袅袅站定。   凝白一站稳,飞快踏上青阶,推开大门,到了庭中百年凤凰木下。   满地红叶,玉棺之内,隐约可见青年安睡容颜,轩然俊逸,完全看不出是个多情又薄情的浪子。   凝白没有功夫细看,也管不了会不会损害师父遗体,先把棺椁打开。天香莲熬后需要立刻服下,容不得片刻耽搁,熬好了后她没功夫再推棺盖的。   她去到厨房,找了罐子,架起火,就在棺材边熬天香莲,据说熬出冰蓝之芯,便可服下,起死回生。   天色暗下来,完全黑透,又渐渐泛起鱼肚白,凝白总觉得她看到了一丝冰蓝,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眼花。   就只能继续熬,晨露沾湿了银纹芙蓉云履,还有如意联珠云纹锦衣。   一刻钟后,凝白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冰蓝愈来愈显眼,怕熬过了,她忙倒出来,管不得烫不烫,掰开师父的嘴一股脑灌了进去。   灌进去半盏茶后,毫无反应。   难道天香莲活死人肉白骨的传闻是假的?   晨风缕缕,凝白又等了半盏茶,这回亲眼看到师父经络俱显,似乎是血液顺着流动,总之显在他脸上手上,看起来可怖极了。   凝白一点也不害怕,没有激动,也没有终于结束的如释重负,她静静看着,直到师父眼皮颤抖,缓缓睁开了眼。   桃花眼渐渐聚起神,不知今夕何夕。   而后,似感觉到有人,眼珠向旁边滑去,看到了她。   他慢慢坐起来,“姑娘是……”嗓音清和如旧,令人如沐春风。   这十年,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对上他陌生疑惑的目光,凝白也没什么想多说的。   她微微启唇,下一刻,一柄长剑飞刺而来,血珠溅在眼睫。   凝白眼睁睁看着师父微微瞠大桃花眼,缓缓低头,看到胸膛的剑,而后倒了下去,“我是你徒弟步凝白”卡在了嗓子眼。   作者有话说:   辛辛苦苦干三年,一剑回到解放前,请把#女鹅,惨#打在评论区(作者顶锅盖遁_(:з”∠)_ 第80章   这一刹那, 凝白竟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了。   那滴血珠从她眼睫滑过,眼前的玉棺, 与玉棺里的人, 都覆上了层朦胧血色,恍惚间竟记不起来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有夫有子, 怎么会在这儿?   只是下一瞬,轻慢浅笑回响在耳畔。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现在我要走了, 后会无期。”   温煦微风轻拂, 凝白遍体生寒,浑身一个激灵,陡然清醒得不能更清醒。   她什么都没有了。   睫羽覆血, 眼前场景清晰得不能更清晰, 十年后了, 师父年轻依旧, 容颜依旧, 身上穿着带着小小的她误入山谷时的那身锦蓝衣衫, 胸口血色浸染, 新痕覆旧痕,一柄长剑插在他胸口。   凝白心态一下崩了!   她辛辛苦苦三四年,什么都没有了,结果救活师父,师父只说了三个字, 就昨日重现, 死得不能再死!!!   凝白猛然转身, 站在阶前檐下的, 不是那位原地闭关的寻仇美人又是谁?!   她也穿着十年前的那身白衣, 不染纤尘,绝世独立,美得山水失色,正淡漠朝凝白看来。   “你是谁。”   嗓音如芙蓉吐蕊,却又清泠如露,令人闻之恍惚。   只是凝白实在崩溃,完全无法理智了,“敢问姑娘与我师父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难道有人命在身?有灭门之仇??”   那美人看着凝白,宛若看一丛花一只鸟儿,淡漠无情,却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   没有???   凝白深吸口气,竭力控制住自己,“女侠,咱们出来混都讲规矩,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倘我师父与你有血海深仇,他也已经拿命偿了,你也已经报仇雪恨,一剑穿心,何苦再杀他一次?!”   美人眸色冷了些,“我想杀他,不须理由。”   辛辛苦苦三四年,到头来师父刚活又死了,现在凝白甚至已经自暴自弃,偏要个答案。   “好,女侠说不需要理由,那就不需要,我只想知道,师父他究竟同你有什么仇?”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美人眸色更冷,却没有说,又问了一遍:“你是贺西楼的徒弟。”   在这崩溃关头,凝白竟然还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   在她与师父眼里,现在是十年前,他们都还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徒弟。   凝白又崩溃又痛恨自己师父是个多情浪子,咬牙切齿解释:“姐姐,现在已经是十年后了,十年前,我七岁,你见过我的。”   美人闻言,看了看她,似乎有了点印象,记起当年确实有个小小姑娘被溅了血在脸上,呆呆的,好似被吓傻了。   只是她又看了看凝白,语气甚冷:“你同贺西楼如此之像,只是徒弟。”   凝白竟又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凝白简直不知道有哪里像,指指自己,“师父是桃花眼,我不是,师父是薄唇,我不是,我真的只是他的徒弟,不是他的女儿!!”   美人容色丝毫未改,不知道信没信,冷冷问:“贺西楼如何会收徒弟。”   凝白哪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收她做徒弟??而且一个二十来岁的大人,怎么就不能收徒弟???   她就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师父捡来的,就当徒弟养了。”   本以为这样就能打消美人的疑虑,谁知她眸中骤生杀意,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凝白,一步步下了台阶。   凝白瞬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浑身发毛!   美人原本就武功高强,还闭关十年,一定武功大成,她手无缚鸡之力,上哪儿是人家对手???   凝白拔腿就跑,可才跑了一步,腿弯骤然一痛,摔跪在地!   一回头,美人看也没看她,而是走到玉棺前,不紧不慢抽出了长剑,血顺着剑锋滴落。   凝白就眼睁睁看着美人取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擦起剑,一边擦,一边朝她走来,长睫微垂,目光落在手中的剑上,看也没看她。   这实在是太吓人了,凝白天灵盖都快被吓飞,确认自己实实在在跑不了后,当机立断双膝跪地,极标准行了个大礼,咚一声磕了个响头!   “姐姐我错了!”极识时务,极有眼色,极具求生欲。   美人不理她,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兰桂绣鞋看起来真像个江南女郎。   这种直面死亡毫无挣扎余地的感觉令凝白心头一悲,破罐子破摔抬起头问:“我可以死!只求姐姐让我死得明白!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美人低眸看着她,杀意愈重,横竖都是死,凝白也不怕了,“姐姐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迁怒?可是我只做了师父七年的徒弟,并没有多少师徒之情!”   反正在被一剑穿心之前,师父还要她出师走人呢,他们间确实是没多少师徒情!也不算说谎!   七年与十七年,有什么差别?   美人冷冷说:“我的女儿被偷走了,他却有心捡徒弟来养。”   救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襁褓中无辜被捡来养的好吗!!这不应该怪师父吗!!!   只是下一刻,她回过神来,瞳孔震动:“你、你是说你同我师父有个女儿?!”   这不可能吧!!!   凝白觉得不可能,可是如果美人被偷走的女儿是同师父生的,那多少就能理解些了。   毕竟亲女儿流落在外,美人可能苦苦找寻许久,与此同时,师父却在养着不相干的女婴,甚至还养了那么大,难怪美人知道后一瞬便生了杀意!   可是凝白还是觉得不可能,师父虽说多情,却不是滥情,他只是每一段爱情都轰轰烈烈而已,真心的时候世间最真心,一旦不爱了,眨眼就能薄情抽身。   凝白不是为师父开脱,而是,师父他谈情说爱,是真的在捧真心谈情说爱,虽说江湖上露水夫妻是寻常,可师父一脑门子都是风花雪月,最起码,在这许多年后,她从未听说谁同多情客有过孩子。   一点点的捕风捉影都没有。而多情客的薄情,却传遍江湖。   只是美人说有,那应该真是有,不然,她说谎图什么?她明明可以手起刀落直接送自己去见阎王的。   凝白觉得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命,活也师父,死也师父,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她一下就躺平了,闭上眼睛,“女侠下手吧!”   可是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眼睛悄咪咪睁开一条缝,美人面色古怪,好像没见过等死这样干脆的。   这是一线生机啊!凝白就睁开眼睛,试探着道:“女侠此后有何打算?留在这里,还是出去看看?”   她眸色更奇怪了,“与你何干。”   凝白十分狗腿,“您这样高超的武功,想来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没个人在身边照顾,那成何体统?”   “这样吧,您看我,盘靓条顺,带出去也有面子,不给您丢份儿。”她十分积极地争取,“刚好,我是刚从外面回来,这已经过去十年,您要是想出去走走,我跟在您身边给您开路可好?”   美人闻言,若有所思,而后,忽然就把剑收起来了。   总算把这条小命保住,凝白一下就进入状态,拖着不能动的腿踉踉跄跄站起来,满面殷勤:“您是想去哪里看看?衡山?华山?武当山?”   美人看她一眼,把剑丢给了她,凝白下意识就想躲,可硬是接住了,抱在怀里。   “您……”   “我哪里都不去,你做我的奉剑婢女。”   凝白呆若木鸡:???   美人朝房中走去,说:“我饿了,要吃饭,你去做。”   凝白:???   原来竟是因为不会做饭,所以才饶她一命留着伺候???   不管怎么说,小命是保住了,凝白回头看了眼玉棺,又转过头,“敢问女侠贵姓?”   美人踏过门槛,声音轻飘飘淡漠,“楚碧水。”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凝白惊恐极了,她说她是谁???   听到动静,美人回眸,宛若立在游风中,“怎么。”   魔教圣女楚碧水啊啊啊!!!师父何德何能竟辜负魔教圣女,还有了个孩子!!!   凝白僵笑,颤巍巍把剑捡起来,仿佛捧着什么绝世宝剑一样,恭敬得不能更恭敬,“没怎么,没怎么,小的这就去给您做饭!”   丝毫看不出心中绝望——原本不管随着出去也好,还是留下来虚以委蛇也好,都打算找准时机就脚底抹油,现在,抹什么抹?圣女怕不是能把她给抹了。   凝白捧着剑,一瘸一拐往厨房走,却忽然顿住,抬头看了看天。   头一回,觉得山谷四四方方,竟是能困住飞鸟的。   .   正月停朝半月,赵衡可以说是相当有时间。可他的心情也相当之糟。   皇兄最近很冷静,很正常,全然没了之前的失态,新年翌日甚至还到太庙告祭,看起来完全恢复了从前的理智清醒,是好事一桩。   除了他坚持认为,步凝白没有走。   甚至是,认定步凝白就在东宫,偷偷躲在没人能发觉的地方,而这样做的原因,就是为了报复他。   “皇兄,你知道东宫要查得底朝天是多么轻易,只差掘地三尺了,她能往哪里藏?”赵衡竭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骂人。   可是皇兄依然很冷静,他抱着小娃娃,凤眸十分温柔,一边哄小娃娃入睡,一边温声说:“你不知道她有多能藏。”   的确,这赵衡上哪儿知道去?可再能藏,也不至于找了那么多遍都一无所获吧!   “皇兄,你要不要看看那个荷包的……”   “她的女红没那么好,寻常也并不动手练,技艺不可能突然之间突飞猛进。”皇兄十分笃定地说。   确实,杜鹃也说步凝白很少动针线,更多数时候,是在练字。   可他把步凝白从前练手的物什与那个荷包拿给秋霜看,秋霜很笃定说是出自一人之手,针脚细密粗疏不提,每下三四针,停顿的习惯根本是完全一致,这是独一无二下意识的习惯。   步凝白没练过,技艺却突飞猛进,的确是说不通的地方。   赵衡就更糟心了,只觉得处处是破绽,却又处处说不通,就比如祛疤膏药的事,步凝白完全没推辞,看着一点也不像疤痕已消的模样。   只除了步凝白口中的“诡毒”、“百毒不侵”,还能查一查。思及此,他提出告辞。   皇兄颔首应了一声,目光却一直在小娃娃身上,专注极了。   赵衡无法,心下暗暗一叹,糟心地走了。   昭明殿复归安静,只能听到太子轻声温柔的哄,与小皇孙偶尔的咿呀。   直到咿呀也没了,小皇孙被轻轻放到摇床里,太子静静看了许久,而后朝窗外看去。   窗外只有消融的雪色,与没有温度的冬阳,以及层层叠叠的殿檐。   良久,他收回视线,忧心疼惜。虽说过了新年,便暖和起来,可到底是在外面,还不知如何受寒受冻。想起去岁她受了寒风后直接高烧几日,更担心了。   就怕她硬要犟,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赵潜实在坐不住,就想去外面找,即使知道她不会让他找到,可是还是想去找一找。   万一就让他在什么小角落小石缝里捡到小病猫了呢?   只是才起身,摇床里的团子就哭了起来。团子最近总是哭,他抱着,团子葡萄似的大眼睛还要往别处看,找不到那个人,就哭。   一时两难,脚步竟不得动弹。   她本就恨他怨他,若是看到他对哭了的团子不管不问,只怕心中更加认定她是他的退而求其次,所以,连带着团子,他也不上心。   赵潜都能想到,她通红着眼睛,说团子不是他曾经心爱之人所生,所以才这样不在乎。   他又往窗外看,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又坐回去,哄团子安睡。   直到团子再次安稳睡下,赵潜静静看了许久,手背轻轻摩挲柔软白嫩的脸蛋,而后抬眸,定定看着窗外。   不能总是两难,要么,他放下团子一心去找她,找到她,带回昭明殿,不能任她在天寒地冻里兀自委屈受苦,解释也好,任她发泄报复也好,总之,要先将她找回来。   要么,便做给她看。她对所谓的荷包旧爱耿耿于怀,甚至到了觉得她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敷衍选择的地步,任凭说一万句,于她而言,或许只是铺天盖地虚情假意的欺骗。   如果能证明给她看,她心中自有衡量,会分辨是真是假。   赵潜低眸,团子的小脸蛋还没他手背大。如果她不信他对她的心意,那他对团子的心意,总是没有理由怀疑的。   赵衡再过来时,就见到皇兄拿着拨浪鼓,逗得小娃娃咿呀直笑,昭明殿内恍惚一如从前,或者说……一如去岁,轻惬美好。   赵衡还是想说荷包的事,可是眼下,他却说不出口了。   去到摇床边,小娃娃眼睛直追着皇兄手中的拨浪鼓,根本没注意到多了个叔叔。   “皇兄让我试试。”赵衡说。   皇兄便把拨浪鼓给他,起身去到窗前,片刻后回来。   赵衡原先不觉得这小拨浪鼓有什么意思,但拿来都小娃娃,看小娃娃眉开眼笑的高兴样子,又觉得确实有点意思。   逗了会儿,他才道:“太后娘娘最近仿佛是想破釜沉舟,皇兄……”   赵衡毕竟年纪轻,根基浅,像动太后这样的事,皇兄能说动就动,从上到下设计周全滴水不漏,将太后死死摁住没有反手之力,但他就不行了。   所以,察觉到慈宁宫的动向,也自然,只有告知皇兄。   本以为皇兄要直接摁死太后的垂死挣扎,可谁知他却说:“你同父皇去说吧。”   让父皇做??这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妥,万一被人察觉蛛丝马迹,父皇后世的名声,就全毁了。   许是看出他犹豫,皇兄从他手中取回拨浪鼓,专心逗着小娃娃,改了主意:“父皇只会坏事,还是劳烦淑娘娘来。”   赵衡欲言又止:“那皇兄……”   皇兄是想去找步凝白,还是……   皇兄头也没抬,含笑道:“我要做个好爹爹,专心陪团子,没空离开昭明殿料理这些琐事。”   赵衡不知道这话的意思,比起父皇,皇兄他早就算得上是好爹爹了,难道是担心一离开团子就哭闹,又实在心疼吗?   可是如果步凝白在,团子起码少哭一半,皇兄既然心疼团子,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   还是,皇兄从心底里根本不愿迁怒步凝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点都不是。   “她心中恨我怨我,一心觉得我待她是退而求其次,若能证明我待团子是全心全意做‘好爹爹’,她自然要动摇的。”   赵衡不理解,证明一个好爹爹是好爹爹,这何其荒谬?自团子出生后,步凝白碰都不碰一下,反倒是皇兄哄睡哄玩,夜间团子饿了,还未哭,皇兄便醒来,命乳母抱去喂奶,硬是没让步凝白被扰醒,也硬是没让团子哭一声抱回来后,还是皇兄哄睡。   赵衡觉得自己皇兄为了步凝白已经偏执了,一点错也不从步凝白身上找,反而只想着自己怎么做才能更好,可步凝白呢?   只是赵衡心中所想并没有告诉皇兄。皇兄从来见微知着,敏锐非常,在步凝白的事上却屡屡一退再退,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凝白的不对劲。可就是那些不对劲里的破绽,只要打破一个,一切就都碎了。   所以,皇兄想也不往上想,只要不去想,便不存在破绽。   便等回去把料理太后的事请交母妃,母妃也没有推辞,当夜就抱着手炉去了慈宁宫,据说那之后太后一病不起。   赵潜等了许久,只是一直到上元节,她都没有出现。便想出宫,留她回来亲近亲近团子,可又怕她走得太快,他见都见不到。   两难许久,他终究还是出了宫,心与神,却都在东宫昭明殿里的摇床上。   不知道她此刻有没有终于抱起团子亲亲,她那样想念团子,一定想念极了,却默默掉着眼泪,不敢叫团子看见。   团子一看到她哭,就也要哭的。   太子的心不在焉,乃至心神不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想问又不敢,给小六使眼色,小六却装看不到,气得不轻,只能又看向老三。   老三受宠若惊,却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组织了下措辞,准备开口。   谁知道就在下一刻,太子突然提出要提前回宫。   赵潜赶回东宫,愈来愈急,甚至是大步跑回昭明殿,可是推开门,空空如也。   反而是睡得正熟的团子被惊醒,哭了起来。   赵潜慢慢走向摇床,这里是他离去时的模样,明明杜鹃与萍萍都在外面,她却依然忍住了,没有回来。   他靠着摇床,轻声哄团子入睡,良久,抵着边沿,阖上眼眸。   .   正月十五上元节,太子哥哥不在东宫,赵连城小心翼翼进了东宫,远远就看到,昭明殿前确实没有人。   略略放松了些,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推开昭明殿殿门,又做贼似的关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太子哥哥的昭明殿,陌生极了,让她想想,小娃娃会在哪儿……   赵连城看看书桌,又往另一边看,都没有。苦思冥想许久,她突然反应过来,小娃娃,应该是在寝殿啊!她真是笨,怎么才想起来!   又蹑手蹑脚推开寝殿殿门,抬起眼,一瞬间差点魂飞魄散!   太子哥哥怎么在!!!   他不是在宫外吗?!!!!   赵连城顿时就想跑,可是……太子哥哥他好像靠在摇床边,睡着了……?   来都来了,下次再想这样顺利潜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而且太子哥哥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会这样睡着,轻易应该不会醒来。   赵连城顿时又改了主意,屏息敛声把寝殿殿门轻轻、轻轻地关上。   惦着脚尖,提着心,一步、一步地接近摇床,赵连城甚至有种自己在深入虎穴看虎崽的感觉!   终于到了摇床边,赵连城小心翼翼看了眼,太子哥哥仍在睡,心放下了一点点,这才低头看向小娃娃。   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还真是可爱。   尤其睫毛那样长,好像还有软软的小鼻梁,小嘴巴红嘟嘟的,赵连城心都软了!   下意识就想上手摸摸,可是伸出手的一瞬间,她突然清醒过来,不对啊!!!   她是干嘛来了?!!   赵连城赶紧办正事,想看看小娃娃是男是女,可是小娃娃身上裹的这个东西,会不会有点太严实了!   赵连城又不敢用力,既怕弄醒小娃娃、吵醒太子哥哥,又怕直接把太子哥哥吵醒,那岂不是完蛋!   悻悻看着睡得极熟的小娃娃,与小娃娃身上裹的小被子,赵连城也不看小娃娃是男是女了,极小声嘟囔:“步凝白一点都不靠谱……”   “要走为什么不连小娃娃一块儿带走,现在太子哥哥没有颓废不说,还有了个小娃娃,就算父皇放弃太子哥哥,还有小娃娃可以扶持,哪里能轮到我嘛……”   “小娃娃这么小这么软,我怎么下手嘛……”   嘟囔了一通,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更糟心了,一时间也不想再看,怎么来的,就怎么偷偷回去。   寝殿寂然无声,赵潜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当外面响起脚步声时, 悲喜都已不分明,赵潜几乎立刻就想不顾一切冲出去将朝思暮想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从此往后,他再也不会放任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她所有的心结, 所有的伤怀, 他会一一解开,一一抚平, 他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嫌隙,真心无二, 相知相许!   可是若真那样做, 无异于告诉她他在守株待兔,她一定会以为他是故意做套来算计她,更加怨恨伤心了。   竭力克制住澎湃心潮, 垂下衣袖掩住甚至有些微微发抖的指尖, 他靠在摇床边, 眼帘静阖, 宛若沉睡。   寝殿无处藏人, 她已经要推开殿门, 此刻再躲, 也来不及了。   他也没想要躲。   明明只是十几日,可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脚步声在殿门顿住,赵潜心提了起来,在这一刻, 竟怕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短短几瞬, 却简直是最漫长的煎熬。   直到门被关上, 脚步朝摇床走来, 愈来愈近, 轻悄至极,像怕惊醒他一样。   袖中的手极力攥住,呼吸也不敢了,怕这是一场梦。   脚步停在摇床边,他对面。   隐约有衣袖摩挲的声音,仿佛是微微俯身,探手摸摸团子。   赵潜几乎就要忍不住喜极而泣,他就知道,她那样喜欢团子,怎么可能忍心抛弃?又怎么可能将团子当做累赘?   似乎是觉得他睡着,看不到这一切,所以她也忍不住放纵了自己,不止摸摸团子脸蛋,听声音,好像还想抱在怀里疼一疼。   云消雨霁也不过如此,连日来的煎熬痛苦都随之烟消云散,拨云见日,风柔盎然。   一切都即将过去,他们还有很好、很长的将来,很好,很长的余生。   再也不会分开。   袖中的手忽然便放开了,只是耳边,却又传来收回手的动静,好像,是想抱,却最终没有抱起团子。   她一定是怕自己心软,怕对团子心软,所以对他也心软,她一定是不敢再待下去,想走了!   赵潜立刻就要抬起头,却听一道甜俏的声音抱怨:“步凝白一点都不靠谱……”   一瞬间,他浑身僵硬,血都冷了下来,如坠冰窖。   怎么会是赵连城?!   “要走为什么不连小娃娃一块儿带走,现在太子哥哥没有颓废不说,还有了个小娃娃,就算父皇放弃太子哥哥,还有小娃娃可以扶持,哪里能轮到我嘛……”   “小娃娃这么小这么软,我怎么下手嘛……”   她嘟囔了这两句,而后,如同来时一样,轻悄离去,完全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   一片寂静,赵潜睁开眼,团子睡得白里透红,香甜极了。   完完全全无忧无虑,不谙世事。浑然不知他的爹爹面色是怎样的沉凝。   赵连城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何时与凝白有了关系?什么叫“要走为什么不连小娃娃一块儿带走”?什么叫他没有颓废不说?什么叫轮到她?她想对团子下什么手?   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结合起来,赵潜却辨不出含义,只是心中不住下沉,难道凝白消失,与赵连城有关?!   若与赵连城有关,就不是单纯的伤心难过,难道是赵连城暗中挑拨是非?她与赵连城有旧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赵连城都干过什么?   突然间,他想到满月宴当日,赵连城听起来似乎没过脑子的话。   她问凝白是打算怎么办,是想带着小娃娃跑,还是想抛下小娃娃跑。   现在回想,赵连城话中分明充满了急不可耐,甚至是生怕凝白忘记,特意提醒一样。   赵连城一定对凝白说过什么,甚至做过什么。   也许是倚仗妹妹的身份,凭空捏造出一个他往日的旧爱,出身名门,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甚至添油加醋捏造一些过往,以此来伤害凝白。   甚至,还有可能借此来打击凝白,其实根本是想逼凝白走。   若是逼得凝白带上团子走,那赵连城更是“大仇得报”,洋洋得意去向萧贵妃邀功。   凤眸冰冷至极,只是忽然,遗漏的一句闪过脑海。   “还有小娃娃可以扶持”。   平白无故,她不会突然蹦出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轮到她。   扶持皇孙?轮到她?   赵连城想做什么?皇太女?   念头浮现的一瞬间,赵潜甚至感到了可笑,赵连城拿什么做皇太女?要脑子没脑子,要才学没才学,要治国之道,“大学之初”后面都接不了两句,她竟要做皇太女?   父皇做皇帝,文不成武不就,好歹还会玩弄帝王权术,她会什么?   荒谬夹杂着冰冷,可就是这样可笑的没有自知之明的赵连城,把凝白逼走了。只是没有料到,凝白没有带走团子。   所以,她今日过来,看过了团子,甚至还想对团子下手。   赵潜觉得自己很冷静,他传萍萍进来,片刻后,萍萍出去,他又传京吾卫统领。   这些时日,凝白根本就没在东宫,她被赵连城逼走了,她也根本没想过报复他,她心如死灰,自己走了。   想到她走之后,回到从前漂泊流浪的日子,甚至默默舐伤,掉着眼泪想着团子,赵潜只想杀了赵连城。   京吾卫统领随赵衡一同过来,今日上元节,他须护送御驾回宫,而后才能过来。   一过来,令人遍体生寒的可怖气场几乎令他窒息,行伍出身的他竟控制不住地双腿一软,几乎跪倒。   赵衡则只是心神一凛,如今能如此操纵皇兄心神的,不过步凝白与团子,难道团子出事了?!   只是下一刻,他余光瞥到京吾卫统领,断然否定。不,如果是团子出事,皇兄传召的不会是京吾卫统领,而该是梅忆以及御林军统领。   那就是步凝白了。   步凝白现在下落不明,如何还能左右皇兄心神?难道是皇兄终于发现了确切证据,铁证如山,能够证明步凝白的的确确是玩玩而已,玩腻了,于是跑了?   皇兄向来理智,如今终于肯相信步凝白根本是个薄情之人,甚至屡屡将皇兄玩弄股掌之上,是断然不会再留恋的,所以,现在的可怖,倒是正常。   至于为何传京吾卫统领?应当是……爱而生恨,所以,想要报复。   毕竟,皇兄的用情之深人所共睹,他也看在眼里,只差把心剖出来给步凝白了,如今自然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所以要传京吾卫统领,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出来。   皇兄如今清醒过来,这些事皇兄自然有定夺,也就不必他费口舌了。   他就打算去看看团子,留京吾卫统领听皇兄吩咐。   可谁知,却被唤住了,“衡儿,你先在这里等一等。”   赵衡确实有些莫名,但还是留下来了,听皇兄的意思,果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步凝白,只有一点,皇兄仍称其为太子妃。   赵衡想,也许是方便搜寻吧,毕竟窝藏普通人,与窝藏金枝玉叶的太子妃,想也知道哪个更能震慑人,会令人忙不迭报官。   而且,用了太子妃的名头,那步凝白这个太子妃,基本等于名存实亡。   他想完,就又听皇兄说,太子妃的身份务必保密。   赵衡:……   太子妃的名声,也是皇室的名声,已经出了太后这一个皇室丑闻,自然不能这么快就出第二个。   赵衡有理有据劝服自己,听着皇兄吩咐沿京城往外的州府查,京吾卫只查京内,外面的州府,就要京吾卫统领暗传手谕。   毕竟他出身行伍,原本也有军衔,由他来传,既不会太过张扬,也足显严重。   京吾卫统领领命后,逃也似的去了,赵衡就要开口,皇兄却已经说:“你去查一查赵连城近一年来都做过什么。”   小七?又关小七什么事?   察觉到他的疑问,皇兄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说一个死人,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   皇兄说:“赵连城有做皇太女之心,必不是一朝一夕而起,她心中生出这等恶毒主意,也许是一拍脑子就想出来,只是要做,必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   凝白那般聪慧通透,更不可能一夕之间被赵连城逼得心如死灰。   想到这里,赵潜眉目更加狠厉。   而赵衡,完全的惊呆了。   他听到了什么??赵小七要做皇太女???   皇兄不是在说笑吗???   可是即使再不可置信,赵衡心底也知道,皇兄极少开玩笑,赵小七就是趁着昭明殿没人,偷偷潜入,看皇兄在“睡”,嘟囔了一番,走了。   嘟囔的话,皇兄也绝没必要编造。   骄纵跋扈的赵小七,可能确确实实,存了夺嫡之心,要做赵家头一个皇太女。   赵衡就彻底从这个爆炸消息中冷静下来,一冷静,他就发现了,皇兄压根没清醒!   按照赵小七嘟囔的话,怎么就能看出步凝白是被逼走的??   赵小七嫌弃的是“不靠谱”,而不是“不中用”!   分明利用才会嫌弃“不中用”,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嫌弃“不靠谱”,皇兄难道真的没有想过吗?!   “皇兄,赵连城的本事我们都清楚,她根本就成不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做到逼得步凝白死心!”   这摆明了步凝白与赵连城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合作,皇兄怎么还会觉得步凝白弱小可怜又无助,连赵连城都能欺负?!   赵衡都不知还能怎么说,陡然一跪,咬牙道:“皇兄,你醒醒!步凝白根本只是玩玩而已!玩脱了后又失去了兴致,所以干脆同赵连城联手!”   话说出来,他就做好了被皇兄怒驳的准备,垂头跪得笔直,打定主意要僵持。   可好一会儿,皇兄竟然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皇兄看起来冷静极了,说:“她若是玩玩,没必要拿命来玩,她几次三番护我,性命垂危,舍生忘死。”   赵衡哑口无声,皇兄仍旧十分冷静,“她与我许下过承诺,会永远在我身边,如今遁走,却并非背弃,是我没能护好她。”   他只道:“你去查赵连城,有结果了来回我。”   眼前的皇兄看起来冷静而理智,但赵衡隐隐觉出来,他好像戳到了皇兄的痛点,皇兄整个人宛若濒临失控的弓,无法解释的诸多漏洞,清清楚楚的“不靠谱”三个字,都压在了弓弦上。   他再次哑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告退。   赵衡走后,赵潜冷静地回头,看到团子无意识地咂咂小嘴巴,慢慢走过去,复靠坐在摇床边沿,阖上了眼。   手谕由京吾卫统领暗发,满城搜查,几日便有结果,查得隐秘些,就需要再多几日。   在这些时日里,太后薨逝,因为去岁江南洪灾拨款过多,满宫节俭,所以太后的国丧,也只能从简。当然,对外是这么说,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后一个罪门之人,又晚节不保做了那么多孽,皇帝能给国丧,已经是尽了做儿子的孝心,简不简的,不都是国丧嘛。   再当然,他们敢这样想,主要还是因为苏氏确确实实死绝了,没人能给太后抱不平,他们也就看乐子咯。   自上元节后,六皇子就很忙碌,司农寺也少见他去,一时间倒也有人注意到,不过注意到了,也不会说。不去才最好。   直到半个月后,六皇子才再次踏足东宫。   赵衡一近昭明殿,就看到皇兄抱着团子在琉璃窗前看花,一朵花而已,团子也看得咯咯笑。   察觉到他进来,皇兄转过身,容色敛起来,把团子放回了摇床里,拨浪鼓插在摇床上,皇兄就一边轻轻摇晃着摇床带动拨浪鼓清脆咚咚响来逗团子,一边像是顾忌着团子还醒着,温和中带着森然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第82章   赵衡分明早就想好要如何拆穿步凝白的真面目, 可此时此刻,轻快俏皮的拨浪鼓响在耳畔,团子咿咿呀呀的笑声萦绕, 还有皇兄为了团子克制出来的矛盾温和, 他竟说不出口了。   顿了顿,他呈上其他证据。   “去岁秋节前, 赵连城曾花大价钱买通德福,称要为父皇祈福, 得到了父皇的生辰八字。而后, 又指使钟粹宫小宫女碧环做了个木偶,称要拿来自己玩。”   言止于此,赵连城做了什么, 不言而喻。   小九比她还小半岁, 平日见到她也乖乖喊姐姐, 如此, 她也说下手就下手, 毫不留情。   赵衡说完, 又道:“去岁这个时节前后, 赵钺脖颈上多出过一道剑伤,据他身边的福禄述说,是在那个名唤‘冷袖雪’的宫人出现后有的,话中暗指其是刺客,蛊惑了赵钺将其留下, 厮混宠爱, 直到去岁秋节后, 那名宫人忽然消失。”   他呈上信函, “细细查过, 冷袖雪所执细剑名唤袖雪剑,为一百年前所铸,由琅玡流传,经沧州,转君山,最后落到一户冷氏江湖人手中,后得一女,取名‘冷袖雪’,未几年,冷氏灭门,其女流落,今查冷袖雪与袖雪剑之名,出自江湖花叶楼,买凶缉命之所,供养杀手,名声极响。”   赵衡不是第一次查案,但却是第一次不查门户查江湖,江湖之大,难以下手,但又因江湖之广,所以很轻易便能探得广为流传的消息。   比如这位冷袖雪,花叶楼响当当的招牌,细剑无形,眨眼间取人性命,手头生意不算多,却桩桩都难度极大,是出其不意大胆不要命的路子。   能被赵钺蛊惑留他一命,还厮混在一起,也属前所未有的罕见了。   “关于赵连城买凶的证据,并没有找到,只是前年年尾,赵连城母族萧氏曾突然调动过一笔极大钱财给赵连城,其中有一千金,不知去向。”赵衡道,“但去岁三月后,萧氏突然收到了这一千金,来路不明。”   赵连城在花叶楼买凶刺杀赵钺毋庸置疑,甚至刺客也已刺杀过,险些取了赵钺性命。只是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她后来又取消了买凶。   回想这些年,赵钺对赵连城算得上是有那么点宠爱,平日见着逗逗,没事送点小礼物,说说笑笑的,兄妹间在历代皇室都称得上融洽。   谁能想到赵连城当面甜甜喊着哥哥,转头就毫不犹豫买凶行刺?   赵衡心中倒没有同情赵钺,就是有点唏嘘,毕竟手足兄妹,血肉至亲,赵连城这般狼心狗肺,的确令人寒心,索性他寻常也不与赵连城交好。   只是他说完这些,皇兄容色丝毫未改,拨浪鼓清脆咚咚响,渐渐的,团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小了,拨浪鼓响声也小了。   直到团子沉沉睡去,彻底沉寂。   温和隐去,唯余森然,“她都做过什么。”   赵衡就明白,皇兄心中,从头到尾,只想知道步凝白受过什么委屈。   他感到手上的信函千斤重,明明团子睡了,可他竟还是说不出口。   观他神色,就知道赵连城一定做了不少好事,甚至令他心中不决,不知如何开口。   赵潜觉得自己十分冷静,道:“你说。”   赵衡沉默过后,突然掀衣而跪,垂头呈上手中最后的信函。   “前年夏至,赵连城身边突然多了个侍卫,经查,是民间称‘天下第一高手’的李九涯。”   “李九涯其人,出身不明,十年前横空出世,名震江湖,不喜结交,有求于他者,只能拿报酬登门。前年初夏,赵连城动用了一万金。”   “据钟粹宫宫人述说,李九涯约束赵连城甚严,常常惹得赵连城不快,只是李九涯也时常提点赵连城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做。”   衡儿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赵连城对凝白做的事,都是李九涯教唆?   凤眸骤然一冷,若是如此,把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赵衡当然察觉到了皇兄的杀意,他又是一顿,明明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无法……   想到查到的关于步凝白的一切,赵衡咬牙,长痛不如短痛。   “前年夏末,李九涯从宫中消失,回来时,为赵连城带了洞庭湖特有的湘莲。去岁春日,其曾几次不在,再出现时,宫人听到赵连城在挑剔城南吕记的蜜饯不够甜。”   他咬咬牙,道:“城南吕记果脯铺子,与周记布庄,在一条街。”   周记布庄,几乎已经刻进赵潜心里,无法磨灭。就是那个荷包出现前,相同布料最后卖出的地方。   赵衡已经预想到皇兄会生出怎样的猜测,这听起来,实在像赵连城找人谋了荷包一事,成了步凝白耿耿于怀伤心欲绝的“心结”。   所以他没有停顿,快速地说,“而后,赵连城频繁地支纸张,钟粹宫中却没人见她用在何处,莫名其妙消失了。”   “在二月十七后,有一天赵连城的脾气格外坏,心情格外糟,一直在气咻咻骂下欢药的幕后之人,与此同时,她开始想办法出宫。而后,赵连城去找父皇,声称要去看一看公主府的进度。到了公主府后,她却挥退所有人,要同李九涯逛花园。两刻钟后,侍候的人实在担心,寻到花园,却处处不见赵连城踪影,害怕其失踪追究下来,遂不敢声张,又过两刻钟,赵连城突然从公主府后院出来,上前急急询问的人闻到了她身上有药香。”一气呵成。   这一长段话下来,莫名其妙,没有重点,但赵潜知道,赵衡不会前言不搭后语。   心中莫名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他听赵衡继续说:“于是我查证了公主府方圆二十里的药铺医馆,在二月下旬,有家医馆见过赵连城。”   赵连城千辛万苦出宫,避开所有人,就只是为了到宫外的医馆看病?   不详愈演愈烈,尤其,赵衡极是紧绷,“医馆的大夫说,是一个甜俏小姐陪着自家新过门的嫂嫂来看诊,怕嫂嫂不能生,所以才来看。”   凤眸墨瞳骤然紧缩。   他说什么?   已经讲到这里,赵衡霍然垂首叩地,声音在寂然殿中清晰可闻,“赵连城与步凝白相约医馆,为诊究竟有无滑脉,大夫亲口说,诊前还觉得小姑子刁蛮,嫂嫂刚进门十来天就火急火燎赶着来看病,结果诊完了没有滑脉,两人却似是由衷放下了心般,不由得怀疑她们其实根本不是姑嫂,而是亲密的手帕交,怕自己容颜倾城的手帕交遇人不淑未婚先孕怀上孽种,所以才偷偷摸摸来看。”   二月十七后,凝白与赵连城,相约去医馆,得知没有怀胎后,由衷放下了心?   荒谬一瞬间席卷了赵潜的理智,混乱而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彻底说完这些,赵衡才说:“我心中起疑,直接命人在江湖上查问‘步凝白’,很快得到结果。”   “步凝白在江湖,没有重名,只有一人。三年前,她与花叶楼楼主相许终身,而后狠狠与其决裂,花叶楼楼主由此走火入魔,而她一战成名,后来传出,步凝白只是化名,她的真名是楚碧水,大名鼎鼎的魔教圣女,近二十年前,一把火烧了魔教,此后湮踪,三年前乃重出江湖,搅乱江湖只为取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听到皇兄几乎厉声:“二十年前的魔教圣女,如何有十六岁的骨龄!”   赵衡深吸口气,这些他在查到时,也一并查了。   “皇兄,魔教圣女原就青春不老,芳龄永继。只是,她极有可能不是所谓的楚碧水。”   “在步凝白实为魔教圣女楚碧水的流言传出后,又有人说圣女重出江湖,并非为取乐,只要手中有稀世珍宝,她都愿为之一试,玩弄真心。”赵衡愈发咬牙,“于是一年后,藏剑山庄的庄主被骗取真心,又被始乱终弃。”   “除此之外,圣女轻功天下第一,也广为流传。而二十年前,并无此等传言。”   赵衡甚至不敢抬头看皇兄的脸色,仍未说完,“我又想起团子满月宴那日,赵钺曾脱口而出其‘果然是冷袖雪的江湖朋友’,于是又去问了赵钺。”   “赵钺同我说,有人花了三千金,买他的项上人头,他价钱翻倍,才保得性命,而后,他雇那杀手贴身保护,翌日练武场,见到那杀手同您身边的步凝白离近耳语,就猜到步凝白接近皇兄极有可能也是图谋不轨。”   “皇兄,冷袖雪出身花叶楼,步凝白恰在花叶楼待过,这,也许就是她们相识的契机。”   细枝末节反刍过后,环环相扣,彼此佐证,铁证如山。   步凝白就是个江湖骗子。   因为轻功天下第一,所以他们坠崖后没有丝毫摔伤,所以她在他前一日到达历下,所以她能做到不费吹灰之力轻飘飘上马,所以她一消失,就没人找得到她,所以她能从京城逃到九十里外的山脚下,所以荔娘出发两日,她短短一夜就能追上再回来,所以她眨眼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荒诞与可笑充斥着赵潜四肢百骸,原来她竟连玩玩也不是,只是单纯骗他而已。   为了骗他,舍生忘死,山盟海誓,她捧出来的诺诺真心,全都是虚情假意。   久久无声,赵衡实在担心,抬起头,就眼睁睁看着皇兄双目通红,陡然呕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赵衡骇然:“皇兄!”   他霍然起身, 疾声传太医,转过头,皇兄额角青筋鼓胀凸绽, 凤眸猩红, 唇边血迹缕缕,令他几乎失声:“皇兄, 你怎么样!”   攥着摇床边沿的修长手指骨节发白,几欲捏碎。   “殿下身边那么多人, 但我只有一个, 他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永远在殿下身边,殿下怎么可能会忘记我呢?”   “殿下, 我舍不得你。”   “于我而言, 能遇见殿下, 已是我极大的幸运。”   “我想同殿下说, 我已是孑然一身, 别无牵挂, 唯念殿下。此生无论人事如何, 我会永远在殿下身边,不会食言。”   “殿下长乐无忧,长命百岁呀。”   “你知不知道你背后的伤足有十一寸长!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发着高热!”   “够了吗!能让我走了吗!”   “殿下对我真好。”   “灵渊哥哥陪着我,别走呀。”   “殿下真是疼我。”   “好喜欢灵渊哥哥。”   清澈坚定的话,柔亮专注的眸, 两心相许的欢愉, 如胶似漆的恩爱, 小别胜新婚的甜蜜, 从头到尾, 都是她步凝白的虚以委蛇,她从容慵懒,轻而易举编织出一个又一个谎言,眼波盈盈,抬抬手就将他骗得团团转。   祭台塌陷之际,他于心不忍,僵硬放温声音应她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甚为不耐,觉得他怎么这样难搞,这样久才终于有了松动迹象?   在他濒死之际,对上他释然不语的眸光,她哭得那样伤心,心里却又在想什么?百无聊赖,想终于将他的真心骗到了手?此后如何全都随意摆布?   也许她根本懒得摆布,只想速战速决,所以她装作舍不得久不见他,过来侍疾,让他心中欢喜,却眨眼抛到一旁,满眼里从来只有笔墨,敷衍至极。   后来看到那些女郎画卷,趁着高烧消退的机会佯装伤心干脆消失,几日后不偏不倚与他狭路相逢,演了出妾有心郎无意的楚楚好戏。   沾血薄唇讥讽扬起,布满红血丝的凤眸满是可笑,如今回想,他满怀真心询问她愿不愿做他的太子妃,她红着脸讷讷无言,原来根本就没回答。   彻底将他的心握在手里,她连敷衍也不愿敷衍了,伪造荷包,伪造情笺,伪造青丝,然后再拿出来,污蔑他心有旧爱,占尽东风,真是好算计啊,好算计。   骨节愈来愈用力,几乎捏成齑粉,紫宝石头面,她只爱稀世珍宝,他当然比不得紫宝石头面。   婴儿啼哭骤然响起,猩红凤眸缓缓垂下,那相似到了极点的眉眼令他几乎一瞬恨意彻骨,仿佛她就在眼前,泪眼朦胧,懵懂茫然,无辜至极。   骗子!   皇兄恨极了似的看着团子,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赵衡心中念了声糟,他就知道皇兄爱而生恨,是一定会迁怒团子的!   “皇兄!”他顾不得什么,拔高声音,“皇兄,太医很快就到!”   他伸手去扯死死攥住摇床的手,只是突然间,那只手松了力,陡然抽了回去。   团子哭得不停,凄惨可怜,皇兄转过头,极度冷静看着他,“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种在疯狂与理智边缘游走的模样,赵衡只在自己父皇身上见过。   他也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只是也不敢再说一句话,生怕像触怒父皇般,令皇兄彻底没了平衡,失去理智。   他没有话,皇兄又转了回去,冷冷看着摇床中哭闹不止、甚至挥舞着小手想要皇兄抱的团子。   “可怜他命不好,亲娘不想要。”猩红凤眸中噙着冷嘲。   赵衡听得头皮发紧,想说团子是无辜的,步凝白是个狠心无情的娘,可、可皇兄不是——   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皇兄便看也未再看一眼,霍然大步离去。   昭明殿中,一时婴啼愈盛,不止不休。   因为要查证赵连城干过的事,赵衡几乎算得上是不眠不休,费心劳神的整整半个月,他又有司农寺春耕需要忙,因而,便也只能手忙脚乱哄睡了团子,短短睡了会儿,便要去忙正事了。   走前,他实在放不下心,便特意嘱咐了杜鹃,他记得杜鹃与步凝白关系好,步凝白是辜负皇兄,但却没辜负杜鹃,情谊尚在,私心上也总要多照拂两分,再着重嘱咐几遍,团子便也有人好生照看了。   复朝半月,太子一天都没来上过朝,又赶上太后薨了,办了国丧,举朝政事也堆积,不单是东宫文渊阁。   但太子突然出现,文渊阁的老臣们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感激涕零,又说起当年太子年岁还小时读书写字有多听话,连姿仪都要夸,说像根雪白的小竹子似的,一看就是谦和持礼的好太子。   说到这里,不禁被还存理智的戳了戳。太子小时候是十分尊师重道乖巧有礼,一看就是贤德圣明温雅君子的苗子,但自从先皇后薨逝后,太子是一日冷似一日,性情早已更改,就算他们再是老臣眼里出明君,那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子谦和温雅啊。   于是就改口,夸起压根没见过的小皇孙,小皇孙是皇帝的第一个皇孙,又是东宫嫡出,太子长子,皇帝一定十分喜爱,甚至毫无证据夸起一定有其父当年模样,一定是个乖孩子。   只是夸完,太子冷漠的脸色没有丝毫波动,好像没听到般。   自从小皇孙降生后,东宫这些属臣其实就没怎么见过太子,腊月事忙,又要祭祀,林林总总,正月停朝半月,太后国丧,太子也只出现过几次,也都是往日容色沉凝的模样。   照太后居然敢算计太子妃与小皇孙来说,他们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都清楚,太子是绝对不会为太后多有伤心的。   那么太子彼时的容色沉凝,与此时的冰冷漠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他们就用他们满腔的老臣慈心想,册立太子妃后,太子有妻有子,算是成家了,那他必然是愈发沉稳下来,也愈发喜怒不形于色,是成长了。   一时间,不由得都欣慰起来,沉稳好啊,沉稳了,以后要做什么,就不会像上次提出新政一样那样乱来,都不跟他们商量,直接就上阵了,那一日早朝,真是把他们憋得厉害,一点反对的声音都不能给,还得咬着牙说“臣附议”。   说起新政,定的州试在三月份,眼下各州府早已准备起来,就是不清楚进度如何,而且还要因地制宜出考卷,接下来,也是可以预见的忙碌。   果不其然,太子没有搭他们的话茬,抽出简报,说起州试准备进度,而后又提出考卷,请他们多多出题。   他们心中老泪纵横,太子果然是愈发英明神武,愈发沉稳了。   三月州试,算是满朝瞩目的大事,州试遴选出来的人员可以直接就职州府,委实寒门祖坟冒青烟,鲤鱼跃龙门了。   于是一面紧锣密鼓筹备,一面手段频出破坏,东宫众臣气得吹胡子瞪眼捋袖子骂人,只有太子,冷着脸把他们都叫回正题。   世族再是阻挠,州试也有条不紊进行了,恰在春猎前彻底结束,只是有三地闹出了舞弊之事,影响甚大,学子求告无门,又有人在特意架锅搅浑水,折子传回京城,俨然成了“暴.民”了。   于是春猎也猎不得了,皇帝说是身体欠安,谁不知道是为太子收拾烂摊子?   只是太子却没有领情,十分之坚决,称知书达礼的学子绝不会做出此等没有头脑之事,非要彻查。   历朝历代,不都是风波平息过后再查?稳住局面才是最重要啊!   可硬是没能拗过太子,太子自请出京查处,一时间都慌了心神,毋庸置疑这是弄死太子的好机会,可关键是也要弄得死啊?!   有彻查三地动乱的由头,皇帝生怕太子离了京就出事,到了地方更要被群情激愤的学子撕碎,居然小题大做给了兵符!!   这要是敢撞上去,除了自寻死路,没第二个可能了!!   不能弄死太子,那就是只能由着太子彻查,这还了得?!要是当真被太子查出来,他们也就比自寻死路结局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所以他们能不慌吗?只是慌也没什么用,太子说出发就出发,一时间竟只能匪夷所思,太子有妻有子,又是至情至性之人,他怎么一点也没有留恋、一点也没有不舍??   只是又想起去岁江南洪灾,太子妃还怀着胎呢,太子不也去了。   便也不匪夷所思了,只玩命与日月比长短,拼命想在太子到达之前,销毁一切能销毁的证据。   可也许是他们这次弄得太过了,太子日夜兼程,证据没销毁多少,太子便到了。   等到太子回京,已经是四月下旬,三地重考,该发落的一个也没少。   在被押下天牢的时候,有些人甚至感到了绝望,小小一个太子,前朝历代要捏扁揉圆都是轻而易举,到了他们这一朝,怎么就阻挡不了太子革新之势呢?难道这延续几百年的天,真的就要在太子手上变了吗?   太子要发落人,要三地重考,皇帝也不敢置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差德福去说,离京奔赴,辛苦劳神,回京这样久,还没好好给太子接风洗尘呢。   皇帝委实是个喜好风花雪月的性子,就算这么多年不风花雪月了,他也喜欢搞一些郑重其事的盛宴,每次都能叫他寻到由头,太子生辰、冬日初雪、甚至太史监夜观天象得了吉兆,他一高兴,也要郑重其事一番。   只是太子却不是这样的性子,并且按德福来说,不光太子觉得没有意义,德福也觉得,皇帝每次办宴,委实有点没事找事,闲得慌。   只是皇帝发话了,他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到东宫了。   死马当活马医,甚至还硬着头皮说了番太子离京这些时日皇帝是多么的慈父心肠,担忧至极。   可不知是不是医着了,太子竟同意了!他心头一喜,觉得太子也总算理解皇帝为父苦心,只是看了太子的神色,他破天荒地迟疑,他是不是想岔”了?   毕竟太子看起来,毫无动容,没有任何兴趣,更像是不需理由,随便点了个头。   只是不管太子感动不感动,这份差事都是办妥了,德福飞也似的回了承干殿,杜鹃瞧着太子似乎心情还算……没那么糟,便想上前禀事,可还没上前,太子就走了。   迟来的接风宴办得盛大,单宫中,其实是没多少人的。毕竟贤妃萧贵妃都在冷宫里,越妃在普惠寺里,只有一个淑妃,下面左不过昭仪昭容,还有末等的美人。   但太子赏皇帝的脸,皇帝就高兴,没人也要弄出人来,仪安公主,落魄的郡主们,还有重臣命妇并着儿女,一时高兴,甚至当场指婚起来。   小儿女们猝不及防,也只能出席叩首谢恩。   有暗暗心仪太子的,大胆抬起头看了眼,太子似乎是喝醉了,俊美脸上酡红,凤眸晕晕潋滟,实在令人无法不觊觎。   可觊觎也只是心里想想,毕竟,太子可有太子妃了,自己可不会做太子良娣,平白低那清源小族的太子妃一等。   至于太子妃为何没来,可能是照顾小皇孙吧。   太子平日不在人前喝酒,也确实没人记起这个小细节,眼下太子似乎醉酒的模样委实是头一回见到,甚至皇帝与淑妃也是第一次见到。   谢清鸢只想,渊儿这点,倒是随了皇帝与阿璃。皇帝酒量好,阿璃一口就脸红。   所以太子此刻看着已是大醉,其实根本清醒着呢。毕竟以太子的性子,一旦察觉到要醉,是绝不会多有耽搁的。   当然,也有可能,太子就是有意放纵。   皇帝就是这么想的,生怕太子伤怀,连忙让人请太子回东宫。   东宫中人也分不清太子醉没醉,只见太子脚步极稳,却是进了昭明殿。   一时间,杜鹃连忙让人备水备乱七八糟,自己脚步犹犹豫豫,却实在不敢进,转头去看着人准备,算得上是临阵脱逃。   赵潜觉得自己十分清醒,他到了摇床边,里面的婴儿正在睡。   久久无声,直到有一道脚步声。   “殿下……”   相似至极的嗓音令赵潜浑身紧绷,他面无表情转过身,三步之外,是一个极美的宫婢。   明眸有三分像,黛眉是画成。   杜鹃逃了,又没完全逃,想来想去,急匆匆又回来,就进到殿内,就眼睁睁看着太子将一个宫人踹了出去,她吓得扒紧身边能扒紧的东西,甚至呼吸不了,只觉得自己也要落得这宫人一样的待遇。   可是太子却恍若未觉,转身低头,只看着摇床里的小皇孙,而后渐渐、渐渐地抵靠着摇床边沿,睡着了。   赵潜再醒来时,十分陌生地感到头痛欲裂,他阖着眸,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而后,就对上一双乌溜溜葡萄似的眼睛,他看着他,很高兴咿咿呀呀笑了起来。   赵潜竟然不能动弹。   杜鹃已经守了一夜,算是破釜沉舟了,她垂着头道:“殿下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殿下都没有笑过。”   “只有昨夜,小殿下突然醒了,见着殿下,一直笑呢,现在都没睡着。”   话音落下,小小的婴孩就张张小嘴巴,似乎是才困了,可还是一直看着他对面的爹爹,啊啊呀呀的,不舍得睡。   肉乎乎的小手甚至想穿过摇床的间隙,不知道让他的爹爹直接没有阻碍地抱起来他,还是只是想摸摸爹爹、碰碰爹爹。   就如同他的爹爹儿时一样,只想在父亲母亲膝下承欢,可是终究、终究,成了不可及的奢望。   赵潜闭了闭眼,俯身将他从摇床里抱起来,嗓音极度酸涩压抑,不断地喃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爹爹不好……都是爹爹的错,团子愿不愿意原谅爹爹?”   充满奶香的柔软的小脸蛋蹭了蹭,赵潜陡然落泪。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午后的微昏日光穿透溪流, 粼粼透澈,近乎透明的小虾缓缓游动,绕过溪底石块, 却陡然被一把捂住, 而后准确提溜着一根虾须离开溪底,溪水从细溜溜手指上面滑过, 复回溪中。   溪水没过雪白足踝,往上, 笔直纤细的小腿卷着裙摆, 微微沾湿了一点点。   水面上,正倒映一张白皙的脸,明眸黛眉, 唇红齿白, 宛若一方小神仙。   只是这小神仙却愁眉苦脸, 百无聊赖把小虾往岸边竹篓里一扔。   凝白算了算, 今日逮虾十只, 抓鱼三条。   她就深一脚浅一脚从溪边上岸, 一手拎着鞋, 一手拎着淅淅沥沥滴水的竹篓,往回走。   到了门口,粉白圆润的脚趾轻轻踢了下门,就侧身进去,一抬眼, 楚碧水果然抱剑在凤凰木下盘腿而坐, 一片红叶正落下, 经过她眼睫, 美得无法言说。   而且, 即使是盘腿而坐这样极不优雅的姿势,她也自有绝代风仪,没有一丝一毫的粗鲁。   凝白十分痛心,卿本佳人,奈何太强!!   下一刻,楚碧水睁开眼睛,朝她看来,她立刻转换成殷勤模式,举了举手中的竹篓,语调轻快,“楚女侠,今日吃虾!”   楚碧水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站了起来,而后轻轻一丢,她那把长剑一下就远远飞了过来!   凝白头皮发紧,几乎就想夺路而逃,这一下砸过来,指不定哪儿受伤,不想躲的就是脑子不好使!   可是仅有的理智操纵着她脚步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双臂下意识抬起,一偏头,将长剑抱在了怀里,只是鞋与竹篓撞了个正着,里面的鱼扑腾直跳,水珠四溅,凝白真是不可谓不狼狈了。   楚碧水把剑丢给她,而后就两手空空一身轻,进了门。   凝白只能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到了厨房,先把鞋丢了,空出手拿剑,而后才把竹篓放下。   要说为什么不把剑放下先穿鞋,凝白一个激灵,顿时想起了不是很美好的记忆。   就在上上上个月,应当是正月,她才没有选择余地地成为了圣女的奉剑婢女,没两天,圣女说她想吃面,凝白就只能给她做,可是做面需要和面擀面,得两只手。   她就把剑放下了。   然后她辛辛苦苦正擀着面,鼻头腮边都是一点点白乎乎的面粉,脖颈骤然一凉。   圣女不知何时出现,横剑在她脖颈,轻飘飘说:“主人无令,不得弃剑。”   主人???就算自己答应给她抱剑,怎么就成仆人了??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做仆人是要结月银的!!!   可是心里再多不忿,她也敢怒不敢言,假笑着侧过身给楚碧水展示,她两只手都在擀面杖上,委实没有多余的手来奉剑,真不是她故意把剑丢了啊!!   当然,还剩半句没有说。要当真是丢到了一旁,她不得狠狠踩上两脚??   可是楚碧水压根不听,手上微微用力,那薄薄锋利的剑刃就划破了凝白的脖颈,溢出血来。   凝白魂都要吓飞了,僵得一动不敢动,迭声改口知错了,再没下次了。   楚碧水才把剑收回去,轻轻一丢,正丢她伸着的两方臂弯里,仍旧是轻飘飘地说:“再有下次,祭剑谢罪。”   她就走了。   凝白真是动也动不得,扭头确认她走了,又扭回来,看着臂弯上的长剑,与手掌下的擀面杖,真是欲哭无泪。   她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究竟是如何与这等说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圣女互相爱慕的啊!!他老人家的神通,能借给她一点吗!!她绝对不会抛弃圣女的!!   可惜师父又死了,是没办法传授凝白秘诀的。   凝白就只能苦哈哈一边抱着剑一边擀着面,千辛万苦下了碗面。   至于为什么是千辛万苦,因为凝白她不、会、烧、灶。   当年师父教的时候,灶是他烧的,她就只负责做面。   后来在东宫……也是别人烧灶。火候把控得十分炉火纯青。   凝白的烧灶手艺不能说是炉火纯青,只能说是一窍不通,第一天烧,就烧得自己满脸锅底灰,这一抹那一抹黑不溜秋,凝白敢说她亲爹娘来了也认不出来。   果然,楚碧水见了,居然还定住了,而后缓缓、缓缓地有要抽剑的架势。   提起来都是心酸泪,总之她千辛万苦做了碗面,自觉火候已经十分艰难把控了,面应该是没下坏,味道还算可以。   楚碧水也吃了,只是吃完,慢慢地又抽出剑来,眸光极冷,“你果然是贺西楼的徒弟,深得他真传。”   凝白心里真是叫苦不迭,师父他当年究竟是怎么辜负的圣女,叫圣女杀了一次又一次仍不足消恨,只是碗味道相同的面,就能让圣女起杀心?!!   可惜师父他又死得不能再死,凝白叫苦不迭也无法,就只能拼命绝地求生,费了好大的劲才保住自己小命。   除了做饭的时候不能放下剑,洗澡的时候也不能放下,就十分离谱!!   她洗一次澡,得自己从厨房门前的井口打水,而后自己烧热,才能洗上。   从、头、到、尾,她都不能把剑放下!!   凝白真是忍不得的性子,十分想与楚碧水争高低,好好辩一辩这怎么洗澡,只是都不用去寻楚碧水理论,对上楚碧水那看她如同看石头的目光,她就只能自觉忍气吞声。   从前见天下第一李九涯,他看着是温俊好说话的模样,实际上浑身都散发着“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的高手气场,十分不经意地蔑视一切。   楚碧水则不然。就是赤.裸裸的随心所欲,想杀谁就杀谁,那种不需要理由的杀意随时都能冒出来,而后干脆利落,手起刀落,把人送下去见阎王。   她比冷袖雪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冷袖雪是被动生出杀意,而她是全随心意。   并且同时,她的武功还深不见底。   有一天凝白天没亮飞上了山,还没从桃枝上越过去,就听到十分可怕的声音从山谷中的宅院里传出来,甚至丝毫没有感情波动:“你要带着我的剑去哪里。”   凝白真想把剑丢了踩两脚,但最终,只能快速摘了两个桃儿,黑白无常在后面索命似的飞快回去,殷勤说请女侠吃桃。   回首都是心酸泪,凝白再次痛心疾首,卿本佳人,奈何太强啊!!   凝白抱着剑,拿出小瓷盆儿,先从竹篓里把鱼捞出来,而后拿木瓢从水缸里舀水,给鱼接济点儿。   而后,才架起小陶锅,留煮虾用。   最后,才提着鞋子出去,到外边石阶上,又舀了瓢水,冲冲脚,玲珑圆润的脚趾头抓了抓,又竭力倾着身子,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态,从厨房外边竹栏上拽下一块布,擦擦脚,把鞋穿上,这才走到庭院中的竹欹边,这是个水满则溢的小玩意儿,单看它在这宅子里,还挺风雅趣味。   只是于凝白而言,这是个极好的供她洗手的小玩意儿,要不是在这儿洗脚太不妥当,她何必费这会儿功夫。   凝白把手洗了,才又抱着剑回去,而后把鱼处理了,丢锅里煮。她也不会做别的。   本来,她连处理鱼也不会,可谁让有一天圣女突然要喝鱼汤,甚至是指定要喝鲫鱼汤。   这荒郊野岭,溪里有鲤鱼就不错了,她上哪儿弄鲫鱼??打死她她也弄不出来啊!!   她就破罐子破摔跟圣女讲道理,看圣女怀疑的脸,就知道道理是没讲通,只是却也没泛起杀意,就只让她去弄鲤鱼,煮汤。   凝白不知道她怎么对鲫鱼煮汤这么情有独钟,她只知道,把鱼弄上来,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   总得先把鱼弄死,凝白觉得下手得稳准快,就一刀剁了下去,结果鱼血混着鳞片溅到了她脖颈,那感觉简直难以忍受,凝白忙先清理了自己,结果回来,就眼睁睁看着分成两半的鱼还跳了一下!   这是冤魂不散吗?!!   只是冤魂不散,也比不上高大凤凰木下闭目养神的圣女可怕,凝白就只能硬着头皮把觉得脏的都弄掉了,丢锅里煮。   煮完了端去,圣女说难喝。   凝白额角青筋蹦了蹦,圣女还在说,真难喝,她不要喝。   但她还要喝鱼汤。   凝白能怎么办?就只能再抱着剑去抓鱼。   偏偏那日阴天,天色十分之暗,凝白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瞅瞎了,恨不得抽剑出来,拿这剑来刺!   但凝白都能想象得到圣女无声无息从她手中倏然取走长剑,而后再次横上她脖颈,轻飘飘说“主人无令,不得擅动”。   这该死的奉剑婢女与离谱至极的主人!!   凝白只是回想,都气得想自己了断,愤愤掐掉虾头拽去虾壳,给圣女煮虾粥。   凝白本来也不会煮粥,回想起来,什么稠了稀了没煮透没味道,又是一顿痛苦折磨想了断。   只心中愤愤,圣女她一把火烧了魔教后,按理说应该没人伺候她的,在寻到师父报仇前的那些年里,究竟是谁伺候得她这样挑剔?!!   再愤愤,还是得伺候这位不知哪时候就心情不好送她去见阎王的圣女大人。   抱着剑端着汤与粥去到房中,圣女大人楚碧水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一整套的茶具。   凝白有时候就觉得,人无敌到了某种境界,可能就是看什么都无趣,所以,才想方设法奴役她,从中获得乐趣!!   但楚碧水一抬眸,眸中宛若看青山。   凝白就十分挫败,毫无疑问,楚碧水压根不觉得是在奴役她,更不必提什么乐趣了!   她就是单纯的,挑剔且麻烦。   “明日我要吃桃花酥。”果然吧!!!   凝白直接崩溃,撂挑子不干了,“我不会!我连蒸馒头都不会,怎么可能会做桃花酥!”   楚碧水眸光又冷下来,“贺西楼会,你为什么不会。”   凭什么师父会她就要会!!师父他脑子被驴踢了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倾囊相授把一切有的没的都教给她是吗!!   “我要吃。”   凝白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她冷静地把茶具放到一边,这才看到一整套茶具上都是桃花!   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难怪好好儿的非要吃什么桃花酥!!   凝白敢怒不敢言,把粥与汤放下,而后抱着剑咬牙切齿道:“好,桃花酥,我试着做,女侠可千万别报太大希望。”   楚碧水闻言,眸中也没流露什么满意什么早该如此,就是淡淡的,没应她,拿起瓷汤匙开始吃饭。   凝白就在一边等,等她吃完了,收拾收拾准备去洗碗,走之前,对她道:“午后我就在西边厢房后面的小书庐里,女侠有事喊我就好。”   这几个月来,凝白一直都在书庐里泡着,可能是消磨时光打发时间,但于楚碧水而言,那都与她无关。   凝白眼看着她去到房内,又开始打坐,不知道是不是巩固内力游走丹田什么的,也不知道戳一下会不会让她走火入魔。   但毋庸置疑,要是敢戳,圣女就能在同一瞬间,斩下她的脑袋。   凝白就抱着剑退了出去,脚尖轻轻勾上门,而后,快步去了厨房。   她当然不是为了洗碗。把厨房简单收拾了下,从后面绕到书庐,圣女也果然没有问她做什么。   凝白就抓紧时间闪身进了书庐,拿起反扣在书案上的一本书,接着昨日看到的地方看!   谁能想到,这一书庐,都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秘籍秘方呢!   从前她不识字,自然没来过,以至于如今才发现这等宝藏!   即使知道楚碧水不会突然来打扰安安分分的她,但凝白还是做贼心虚,目光飞快逡巡。   她所看的,正是一种小毒的方子!   能够让人昏迷三天,醒来无知无觉,只以为会是一闪神!   虽然后面这一点对于内力深厚几乎能够搜山的圣女来说等同作废,但前面一点,至关重要!!   三天,足够她跑得无影无踪,她就不信天底下还有人隔了三天还能追上她!!!   没错,凝白压根就没有认过命!她的轻功天下第一,她有腿有脚,天涯海角,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魔教圣女也别想困住她!!   这小毒有点味道,但没关系,明天就是很好的机会,她不会做桃花酥,味道奇怪点完全说得过去!   看完最后一点,凝白立刻就把书塞进乱七八糟的书堆里,重新去到溪边山下。   “你要去哪里。”   如影随形,可怖至极。   凝白拼命让自己不能紧张,千万不能露馅,说:“为女侠采明天做桃花酥用的桃花,多采点,明天多试试。”   就没再问了。因为楚碧水十分自信,她没有能力从眼皮子底下逃跑。   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明天就不一定了!!   凝白去到山上,很快就找到了毒方所需要的草药,草药分开来都平平无奇,然而一旦控制好剂量合在一起……!   凝白又回到书庐,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开始制.毒。   很快到了夜晚,凝白烧了水洗了澡,到楚碧水床边的小床睡下。   小床窄挤,只能容得凝白抱剑睡下,翻身都无法。几个月来,她就同冰冷沉重的长剑一同入眠。   翌日,凝白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直到中午,才端着卖相极差的甚至看不出是桃花酥的一坨坨东西去到楚碧水面前。   楚碧水盯着看了那么一会儿,伸出手,“把剑给我。”   这是难看得想直接砍了她??   凝白忙道:“女侠不如尝尝,也许味道不错呢!”   绞尽脑汁说了许久的好话,楚碧水才收回手,看都不想看,拈了一块,抿入口中。   凝白心提了起来,每一块,她都放了毒!   书上说食用过后,三声后立刻昏去,可楚碧水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她第一次制.毒,也没制好?!   又数了三声,楚碧水缓缓放下桃花酥,抬眸看她。   满眼冰冷杀意。   要死!她发现了!   凝白丢下剑拔腿就跑,一眨眼就飞出宅院!   就算不能让楚碧水昏睡,那起码也要有点效用,行动思绪也许会迟缓一两分,只一两分,也是她必须抓住的机会!   反正做都做了,要么生要么死!   凝白破釜沉舟,欲一举越到溪上而后攀山,小腿却骤然剧痛!   整个人不受控制从空中摔落,凝白忍着剧痛抬起头,看到长剑斩在她小腿,白森森的腿骨清晰可见。 第85章   凝白一时间, 竟然分辨不出来是腿上剑伤的深可见骨更痛,还是自半空狠狠摔落地上的粉身碎骨更痛。   好像断了三条肋骨……远处,玉青芙蓉绣鞋缓缓步出门槛, 踏下台阶, 朝她走来。   凝白痛得神志不清,本能地拖着身子一点点挪动, 抑制不住地发出极小声痛苦呻.吟,宛若濒死哀雁。   楚碧水站定, 低眸看着这一幕。   这个姑娘长得极美, 神韵很有贺西楼的影子,但却没有贺西楼的修然利落,看得出来, 她一点武功也不会, 所以身姿亭亭玉立, 却只有窈窕柔软, 乍一看弱不禁风。   此刻蜷缩在地上, 小小一团, 满脸的泪, 却无知无觉,只拖着身子颤颤向前,竭尽一切想要逃离。   可惜伤得太重,不过徒然。   血色浸透青衣,蔓延地上, 楚碧水不紧不慢向旁边移了一步, 缓缓称赞:“你的轻功不错。”   身态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轻盈若惊鸿, 一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是很漂亮的轻功。   尤其,她没有内力,不会武功,看她年岁与窈窕身姿,也不是勤学苦练的结果,那就是天赋了。   贺西楼倒是会捡孩子,平生多潇洒,捡这么一回,捡到个天赋异禀。   凝白好似没听到般,只含着泪向前逃,可是腿上忽然又是一痛,利器拔出的声音一阵阵刮着她的耳膜。   她骤然回首,看着楚碧水提着剑,从袖中取出帕子,长睫微垂,一点点拭去雪白剑锋上流淌的鲜血。   美得毫无攻击性,低眉间宛若青山明月,恍惚十分天真柔善。   凝白彻底崩溃了,她何尝不知道她在垂死挣扎,她又何尝不知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楚碧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有一句话,你不愧是魔教圣女!”凝白双眸通红,泪珠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死死瞪着她。   楚碧水闻言微微抬眸,看了过来,语气透出些不善,“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她步凝白一生没干过什么好事,落得今日地步也算报应不爽,马上要去见阎王,她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你就是二十年多前烧了魔教的那个圣女!”腥甜涌上喉头,她也没有忍,高高扬起眉,唇红齿白间满染血色,张张合合,“我知道你,只是你可不一定知道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楚碧水看着她,听她说:“我不但是贺西楼捡来捧在手心好生呵护娇养的小宝贝儿,在你闭关的这些年里,我还冒用你的名头横行江湖,四处骗取金银财宝!”   明明应是极痛,她额角细细青筋都在抽颤,却笑得极恶劣:“现在人人都知道了,原来魔教圣女楚碧水为了三两甜头就能豁出身段低三下四讨好别人!”   她看着楚碧水极冷的眸,与泛着寒光的剑锋上顿住的手,倍感解气。   弯弯唇,娇滴滴捏着嗓子挑衅,“在这二十年后依然于江湖中名声大噪,圣女,不必谢我呀~”   做着如此找死的行径,谁能想到她其实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骨头断裂,血肉模糊?   尤其,她仰着头看人,笑得张扬明艳,疼得泪眼婆娑,晶莹剔透的泪珠汇在她下巴尖砸下,雪白纤细的颈项就这样生生扬着,丝毫不惧,宛若引颈就戮。   楚碧水提着剑看着她,只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   “你果然是贺西楼的徒弟,深得他真传。”   大多数人,前半生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旦性命落到别人手中,恩怨也管不得了,威严也管不得了,眨眼之间就没了骨头,痛哭流涕求着饶一命,认错的认错,许好处的许好处,发誓的发誓,只要能够留条狗命,人都可以不做了。   贺西楼却不是。   生死当头,再无退路,就要提剑转身,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一双是一双,满身的血笑着说黄泉路上好歹有个伴,被押下,就是现在的模样,抬着头大放厥词,绝不乞饶。   凝白不知道楚碧水又从哪儿看出来“深得真传”,师父明明就只教过她做面。但楚碧水上次说这话时,明明白白想弄死她。   她就又笑:“毕竟我可是被师父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自然是极像的,圣女说对吧?”   说完,她又想起还有事没说,这要是不说,她黄泉路上都要懊悔大半路。   “还有件事,圣女当年忙着烧魔教,一定不知道吧?”她笑嘻嘻说,“我师父当年还活着的时候,红颜知己遍布江湖,各个都风花雪月甜言蜜语,桃花酥荷花糕桂花酿什么的,二十四花令他全都做一遍,看星星看月亮,大雨相拥,委实缠绵悱恻,令人观之动容!”   她当然是胡说八道,当年她才多大,师父同姑娘之间的恋情细节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死到临头添油加醋!   可是楚碧水听了,眸中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像丝毫不为所动,只看着她,许久,才慢慢道:“像了这点,倒不错。”   把剑收起来,朝她一丢,“再敢叛主,以死谢罪。”   凝白被砸得鼻梁一痛,眼冒金星看着她不紧不慢往回走,忽然又停住,阴恻恻说:“桃花酥再做成那个样子,你自行了断。”   这下是彻底回去了。   微风徐徐,水声潺潺,凝白呆滞良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聪明而又机智地保住了这条小命,该不会是恰巧像了师父最打动圣女的那一点吧?!!可那一点又是什么???   直到彻底、彻底醒神,想到楚碧水阴恻恻丢出来的话,凝白十分迟钝地意识到,圣女这是还要她做桃花酥给她吃的意思???   她低下头,腿上的伤莫名其妙不流血了,但她能清楚感受到伤口十分严重,甚至愈来愈糟糕,整个状态就是十分诡异。   她又试着动了动,浑身没有一处不疼,除了肋骨断裂,好像肩骨也出了问题。   凝白就不动了,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十分凄惨,但她仍凄惨地保持姿势一动没动,心中很想骂人。   她都这样了,还怎么做桃花酥??使唤她的时候,楚碧水就没觉得有哪里十分残忍吗!!!   凝白现在就是有心无力,身上还压了把长剑,怎么可能起得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剑砸的,她感到头脑有点晕沉。   做孽啊……凝白一边心中喃喃,一边竭力试着慢慢起来。最起码,不能一直躺在门口,好歹讲究点,趴到廊下,或者,去到书庐找点药方,聊胜于无啊……   可就在她尝试着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明明是午后,可是天却渐渐暗了下来,楚碧水睁开眼,到门前,阶下正落了雨滴,天边阴沉沉的,突然轰隆隆一声,雨滴愈来愈多,愈来愈急,顷刻间,便下起了大雨。   白光自天边云幕裂过,楚碧水站着看了会儿,才想起来,贺西楼的那个小徒弟好像……还在外面?   她的伤很重,沾雨会更恶劣,应该爬也要爬到门后来躲雨。   可是她一动未动。   楚碧水步下台阶,再次去到门外,看到她是晕了过去。   凝白再醒来的时候,浑身难受到了极点,头似痛非痛,似晕非晕,肋骨更是不用说,动弹都不行,肩头也痛得一塌糊涂,好似有万千根针在骨头缝里扎一样。   她勉力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仍穿着半片是血的衣裳,床褥被染得糟糕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难产大出血。   想撩起衣摆看看伤,偏偏胸腔剧痛,是做不到了,就只能曲起没伤的腿脚,脚趾头轻轻夹起衣摆拉上去,入目的一瞬间,凝白都不忍心看。   她觉得自己好像那种神鬼故事中的白骨森然的精怪,阴森森地等着吃人啖肉。   房中显然还有另一个人,她抬起头,圣女大人斜倚着枕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这里又没第三个活人,想也知道,一定是圣女大发善心,把她拖了回来。   “醒了。”看来是在假寐。   凝白还没说话,圣女又发话了,“桃花酥。”   凝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现在这足以媲美白骨妖怪的鬼样子,怎么做桃花酥!!!   虽说捡回一条命,可也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现在的凝白简直无所畏惧,干脆利落:“做不了!”   她就眼睁睁看着楚碧水坐起来,那双令人见之忘语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看也没有用,凝白理直气壮:“就是做不了!我骨头断了,动不了!”   “什么时候能做。”   看圣女也不像对师父旧情难忘的样子,怎么对师父做过的桃花酥这样念念不忘??难道是因为味道太好了??   那圣女毫无疑问更要失望了,因为凝白真的不会做,就算不放毒,味道也一定极奇怪。   她如实道:“再怎么样,也要等骨头好了。”   楚碧水朝她腿上看了一眼,说:“那要等到何时。”   伤筋动骨一百天,凝白窥到能解脱的机会,当即就想忽悠怎么也要三个月,可谁知圣女的话快一步,“直接砍了,就不必等。”   凝白惊恐极了,这话恐怖,更恐怖的是楚碧水眸中没有半点觉得不对,毫无疑问,她就是认为直接砍了是个好主意。   “圣女!你听我说!”再不说,腿就保不住了!“不光是腿的事!我的肋骨也断了!砍掉腿只会让我的伤情雪上加霜!!”   也不敢再说什么三个月,忙道:“一个月!一个月就能好!”   只是听了她的话,楚碧水脸上并没有什么满意之色,又看向她肋下,“一个月不能动?”   那倒也不一定,要视伤情而定,但拿不准圣女在想什么,她没敢随意改口,点了头。   然后她就听到圣女说:“饭怎么办。”   饭怎么办?等等,对啊,饭怎么办!   凝白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双目放光,反正肋骨断了,楚碧水是不能直接把她拦腰斩了的!   她就十分为难地说:“那可能……就要麻烦圣女大人了叭。”   嘴上为难,心里都快要高兴死了,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啊!!   楚碧水听了她的话,显然十分不高兴,凝白觉得她可能是想说有婢女在,哪有主人辛苦的?   但事实就是事实,她断了三条肋骨,臂膀也无法用力。   趁着机会,她很可怜地看着楚碧水,说:“如果有药的话,也许会好得更快叭。”   又说:“书庐的书案上,好像有些医方……”   “山上也有草药……”   楚楚可怜说完了,才十分内疚地说:“如果我可以动,是万万不敢劳动圣女大人的,可是……”   楚碧水出门了。   凝白拼命忍住不要笑,肋骨断了,笑是十分危险的举动!仰天大笑就更是了!   她就抱着剑,没一会儿,楚碧水抱着满怀的书来了,轻飘飘说:“自己找。”   凝白充满感激地看着她,柔柔说:“圣女,你真好。”   楚碧水好像不吃她这套,也完全没有反感厌恶,看她同看山看水依旧没什么两样。   凝白准确找到记录药方的书,一边翻一边想,她终于从楚碧水身上感到了同李九涯一样的蔑视一切,那种独属于高手的万物平等。   凝白找了药方,又把药草的模样细细与楚碧水说清,半个时辰后,美人鬓边衣角沾着桃叶回来了,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冷酷的笨拙。   凝白又细细指导熬药,然后看着楚碧水熬裂了三只陶罐两个锅一个炉。   楚碧水面无表情地在一堆狼藉中间,凝白觉得这笑再忍下去,她就要内伤了,于是极力正色,柔声安慰这其实是正常的。   楚碧水不知道信没信,总之一挥掌,狼藉就破窗去到了外面。   凝白看着窗户纸上好大一个窟窿,抽了抽嘴角:“圣女,我睡这里,若再下雨,是要染风寒的。”   圣女理也没理她,转身去厨房又拿了个罐儿。   被圣女“悉心”照料了一个月,凝白痛并快乐着,如果没有伤一好就被丢去厨房做桃花酥的话,那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章太疼了,让她开心开心_(:з”∠)_(作者心虚说道并熟练顶锅盖遁 第86章   炙烈日光洒在琉璃瓦上, 愈发流光刺目,杜鹃自廊下走过去,都忍不住想靠边往里, 躲着日头走。   这才夏天, 一大早就热成这个样子,算算时间, 才辰时。   她就忧愁地叹了口气,听说夏天小孩子容易生痱子, 还容易生热疹, 而且人尚且热得受不了,小孩子又怎么忍?   还有……凝白其实是有一点不耐热的,只是格外能忍。去岁盛夏, 凝白总是卧在碧沉纱窗下午歇, 她从没说过顾忌孩子, 但确实是一块冰也没用过, 每每歇在那里, 脚步轻轻过去看时, 总能看到她瓷白光洁的额头上沁着细汗, 鬓边微湿,纤细脖颈上也染着薄汗,晶晶亮亮。   小皇孙不止眉眼像她,性子也多少像了三分,所以体质……也不知夏天是什么样呢。   杜鹃又叹口气, 而且, 小皇孙才六个月, 仍是小小一点, 若能用冰, 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用,岂不是还要遭罪?   她想到这里,一边忧心,一边安慰自己,凛冬寒春都过去了,小皇孙这样久以来还没有染过风寒,也许体质很好,应当是能用冰的。   就这样去到昭明殿,摇床里却空空如也,杜鹃下意识一慌,随即才想起来,昨日太子殿下交代过,让萍萍带着小皇孙去淑妃那里,今日在淑妃那里用膳。   昨日听得清清楚楚,今天一醒,就忘到了脑后,下意识赶来替萍萍。   小皇孙不在,杜鹃也就没什么事做,来都来了,就顺便把摇床里铺的薄薄小被子取出来,换一套新的。   余光不经意瞥过一边,微怔。   原本置在那里的矮柜,与上面的匣子,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恢复成了昭明殿原来的样子,好像从不曾多过什么。   收回视线,心不在焉把新的小被子铺好,心下不是滋味。   原来一切多好啊。她真的以为,她会在凝白身边待一辈子,给小皇孙做姑姑,等太子继位,凝白做了皇后,她还要犹豫究竟是留在东宫,还是随凝白去坤宁宫。   突然间,什么都变了,她也不必再犹豫。   太子是天潢贵胄,一朝储君,就算如今没有,将来也必定会有太子妃太子良娣,届时太子继续疼爱小皇孙,只会招来暗恨。   杜鹃并不想将人往坏处猜,只是与人心比起来,权力实在太可怕。小皇孙没有生母,没有母族,又是太子嫡长子,若再得太子数年如一日的疼爱,处境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而如果有了新的太子妃,又有了新的小皇孙后,太子若分移心神,疼爱渐减,小皇孙的处境也是可以预见的一落千丈艰难可怜。   所以,既然不必再犹豫是留在东宫还是跟去坤宁宫,她就必须要保护好小皇孙。   想到什么,心绪一顿,却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心下更加难言,只是一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也没想什么,只是忽然间冒出一个念头——除非……凝白回心转意,再回到东宫来,小皇孙有了生母……起码也就没那么可怜了……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凝白并不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性子,她既然走,就一定没有想过再回来。   而且,就算回来,太子恨极了她,如何能破镜重圆?   唉……原本一切多好呀……怎么就……   关于团子的倚仗与将来,不止杜鹃在想,赵衡也正在与淑妃说。   幽州出了点棘手的事,今天早朝吵个不停,下了早朝,皇兄去见父皇了,让他先回来。   他也知道团子在母妃这里,一回来,果然见母妃抱着团子在怀里,正拿着凤首步摇在逗,团子好像很喜欢这样玩,呀呀直笑,圆溜溜的大眼睛都笑成了月牙,莲藕般白嫩肉肉的小胳膊挥舞着,想要抓住步摇金穗。   母妃见他进来,也没有问皇兄怎么没来,只含笑道:“你看看他,小腿儿多有力,直踩我呢。”   赵衡顿时紧张,母妃的腿有旧疾,可经不起团子那小肉腿踩来踩去,就想让母妃把团子给他抱着,她只逗就好。可是母妃好像也料到了,说:“不必多虑,我难道是个脆的,踩一下就碎了?”   虽不至于,但到底担心,只能说:“母妃果然是疼爱团子。”   话音落下,母妃容色微异,如常柔声逗着团子,赵衡却知道母妃心下所想。   团子生来比人少了亲娘的疼爱,别人再怜惜,恐也弥补不了。   才不由得说起团子的倚仗与将来:“步氏到底太低微,将来若再册太子妃……”   若再照着清源步氏挑,小族之女,又要做得了太子妃,又要容得了团子这个嫡长子,只怕挑上三年五载也挑不出来。   若是择定名门之女,只怕……   谢清鸢听了,顾忌着团子,一边晃着步摇,一边轻声道:“册太子妃一事为时尚早。”   现在皇帝都不敢自作主张,这事没个一年两年,就只能等渊儿开口。   渊儿现如今看着是毫无留恋走了出来,一切如常,不曾多有伤怀,可当初毕竟真情挚爱,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就算那步凝白是个骗子,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渊儿心中割舍是一回事,爱而生恨是一回事,若要等渊儿开口,只有等他恨意皆消,恐怕才能想起来太子妃这事。   而这,又要时间磨平。   比起来,倒有另一件事可以先做了。   她漫不经心轻声道:“自从步凝白的身份水落石出之后,我已派人去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日夜等待。”   赵衡一愣,听她说:“不知步凝白是不是心有疑惧,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出现过。”   赵衡下意识问:“母妃是想……”   没问完,他也清楚母妃是绝不可能为了将步凝白抓回来的,果然,母妃眸色幽冷:“她既然爱做生意,那就给她做生意,稀世珍宝,我谢氏不是没有。”   说起来稀世珍宝,赵衡也查了,赵连城估计只伸手要,没解释过用途,也没警示过不能外传,所以萧氏那边内里是极不满,可以轻易探到的。   也许是实在无价,是萧氏可以代代传下去的宝物,所以讳莫如深,没说是什么珍宝,只很痛心,那样举世罕有的好东西,萧家家主,竟轻易就给了赵连城,一个敢要,一个只管给,溺爱萧贵妃与赵连城,怎么就能到这个地步。   步凝白再是聪明绝顶,到底只是个江湖骗子,母妃通过谢氏出手,只要步凝白入套,还不是随母妃拿捏。   只有一点,若是被皇兄知晓……   皇兄从前杀伐果断,可现如今,若真叫皇兄知晓,赵衡甚至不敢说步凝白会有什么结果。   也许什么结果都没有,就像那妖僧被皇兄带走一样,步凝白也会被皇兄从谢氏带走,不一样的,也许就是过段时间,三个月五个月,一年半载,步凝白就重新回到东宫,安然无恙做她的太子妃,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赵衡知道这样的揣测实在可怕,皇兄自来英明神武,事事明晰,藕断丝连旧情难忘这种事,只是揣测都太像羞辱皇兄。   可是情之一字,终究谁又敢断言呢……   知子莫若母,谢清鸢只看他神色,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眸色更冷,却没有再开口。   若当真能骗得步凝白入圈套,她哪会给渊儿知道的机会,只要人落在她手中,就是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事过无痕,谁也不会知道。   这样的事她当初做过几次,赵清泓是命大没死成,阿璃隐约猜到,终究什么也没说,可她却知道不能再做。不然,她与阿璃,就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有过失败经验,这一次她一定会杜绝所有的意外可能。   赵清泓对阿璃不好,该死。   步凝白玩.弄渊儿,更该死。   于是,她只是把步摇拿近了些,让团子能够把金穗抓在手里玩,问:“出了什么事,要说到这时。”   母妃定了主意,旁人是不能置喙的,赵衡也只能说起早朝之事,没多久,外面传来通传,与给太子请安的声音。   团子耳朵十分灵敏,听到“太子殿下”,就知道是他的爹爹来了,顿时撒了手,会晃荡的漂亮穗子也不要了,整个团要朝外面去,伸着肉乎乎的两条小胳膊挥动,小嘴巴兴奋啊啊,要他爹爹抱。   谢清鸢便把团子给赵潜,而后传膳。   团子一到他爹怀里,兴奋极了,软乎乎的小肉腿蹬起来极有力,小胳膊也是,拽着他爹的衣领就不撒手,赵衡心里就想,看来团子在母妃怀里的时候,还是收敛了许多、许多的,也算是知道心疼祖姨姨的,真是个好宝宝。   便只笑:“东宫路远,皇兄算起来比往日只迟了两刻钟,团子平日也是这般想念皇兄吗?”   赵潜任由团子在怀里撒野,十分从容颔首。   明明每晚都能看到爹爹,可是每天醒来后见不到爹爹,团子就不高兴,他已经会翻身,就趴在摇床上,乌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外面看,赵潜一回去,就会收获来自团子的一瞬笑脸,手舞足蹈,翻过去,又翻过来,小手啪啪拍着摇床,也不知道疼。   早朝上再多的郁气,也烟消云散了。   赵潜摸摸团子的小肚子,圆鼓鼓的,可见是吃饱了,又逗了逗,才拿起筷子。   皇兄吃饭时很少说话,赵衡就只跟母妃说起接下来几日他可能要忙云云,母妃听了,也如常叮嘱两句。   赵衡就以为这顿早膳便要这么过去,谁知道没多久,突然听到母妃问:“团子还小,太子妃的去处还好遮掩,渊儿打算对外怎么说?”   赵衡发誓他看到皇兄的手微微顿住,甚至抱着团子的那只手,都是一顿!   步凝白才走了小半年,现在就问,会不会太急了?!   可是皇兄面不改色,淡淡道:“再过段时日,称其在外静养。”   赵衡一愣,皇兄甚至没有多加思索,如此自然平淡地说出来,难道是心中早就想过?   谢清鸢闻言,微微颔首。   静养是个好词。说明太子妃身体有恙,且不是寻常小病,还说明不能被人打扰,也就杜绝了有心之人提出探看。   养着养着,人就没了,说明她福薄,也是寻常,不会引人怀疑。   最重要是,待日后步凝白真的死了,也不过一样无声无息。   就当她提前享了太子妃的死后尊荣吧。   只是团子却是听不懂爹爹在说什么的,一条肉嘟嘟的胳膊勾着爹爹脖颈,另一条胳膊,却指着饭桌上的一道菜,咿咿呀呀。   赵衡一看,那是道消暑小菜,凉得很,万万不能给团子吃的。   皇兄也揽回那白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胳膊,说:“团子不是吃饱了吗?”   团子不知听没听懂,总之小胳膊又从皇兄臂弯里钻出来,小手认准了那道菜,挥动着。   皇兄又揽回去,柔声哄:“团子不能吃,吃了要难受。”   可团子显然没喝过什么苦药,不知道“难受”的后果,他也十分聪敏,并不再三伸手要,更没有哭闹一定要,只是乖乖在皇兄怀里,然后那双葡萄似的乌溜溜大眼睛看着皇兄,奶声奶气呀呀。   不知道为什么,赵衡竟然看出了乖巧讨好的模样,活脱脱故意撒娇。   一时间感到不可思议,别人家六个月的小孩子,会撒娇吗?   只是团子显然不知道,就算撒娇,他的爹爹也绝不可能如他的愿,让他一大早吃那么凉的东西。   赵衡就打算看看被拒绝后,团子还能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来。   皇兄也果然缓缓说:“不可以,团子宝宝乖乖,以后给你吃,好不好?”   团子的小嘴巴就瘪下来,往皇兄颈窝一埋,闹脾气了。   接下来,皇兄是没干别的,光哄团子了。   不是自己哄,这场面看起来也还很有意思,赵衡回想起赵连城这么大的时候,是极能哭,满宫都能听见她的哭声,比起来,团子真是乖乖好宝宝,不知是像了谁。   步凝白那江湖骗子,说一句顶十句,牙尖嘴利,必不会是像她,赵衡就看看母妃,意思很明显:皇兄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母妃容色有些清幽,未见笑意,赵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意会错了,母妃的神色,意思是皇兄很乖,不会如此刻般闹脾气要人哄吗?   莫非果真是像步凝白?   赵衡这下心中五味杂陈,听着皇兄哄团子,忽然想起方才,皇兄的反应好像有一点不对。   在团子对他撒娇的时候,他没有错愕也没有失笑,一点也不似之前放松寻常,虽然也算立刻拒绝了团子,可话比之前缓缓的。   赵衡看着被皇兄哄好的团子嘤嘤呀呀抬起头,那极似的眉眼,不知是何滋味。   皇兄的性子,儿时必然不会是撒娇性儿。   那就还是随了步凝白。   甚至方才撒娇时,那相似的眉眼,乖巧讨好的神态,还有存心蓄意的撒娇,皇兄看在眼里,是一定想起了步凝白的。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可若是落到自己身上,谁又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便想岔开话题,可皇兄却先开口了。   “近日入夏,团子仿佛有些受不得热,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用冰难免过冰气,我想下个月直接带团子去行宫避暑。”   行宫避暑,历来都寻常,只是从前皇兄最是沉心静气,也耐热,在东宫用冰足矣,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不想与父皇日日相对,所以从前,几乎没怎么去过行宫。   但今年不一样了,团子委实还小,这样小的小孩子,历来都是娇贵的,受不得冷受不得热,不知什么时候就轻易留下遗症,日后渐渐大了,后悔都来不及,须得万全照顾。   谢清鸢腿不好,往年不用冰也不去行宫,但既然渊儿要带团子去,她自然也要跟去,若是渊儿临时有什么事,好歹能照应一二。   行宫一事便说定,皇帝知道后,高兴非常,往年都是传命下去让人办,今年特意自己亲自准备,待入暑时,宫里宫外君臣浩浩荡荡的,便出发去了行宫。   团子到了行宫后,倒没有认生,胆大得很,见树也新奇,见水也新奇,见檐下的铃铛,还兴奋地伸手要够,可高兴了。   东宫只有后园有树有水,但平日太子要处理政事,杜鹃与萍萍都不敢带出去玩,也难怪团子新奇。   团子不光新奇,他似乎还察觉到爹爹自到了这个新地方后,好像更加悠闲了,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可以陪他,便更加高兴,每日都缠着爹爹出去玩。   见到树叶要捡,见到花要揪,见到小溪,还要伸手摸摸,凉沁沁的,他喜欢极了,一玩就收不住,得他爹爹强制把他带回去,才能作罢。   带回去了,也不安分,在床上爬来爬去,没一会儿就冲着爹爹啊啊呀呀咿咿嘤嘤。   然后就被爹爹抱下来,摊开小玩具,他拿了一块,就要爬到爹爹身上,挥舞着小胳膊。爹爹夸他,他就很高兴,爬回去继续抓别的来,再爬回爹爹身上。   赵衡过来看到这一幕,真是称得上乐此不彼,皇兄十分有耐心,每次都能夸出不一样的来。   便想过去,试着拿走一块,逗逗团子。   刚迈动脚步,就见团子又捡了个小东西,坐起来对着皇兄呀呀地说,想笑他说得什么如此一本正经,下一刻,就听到团子对着皇兄,极清楚高兴地喊:“爹爹!”   作者有话说:   作者很认真百度了,小孩子六七个月会爬会喊爸爸妈妈~鉴于“爹爹”发音比较难,但是可以看成是团子比较有语言天赋!(嗯,就是这样! 第87章   赵衡油然震惊愣住, 他转头去看皇兄,皇兄比他震惊得多,甚至十分恍惚, 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团子举着精巧的小玩意儿吭哧吭哧爬到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抱住团子,才恍惚低下眼, 白白糯糯的团子正举着东西跟他咿咿呀呀,是很高兴地跟他分享。   不可控制地放柔声音问:“团子方才叫爹爹什么?”   团子不知道听没听懂, 总之挥舞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十分认真快乐地对他啊啊, 赵潜又哄:“团子再叫一遍好不好?”   可能是看出来爹爹没像前面一样夸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有些微的懵懂疑惑,小嘴巴张张, 露出两颗白白小小的乳牙, 口齿含混:“大、大……”   这之后, 再怎么哄, 也没有再唤出过“爹爹”, 看来那一声, 实在是突如其来, 而歪打正着。   只是如此,也够赵潜欣然,整个人,好像突然才有了生机,眼角眉梢染着笑意, 捏捏团子白嫩嫩小脸蛋, 而后取下团子手中的东西, 又抱起团子朝外去。   赵衡看在眼里, 跟在后面, 一开始的高兴,渐渐的化作滋味难言。   步凝白在的时候,几乎每一天,皇兄都是这样欣然愉悦,眼底带笑。   之前没觉得,如今突然重现,才恍然惊觉这半年来,皇兄的平淡寻常,竟然宛若死水。   赵潜抱着团子才刚出来,迎面就撞上皇帝与落在皇帝后面的仪仗,皇帝还装得十分惊讶:“朕出来走走,竟然就遇见渊儿,怎么这样巧?”   团子是一点都不怕生,听到声音就转头看去,这下可把皇帝激动坏了,这么久以来,终于让他又看到乖乖皇孙了!真不枉他特意走了这样长一段路来装散步!!   其实皇帝想见皇孙,大可以让人抱来给他看,若是以前,他也就这样做了,太子生气不过一时,他本来也就看看,不做什么,吵几句也就罢了。   可谁让那该死的步凝白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做了那样的事,都不用想,也知道太子是伤心透了,这时候若再惹太子生气,都不用谢清鸢来骂,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分。   与小皇孙比起来,自然是体贴太子更要紧了。   这一安生,就大半年,瞅着太子近日气度还算平和,才试着过来看看,现在皇帝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好极了,看他选的日子多好,太子眉目柔和,唇角带笑的,显然是心情极好,心情这么好,这么巧就被他撞上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呀!   他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看看乖乖皇孙,之前听德福议论说眉眼像那该死的步凝白,现在看来,哪儿像了?不都是像太子吗?瞧那眼睛,瞧那嘴巴,分明同太子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且不止像太子,还笑眼弯弯,一看就是活泼性子,对皇帝来说,那不就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活泼的太子在眼前!   太子儿时太乖,不哭不闹不调皮,白嫩嫩的小脸上也不是那么常挂着笑,是很端庄的性子,小小年纪,就颇有克己复礼的意思,就同别人说的一样,像根挺拔的小竹子。   现在重新有了个一定爱笑爱闹的翻版小太子,皇帝心中几乎是一瞬间就充满了慈爱,喜欢得不得了。   他走上前来,团子就睁着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有点好奇的样子,一点也不怕,想来也十分容易亲近,就更喜欢了,笑得嘴都合不上,“渊儿是要带他出去玩?”   赵潜淡淡颔首,就要绕过皇帝这一行人,可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团子忽然伸出小肉手,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胡子!   团子的小手可有力气得紧,一时间连赵潜都忍不住目露异色,而后忍住没有笑出声。   皇帝哪想得到看着乖巧惹人爱的小娃娃会来这么一招,他的胡子不长,偏就被一把抓住,一时间疼得直抽抽,可这是在外面,这么多人呢,只得强撑着,有些生涩地哄:“好孩子,知道你喜欢皇祖父,只是快快松手。”   团子又听不懂他说什么,见他说着话,眼前抓着的东西还一动一颤的,就更觉得好玩了。   也就抓得更用力了。   而且,还要像方才要爹爹夸奖的模样般转过头,呀呀直笑。   赵潜忍笑夸他:“团子宝宝很棒。”   团子就高兴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啊啊得两颗小小乳牙都露出来,才用力一松手。   皇帝疼得直抽气,看到这小娃娃指缝里攥了两根胡子。   德福在后面窥到,心都要提起来,这龙须小皇孙也敢拔?!   赵潜也看到了,伸手摊平团子的小肉手,那两根胡子掉下去,他才觉得顺眼,不紧不慢道:“儿臣要带团子去玩了,父皇既然有恙,还是回去好生休养为好。”   皇帝差点脱口而出“拽掉两根胡子怎么能算有恙”,可是太子抬脚就走,他才看到后面还跟着小六,小六话很快,好像很担忧的样子:“父皇身体有恙,那千万保重龙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为好。”   说完,紧接着道:“皇兄一个人带着团子,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儿臣得跟上了,也好有照应,就不送父皇了。”   他就也走了,把皇帝留在原地气得半死,这小六和谢清鸢净学这些忤逆做派,是越发放肆了!!!   赵潜带着团子去到莲池,大暑时节,满池莲绽,铺天盖地,好看极了,团子显然是极喜欢,不住地拍着小手,又抓着赵潜的衣襟,身子要往莲池里探。   赵潜把他拉回来抱好,他就又看着赵潜,乖巧讨好搂着赵潜,奶声奶气撒娇,“大、大……”   赵潜哄他:“这里太远了,团子玩不到,我们去船里面玩好不好?”   赵衡听到,不免有些担心:“万一团子晕船……”   话音落下,他清楚看到皇兄微顿,道:“应当不会的。”   皇兄抱着团子稳稳朝小船走去,说:“如果晕船,以后便不带他乘。”   赵衡一想,觉得也对,毕竟谁生来就知道晕不晕船怕不怕狗呢?   而且皇兄并不晕船,团子随皇兄也未可知,皇兄说得没有迟疑,想来也是觉得团子会随他。   便上了船,一上船,相当于一下就从岸边到了池中,这样的视角转换让团子更兴奋了,手舞足蹈要揪一边经过的莲花,他的爹爹又按住他的手,哄他:“等停下来,团子想怎么玩怎么玩。”   团子就乖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一朵又一朵向后消失的莲花,精神极好,看来真是随了皇兄,一点也不晕船。   到了池中央,船缓缓停住,团子就又手舞足蹈起来,藕节般白嫩的小胳膊伸出去,小手一把就抓住粉嫩嫩柔软的莲瓣,又转头看他爹爹,十分高兴的模样。   赵衡忍笑:“团子这是要让皇兄夸他做得好吗?”   可不就是,也不知小小一个婴孩,怎么就有了自己很棒的意识,或许在团子的认知里,他能揪住这么漂亮的花花,那就是要跟爹爹分享,爹爹还要夸他厉害。   赵潜探手,折断莲杆,一大朵还凝着水珠的粉白水莲就离开了水面。   团子似乎有些呆,没想到漂亮花花还能折下来,只是很快,他就极度兴奋起来,腿儿乱蹬,啪啪拍着小手,雪白小乳牙若隐若现,小奶音都高兴地不稳了,“大、大大!”   显然,他现在觉得,爹爹是全天下最厉害,居然能把花花拿过来给他玩。   团子稀罕这莲稀罕得不得了,玩了好大一会儿,才被忽然闯入视野的蜻蜓吸引了注意。   东宫殿前无花无木,昭明殿里面倒是有花,不过显然是不可能有蜻蜓蝴蝶之类落在上面,甚至到了行宫,团子才第一次看到鸟儿,就很兴奋,这蜻蜓也算得上极新奇了。   小小的,翅膀长长的,还没有颜色,从水上点过去,又停在雪青小莲上,轻盈而灵动,仿佛倏忽就会不见,团子被引得伸出小手去抓,可是却没抓到,蜻蜓飞跑了。   看也看不到,团子茫然转头看爹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爹爹却仿佛有瞬间的错神,而后容色如常,哄:“它飞走了,下次再见到,爹爹为你抓。”   那蜻蜓消失的太快,团子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也就没多少委屈不高兴,很轻易就被哄好了。   又啊啊呀呀地揪起了莲叶,这回是揪不动了,转过头求助似的可怜巴巴看着爹爹。   团子揪的那片莲叶不小,给他玩不合适,赵潜低声哄着,小舟轻摇穿过莲池,远处青山宫阙隐约。   团子应是玩得很尽兴,十分满足窝在他爹爹怀里,笑起来乖到了人心坎上,小奶音欢快,是十分无忧无虑的静好。   赵衡看不太清皇兄的神色,只是皇兄静静的,没有如之前一样一声一声逗团子,在一片静好中,竟无端寂然。   一时间敛起容色,想说团子也已玩了许久,不如回岸上,却见皇兄探手折取了片小莲叶,拿着逗团子,团子小手抓着莲叶,浑似举着莲叶遮雨遮阳,落下一片阴影,水珠四滚,又呀呀笑起来。   又玩了好一会儿,皇兄才吩咐靠岸,而后抱起团子上岸,赵衡跟在后面,心中又觉得自己也许想多了,皇兄自来理智清醒,得知善兰背叛甚至也未多皱一下眉头,就算与步凝白有真情挚爱,应当也不会再多有留恋。   半路上,就遇到蔺齐,蔺齐是随蔺将军一同来的行宫,见到太子,忙抱拳一礼,而后主动跟在后面,只是眼睛不断瞄着太子怀里的小殿下。   自大哥跟西域公主私奔后,他随太子赴江南又回来,离京又回来,小殿下一直在东宫,没什么外人见过,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殿下。   瞄着瞄着,他心中不知道怎么说,眉眼真的很像凝白,但他也知道,这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因为凝白好像不在东宫了。   他就憋了下来,打算当个哑巴,可是六皇子却问他:“蔺侍卫为何会在这里?”   蔺齐只好诚实道:“家父在面见陛下,商谈大哥与公主婚礼章程。”   蔺家大公子与西域公主早就双双回来,是罪是罚,都愿共同承担,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传出去后,京中风向俱是感叹苦命鸳鸯天意弄人,于是又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甚为动容,于是大手一挥,赐了婚。   西域使团早就走了,只留下来一个使臣,等着中原这边把公主抓回来,或者等着把公主的尸首带回去,结果皇帝弄这么一出,拒绝过后,听说许多年少的女郎与郎君登门,求使臣成全这一对璧人。   自来两方邦交,唇枪舌剑也好,虚以委蛇也好,哪有放任小女郎小郎君一拥而上的?!这不是耍流氓吗?!   磨了许多日,使臣去信西域,最终,还是应了这门和亲,并安慰自己,这姓蔺的男人虽然比不上皇族贵人,但家里老头儿好歹是开国大将军,将来万一如何,这桩和亲未必输给和亲于皇室。   既然点头,那就要正经准备和亲了,从定下婚期到如今,准备得都已差不多,如今商谈,也就是确认一些细枝末节,不是什么大事。   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又遇到赵钺与赵连城,赵连城垂头丧气的,裙摆微湿,手上拿着放纸鸢的线,想来是纸鸢掉溪中了。   赵衡看着,只觉得赵连城有种无法言说的可怖,明明曾经买凶行刺,竟能一直当做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言笑寻常。   赵钺没注意到赵衡的目光,看到太子怀里抱着的昏昏欲睡的小娃娃,小娃娃手里还捏着莲叶,白白嫩嫩糯糯软软的。   要死啊,好想上手捏一把,如果惹哭了的话,更好玩了吧!   赵钺一边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一边回想儿时,确实,见到小六小九时,都很想捏上一捏。但是碍于母妃与淑妃越妃交恶,所以从来没上过手。   而眼下,他还没上前,太子估计就要警告于他。   唉……要是他也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想怎么亲近怎么亲近。想到这里,心中郁闷,当初他同冷袖雪夜夜厮混,怎么就没能滑脉,太子那时还忙着接见使团的事,步凝白怎么就滑脉了呢??   各怀心事,赵连城也不例外。她没想到会撞见太子哥哥,一时间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动也不敢动,委实将做贼心虚诠释得淋漓尽致。   步凝白拿着天香莲走了这么久,太子哥哥压根没有什么颓废伤心的意思,想也知道李九涯出了个馊主意,平日心下骂个不停,这猛然撞到太子哥哥,就顾不得骂了,生怕露出丁点儿破绽被太子哥哥发现,那她岂不是完了!   若是以前,她倒也不会这样怕,还不是因为她年纪到了,最近总听人说什么选驸马,父皇都找过她好几次,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赵连城什么儿郎都不喜欢,男人只会影响她夺嫡!!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跟父皇说的,就只能搪塞,结果父皇反而以为她害羞,已经大致看过一轮了!德福还说,等再看两轮,就把择出来的人选递给她,让她凭心意”从中挑!!   在这个档口,万一被太子哥哥察觉到什么,她就真的不必奢望夺嫡了!   赵连城小脑袋瓜想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朝一边看,三哥今年二十又三,还没娶皇子妃,这可不像话,不如……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赵连城总算有些满意,可是转念又想,父皇向来不喜欢三哥,指婚也许很随意,万一拖不了多久可怎么办?   甜俏杏眸悄悄移向对面,六哥也将及冠,不如将他也带上!太子哥哥自来看重六哥,一定会与淑妃娘娘好好挑选皇子妃,要费许多时间!   赵连城想到这里,心中正要为自己绝顶聪明的计谋欢呼,突然间,却意识到什么!   等一等!小九是被她赶走了,可是还有一个六哥!她差点忘了!   非但还有六哥,三哥也还好好儿的,太子哥哥更是毫发无损,甚至还多了个小皇孙!   她忙活了这么久,竟然只赶走了小九!这可不行!   在赵连城苦思冥想之时,赵衡十分自然地瞥了她一眼。   他又不是死的,赵连城的打量窥探丝毫不收敛,一点也不隐晦,没发觉才怪了。   打量过后,又这样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捋一捋,赵连城雇步凝白来骗皇兄,雇杀手行刺赵钺,又构陷小九,转一圈儿,也该轮到他了。   赵连城不知道自己的悄悄窥探被发现,也没有发现被六哥瞥了一眼,心中在很辛苦激烈地抉择。   最终,她快刀斩乱麻定了主意,都说娶妻不贤祸及三代,她要给三哥挑个笨笨的悍妇!然后再对付六哥!最后……   杏眸又偷偷移向太子哥哥怀里的小娃娃,最后……她要想个一箭双雕的主意,打败太子哥哥和小娃娃!就这么定了!   给三哥挑皇子妃的事得办快一点,要不然,她的驸马就先挑上了!   赵连城打定主意,就急着想回去,让李九涯赶快去京中问问有没有什么笨笨凶凶的女郎,遂甜甜笑道:“太子哥哥,连城的裙摆湿了,要回去换,就先失陪了!”   她溜得快,留赵钺一个人欲言又止,原本他还想拉着赵小七跟太子说点事啊……   只是她已经走了,赵钺就只能自己单打独斗,为的,其实还是自己母妃。   太子被步凝白抛弃,母妃当天就摆祭案给先皇后上香,又赶上父皇为太子动怒,直接打入冷宫,至今,还在受苦。   赵钺知道母妃这事做得委实没什么德行可言,又蠢又坏,可再怎么样,那是自己亲娘啊,难道还能丢下不管不成?   心下组织了说辞,打算先伏低做小说点好话,可还没开口,太子好像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后宫之事,孤无权置喙,你还是去求父皇。”   赵钺表情扭曲了一瞬间,听听太子这说的是人话吗?“无权置喙”?他怎么好意思面无表情地说出口的??   太子说完,话锋一转,淡淡道,“或者,再拔个头筹,父皇自然会再允你一个恩典。”   赵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冷嘲!   可气的是小六还跟着笑吟吟说,“三哥自来好本领,文也好武也好,拔得头筹不过轻而易举,贤娘娘就算二进冷宫,三进冷宫,也还有三哥在后面追着捞,自然,是肆无忌惮的。”   赵钺咬牙切齿说了句“多谢皇兄指点迷津”,扭头走了。   赵衡这才道:“闻说萧贵妃之前向父皇奉上了陈情书,言辞恳切,父皇似有动容,只是终究,没能复宠成功。”   所以,至今仍在冷宫待着。   赵潜淡淡道:“赵连城早已及笄,是选驸马的时候,萧贵妃自然心急如焚,不能让自己拖累了赵连城,更要亲自为赵连城掌眼,挑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婿。”   之前没能复宠成功,待之后,萧贵妃一定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只为复位。   赵衡看了眼蔺齐,蔺齐压根没察觉到,跟在后面。一时心下甚累,皇兄这么多年用着蔺齐,是怎么用顺手的??   赵潜察觉到他的郁卒,略一想想就知道是为什么,吩咐蔺齐退后五步。   赵衡才道:“赵连城方才看我,想来是心中有新主意要用在我身上。”   关于赵连城要夺嫡、甚至已经成功赶走了小九这件事,目前还没人知道。   小九离京后不知所踪,无法追回,赵潜把构陷小九一事嫁祸到太后身上,口口声声证据确凿,如今即使查明是赵连城做的,也无法翻案。   至于买凶雇骗子,一旦挑在明面上,就是把江湖挑在了明面上,甚至是朝廷的对立面。   所以,才一直按下未表。   只是就算不给外人知道,若是直接告诉皇帝,证据确凿,皇帝不信也得信,自会暗中处置赵连城。   甚至都不必证据,只要太子说一句话,赵连城活路都不会有。   只是皇兄未提,赵衡自来以皇兄马首是瞻,也就没问过。   现在赵连城又要出幺蛾子……   团子睡着了,赵潜声音放轻,语气很平淡:“她既要夺嫡,自然不会让自己嫁出去,选驸马在即,眼下她满心里自然在想怎么搅黄婚事。”   赵衡明了,笑道:“父皇对她的婚事算上心,只怕她有的气生……”   .   自行宫回来,暑气渐消,秋意渐浓,京试在即。   赵钺觉得自己很倒霉,父皇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他的婚事!要给他指皇子妃!   原本正潜心研究京试可不可以走后门横插一脚买个名次作个弊造个势的赵钺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夜去找了太子,迂回往复扯了一大堆,最后才问太子手下有没有什么可以外派出京的小差事照拂一下弟弟,十分能屈能伸。   太子跟他压根没有什么兄弟情,眼皮都没掀一下,说政事自有朝上决断,人选自有朝臣举荐,差事自然是父皇分定,他管不着。   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太子要是再管不着,普天之下就没人能管得着了!   赵钺是彻底豁出去了脸面,直接又跪又闹,满口“皇兄疼疼弟弟吧”,太子额角青筋直跳,看上去很想让人把他丢出去。   在兄长面前,丢人也就丢了,可要是真被丢出去,就太没面子了。   他也十分当机立断,起身就要告退,可就在这时,原本在厚厚柔软的地毯上爬来爬去的小娃娃爬到太子腿上,张开小胳膊奶声奶气喊:“爹爹,抱!”   他亲眼看着太子被喊懵了,而后,与对他的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对比十分惨烈,温柔得不像话:“团子方才叫爹爹什么?”   可能是求抱抱没回应,小娃娃就急了,一股脑闷进了太子怀里,而后扑腾起来,这才高兴了,咿咿呀呀了不知什么,才奶声乖乖含混喊:“爹爹!”   赵钺就眼睁睁看着太子展颜,柔声应:“爹爹在。”   把小娃娃抱好,由着小娃娃拽他的衣领,而后看过来,十分放松愉悦地说:“青州近来山匪横行,且有官匪勾结之事,已经定了人剿匪,你跟着去吧。”   剿匪自来是凶险事,从来没有富贵安闲的皇族想沾手,可眼下自己不是什么富贵安闲的命,而且,若是成了,那就是功绩一笔。   赵钺没有犹豫,叩首谢过,转身走了。   没几天,三皇子离京,剿匪这事凶险,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两说,指婚一事,自然搁置了。   而京试,依旧有条不紊准备着。   能走到京试的,都已经是各州各府拔尖人才,若真选出来几个栋梁,于太子而言,这储君之位就彻彻底底是前所未有的稳固了。   除非谋逆大罪、纲常大逆不道,否则,再没什么能扳动他。   甚至,他还有个嫡长子,若是太子死了,皇帝只会彻底发疯,说不准会把他们都屠了,只为给小皇孙铺皇太孙的康庄大道。   所以,要么先把小皇孙解决了,要么,还是从这些参加京试的士子身上做文章。   又或许,可以两者并行。   只是据新安插进东宫的暗桩传回来的消息,太子近日忙碌,甚至干脆每日抱着小皇孙去处理政事,小皇孙每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无法下手。   没办法下手,那就只能下点别的东西了……   却说文渊阁众臣,委实是头一次见到太子的嫡长子,果然长得极像太子,眉眼么……他们很快就想起来,是像在文渊阁伶牙俐齿过的那个凝白。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皇孙真是讨喜,长得玉雪可爱不说,还十分爱笑,十分乖巧,不认生,别人逗逗就笑,可是太子议事时,他就乖乖坐在太子腿边,那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有时候,又乖乖抱着香甜酥酪,等着太子说完事一勺勺喂他,更加惹人喜爱了。   好几次,太子都冷冷让他们回神,说起来还怪丢人的。   这日也是,只是太子申斥是一回事,可是小皇孙实在太过可爱,又是另一回事了。在座的都是做祖父外祖父的人,家里的小兔崽子就算乖巧,也没这般可爱,就算可爱,又难免有些坏毛病,近臭远香,对比起来,可不就喜欢小皇孙喜欢得紧?   这会儿小皇孙抱着酥酪,有点馋的样子,葡萄似的黑眼珠一会儿看看酥酪,一会儿仰头看看他爹爹,紧紧抓着小碗的小手都攥紧了,却没有闹着立刻就要吃。   直到意识到告一段落,立刻奶声奶气喊:“爹爹!”   太子就接过小碗,小皇孙都已经迫不及待张开小嘴巴了,白白糯糯的,脸蛋软软肉肉的,真像个白汤圆。   他们心都要化了,看着太子挖了一勺喂到小皇孙嘴边,按往常,小皇孙就要凑上前乖乖吃掉,可此刻不知怎么的,竟然瘪起小嘴巴,而后仰头看太子,就是不张口。   一时间,不由得都想:原来再乖的孩子,也会有不配合的时候。   就想劝太子唤人进来哄,毕竟哄孩子这种事,没个一两刻钟哄不好。   可太子低眸看了眼酥酪,而后温声问:“团子不想吃吗?”   小皇孙小嘴巴瘪得更厉害了,可怜巴巴的,好像是想吃,又好像是不想吃。   太子又问:“团子是不想吃这一碗吗?”   小皇孙爬到太子怀里,口齿含糊,奶声奶气:“布、布……”   这是不想吃?还是说太子说得不对?   可是太子却没有犹豫,好像只有一个答案,问:“是它的味道让团子不想吃?”   小皇孙委屈地点了点小脑袋。   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瞬冰冷下来,命人传太医,而后让人把膳房所有人、接触过酥酪的人都扣下。   有年老却脑子转的快的,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心中惊异,小皇孙怎么会知道酥酪里面下毒了??   太医来得很快,甚至没花多久,就跪地叩首,酥酪里面是砒.霜。   所有人心中惊骇,砒.霜剧毒,小皇孙年岁小,只尝一口,只怕此刻已经痛得哭闹了。   酥酪,砒.霜,这是有人知道当初萧贵妃“投毒”一事,故意效仿。   太子显而易见在极怒的边缘,气场可怖至极,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下来请太子息怒。   只有团子,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爹爹,委屈撒娇:“爹爹、吃……”   香香甜甜软软好吃的被拿走了,团子没得吃了呀……   赵潜克制着语气,让御膳房再做一份,下令牵涉其中的所有人,杖毙。   袖口衣襟都被团子小手攥着,他低眸,对上团子饿唧唧委屈但乖巧模样。   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从来不闹。   百毒不侵……竟叫团子随了去。   他容色沉敛,温声如常,哄团子待会儿就能吃到酥酪。   这件事后,小皇孙未尝一口便认出砒.霜的说法就流传出去,有说福星转世,有说福泽深厚,也有不信的,不过不重要。   参与京试的士子果然不愧是州府万万人厮杀上来的,答卷干净整洁,字迹工整隽永,入目就惊叹,细看一番,更是令人赞不绝口,何谓栋梁之材?这就叫栋梁之材呀!   可恨此等栋梁,往日竟然只能做蒙尘明珠!   朝堂热火朝天,郡试又要开始了,果真是一茬茬的人才,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太子的这道新政,是彻底稳了下来,赵连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怎么办怎么办呀!原本要拉三哥挡一挡,可谁知三哥突然跟着剿匪去了,现在父皇就操心她的婚事,略提一提六哥,父皇就闪烁其词,压根闭口不提!   到如今,赵连城光是想方设法推拒相看,都已经身心俱疲了!!   抬头一看,到了东宫,再多焦躁,都只能憋回去。   今日是团子的周岁宴,这回没了三哥,她自己过来,还不知太子哥哥会不会让她进呢……   忽听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六哥,她眼睛一亮,立刻凑上前去,甜甜道:“六哥,你来得正好,我们一同进去吧!”   说着,让人捧上备的生辰礼,说:“我准备了好大一个水晶摆件,看着清澈极了,透明漂亮,浑若无物,给小孩子玩最好了!六哥,你备了什么!”   她过来,必定不是真心给团子过生辰,只是瞧着,也没打算做什么。   赵衡淡淡笑着:“我没有连城富裕,一点心意罢了,比不得。”   送什么礼物根本不重要,成功跟着六哥混进了东宫,她长舒口气,笑嘻嘻道:“礼轻情意重嘛,六哥别不好意思!”   团子算生在凛冬,今年的雪比前两年来得快,已是下了两场,赵连城看看路边,雪都清得干干净净,怎么唯独昭明殿前,居然留了个雪人???   堆在路中间,有碍观瞻不说,还十分失礼呀!!   杜鹃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凝白往年堆雪人,都是在路边堆,堆在路中间,委实不像样。   可是小皇孙要看,又不能下去、只能在昭明殿前看,她就只能同玉令姐姐一起,在昭明殿前正中间,堆了个雪人。   不知喜好是不是也会传,总之凝白当初冬日最爱堆雪人,现在小皇孙,也十分喜爱雪人,天晴的时候还摇摇晃晃要下去跟雪人玩,哄了好大会儿才依依不舍被抱回去。   周岁宴,要抓周,又拢共也没多少人,所以是设在了昭明殿内,杜鹃抬起眼,就看到小皇孙戴着虎头绒帽,穿着虎头绒鞋,真似小奶虎一般,可爱极了。   他正从太子小腿爬上去,而后窝到了太子怀里,奶声说:“爹爹、雪……”   是撒娇要出去看雪呢。   皇帝一早不请自来,看着团子同太子撒娇,心里羡慕得不像话。   这跟看着小小的太子撒娇有什么区别?没有的!   真想把团子哄到面前,也对他奶声奶气撒娇,可惜,太子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而且,团子每次看到他,目光都会落在他的胡子上,跃跃欲试,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团子撒了娇,却听爹爹温声说:“今日是团子周岁,先给团子过周岁,待过一会儿,再去外面玩?”   团子就想了想,懂肯定是没懂的,只听懂了现在不能出去,他就有点闹脾气了,窝在他爹爹怀里,等着哄。   赵衡一进来,就看到皇兄在耐心哄团子,委屈巴巴被哄好了,就不闹脾气了,又眼巴巴软软糯糯说:“爹爹、酪酪……”   这个倒是可以,再不答应,赵潜都觉得自己太残忍。   团子就在太子怀里吃酥酪,皇帝看着,又觉得很痛心,小皇孙周岁宴,理应大摆宴席,热热闹闹,想不来捧场都不行,可偏偏太子不同意……   看看现在,多冷清啊……   若是谢清鸢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会嗤之以鼻。渊儿所求不过一个小家,现在已是不得圆满,还摆什么宴席。   宴过之后,团子抓周,皇帝倒是满意了,看看满地毯的排场,这还差不多。   厚厚柔软的羊毛毯上铺着数百种物件,太子将团子放到了另一头,哄他:“团子喜欢什么,便拿起来,到爹爹面前。”   抓周这事,小孩子刚刚周岁,自来都是新奇的,抓了这个丢那个,放在寻常人家,也算一桩温馨之事,连赵连城,都屏息紧张地看着,想看小娃娃会抓什么。   可谁知,团子很快就蹲下来,拿了个……狼毫?   他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眼睛笑成了月牙,没有犹豫就去找他爹爹,有一点点得意,要爹爹夸呢。   皇帝乐得合不拢嘴:“狼毫好,狼毫好!”   赵潜由着团子扑到怀里,看看他手中的狼毫,算得上是上乘之物,在皇室,也算贵重了。   于是莫名的,他觉得……这支狼毫的寓意,好像不在文赋上……   只是在不在的,都不要紧,抓周么,讨个彩头罢了。   便让人请皇帝与赵连城回去,抱着团子,兑现之前商定好的承诺,带他去看雪了。   团子抓周时,明明什么也没乱捡,可是过后,却喜欢上了这里找找那里找找,于是杜鹃与萍萍,常常跟在摇摇晃晃的团子身后紧紧看着,生怕一个没注意,他就磕到了什么拐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团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找出来喜欢的东西,就要去拿给他爹爹看,什么红红的玛瑙珠子啦,不知嵌在哪里的小金珠啦,他爹爹一边拿着折子,一边还要伸手接过来自他的慷慨馈赠,说一句“谢谢团子”,那场面,谁见都忍不住想笑。   总之东宫的库房,俨然成了团子的玩乐之所,乐此不疲。   年尾祭礼结束,赵潜回来,团子不在,他就知道,一定是又在库房“寻宝”了。   其实寒冬腊月的,赵潜十分担心团子染风寒,可是团子好像体质很好,出生至今,好像什么病都没生过。   若要究下去,只有一个缘由。   赵潜便只吩咐杜鹃她们一定要将团子照看好。   让人去库房将团子带回来,一边换下繁重的祭祀礼服,还没换好,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爹爹!爹爹!”   看样子,是又寻到好东西了。   赵潜失笑,将外袍敛好,转身看去,团子的小短腿儿看着不稳当,冲过来倒是快,哒哒哒就到了他面前,捧着手中的东西献宝一样给他看。   傻团子,还不知道东宫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爹爹的。   赵潜低眸,是个……手绳?   他微愣,这样东西,他为何没有见过?   “是在库房找到的?”   萍萍点点头。   团子可高兴骄傲了,奶声奶气,“爹爹!喜欢!”   赵潜哭笑不得,只是个手绳,怎么就这样喜欢了?   他便也如常接过来,温声道:“好,团子喜欢,送给爹爹,爹爹也喜欢。”   这手绳是普通的青色,只是线不普通,是上好的丝线,不知吃了多久的灰,依旧熠熠生辉。   赵潜看了看,编得很是精致,结扣也十分漂亮,中央嵌着质地上好的白玉珠,两根细穗上也坠着小两圈儿的白玉珠。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何时有的这个小东西,但团子喜欢,也就不重要了。   “爹爹,戴!”   喜欢成这样?赵潜含笑戴上,这手绳大小却也合适,正要捏捏团子的小脸,说“爹爹戴上了”,杜鹃恰进来,一眼便看到太子手腕上那个似曾相识的手绳,腿一软,陡然跪下了。   杜鹃慌张失措的模样太反常,甚至,她都没有想起来要求恕罪。   赵潜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让人把团子带出去再玩会儿,沉声,“说。”   杜鹃簌簌发抖,什么都不敢说,可、可……   “那、那个手绳,是、是……”   她终究是没胆子说出来,重重叩首,不敢起来。   即使什么都没有说,赵潜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手绳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缓缓把它取下,“说。”   杜鹃伏跪在地,声音直颤:“殿下、殿下去江南时,她与我学打扣子,听我说到‘平安扣’,便学了,事后、事后不知放到了哪里。”   平安扣。   江南洪灾。   小心,珍重。   他缓缓低眸,心中抑制不住地荒谬可笑,她这是怎么?做戏做得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下去。”   杜鹃甚至差点起不来,踉踉跄跄退出了昭明殿。   淡淡的幽青黯然流光,白玉珠剔透无暇,昭明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突兀的一声冷笑。   她那样的人,舍生忘死,不过是小小手段,又怎么可能,做戏投入到分不清真假?   不过是,被她遗忘的小小准备而已。   凤眸愈来愈沉厉,冷冷看着处处精致的手绳。   她向来有本事,字迹说换就能换,女红练得炉火纯青,区区一个手绳,若没有忘,也该拿出来,哄得他晕头转向,还以为她是多么忧心挂念。   只不过,忘了而已。   为了做一场“荷包旧爱”的戏,她费心劳神,东躲西藏,编这条手绳,却不必再急,慢慢的,想起来,编一点,等他回来,就会变成她夜夜担忧的痴心证据。   修长手指缓缓将它拿起来,两条细穗轻轻垂荡,小小的白玉珠相撞。   清脆叮呤。   指节控制不住地用力,精致的平安扣变了形状,映入眸底,却只觉不够。   烛火飘摇,光影闪过俊美冰冷的面容,映出眸底猩红,几近逼疯。   她把这东西放在哪里,才会忘记?   要拿来骗他哄他的东西,她也能忘?   忘了放在哪里,所以没办法表白心意,只好干脆吻他诱他,蒙混过去?   小别胜新婚,好一个小别胜新婚。   薄唇陡然呕出血来,猩红凤眸却死死盯着这可笑的证据,修长手指骤然狠厉,浑圆剔透的白玉珠顷刻间化为齑粉。   天色已暗,团子很快就哒哒哒回来,只是却疑惑,“爹爹、绳、绳?”   他的爹爹容色平淡。   “绳坏了,团子喜欢,明日让杜鹃再编。”   作者有话说:   一人碎一次定情信物了属于是(点烟.jpg   以及,为什么在半夜三点修改呢,因为辛辛苦苦日万后,碎平安扣上下一大段改来改去总改不好,等改好了,本章开始审核了(悲)   再以及,关于吐血什么的,小赵他啊,郁结于心,所以身体难免没以前那么好,但我们小赵还年轻,等和老婆破镜重圆,就都会好起来的,大家不必担心(虽然说可能原本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作者说了才有人注意到但是不重要作者也就随便提那么一嘴_(:з”∠)_ 第88章   霞光半掩, 彩云流散,飞鸟唳鸣响彻山谷,尾羽划过清潺溪面, 涟漪潋滟。   清风拂过, 山林蔚然。   高大的凤凰木枝叶微摇,灼红烈烈, 隐天蔽日,偶尔吹下几片, 随风落在美人衣角。   美人也并不在意, 裙摆摇曳,红叶遗落身后,无人问津。   穿过庭院, 步至廊下, 檐下铃铛随风而响, 幽声空寂。   直到停在一处小花窗前, 她停下了脚步。   侧眸, 窗内身影隐约, 微微垂首, 一动未动,看上去,许是在发呆,许是在假寐。   只是气息很容易分辨,楚碧水心中清楚, 这姑娘是在发呆。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持续这样许久了。   大概……是半年前伤好之后, 她突然开始琢磨金银铜器, 抱着剑这里找那里找, 最终搜罗了一竹篓出来,全都倒在了庭院中,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十分闪耀。   而后就生起火来,一边拿著书看,一边把铜盏丢了进去,烧得通红,用生炉的夹子夹出来,丢到青石板上,拿铁锤砸。   抡圆了胳膊,一锤子下去,通红铜盏飞了。   楚碧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而她拎着锤子,一瞬间呆滞在原地,又飞快跑过去,拿夹子夹回来。   心中油然疑惑,她做什么。   “你在打铁。”   楚碧水见过铁匠铺子,那里面汗流浃背的赤膊师傅,就是在做这样的事。   “打铁做什么。”   她举着铁锤,十分真诚地说,她从小就有个志向,要做全天下最厉害的铁匠。   做铁匠并不难,烧炉打铁而已,只是……她?   “那真是远大。”楚碧水评价。   做铁匠不难,只是需要力气,她有吗?   她浑不在意,笑眯眯说:“志向不远大,怎么能叫志向嘛。”   说完,又说,“圣女武功高强,我等鼠辈,自然比不得。”   楚碧水听完,眉头微挑,从她手中取走铁锤,轻轻抬起,注以内力,铜盏轻易便被砸陷成一团。   放下铁锤,楚碧水颔首:“确实如此。”   她抽了抽嘴角,要上前拿起来铁锤,口中说:“圣女威武……”   话音未落,没了声儿,楚碧水本来转身要走,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青石板,裂了。   裂了而已,怎么是这副失语的震惊模样。   她缓缓转过头,似乎努力控制着面容不要扭曲,咬牙说:“圣女,我没地方砸了。”   哦,那又与她何干?又不是她让她突发奇想烧铜来锻炼。   楚碧水转身走了,步入房内,盘腿而坐,准备运功。   她的脚步声乱七八糟,渐渐远去,越过溪流,上了山,在翻石头。   轻功卓越之人,脚步向来轻盈,她也不例外,但这回却匆匆忙忙,看来的确是一直梦想成为举世闻名的铁匠。   贺西楼的徒弟,居然梦想做铁匠,楚碧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她花了三天,在山上找到了一块合适的石头,又花了三天,用尽各种办法把石头搬下来。   搬到溪边,彻底没了法子,整个人瘫坐在地,靠着石头,汗水淋漓,恍恍惚惚。   如果真是极热爱,那么矢志不渝,全力以赴,就是另一种荡气回肠,比贺西楼的海誓山盟,要动人得多。   楚碧水把那块石头送到了庭院。   她惊呆了,又十分惊喜,讷讷不知说什么,最后红着脸,说:“谢谢圣女,圣女人真好。”   “人真好”?楚碧水这一辈子,还没得到过这句评价。   楚碧水没有理会她。   石头到了,她又重新开始烧铜,而后锻造,拿着铁锤砰砰砰地砸,不知砸成了什么样。   楚碧水只听她喃喃:“这也太丑了……”   她要做什么漂亮精致的物件?   砸了十来天,她的右臂彻底酸痛抬不起来。她就靠着石头坐在庭院里,铁锤放在一旁,发呆。   不远处,就是放着贺西楼的棺材。   “你真是孝顺。”楚碧水评价。   她抬眸望过来,又偏头看看棺材,虚心对着棺材道歉:“师父,您老人家安歇。”   楚碧水过去,石头上放着不成样子的一团铜。   “你要做什么。”   她微愣,而后抿抿唇,说:“多谢圣女好意,只是我想自己亲手做。”   看来,她果真是对做铁匠这个梦想矢志不渝。   “匠人须体魄强健,你太柔弱。”   铁匠,没有千锤百炼的功夫,如何能做好。   她瘪瘪嘴,有点不服气,好像碍于她说得是事实,又没话可辩,只能小声嘟囔:“也没有那样柔弱吧。”   楚碧水静了静,道:“习武很简单。”   她又看过来,露出了楚碧水看不明白的一些纠结与为难,说:“圣女好意,我心领,只是我自小不是习武的那块料,师父从前也教过我,碍于实在不成器,放弃了。”   “他太平庸。”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反驳,只道:“现在开始,无异于浪费时间,也浪费圣女心意,还是算了。”   浪费时间?她的时间,有什么好浪费的?   既然要追逐梦想,时间与生命都是掌中泥沙,切忌急功近利。   她闭关十年,若是心急,武功也不得大成。   “每日挥剑一万次,不出三月,就能超脱万人。”   她目露惊恐,拒绝得十分干脆:“三个月太长了!”   竟然不是惧怕挥剑一万次?   楚碧水困惑,但冷冷说:“三个月都觉长,你也做不了举世闻名的铁匠。”   她愣了愣,而后嘴角微抽,片刻后,小声说:“圣女,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啊。”   楚碧水愕然。   她掰着手指头说:“圣女从前百般奴役我,我也给圣女下过毒,圣女更是斩了我一剑,可是现在,圣女又帮我搬石头,又要替我做东西,还要为了我的梦想教我习武,强身健体,圣女对我真的好好哦。”   她说的,竟然都是对的。   楚碧水眉头紧锁,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八个月,她居然屡屡发了善心。   不过很快,楚碧水发觉了不对:“你做奉剑婢女,本该如此,何谓奴役?”   她由始至终,从未改变,何来“发善心”之说?   可是她居然振振有词:“反正圣女现在对我就是好!”   楚碧水面无表情,“胆敢顶嘴,该拔舌头。”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她似乎有一瞬间的错神,而后讨好地道:“是我错了,圣女说什么都是对的!”   楚碧水转身走了。   夜间,她挑灯,一边抱着剑,一边翻著书,翌日到山上采了许多草药回来,翻出来瓶瓶罐罐,又烧又熬,叮叮当当吵了许久,而后拿着一个小瓶去了西厢房,门关得紧紧的。   翌日,她的手臂似乎恢复了,又开始砰砰砰砸。砸累了,就靠着石头休息。   “为何你烧熬,罐就不会裂。”冷冷的。   她抬起头,表情很古怪,似乎是想笑又忍住。   楚碧水,就想将她怀里的剑抽出来。   “圣女身娇肉贵,不是劳碌命,自然做不来,我就不一样了嘛。”   身娇肉贵,不是劳碌命。   这话当年也有人说过。   “你为何不一样。”   “你不是贺西楼捧在手心好生呵护娇养的小宝贝吗。”   她一噎,讪讪道:“是我胡说的,师父他就普通地养,没怎么呵护。”   她锤了半个月,下雨了。   下了半个月。   那扇破掉的窗始终没有修补,没下两天雨,她就病了。   裹着衣裳吸着鼻子,晕晕沉沉地和浆糊,补了两天,不如不补。   她病得更重了。   雨水过后,万物一新,过了十来天,她才有力气下床。   她又去锻铜。   看来,她做铁匠之心,果真之死靡它。   夜间,她抱着剑沉沉睡去,苍白脸上泛着病中的嫣红。   楚碧水站在她床前,拿起她的手,内力却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断断续续半个月,她的病才彻底好透,她也终于锻出了想要的形状。   楚碧水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只能看出来模样小巧,不足巴掌大。   她果然是要做漂亮精致的一个物件。   自来初习武功,都要从扎马步开始,打基础,而后才好一日千里。   这个道理楚碧水明白,只是她好像不明白,所以,上来就要做漂亮精致的物件。   用俗话说……叫“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只是她已经锻出来想要的物件,这个胖子她已经吃成了。   只是吃成了胖子后,她却开始翻找,找出来把几把刻刀。   而后轻松铸了两个铁块,开始……篆刻?   “你不是要做铁匠。”   她闻言,抬起头,抿抿唇,认真道:“我其实要做铸剑师,我要做一把天底下最漂亮的剑,名震江湖,流传万年。”   她说完,就低下头,细溜溜手指紧紧握着刻刀。   刻得十分吃力,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她刻了一个月。   几乎日夜不休。   铁块刻废了刻铜块,铜块刻废了刻石块。   最终,她把所有的银器挑出来,又把她锻出来的那个小物什拿出来。   她用那小物什做了个模具,而后把所有的银器融了,做了银片,放入模具中,拿铁锤敲,直到定型。   古往今来,有谁的剑,是银子做的?   楚碧水困惑,不过她不是铸剑师,也许,真的有剑是银子做的。   后来她到了西厢房,小花窗下,拿着刻刀刻那个银水浇成的小物什,极小心,生怕碰坏了一点,几乎没有休息。   再后来,就愈来愈急,像怕赶不上什么一样。   直到一个月前的一天,月上中天,几近子时,仍旧在刻。   她的手都有些抖,可落下去,还是极稳,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在她眉眼间明灭。   楚碧水突然发现,她的瞳仁是极深的紫色,很黯,寻常根本看不出来。   此刻,这双暗夜流光的眸紧紧盯着手中的物什,这个银水浇成的物什已经大变样,花纹美丽,模样漂亮,下方坠有五条细链,依次又坠着小东西,仿佛是锦鲤、莲花,其余的,认不出来。   她正在刻字,在刻最后一个字,楚碧水认得。   是“岁”字。   明明已经是最后一个字,可她的眸中隐隐泛起了细碎泪光,小花窗外旁,更漏到了子时。   她陡然停住,双手颤抖,而后,潸然泪下。   她紧紧握着手中耗时几近五个月的小东西,泪流满面,无法自抑。   从无声泪流,到茫然号啕,好像失去一切的小娃娃一样,一无所有,无助可怜。   翌日,楚碧水没有再见到那个小东西。   她在小花窗下,静静抱着剑,一言不发。   好几日,都是如此。   “要送给情郎?”   她缓缓转过头,沉默许久,哑声开口:“不是。”   不是送给情郎?   “‘灵渊哥哥’,不是你的情郎?”   她眸中寥寥,声音几不可察,“不是。”   楚碧水默然。   那次她生病,烧得一直哭,一直在哭着喊“灵渊哥哥”。   总不会是亲兄长。   “不是给情郎,那是给谁。”   她看着她,突然流下泪来,“谁也不给,给我自己。”   再然后,她的心情就一直都不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外面,她闭了闭眼,提起剑出了门。   “今日是除夕。”她说完,顿了一下,解释,“是中原十分盛大的节日。”   楚碧水颔首,“我知道。”   魔教老巢在西域那一片,凝白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中原的节日。但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通身打扮,一直都是中原女郎的模样,深衣宽袖,罗裙绣鞋,与西域公主的打扮截然不同。   也许,在烧了魔教后,她便一直在中原,入乡随俗了。   凝白就说:“圣女想吃什么?”   楚碧水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过除夕,上一次,是在江南,她怀着女儿,独身一人,邻家婶娘看她可怜,把她领去,吃团圆饭。   那已经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记忆模糊,她缓缓说:“油炸豆腐,豆皮酿肉,桂花小汤圆……”   “停!”凝白抽着嘴角打断她。   她十分诚恳地说:“圣女,这里没有豆子,所以,是做不了豆腐豆皮的。”   顿了顿,道:“小汤圆我斗胆试试,只是圣女别期待。”   楚碧水颔首。   凝白就提着剑上了山,外面已经凛冬寒岁,山谷里却依旧如春,桃花盛开。   她摘了桃花,做桃花酥,上一次成功做桃花酥后,她把剩余的桃花酿了酒,埋在了庭院中。   挖出来开坛,做了酥鱼醉蟹白灼虾,野笋羊肚菌小螺肉,加上酒酿小汤圆,一桌子好歹摆满了。   凝白斟了酒,桃花香气逸散得到处都是,连衣袖都沾上了,颇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氛围。   只是凝白的酒量还没差到闻一闻就倒,举杯,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来祝酒。   她就只好干脆直接饮了。   楚碧水可能是不懂中原的饮酒礼仪,没有斥什么主人奉剑婢女之类的,也没有喝,不知道为什么。   楚碧水不喝,是因为想起那年除夕,婶娘瞪她男人,骂他空腹喝酒死得早,她正好改嫁。   她莫名就记住了,不得空腹饮酒。   但对面的人可能不知道。   一杯接一杯。   楚碧水拿起筷子,轻抿一口桃花酥。   淡淡桃花香,与曾经吃过的,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楚碧水饭量一般,很快就饱了,满桌佳肴,看起来几乎没怎么动。   对面的人脸颊酡红,双目含泪,小声低泣起来,渐渐地,哭得没有章法。   又一直喊“灵渊哥哥”。   果然,那是她情郎。   除了情郎,口中还有个名字,哭腔极抑,是叫……“团子”?   怎么会有人叫团子?   她的第二个情郎?   翌日,凝白头疼欲裂,抬起头,满桌残羹冷炙。   作孽啊……这样浪费。   凝白就都回锅了,一桌子剩菜,三天才吃完。   她又重新熬浆糊,糊窗户,糊了好几天才补好。   外面是新年,这里却依旧是春天,四季倏忽便溜走了,快得人甚至无法察觉。   她坐在廊下,抱剑托腮,看庭前风吹叶落。   有一天楚碧水突然发问:“你根本不想做铸剑师。”   凝白能说什么?她什么也没说,点了头,等着圣女发落。   可是楚碧水并没有发落她。   凝白就觉得,人长期处于无敌的状态,是会变得高深莫测的。   她就转移到了溪边,继续看山林蔚然,桃粉烟紫,恍惚死前走马灯。   看久了,叹了一声,回去。   圣女在房内,练功。   凝白就等啊等,等到她练功结束,睁开眼。   她搅着手指,十分心虚而好问:“上次我给圣女下毒,圣女怎么一口就尝出来了?”   魔教圣女,历来百毒不侵。   楚碧水并不是很想谈起魔教,眸色微冷,“又想下毒。”   这怎么能叫又想下毒呢?这叫提前打探好缘由,究竟是百毒不侵,还是舌头灵敏,这取决于她接下来是制有味的毒还是制无味的毒呀!   凝白理直而气壮:“我哪有,我就是好奇,圣女冤枉我!”   贺西楼嘴里全是真话,教了个徒弟,怎么满口假话。   若是她的女儿,绝不会教成这般。   楚碧水冷冷道:“下别的毒,我也能一口就尝出来。”   果然是舌头灵敏吗……   无味的毒,可难制的多,不论是气味还是口味,都要够纯,才能当得上“无味”。   “再敢叛主,以死谢罪。”   凝白乖巧笑了笑,忙闪身出去了。   现在眼前有两条路,要么避开圣女制作无味之毒,要么说服圣女,让她出去。或者,她们两个一起出去也可以。   凝白从来就没有认过命,她有腿有脚,从来只有自己想在哪里长留,万没有逼不得已强押下的事。   凝白打算双管齐下。   无味之毒难制,圣女之心难劝,须得锲而不舍,细水长流。   而且,劝着圣女,也能打消她的疑心,一举两得。   凝白又回了书庐,晚上没事就和圣女聊天,瞎扯八扯,许久之后,才扯到正题。   “圣女,你为什么要烧了魔教啊?”历代圣女都是魔教血脉,能一把火烧成灰,可见是恨极了,而人心爱恨最易入手。   房间里黑漆漆,圣女没理她,杀意骤起。   看来是恨得不能再恨,提起来就想杀人。   凝白忙换了个话题:“圣女曾在江南久居?”久居之地,也是不容忽视的线索。   圣女又没理她。   凝白识趣,再换话题:“圣女,你和我师父,是怎么相遇的啊?”   魔教在西域附近,师父是个中原人,难道是闲得没事去西域玩,而后两人一见倾心?   这等跨越千里的爱情故事,凝白还真有点期待,可是圣女依然、依然没理她。   凝白就有点说不下去了,自暴自弃:“圣女,你以后打算在这里隐居吗?”   “当然。”不假思索。   凝白:……   凝白心中久违地不得体地咬牙骂:仙人板板!!   作者有话说:   女鹅做了个长命锁,团子周岁过去,没有做完。 第89章   青州自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匪患横行,还有官匪勾结,沆瀣一气。   赵钺算不上饱读兵书, 也没有剿过匪打过仗, 但是他觉得自己有点脑子。   遂劝住了上来就想要威吓匪徒的齐老将军,这跟行军打仗不一样, 剿匪没有那样多的兵,现在强龙又到了地头蛇的地界, 须得从长计议。   齐老将军就觉得他是皇室娇贵的小花朵。   赵钺可不会干意气用事两败俱伤的蠢事, 这可是他的第一桩差事,说什么都不能办砸。   他就伏低做小,好歹把齐老将军拦住了, 先试试他的主意。   匪徒横行, 还有官府相护, 甚至可以说是世家相护, 那就绝对不能硬来。   各个击破, 再一网打尽, 才是明智的选择。   赵钺挑了座不大不小的山, 华服宝扇从山下路过,果然就被劫了,辩称自己是途径青州的世家公子,路过宝地,万没想过得罪, 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不等匪徒说什么, 又很上道求饶, 自称读过书, 只要能饶一命,他愿意奉出毕生所学,上山做“军师”。   好巧不巧,山上原先出谋划策的智囊先生前两日刚刚失足落水。   赵钺就上了山,一上来就一副强忍着不适与人称兄道弟的模样,看上去的的确确是娇贵的贵公子,说不准,还琢磨着趁机逃跑呢。   齐老将军等了一个月,等到了三皇子暗中传出来的信,人都在匪窝了,不配合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   就只能听他的来。   三皇子现在给山匪做军师,出谋划策,要借着来剿匪的将军之手把一直强压一头的另一个山头端掉,这叫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齐老将军就得由着他借刀,但是那个山头又算得上硬茬,打起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做戏,实在没必要。所以,齐老将军又得在将将出发之时,突然出点意外。   赵钺就跟匪头扼腕:计是大成,奈何时运不济!   这套里应外合打得漂亮,任谁也想不到是被联手耍了,匪头就让赵钺再出主意。   赵钺一副吸取教训的模样,说利用官兵,难保再出意外,不如用咱们的人,直接上那山头来个反间计,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搅得鸡飞狗跳人心离散,自来世家大族,都是这般树倒猢狲散,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这听着可真是爽,想到一直以来压他们一头的山头可以被吊着打,匪头当即拍板,只是人选上,犯了难。   打家劫舍他们在行,这搬弄是非,不成啊。   看来看去,看到了赵钺身上。   赵钺的表情渐渐僵住,立刻举荐这个举荐那个,还想趁夜逃跑,被匪头强喂了毒打断了腿丢那山脚下去了。   赵钺就只能听话开始做暗桩,做暗桩的第五天,原先山头安插进来通风报信的土匪被他漫不经心捆住手脚沉了塘,转头又去找这山头的匪头,声泪俱下坦明一切痛诉遭遇,口口声声要报仇。   这么个贵公子,短短几个月就被折磨成这样,瞧着也怪唏嘘,只是匪头看中了这贵公子的狠厉与智谋,以礼相待,奉为上宾,没多久,赵钺就又有了出主意的机会。   齐老将军说来剿匪,可总也等不到三皇子的消息,又不敢轻举妄动,怕三皇子被撕票,好不容易有消息了,三皇子让他养精蓄锐。   有人来问随行的那位金枝玉叶怎么不在,一律答怕死得很,早离了青州游山玩水去了。   平日没事就练练兵,搞个小突击,再安抚百姓,甚至提前过起了致仕之后的种田生活。   在外人看来,就是剿不了,回去又交不了差,干脆拖着了。   就十分安心。   直到几个山头突然互殴了起来,几败俱伤,一些贪生怕死投奔的小匪徒连夜提桶跑路,巧得很,没跑多久,被齐老将军带人一堵一个准。   都是犯了案子的作奸犯科之辈,压在齐老将军手里,好说歹说,就是不放到牢里去,要写折子上达天听。   剿匪剿了几个月,揪着这么几个小喽啰,他也真好意思写折子邀功。   又闹腾了几个月,齐老将军悠悠闲闲带着兵不打一声招呼就突袭,接连捣了好几个匪窝,一时间青州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平。   再蠢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好像匪窝里有齐老将军的细作似的。   而赵钺,已经金蝉脱壳,“游山玩水”回来了。   齐老将军久经沙场,战功赫赫,这剿匪关头,是万万不能出岔子,赵钺十分谦逊,把人捧着夸,才算稳住共谋一个差事的微妙平衡。   因为混迹匪窝,赵钺得避着那几个青州的“父母官”,脸也没露就躲去了一处别院,坐实了耽于享乐的皇子做派,这日,齐老将军正到别院寻他说事。   赵钺面上听着,心里想着,口中不时附和,再奉承两句,齐老将军就满意了,觉得皇室子弟不愧是皇室子弟,皇帝还是很会教育皇子的。   气氛正融洽时,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毫无疑问是有人刺杀,赵钺的武学可不算多好,惜命得很,就要让齐老将军大展身手,可是一抬眼,就对上一双冷冷柳目。   他脑子一空,直接冲了上去。   齐老将军就眼睁睁看着那刺客眸中似乎闪过震惊,而后,就被三皇子扑滚在地,细细薄薄的剑锋下意识抵上三皇子脖颈,可是三皇子头一低,拽掉蒙面狠狠亲了上去。   这下换齐老将军大受震撼了。   冷袖雪会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是有人买凶,杀自己不可能,一定是要杀了齐老将军,届时人死了,随便说是年纪太大踩空摔死了都行。   赵钺死死按住冷袖雪,也不管脖颈上的血,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流了,他转过头问:“将军可有积蓄?”   齐老将军迟疑着点头,他就又转回去,“你看到了?将军有积蓄,别人出价多少,将军翻倍,这桩生意做不做。”   不犹豫都不是冷袖雪,她面无表情说:“三千金。”   三千金,这未免太多了些……而且三皇子已经把人制住,不如……   可是三皇子已经替他点了头:“三千金,成交,除此之外,我也出三千金,你不知道吧,我是来剿匪的,可太危险了,之前还被人打断了腿,现在都没好,我需要贴身保护!”   “你有三千金?”充满质疑。   “我爹是皇帝,我会没有三千金?!”   看冷袖雪点头,赵钺冷静下来,又转头对齐老将军说:“现在他们生疑,雇杀手行刺,已是撕破脸皮,没法再虚以委蛇,倒不如将计就计,令他们得意忘形,再一网打尽。”   他说完,又道:“我失踪,将军受伤,令朝廷再派人来,他们已涨威风,断不会畏惧,甚至于胆大包天敢故技重施。”   “而我上请兵符,调冀州军,再与京城来人,同将军一道,三方围歼,万无一失。”   若是寻常调兵,叫没本事,可有了这个由头,反而叫有勇有谋,而且,胜算极大。   半个月后,青州之事传到朝中,不由纷纷震怒,皇子都敢掳走,可谓吃了熊心豹子胆!!   与此同时,东宫收到密信。   事情原委一目了然,兵符是要给的,只是派谁去,是个问题。   十几年来边塞安稳,久无战事,武将养老,此番皇子“失踪”,朝廷怒不可遏,若再派人,除了剿匪,还有就是要找回颜面。   关键就在于,谁配去找皇室的颜面。   毋庸置疑,要有功勋,要有地位,还要有能配合赵钺与齐老将军的能力。   如果不从朝中找,那就只能从皇室找,自己丢的面子,自己找回来。   可是皇室中,合适的人也寥寥无几。   赵衡放下密信,心念回转,已经是能想的都想了,“再吵下去,于青州那边局势不利,皇兄,不如我去。”   可是皇兄不容分说拒绝了,“将要五月,你如何抽得开身。”   这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赵衡紧紧皱眉:“可是若是皇兄去,团子怎么办?”   皇兄果然顿住,赵衡缜密道:“而且,若是皇兄去,他们反而不敢轻易动手,赵钺‘失踪’,已经是他们预料之外,若对皇兄动手,岂不是无异于谋反?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所以,还是我去,最为合适。”   合适是一回事,只是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他武学并不突出,也从未领过兵,而且眼下也实在不能离京。   青州那边赵钺与齐老将军已是入了局,万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穷凶极恶之徒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青州未必不敢动手。我若离京,就是个机会,借匪徒之手除去我,他们从此便能高枕无忧。”   赵衡一怔,那岂不是要以身犯险?   赵潜淡淡道:“我手里有兵符,路上他们不敢动手,唯有到了青州附近,才算危险,而青州附近,冀州军与齐老将军已经严阵以待。”   赵衡不知能说什么,只复问:“那团子呢?”   话音落下,外面已经传来小奶音:“爹爹爹爹~”   未及人腿高的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进来了,小手中举着粉透玲珑的芍药到了他爹爹面前,奶声奶气说:“爹爹、给!”   赵衡看到,心头一跳。   这一幕,太像当年。   无论是粉芍药,还是团子那过于相像的眉眼。   不由看向皇兄,皇兄仿佛已经忘记当年曾有一个人眉眼弯弯上前献上一枝芍药,请他别生气。   容色如常,淡淡一笑,接过芍药,温声道:“真漂亮,团子自己折的?”   团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闷到了他爹爹怀里,“三、三喜!”   想也知道,三喜哪敢让小团子亲手折花。   从头到尾,没有哪里异常,赵衡心中暗暗松口气,笑道:“团子真是诚实的乖宝宝。”   其实很奇怪,如果一个人常常骄傲地分享成果,当有一天成果并非自己取得时,就会下意识撒谎,也许为了颜面,也许为了维持赞美夸耀,大人如此,小孩也常如此。   只能说,团子确实是个诚实的乖宝宝,与他那满口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娘一点都不一样。   他想到这里,又暗暗看去,皇兄正随手把芍药插在一边白玉瓶里,面色平淡,看来,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好事,爱也好恨也好,只要时久日长,渐渐淡去,想起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一切都会过去。   关于赴青州一事,皇帝反对很激烈,甚至第一时间就搬出了团子,又语无伦次:“从古至今,太子都是一国之本,动乱也好天灾也好,哪有动辄就离京的?!”   这是实话,自来领兵打仗有将军去,剿匪赈灾有能臣去,太子是一国之本,向来都是留在京城,受宠的太子,更是不会涉险半步。   可是太子只冷淡地看着他,“那父皇心中有何人选?”   皇帝想说满朝文武难道竟找不出一个人吗?可是他张了张口,已经知道,这个人选,的确很难定。   剿匪,从来都是败者多,招安多。   边境持稳多年,新一代的儿郎里,一个上过战场的都没有,纸上谈兵都不一定会。老一辈的武将,又难免有自己的打法,固执己见,极有可能无法配合。   赵钺与齐老将军已经把情势做到这一步,万万没有功亏一篑的道理。   “小六……”   “马上五月,小六走不开。”   “蔺将军……”   “蔺将军与齐老将军素来不和。”   皇帝久久无言。   也问:“团子怎么办?”   太子没有回答他,只淡淡道:“冀州兵符已在路上,不能再耽搁。”   团子什么也不知道,正在淑妃宫中无忧无虑玩呢,小宫女踢毽子,他就睁着大眼睛看,从来没见过,新奇极了。   特别是对飞上飞下、五颜六色羽毛的那个东西,乌溜溜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谢清鸢逗他:“团子想不想玩?”   团子攥着小肉手,恋恋不舍埋回谢清鸢怀里,转过头露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继续看,奶声奶气:“不、不……”   真是乖,除了粘人了点,几乎与太子儿时一模一样了。   直到许久后,小宫女被姑姑叫去忙事,团子立刻啪啪拍着小手,“团子玩、玩!”   赵潜过来,便见到团子在殿前空地处玩,小手攥着毽子一把丢出去,然后走路不稳,偏偏哒哒哒过去捡起来,再然后,啪叽摔了。   其他人吓坏了,忙要上前抱起来,可是就看到了太子,便又退了回去。   团子呜的一声哭了出来,被爹爹抱起来,就哭得更厉害了。   赵潜一边哄他,一边查看他膝盖,肉嘟嘟的,有点红,没擦伤。   许是原先就玩了许久,已是有点累了,这会儿哭着哭着,居然睡了过去。   谢清鸢心疼地看着团子红通通的眼圈儿,道:“我倒宁愿他哭闹。”   哭也乖乖的,平白惹人怜,唉。   转过头,太子容色寻常,眸底却有刹那晦暗。   他静静看着团子,而后命人准备温敷的物件,又为团子掖了掖被角。   清幽幽的眸一时微沉。   太子儿时并不常哭闹,好像从小就很克制,磕着碰着,就忍,是从小就有“架子”。   团子像步凝白已经太多了,现在哭竟也像?   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定了心神。   渊儿的性子,亲近的都清楚。便是至今难以忘怀,他也十分清醒,真情挚爱所遇皆是虚情假意,恨已难消,是断断不会再与之纠缠的。   算一算太子妃也“静养”大半年了,她问:“何时公布太子妃丧信?”   太子转过头,神色微敛,道:“我正有事要说。”   便把青州一事陈述一遍,而后道:“团子还要劳烦清姨照看。”   谢清鸢也收敛了容色,“一定要去?”   赵潜颔首。   这也是没有办法,谢清鸢看向团子,一时心中更加怜爱了。   团子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也全然忘了睡着前的啼哭,因为一睁开眼,就看到爹爹在。   “爹爹,抱……”   赵潜把他抱起来,他还没睡醒呢,小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乖乖呆在爹爹怀里。   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日的精神,眼睛亮亮的,“爹爹,团子、饿!”   赵潜便喂他吃饭,也是乖乖揪着爹爹的衣袖,仰头张着小嘴巴,一口一口的,肉肉的小脸蛋一鼓一鼓,可爱极了。   团子吃完饭,又从爹爹身上下来,要出去玩,赵衡百忙中抽空回来,望着团子无忧无虑的笑脸,叹:“团子这样粘皇兄,突然发现皇兄不见了,只怕要伤心……”   赵潜不语,直到跟团子玩累了,又回来,将他抱在身前,温柔地说:“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团子在祖姨姨这里等爹爹,好不好?”   谢清鸢与赵衡都愣住,看向团子,团子呆呆的,看起来甚至完全没听懂。   赵潜就又说了一遍。   团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渐渐蓄起泪花,小嘴巴瘪着,赵潜抱得更紧了,团子眼泪就掉下来,呜呜直哭。   哄了许久,团子从他爹爹怀里下去,而后到了谢清鸢身边,哭得一噎一噎,看着他的爹爹。   赵潜一滞,叹:“爹爹现在不走。”   团子微微瞠大泪眼,立刻就哒哒哒扑回了爹爹怀里。   小脑袋一埋,要闹脾气,要撒娇,要哄,一直哭。   今日不走,也留不了两日了。   待到出发那日,赵潜一早便将团子唤起来,送到淑妃宫中。   团子小手攥着淑妃的袖子,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又泛起泪花了,可是却没有哭,一直忍着,乖得一塌糊涂,只是也如清姨所说,亦可怜得不成样子。   却一直、一直没有喊赵潜,就只是看着。   赵潜转过身,却停在原地,而后,忽然大步回去,将团子抱在怀里。   “团子同爹爹一起去,好不好?”   这?!   赵潜知道这极不妥,团子还小,才一岁半,如何能出远门,更不必提这趟远门还十分凶险。   只要狠狠心,团子在清姨这里,也是万分安全的,他很快就能回来,就像没有离开过一样。   可是,赵潜狠不下心。   “清姨放心,我不会让团子有一点事。”   他说完,断然不回头,传令去东宫让人准备。   团子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爹爹没有不要自己!爹爹带团子一起了!   小团子就十分兴奋,一路上睁着大眼睛看着从未见过的地方,直到爹爹把自己给了杜鹃姑姑!   小团子一下就慌了,立刻又泛起泪花,紧紧攥着杜鹃姑姑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爹爹。   爹爹就哄他:“团子先睡一会儿,睡醒了,爹爹就在了。”   团子委屈巴巴地点头,“爹爹、快、快……”   爹爹捏捏他的小脸蛋,“好,爹爹很快就回来。”   团子就被杜鹃姑姑抱进了马车里,肉嘟嘟白嫩嫩的小手扒着车窗,眼睛睁得大大的,爹爹很快就回来,他要等爹爹回来!   可是马车一驶,微微摇晃,团子睁着睁着,眼睛就闭上了,打起了奶呼噜。   再睁开眼睛,他就在爹爹怀里了!   只可惜,他还没能精神多久,吃了饭玩了会儿,就又被马车晃睡着了。   团子不知道爹爹要去哪里,总之他睡了一路,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他:“爹爹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团子在这里等十天,爹爹就来接团子,好不好?”   团子懵懵呆呆,不知道十天是多久,也不知道危险的地方是哪里。   可是,爹爹已经带团子出来了,每天都在陪团子,没有不要团子。   他瘪着小嘴巴,委屈地说:“爹爹、快、快、接……”   “好,爹爹很快来接团子。”   团子就跟着杜鹃姑姑与萍萍姑姑,还有蔺叔叔,见到了一个陌生叔叔。   庆幸兖州与青州接壤,提心吊胆将团子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终究不放心,兖州州牧,就不一样了。   兖州州牧入仕七年,第一次得太子诏令,激动得三天没睡着觉,而后立刻就暗中整顿城中防卫,府中更是借着由头肃清一番,保证绝对不会对小殿下有丁点儿威胁!   这下见到小殿下,与太子像极了,更是坚决了必须万无一失之心!!   他看向蔺齐身后,侍卫俱着黑甲,厉目如电,又觉得自己布置的守卫还不够!   干脆找由头挑起城中世族的茬,严加整顿!!   小团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每天都闷闷不乐,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那个陌生的叔叔还总是很奇怪地问一些不想回答的话。   兖州州牧只是太紧张而已,小殿下蔫蔫的,是不是病了?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困了?是不是不满意?!   每次问,小殿下就闷闷不乐地摇头,奶声奶气说没有,又转过头问侍候的婢女,“爹爹、回、十天……”   那婢女就哄:“才第七天呢。”   伸出三根手指头,“还有三天,殿下很快就来了。”   原来,只是想太子殿下了!   到底接壤,兖州州牧多少知道些青州近况,知道太子此去凶险。   他信誓旦旦:“太子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殿下眼睛亮起来,就对他笑了。   兖州州牧就更信誓旦旦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当然会凯旋了!!   他甚至已经在想,殿下凯旋来接小殿下,他要不要办一个接风宴!!   可是三天后,太子没有来,来的是……三皇子。   “皇兄重伤未醒,之前交代过我来接团子。”三皇子这样说。   兖州州牧十分警惕,他可也知道贤妃恨极了先皇后娘娘!   接人不成,赵钺也十分无奈,他再不是人,难道能对小娃娃下手?更何况,他也受着伤呢。   他就拿出太子亲笔,兖州州牧一眼就认出来不会有假,于是转头去看侍候小殿下的人。   他们互相看了看,警惕地点了头。   赵钺早想捏捏这个小侄子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了,本以为这次太子不在还有机会,谁知道,太子的人防他跟防贼似的。   尤其是杜鹃,他从前也见过杜鹃,虽然不怎么怕他,但见到,好歹还是礼数周全的,这回就差把他当未遂凶手了。   小团子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将要见到爹爹,高兴极了,每天都扒着车窗往外看,就等着看到爹爹,可是直到马车停在门口,他还是没有见到爹爹。   “太子殿下在睡呢,小殿下待会儿见到殿下,乖乖的,不要吵,好不好?”   小团子赶紧乖乖点头!   很快,他就见到了爹爹,爹爹果然在睡觉!   小小一团在床边,大眼睛滴溜溜的,眨也不眨,许久,才噔噔噔仰头去问杜鹃,奶声奶气,声音小小的:“爹爹、醒……!”   杜鹃心都要化了,同样小声说:“殿下太累了,等到不累的时候,就会睡醒,抱抱小殿下啦。”   小团子眼睛弯成了月牙,牵着杜鹃就要往外去,小嘴巴里念念有词:“爹爹、睡、不累!”   等到了晚上,小团子就没那么高兴了,因为杜鹃姑姑说,不能和爹爹一起睡。   “团子、乖乖、不闹!”小团子紧紧抿着小嘴巴。   杜鹃想叹气,小殿下睡觉是很乖巧,可是再乖巧,也保不齐伸伸胳膊踢踢腿儿,太子重伤,哪儿经得起小殿下睡一旁?   “团子、爹爹……!”小团子快急哭了。   小团子的眉眼真的很像凝白。杜鹃原本对团子就最心软,这下,就彻底束手无策了。   唉……“那小殿下一定、一定要乖乖的,不要把殿下吵醒,好不好?”   小团子立刻睁大眼睛,特别认真:“好!团子乖乖!”   杜鹃的手没法用力,做不了太麻烦的事,只能请萍萍来,把小团子放到床里边,小团子紧紧抓着小手,一动不动,良久,小手才渐渐松了力,睡熟了。   杜鹃就守在一边,注意着小团子的动静,也顺便注意着太子的状态。   月上中天,困意渐起,杜鹃支着手臂,捏捏鼻梁,又坐直了。   小团子睡得果真十分乖巧,一动都没动过。   心下不禁柔软,她想起从前同凝白抵足而眠的时候,凝白其实睡得也很安分,又香又软,每次她这么觉得的时候,都狠狠唾弃自己。   唉……   杜鹃眸中浮起淡淡伤感,哪儿有人愿意骨肉分离呢?凝白又十分心软,怎么可能会对亲生骨肉这样狠心?   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缘由……   烛花爆响,小团子眉心动了动,杜鹃忙起身去把烛花剪了。   烛火幽微,困意又起,杜鹃再次支起胳膊,想捏捏眉心醒醒神,却忽然听到太子低声呓语:“凝白……”   杜鹃浑身僵住。   她甚至不敢动、不敢抬眼,直到听到几近哽咽:“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短小一章,宝子们别熬夜,明天醒来看,啾咪030 第90章   杜鹃不知为何, 眼眶骤然一酸。   她也想凝白回来,她许久没有同人玩连珠,没有人为了一个铜板笑嘻嘻说把腹中骨肉许给她做干儿女。   背过身, 抹去泪水, 竭力忍住胸中酸涩,又转过来。   这一夜还很长, 往后每一夜都是。   赵潜隐约记得自己剿匪受了伤,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 他在想赵钺能不能把团子平安带到他身边。   但是眼前, 他仿佛在东宫。在昭明殿。   她在碧沉纱下,蓦然回首,明眸刹那粲然, 满室明辉。   “殿下!”   惊喜与不可置信, 她奔到他怀里, 紧紧拥住他, 柔软盈满他的怀抱, 仿佛填满了心中一直以来没有尽头的空缺, 填满了他整个人。   赵潜四肢百骸都微微颤抖, 缓缓、缓缓地张开双臂,拥回去。   柔软,温香,在他臂弯里,在他怀抱中。   他陡然落泪。   “殿下终于回来了……”压抑不住的哭腔, 温热的泪滑进他颈项, “我好担心殿下……”   她抬起头, 眼尾发红, 泪盈于睫, 像脆弱又惶惶的小兽,仿佛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活生生在眼前,揽住他脖颈的细细手臂骤然收紧,柔软的唇印了上来,吻得没有章法,小声呜咽。   紧紧揽住她的一捻腰,愈来愈用力,好像想把她嵌进身体里,又或者,融进骨血里。   他开口,微微发抖,“我回来了。”   唇齿间温热苦涩,她安静下来,泪流得愈发凶。   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一样,她埋首他颈窝,一片濡湿,哭得不能自已,“我做梦,梦到殿下在青州出了意外,我梦到殿下没能再回来。”   她……竟还挂念他?   为他夜不能寐,为他泪流不止?   赵潜微微阖眸,泪落入她发间。   许久之后,她哭声渐悄,一片安静。   仿佛世间只有两个人,地老天荒。   直到,奶声奶气的呼唤渐远渐近,“爹爹!”   赵潜看去,团子哒哒哒从外面跑进来,仰头看着他们,她推开他,抱起了团子,双眸通红,泛着水光,却强撑着哭腔笑:“团子也很想殿下,一直在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他怀中空空荡荡,心底冷风吹过,直直没有尽头。   团子举起手中的手绳,奶声奶气:“爹爹,喜欢!”   她眸中含热泪,哽咽着说:“我太担心殿下,所以同杜鹃学了来,殿下一定、一定要平安。”   赵潜陡然清醒。   幽幽淡青的手绳,剔透无暇的玉珠,平安扣。   一切倏忽不见了,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她嫁给他的模样。   她穿着太子妃婚服,美得惊心动魄,双眸含泪,“赵灵渊,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心头一窒,她转身跑开,太子妃婚服被她挣得七零八落,呼喊几近凄楚,“凝白!”   他追去,明明只差几步,却无论如何再追不上,婚服褪下,是她一身青衣,宛若洗尽铅华,她要回她的江湖中去。   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摔落在地,怆然声嘶力竭:“回来!”   她没有再回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隐去一切,世界沉寂,赵潜怔怔落泪,直到眼前恢复如初,他仍在昭明殿。   她抱着团子,在他面前,团子手中,举着早已被捏碎玉珠的平安扣手绳。   赵潜踉踉跄跄站起来,容色渐渐冷静。   她眸中含热泪,哽咽着说:“我太担心殿下,所以同杜鹃学了来,殿下一定、一定要平安。”   “你怎么可能会担心我。”   她怔怔含泪。   “你编手绳,分明是为了骗我。”冷酷至极。   她愣了片刻,从团子手中取走手绳,而后将团子放下。   “被你看出来了啊。”她神色闪过敷衍,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没什么用了。”   透粉指尖捏住白玉珠,眨眼成齑粉。   赵潜一窒。   细溜溜手指拍去粉末,而后低眸看了看,把手绳随手一扔。   “步凝白!”他凤眸通红,低吼出声。   她莞尔一笑:“我要走了。”   “后会无期。”   赵潜刹那醒来。   窗外夜风徐徐,庭中枝叶沙沙作响。   烛火幽微,身边奶香味淡淡,他低眸,借着飘忽光影,看清是团子安心睡在他身边,咂着小嘴巴。   他定定看了会儿,收回目光,容色冰冷。   杜鹃一不留神竟然打了个盹儿,错神醒来,她慌张看向团子,团子睡得乖着呢,也香着呢。   由衷舒了口气,她正要揉揉额角,好好醒醒神,余光却顿住。   等等,殿下是醒了吗?!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太子双眸冷漠,竖指唇边,让她噤声。   杜鹃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醒来就这样可怕,腿都有些软,噤若寒蝉。   大半夜的,若是叫人来诊,无论多安静,都会弄出声音,虽然小团子睡起觉来其实很香很沉,可太子让噤声,那就是不允打扰小团子的意思。   也就不必叫大夫、找人来了。   她就只能战战兢兢,明明是盛夏,却要忍受着如坠冰窖的痛苦。   直到天亮,团子翻过身,肉乎乎的小手横在了太子脖颈,杜鹃提起心,这是团子要醒来的前奏,通常在这之后,团子的睡姿会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极为丰富。   可是她提心吊胆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不知团子是不是牢牢记住要乖乖睡觉,那只小手又收回去了,翻了回去,和另一只小手在小肚肚上握住。   没一会儿,团子睁开了眼睛。   极困顿,一点也不清醒,甚至想再睡一会儿,又闭上了眼。   从头到尾,太子都没有出声,等到团子彻底醒了过来,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可了不得,爹爹居然正含笑看着他!!   “爹爹!不累不累!”   赵潜微微挑眉,笑着温声道:“可是爹爹好像病了,要看大夫。”   杜鹃立马就出门唤人!   她正要回去,夏季清凉的晨风令她遽然清醒。   她才突然想起来,昨夜太子昏迷之际,唤了凝白的名字。   难怪、难怪太子醒来后……   杜鹃又是一个激灵,这下知道了为什么,也不敢再往下想了,拼命告诉自己只当不知道。   再进去,小团子坐在床上,缩着手手,好像怕一碰太子就碰碎了一样。   “爹爹不病、爹爹不病!”小奶音念念有词,好像嘴硬似的。   太子容色平和,眸底浅淡笑意,“好,爹爹不病。”   团子瘪瘪小嘴巴,眉目间竟然隐约忧愁,“爹爹、好!”   太子莞尔:“嗯,爹爹很快就会好起来。”   大夫来诊,萍萍正好把小殿下抱出来,等喂完饭再回来,三皇子正在房中。   “……那我们便先启程回京,皇兄你好好休养。”   他说完,却不走,看了看外面,道:“青州气候好,夏季凉爽,也有益于皇兄养伤,团子也在,皇兄也不必担心了。”   又说完,又不走,看着似乎还想继续说,太子冷淡开口:“想要孤如实送回此次青州剿匪总述就直说。”   赵钺也不害臊,十分厚脸皮:“皇兄慢慢写,我也可以等皇兄那么一等嘛。”   他出生入死挣来的功绩,可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现在就回京,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赵钺识趣闭嘴,转过头,到底忍住了捏一把小团子柔软脸蛋的作死想法,现在自己的全部功绩可都指望着太子,万万不能得罪。   三皇子与齐老将军一走,太子彻底进入养伤阶段。   每次换药时,都要把团子支开,一丝血腥味都不能有。团子回来,可紧张了,每次都眼巴巴问爹爹好没好。   太子每次就温声哄:好多了。   哄了大半个月,太子才果真好多了,领着小团子在庭前棠棣下玩,有时捡落叶,有时拈住一只蝶,小团子就惊奇极了,大眼睛里满是惊叹,十分容易满足。   下雨的时候,他们就在檐下,看着外面小雨微微,洗过棠棣枝叶,日头出来,便是湛然一新。   那时会有蜻蜓低飞,团子竟仿佛记住了这个没抓住的小东西似的,十分想下去抓,只是地还没干,被他爹爹哄住了。   哄住了,就又注意起别的来,“爹爹,鸟!”   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鸟落在棠棣枝头,雪羽洁白,漂亮得不像话。   这只飞鸟很高,团子就知道这是抓不到的,所以并不想去抓,只仰着头看,奶声奶气:“爹爹!漂亮!”   他的爹爹目光冷淡,口中却温声应:“嗯,漂亮。”   那只雪白漂亮的飞鸟停在枝头很久,几日都没有飞走的意思。   小团子每天都要看看它,然后告诉他爹爹:“爹爹,鸟,住!”   漂亮鸟儿与他们住在一起呢!   他的爹爹容色愈冷。   外面的飞鸟纵使息于庭柯,也终究是要飞走的,不会久留。   青州山匪横行,为祸百姓,上下官员难辞其咎。所有勾结匪徒的大小官员被带上京后,剩下的,也都是些费心钻研的老油子。   眼下青州幸存的暂荣膺一把手的这位孙治中,就是这样的老油子。每日上门请安,风雨无阻,这会儿,也正在呢。   见此情此景,便笑眯眯上前,徐徐念道: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①   话没完,被太子冷厉的目光吓没了,心中纳闷儿,这诗多好多合场景,太子为何动怒??   仿佛巧合,没多久,那飞鸟就抖了抖翅膀,展翅飞远,不见踪影。   太子眸光冰冷,飞鸟不会停留,更没有诺诺真心。   从一开始,就都是假的。   孙治中拍了这么久的马屁,丁点儿效果都没有,还好像拍马蹄子上了,瞅着太子身边两个年轻婢女,心里又有了主意。   听说太子妃重病数月,也没见谁家不用嬷嬷带孩子,用年轻婢女的。   他就自信了悟了,不就这点事嘛,他从前也办得十分得心应手。   当晚,他就带着两个貌美女郎登门,女郎戴着帷帽,声称是来抓老鼠的。   这就开玩笑了,杜鹃哪能放人进,反而被按住手,说劳什子地位低微更需要胸襟宽广。   杜鹃汗毛直竖,反手就是一耳光。   这下惊动了太子,小团子已经睡了,因为这一耳光,险些睡不安稳了。   太子披衣出来,孙治中还笑容可掬:“殿下,这两位女郎都育有过子嗣,照顾起孩子更有经验……”   太子殿下重伤昏迷之时还唤着凝白,明晃晃对凝白旧情难忘,杜鹃咽了咽口水,胆大包天挪了一步,省得血溅到自己。   孙治中说着说着,太子的脸色冰冷至极,一时补道:“都是玉软花柔,娇酥可人……”   他觉得这才稳妥了,太子就算拉不下脸收下宠幸,好歹动动心思,这事也就成了一半嘛。   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打听过的,太子就喜欢身段窈窕风流酥软的。   瞧瞧这身段……   脖颈骤然一凉,孙治中茫然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血溅了出来。   太子把刀丢还蔺齐,吩咐:“收拾干净。”   收拾干净的意思,就是明天绝不能让小殿下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翌日,团子爬下床,哒哒哒去到外面,果然什么也没察觉到,只左顾右盼。   蔺齐蹲下身问怎么了。   团子就喵呜了一声。   “喵呜、喵呜!”又接着学猫咪叫。   学完,奶声奶气,“团子要!”   蔺齐满脸迷惑,扭头求助杜鹃,杜鹃迟疑着道:“我最近也听到有猫在叫,小殿下是要那只猫吗?”   小团子眼睛亮起来,“猫猫!喵呜!猫猫!团子要猫猫!”   若是寻常人要猫,要也就要了,可是小殿下还不到两岁,附近喵喵叫的猫还极有可能是野猫,这就不妥了。   杜鹃就去请示太子。   太子甚至都没有思索,就点了头。   于是一众人穿巷上房地找猫。   最终果然还是找到了,是只很漂亮的白猫,就是有点脏,遂洗净了擦干了,甚至打结的毛都剪掉了,才送去给小殿下。   小殿下远远一见到白绒绒就喜欢得不行,要哒哒哒过去和白绒绒玩,却被太子拦住了。   到底是野猫,若是凑近,不知会有什么小虫,便哄团子不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   团子显然有点不高兴,但爹爹说的一定都是对的,就攥紧小手手踮着小脚看,可到底太远了,看不太清。   不由得就有些闷闷不乐,可下一刻,却被爹爹抱了起来!   小团子一下就又高兴了,委实好哄得很。   太子也随意瞥去,只是一瞬,陡然如被钉在了原地。   那只白猫儿,毛发蓬松,白绒绒的,长尾巴上也是白绒绒的,通体无一丝杂色,唯有眼睛,是暗夜流光的墨紫色。   “爹爹,猫猫漂亮,团子喜欢!”小团子很高兴地转过头,按往常来说,他的爹爹会笑着说点什么,比如团子说得对,比如真是漂亮,比如团子喜欢就好。   可是,他转过头,爹爹却是面无表情,冷冷看着漂亮白猫,小团子哪见过这样的爹爹,害怕呢。   “爹爹、爹爹……”   赵潜收回目光,温声说:“这只猫儿不愿意同我们玩,我们把它放了好不好。”   团子转过头,白绒绒小猫喵呜了一声。   “喵呜、喵呜、乖乖!”小团子奶声说。   的确很乖。喵呜一声,又嗲又甜,像极了讨好。   凤眸更冷,语气却十分温和,“它喜欢外面,不喜欢被关着。”   话音落下,笼子里的白绒绒小猫打了个滚,更乖了。   连杜鹃都纳闷,这是赖上了?   小团子就没见过这样看起来又漂亮、又柔软、好像云一样的,还会喵呜叫的东西。   “团子喜欢!爹爹、喵呜!”竟开始故意撒娇了。   赵潜容色愈冰,“它会一直喵呜不停,等把它放出来,就会咬团子了。”   小团子小手手一缩,就有点犹豫,可是,小猫又不叫了。   “不喵呜、不咬团子。”这多少就有些嘴硬了,可小团子转眼看过去,恋恋不舍的,又转回来,“团子要。”   杜鹃在一旁看着,都不敢看太子的神色。   小殿下要东西时,简直与凝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绞尽脑汁,软声撒娇,必要时,还会拖住手轻轻摇晃,小殿下现在还不会,但小殿下平时也喜欢攥着别人的袖子……   赵潜闭了闭眼,冷声说:“放远些。”   其他人就忙把小笼子放远了点,搁地上了。   小团子后知后觉爹爹答应他了,高兴得不行,“爹爹、喜欢!”   若是不给他,他恐怕就要埋爹爹怀里生闷气了,哪儿喜欢。   团子真是很喜欢白绒绒小猫,可是爹爹说团子不能过去同小猫玩,团子就乖乖不过去玩,喵呜喵呜的,有时候小猫也会喵呜回一声,嗲得厉害。   暮色四合,猫儿安安静静的,小团子也要睡了。   爹爹轻轻拍着他,若有似无哼唱:“月亮月亮光,燕儿睡房梁……”   渐渐没有动静,团子该是睡着了,然后赵潜低下眼,就对上乌溜溜的大眼睛。   “爹爹、要听猫猫……!”   赵潜移开目光,眸中冷淡,口中柔声:“爹爹不会猫儿。”   小团子难免失望,毕竟,爹爹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呀!   他小脑袋瓜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到好几天前飞走的雪白飞鸟,又睁大眼睛,“爹爹、漂亮鸟鸟!”   “白白的,树上的!”   提示到这个地步,再说不会,团子又要委屈闹脾气了。   赵潜重新轻轻拍着他,说:“爹爹不会唱。”   团子果然瘪起了小嘴巴,赵潜若有似无一叹,“爹爹给团子讲故事?”   故事?团子从来没听过呢!!   小团子一下就精神了,黑亮亮的眼睛在暗夜中都惹人注目极了。   “爹爹、漂亮白白的鸟!”   “好,漂亮白白的鸟。”   冷冽的声音很轻,又很温柔,缓缓的,“从前有一只鸟,羽毛比雪还要白,它飞得很高,没有巢穴,所以,只会挑选枝头栖息,有时一眨眼就飞走了,有时,却会停留很长,令人以为,它是要永远、永远留在这里的……”   呼吸渐渐匀称。   凤眸微垂,冷冷含霜,声音也变得凉薄,“可是,这只鸟是个骗子,停留枝头并非为了栖息,是为了行骗。”   他静静看着那安睡的眉眼,仿佛自语:“这只飞鸟的永远,便有了巢穴,然而她是没有巢的,她的永远,从来,都是谎话。”   谎话连篇的骗子,没有人会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说:   这是女鹅走后的第二个秋天。   关于重逢……快了……文里面还有四年……文外面就……作者尽量……大家已经见过作者尽量快的样子了……只能说……没有意外……就这几天……(来自一个快猝死的裴某.jpg   ①:“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出自陶渊明《停云诗》 第91章   天色黑沉, 瓢泼大雨,雨水哗啦啦从檐角倾泻,流入庭院, 大石头被不断冲刷, 巍然不动,玉棺里的青年男人眉头微皱, 宛若睡得不甚安然。   竹欹不断地盈满倾溢,檐下台阶雨珠不断地砸落, 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   然而房门紧紧闭着, 挡住了一切纷杂喧嚣,桌前一盏静谧烛火,昏黄幽微, 稳稳燃着。   凝白不由有些自得, 看她糊的窗户多稳固!一丝风都没有漏进来!   她又转头, 盘腿而坐的美人眼眸轻阖, 都说灯下看美人, 果真是不假, 凝白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置身神鬼传奇中, 在风雨交加的夜,灯火昏暗的房间,与一名极美的妖鬼共处一室。   只是不同的是,这名妖鬼对自己什么索求都没有,既不要阳寿, 也不要性命, 反而, 要做主人。   凝白想到这个“主人”, 嘴角抽了抽, 一时间什么天马行空的念头都没有了。   脑袋抵着剑柄,明眸悄咪咪又瞅着楚碧水。   戳她一下……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凝白不是要这样恶毒,实在是眼下束手无策了。   她起早贪黑东躲西藏花了三个月制无味之毒,结果,制失败了。   具体怎么失败的,只能说往事不堪回首,她依稀记得陶罐炸了那天,楚碧水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怪异的满意。   庆幸躲得及时,不然被溅在脸上身上,就算百毒不侵,也要难受一阵。   制毒失败也就算了,楚碧水还对过往讳莫如深。   或许用讳莫如深不太准确,应该是……恨意刻骨,所以每次她一问,圣女大人满身就散发着想杀人的信号,如果当真开口,恐怕那将会是凝白临死前最后听到的话。   凝白收回视线,抱着剑躺在窄挤小床上,偏过头,看着窗外隐约急猛的雨色,思绪随着大雨漫漫。   虽然楚碧水什么都没说,但凝白很早之前就有个已知信息。   圣女有个女儿,不见了,圣女一直在找。   仅仅因为师父在她苦苦找寻女儿的时候捡了个女婴养,就陡生杀意,可见在圣女心中,她的女儿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那么能让圣女与魔教结下死生之仇的缘由,除了那个女婴,不做他想。   女婴不见了,有两种可能,要么圣女不小心弄丢了,要么被人偷走了。   答案也是不言而喻。   魔教偷走了圣女的女儿,不知带往何处,总之就是不见了。   于是圣女怒而放火,烧了魔教。   在放火之前,圣女一定逼问过所有她怀疑的魔教中人,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她女儿的下落,圣女一定是在确认无法从罪魁祸首那里再取得什么有用的讯息后,才敢把他们都烧成灰。   那么圣女的心结,就是那个女婴的下落。   凝白又转过头,目光虚虚落在静静燃着的烛火上,黯紫瞳仁微微沉定。   虽然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但凝白十分清楚,有的时候,什么谎能说,什么谎不能说。   比如,她万万不能假称自己仿佛在何时听说谁捡到了个遗弃女婴,来引起圣女的注意。   因为这完完全全是假的,没有任何、任何的事实依据与逻辑。贸然提出,圣女或许会抓住救命稻草,带她出谷,但就算出去了,她与在谷里面也没有差别。   尤其,圣女只是不谙世事,有点傻,但她不蠢。   一旦让她产生自己是在利用那个女婴下落的感觉,一切就都完了。   还有一种可能,圣女在几年后追着师父杀到这里,一剑穿心,而后就地闭关,出关了也不愿在走,意在隐居,那就意味着,也许圣女已经死心了,她找寻了许多年,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最后,决定了结女婴那个负心的爹,就此避世。   最后一个可能,就是圣女已经确切知道了她女儿的死讯。   如果真的是最后一个可能,那要是敢投机取巧撒什么“听说过”的谎,她步凝白可能当场就要血溅三尺,直接去见阎王。   所以,最保守也最稳妥的选择,还是说服圣女走出去看看山川江河,医一医圣女的心病。   凝白郁卒地吐出口气,选择说服圣女,不如还是指望她制出无味之毒来得更快。   她又坐起来,看着灯下床上的美人,再次陷入沉思。   戳一下,圣女究竟会不会走火入魔?   可是脑子里过了一遍听说过的走火入魔事例,她还是怂怂地躺了回去。   她才不要被乱剑砍死。   翌日雨停,堪称四处泥泞,凝白踩着丛草直接飞越溪流上了山,站在树枝上,才长舒一口气。   一边掰野笋一边想,这处可真是桃源仙境,福地洞天,下了这样大的雨,居然没有引发山洪。   在溪边洗了笋又洗了手,新泥濯去,凝白抱着笋看着泥色渐散,也算苦中作乐地想到,罐儿炸了那么多个,要不她整几个?也算是门手艺嘛。   回去,圣女居然在练剑。   满树红叶落纷纷,美人如玉剑如虹,场面堪称震撼人心。   等凝白再回过神,圣女已经收了剑,一把朝她丢了过来。   吓得野笋直掉,总算没被砸上,稳稳接住了,魂才归位。   凝白就提着剑俯身捡野笋,捡完了,欲言又止。   其实是犹豫要不要吹捧奉承一番,也许趁她高兴,能多说点什么呢?   落在楚碧水眼里,就是很想说点什么的模样。   “既然心动,我准你用我的剑。”   还在犹豫的凝白:???   圣女在说什么??   被允许用她的剑来练习,就这样不可置信吗?傻了?   “剑术非一朝一夕能够习成,更不得偷懒懈怠,现在便开始吧。”   凝白:???   好一会儿,她才明白圣女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圣女,我并没有心动!我也不想学剑啊!!”   楚碧水看了过来,语调平平,“那你方才目不转睛,看呆了,是为什么。”   啊这……   凝白脸有点红,倍感丢人,总不能直说是看圣女看呆了,支支吾吾:“我观圣女身如惊鸿……”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对了。   这不论怎么想,都像是羡慕圣女动起剑来身如惊鸿,更坐实了想学剑的渴望,有嘴说不清了啊!!   可是若反驳,那不就是觊觎圣女美色了吗??   明明只是单纯的欣赏,好像更说不清了啊!!   果然,圣女压根没有理会她的“口是心非”,说:“劈挑砍刺,一个练三百遍。”   凝白目露惊恐,四个三百遍,岂不是一千两百遍?!她还不如自己去死一死!!   她当场义正言辞慷慨拒绝:“圣女好意,但我只想当好圣女的奉剑婢女!”   没听说过谁家奉剑婢女还要学剑术的,不怕哪天生了仇怨被反杀吗?!   可是楚碧水居然奇怪地说:“有何相干。”   凝白眼一闭心一横,“我若习得剑术,圣女不怕我日夜所想其实都是只为师父报仇吗!”   说完,又道:“别人家的奉剑婢女,都没听说过要学剑术的!”   楚碧水瞥她,“别人是别人,我的奉剑婢女,不会剑岂不如木头。”   从前自己也不会剑,她也不是这么想的吧!!   “至于报仇。”   楚碧水又瞥了她一眼。   凝白:……   凝白感到自己好像被羞辱了,但是完全没有证据。   但凝白还是决定反击,掐着嗓子软软说:“我知道圣女只是为了全我心思,圣女你真好。”   楚碧水一顿,看向她,理所应当,“奉剑婢女学剑,何谓成全。”   凝白一噎,毫无疑问,楚碧水她有自己的逻辑,在她的逻辑里,谁也打败不了她。   她当即就不作妖了,心虚地说:“圣女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叶公好龙’?我其实呢,就同叶公一样,根本不是真心喜欢的!”   楚碧水不假思索回答:“没听说过。”   凝白:……   楚碧水说完,就转身,临要进门,又说了一遍:“各三百遍。”   凝白:……   一千两百遍,不如直接把她了断吧!!   凝白耳朵很灵敏,听着里面是又在运功了,她抱着野笋就去了厨房。   然后,就在她俯身看看灶里火熄没熄的时候,绣鞋出现在她余光里。   凝白吓得立刻就站直了,试图用狗腿讨好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圣女,今天喝鲜笋汤!”   可惜转移失败,“不遵主令,阳奉阴违。”   凝白很想说自己也没有亲口奉令啊!!怎么就能叫违呢!!   楚碧水容色很淡,“既然喜欢,就不能怕累。”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压根不喜欢呢!!   可是说不喜欢,无异于承认她是个对圣女有非分之想的登徒子变态!   凝白算是可以做到究极厚颜无耻,可是离承认自己是变态,还是差了很远!   凝白悲壮闭目,死就死吧!要留清白在人间!   保住清白的第一天,凝白累到昏死过去。   醒来,圣女淡淡瞥她一眼,评价:“弱不禁风。”   手臂已经没有知觉了,凝白咬牙甜甜一笑:“圣女,我不能做饭了呢,只能劳烦圣女啦。”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到圣女拿出一个小瓷瓶,“你还有另一只手可以涂。”   圣女是怎么知道她上回熬制的药油在哪儿的?!!   凝白不扳回一城,真是对不起她自己!   “可是药油需要推拿,我不是左撇子,用不上来力呀。”她弱弱说完,又楚楚可怜说道,“圣女帮我好不好嘛。”   果不其然,楚碧水顿住。   凝白正在心中发笑,冷不丁就听她淡淡说:“可以。”   凝白:???   凝白很想问一问,有哪家的主子这样对奴仆的???   可是已经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若再说点什么,万一再砸了呢??   凝白赶紧接过了小瓷瓶,口中说着“圣女真好”,左手麻溜就捋起衣袖,又说,“但是怎敢劳动圣女纡尊降贵。”   楚碧水就明白,她又被骗了。   “明日,六百遍。”   细溜溜手指一抖,小瓷瓶差点摔了。   在两千四百遍的第一千一百遍时,凝白再次累瘫了。   她看着远处的师父,绝望地想,这大概就是师债徒偿。   在凝白每天都在累趴下的半个月后,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圣女,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不是不识字呀?”她满脸真诚,“不是胡语,是中原文字。”   楚碧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颔首。   凝白就更加真诚地说:“我可以教圣女识字呀!”   “我为何要学。”   问的好,但凝白早已准备了答案:“学到老活到老嘛,就像圣女每天都练功一样,每日都有进益,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呀!”   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其实都是废话,在这世外山谷中,也不与外人接触,根本没有识字的必要。   “而且,我看那书庐里好像有许多武功秘籍,我也没兴趣学,但是放着多浪费呀,圣女说是不是?”这就有识字的必要了嘛!   凝白接着循循善诱:“我知道圣女武功高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多学一点,真的没坏处呀!”   完美,根本看不出她存心不良!   三日后,凝白就看到楚碧水笨拙捏着笔,眼前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堪称鬼画符,脸上与陶罐炸时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凝白竭力忍住没有笑,道:“圣女今日的若写不完,就要加到明日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呢?”真是听不出来丝毫的幸灾乐祸。   楚碧水缓缓抬眸,“把剑给我。”   凝白睁大眼睛十分无辜道:“圣女忘啦,我还要练剑呢!”   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这种“你折磨我,我折磨你”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圣女率先摔笔,不干了。   凝白虚心道:“圣女既然想学秘籍,就不能怕习字苦嘛。”   楚碧水冷冷看着她:“我不学。”   凝白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把剑一收,笑眯眯道:“我也没那么想学!”   终于结束这炼狱般的日子,凝白由内而外感到神清气爽,道:“圣女,我真的不是喜欢剑术,我就是喜欢漂亮的身法,花里胡哨的漂亮,和凌厉逼人的漂亮,你懂嘛?”   她又抽出剑,舞了那套她唯一会的漂亮剑招,而后薄汗淋漓又收起了剑,“嗯,就像这样的。”   楚碧水评价:“弱不禁风。”   凝白一点也不反驳,本来就是花招嘛,弱不禁风就弱不禁风,漂亮就行。   楚碧水又说:“贺西楼,不行。”   凝白:……   这个凝白就要澄清了,“这不是师父教我的,我自己弱不禁风,跟师父没关系。”   她天生就不是习武的那块料,师父难道要和圣女一样逼她每天练剑吗?   楚碧水闻言,淡淡看过来,“那是谁教的。”   这……   “哪个情郎?”   凝白:???   她什么时候有很多情郎了,居然配用得上“哪个”???   “不、是!”她很严肃反驳,而后再度澄清,“是个姑娘教的!”   姑娘?   楚碧水若有所思:“我见犹怜。”   凝白:???   她学的知识是用在此刻的吗?!!   “我不喜欢姑娘!!”   楚碧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目光。   凝白感到自己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圣女她不是不谙世事吗?怎么提起女郎跟女郎竟这样寻常?!!   “是我的——”话到嘴边,凝白才发现,竟然不能用“朋友”来说明。   “朋友”,红颜知己也是“朋友”,圣女肯定又要想歪了,而且,她跟那个姑娘也压根不是朋友。   说都说了,再咽回去,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凝白话音一转,“圣女还记得我冒用你名头的事吗?”   楚碧水显然是想起来了,眸光微冷,凝白赶紧说:“上回我也是胡说的,我冒用圣女名头,骗人真心,酬金就是能够令师父活过来的奇珍异宝。”   这显然,和什么“甜头”什么“讨好”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教我剑招的,正是我的第二个雇主,她雇我去骗她哥哥。”   妹妹雇人骗哥哥?   凝白解释:“她哥哥是一庄之主,却痴迷剑道,不问俗世,我那雇主作为少庄主,五岁就开始掌管山庄,十年过去,实在心力交瘁,遂心生不忿,凭什么她哥哥作为一庄之主可以一心痴迷喜欢的事,她一个少庄主却要累死累活,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所以,才请我去骗她哥哥真心,再狠狠抛弃。”   楚碧水没想到现在江湖还有这样的生意,一时竟然目露奇异,“如此报复,果真有用?”   凝白愣住,“不,她不是报复,她只是想让她哥哥之后能变得像个正常人,最好再承担起庄主的责任。”   既然这样,也太奇异了,“果真有用?”   凝白如实道:“确实是有用的。”   最起码在她最近一次听到藏剑山庄的消息时,沈少庄主在快乐地游山玩水。   楚碧水便没有再问,就在凝白要抱着剑去随便煮点东西而后好好睡一觉时,她突然转眸看向她,“原来他果真不是你情郎。”   凝白微顿。   凉风习习,莫名染着桂花香,仿佛穿透了几年时光,是泰山郡的夜。   她一边叭叭不停,一边装着崴脚注意别露馅,一抬头,看到冰冷俊美的贵公子,眉梢都是金玉辉光。   山谷岁月无穷尽,原来,已经又是秋天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和小赵初见时,两个人在对方眼里都是blingbling的。   嗯,天作之合。   以及,后面会出现一点小赵碾压的修罗场,具体大概其他两人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他生了孩子!   然后小赵扯扯衣领,漫不经心露出颈侧吻痕,其他两人当场气死叫救护车(bushi   如果大家不喜欢,那小赵就含蓄一点碾压,反正是要碾压的_(:з”∠)_ 第92章   琉璃瓦上覆着薄薄一层雪色, 檐角冰挂滴答滴答,被宫人打了下来,昭明殿前干干净净, 唯中央一个快化的雪人, 那雪人眼睛是黑曜石,即使没有日光照射, 也足够动人心魄,此刻, 一骨碌滚了下来。   杜鹃捡起来, 吩咐人把雪人清了,才去东宫库房,准备把这两颗黑曜石放回去。   只是, 也不知小殿下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又或者是从什么物件上取下来的, 杜鹃竟愣是不知道该放哪里怎么放回去。   看了半天, 只能随意找了个地方摆正, 整整齐齐, 乍一看跟眼珠子似的, 倒把杜鹃自己吓了一跳。   她拍拍胸口,算回过神,看了看这间库房,想到什么,不由得目光复杂。   那串手绳是小殿下在这里翻出来的。   凝白不可能会把手绳藏在这里, 她一定是放在了原先昭明殿的什么地方, 后来才被搬进了库房。   便是她的妆奁匣、首饰匣了。   但现在, 那几个匣子, 都不在这里。   杜鹃心中怅然, 最近“太子妃”病得愈发严重了,也许不久,就要宣布丧信。   凝白,便从东宫,彻底被抹去了痕迹。   小殿下还那样小,未来还那样长,唉……   心情沉重退出来,锁好门,上了长廊绕到昭明殿,便看到太子殿下正回来。   赵潜推开门,殿内温暖胜春,但是没有小团子的身影,反而只听到奶声奶气与喵喵叫的玩闹动静,小金铃铛叮铃铃滚响。   侧眸看向暖阁,眸光冷淡。   团子太喜欢那只猫了。   路上便一直念着“喵呜”,如果恰好醒着,又恰好停了马车,他就要撒娇下去看看,不让去,就瘪起小嘴巴委屈,去了后回来,就高兴得不成样子,嘴里奶声嚷着“猫猫乖”。   带回来后,仅仅是送去珍禽司□□的那么几天,每天都要睁着大眼睛问“猫猫,回来”,送回来后,就开心了,笑得眼睛成了月牙,整整齐齐的小乳牙都看得见。   步到暖阁,团子果然在与猫儿玩绣球,白嫩嫩小手把绣球一丢,猫儿就追过来,团子就笑,哒哒哒也过去,猫儿就在地毯上打滚,白绒绒,笨头笨脑,不太聪明的样子,团子笑得更开心了,小手推推球,粉色肉垫就去追绣球上的穗串。   从头到尾,玩得十分高兴投入,都没看到爹爹来了。   萍萍侍立一边,腼腆又老实,除非小团子跟她开口,否则,什么也不会说,就比如,她不会提醒团子太子殿下来了。   于是等团子玩得有点累了,一抬头,才发现爹爹回来了!   小团子提着绣球穗串哒哒哒跑过来,牵住爹爹的衣袖,很兴奋,“爹爹!球!猫猫,玩!”   赵潜将他抱起来,在一旁坐下,温声道:“它不喜欢爹爹,团子与它玩就好。”   话音落下,那猫儿就也哒哒哒跑了过来,仰头蹭着他的腿,尾巴翘啊翘地缠,嗲嗲地喵呜了一声。   团子十分自信:“猫猫喜欢爹爹!”   又把绣球往爹爹怀里一塞,十分大方,十分快乐,“爹爹,玩!”   他的爹爹接过绣球,却没有与猫玩,而是说:“我们今天要与祖姨姨一起吃饭,祖姨姨已经在等我们了。”   团子没有发现爹爹眸底一片冷意,注意一瞬间被爹爹的话引走,小小的一个人可急了,“不等!不等!吃饭饭!”   赵潜理理他的小衣裳,杜鹃正好进来,便吩咐杜鹃拿猫猫帽子与毛绒绒小披风过来。   将团子打理地妥妥帖帖,才又抱起来,低眸冷冷看了眼跟在腿边的猫,白绒绒一团,圆溜溜紫瞳委屈又讨好。   “把它带出去。”   淑妃宫中果然已在等着了,一见到团子,赵衡就笑起来,“小团子这顶帽子做的倒是巧。”   橘色小猫,又糯又可爱。   也是有一天杜鹃拿出虎头帽,团子突然蹦出来句要猫猫,跟他爹爹撒娇要,于是就让人做出来了,今天才是第二次戴。   团子被放下,就自觉乖乖到了赵衡与淑妃身边,贴贴抱抱的,一派心虚之态,是有心弥补呢。   赵衡忍笑问怎么了,皇兄容色如常,把原委说了出来,这下,连母妃也没忍住笑了。   小团子是彻底不好意思,又哒哒哒过来,扭头埋进了爹爹怀里。   赵衡又笑:“小小一个人,脸皮倒是薄。”   皇兄哄着团子,也没接话,不过若是再接了,团子估计就更难为情了。   用完膳,赵衡正想说点事,却听母妃道:“衡儿带团子出去玩一会儿,消消食。”   他看了看皇兄,明白了,母妃也有事与皇兄说。   看着团子被赵衡带到外面去,确定团子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谢清鸢才温声说:“团子如今还小,太子妃的丧信早发为好。”   赵潜眸底微沉,声音冷冽:“若传丧信,需办丧事,我不欲叫团子听到。”   谢清鸢没想到是这个缘由,想想也是,太子妃薨逝,无论隆重还是草率,东宫都必要办一场丧事。   而一直以来,东宫口风极严,没有人在团子面前提起过“太子妃”,团子甚至不知道人生来除了爹爹,还有娘亲。   丧事若办了,团子也就难免知道了。   就算依旧瞒着,团子却是聪敏的,但凡听到“太子妃”三个字,他都会知道是与爹爹有关,而太子幼年时记事极早,难保团子会不会随太子,过了那么三年五载,他知道了“太子妃”究竟是什么人,难免要来问爹爹娘亲是怎么薨的。   其实若说起来,轻描淡写一笔也就带过了,小孩子总是很好骗的,但问题就在于,太子他根本不想让团子知道有这个娘。   谢清鸢眉头微蹙,怪只能怪青州一事不巧,谁能想到太子又受了重伤,休养了两个月才回京,路上又耽搁,回京后又赶上京试,待彻底闲下来,团子都两岁了,彻底错过了最好时机。   若是在她上次提起来的时候就能办,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团子那么小,能记得什么?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再往前算,便是太子妃静养的消息放的晚了。可那时,谁想得到会是现在局面?   谢清鸢心中想过一遍,却又是一叹,团子终究是要长大的,迟早会知道他除了有爹爹,其实还有娘亲,到那个时候,依然会问,渊儿届时又打算怎么办呢?   “渊儿既是这个想法,我倒有个主意。”谢清鸢温声说,“称其难产缠绵病榻,秘不发丧,接清源步氏女郎入宫,丧事降一等,过后册太子妃,一朝天子一朝臣,团子他不会知道的。”   这个主意其实不怎么样,只是却是瞒天过海的唯一办法,团子不会知道他的生母生下他后就抛弃了他,更不会知道新的太子妃不是他的生母。   她说完,观察着赵潜的反应,赵潜却只皱眉,“团子只有我带才安心。”   谢清鸢知道他的意思。就算太子妃只是个摆设,可团子知道自己有了娘,是一定会想亲近的,这一亲近,就会有无穷的变数。   约束太子妃,团子会觉得娘亲不爱自己,而如果约束团子,待团子长大了,只会觉得父母不和,那岂不是重蹈覆辙,正戳渊儿伤疤。   一时间,谢清鸢也不知还能有什么好主意了。   太子妃重病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眼下无数人都盯着即将空出来的太子妃之位,久没有消息,难免又要开始试探,拖也不好拖。   早知今日,就不该继续传重病,只称静养就好了。   外边团子已经拉着衡儿的手要回来,谢清鸢只轻声说:“渊儿既定主意,将来有要我做的,说就是了。”   赵潜颔首。   眼看着皇兄抱着团子回去,渐渐的人影都看不清了,赵衡敛起神色,正要开口,母妃却先开口了。   声音冷幽,“这么久以来,步凝白从未出现过。”   其实在平安镇外等待“圣女”的人,也都是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圣女”。   谢清鸢捧着手炉,冷冷道:“找个时日,将赵连城身边那个李九涯捆来。”   那人虽然有个“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于赵衡而言,要捆来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点点头,才凝重开口:“这段时日以来,我观朝上那些人,有扶持赵钺的意思。”   其实不止是最近,从赵钺剿匪归来,便有了这个兆头,直到年前,有人开始举荐赵钺办事。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于赵钺而言,那也是从前没有过的。   他们也都知道父皇绝不会让人威胁到皇兄的地位,所以,是在循序渐进,暗戳戳地提,没有上来就提出赵钺年纪不小,已经可以封王。   “若真叫他们做起来,难免要给皇兄找麻烦。”赵衡皱着眉,“夺嫡一事,也没得让皇兄烦心。”   谢清鸢到底不知前朝动向,年前贤妃与萧贵妃才被从冷宫里一起赦免,只是除夕宫宴却都没有来,萧贵妃初得赦免,一心急着赵连城的婚事,自然知道需要低调,万不能出岔子,贤妃却没有这个脑子。   今日衡儿提起,很难说贤妃是不是被儿子想方设法按住了。   为了夺嫡。   太子自来一心朝政,现在也一心养儿子,从来坦荡纯粹,若真叫赵钺势起,就如衡儿所说,是平添烦心。   一时间母子的神色俱是沉静,好一会儿,谢清鸢说:“你皇兄自来不爱争权夺势,不然也不会准赵钺去青州剿匪,你注意着赵钺的动向,拿捏着时机与你皇兄提一提。”   赵衡也是这么想的,皇兄不喜弄权猜忌是一回事,但若真的如何了,自然也不会放任威胁凭生。   而赵钺,也确实没有被冤枉。   生在皇家,谁能没有那个心思?都是父皇的儿子,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当然,现在,他不能心急,需要一步一步来。   父皇身体还很康健,大家都未来可期。   他回到自己殿中,却一瞬间就吓飞了魂,“小袖袖,你手下留情!”   贤妃等了一个时辰,儿子才回来,又气又怕又不敢动,满眼的泪,可恨嘴还被塞住了!   冷袖雪面无表情看过来:“你的母亲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上回除夕之夜把她喊去让她跪着等她回来,被她抽剑相对后,吓得花容失色。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愉快”地共度了一晚美好的除夕夜。   冷袖雪以为人是会长记性的。   结果,这位贤妃娘娘今日又过来,带了四个嬷嬷,高高在上要教她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冷袖雪转过眼,赵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四个嬷嬷被捆得死死的,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赵钺擦了擦汗,知道这已经是手下留情,毕竟,她可是个杀手啊。   “心肝儿,母妃她没有下回了,把她放了吧。”赵钺柔声哄。   冷袖雪露出鄙夷的神情,“你当我傻子?”   赵钺一噎,才想起之前母妃已经为难过她好几次,次次夹在中间哄完这边哄那边,结果还是会有下一次。   想到母妃这么多年就没安生过,又想到之前在行宫低三下四求太子时赵衡在一旁笑着说的话,最后看着对面心肝儿鄙夷柳目,狠了狠心,对贤妃道:“母妃,你也听到了,她是不听我的。”   贤妃更气更怕了,可是赵钺还在说:“她是个杀手,母妃就答应了她吧,不然,下次她若不念儿子的旧情,直接动手,那儿子也是来不及救啊。”   贤妃委屈得要死,儿子居然向着这个可怕的女人不管她!!   到底,几不可察点了头,可是这个可怕的女人居然纹丝未动,说:“我要白纸黑字的字据。”   “母妃,您看……”   一柱香后,冷袖雪拿着捺了印的字据,面无表情说:“你们母子要是敢跟我玩赖的,就都等着下去见阎王。”   赵钺无端脖颈一凉,忙哄:“我怎么会跟心肝儿玩赖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母妃若敢再犯,就要赔你五十金,再犯,翻倍,依次叠加……”   冷袖雪利落收了剑。   贤妃哭得梨花带雨,立刻躲在儿子身后叫嚣:“你等着,本宫这就让人拿你下狱!”   “五十金。”   “你、你这个野蛮贱婢——”   “一百金。”   冷袖雪高兴了,但赵钺忙心惊胆战把母妃拉走了,再容母妃挑衅,还不知要翻多少倍,他就算出得起,也肉疼啊!!   跟母妃好话歹话说尽了,可母妃看起来还是没长教训,赵钺脑子都快炸了,母妃若再有下次,自己出这个钱,他不兜了!   抹着汗回来,殿内冷美人一丝不苟擦着剑,整个人仿佛同那细细薄薄的剑合二为一,锋利得人腿软脑热。   等到餍足,赵钺由内而外舒坦了,想起一桩事,枕着手臂懒洋洋问:“你那个朋友,步凝白,还活着吗?”   冷袖雪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   他们江湖人有缘则聚无缘则散,哪儿来的“朋友”,还要牵肠挂肚活没活着?   答完,目露疑惑:“她玩砸了?”   果然,那步凝白把太子给玩了,不然她不会这样问。   赵钺心情就很愉悦,“抛夫弃子,啧啧,之前东宫放出消息说人在静养,几个月后就变成了重病,我还以为太子把人抓回来了在折磨呢,所以才问你。”   冷袖雪哦了一声,理好衣摆,说:“她轻功天下第一,没有人追得上,现在应当在逍遥度日。”   她说完,穿好鞋提起剑要出去,赵钺原本还震惊居然有人“轻功天下第一”,现在也不震惊了,是他不够强吗?她怎么没事人似的?!   不,绝不可能,赵钺一把把人拦腰抱了回来!   夺嫡之事,朝上多多少少有些暗流涌动,但赵连城是绝对不知道的。   她在琢磨怎么对付六哥。   主要是,三哥好像在跟他的婢女纠纠缠缠,如果三哥要娶那个婢女做三皇子妃的话,那她还挑什么嫂嫂?这就够了呀!   没有母族支持,没有岳家助益,三哥拿什么跟她斗,哼哼。   所以,赵连城现在主要要对付的人就是六哥!   但是,关于怎么对付,她还没想到。   本来想故技重施再做个傀儡娃娃,李九涯却说上次做娃娃好像引起了太子哥哥的怀疑。   赵连城就脑袋空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欢宝儿,来看看这位公子,出身好,模样好,脾性也好,是最能包容人的。”   哦,她还在干一件事,就是拒绝母妃为她挑的驸马。   赵连城埋进母妃怀里,摇头:“我不要嫁人嘛,我要一辈子留在母妃身边!”   这就是孩子话了,哪能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呢?萧贵妃心里软,说出话来更软,“好好好,欢宝儿一辈子呆在母妃身边,来看看这位公子,也是好脾气的……”   赵连城一点都不想看,心不在焉翻着画卷,撇撇嘴,杏眼就溜起神来,直到,她感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侧眸看去,是李九涯!   他站在窗外,模样温俊,眼眸静静。   赵连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丝心虚,只是很快就转瞬即逝,她拼命给他使眼色。   快想个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呀!!   可是,李九涯居然,一眨眼消失了???   赵连城气得在心里大骂:坏蛋!没一个人靠得住!!   “欢宝儿,你看他怎么样?”   “靠不住的王八蛋!”   萧贵妃:?   .   料峭春风过去,日头渐渐温煦起来,东宫后园算得上是春意盎然,所以,团子与猫猫玩耍的地方就从昭明殿暖阁移到了那里。   赵潜每次还未踏过月洞,就听到一连串的糯糯笑声,显然,团子玩得开心极了。   远远就看到团子在跑来跑去,若隐若现的花丛间,隐约可以看到白绒绒欢快的身影,有时是追蝴蝶,有时是玩绣球。   便也没有再制止。   这日他过来,听到的却不是团子的糯糯笑声,而是三喜他们的惊恐呼唤:“小殿下小心!”   赵潜心神一凛,立刻大步过去,一眼便看到团子居然在海棠枝头!   他同白绒绒两个一起,不敢动,有些怕怕的,看到他,一下就忍不住了,“爹爹!”   其他人骇得魂都要飞了,纷纷跪下请罪,三喜视死如归:“原本猫儿上了树,小殿下想让它下来,没曾想眨眼便爬了上去!”   说完,咚咚叩首:“都是我们看顾不周,还请殿下降罪!”   话音落下,杜鹃才慌张回来,后面跟着搬着木梯的内侍,见到太子,一下就跪倒了。   小团子一眨眼就爬了上去,他们吓得几乎要死过去,他却追着猫儿,居然到了枝头!   一群人在下面生怕小殿下掉下来,仰着头张着怀生怕接不着,杜鹃则去叫木梯,可太子殿下这时竟来了!   “爹爹、团子、团子在上面了……”   赵潜闭了闭眼,看着小小的团子与小小的猫,声音极度克制,“团子想让爹爹做什么?团子怎么上去的?”   这、这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啊!不该先把小殿下救下来吗?!   可是团子看着爹爹,隐约知道爹爹好像生气了,就很委屈,但是忍住了,小手紧紧抓着枝干,往回爬了。   其他人再次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很快的,小殿下居然手脚并用,十分轻易就下来了!!   小殿下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猫猫也跳下来,到他腿边,他也不理会了,瘪着小嘴巴攥着小手手到了太子面前,垂着头糯糯小声说:“团子错了,爹爹别生气。”   这一瞬间,仿佛时光交错,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垂着头搅着手指,委屈又讨好:是我错了,灵渊哥哥别生气。   赵潜竟不能动弹。   爹爹没理自己,一定是很生很生自己的气,团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爹爹很少生自己的气的。   他就怯怯伸出小手手,牵牵爹爹的袖摆,试图撒娇,“团子真的、错了,爹爹、爹爹……”   只是一个骗子,赵潜冷冷告诉自己。   团子低着小脑袋,自然看不到他的爹爹在这一瞬间,凤眸恨意几近刻骨,极致到了隐隐失控。   他只知道,就在自己要忍住委屈不要哭鼻子时,爹爹把他抱了起来。   就忍不住了。   呜呜地哭,奶声奶气语无伦次地保证再也不会让爹爹生气了。   腿边被蹭着,赵潜低眸,那只罪魁祸首的猫焦躁不安又怯怯地来回绕来绕去蹭着,好像想替团子让他消气。   “这只猫,关回笼子里去。”太子冷冷说,“你们去寻梅忆领罚。”   太子抱着小殿下走了,所有人俱是浑身簌簌,捡回了条命似的,见那猫还想追上去,忙一把扑住了。   这事当天就叫人知道了,赵潜带着团子去淑妃娘娘那里用膳,还有个不速之客。   皇帝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好皇孙了,可是小团子一下来,直接就奔去了谢清鸢的怀里!   他一下就不好了,但太子就在呢,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挑点共同话题,骄傲慈爱地看着团子:“朕听说团子今日自己从树上一下爬下来了?真是厉害。”   赵衡一顿。   那步凝白轻功天下第一,团子随她点手脚轻便身体轻盈,有什么好说的。   他看向皇兄,皇兄容色冷淡,显然,一点也不想提。   便打开了岔。   皇帝就有点不虞,太子也不理他,他就更不高兴了。   然而不高兴也不能说什么,太子在这儿呢。   就只能忍着,忍到用完膳,觉得自己很体贴地让谢清鸢带团子出去,很为太子着想:“太子妃的丧信你既压着,别的朕也不说了,只是需要有个人照顾你们父子,为你分担些,你觉得选个太子良娣如何?”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抱歉作者想写完发出来的但这章实在实在写不完了QAQ很抱歉这么晚才发,跟等更的小天使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QAQ   然后就是,下章的发展走向会有点离奇离谱,但是下章团子就知道他有娘亲了!   以及,其他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不止不休找女鹅,而小赵没有找   因为他们坚定认为女鹅是爱他们的,不相信女鹅骗他们   而小赵清醒“知道”女鹅从来没爱过她,从头到尾在骗他   因为太清醒,所以没办法自欺欺人,他甚至清楚知道自己对女鹅爱恨交织,恨到刻骨,爱到绝望,每时每刻 第93章   赵衡都不知道父皇怎么能说出这番话, 还问“如何”?   他不是亲手□□出过萧贵妃来斗苏贵妃吗?满后宫他当年清了多少人他忘了吗?很长一段时间,他疑神疑鬼,看谁都觉得是要害皇兄, 这些事是不记得了吗?   有权力就会有争斗, 乌烟瘴气不得安宁,东宫现在已经是最利于团子成长的了, 他想不到吗?   果不其然,皇兄淡淡道:“儿臣手足俱全, 还未到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帝忍着气道:“朕知道你是心疼团子, 只是朕也心疼你,不是要害你!”   难道他这辈子就只团子一个孩儿不成?甚至于,就只那负心的步凝白一个女人不成?   人总要向前看, 他还这样年轻, 不能为了团子, 把自己的下半生都搭进去啊!   “那儿臣多谢父皇好意。”太子淡淡丢下这样一句, 就起身去到外面, 还未唤, 小团子就哒哒哒到他跟前, 抱着腿仰着白嫩嫩小脸,喊着“爹爹爹爹”。   皇帝气得肝疼,心里又心疼太子,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只能转头重重对赵衡说:“你看你皇兄!”   赵衡点点头:“儿臣看到了。”   然后, 也出去了, 外面其乐融融, 小孩儿糯糯奶奶的笑声咯咯不停, 衬得皇帝孤家寡人一个。   他就更气了, 不舍得气太子,心里直骂小六放肆。   小团子完全不知道他的皇祖父跟爹爹说过什么,他只知道,他好久、好久没看到猫猫了呀!   想和猫猫玩,想和猫猫抓蝴蝶,可是和爹爹说了,爹爹说杜鹃姑姑与萍萍姑姑也能陪团子玩,陪团子抓蝴蝶。   杜鹃姑姑他们还可以陪团子玩捉迷藏和躲猫猫。   小团子心中虽然还是很想要猫猫回来,可是爹爹好像不想让猫猫回来,小团子又想到自己上次把爹爹惹生气了,瘪瘪小嘴巴,是真真正正知错了,也是知道自己错了,所以知道自己更没有理由求爹爹把猫猫放回来。   乖乖的团子是不会让爹爹生气的,可是不乖的团子已经让爹爹生气了。   所以猫猫回不来了。   小团子就是这样想的,一时间也不每天喵呜喵呜要猫猫,也不跟着姑姑们一起玩,反而成了爹爹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于是文渊阁里就呈现出一边在严肃议事、一边在拿着九连环认真地解,不知什么时候爹爹来了,他们也都走了,小团子就扑到爹爹怀里,小手紧紧还攥着九连环,又低下头,认真地解。   没一会儿,解开了,才扬起来,白嫩嫩软乎乎的小脸上布满骄傲,“爹爹!看!”   爹爹摸摸他的头,夸他,“团子真厉害。”   小团子就很高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它好像很难!   但是团子解开了!   团子厉害!   小团子又充满骄傲地把九连环放下了,抱紧爹爹,奶声糯糯:“祖姨姨!吃饭饭!”   可是爹爹并没有立刻答应带团子去见祖姨姨,把团子厉害告诉祖姨姨,而是问:“团子为什么不跟姑姑玩?”   小团子愣了愣,紧紧抿着小嘴巴,乖乖认真地说:“团子要乖乖,不惹爹爹生气。”   回答算在赵潜预料之内,他耐心地说:“上回爹爹已经同团子说过了对不对?爹爹生气是因为团子爬上了树,树那样高,团子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团子还爬到树枝上,树枝很细很脆弱,万一断了,也会摔下来,对不对?”   “只要团子不再像上次一样让爹爹担心,团子可以与姑姑一起玩,那也是乖乖的,不会让爹爹生气。”平缓的语调,柔和温煦。   团子攥着小手手,大眼睛眨呀眨,却还是摇头,“团子想跟爹爹在一起!”   这下,赵潜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摸摸团子小脑袋,低低叹:“好,团子跟爹爹在一起。”   他把团子抱起来,“现在爹爹要带团子去玩,团子去不去?”   团子当然要去了!   等到再回到昭明殿,团子已然累得睡熟了,小脸蛋红扑扑的,睡得香着呢。   赵潜把团子放下,盖好小被子,看了会儿,才出去。一出去,玉令立刻上前:“殿下,昨日在园中发现有人形迹可疑,已当场拿下,经审问,其被买通在花.径边做手脚,好令小殿下失足滚落清苹池。”   审出来的一瞬间,她立刻往后园去,好险是太子殿下带着小殿下,从另一边,直接去了池心亭,带小殿下在喂鱼。   暗暗让人把花.径处理好,才算虚惊一场,便一直在一边侍立,等到现在,才等到太子搁下小殿下,立刻便上前禀报。   赵潜原先满身的温和宁静荡然无存,一瞬间极为可怖。   若不是团子这些时日都在他身边,昨日岂不是在劫难逃?   稚子何辜,这些人连孩子也不放过,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小团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爹爹就主动把自己带在身边了。   于是每日醒来跟姑姑三喜他们玩一会儿,爹爹就正好回来陪带团子吃饭饭,然后去文渊阁,乖乖在后边跟蔺齐叔叔玩骑大马,还玩猫猫打大老虎,小小一个团趴在地毯上喵呜喵呜,对面蔺齐叔叔张牙舞爪,大老虎好难打呀,每次都是最后才被猫猫伸爪爪打中,啪叽往躺地上一躺,“老虎死了!”   小团子只想打赢,没想打死呀!就爬过去坐在死老虎身边推,小奶音可急了,“不要死、不要死、老虎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爹爹从前面绕过来,然后团子治不活的死老虎就会一跃而起!   到了下午,爹爹就在家里看书……不对……好像是看纸,总之小团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杜鹃姑姑会瞧瞧告诉他乖乖的,不要打扰爹爹,小团子就紧紧闭着小嘴巴,大眼睛忽闪忽闪,牵着杜鹃姑姑离得远远的,静静地玩!   至于杜鹃,她只感到了胆战心惊,小团子是很安静很乖巧,可是,他到了太子殿下的书桌前呀!!   小小一个团子,还没书桌腿儿高,踮着脚,乌溜溜大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书桌上面都有什么,好奇地不得了。   杜鹃一时回想起团子热爱寻宝的那个阶段,竟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又安慰自己,太子殿下的书桌前应当是不会有什么手绳的,便把团子抱到椅子上。   这下团子可高兴了,什么都一览无遗,但又牢牢记着不能发出声音打扰爹爹,肉嘟嘟小手静悄悄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这样也足够他自己找乐趣,玩着笔洗觉得好玩,看到笔搁,把手指头放进去,兴奋地转头看杜鹃,意思十分显然:看团子找到了什么!居然可以把团子的指头头放上去!   杜鹃虽然胆战心惊,但团子的乐趣显然很简单纯粹,一时间也没那么紧绷了,对团子笑笑点点头,团子就又很高兴转回去,一个笔搁玩了很久,每个手指头都搁上去试试,也不嫌腻,许久才移开眼看别的,这下看到了笔架,准确说,是笔架上垂挂的狼毫。   小手轻轻拿下一支,又拿下一支,最后,笔架空空荡荡了。   小团子抱着满怀的狼毫,眼睛亮亮地看着杜鹃,极小声说:“要画!”   杜鹃能怎么办,只能先把小团子抱下来,就算在椅子上,团子的身高也不足以让他坐着画,而若是站着,万一玩到兴头,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还是在地上画,最安全。   杜鹃把团子放到地上,然后才去准备纸张,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根根上等的狼毫被依次排排放在地上,珍重了但没完全珍重,小团子还极一本正经的,一时间竟然哭笑不得。   团子一看到杜鹃姑姑拿着能画画的纸过来,就高兴极了,极小声:“团子要这个!”   杜鹃就给他铺好,又把砚台轻轻取下来,研墨。   小团子就在地上拿着笔蘸着墨快乐地乱画起来了,这里一疙瘩墨点,那里一道道墨痕,乱七八糟的。   杜鹃看得无奈,只能注意着小团子可千万别把墨画他白嫩嫩小脸上。   团子玩得不亦乐乎,画完一张又画一张,好歹还是个白白净净的糯团子,杜鹃正看着,却忽然被拍了下肩膀,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想到太子正在,说什么都咽回去了,转头一看,是萍萍。   “梅忆姑姑找你。”萍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杜鹃惊魂未定,点点头,低声嘱咐萍萍注意着点小殿下,别画的脸上身上都是。   萍萍也点点头,杜鹃勉强放了点心,出去了。   小团子哪里注意到这些,等玩得心满意足了,看到满地的成果,想去找爹爹来看,可是哒哒哒到那里,就看到爹爹也拿着笔,在写什么,小团子就哒哒哒又回去了,奶声奶气跟萍萍说:“团子画的!”   萍萍就对着满地乱七八糟腼腆地夸:“团子真棒!”   小团子就高兴了,画了这么半天,也把他给累坏了,欣赏了会儿,又扯扯萍萍的袖子,很不好意思地软声糯糯:“要收起来!”   都在地上,太多太多啦,团子都需要绕到那一边才能出去!   萍萍就先把砚台收了,然后才开始收笔收纸,团子手里空空,没得玩了,就又去找别的玩,一转身,就看到头顶好像有根白玉棍棍,只有一点点,其他的,团子也看不到了。   他伸小手摸上去,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更好奇了,等萍萍回来,就撒娇指着那截白玉棍棍说:“团子想要!”   那萍萍一低头,是一卷收好的画,团子指的,正是画轴的白玉轴头。   萍萍算是受过严格的训练,蹲下身很为难地小声跟团子说:“那是殿下的画,我不能打开。”   小团子很失望,但很快又振奋起来,“团子问爹爹!”   团子也有画!团子给爹爹看!爹爹的画就能给团子看了!   小团子哒哒哒又去找爹爹,爹爹刚好放下笔,朝他看来,含笑说:“明日爹爹带团子去外面玩好不好?”   “去山下,爹爹带团子骑马、追小狐狸?”   骑马?追小狐狸?!   小团子乌溜溜大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瞬间把刚刚想的什么画什么交换什么玩都抛到了脑后,兴奋极了:“好呀好呀!团子要去!”   春猎一行明日就要启程,赵潜原本没打算带团子去,可是自花.径一事后,算算团子也闷了许多时日,便快速把州试事宜处理完了,正好赶在明日出发前。   从前东宫出行,算得上利落,现在要收拾团子的小衣裳小玩具,零零碎碎收拾了许久,就这样,杜鹃还担心有遗忘的,碎碎念:“小殿下吃樱桃毕罗爱用的那只小银碟没有带……”   蔺齐十分奇异:“难道不用那只碟子小殿下便闹脾气不吃吗?”   杜鹃一噎,倒也不是,但是小团子喜欢的东西没带上,她心里就总是不得劲。   她要把小团子方方面面都照顾好,一点疏忽都不能有,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凝白呢?   之前团子年纪小,不适宜出远门,春猎便没有来过,这是第一次来,一被抱下马车,就惊呆了!   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还有团子从来没见过的大包包在地上一朵一朵!还有好多的马!   团子一下就抱紧了他爹爹,奶声兴奋地嚷:“团子喜欢!”   果然,带团子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小团子再转头,就看到祖姨姨和衡叔叔都朝这边来了,又糯糯说:“要下去!祖姨姨!”   赵潜便把他放下去,看着他小短腿哒哒哒扑到祖姨姨怀里,差点把祖姨姨扑倒了,吓得衡叔叔忙把他拎起来。   虽然十分没有规矩体统,但就是这样,看着才叫温馨。   皇帝酸得冒泡,跟在后面的萧贵妃,却悄悄劝她的欢宝儿:“看你皇兄的孩子多可爱,小小的,软软的,还会奶声奶气说话。”   至于为什么劝,她的欢宝儿两个月内连拒十三个公子,一逼急了,叫她听到了真心话:我就是不想嫁人!我不要嫁人!   这可怎么行,皇帝已经老了,将来哪天不一定的事,届时她做了贵太妃,难道还要养着二十岁不下降的公主在膝下?朝中的那些臣子能不注意到欢宝儿?届时哪儿还有欢宝儿挑驸马的余地?   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如今不趁着欢宝儿父皇还在,趁着还有点疼爱,将来太子登基,哪儿会对欢宝儿上心?怕不是随意指个人家就打发了。   所以才要劝,趁着现在还有利于她们的筹码,赶紧把终身大事定了,若是欢宝儿运气好,嫁了个称心郎君,那自然是好,若是嫁不到称心不能让欢宝儿过得舒心,那就趁早和离,届时欢宝儿有自己的公主府,便是容身之所,要回宫里陪她,那也是姻缘坎坷受了委屈,皇帝也要疼惜两分的。   无论怎么说,都比拖着不嫁的好。   她说完,看乖乖女儿的反应,却见欢宝儿盯着小皇孙看,不像是喜欢,更像是……拿他没有办法?   萧贵妃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赵连城承认步凝白留下的这个团子很可爱,但是!他不光可爱,还是自己夺嫡路上的障碍!   而且,他还那么小,话都说不利索,自己怎么动手嘛!就很烦!   便觑着她父皇的距离,小声瓮声瓮气:“不可爱!不喜欢!”   萧贵妃头都大了,欢宝儿从前好好的,现在是怎么了呀!   这次春猎,世家女郎照例来得不少,只是没想到太子会带着小皇孙来,小皇孙端端正正坐在太子身边,玉雪可爱,一时间,不由得都想到他的生母,那个不知还在不在人世的太子妃。   主要是重病之后就没了下文,所以有人猜是为了小皇孙,选择秘不发丧。   如果太子妃真的已经死了,那有些事还是可以想一想的,嫡长子也不碍什么,毕竟他的生母只是个清源小族的女郎,据说还自幼流落在外,曾做过婢女呢。   京中世族女郎,随意挑一个出来,都是轻轻松松碾压,嫡长子再嫡再长,没有母族撑腰,还不是空名头一个,将来想怎么拿捏怎么拿捏。   想到这里,就不能单想了,遂有人去寻到了华绫。   华绫去岁年初嫁了人,是个寒门士子,虽在京试中拔得头筹,可县主嫁寒族,到底丢人啊。   所以,甚至至今,华绫都是住在仪安公主府,平日也甚少出席京中大小宴会。   只是心里笑话是一回事,这会儿要从人家嘴里打听消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上来先套近乎,忆起往昔仰慕县主风采,又夸县主气色好不减当年,最后夸起县主似是有孕,一定得个聪明伶俐的麟儿。   这些华绫似乎还爱听,明艳矜贵应了几句,瞧着,似乎还是当年高贵的长平县主。   心中啧啧,这日子啊,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算过得再不舒心,在人前,不都得装得幸福美满?   口中却更套起近乎,殷勤打趣:“都说长幼有序,怎么华家哥哥还没定亲,仪安殿下却为县主许了亲?”   提起这个,华绫就微微变了脸色,但碍于是在外人面前,仍旧端得稳稳的。   当年荔娘都已经走了两日,却忽有一人凭空出现,骗她说哥哥重病时日无多,荔娘当然不顾一切要回来见哥哥最后一面,可那人竟然抱着荔娘飞檐走壁,越山涉水,短短几个时辰,便把荔娘带到了京郊十里亭。   彼时,哥哥正在那里等待荔娘一同私奔。   荔娘见到哥哥好好的,始知被骗了,顿时慌了心神,她原先打算得很好,提前三日出发,公主府的人再暗暗绊住哥哥,哥哥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可是凭空出来个人,把她的打算都毁了,她要么只能跟哥哥私奔,要么就只能再骗哥哥。   荔娘根本不愿毁了哥哥余生,就想再骗哥哥,可哥哥是爱她,不是傻了,眼下两人都已经在京郊,想走马上就可以走,从此天涯海角不分离。   荔娘却找了借口要再等等,傻子都看得出来有猫腻。   哥哥逼问荔娘是不是公主府的人威胁了她,荔娘谎称她后悔了,不想跟哥哥私奔了,要他们从此好聚好散。   哥哥哪肯信,包袱都在荔娘肩上背着,而且她似乎还风尘仆仆,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哥哥认定了是爹娘威胁了荔娘,求着荔娘趁没人追来一起走,可荔娘就是不愿,口口声声自己怯懦胆小,不敢背井离乡,要同哥哥一刀两断。   哥哥就彻底崩溃了,带着荔娘直接回了公主府对质。   这一对质,母亲才知道他们居然想私奔,而她也没想到荔娘的计划居然出了岔子,心神大乱,却被母亲看了出来,以为她与他们是同谋,气得浑身发颤,怎么就养出了这么对讨债鬼。   而哥哥却以为是她威胁了荔娘,又来逼问她,场面一时极为混乱,荔娘一口咬定与所有人无关,哥哥认定荔娘是被她逼迫、亦或是诱骗了,母亲也才终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到了这一步,荔娘想自己走没走成,哥哥想私奔也没成,而她与荔娘曾经一定单独说过什么,也暴露了。   母亲心力交瘁,问哥哥是不是非荔娘不可。   哥哥自然想也没想便跪地起誓,把母亲又气得够呛,好半天才顺过气,告诉哥哥,仪安公主府的华绮要娶妻,什么都不必他操心,但华绮要娶妻,公主府什么都不会管。   哥哥又一次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嘴上答应谁都会,母亲与哥哥细细算了笔账,要安身立命,要生活无忧,要闲情逸致,要养育儿女,所有的所有,究竟要花多少钱。   离了仪安公主府,华绮什么都不是,凭他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与那么丁点儿画技,有谁买他的账。   哥哥说他有手有脚,别人都能养活妻儿,他有什么不行。   母亲就又被气得不轻,为了同这个卖豆腐的女郎在一起,她仪安公主金尊玉贵养大的郎君要同那些平民一样靠手靠脚来维持生计?!   母子僵持许久,荔娘含泪无措,最后,到底是母亲退了一步。   如果哥哥三年内能挣得在京城立足的身家名望,就同意这门亲事。并且同时,哥哥与荔娘不能再见面。   再并且,两个人随时都可以反悔。   那年太子提出新政,哥哥当年就参加了考试,勉勉强强,过了京城郡试。   哥哥的文章委实华而不实,他也原本就是个只知风花雪月、不知民生疾苦的贵公子,试题中的土木水利田亩等等等等,他几乎统统一无所知。   所以哥哥当机立断,就依着那倒数的成绩,在京城京兆府谋了个小小官位。   母亲除了忧愁哥哥,也忧愁她。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诸王夺嫡,母亲原与一位王兄交好,意欲助力,最后险险抽身,保得荣华富贵。也是因此,这十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   而如今太子要革新,世族倾颓是早晚的事,旁人便罢,她们皇族没必要赶这个不凑巧的西风,省得届时牵连自己。   所以,母亲就看准了京试的头几名,那都是万万人里脱颖而出的,前途不可限量,就算低嫁寒门,将来谁又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她原先是不同意的,但是京试过后,皇帝赐宴,她被母亲拽去,便瞧见了一个。   便应了婚事,只是哥哥已是忙得人影都不见,她要留在公主府陪着母亲,夫婿也答应了。   一眨眼也怀了身孕,只是三年之期将至,哥哥与荔娘前路未卜……   “哥哥是男儿,多早晚都不要紧。”她淡淡说。   索性那人也就随口一打趣,没当回事,这才问起自己想知道的来:“说起来……县主与太子殿下还是嫡亲表兄妹呢,按理要唤太子妃一声表嫂嫂。”   她笑着问:“县主与太子妃处得应当也十分亲厚吧?”   虽说这一两年都在忙着嫁人陪母亲,但之前太子妃病重的消息甚嚣尘上,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来,华绫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瞥她一眼,“就算是嫡亲表兄妹,也尊卑有别,太子妃金尊玉贵,我为县主,自然要时刻礼数周全。”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废话不是?   就算是废话,那人也知道华绫看穿了自己的来意,不乐意搭理。也就不奉陪了。   人是被应付走了,华绫却容色微敛。   哥哥不能见荔娘,她却是能见的。问起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荔娘便把原委告诉了她。   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甚至完全像荔娘压根没走扯的谎话,但荔娘说到了一点。   她说带她回来的是个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容颜倾城,美满不似凡人,细细描述起来,竟然是步凝白的模样。   这就见鬼了。   毫无疑问,荔娘绝不可能见过步凝白,就算编造,她也不可能误打误撞碰巧就编出来个步凝白。   说给哥哥,哥哥愣了愣,两眼发光,信誓旦旦,这是他曾见过的神女来挽救他与荔娘了!   这就更见鬼了,华绫情愿相信真的是步凝白本人把荔娘带了回来,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或者,是哥哥与荔娘串了口供,他们根本就是演戏来争得一线生机。   然而……华绫扶额,哥哥当时快疯了的样子,若是能演出来,她甘拜下风。   所以事实就是,这件事成了无解之谜。   而步凝白……   华绫微微皱起眉,自从那次春猎相遇而别,她就再没见过步凝白了。   也许步凝白是真的病了,病得很重,也许还有别的隐情,只是既然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那就是东宫秘辛。   “绫儿怎么站在这里。”   身后传来清润担忧的声音,华绫回过头,是她的夫婿。   他似乎刚刚忙完,匆匆过来,上前扶住她,问:“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公主殿下如何能放心?身边的人怎么不在?绫儿是想自己散心吗?那也太过危险……”   华绫拿出帕子擦擦他满额头的汗,想笑着说他想得太多,可是忽然间,却想到那年步凝白与自己的对话。   太子妃重病,太子至今却没有任何异样,去岁甚至还带着小皇孙去青州剿匪,放任太子妃病重消息流传,令人对太子妃之位蠢蠢欲动。   这就是步凝白当初说的——“世人多见异思迁,唯太子殿下认定便不改”吗?   不知她今日,还是这样想的吗?   华绫回席,太子已经不在,小皇孙也已不在,问了问,太子带小皇孙去玩了。并且,有人有心,已经跟了过去。   她抿抿唇,心底由衷、由衷为步凝白不值。   而那位已经跟过去的有心人,却压根连话也没跟太子说上一句。   她还没接近,就被蔺家三公子拦住了。   蔺三公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名声,可谓全京城都有所耳闻。   她就没敢耍什么花招,怕蔺三公子转头就原原本本告诉别人。他真的干过这种事。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单手把小皇孙抱上了马,而后单手持缰,轻夹马腹,悠闲静好,渐渐远去了。   赵潜既决定带团子出来玩,便已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出一丝意外。   小团子自然不知道他的爹爹为了能让他放心地玩都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被骑着马的爹爹抱在臂弯里,整个团好像在飞一样!   好好玩!好开心!   白绒绒大尾巴的小狐狸在林间跳跃,好想跟着它一起呀!就像跟猫猫一起玩一样!   “爹爹、爹爹!那个!”   小狐狸不见了,但另一边,好像又有什么!   “那是小鹿,团子要凑近看看它吗?”   小团子重重点头,奶声兴奋:“要看!”   玩了两个时辰,团子才稍稍见累,窝在爹爹的怀里,马蹄慢慢的,出了偌大林子。   一出去,就见到有个人等在这里。   正是那位有心人,她看出来团子好像睡着了,柔柔一拜,斟酌了无数遍的话还没说出口,太子就已经驱马……走了??   她僵在原地,好像被迎面挥了一耳光一样,难堪至极,甚至有点失去控制,“太子殿下就这样宠爱太子妃?”   除了这个缘由,还能是为什么呢?太子妃不是已经时日无多了吗?   蔺齐正要走,听到后,就十分紧张,想警告她这话别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不然就遭了。   但她已经抹着泪儿走了。   蔺齐只得告诫自己,嗯,像方才那个女郎说的话,自己可绝对不能说。   这次春猎,太子没有下场,赵钺也没有拔得头筹,而是荣获了第三。   其实以赵钺的真实水平,拿第三那基本是不可能。   赵衡都不用查,就知道有谁都出了什么意外,就像那次赵钺拔得头筹一样。   不得不说,赵钺确实聪明,作弊到第一,难免惹眼,但荣获了第三,在皇室子弟中,也就还是可以夸一夸的。   赵钺也确实被皇帝夸了那么几句,其他人就更聪明了,赵钺相当于他们扳倒皇兄的救命稻草,因而丝毫异样都没有露,只有零星几个臣子附和。   现在就是暗流涌动,赵钺知道他们的打算,他们也知道赵钺确实有意夺嫡,甚至不需要成一党留下证据,他们就能心照不宣一步步无声试探配合。   明瑟郡主忽然过来,说她的马蹬坏了,赵衡容色如常,含笑去帮忙看看,眉目精致,唇红齿白的,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心中正在想,该给赵钺找点什么麻烦……把他彻底按下去呢?   只是春猎结束,赵衡自己就要忙碌起来,于是只暗中让人留意着赵钺的动向。   待到忙完,他抽空一看,容色缓缓凝结。   赵钺可真是好本事,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和外祖父重修于好,还能做到让父皇毫无察觉,随手又派给他一桩差事。   都不需要长此以往,赵钺就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等到父皇反应过来,只怕什么都迟了。   “殿下,三皇子身边的那个婢女,近日心情很好,不知缘由。”秋霜谨禀道。   那可不是什么婢女,是花叶楼大名鼎鼎的杀手,是步凝白的江湖朋友。   她能回来,总不可能是旧情难忘,不是说去岁他在青州遭遇刺杀吗?   能把人再哄回来,算他有本事,只是如今他在那些人心中炙手可热,而他也不似皇兄无须倚靠他们,三皇子妃,是断不可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占了去的。   “去探一探赵钺最近对她是什么打算,也探一探她是什么打算。”   赵衡吩咐后,把这些赵钺意欲夺嫡的证据放了起来,两手空空去了东宫。   皇兄也在处理政事,团子就在地上写写画画,自己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见到他来,立刻过来牵他的手过去。   “团子画的!”小团子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   赵衡忍俊不禁,夸他:“团子可真是厉害,六叔就没有团子厉害,六叔不会画画。”   小团子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十分郑重,奶声奶气:“团子教六叔画!”   反正皇兄在忙,自己也就陪团子玩了,赵衡就真装得不会画画似的,握笔也要小团子夫子教,蘸墨也要小团子夫子教,甚至落笔还要教,可把小夫子累得够呛,但还是很认真,大眼睛圆溜溜的,奶声问:“六叔都会了吧!”   赵衡忍笑点头,与团子在地上画了起来。   等到杜鹃过来,看清团子的样子,眼前一黑。   小团子白嫩嫩小脸上画着几道墨痕,鼻尖还有小墨点点,活脱脱的小花猫!   偏偏团子还十分高兴,“叔叔!老虎!嗷呜!”   杜鹃本来十分生六皇子的气,可是六皇子一转过头,额头上还比小团子多个王,这下,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只能无奈地说:“奴婢传水来。”   杜鹃就去唤水,还没回来,赵潜先到了叔侄两个面前。   团子两只嫩生生肉乎乎小手手举起来,弯成爪爪,“团子猫猫!喵呜!”   赵潜哭笑不得把小猫猫团子抱起来,“你过来,就是为了把团子脸画花?”   这可就冤枉了,正好杜鹃过来,赵衡先洗了脸,看团子小手扑腾,这下不止洗脸,衣裳也要换了。   团子便被抱去换衣裳,赵衡敛起容色,与赵潜道:“赵钺自青州回来后,当是存了夺嫡之心。”   赵潜微微挑眉,容色淡淡,“赵钺从来都不甘屈居我之下。”   只是从前,赵钺并不怎么表露。   上一次针对他,大概是还在端王府的时候。善兰陪他在花园玩,小赵钺就在树后隐着,等到善兰突然被叫走,掐准时机跑到他面前。   歪了歪脑袋,笑着问他也是父王的儿子吗。   小赵潜此前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父王还有一个儿子,端王府,甚至不是他与父王母妃的三口之家,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与另外一个孩子。   这事说了,皇兄心中也有数,赵衡也就放心了,想说赵钺不知如何把那杀手哄了回来,但一说起来,难免会让皇兄想到步凝白。   这么久了,皇兄心中约莫也淡了,骤然提起,只怕再令皇兄想起什么来,就不好了。   于是转而道:“赵连城不愿嫁人,萧贵妃愁病了。”   愁病了,意味着赵连城拖不了多久了,也就意味着,她很快就会准备动作。   之前仿佛听德福提过一嘴他的婚事,应当就是赵连城干的好事。   自己婚事受困,于是想到他的婚事,真是多谢她看得起六哥。   只是与其让赵连城祸水东引,不如自己先把这事解决了。   赵衡心中定了主意,正要再说什么,团子却已经被牵出来,又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一个团子了。   便也不再说,看着团子熟手熟脚爬到皇兄怀里,又笑,逗团子:“过几日要去行宫避暑,团子还记得行宫是哪儿吗?”   团子懵懵的,显然是忘了,抬头求助看爹爹,爹爹温声道:“是团子去过的地方,那里有小溪,有莲池,团子很喜欢那里的莲花。”   虽然不记得了,但是爹爹一说,都是团子喜欢的,便十分兴奋,软糯糯的:“团子要去!”   赵衡在东宫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回去给母妃请安,母妃却在午睡。   他想了想,招来秋霜,让她再去办一回事。   母妃说要把李九涯捆来,他试过几次,只是那李九涯恐怕真是武功高强,十步开外便能察觉,一转身,反倒把办事的小太监吓得够呛。   秋霜去,就不会引起他的警惕了。   赵衡耐心等了两刻钟,母妃醒了,秋霜也回来了,凑近耳语。   谢清鸢看着,倒也没说什么,等他们说完了,赵衡果然跟她说:“方才秋霜去蒙李九涯,原本蒙成了,只是突然听到赵连城到处在找,竟突然醒来了,没了影。”   秋霜下的迷药藏在帕子里,一挥手,角度好的话,足够迷晕人,怪只怪赵连城出来的不凑巧。   也是没想到,听到赵连城的声音晕了的李九涯居然留醒了。   谢清鸢颔首,赵衡又说:“赵连城恐怕在父皇面前提起了我的婚事,与其让她费心搅和,不如母妃先为我选定?”   这个却是没料到的,谢清鸢看看秋霜,赵衡也侧眸看了看,转过头笑:“母妃看她做什么,她又不愿意长留启明殿。”   谢清鸢扶额,“好吧好吧,母妃给你选。”   只是选了,也要等从行宫回来再说,相儿媳谢清鸢还是第一遭,先把适龄的挑了按下,等从行宫回来,便去寻了萧贵妃。   办个赏花宴,正好也为赵连城相看,萧贵妃果然是很乐意的。   赏花宴这事便算说定,防止赵连城借机做什么手脚,这宴是谢清鸢来办。   这个消息传出去,可十分稀奇,淑妃娘娘请了皇帝的旨意办赏花宴,更是头一遭。又有谢家话里话外的暗示,京城就先热闹起来。   只是终究没能热闹起来。   突然有人向皇帝告密,声称六皇子有谋逆之举。   物证是一沓密信,与藏在启明殿的伪造兵符。   赵衡真是……十分意外。   赵小七还挺能造假。   皇帝正在看密信,拆一封,就气得要死,“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皇兄对你多好!你居然、居然早就背叛他,还想取而代之!”   嗯……还污蔑到了父皇的逆鳞上,赵小七当是想不出这主意,一定是李九涯。   皇帝想到太子被视如亲兄弟的赵衡暗中插刀,就怒不可遏,见赵衡还很冷静一语不发,就更加暴怒,拿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下去,“说话!这都是你写的?!”   赵衡不避不闪,被砸了个正着,谁能想到他今日只是顺便来禀个事?   父皇如此暴怒,想来那信件做的还很逼真,除此之外,若要再查,一定还能查到许多“证据”出来。   他心中啧了一声,会轻功的江湖人这样有用,待将来,他也寻一个。   “父皇息怒,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赵钺在一旁倒有点尴尬。   没有痛快,就只是尴尬。   赵衡要是能背叛赵潜,那就是说淑妃能背叛先皇后一样,这不是闹呢么。   一眼就假的构陷,等太子回来,赵衡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痛快个什么劲儿,不白痛快了。   赵衡听到赵钺的话,倒是抬起了头,显而易见,赵钺也是来禀事的,而且,应该是禀完了,但看他来,才故意留下来没走。   赵钺要夺嫡,不论如何,是毋庸置疑要给皇兄找麻烦的。   不如……   赵钺见赵衡也不辩解,反而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了点不太妙的预感,尤其,父皇已经问了,“看你三哥干什么?难道这都是他污蔑你的吗!”   这火对赵衡来说跟玩一样,但是对赵钺来说,那是绝对不能烧上身的,他立刻就要开口,可赵小六比他快一步,突然叩首,声泪俱下:“若非三哥挑拨离间,儿臣怎会与皇兄心生嫌隙!”   赵钺:???   赵小六自己被人阴了,居然还反过来阴他一把???   赵衡确定外面能听到,继续“坦白从宽”:“都是三哥教唆,他说我成日跟在皇兄身后,吃力不讨好,苦活都是我做,美名都是皇兄收,说我怎么这么傻!”   “儿臣确实傻,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三哥教唆,对皇兄诸多埋怨……”   赵小六够狠!   赵钺扑通一声就跪下,“儿臣冤枉!儿臣与六弟私下从未有过往来!请父皇明鉴!”   赵衡可有的说,都能说出花儿来,“到这时候了,三哥你狡辩还有用吗?!若不是你,我与皇兄亲密无间,怎么可能会突生怨怼!”   “我知道贤妃娘娘一直恨皇兄,三哥你也被她教得恨皇兄,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   “你殿中的那个冷袖雪,分明与步凝白是江湖朋友,是不是你买通步凝白来伤皇兄!”   “还有这大半年来,你结党营私,与朝中不少臣子都有联系,我说得对不对!”   谁的话更能让人信服,谁更有动机,谁做的事更有逻辑,一目了然。   皇帝气得脑子嗡嗡响,抄起剩下的茶托也砸了过去,这下,兄弟两个,一人一边,对称了。   赵衡心里算算时间,皇兄昨日带团子出宫去别庄摘柿子玩,过会儿也快回来了,至于……   他就一点也不急,扭头看赵钺,“三哥就招了吧,别再让父皇生气了!”   赵钺咬牙切齿,拼命让自己冷静,又一叩首,“父皇明鉴!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何来证据!”   赵衡幽幽道:“我殿中秋霜,与你殿中冷袖雪交情甚好,可算证据?”   赵钺:???   赵衡也不为自己辩解,就把赵钺拉下水,“要证据,此刻三哥殿中,应该还有与我的往来书信,不过三哥给我的,我都烧了,不知道三哥有没有这个习惯。”   他如此气定神闲,那就是有十成的把握,难道,他要有准备,今日都是他一手策划?!   折了自己,只为把他拉下马,太子怎么可能会同意赵衡这样做?!   只是皇帝已经要被气疯了,朝外面吼:“去搜止信阳宫!”   赵衡再次转过头,对赵钺微微勾起唇角。   秋霜会仿他的笔迹,从事发到现在,应该已经写完了那么几封,放去信阳宫了。   有皇兄照拂,他是不会有什么事,但赵钺是没人捞的,这就可以彻底杜绝赵钺给皇兄惹麻烦的可能。   至于一个赵小七,皇兄抬抬手也就收拾了,很好。   命人去搜,果然就搜出信件来,就放在赵钺的书桌上!赵钺的那个大太监还意图毁坏!!   皇帝是彻底气疯了,德福忙让人去叫太医来,可又被厉声制止,“朕先发落了他们两个孽障,不然,活不了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宫中传遍了,三皇子与六皇子以犯上谋逆之罪名被各自幽禁,不得求情。   赵潜带着团子回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   小六不可能谋逆,但犯上就不一定了,尤其再莫名带上赵钺。   “不得求情”,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赵潜要去找淑妃,可淑妃也被暂时软禁,无诏不得见。   赵潜容色冷凝,准备去承干殿,可杜鹃来禀,启明殿秋霜有信传来。   六皇子被幽禁,启明殿一众宫人也都不得出,秋霜犹甚。   但她还是传出了信来,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赵潜看完,气得头疼,就为这么点事?!   他当即就去了承干殿,可是承干殿殿门紧闭,显然,是不想听他给“白眼狼”求情。   赵潜也不理他了,直接就去了幽禁之所,那里已经有侍卫把守,玉令将他们喝退,小六果然听到了动静,心情还很不错,含笑道:“我就知道皇兄要管我的。”   他也知道这惹皇兄生气,又道:“这回跑不了赵小七了,皇兄过几个月为我洗清冤屈,农忙之前把我救出来,也就够了。”   无论是赵钺还是赵连城,有哪个值当他幽禁几月吗?   “不过我今日话说的太死了,父皇那边,恐怕还要劳动皇兄为我求情。”   赵潜才问他今日之事,听完了,硬生生气笑了,“你认得清清楚楚,哪里有冤屈?”   赵衡假意叹了口气,“所以要劳动皇兄为我求情啊。”   自两位皇子一同被幽禁后,宫中陡然寂然许多,尤其贤妃,好像浑噩了许多年,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法华殿跪经,求先皇后饶恕其子赵钺的过错。   四妃就剩了萧贵妃,她很茫然,和淑妃说好的合办赏花宴,她挑儿媳自己挑女婿,还作不作数了?   目前显然,是作不了数的。   凛冬将至,东宫要照拂的地方有许多,不过团子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祖姨姨病了,要静养,所以不能去打扰,还有衡叔叔,他在种地呢,也不在,团子就都见不到了。   冬天外面很冷,爹爹就很少带团子出去了,团子的生活一下少了许多事,比如去和祖姨姨吃饭,比如去后园玩……   团子就又想起了他的猫猫。   团子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猫猫了呀……   可是爹爹好像不喜欢猫猫。   虽然爹爹总说猫猫不喜欢爹爹,但是,小团子觉得,其实是爹爹不喜欢猫猫。   所以小团子虽然很想猫猫,却没有和爹爹说过。   待开了春,团子能去外面玩了,可是去到后园,在海棠树下,团子一下又想起了猫猫。   团子长大了,不会再陪着猫猫一起爬上树、爬那么高让爹爹担心的。   小团子就闷闷不乐问杜鹃姑姑:“猫猫在哪里呀……”   杜鹃怎么会想到时隔一年小团子还记得那只猫?   太子殿下摆明了不喜,杜鹃就说:“猫猫在珍禽司,可能已经不记得小殿下了,小团子如果想要猫猫,不如让人重新送一只来?”   她哄团子:“新的猫猫也会很乖巧的,还很漂亮,会黏着小殿下,好不好?”   小团子觉得不好,小团子就是喜欢自己的猫猫。   乌溜溜大眼睛眨了眨,他突然乖乖地说:“我想去看看。”   “如果猫猫不记得我了,那就换一只叭。”   这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先请示太子殿下。   杜鹃跟团子说了,团子一下就攥起了小手手,爹爹不喜欢猫猫的,爹爹也不会让团子看猫猫的,爹爹会直接让人送新的猫猫过来。   小团子就赶紧摇头,奶声奶气,“那、那团子不去看了!”   不去看,杜鹃倒也松了口气,不去是最好……   小团子才没有不要去看,团子真的很想很想见猫猫,猫猫也肯定不会忘记团子的。   小团子十分自信,然后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牵住杜鹃姑姑的袖子往寝殿去,“团子困了,团子要睡觉觉!”   困了?杜鹃看看更漏,这个时间,不应该啊?   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杜鹃蹙眉,还是柔声把团子小鞋子脱了,给团子盖好小小被子,一声声哄睡觉。   一盏茶都没有,团子就睡着了,虽然符合团子的入睡速度,但不知为何,杜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想着,就听到太子回来了,忙去禀。   赵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莫不是病了?   可是摸摸团子小额头,也没有生病的征兆。   小团子可紧张了,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睫毛都没有颤,听到爹爹回来又出去,还吩咐杜鹃姑姑传太医,然后就都走了。   小团子赶紧睁开眼睛,心虚地看看四周,这才一骨碌爬下来,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穿上小鞋子,然后,偷偷跑出了昭明殿。   可是跑出去后,小团子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珍禽司在哪里呢?   小团子瘪瘪小嘴巴,早知道,就问杜鹃姑姑了!   不知道往哪里去,小团子就只能照记忆里熟悉的路往外走,出了大门,然后……是一模一样的红墙……团子不认得呀……   小团子真的有点后悔了,可是团子也真的想见猫猫,团子想把猫猫带回来。   小团子就继续走了,走着走着,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小团子很沮丧,自己又不是乖宝宝了,跑到不认识的地方,爹爹会找不到,爹爹找不到,就会担心团子,团子不是有意要让爹爹担心的……   团子是个坏宝宝……   小团子小小的心里被这个念头充满了,又瘪瘪小嘴巴,忍住了没有哭,团子要回去!回去跟爹爹认错,团子就还是乖宝宝!团子再也不做坏宝宝了!   小团子攥紧了小拳头,开始往回走,可是宫里长街到处长得都是一模一样的,小团子刚刚好像是从这里过去……那里拐弯……   小短腿儿走了好久,团子都要走不动了,可是还是没有看到熟悉的路……   呜呜……团子回不去了……团子只能被爹爹找到了……   爹爹会担心,还会生气……团子不是乖宝宝了……   小小一个团儿伤心得天都要塌了,但还是忍住没有哭,爹爹找到团子,要是看到团子在哭,就更担心团子了,呜呜呜……   就在小团子沉浸伤心不能自已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你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太子妃哪儿死了,分明是跑了!”   “你说真的?怎么可能跑了??在宫里,她能跑哪儿去??”   小团子懵懵的,“太子妃”?   爹爹是太子,“太子妃”是什么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子妃当年生下小皇孙,就在小皇孙的满月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子飞走了!这哪儿有人能追上啊!”   小团子红红的眼睛渐渐睁大,小皇孙是团子,太子妃,生下小皇孙?   太子妃生下了团子?   “少蒙人了,人哪儿会飞?那得天上的仙女儿才会飞呢!”   “我骗你做什么?当年我可就在角落端碟子,看得真真儿的,太子妃跟太子不知道在吵什么,脚尖一点,就飞走了!太子追都追不上,摔得那叫一个惨!”   “要死啊,这你都敢说……”   “不说了不说了,这不是没人嘛,总之我要是骗你,天上掉石头把我砸死!”   “说了不说了,走走走,别让人听见,不然有咱俩好果子吃……”   小团子彻底忘记伤心了。   小眉头快要打起了结,猫猫会生小猫猫,鱼鱼会生小鱼鱼,鹿鹿会生小鹿鹿……   太子妃……生下小团子……   困惑懵懂的大眼睛渐渐再次睁大,所以,太子妃是团子的娘亲吗!   作者有话说:   狂码1w4,裴某是个废裴了……要宝儿们夸夸才能好……qaq…… 第94章   东宫已经快要被翻了个底朝天!   杜鹃就是出去传个话的功夫, 再回来,小皇孙就不见了!!   小被子被掀到一边,小鞋子也不见了, 中间没有人接近过昭明殿, 显然,小团子是自己跑出去了!   杜鹃魂都飞了, 拔腿就往外找!   太子本来就没走出东宫多远,听到动静, 疾然回来, 得知是小皇孙不见了,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满东宫地翻,可是就是找不见小皇孙, 才三岁的小孩子, 能跑到哪里去呢?!   杜鹃心中已经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也许小团子是无心跑了出来, 但是却被人掳走了!   不然, 小团子不会跑出东宫, 东宫有花有草有水, 小团子可以玩的地方有很多,而外面,除了淑妃娘娘宫中,小团子几乎没有去过哪里,他如果是想偷偷跑出来玩, 应该还在东宫才对!!   东宫翻了天, 皇帝御辇在长街上, 却忽然被叫住:“等等, 回头。”   皇帝方才好像看到了个小豆丁的身影, 是他老了眼花了?   倒回去,入目果真竟是小小团子攥着手手在长街中央走着??   皇帝吓得不轻,太子把这个孩子当眼珠子似的疼,眼下这孩子怎么会自己在宫里??身边伺候的人呢???   连忙派德福上前把小团子抱回来,可是看着德福在小团子面前说着话,小团子竟还退了一步???   还不知这孩子离了东宫多久,太子一定急疯了,皇帝忙下了御辇,亲自去到小团子面前,慈祥又和蔼:“团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同你爹爹一起吗?”   听到爹爹,小团子显然急了,摇着小脑袋,奶声急急:“不是、没有!”   想也知道不是,皇帝才说:“那朕带团子回东宫去好不好,你爹爹一定担心坏了。”   小团子也想马上、马上就回到东宫,跟爹爹认错!小脑袋用力点点,然后就扯着皇帝的衣袖往前走,“要快点、要快点!不要爹爹担心!”   德福看得心惊胆战,虽说小孩子力气不大,可这样明晃晃地生拉硬拽带着皇帝走,可算得上大不敬了!   然而皇帝却没有不虞,甚至说有点受用,这孩子还知道不能让太子担心,也算太子没有白疼他。   皇帝就是觉得所有人都该尊着敬着太子,太子真心相对的人,就更要予以相应的、甚至成倍的回应,眼下团子的反应,就让皇帝十分满意。   他更慈祥了,弯下腰想亲自把团子抱起来,这一抱,险些闪了腰,忙一鼓作气把白嫩嫩满脸焦急的团子抱上了御辇,心里想,这孩子看着白白嫩嫩的,肉胳膊肉腿儿,原来是个实心的?   一时间,根本没想到太子正年轻,更心疼动辄随手把团子抱起来的太子了。   等到御辇重新起驾,皇帝才问:“团子方才怎么不理德福?”   小团子不知道德福是谁,应该是方才来跟他说话的人,小团子小脸很严肃,认认真真地说:“爹爹告诉我不要同陌生人说话!”   皇帝愣了愣,了然了,太子交代的应该是要警惕他不可以随便被陌生人哄走,难怪,刚刚德福一开口,他反而退了一步。   皇帝看团子,就更喜欢了,把太子的教导牢记于心,不错不错。   他又问:“那团子怎么会在这儿?”   皇帝的心里已经闪过好几种可能,比如有人把他掳了出来,但他却机智逃脱了,又或者只是单纯走散了……   可是团子小脸上又急又愧疚,却是摇摇头:“团子要告诉爹爹……”   这话说的,只有太子这个爹才配听吗?   德福在一边都捏把汗,可是皇帝又愣了愣,居然笑了,很满意,“好,同你爹爹说。”   真是不枉太子亲自抚养这孩子,又是带在身边又是日日照看的。   御辇浩荡往东宫去,只是还没到东宫,就与太子撞了个正着。   小团子一看到爹爹,立刻奶声唤:“爹爹!团子在这里!”   他还要下去,皇帝吓得忙按住他,吩咐落辇,这下小团子短腿儿哒哒哒就跑过去了。   跑到面前,却又停住了,没有像往常一样牵衣角揣手手,小小一个团儿浑身都散发着知错的愧疚,“团子错了,团子不该乱跑让爹爹担心!”   一说出来,眼圈儿就红了,偏偏强忍住,抿着小嘴巴继续认错:“团子不该骗杜鹃姑姑要睡觉觉,团子不该装睡觉骗爹爹,团子不该偷偷跑出去……”   都有点小哭音了,听着都可怜。   皇帝就有点想打圆场,可是下一刻,太子就已经把小团子抱了起来。   小团子本来强忍着的,这下呜的一声就哭了,紧紧搂住爹爹的脖颈,奶音哭啼啼:“团子错了,团子不该、不该要自己去找猫猫,团子应该问爹爹呜呜呜……”   太子低声哄了很久,语调平缓,很温煦,皇帝看着,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太子从前的样子了。   那些与他吵架、甚至掀翻他案头的日子,好像突然之间遥不可及,岁月留下的,只有眼前温声哄孩子的太子。   皇帝突然间,觉得自己错了。   他原先在着手亲自为太子再选一个太子妃。   家世、品行、心性、样貌,他斟酌又斟酌,费尽心神,甚至想好了劝太子的说辞,想好了要怎样与太子拉扯这一番持久战。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太子已经长大了。   太子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决断,如果真的需要一个太子妃来打理东宫,他自己会挑选。   他忧心忡忡觉得太子处处要他操劳,可事实上,就像他心疼太子动辄抱起实心的团子一样,于太子而言,那是轻而易举,根本不费力。   皇帝慢慢地叹了一声,道:“还是要将团子看好,不然,下一次可怎么办。”   太子只微一颔首,皇帝看着他怀里仍哭唧唧抹着泪儿的小团子,心想这孩子在御辇上的时候可看不出来这么能哭。   等人都走了,赵潜抱着团子回了昭明殿,团子抽噎着,哭腔糯糯:“团子下一次再也不骗爹爹了……”   赵潜温声哄:“爹爹已经知道了,团子还是乖宝宝。”   小团子就又掉眼泪,大眼睛水汪汪的,哭唧唧:“团子今天、今天不乖……”   赵潜摸摸他的小脑袋,又让人备温水来,仍是温声:“但是团子现在很乖。”   小团子紧紧攥着手手,小声抽噎,强忍住眼泪,奶声说:“团子是想找猫猫,但是团子不知道猫猫在哪里……”   竟这样喜欢那只猫?   “团子想看看猫猫有没有忘记团子,团子想看猫猫打滚……”   小团子又哭起来了:“团子真的知道错了,团子应该问爹爹……”   赵潜嗯了一声,温声问:“那团子为什么没有问爹爹?”   “因为、因为爹爹不喜欢猫猫……”小团子哭唧唧说。   微微顿住,凤眸刹那郁结。   片刻后,温声道:“好,爹爹知道了,那团子现在还想见猫猫吗?”   小团子懵懵含泪,而后,乖巧摇头。   然后便听爹爹道:“爹爹现在让人把猫猫带来,但是团子不能与它玩太久。”   说完,吩咐了人去提来。   小团子更懵了,团子、团子确实没有想猫猫,团子在想娘亲呀……   小团子已经明白了,太子妃,一定就是团子的娘亲,一想明白,小团子恍然大悟,对哦,小猫猫有娘亲,小鱼鱼有娘亲,小鹿鹿也有娘亲,所以,小团子,也应该有娘亲的呀!   可是,小团子,又没有娘亲。   因为太子妃,也就是团子的娘亲,她飞走了!   虽然小团子不知道娘亲是怎么飞走的,可是小团子真的从来没有见到过娘亲!   小团子想问爹爹娘亲飞到了哪里去,为什么猫猫娘亲与小猫猫就在一起,娘亲却不跟团子在一起呢?   可是爹爹在给团子轻轻擦眼睛,团子就乖乖闭着眼睛,想等过一会儿,就问爹爹!   可是过一会儿,萍萍姑姑把猫猫带回来了,小猫猫已经长大了好多,团子都有点认不出来了,白绒绒的,踏出笼子,圆溜溜的猫瞳也有点疑惑,好像是也有点没认出来团子。   但很快,猫猫就认了出来,而后哒哒哒跑了过来,对着团子喵喵叫,绕来绕去,长尾巴蹭呀蹭的,还躺下打滚呢!   虽然已经不想找猫猫了,但是猫猫现在就在面前,小团子还是没忍住看了看爹爹,而后,轻轻摸了猫猫一下!   软软的,蓬蓬的,好像云呀!   小团子就彻底和猫猫玩了起来,直到他想起来爹爹说不可以玩太久,就一下又站了起来,团子还要问爹爹关于娘亲呢!   可是哒哒哒去到爹爹面前,爹爹却让团子坐好。   小团子就乖乖坐好了,然后听到爹爹说:“团子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偷偷溜出去玩吗?”   小团子听了,攥起小手手,乖乖说:“因为爹爹会担心。”   爹爹点点头,却说:“除此之外,还因为外面有许多坏人……”   团子一开始似懂非懂,听到后面,才渐渐懂了,又有点害怕,又有点气愤,坏人怎么可以这样坏,想要伤害团子!   直到最后,爹爹温柔地说:“等到团子以后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了,就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   小团子不由得问:“那团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爹爹摸摸他的小脑袋,说:“很快团子就能长大,像爹爹一样。”   小团子眼睛亮起来,攥紧小拳头,奶声奶气:“团子要快快长大!”   爹爹就又摸摸团子的小脑袋。   春天一眨眼快要过完了,爹爹又忙碌起来,小团子可是乖宝宝,才不会打扰爹爹,就与猫猫在昭明殿玩。   团子现在可会画画了,会画大树,会画花花,好不容易画完一副大作,猫猫却过来,踩得黑黑的猫猫脚印,好像梅花,比团子画得,好看多了。   小团子就只能瘪瘪嘴巴,请杜鹃姑姑把多了梅花脚印的画收起来,然后抱起来猫猫:“脚脚脏脏!”   所以不可以踩在地上乱跑!   猫猫乖乖的,没有弄得团子身上也是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团,被杜鹃抱走,让人洗洗。   团子没有了猫猫,也没有了纸笔,就只好又找起新的玩具,很快,他就发现了曾经见过的白玉棍棍。   团子现在可长高了些,能够看到白玉棍棍好像是被卷在什么里面,小手手就想抽出来,却抽不出来,反而,把一整卷都带了半个出来,自己啪叽坐倒在地上。   小团子就想起来,萍萍姑姑好像说,这是爹爹的画!   团子还没有看过爹爹的画呢!   小团子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两手抱着画卷往外抽,最后,团子都钻到了书桌底下,才彻底抽出来。   哒哒哒拖着长长的画卷从书桌底下出来,小团子蹲在地上,看到画卷上系着漂亮的绫带,小手手又去扯,扯开了,放在一边,小团子用手一推,画卷就向外展开。   杜鹃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眼前一黑,在昭明殿的画,那一定是太子殿下的画,只是在殿门前吩咐了几句话,这么会儿,小团子怎么这么快就寻摸到了新玩意儿??   她赶紧上前,想哄小团子把画收起来,等太子回来了再说,可是到了跟前,一低眼,那映入眼帘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独属于她系的别样的禁步结扣让她浑身僵硬。   她甚至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一把按住了快要滚万的画卷!   再低下眼,那身衣裳,那个禁步,那个结扣,甚至绣鞋,都宛若回到几年前。   杜鹃腿一软,跪坐在地,怎么会是凝白的画像?!   小团子有点被吓到,怯怯的,但又鼓足勇气:“杜鹃姑姑,你怎么了!”   杜鹃说不出来话,艰难挤道:“没、没事。”   她按住画卷,却又不敢用力,小声说:“这是太子殿下的画,我们把它收起来吧。”   小团子低头,看到花团锦簇,其中裙摆美丽,衣带飘飘,手中轻轻拈着一株花,微微倾身而下,好像天上的仙子下凡一样。   “杜鹃姑姑,这是仙子吗?”小团子懵懂好奇地问。   杜鹃颤着手一边卷一边胡乱点头,“对,仙子,花仙,对,是花神下凡。”   当年凝白突然很紧张又很激动找到她,请求她帮忙装扮一番,越隆重越华丽越好,后来得知是太子要为她作画,没想到……没想到这副画竟然一直在昭明殿,还让小殿下看了去。   太子从未在小殿下面前提起过凝白,整个东宫守口如瓶,小殿下也就一直不知道,可今天、今天……   画卷被杜鹃姑姑收拾好,收整成了原样,放了回去。   小团子很奇怪,爹爹画的花神,为什么杜鹃姑姑好像不想让团子看呢?   收起来后,杜鹃姑姑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为什么呀?   小团子想啊想,总是想不明白,猫猫也被抱回来了,团子就又跟猫猫玩去了。   .   虽然赵衡说是农收前把他放出来就好,但哪能真的掐着时间?   是以赵潜提前了一个月,去找了皇帝。   当初赵衡虽然是被构陷嫁祸,但确实认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拉了赵钺下水,现在要翻案,就无异于是在说赵衡把皇帝当傻子耍。   但是赵钺就不一样了,赵钺结党营私的证据并不太多,但是那些若有似无的,不清不楚却又抹不掉的很多。   赵潜就把赵钺做的摊开来,又把赵衡“认罪”的动机明明白白摊开来。   皇帝哪想得到是这回事?古往今来有谁主动求着幽禁的??   “渊儿,你说他全然清清白白,证据呢?”   赵潜就把证据给他。   伪造兵符,一般人没有这手艺,那些信,也都是赵连城找人伪造。   顺着蛛丝马迹,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皇帝看完证据,只觉更加荒诞,这如何又和小七扯上了关系?!   赵潜这次,才把赵连城买凶刺杀赵钺、做木偶娃娃构陷赵杭的证据给皇帝。   一个牵涉江湖,一个移花接木给了太后,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事。   赵连城从去岁就开始病,时重时轻,非但没法嫁人,玩也没法玩了,皇帝直到近日都在心疼她,可是太子这么一说,皇帝回想起以往,毛骨悚然。   他有那么点疼爱的女儿,居然从那样早之前就觊觎他的皇位,几年间除去小九小六,牵连老三,下一步,不就是要对太子动手?   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看着他咽气,高高兴兴当女皇?   皇帝立刻让德福去钟粹宫,这突然一去,正撞上赵连城在活蹦乱跳踢毽子!   德福都看愣了,反应过来,忙让人把公主拿下,可是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人来,抱着公主,眨眼就不见了!   这架势,和当年太子妃逃之夭夭如出一辙,德福慌得连忙来禀。   证据确凿,若说皇帝之前还在心里想赵连城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现在,这畏罪潜逃坐实,看来,也不必在意什么苦衷不苦衷了。   皇帝没有犹豫,写下圣旨,像当年处置九皇子一样,赵连城褫夺公主身份,贬为庶人,剔除皇室玉牒。   皇帝写完一份,先发下去,毕竟当年小九,可没有畏罪潜逃。   赵潜也没有管后续萧贵妃与萧家如何,先回了东宫,牵着团子去了淑妃那里,没等多久,赵衡便回来了。   小团子只觉得祖姨姨好像瘦了点,衡叔叔也是,但是他们都很高兴,于是,团子也就很高兴了。   毕竟,团子也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祖姨姨了!   七公主销声匿迹,六皇子获得赦免,三皇子倒也没再幽禁,只是结党营私这顶帽子扣得结结实实,处境不甚妙。   这个不甚妙,指的不是赵钺罪名压身被人避之不及不太妙,而是……有人开始撺掇他篡位的不太妙。   之前扶持轻易,是因为他在皇帝心中还没什么污点,可以悄无声息,温水煮青蛙地扶持。   但现在,他毕竟已经罪名压身,有了污点,皇帝不喜,又没了名声,要想扶持就有点难了。   但如果篡位的话,就十分简单粗暴,可以直接干掉太子,逼迫皇帝退位,篡位也不需要太多人马,直取皇宫逼宫就可以,只要成了,结党营私算什么,得位不正又算什么,史书想怎么写怎么写。   但于赵钺而言,这正是不甚妙的地方。   虽说篡位若是成了,好处是他的,但赵钺觉得他们已经不太正常了,比他这个被幽禁数月的人还要疯狂,十分不稳定,十分危险。   令他有一种自己在与虎谋皮的感觉。   虽然一直是在与虎谋皮,但正常的虎,与他们这样不太正常太疯狂的虎比起来,还是有区别的。   尤其,他心中觉得不能篡位逼宫。   胜算不能说是不大,可以说是极其渺小。   赌徒是一定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的。   赵钺就一边与他们打太极,一边渐渐抽身,入了夏后,已经若无其事随着去行宫避暑了。   这一回,仪安公主总算带着儿女媳妇女婿都来了。   小团子就见到了个比他还小的宝宝,咂着嘴巴吃着小手手,睡得正香呢。   小团子还见到肚子圆圆的表叔母,表叔叔说那里面也是宝宝,宝宝会渐渐长大,然后就生出来,变成睡觉的小宝宝,最后又变成团子宝宝。   小团子十分惊奇,却不敢摸摸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只能去看睡着的宝宝。   小团子被娘亲生下来,也是这样睡觉的吗?   他又恋恋不舍转头看表叔母,小团子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在这一刻,小团子无比深刻意识到了娘亲是生下了团子的人,小团子在娘亲肚子里越长越大,娘亲肚子圆圆的,然后,就把小团子生下来了,小团子就从娘亲肚子里,到了娘亲身边。   可是现在,小宝宝的娘亲在小宝宝身边,小团子的娘亲,却不在小团子身边。   华绫早看出小皇孙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她的孩子才几个月,她还没有什么做母亲的经验,只好与夫君咬耳朵,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小皇孙也许是困了。   华绮自告奋勇要哄睡小皇孙,哄了没一会儿,看小皇孙闭着眼睛,就转身十分骄傲又十分小声地同荔娘宣布,他把一个小孩子哄睡了!很简单的!   宣布完了,又转身看看,没忍住说:“小皇孙的眉眼真是很像太子妃。”   小团子本来要睁开眼睛,这下,也不睁了。   太子妃,团子娘亲。   小团子很像娘亲吗?   也就是这会儿太子在与皇帝说事,不然,小皇孙哪儿会同他们在一起。   华绫就压低声音警告:“哥哥别说了。”   华绮不觉得有什么,小皇孙不都睡了?   他想起至今不知是生是死的步凝白,由衷地叹了口气,只是就如妹妹说的一样,事关东宫秘辛,别说了。   就只道:“太子妃与月神如此之像,若是当真如那年上元节飘飘奔月的月神般,就好了。”   若真如此,哪还用在凡间受苦受难。   华绫一向觉得哥哥的这个月神离谱,但这下,也只是一叹。   没有人注意到,小团子紧张地攥起了小手手!   娘亲不会奔月,但是娘亲会飞!   神仙才会飞!   小团子一下就想到家里的那副画,爹爹亲手画的画,花神下凡!   娘亲会不会其实是花神下凡,同爹爹生下了小团子,又飞回天上了呢!   小团子想到当时杜鹃姑姑又惊又吓又魂不守舍,更加笃定了,娘亲一定是飞回天上了,所以杜鹃姑姑见到小团子打开的娘亲下凡画像,才会又惊又吓又魂不守舍!   小团子没有再听清表叔叔表姑姑们说什么,满心里只有娘亲!   娘亲一定是下凡的神仙,生下了团子后,飞回了天上!   作者有话说:   咳……其实上上章作话说的离奇离谱……就是团子的猜测……(作者捂脸……   以及,一直以来有个被大家忽略的盲区啊   女鹅与小赵是六年后重逢,但是小赵,不是六年后一下就与女鹅大街上遇到了呀   小赵是带球追,然后查到女鹅的行踪,当街狭路相逢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章小赵就要决定带球追妻啦   预计三天内,女鹅就要被前后围堵,后面是冷笑的小赵,迎面是哒哒哒跑来的团子 第95章   赵连城被人众目睽睽之下带走畏罪潜逃, 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想来是那江湖人带着赵连城藏到了江湖,官府难以追查。   就更坐实了她做的那些冷血无情之事, 买凶, 构陷,完全没有留活路。   一些二十多年前诸王夺嫡手足相残的景象浮现眼前, 令皇帝更加齿寒。   索性萧贵妃全不知情,甚至还以为自己女儿真的罹患恶疾, 时重时轻, 忧心得想尽办法请各种大夫来看,一片慈母之心。   便发配到了普惠寺,与青灯古佛相伴, 了此残生。   萧氏也不必提, 溺爱公主, 怎料还能牵扯进夺嫡风云中。   “越妃终究无辜, 老元帅这两年上了几道折子, 乞求宽恕越妃。”皇帝让人把折子给太子看, 道:“朕有心成全, 只是就算发落到普惠寺,也到底是宫妃,若是允其归乡侍奉老元帅,朝中未必肯允。”   寻常人家大不了和离放妻,皇族宫妃, 活着在宫中老去, 死了入妃陵孤眠, 万没有出宫归家的道理。   只是越妃实属无妄之灾, 如今小九不知道去了哪里, 到处找不到,就算把越妃召回宫中,于她也已经是母子生离,了无生趣,倒不如放她回老父身边,安享余生。   太子没有接过折子,闻言只淡淡道:“越妃娘娘罹患恶疾,父皇宽仁,恩准其静养,便罢了。”   皇帝一愣,这倒是个主意,对外说静养,不必说在哪里静养,老元帅旧乡,风景秀美,那也是个静养的好地方,暗中给越妃一道恩旨,送回去也好,老元帅令人来接也好,都是一桩善事。   皇帝点点头,又道:“团子在你姑母那里,不知有没有闹脾气。”   小团子向来乖巧,从不会无理取闹,何来闹脾气之说?   太子不与皇帝理论,看看天色,起身,“儿臣去接团子。”   皇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唤住,跟德福叹气:“朕还想留一留晚膳……”   太子过来,仪安公主这边都屏气敛声的,小声说:“小皇孙睡下了。”   太子点点头,却仍是过去看了,小团子果然睡得很熟,小脸蛋红红的。   这情况,强行带走,说不准会把小团子弄醒,总是不安生。   太子俯身把掖得紧紧的被角稍微扯开点,又擦擦小皇孙额角鼻尖的汗,其他人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有些心虚,也是哦,这正值酷暑,就算行宫比较凉爽,被子盖得那么紧,也未免有点不聪明……   “仪安姑母未在?”   华绮回道:“午膳后母亲与叔母一道出去散步消食,还未回来。”   太子没再开口。   华绮与华绫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明白了太子的心下所想——长辈不在,只留一群初为父母手忙脚乱的小辈,难怪把小皇孙“照顾”成这样。   不由就更心虚了,又有点怕太子动怒,但太子看起来,完全没有动怒的苗头,坐在小皇孙床边,转头看来,问起了话。   当然,主要是问华绫夫婿,还有华绮。   华绫与荔娘又互相对视一眼:太子殿下难道是想在这里等小殿下醒来?   原本一家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总归没有拘束,但现在太子殿下驾临,她们要么安安静静在侧候着,要么悄悄告退,去另一边说话。   但华绫的孩儿就在小团子的另一边睡着,华绫如何能放心走开。   一时间,只能微微垂头,听着太子殿下不疾不徐淡淡嗓音。   华绫夫婿看出华绫的不自在,眸光微动,斗胆请太子移步,手谈一局。   太子却拒绝了,并且下一刻,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好像睡得不安稳的小皇孙。   这下,是彻底清楚了,不是要等小皇孙醒来,而是要在侧守着小皇孙睡觉。   华绫如今回想起来,几乎都已经记不清太子殿下冷漠如冰的那些年,太子此刻,委实平和而沉静。   不知为何,她就突然想起了步凝白。   太子在病重的步凝白面前,会是这样的吗?   华绫不知道东宫秘辛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眼下无外乎物是人非。   小皇孙似乎睡得不安稳后,太子的声音若有似无低了些,其他人更是压低声音。   一时间,殿内唯余夏风吹拂的声音,隐约能听到外面枝叶沙沙作响,伴着水流潺潺。   不知过了多久,华绫突然开口:“不知太子妃近日可还安好?”   太子顿住,目光朝她看来。   淡漠冷然,与方才相差甚远。   华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也许是步凝白与其他人太不一样了,她好像带着外面的风来到了皇宫,但现在,音信全无,生死不明,恍惚成了半截埋进了土里的花,不能动,不能笑,身不由己,无力回天。   风都被一同埋进了土里。   华绫始终忘不了敢登大殿在文武百官面前证明清白的步凝白,她那样美丽,眉眼如画,莹莹生光,无所畏惧,落落大方,无关家世背景,无关贵贱尊卑,没有人能不艳羡。   “不知太子妃罹患何病,缠绵病榻如此之久?”她不避不闪,又问了一句。   太子容色冷淡,眼底眉梢隐约含霜,“不治之症。”   华绮都不知道妹妹是怎么了,她之前不还说“别说了”吗??怎么现在反而在太子面前说起来了??   他暗暗使眼色,可是妹妹好像根本没看到,仍问:“不知太子妃在何处静养,长平久未见太子妃,心中担忧,想探看一番。”   连华绫的夫婿,都察觉到了这是不能触碰的宫禁秘辛,尤其,太子的反应很大。   不是勃然变色,而是渐渐冷凝,令人心生寒意。   他不知道华绫与那重病的太子妃有什么样的交情,但是他知道,华绫不能再问下去了。   太子没有回答。   凤眸冰冷,与之前判若两人。   毫无疑问,太子与步凝白的情意早不在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如今步凝白大概成了东宫噤声的存在。   华绫不可能不怕,但如今重病无踪的是步凝白。   “昔年春猎,长平偶遇太子妃,言及殿下,太子妃曾说,‘世人多见异思迁,唯太子殿下认定便不改’。”华绫脊背直直,缓缓地说,“太子妃应当亦是此心性。”   而步凝白口中的太子殿下呢?   话音落下,整个殿中如坠冰窖。   “世人多见异思迁,唯太子殿下认定便不改。”   那似乎早已忘却的声音陡然清晰,甚至在耳畔说出这句话,不断回响。   赵潜竟然想笑,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得意于将他玩弄股掌之上?夸赞他愚蠢忠贞?   太子眸底泛红,周身隐隐失控,华绮心中一惊,忙拉下华绫跪地请罪!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小皇孙嘤呜了两声,而后,翻身趴跪,渐渐坐起来。   揉着眼睛,就看到爹爹的背影,懵懵的,奶声唤:“爹爹?”   小团子没意识到爹爹没有回应他,过了会儿,彻底清醒过来,就很高兴了:“爹爹来啦!!”   而后,爹爹才转过身,语气很平静:“嗯,爹爹来了。团子穿好鞋,我们要回去了。”   小团子很快乐地“嗯”了一声,爬到了床边,而后小短腿儿放下来,又仰起头,有点委屈:“团子够不到鞋……”   他们就看着太子俯身提起小鞋,小皇孙接过来一只,自己吭哧吭哧穿上,又穿另一只。   等穿好了,又转身从床上爬下来,才牵着太子的衣袖,继续仰着头,高高兴兴的:“团子穿好鞋啦!”   便见太子摸摸小皇孙的头,而后,小手牵着太子衣袖,奶声乖乖:“表叔叔表姑姑、表叔母表姑父、团子走啦!”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华绮由衷捡回条命,看向华绫,低低说:“你疯了?!”   华绫摇摇头,她现在很乱,她以为是太子负了步凝白,但方才,她竟从太子陡然失控中感到了绷到极致的悲怆,好像一根弦,下一刻就会被割断。   .   小团子直到晚上才想起来神仙娘亲,立刻就想问爹爹,可是衡叔叔又来了,接团子去与祖姨姨吃饭饭。   衡叔叔不知从哪里弄来只小鸭子,放在盆里,两只小脚划呀划的,小团子又好奇又想玩,忍不住伸出手手,结果刚刚摸到鸭鸭的小嘴巴,就好像被含了一下,吓得小团子一下就把手手抽回来躲进了爹爹怀里!   衡叔叔居然还可恶地笑了起来!   赵衡觉得,这换谁来,都忍不住要笑。   没见过摸鸭子上来摸嘴巴的,不都是摸摸软软的绒毛?   不过他也知道见好就收,不然万一惹小团子生气掉眼泪,那母妃第一个不饶他。   小团子气鼓鼓的吃完了饭,想今天都不理衡叔叔,结果吃完饭被衡叔叔带去抓蜻蜓,就又都忘了,玩得不亦乐乎。   谢清鸢一早发现太子今日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直觉与步凝白有关,但反刍起来,没有逻辑。   太子今日没做什么,除了同皇帝谈事,就是带团子,哪里与步凝白有关?   就算再蠢,皇帝也是总不可能提起步凝白的。   她想试探问问,太子却看看天色,起身,“时候不早,我须带团子回去了。”   太子就带着团子走了。   赵衡回来,见母妃似在思忖,便问了问,得到答案,皱皱眉,“母妃应当是想多了,已经这么久过去,皇兄若是仍对步凝白念念不忘,早该命人暗中找寻了。”   谢清鸢摇摇头,清幽眉目微微沉忧。   小团子玩得累极了,洗漱过后,沾床就睡。   他的爹爹把小被子盖在小肚肚上,又把藕节般白白嫩嫩的肉胳膊放好。   而后,静静看着睡熟的小团子。   风吹过溪水的声音徐徐拂过,殿中寂然无声。   她大概都不知道,团子有多像她。   难为情时呐呐无言,觉得委屈就瘪起嘴巴,仰着头看他时,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凤眸隐约浮起冷嘲。   她大概也不屑知道,毕竟,团子是令她措手不及的意外。   她百般确认不会有的意外。   在听到太医诊出滑脉后,她脸上一点点的惊喜都没有,她慌乱无措,她心焦极了,想联络赵连城,却还要先应付他,仗着身孕挑逗他的时候,她满面红晕,心里又在想什么?   想如何解决腹中的意外?   毕竟,振翅高空的飞鸟是没有巢的,又怎么会孵下小鸟儿。   俊美面容渐渐冰冷,起身离开。   山月盈满,清冷月华皎洁如练,透过窗纱倾泻丝丝缕缕,地砖疏影横斜。   颀长修拔的身影停下,一片夜色中,修长手指打开锁扣。   而后,久久顿住。   极力克制,却愈收愈紧,骨节发白。   月色照不到这里,指尖还没有碰到,就已经灼痛至极。   他早该将这些证据付之一炬,看着火苗吞噬,就像把她的虚情假意,他的愚蠢忠贞,一起烧成灰烬。   风一吹,什么痕迹都不留。   凤眸冷冷清醒,将东西都取出来,握在掌中,宛若握着烙印。   他冷静地转身,穿过疏影横斜,到了案前,月光闪过他眼睫,恨与痛竟浓烈到辨不分明。   步凝白,步凝白!   修长手指张开,静静躺着一只锦囊,一只荷包。   凤眸发红,死死盯着掌中两只南辕北辙的女红。   寂然空荡的殿中突兀一声冷笑,眸底不尽讥讽。   好一个步凝白,拿来骗他的锦囊粗糙笨拙,设计他的荷包却精致到一个针脚都看不到,什么值得她下功夫,什么随便敷衍都可以,她可真是分得清清楚楚。   平安符,花光了所有家当,倾尽所有,听着多么令人动容,赵潜又是一声讥笑,她有酬金,区区月银算得了什么?原本都不记得的,一朝想起来,随口打听句京城风靡贵重之物,便将他打发了。   她甚至,都没有自己花心思。   她为了骗他舍生忘死,却连礼物都是敷衍。   手掌渐渐收拢,死死攥在手心,恨不得捏为齑粉。   骗子的敷衍,骗子的算计,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从他低下眼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已经在骗他!   双目通红,心头痛到极致,陡然呕出血来。   却依旧死死盯着手中的证据。   可是为什么,太医说她忧思重重,说她夜不安寐,说她伤神过度。   就在他远赴江南的那两个月。   团子还没有成型,他不在,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落掉,她有无数或高明或不高明的手段,轻易就能将他骗得团团转,她根本不需要利用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赵连城意在东宫意在皇位,根本不希望团子出生。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她小腹圆润,鬓乱钗斜,笑着嗔他是不是才知道要做爹爹。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忧思伤神,为什么夜不安寐,为什么留下团子,为什么——要他平安。   薄唇血迹斑斑,却蓦然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为了做戏能舍生忘死,海誓山盟张口就来,甚至已经骗过一个又一个人,他已经是第三个。   心底澄如明镜,全部一清二楚,却因为区区一根手绳,因为太医的三两句话,竟然还奢想这逢场作戏的骗子对自己曾有过一点点真心。   奢想她起码忧心他的生死,曾为他夜不安寐。   骨节骤然松力,掌心的小东西皱巴巴逃过一劫。   凤眸冷漠,颓然清醒。   赵潜,你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出了点小意外,问题不大,下章出发追妻!   以及,感觉自己每次的“不出意外”,都好像flag——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_(:з”∠)_ 第96章   赵钺觉得自己不算笨, 虽然幽禁几乎断了夺嫡路,但是有得必有失,比如母妃她变得正常而又不正常了。   若是从前, 母妃一定要向自己哭诉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如何不好、受了多少委屈, 并让自己一定要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狠狠收拾一顿。   但是这一回,母妃只字不提, 只红着眼睛问他受了多少苦。   赵钺就很舒坦,好像二十多年来, 头一回知道天有多蓝气有多清, 人能有多舒畅。   当然,如果母妃没有碎碎念着要给他娶一个温柔贤淑的皇子妃,那就更好了。   试探着说冷袖雪也有陪他受苦之宜, 母妃脸色就变了几变, 最后强忍着做出退让, 说若是他实在喜欢, 做侧妃便罢了, 正妃不挑有地位的, 那也要挑端庄娴雅的, 一个江湖杀手,哪能娶来做正妃。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也算好苗头,赵钺口中哄着他再想想,转头就去找了冷袖雪, 想蒙人家来给自己做正妃。   毕竟, 他也没说假话, 冷袖雪确实陪他幽禁受苦了大半年, 虽说是为着三千金, 但……也许他在她心里也值那么三五百金呢?   结果,却没找着人。   一时间心跳甚急,难道她又走了?!   不……不会的,她还有一千金没拿到手,她不会走的。   赵钺安慰自己,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其担心冷袖雪会不告而别,不如还是尽快想办法自己赚钱,冷袖雪那么爱财,也不是一定要做杀人的生意,自己有的是生意给她做。   而冷袖雪,此刻则在行宫后面不远处的半山腰。   跟人叙旧。   其实她认识的人不多,单江湖上的,就更少了。但好巧不巧,她在这皇室中就接二连三遇到。   先是那个骗子步凝白,现在又是燕子神偷柳莺娘。   冷袖雪与柳莺娘的相识,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江湖中十分常见,十分算不得什么,就算那时冷袖雪刚刚杀完人,而柳莺娘刚好偷完东西弄出声响引人来追。   于是两人一同跑了,柳莺娘还把偷来的东西顺手丢回了房檐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杀谁?”柳莺娘声如黄鹂,脸蛋儿却是嫩嫩的,看起来刚十四五似的。   冷袖雪摇头,反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提起来,柳莺娘就咬牙切齿,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赵衡!   她入皇宫欲偷盗九龙盏,一举名扬天下,那日正在琉璃瓦上踩点,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被押下,她听了听,说是这人要造反,还伪造兵符,她眼力好,远远便见着证据捧进去,这一看见,心下觉得不对劲了。   她前几日,刚刚才在一位公主娘娘那里见过。   柳莺娘就回去,结果亲耳听到那公主娘娘洋洋得意:六哥这下可百口莫辩,父皇一定雷霆震怒,不知是流徙还是赐死!   柳莺娘心下一沉,再度回去,就见那人复被押出来,关到了破败森冷的一处宫殿,他站在殿门前看了看,叹息一声,推开门,吱呀一声,活似山林鬼话。   她就看着他用那纤尘不染的衣袖挥去蛛网尘埃,喃喃自语:小七委实狠心……   柳莺娘愣住,当下就没忍住,倒挂下房檐,他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惊惶,反而温文尔雅微微颔首,好奇问:“姑娘从何而来?”   她从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妹妹陷害你,为什么要认罪?”   他也一愣,而后无奈地叹息:“终究是兄妹,我若鱼死网破,岂知她会落得何等下场?”   柳莺娘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兄长,居然被亲妹妹陷害至此。   好一会儿,才问:“那、那你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会饿死的。”   他再度一愣,而后温润一笑,“我是幽禁,不是受刑,父皇会让人送吃食的。”   没多久,果然有人送了吃的,只是从门缝里推进来,骂骂咧咧,让快点吃完,别浪费功夫。   看着似乎都是不能吃了,他却好脾气地笑着说好。   真是越看越良善可欺,原本金尊玉贵的皇子,现在居然沦落到要仰仗别人鼻息而活。   柳莺娘就想去御膳房偷点东西给他吃,回来后,他看到她,又愣了,“你没有走?”   柳莺娘把点心递给他,“还热着呢,一块都没碎,你吃吧。”   他久久无言,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却顿了顿,“我还没有问姑娘名讳。”   柳莺娘就报上大名,他压根没听说过,只点点头,轻声说:“多谢莺娘。”   柳莺娘也点点头,走了,却没完全走,她原本想踩点,但这下完全没了心情,在殿脊上,听到下面一点点的收拾动静,不急不躁,十分有耐心,直到月上中天,他和衣而眠。   翌日天不亮,他就起来,继续收拾,看到井口,就把井口周围的杂草都清了,而后打水。   柳莺娘看他那细皮嫩肉的胳膊,就没忍住跳了下去,“我帮你吧。”   他十分惊讶,“莺娘竟还在?”   而后,又看看她,含笑道:“我虽养尊处优,但到底是个儿郎,不至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再者,容我冒昧,莺娘看起来也弱不禁风,难道有天生神力?”   柳莺娘当然没有,她哑口无言,抿抿唇,伸出手,“那你看起来也弱不禁风,不如一起提吧。”   他由衷诧异,柳莺娘觉出他好像是想说多谢,立刻道:“我只是恰好经过,马上就要走了。”   柳莺娘也确实马上就走了,她绕到皇宫库房附近,踩了几日的点,不知怎么,又回去看了一眼,这下,惊得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   “你、你怎么还会种地?!”   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青年停下锄头,再度愣住,“莺娘怎么还没走?”   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笑道:“我一向比较会种地。”   柳莺娘满心复杂,这得多凄惨的皇子,才能“一向比较会种地”?   她就问:“那你吃了吗?”   他笑起来:“御膳房最近守卫较严,莺娘的心意我心领,只是不必为我冒险。”   柳莺娘脸一红,这几日门前的点心,他知道是她放的?   不由得装没听懂,“我是神偷,天底下还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守卫形同虚设。”   他一莞尔,不再说什么了。   柳莺娘本来是来盗宝的,但莫名其妙的,就在这片渐渐整洁起来的冷清殿宇留下来了。   这个看着细皮嫩□□弱书生似的皇子不但会种地,他还会开辟池塘,甚至会织布。   她问他会被幽禁多久,他怅然一叹。   柳莺娘心下不知是何滋味,想安慰两句,干巴巴的又不知道说什么,鬼使神差的,就亲了他一下。   再然后……柳莺娘只记得那晚的月色很温柔。   一切都朝着柳莺娘从前压根没想到的方向发展了,她从前只想月下盗宝,没想过与人月下耳鬓厮磨,但好像,也挺好……   直到那一天,紧闭的门被打开,他的皇兄过来,说再有下次,就让他自生自灭。   柳莺娘很茫然,他不一直都是自生自灭吗?何曾有人管过他是生是死?   但他已经不再被幽禁,回到他原本的殿宇,立刻有人谨慎小心上前,条理清晰地禀事,还有人请示是待会儿就去见娘娘,还是晚上再去。   显然,他一点都不凄惨,一点都不可怜。   他手中一直以来都握着不容置喙的权力,就算落到被幽禁的田地,也绝不会任人搓扁揉圆。   柳莺娘突然出离愤怒,转身跑了。   但跑了后,她越想越气,于是又回来了。   该死的赵衡,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不报复回去,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冷袖雪不置可否,只道:“那祝你好运,不要报复不成反被擒。”   柳莺娘听了她的话,更气了,恶狠狠道:“我怎么可能会被擒!我的轻功天下第二!”   冷袖雪闻言,竟微微挑眉,有点兴趣:“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二?你同第一比过?”   这事说起来,其实十分不堪回首,是柳莺娘丢尽颜面的往事。   那年她偷盗了州牧的令牌,刚跑出府,迎面就遇上一个姑娘。   那姑娘才十三四岁,却已经出落得极为标致,令人见之忘俗。   再回过神来,就已经能听到衙役官兵们追来的动静,她就赶紧接着跑。   可那姑娘仿佛是很新奇,没见过这种阵仗,竟然跟着她一起跑,问她偷了什么东西被追得这样紧。   柳莺娘哪被人这样前后脚追着攀谈过,一时间只觉奇耻大辱,拼尽全力想甩开,结果力不可支时,一转头,那姑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气定神闲的,一本正经说:你跑得没我快耶。   柳莺娘自入江湖以来,就没有遇到过比她跑得快的,渐渐的,轻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传了出去,结果有朝一日居然被人这样怼脸羞辱!   冷袖雪听完,点评:“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古话说不打不相识,柳莺娘与步凝白好歹也算分了胜负,自此算个江湖朋友,听冷袖雪这样说,一愣:“你也认得她?”   说完,就想起来步凝白造的第一桩孽就在花叶楼,知道自己是说了废话。   冷袖雪果然点点头,不知为何,看了她一眼,“六皇子也认得步凝白。”   “或者说,整座皇宫的人,都认识步凝白。”   柳莺娘大受震撼,步凝白做生意居然都做到了皇宫里???   “那她现在人呢?”   冷袖雪沉思片刻,“应该是玩砸了,跑了吧。”   她说:“步凝白骗的当朝太子,但好像是玩砸了,留下来个孩子,自己跑了。”   柳莺娘瞳孔震动:“孩子???”   几年未见,步凝白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冷袖雪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可以自己问问她。”   茫茫江湖,柳莺娘上哪儿问去?上回,还是步凝白找上门请她帮忙,至于步凝白在哪儿落脚,她从没问过。   与冷袖雪分别,柳莺娘已经顾不得报复了,满脑子都是昔日旧友的孩子。   她临时转道,朝另一殿宇去,果然,听到了小孩子奶声奶气的笑声。   步凝白居然连孩子都有了,柳莺娘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有一种时空错乱在做梦的感觉,但现在,孩子就在下面。   还没等她想好是下去看看,还是怎么着,那孩子就被牵了出来,定睛一看,小眉眼活脱脱步凝白的样子,亲生的,没跑了。   一时间不可思议充满心头,令她不由自主暗暗跟着,看着那小孩儿蹦蹦跳跳的,牵着宫人的手,小嘴巴吧嗒吧嗒说着话。   后面大约有七八个人,有侍卫有内侍,还有宫人,一看就护得很紧。   她不由得产生了疑惑,步凝白真的玩砸了吗?这孩子看着是好好儿养的样子啊?   但下一刻,她就没有心神疑惑了,暗处陡然杀出十数人来,直奔那孩子而去!   柳莺娘想也没想,飞身而下,一把从那宫人怀中捞过孩子,迎头有刀劈来,她闪身一躲,手快如影,一把顺下了这刀,朝他们砸去!   这等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尤其,太子身边的蔺侍卫抽刀迎上,缠斗起来,他们拼的就是速度,这下落空,就想跑,可是却摆脱不了蔺齐,一个个渐渐倒下。   杜鹃吓得魂都要飞了,跌跌撞撞从地上起来奔向小团子,小团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愣的,而后,就被塞到了她怀里。   杜鹃这才看清面前的人,面容白净,稚嫩清丽,看着似乎才及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杜鹃不认得。   心下不由得再次升起警惕,可还没有问什么,便见六皇子匆匆而来。   太子一早去与皇帝谈事,小团子睡着没醒,待醒来后,太子仍没回来,淑妃娘娘那边就派人过来,要接过去,放在眼前安心些。   都已经快到淑妃娘娘跟前,哪料得到会横遭祸事。   赵衡亦是突然听到动静,惊得立刻赶来,却只见一地死尸,莺娘竟与杜鹃站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开口,莺娘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赵衡上前接过团子,杜鹃颤着声冷静禀明情况,末了才道:“方才那位姑娘突然出现,护住了小殿下,不知是何人。”   赵衡就知道莺娘最是心软,她原本大概是伺机报复他,却没料到会撞见有人刺杀小孩儿,所以就冲了上去。   他点点头,又朝莺娘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接过小团子抱在怀里,回去了。   谢清鸢听了这事,亦是吓得不轻,搂着小团子,看着小团子不说话,一时只忧心是吓到了,竟不知还怎么跟太子交代。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转头问赵衡:“那突然出现护着团子的姑娘是谁?”   赵衡顿了顿,看了眼杜鹃,杜鹃便上前把小团子抱走,确认小团子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才同自己母妃坦白:“她名唤柳莺娘,去岁幽禁之时,来宫中偷盗宝物,却遇见我被赵连城构陷,善心发作,留下来照顾我。”   他说到这里,提起衣摆一跪,“儿臣已与她有夫妻之实,望母妃成全,允儿臣娶她做皇子妃。”   谢清鸢愣住,怎么也想不到说话间就多了个儿媳,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善心发作?她不是来偷盗宝物的吗?”   赵衡便道:“她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唤‘燕子神偷’,历来偷盗官府,几日后完璧归赵,以此扬名。”   这还真是法外之徒,完全视法度如无物。   谢清鸢想了想,问:“那她怎么不随你来见我?”   反而眨眼间跑了?   提起这个,赵衡咳了一声,道:“儿臣幽禁之时……谎称自己孤苦无依……”   谢清鸢:……   谢清鸢扶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一会儿,才骂:“你倒是会作孽。”   人家姑娘善心发作,到头来,却被骗得结结实实,难怪跑了。   骂完,又问:“如今是怎么回事?”   赵衡便道:“她心中怨我气我,是一定会回来报复,出这口气的。”   谢清鸢摆摆手:“离我远一些,你不要牵连我。”   赵衡:……   这桩事说完了,便又让杜鹃抱着团子回来,小团子攥着小手手,不玩也不闹,谢清鸢不由得又忧心起来,团子还这样小,恐怕是真吓到了,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抹不去的可怖记忆……   太子直到辰时末才回来,谢清鸢正准备提起这事,小团子却似突然睡醒了一样,哒哒哒跑到太子跟前,抱着太子的腿,“爹爹爹爹!团子有事与爹爹说!”   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被吓到了,反而比平时还要活泼兴奋??   小团子确实很兴奋!   他已经知道了!刚刚保护自己的就是娘亲!   因为只有娘亲才会飞!   而且衡叔叔与祖姨姨偷偷说小话,还不让团子听到!   他们一定是在说那是娘亲!   小团子可急了,抱着爹爹的腿就想爬上去,好在,爹爹把团子抱起来了!   “渊儿……”谢清鸢想说,可是又怕提起来,反而令团子想起当时场景,别当时没怕,再听一次,反而怕了。   赵衡会意,想带走团子避开,可是一上前,团子就紧紧搂着皇兄,“爹爹爹爹!”   小团子急坏了,娘亲刚刚明明保护了团子,虽然飞走了,但是一定还在这里的!   小团子就转头奶声奶气说:“衡叔叔、祖姨姨,团子要和爹爹回去了!”   团子这样急迫的样子可不多见,上一次,还是同他认错。   可这回又不像认错,赵潜对淑妃一颔首:“团子要回去,我先带他回去,午膳再过来。”   小团子连连点着小脑袋,待出了门,就催爹爹:“爹爹爹爹,我们快点回去呀!”   赵潜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可不能在外面说呀!不然,被人知道娘亲是神仙怎么办!   小团子就紧紧捂住小嘴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语气仿佛要说什么惊天小秘密似的,“团子要回去说!”   赵潜想不到令团子这样又焦急又期待又兴奋又秘密的事是什么,温声哄:“好,团子回去告诉爹爹。”   只是到了殿前,却见一个人候在了门口,神色微敛,低头对团子说:“团子与蔺叔叔在里面玩一会儿,待会儿再同爹爹说,好不好?”   小团子很急,可是再急,也不能打扰爹爹,就委屈巴巴点了头。   赵潜吩咐那人入殿,而后让蔺齐带着团子在里面玩。   小团子虽然委委屈屈点了头,但实在、实在想和爹爹说起方才娘亲一下就保护了团子,所以去到内殿,又忍不住朝外去,小短腿儿悄悄咪咪到了绣幕后面,想等那个人一走,就赶快去到爹爹面前!   “殿下,属下已经细细查过,平安镇内外,没有人见过太子妃的身影。”   凤眸冷静至极,听那人说:“包括藏剑山庄、花叶楼,皆没有太子妃的行踪。”   “圣女”行踪,只在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溪边八角亭中。   赵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即使她虚情假意,即使她始乱终弃,即使每一次都冷冷告诉自己,骗子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然而一千两百多个日夜,他从未有忘却。   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俊美面容冷然,“继续找,传闻线索宁可错寻不可错漏。”   招惹过后逃之夭夭,她休想。   天涯海角,千里万里,他也要把她找回来,她说过的永远,许过的诺言,她曾经的甜言蜜语,柔情蜜意,每一句喜欢,每一声殿下,病重时糊涂的灵渊哥哥,情浓时呢喃的灵渊哥哥,所有的所有,统统都要负责。   “爹爹!”   奶里奶气的童声打破了一切,急急到他跟前,“爹爹!娘亲不在、不在那些地方!”   瞳孔微缩,低下眸,心头几乎凝滞,却又仿佛,剧烈狂跳。   团子怎么会知道“娘亲”?团子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难道她悄无声息回来过,偷偷见过了团子?   他听到自己声音极轻,宛若怕惊醒了一场梦,“那她在哪里?”   终于要告诉爹爹了!小团子奶声糯糯,掷地有声,“娘亲就在这里,刚刚,还保护了团子呢!”   脑中轰一声炸开,理智碎为齑粉,她竟在这里,她竟在这里!   “来人!”   近乎失控厉声召人去找寻,凤眸发红,极力克制地看着团子,慢慢地问:“她保护了团子?”   小团子用力点头!   小嘴巴还吧嗒吧嗒:“杜鹃姑姑带团子去祖姨姨那里、然后、突然有很多拿刀的人,要伤害团子!娘亲就出现了!一下就把团子抱在了怀里!保护了团子!”   赵潜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他几乎有些恍惚,俯下身,与团子平视。   他甚至微微颤抖,“然后呢?”   小团子依旧掷地有声,“然后,娘亲把团子交给了杜鹃姑姑,就飞走了!”   飞走了呀!一定是娘亲了!!   赵潜竟说不出话来,唯余喉头酸涩。   他不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早便知道,那步凝白——   纷乱的心潮骤然停滞。   如果她真的回来,众目睽睽之下救了团子,就算眨眼间消失不见,他不会不知道。   理智回笼,逐渐冷静,声音极紧绷:“团子怎么知道她是娘亲?”   小团子就十分自豪了,“因为娘亲是神仙,会飞!她飞走了!”   “而且,祖姨姨问衡叔叔是谁保护了团子,衡叔叔还不让团子听到!”   “所以,一定是神仙娘亲了!”   一句又一句。心头骤然巨大空洞,一瞬铺天盖地。   许久,赵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静地问:“谁同团子说娘亲是神仙?”   小团子愣住,歪了歪小脑袋,认真极了,“因为娘亲一下就能飞走!只是神仙才会飞!”   说完,又兴奋道:“而且,爹爹不是画过娘亲下凡吗!”   久久沉寂。   而后,让杜鹃蔺齐都进来。   “今日发生了什么。”   蔺齐没什么多想的,直接道:“去淑妃娘娘那边的路上,突然有人冲出来袭击,当时杜鹃姑娘牵着小殿下护在怀里,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姑娘凭空出现,护住了小殿下,并且反手夺下了刀,我将那些刺客解决后,那位姑娘把小殿下塞给杜鹃姑娘,与此同时,六皇子殿下过来,那位姑娘不见了,我们便到了淑妃娘娘那里。”   “她长什么样子。”   这个……蔺齐挠挠头,看向杜鹃。   杜鹃回道:“面容白净,稚嫩清丽,看着将将及笄。”   凤眸闭了闭。   果真不是她。   小团子看看杜鹃姑姑,又看看爹爹,很茫然:“爹爹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吗?”   此话一出,杜鹃与蔺齐同时一个激灵,他们听到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更令他们震惊的。   太子俯身抱起小殿下,容色极度冷静,“团子认错了。”   小团子蓦然睁大眼睛,团子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团子甚至急坏了,“就是、就是娘亲!娘亲会飞!”   “不是。”冷冽嗓音清醒极了,“团子认错了。”   她早已如鱼得水,隐入了茫茫江湖中。   她不要他,也不要团子。   她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小团子不相信自己认错了,可是爹爹连说了两遍认错了,小团子不由得再次问:“那、那娘亲是什么样子?!”   爹爹却没有回答团子,径直抱着团子又去找了祖姨姨,问:“今日是谁护了团子。”   衡叔叔看看爹爹,说:“是莺娘,与我在幽禁时相识,是个江湖人。”   小团子不懂衡叔叔在说什么,但是团子明白,团子好像真的弄错了……   一时间巨大的打击让小团子蔫了,埋进爹爹怀里,而后,不知为何,愈来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赵衡被弄得心下直有股不详的预感,问:“团子哭什么。”   而后,他听到皇兄冷淡道,“团子以为是步凝白回来了。”   赵衡错愕至极,他从皇兄口中听到了什么??   谢清鸢却仿佛早有预料,让赵衡把团子抱出去。   “渊儿,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清清楚楚,她对你真心假意,你也应当清清楚楚。”谢清鸢幽幽道,“既然清楚,又早已过去,何不及时止损。”   赵潜容色冷淡,“于我而言,从来没有过去。”   谢清鸢无话。   渊儿太像阿璃,情之一字,累她甚重,如今,亦让他不得解脱。   爱恨交织,心头苦痛,何必呢。   只是当初对阿璃,谢清鸢就已束手无策,如今对他,又能说什么?   “渊儿真情挚爱,无法忘怀,可谁知她如今又在何处逍遥,可曾想起过曾辜负你,又或者,辜负了她十月怀胎的骨肉?”   赵潜眉头动也未动,仍旧冷淡道:“我已经着手找回她。”   谢清鸢哑然,半晌,一叹:“茫茫江湖,如何找呢。”   江湖多是法外之徒,更在法度之外,他们中大多没有户籍,路引都不见得有,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究竟如何找?   赵潜眉梢郁郁沉沉,“会找到她的。”   .   自从小团子认错人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从行宫回来,与猫猫呆在一起,也不开心。   许久之后,才期期艾艾问起爹爹:“娘亲还会不会回来。”   赵潜顿住。   一直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摸摸团子的头,说:“她没有回天上,她飞去了别的地方,爹爹正在找。”   小团子愣住,而后便急了:“那、那爹爹找到娘亲了吗?”   赵潜微微摇头,“没有。”   娘亲不是回了天上,娘亲还在这里!爹爹已经在找,只是找不到而已!   小团子想明白了,就又激动起来,“团子也要找娘亲!”   他爬呀爬呀爬到了爹爹怀里,“团子要找!团子要找!”   赵潜耐心地说:“团子不能去找,团子还小。”   小团子无疑遭受到了巨大打击,瘪着小嘴巴,“只能爹爹去找吗?团子也想要找……”   他攥着小手手,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爹,“团子会很乖的,不会闹脾气不会打扰爹爹,团子可以跟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在哪里,爹爹就带团子去哪里找……”   赵潜一怔。   随即,这个念头宛若一点星火,陡然燎原。   赵潜知道这十分任性昏头,但是,每日只能等待来信的日子仿佛钝刀子割肉,每一次的找寻落空,都令人几欲发疯。   如果……如果能……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死死按住了,他告诉团子:“团子还小,不能出门,去远远的地方。”   小团子都这样撒娇恳求了,换来的却还是拒绝,更加瘪瘪嘴巴,“团子可以出门,团子去过远远的地方!”   明明团子出过远门的,爹爹却不让团子找娘亲,自己偷偷找!   可是爹爹没再开口,之后的许多天里,爹爹又没有再提起娘亲了,小团子要不高兴了!   “爹爹自己找,不让团子找,爹爹,坏坏!”   爹爹沉敛眉眼,许久才问:“团子真的要和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吗?”   小团子立刻重重点头了!   “可是团子如果与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有人好生看顾,有人陪着玩耍,团子也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吃的也会常常吃不到,总是赶路,睡也睡不好。”   “团子还要去找吗。”   小团子懵懵懂懂明白了,要去找娘亲,团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团子有爹爹娘亲,不就够了吗?   小团子再次重重点头,“要去!”   爹爹摸摸团子的头,而后温声哄团子睡觉。   小团子十分不高兴,然而还是被哄睡着了。   赵潜轻轻拍着小团子软软的背,十分冷静。   太子离京,需要一个正常缘由,提出,商议,定论。   翌日,有人上奏,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若陛下亲临巡视,于百姓、于社稷、于朝堂,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本朝福祉之延绵,而且历代皇帝,几乎没有出行巡视疆土的。   就这么个没有逻辑莫名其妙扯大旗的建议,居然掰扯了许多天,皇帝到底上了年纪,年轻时又本就重文轻武,哪有精力巡视,就算要做,找个皇子代替也就罢了。   可就谁能代替天子圣驾巡视的问题上,又吵吵好几天,直到,有人忽然提起太子。   这不就往皇帝刀口上撞吗?皇帝哪儿舍得太子出京?辛苦不说,潜在危险不说,还一去那样久,皇帝哪能忍得了?   就坚决不同意。   这一不同意,吵得更厉害了,毕竟,除了太子,其他人,想来是不够格代圣驾出行的。   而太子,都不说皇帝之疼爱地位之牢固,许多年前就代皇帝赴过泰山。   又吵了好几日,太子轻飘飘定下了。   皇帝愁得不行。可太子要去能怎么办?   就只能办好一切,起码不让太子瞥一眼,淡淡说哪里不行。   待到定好的日子,皇帝亲送太子出京,心中滋味难言。   太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   而这,也正是赵钺心想的。   太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朝政怎么办?   他转过头,眉眼精致的赵小六恰好看向他,淡淡一笑。   赵钺:……   被猝不及防阴了一把的体验笼罩心头,他咬牙切齿,就算不分一杯羹,他起码也要让赵小六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   走着瞧吧!   只有渐渐远去的马车内,小团子欢呼雀跃:“娘亲娘亲!团子来找娘亲了!”   太子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色,眉目冷淡,极轻地颔首。   他们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意外,下章重逢。 第97章   最近风很清凉, 拂过山林,一片蔚然。   溪边姑娘青衣雪肤,素手执着修剪利落的树枝, 明眸紧紧瞄准清澈溪底游动的鲤鱼, 而后,迅速一叉, 鬓边发丝垂落几缕,轻轻飘荡雪白脸侧。   总共叉了三只鱼, 凝白上岸, 把这最后一只如之前一样取下,而后清理干净,架上另外的叉子。   放到一边, 又生起火堆, 便坐在火堆旁, 举着鱼烤起来, 一边烤, 一边说:“圣女, 鱼要烤好了!”   过了会儿, 有如寻常的脚步声跨出门槛,踏下台阶,直到到了凝白身后不远处。   “烤好了?”那鱼眼睛,还新鲜着。   凝白扭过头,心虚又讨好道:“马上马上, 先请圣女来, 不然待会儿烤好了, 耽搁下来, 味道就不好了!”   说着, 她很殷勤似的取过一旁自己照著书上制的调料,一边洒向烤鱼一边念念有词:“加上这个,才叫美味嘛!”   楚碧水不予理会,这个丫头贯来油腔滑调,巧言令色,倒能看出几分贺西楼的能说会道,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   只是不是自己的徒弟,下梁歪了也与自己无关。   袅袅白烟吹散在山水间,凝白一边烤着,一边不禁摸了摸手臂,喃喃:“看来又是秋天了……得加衣裳……”   楚碧水闻言,看了她一眼,只是没有说什么,移回了目光。   凝白察觉到,就有点莫名其妙,但看圣女目光平淡望向前方,不知是在看近处的溪水,还是在看远处的山林。   山水云烟,在她眼里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凝白又隐隐感觉到,这是个好机会。   她便转过头,问:“圣女真的打算一辈子隐居在这里,不问世事,不问春秋?”   她的语气有一点好奇,就像初出茅庐,问别人的武器是铁做的还是钢做的,那一样的好奇。   “是。”   凝白就又问:“那圣女是看破红尘,还是勘破境界?”   楚碧水没有理会她。   凝白就自言自语,“佛家有三重境,我观圣女仿佛已臻第三层,‘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境界超然,是因此,才隐于山林吗?”   楚碧水不知道什么三重境,也不知山水如何看。   她没有回答她。   凝白感到十分挫败,圣女大人真乃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便把手上烤得正正好的鱼递过去,“圣女,给。”   一人一条,还剩一条放着,明日熬鱼汤喝,也是不错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色深深浅浅,溪边映着火光,风是有些冷的,但在火堆前,也就还算有些温暖。   凝白攥着木叉,吃着烤鱼,葳蕤火光在眸底闪烁。   “唉,不瞒圣女说,我从前都没有想过,二十啷当岁的时候竟能有幸与圣女一同吃烤鱼。”   她感慨:“我从前只想着,十六七八岁出师,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行走江湖,哪里有意思去哪里,何等自在,何等逍遥。”   “若能有泛友二三,闲时一见,那就更好了。”   凝白说完,想到什么,对楚碧水说:“不过还是不要像师父那样,动辄便遇见辜负过的红颜知己,师父薄情,姑娘哭得却实在可怜。”   凝白再次感慨:“圣女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不知道。”   凝白一愣,觑她一眼,确认她没有生气的苗头,小声道:“意思就是,女子若是沉溺于恋慕中,总是难以抽身挣脱的。”   她解释了,就道:“总之是不能学师父,师父他天生多情薄情,一般人学不得。”   算是句能听的话,楚碧水点点头:“你说得对。”   凝白语塞,这会儿圣女倒是接话了?   她又试探问道:“圣女去过漠北吗?”   “没去过。”   凝白就充满回忆地说:“漠北大雪纷飞的样子极美,可惜圣女你没去过。”   说完,凝白就暗暗观察圣女的反应,但很可惜,圣女完全不为所动,美景于她什么也不是,她好像真的勘破境界,要立地成佛了。   凝白想到这里,一个激灵,低头看看怀中的剑。   圣女成佛,太可怕了。   她又抬起头,看看立在夜风中的美人,唉……说服圣女之路漫漫啊……   熄灭火堆,站起身来,楚碧水也转身回去了。   凝白没有随着回去,而是把剩下的一条鱼放回厨房,而后穿过正堂,去了西厢房。   她如常关好门,点起灯,端着灯盏绕到竹屏后。   将灯盏搁到屏后桌上,才放下另一手中的陶碗。   雪白面容很冷静,抱着剑,垂头解开衣带,衣领褪至肩头。   凝白不知道别的妇人生育后会不会还一直产乳,还是只有她是。   一开始几乎每天都在涨奶,必须要垫帕子,不得不解决,就算到了现在,一段时间过后,乳汁就又涨起来了,需要疏排。   虽然圣女就在隔壁,但只要自己不跑,圣女是不会管她在做什么的。   最开始的时候,即使隔了一间房,也还是十分难为情,但凝白现在已经看淡了,算了,她已经落到这个地步,难为情不难为情,都不重要了。   因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乳汁,上次疏排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短短二十多天,便又排不出来了。   黛眉微颦,又有点委屈。好疼啊。   凝白有点生疏,排个乳汁疼了好半天,乳汁才一点点流溢出来,忙拿过陶碗接着,细溜溜手指没有章法,好一会儿才解决。   她把盛着乳汁的陶碗放回一边,敛起衣裳,重新穿好小衣、系好衣带。   只是好一会儿,却没动。   凝白眉头颦蹙,瘪着嘴巴。真的好疼啊。   尖尖与小衣,这会儿是水火不容,无法相处了。   凝白想涂点药,但又不知道药能不能涂上去,就只能僵坐在凳子上,期望水火赶快容。   秋夜的风阵阵吹过窗外,泄进那么几缕,凝白又摸摸手臂,真的冷了,外面应当已经是深秋。   一时间容色微敛,静了下来,看着案前的针线筐,脑子里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这里从前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准备的隐居之所,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皆是俱全,布也有。   她给自己裁发带被圣女看到了,圣女就要衣裳。凝白就只能给她做。   于是比起在外面,凝白如今反而“贤惠”起来,做小衣,做衣裳,做发带,这会儿针线筐里,就正放着做了一半的小衣。   凝白移开眼,旁边是她采来的山桃花,已经蔫了,如果能换一枝来就好了。   倘若真的在这里隐居,也是很好的,平淡静好,岁月悠闲。   凝白抿抿唇,眸色难言。   她从来没想过要隐居,就像她方才说的一样,从前她想行走江湖,如今就算不行走江湖,也没有困在这里的道理。   师父还死着,话也没说两句,就被同一个人杀了两次,她前前后后三年多,结果便是等于什么都没做。   养育之恩也好,救命之恩也好,报答了个寂寞。   烛火被吹得微微晃动,映在眉目间摇摇曳曳,明明灭灭。   制毒太难,所需的品类总有缺漏,凑不齐全,与其指望毒倒楚碧水逃跑,不如还是另想办法。   比如点穴。   凝白的点穴功夫不能说是炉火纯青,只能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时灵时不灵,灵时还十分不受控制,凝白自觉点半个时辰,实际上有好几天都解不了的。   下黑手点穴,若凑巧灵那么一次,凝白也能在圣女冲开穴.道前逃之夭夭,怕就怕不灵,还让圣女发现她是想点穴。   那就玩完了。   不考虑其他因素,如果能下黑手的话,她还不如直接一棒槌上去呢,不比什么毒呀点穴呀更有用?   可惜不考虑其他因素,等于自掘坟墓。   脑子里杂七杂八,忽然想到当初冷袖雪干的事。   她给漠北王子下了巴豆,起码有两三天,没见到漠北王子的身影。   只不过……这里哪里有巴豆呢?   没有巴豆的话,用其他东西可行吗……比如……没熟的鱼?   不过没熟的话,圣女看了,估计还没吃,就要抽剑了结她。   或许,还是要去看看书,有没有什么相克的菜肴。   外面风又大了,也不知会不会下雨。   摇晃烛火间,眼睫低垂,遮住了眸色,静静坐着。   温热唇舌温柔抚慰,就从来没有疼过。   许久后,凝白起身,剑揽在怀里,一手端着灯盏,一手端着陶碗,准备将大半碗倒去哪里,可是一转身,她顿住。   “圣、圣女?”   雪白面颊涌起热意,凝白尴尬到甚至想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她错了,她还是十分难为情的!!   圣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该不会是她轻褪衣领垂下头的时候吧???   楚碧水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端着陶碗的那只手。   凝白尴尬到极致,甚至满心悲壮,算了,不就是被看到吗?不就是丢人吗?她认命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她了。   “圣女是睡不着,出来看看月色?”却还是,抱着卑微的期待小声问。   “不是。”   期待,啪,碎了。   真的已经没有什么能伤害她了。   凝白闭上眼睛,愈发悲壮了,“那圣女,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   “你转身的时候。”   她转身的时候……等等??   凝白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圣女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好的好的!那圣女是睡不着想找我说话?圣女等等,我马上就回去陪圣女说话!”   可是楚碧水的目光却只停在她手中的陶碗上。   凝白就又微微脸红,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听她问:“你竟已经生育?”   圣女居然看出了这是乳汁!   可是转念一想,圣女有过女儿,就算那时再不谙世事,总不会连乳汁都不知道。   凝白就只能点头承认:“有一个孩儿。”   这下,楚碧水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你从来没说过。”   凝白一滞。   “你不是要逍遥自在,泛友二三?”何时提过孩儿?   凝白听懂了她的意思,抿抿唇,低声道:“总是有些出入的。”   楚碧水明白了。   未踏入江湖时心中总是充满想象,觉得应当快意恩仇潇洒逍遥,但就如她所说,有了点出入。   比如她的孩儿,比如孩儿的父亲,比如她的情郎“灵渊哥哥”。   原来,“团子”是她的孩儿。   一时不语,又看向那陶碗,又复看回凝白。   而后,没有说什么,回去了。   凝白也没有说什么,只出去,把乳汁倒了,又把碗洗了,才开始烧水。   直到躺回窄挤的小床上,圣女似乎已经睡着了,凝白抱着剑,看向窗外,看不太清月色,许久才睡着。   翌日,凝白研究起菜肴来,只是研究了好些时日,她发现了,菜肴所需的品类,与毒药所需的一样难凑齐。   譬如生牛乳,她上哪儿弄去?   又譬如韭菜加冰水。都不说韭菜哪里找,单是冰,她也已经许久、许久没见到了。   还譬如豆子加虾,又哪儿有豆子呢?   研究了许久,最后的结论是不行。她还不如回去研究制毒呢。   凝白就又回去制毒了。   这几年间,山谷的每一寸土地都快要被凝白翻遍了,菌子野笋,菜花蛇大蜘蛛,林林总总的药草,几乎就没有遗漏的。   凝白一边制毒一边想,看书上说吃菌不慎会产生幻觉,见小人见龙王什么的,怎么这山谷中就没一个艳丽危险的菌子呢?   还有菜花蛇与大蜘蛛,也都是看着吓人,其实无害。   凝白心中郁卒,看来这里真是世外桃源,福地洞天,福地洞天当然不会允许有毒蛇有吃了会见小人的菌子。   只是制毒,也不顺利,不经意又炸了几个罐子,凝白就只能和起泥,点起炉,先照书上的法子先弄几个碗啊壶啊的出来。   等弄完了,继续制,好不容易制出来了,凝白以防万一,自己先试试,一入口,她就知道制岔了。   她就一边吐血一边想,她都能尝出来,圣女就更不用说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有岁月是一点点真实流逝掉了,凝白痛定思痛,不干了。   她挑了个好天,风微微温煦,外面应当是夏天。   楚碧水正在树下,落下一片红叶在她手上,她长睫微垂,不知道眼中在看什么。   凝白就去到她身边,她就抬起眸,这下,眼中在看她了。   凝白腼腆笑了笑,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重重点下!   随后拔腿就跑,飞过屋脊越过溪流而后攀山,轻而易举翻出了山谷!!   凝白真是从没有跑这样快过,尘世都被她甩在身后,脑子被风刮得都仿佛跟不上!   日夜兼程,直到她的脚步自己停了下来,她茫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皇宫之巅。   心中一窒,四肢百骸都微微发抖,手上陡然一凉,她茫然低下头,看到手背砸下一滴眼泪。   而后,愈来愈多。   凝白茫然伸手抹向脸颊,全是泪。   她双眸婆娑,看着满手晶莹水润,终究,还是泄出了若有似无压抑的哭声。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   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吗?   抛夫弃子,她的报应啊。   她泪流不止,浑身颤抖,目光控制不住地移向熟稔于心的方向。   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那里一如往昔,同她曾在上面抄论语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东宫,昭明殿。   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脚步已经赶去,眨眼,她就落在了曾落过无数次的殿脊,好像就与从前每一次一样,她在这里落脚,她在这里待够了,天黑了,日头晒了,她就下去,脚步轻轻踏进去,里面有时有人,有时没有,她有时弯弯眼睛唤一声殿下,有时就只是好心情地看一看,而后琢磨要干点什么。   凝白红着眼圈儿,低下头。   此刻,殿内就没有人。   凝白不知道太子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团子去了哪里。   从前太子这时,大多时候是没什么事的。   而团子,她不知道。   凝白再次擦去眼泪,指尖发抖,从怀中取出一片小小银锁。   花纹精致,模样漂亮,坠着小金鱼和小莲花,还有小桃子小如意,一面工工整整刻着“长命百岁”,一面工工整整刻着“长乐无忧”。   他们都要长命百岁,一辈子无忧无愁。   细溜溜手指紧紧将长命锁握进掌心,青影如风吹下。   殿门紧闭,窗户也都关着,凝白红着眼圈儿看着殿前那熟悉的字迹、藏锋有力的“昭明殿”匾额,隐在角落里。   她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团子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只知道,她想把长命锁给团子。   放到昭明殿中,团子见到,会喜欢吗?   凝白一想到,满心里就是那小小的婴孩,他总是睡着,很少时候才会醒,醒了也不哭闹,睁着大眼睛看她,就笑了。   她甚至没有抱过一次。   突然就长大了。   凝白拭去泪水,再度低下头,看着掌中紧紧握着的长命锁。   团子若……   “太子妃自然是谁都想做,可是也要做的成啊。”墙后面,有人停住,仿佛是特意寻到角落,说这些话。   “原先的那个太子妃在东宫才多久?生下小皇孙后又病了,这一病几年,好汤好药养着,还不好转,那还有好转的余地吗?分明是不治之症,等死咯。”   “我猜也许早就没了,为着小皇孙,才一直没有丧信。”   “你算是猜着了,太子殿下对小皇孙有多爱护,别人不清楚,咱们东宫上下却是清楚的。”   “正因为爱护小皇孙,你猜猜,太子妃死讯公布后,别人心里怎么想?又怎么想小皇孙?还不是没娘养的孩子,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你说这丧信能公布吗?”   “这总拖着,也不是事啊……”   “这便是我说的了,太子妃死了,太子殿下难道还要为个死人守节不成?选是一定要重新选的,想做太子妃的女郎不知道有多少,只是为着咱们的小皇孙,太子殿下可要仔细挑,首先就是贤良淑德,要谨守本分,要好拿捏,这样,才不会祸祸得东宫乌烟瘴气,也才能保护好小皇孙啊。”   “你说得果真不错……为了小皇孙,只怕太子殿下再娶太子妃一事,还不知要愁多久呢……”   她们在这隐秘处妄议完了主子,还没人发现,心情就很不错,挽着手若无其事就走了。   凝白仿佛突然清醒过来,被风刮的好像跟不上来的脑子,也跟上了。   太子妃不见了,太子自然要对外编一个由头。   而最好的理由,就是太子妃死了。   自己不是很清楚吗?太子殿下从来都是理智而又清醒的人,她留下那番话后逃之夭夭,太子就算不可置信就算伤心,也不会沉溺其中,他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开始解决她走后的烂摊子。   首要就是太子妃的去向。   而太子殿下,做事向来很可靠,如今大约所有人都与那两个宫人所想一样,认定太子妃已经死了。   太子也如她所想一样,他骨子里是个君子,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她做的一切,他会极力克制,不要迁怒到团子身上。   果然……他非但没有迁怒,还十分疼爱团子……   凝白低眸,愣愣看着掌中的长命锁,竟然牵起笑来。   也许是自嘲,她抛夫弃子,死不回头,如今团子被太子好生爱护长大,她这么个娘,有什么资格回来送劳什子长命锁?   也许就只是终于放下了心,世人多见异思迁,人心易变,可太子殿下的秉性却是不会变的,他一个人将团子照顾得好好的,团子有他的爱护,被他照顾得很好,会慢慢地长大、好好地长大。   一切都在好好向前,哪里容一片长命锁来搅和?   凝白缓缓将长命锁收回了怀中,别过脸,仿佛是怕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样,看起来丝毫没有留恋,眨眼不见了。   所有的道理,凝白都清楚,也都明白,她也告诉自己要走,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就不要再打扰别人安生。   可她终究还是到了行宫附近。   长命锁上的每一处凹陷花纹,都仿佛陷进了她的皮肉里,灼得血肉模糊。   愈离近,就愈惶惶疼痛。   唇角却再次牵起自嘲的笑来,她抛夫弃子,本该如此。   满目含泪,一步步远离,最终转身大步离去,仿佛从未来过。   作者有话说:   在后来的后来,小赵会知道女鹅回来过的。   然后女鹅就没能下床_(:з”∠)_   以及……一些flag……下章……_(:з”∠)_   再以及,女鹅的点穴功夫,就好像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大家应该知道吧……?),时灵时不灵,走运灵一次,还控制不了轻重……(那么圣女……究竟有没有被女鹅点住呢……? 第98章   护城河边, 废弃的乌篷船漏着几缕月光,岸柳婆娑,远处打更的梆子声时隐时现。   一抹身影掠过清夜檐角, 轻飘如烟, 停在柳梢之上。   月华为她镀上一层清冷光晕,几缕青丝随风轻舞, 黯紫瞳仁流光,星辰宛若映在她眼眸。   此刻微微沉敛, 柳梢轻摆, 她整个人却似定在游风中。   这里离平安镇四百里,过去是很轻易的事,只是有一点。   她的生意是下家找上家, 上家为她牵线, 为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然而如今她的上家是李九涯。   发生在皇宫, 与江湖相去甚远, 有心人就算想探, 也不一定能想到皇宫里去, 而李九涯与七公主那边还不知是何情况, 就算有人找上门,也不知李九涯有没有功夫理会。   如果在京城时能探一探,便不会似如今全都抓瞎。   长睫微微垂下,遮住眸色。   只是她不敢停留。   夜风又起,衣袖飘飘, 柳梢摇摆。   现在, 还是先去平安镇看看吧。   .   夜色渐褪, 天边星辰渐隐, 茅草小屋前, 一条小黄狗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五步之外,笼中的鸡也趴在窝里睡觉,还没到打鸣的时候。   远处依稀可见蒙蒙八角亭影。   青影转瞬即逝,如烟消散,照旧到了对面半山腰,正要倾身而下,却不经意注意到栖霞山脚林下,仿佛有一些异样。   离得太远,凝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顿了顿,悄无声息下了山,而后绕到栖霞山上,轻飘飘落到枝头,向下看。   竟是一波暗暗窥探的人,他们穿着简练,窄袖护腕,看着像是训练有素,有些像武林世家的护院,或者一些富贵人家的府兵。   凝白不确定他们是来自哪里,但是从前守在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少年少女,想一睹“圣女”真容,过了这些年,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等了,毫无疑问,这些人不是慕名而来,而是有备而来。   心下一凝,难道是藏剑山庄的人?又或者是花叶楼的人?   凝白又回到对面半山腰,他们目光紧紧锁定八角亭,凝白就暗中紧紧盯着他们。   天光乍破,一声鸡鸣若有似无传来,那林下微动,想来是换班。   凝白看准时机,一越而下,隐至亭梁。   风吹铃响,凝白仔细分辨,没有一个哑声。   这个结果算在意料之中,凝白紧紧勾着亭梁,直到天色又暗下来,暮色四合,厚厚的云挡住月亮,地上一丝清光都没有。   她再次看准时机,借着夜色遮蔽,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了平安镇,月上中天,凝白落在一家客栈屋顶。   一切陷入沉睡,只有凝白同满月醒着。   现在自己算无家可归,前路渺茫,甚至不知能做什么。   若要救活师父,如今却没生意做,要做生意,就要想办法联系李九涯。   可李九涯在七公主身边。   在京城,在皇宫。   怀中的长命锁那么小一点,却似隐隐灼痛,直至心尖。   若是不管师父,江湖茫茫,她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是她不觉得自在,也不觉得逍遥了。   就如无根浮萍,没有人会艳羡无根浮萍的日子。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客栈后院的猫儿狗儿醒了,人声响动,凝白轻点脚尖,离开了这里。   她到了山谷外十里,试探着近了近,没有反应。   点穴不比下毒,她下手再没有轻重,这么些天过去,圣女早该冲破穴.道,甚至她逃后的下一刻,就该已经冲破。   圣女必然勃然大怒,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紧追出谷,更不知道若是没有追上她后,圣女有没有再回来。   凝白又试着近了一里,仍旧没有反应。   难道圣女真的出了谷,欲杀她而后快?   如果没用出谷的话,圣女觉得师父的遗体在这里,她迟早要回来,所以,守株待兔?   但凝白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   圣女杀人从来不讲法则,一剑了事,是不会这样迂回忍耐的。   凝白又近了几里,一直没有反应。   她就在山谷跟前停下了。   现在进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圣女在,她死定了,要么圣女不在,她捡回条命。   凝白决定赌一把。   青影从山林掠出,轻点溪水,而后落到门前阶上。   凝白定了心神,一把推开门。   然后就与淡淡看来的圣女大人四目相对。   凝白心头一凉,干脆利落踏了进去,直到圣女三步之外才停下,扬起脖颈,没有废话,“圣女动手吧。”   “动什么手。”   凝白一愣,楚碧水将剑一丢,转身回房,“我要吃小汤圆。”   这、这对吗???   凝白完全懵了,甚至没有捡回条命的劫后余生之感,抱着剑小跑到她面前,“不是,等等,圣女你、你不生气吗??”   楚碧水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而后低眸看了看她的手,说:“贺西楼,不行。”   凝白:???   现在重要的是师父教她的点穴功夫吗??   她被她偷袭了呀!她怎么完全不当一回事?!   难道不该向上次一样,直接一剑过来??甚至没有让她拔剑自裁,连“再有下次”的警告都没有??   “小汤圆。”甚至说得十分清晰!   眼看楚碧水又绕过她要回房中,凝白一把将门挡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圣女,你为什么不生气???”   楚碧水看了她一眼,跟看凤凰木看山桃花没什么两样,凝白更摸不着头脑了,只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收回手臂,抱着剑小声问:“圣女是因为我的孩儿……才如此宽容吗?”   被看出来,楚碧水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竟淡淡反问:“你为什么回来。”   凝白一僵。   她懂她的言下之意。   既然逃了出去,为什么不与自己的孩儿长久团圆,从此不分离。   或许在察觉到她回来的那一刻,楚碧水心中就在想这个问题。   因为她与她的女儿骨肉分离,二十多年生死茫茫,而凝白明明可以母子团聚,却为什么不珍惜。   喉头酸涩,凝白垂下眸,声音微微颤抖:“因为是我抛夫弃子。”   太子也好,团子也好,都是被她抛弃的。   她要如何厚颜无耻去团聚。   话音落下,周遭骤然一变,杀意凌厉。   “男人抛便抛了,你的亲生骨肉,竟舍得下。”   楚碧水冷冷看着她,“看不出来,你如此心狠。”   密密睫羽湿润,点点头,嗓音平静,“我就是如此心狠。”   “我可是多情客贺西楼的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什么都没学会,唯有薄情学得好。”   楚碧水眸中杀意更重,甚至都没有抽剑,瞬间抬手凝气,可面前的人,却刹那闭上了眼。   楚碧水竟生生止住了。   如果当真心狠薄情抛弃骨肉,又如何会决然赴死。   “为什么不要他。”楚碧水收回手,冷冷看着凝白。   便看着泪水陡然滑下。   她睁开眼睛,满目含泪,哭得无法自抑,“因为我是个骗子!我骗别人真心,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抛夫弃子,都是报应不爽!”   楚碧水看着她愈哭愈厉害,心中一滞,良久,问:“为何不带走骨肉。”   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眼圈儿红红的,说:“我带走,然后呢?带着他从此东躲西藏?”   “为何要东躲西藏。”   她已经近乎木然,“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子,皇室不会允许血脉流落民间。”   楚碧水不知道太子与皇室是什么东西,但是她已经说得很清楚。   如果带走,那从此不会有安生日子,除非回到这里,隐于世间。   可是这对那个孩子来说太不公平。   他本来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不必终此一生困在这方天地。   即使是爹娘,也不能理所当然代为决定婴孩的一生。   就像魔教圣女,生来便被决定了命运,别无选择。   楚碧水沉默许久。   “你可以回去。”   就算做的是始乱终弃的生意,已经把那孩子父亲狠狠抛弃,可世间情字,只要开始,从来缠绵无止休。   她轻轻笑了,眼底却湿润,“天之骄子,已经被折辱一次,断不会再回头。”   院中一片寂然,唯有风声。   楚碧水再次看了看她,她抱着剑,静静的,一语不发。   她真的是觉得不能带走骨肉,还是觉得,她不配带走。   听她所言,在那之前,她已取得孩子父亲的真心。   便是夫妻恩爱。   如果她不是个骗子,那个孩子便拥有一双恩爱爹娘,就像从前隔壁婶子家一样,虽然吵吵闹闹,但除夕夜时一家美满在一起,已经胜却无数。   那个孩子本可以有这样的日子。   但她是个骗子,恩爱与美满,皆由她亲手打破。   楚碧水移开眸,或许,她是两者皆有。   不能自私带走是真的,愧疚不配带走也是真的。   “你不该做骗子。”   不然,何至于骨肉生离,夫妻决裂。   “你为什么做骗子。”楚碧水又移回眸。   凝白默然,而后道:“为了救活师父。”   “他把我从雪地里捡回来,我欠他一条命。”   竟是为了贺西楼。   楚碧水转身看向院中玉棺,冷冷的。   死了还要坏事。   “他不配。”   凝白无话,良久,才低声说:“原本已经救活了,我与师父也没那样多师徒情,一命偿一命,从此恩情勾销。”   谁料到,那日楚碧水恰巧出关,一出门,就听到贺西楼的声音,恨上心头,一剑了结。   楚碧水眸色更冷,“他该死。”   红叶飘摇而下,落到玉棺之上。   凝白抿抿唇,低低问:“因为师父抛妻弃女吗。”   这是她第一次问出来。   没有从前想象的陡然变色,也许是此刻楚碧水心生慈悲。   “不是。”   凝白微愣,不是?   楚碧水冷冷道:“他离开时,我不知道我怀了孩子。”   这话是……   师父他只是如每一次薄情一样,辜负了圣女?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女儿?   魔教圣女,命运便是孕育魔教的下一代,生来圈养在魔教,世事不知,只需要练习魔教心法,待到心法有所成,便要被当作容器,生下的孩子天生汲取母体武功。   只是楚碧水不知道她的命运。   所以,在心法未有所成时,她懵懵懂懂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互生爱慕,青涩欢愉,没多久,却被人发现。   于是那少年死了,楚碧水被锁在了崖下惩罚。   贺西楼便是在那时出现。   美人受难,却只是她命途里的第一难。   贺西楼年少轻狂,不忿于此等悲惨命运,说什么也要把楚碧水救出来,甚至是逃离魔教。   只是却失败了,被人围杀押下。   楚碧水那一刹那意识到,又有个人要因她而死。   素昧平生,这个人可怜她,拯救她,马上要死了。   甚至,死不曾悔。   楚碧水想,他不能死。   她第一次生出了忤逆之心,没有由着他们把他处死。   他被关在地牢,楚碧水也重新被锁了起来,什么时候心法得成,什么时候放了他。   楚碧水心法还没有成,他就逃了出来,满身满脸的血,不成样子,他自己却好像不知道,眼睛亮得吓人,一边打开镣铐,一边得意地说区区镣铐而已,怎么挡得住他自学成才。   他带着她跑了,从西域,一路跑到中原,到江南。   在江南落下第一场轻飘飘的雨,他撑伞回家,笑着收起伞而举出未湿半点的绣鞋时,楚碧水看着他俯身为她换上,突然意识到,她好像爱上这个人了。   只是一年后,这个人的桃花眼里隐隐抱歉,跟她说他要走了。   不是会友,不是出远门,是他突然间不想再与她留在这里,或许说,他不再爱她。   原来情爱不是永远的,楚碧水才知道。   贺西楼走后的第五个月,隔壁婶子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很久,最后请了大夫来。   不是吃胖了,是有孕了。   是个成型的女婴。   劝楚碧水打掉,楚碧水摇头。   她的孩子生在江南,不在魔教,会好好的长大,她会保护好她的女儿的。   可是她终究没有保护好。   魔教的人追到了江南,把她的女儿偷走了。   楚碧水追回西域,满剑滴血,抢回了她的宝贝。   她东躲西藏,稍稍得有喘息,女儿就再次被掳走。   这一次,却没能找到她的宝贝。   他们把她丢了,荒郊野岭,天寒地冻,一夜就会死掉。   楚碧水一把火烧了魔教。   找了六年,终于肯相信,她的宝贝再也不能好好长大了。   楚碧水一一找到当初为魔教那些人指路的人,全都杀了,最后一个,是贺西楼。   如果他没有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凝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竟只能说:“……我去给圣女做小汤圆。”   .   圣女这前半生,本就命中多难,慰籍寥寥,最后又痛失爱女,凝白多少能理解她的心情,迁怒师父,也实在不可避免。   只是于凝白而言,恩情还了等于没有还,凝白就还是要救的。   但在那之前,她得劝服圣女别再痛下第三次杀手。   只是凝白一劝,圣女就冷冷说,要是她的女儿能活过来,她就允许贺西楼活过来。   这不为难凝白吗。   凝白就只能试探着说,也许那女婴没有死,侥幸被人救了呢。   圣女就变成冷冷看着她了。   凝白就知道,她要是再敢多说一句,那就去见阎王。   可是是圣女亲口说了允许师父活过来的条件,凝白怎么能放弃。   她锲而不舍,有时提起自己也有点朋友,可以帮忙找找,有时又说就算荒郊野岭,保不齐就有人经过呢?   劝来劝去,总归是劝圣女重燃希望。   圣女问她就这么想让贺西楼活过来。   凝白诚实说也不是,只是救命之恩,不得不还。   又说也许圣女的女儿同她一样被救起来,被好好养大,说不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圣女就看了她一眼。   这下轮到凝白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才开始继续劝。   这回换了个方向。   她知道师父活过来会让圣女不痛快,但是,可以想办法让圣女痛快嘛。   比如,“师父活过来后,卖身给圣女,让往东不往西,让杀人不放火,您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好不好?”   她把拟好的契约拿出来,一式两份。   “圣女如果不屑要的话,那也不打紧,我觉得师父活过来后,若是知道骨肉生死不明,是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寻的。”凝白尽力展出最真诚的模样,“师父虽薄情,但那也许是师父唯一的孩子呀,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呀!”   她想了想,又道:“而且师父朋友很多,二十多年过去,那些人也有子女徒弟,大家一起找,人多力量大嘛!”   楚碧水看着她,她乖巧真挚地将契约往前推了推。   总算成功把师父给卖了,获得了救活他的准许,凝白长舒一口气,就殷殷请示:“那我现在就走了?”   楚碧水没有理会她,取过她提着的剑就走了。   果然,师父卖身一文不值,圣女的女儿,才是圣女心头死穴。   楚碧水走了,凝白过去看看师父,良心一点都不痛,碎碎念着:“师父别怪徒儿自作主张,徒儿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您多体谅啊……”   她就也走了。   .   赶到平安镇,是在立冬那日。   平安镇是小镇,前些年却总有侠士侠女络绎不绝造访,据说是慕名来寻什么“圣女”。   平安镇的百姓很莫名其妙,他们这里从来没什么圣女,也从来没人见过什么圣女,这“圣女”的行踪,究竟是什么传出来的?   纳闷了几年,渐渐又没什么人来了,平安镇复归平静,想来,是那些人终于意识到平安镇压根没什么圣女。   日子安生下来,这日见到宽阔的马车,就都纷纷窃窃私语,即使这马车其实十分低调,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雕花装饰。   都觉得是那些江湖人士卷土重来了,谁知人一下来,竟是一名青年男子,带着一个孩子。   那青年男子样貌极为出众,出众到了好些人都回不过来神,再回神,人家牵着小孩儿进去了,只能看到片暗纹流光的衣角。   一时间,又都窃窃私语,看来不是什么江湖人,而是什么恰好路过平安镇的富贵人物。   便也没注意,现下刚过午时,是赶路的好时段,恰好路过,何至于停下了呢?   而客栈内,小团子兴奋极了,因为爹爹告诉他,从前有人在这里看到过娘亲!娘亲的家,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可是,看了好一会儿,小团子才突然意识到,团子不知道娘亲长什么样子呀!   小团子立刻就急了,扯扯爹爹袖摆,爹爹却将自己抱了起来??   “不是、不是、团子没有累!”   小团子可认真了,白嫩嫩小脸很严肃,“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啊?”   爹爹一顿,而后抱着小团子上了楼,小团子以为爹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啊?”   赵潜把团子放下,团子立刻揪住他衣摆,仰着头眨着大眼睛,只等着他的回答。   那眉眼与他娘亲相似到了极点,几乎如出一辙。   接下来再不理,就要撒娇了。   凤眸轻抬,窗是打开,能看到远处的青山。   是栖霞山。   即使一遍遍收到她从未出现过的消息,可是如今到了这里,目之所及,就是她会出现的地方,心头便是止不住的一窒,好像下一刻,她就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与他遥遥对望。   赵潜低下眸,平静地说:“忘了。”   小团子懵了,爹爹说什么?爹爹忘了?   爹爹竟然忘了娘亲长什么样子?   小团子瘪起小嘴巴,不知为何,就是很委屈。   爹爹怎么可以忘记娘亲呢?   小手手摇起爹爹袖摆,“爹爹没忘、没忘……”   可是爹爹很平静,“忘了。”   小团子备受打击,一下就蔫了,爹爹忘了,那怎么办嘛?   可是,大眼睛注意到墙上挂的画,小团子一下又精神了起来,“那爹爹一定有娘亲的画像吧!”   爹爹有的!就在家里!爹爹与小团子一起来找娘亲,爹爹一定带了画像来的!   可是没想到爹爹竟然说:“没有。”   小团子急了,“爹爹、爹爹没有带来吗?”   赵潜容色冷淡,“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爹爹都忘了娘亲的模样,应该带上画了呀?   “很多花花的,娘亲下凡的,爹爹一定带了的!”奶声糯糯,急坏了。   提示到这个地步,再说没有,小团子就要委屈不高兴了。   赵潜不知团子何时看了那幅画。   “没有。”他说,“那不是娘亲。”   小团子睁大了眼睛,完全懵了,怎么会不是娘亲呢!   “娘亲是神仙!娘亲长得同神仙像!娘亲是花神呀!”   长得像,一定是华绮说的。   “不是。”   小团子都不知道爹爹说的不是是什么不是了,那幅画不是娘亲?娘亲不是花神?   “那、那爹爹真的没有带吗?”   “没有。”   小团子沮丧极了,“那团子见到娘亲,不认得娘亲怎么办呀?”   赵潜微滞。   良久,缓缓摸摸团子的小脑袋,目光远远落到青山上,“如果遇到,她会认得你的。”   团子同她那样像,她一眼就会认出来。   小团子勉强得到了安慰,爹爹说娘亲会认得团子!   只是没多久,小团子想到爹爹忘了娘亲长什么样子,紧张极了,“那爹爹呢?”   爹爹好久没有说话,就在团子以为爹爹也不知道的时候,爹爹静静说:“她不认得我。”   果然,娘亲也忘记爹爹的模样了吗……   小团子忧愁极了,爹爹忘了娘亲的样子,娘亲也不认得爹爹,那爹爹与娘亲,岂不是都只认得团子?!   小团子担负的责任实在是太重大了!   .   入了夜,小团子很快就睡了。   赵潜久久看着他,而后起身,将灯吹灭,一室黑暗。   半个时辰后,颀长修拔的身影宛若钉在了八角亭下。   他静静看着这座亭子,檐角铃铛被风吹得一直在响,回荡在山间,带出一股空寂阴森来。   她就是在这里,定好来骗他。   容色愈来愈冷,眸底激烈翻涌,爱与恨甚至都无法分明。   许久,他才回去,小团子睡得正香。   他坐在一边,窗前隐约映着蒙蒙青山。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房中灰蒙蒙一片,墙壁上别人留下的题诗隐约可见。   ——相去万馀里,明月两地愁。   冷冽嗓音若有似无,“明月两地愁……”   凤眸轻嘲,她可曾愁?   恐怕没有吧。   .   凝白一出来,才发现她已经与圣女掰扯了几个月,外面已经是冬天了。   寒风刺骨,凝白没有内力护体,实在冻得受不了,又先回去,多穿了几层,再出来,仍旧是冷得直打颤。   忍一忍便罢了,她去栖霞山下看看消息就回来。   栖霞山下仍有人守着,凝白照旧躲过,仔细查看,依旧是没有。   凝白就颤了一路,回了山谷,人才算活过来,脑子得以转动。   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么久没有消息,恐怕是实在不知找李九涯。   凝白就写了封信,想了想,又写了两封。   写完了,也没有干等着,做起了厚衣裳,十几天后,凝白再次出谷,果然好了许多。   她就一路到了藏剑山庄,听墙角,沈少庄主已经回来了。   凝白就把信悄无声息投到了她房里。   这封信送完了,凝白又送第二封,到了燕子神偷巢穴,柳莺娘也不在家。   她就只好把信搁下,人先走了。   李九涯名副其实天下第一,江湖上不少相识,凝白一一打探,俱是没有消息。   那就说明,李九涯可能还在皇宫里。   凝白自己去不了皇宫,但是可以寻人去找。   她就又去了花叶楼,与花叶楼师姐叙了旧。   最后回到平安镇时,已经到了春天,八角亭中依旧没有消息。   按时间来算,师姐派出去的人可能才出发没多久,从花叶楼到皇宫,距离很远,轻功一般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月。   凝白在平安镇等了一个月,等到了消息。   李九涯不在宫中。   或者说,是七公主不在宫中。   七公主构陷六皇子败露,早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毫无疑问,是被李九涯带走。   凝白知道了这则消息,久久沉默,许久后,释然一笑。   七公主既然败露,那从前做的也一定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换句话说,她露馅了。   太子也许早已知道,她是个江湖骗子。   这样也很好,真心被辜负,与其实是被骗子骗,差了很多。   太子向来高傲,被她当众折辱一回,身份败露,于他算是被羞辱第二回 ,当是恨之入骨。   便更不会伤心颓废了。   这样就很好,他可以彻底放下,他也没有迁怒团子。   七公主既然是败露后逃之夭夭,那就是畏罪潜逃,断然不能被官兵发现,难怪到处都没有李九涯的行踪。   想要下一桩生意,就只能等。   凝白等了几日,也不干等了,又出了谷,往天南海北寻去,见人就问附近有没有人二十来年前曾捡过一个女婴。   虽然不知女婴容貌特征,但有一点,很好认。   那就是生来便有武功内力。单这一点,便很好排查。   查一段时间,凝白便回平安镇,看看有没有生意。   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凝白收到了沈少庄主的回信,称已帮她四处去寻二十多年前的女婴,目前来说还没有结果,让她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冬日弃婴不是每一个都有她这样好运被师父捡,最后又问这女婴是她什么人,莫非是妹妹?   凝白就写了回信,辛苦沈少庄主。   待凝白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八角亭中放了封信,是柳莺娘的,不知何时回的信。   已经收到她的请求,这就帮忙找,不找到她不姓柳。   凝白觉得奇怪,柳莺娘不是整日想着扬名天下吗?怎么不琢磨偷盗官府,反而要不惜时间全身心帮忙的样子?   只是去到柳莺娘家里,没有人,想来是早已帮她寻人去了。   便留信谢过,也去寻了。   直到又一年开春,凝白在亭中发现了新的纸条。   “十日后,金陵秦淮河上,九死还魂草。”   凝白照旧提前去了,观察几日,待到第十日,月上中天,只见河上渐静,唯一艘画舫远远而来。   这一次是要骗江南武林之首,慕容世家的年轻家主。   凝白接了单,便留在金陵,这位年轻的慕容家主甚至都不用她问,已经是声名在外。   风流倜傥,浪荡多情。   凝白皱皱眉,但已很快想到这次要扮什么人物。   .   金陵城近日突然来了位美人,那美人容貌倾绝,偏偏性子柔善,又弱不禁风,是个娇娇哭包,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怯怯楚楚请别人帮忙。   她孤身一人,动心思的人多了去了,那上不得台面的,便已被上得了台面的收拾了,上得了台面的互相看看,那就是各凭本事。   于是今儿送宝石明儿送美玉,邀着出门游湖又有邀着游园,一时间门庭若市,争相追捧,引得没见过的心里头纳闷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仙,真就美到金陵儿郎不顾脸面当街打架??   一传十十传百,待那日两顶宝马雕车停在她巷前,不由得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赏谁的脸。   等啊等,门终于开了,先看到的,却是长长帷帽。   那轻纱朦胧,连轮廓都看不太清,就只能看见美人身段若柳,当真弱不禁风,好像掐一把就能折断似的。   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美人莲步轻移,轻纱随风,端是如此,便令人失了神,更不必提窈窕风流的身姿了。   一时间俱是不自觉屏息,见那美人到了巷口两辆香车前,柔柔一礼。   这下,都恨不得美人面前是自己了!   可终究不是,美人拜过之后,帷帽轻纱似是哪里不对劲,便轻轻抬起手臂,纤美玉手出现在众人眼前,轻轻撩了下轻纱。   只是一只手,所有人都信了这美人倾绝无二!   撩过之后,帷帽便恢复了正常,于是又听到含娇带怯的声音柔柔说:“听闻城南园中开了朵罕见白绿并蒂莲,凝白从未见过……”   微微的低落简直令人晕乎乎想将心都掏给她,好哄她展颜!   只是有人晕乎乎过后,却是想起来白绿并蒂莲开在了谁的地界,一时间僵住。   那位的脾气,可不是让人随便带人去玩的啊!   美人面前的两位郎君,也正是犹豫这点。   美人却不知道他们的犹豫,楚楚怯怯:“只是又听闻……”   仿佛被听闻惊吓了一样,她低声道:“凝白觉得,城西的粉荷也很好……”   这要是换别人,也就顺坡下了,偏偏今日这两个是争强好胜的主儿,哪能容忍自己在美人面前丢份儿?   便抢着说有办法带美人去看,保准让美人看个够。   争着抢着要带去,美人那般柔弱,活似乱世中飘摇的娇花,命不由己。   争到最后,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美人更是心焦如焚,偏偏靠近不得,不知怎的,便跌到了街上。   恰有一辆华贵富丽的红顶嵌宝石坠金穗儿马车过来,那马车宽阔极了,一下便将两辆香车衬托得无比局促,很跌份儿。   车夫见美人跌在路中央,同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马车便慢了下来,美人柔弱起身,站到路边,待马车经过时,风恰吹起轻纱一角,一双流转明眸,半点娇冶朱唇,令人直看呆了去。   而美人,却只看到了马车金穗帷帘晃动间,那惊鸿一现精致浪荡的脸。   自此算是一颗真心都搭了进去,非君不嫁。   .   这日慕容氏的马车又招摇过市,果然便被那美人拦住了。   说是美人拦住,其实不太准确,应当说是爱慕美人的一个郎君二话不说拦的。   这美人若单自己一个,哪儿拦得住,她什么也办不成,只会柔柔依靠别人罢了。   说起这依靠,真是没法说,只能说,美人现在的宅子,都是别人拱手相送,就没有哪样东西,是自己的。   活生生的菟丝子,偏偏还很坚强,被慕容家主谑笑着扫了那么多次颜面给了那么多次难堪,硬是痴心不改。   慕容氏在金陵,就算不是武学世家,那也略有耳闻,那郎君敢拦车,本也不敢做别的,可一见美人伤心垂泪,登时就顾不得了,“慕容家主竟如此吝于一见吗!”   不知是被什么小兔崽子都敢挑衅激怒了,还是今日心情好,有兴致作贱美人真心,总之他下了马车,漫不经心站定,还不紧不慢让马车赶到一旁去,不要堵了乡亲邻里的道,而后看向美人,饶有兴味地笑起来:“步姑娘要说什么?”   这等场面可不常见,一时间楼上的楼下的,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凝白心中暗骂,这男人久经花丛,是个中老手,一般的把戏手段一眼就能看穿,拉扯更是不用想,弄得她束手束脚,还要时刻警惕不能扮崩了。   她现在就是个一片痴心的女郎,虽然她无意识利用别人,但是她真的无辜,虽然她事事依附别人,但她真的柔弱,她离了这仙人板板的慕容家主就活不了,不爱他?那不如杀了她,就是痴心到这种地步。   现在,又是她诉深情的大好机会。   凝白心中深吸口气,用以后狠狠报复回去来给自己舒缓心情,编好的词在嘴边,心里想着以后报复委实解不了现在的心情,不如还是这两日拆他马车狠狠摔他个断胳膊断腿儿再哭唧唧凑上前心疼得心都要碎了暨送温暖更合适。   她心里勉强舒畅了些,才微微红着脸,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极力忍住羞怯,又微微红着眼圈儿,大胆地怯怯说:“听闻家主有头疼旧疾,凝白翻阅古书,无意看到一枚方子,制来解头疼是最好……”   纤纤玉手捧上香囊,有眼尖的,一下就看到葱根似的水灵指尖红肿着,非但不丑,还十分惹人疼惜,起码那拦住马车的郎君,就没忍住,心疼得不得了:“怎么就弄成这样?”   凝白只望着对面仙人板板的慕容,又露出了那种与她这个菟丝子整个人都格格不入的坚强,怯怯说:“都是我心甘情愿,为家主做任何事,我都甘之如饴,只要家主不嫌弃,我……”   “呵。”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笑。   冰冷至极,熟悉至极。   凝白竟打了个哆嗦。   这一刹那,心下纷乱如麻,太子怎么会在这儿??他是来报复她的吗??   她早该想到,沈庄主与解楼主都锲而不舍在寻她,太子那样骄傲,又怎么可能会咽得下这口气??   凝白打定主意不回头,今日这戏是无论如何都要砸了,她得赶紧脚底抹油先溜!   凝白正要轻点脚尖跑路,一个小团子一手一串糖葫芦迎面跑来,软软糯糯喊:“爹爹,吃糖葫芦~”   凝白整个人僵在原地,这孩子的眉眼怎么这样像她?!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不用怀疑,小赵确实是带着你们的崽崽来追你了_(:з”∠)_ 第99章   凝白手足俱僵, 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小团子举着红通通的糖葫芦停了下来,歪了歪脑袋。   他在看她。   葡萄似的大眼睛疑惑地眨呀眨, 黑白分明, 倒映的全是她。   一时间,有人倒是察觉出不对了, 美人诉衷肠怎么诉到一半,没了声儿?   那双盈盈秋水的眸, 怎么不看着慕容家主, 反而看着无意路过的小孩儿?   甚至,几欲落泪?   只是为美人鞍前马后的郎君没觉察出来,他只看到突然有个小孩儿跑过来, 把美人的表白都打断了!   美人一心恋慕慕容家主, 此番好不容易帮忙拦住一回, 怎么能让小孩儿坏事!   他立刻就想上前把小孩儿弄走, 刚踏出一步, 就见那小孩儿眼睛渐渐睁大, 而后对着美人兴奋喊:“娘亲!”   所有人惊呆了, “娘亲”???   那郎君更是被冲击得精神恍惚,眼睁睁看着那小孩儿哒哒哒凑到美人跟前,仰着白嫩嫩小脸,兴奋极了,糯糯喊:“你是娘亲!”   这一下, 彻底清醒过来, 对着眼前场面, 差点没厥过去, 立刻板起脸凶神恶煞想让小孩儿别乱喊!   可谁知, 那小孩儿一把将两手的糖葫芦换一手握着,那肉嘟嘟的小手看起来握得吃力极了,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小孩儿腾出了空,小手手上去就牵住了美人衣袖,而后哒哒哒带着美人朝美人后面去,对一个男人快乐兴奋地说:“爹爹!你看!娘亲!团子找到娘亲了!!”   那男人凤眸薄唇,俊美成熟,锋利逼人,一袭玄衣,暗纹华贵,浑然天成的生杀予夺气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郎君被唬得心生怯意,可是看到美人明眸恍惚,似不知所措,登时又生了怜意,一时豁出去了,“小郎君莫要胡言!”   其实他更想说,小公子,别在街上胡乱认娘!   可那小孩儿听了后,睁大眼睛扭头看他,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认真极了:“团子才没有胡言!这一定就是娘亲!”   说完,牵着美人到那男人面前,又仰着头看那男人,白嫩嫩小脸一副绝不会有错的骄傲:“爹爹,这是娘亲!对吧!”   团子可是聪明宝宝,认得自己的模样,娘亲与自己这样像,一定是娘亲了!   团子一边骄傲,一边恍然大悟,难怪爹爹说娘亲见到团子就会认得!   团子就又看向娘亲,兴奋极了,又充满期待,乖乖问:“娘亲见到团子,会认得团子的!”   这情形,其实只要美人摇个头,说认错了,就会有人为她冲锋陷阵,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美人低头看着那小公子,不知是手足无措还是没有回过神,目光恍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情形,不言而喻,美人竟然有夫有子,而且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一时间俱是哗然,纷纷看向慕容家主。   慕容家主的脸色却很奇怪,若说他之前拿美人当解闷的小玩意儿逗着玩,这会儿没有谑笑,若说他已然对美人动了真心,却又没有陡然变色。   分析了一通,他们觉得是因为慕容家主有心而不自知,美人真心如此热烈赤诚,慕容家主见得多了,逗弄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美人被夫君孩子一下当街拦住,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想到这里,这下都互相挤眉弄眼,接下来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就有了嘛!   只是他们忘了那帮着拦路的郎君,那郎君看看小孩儿,又看看美人,再次遭受巨大冲击!   眉眼果真是一模一样,看一眼,就知道是亲生的!   心中十分受伤,可是转过眼去看美人的夫君,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人看着也不比慕容家主差,甚至更胜一筹,美人的眼光果然一直都很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得不发散起来,等一等,美人此刻既然钟情慕容家主,那这男人是不是夫,还不一定呢!   说不准,都和离了!   他一下就有话说了,这孩子众目睽睽之下“爹爹”、“娘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美人见异思迁呢!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平白败坏美人名声!而且慕容家主若是误会了,美人岂不是要伤心!   可是他还没说,那孩子又先说了,“娘亲会认得团子的,对吧!”   小手手摇着衣袖,分不清是撒娇还是恳切,好像还因为美人没说话,有一点点急,“娘亲娘亲!是团子呀!”   团子当然急了,娘亲怎么一直不理团子,娘亲难道没认出团子吗!   他又看向爹爹,爹爹在看娘亲,难道,爹爹其实还没认出娘亲吗!   “爹爹,你看团子与娘亲,这样像呀!”   所以,很好认的呀!爹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美人看着孩子不说话,显然不是不想认孩子,而是不想认和离的男人,郎君心中已经闪过无数时下流行的话本!   美人如此柔弱,事事都要依附别人,既然成亲有子,又为什么会和离?一定是被这男人狠狠伤了!   美人是要有多心碎,才会鼓足勇气离开避风塘,独自来到金陵?!   看他样子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温柔体贴的称心夫婿,冷冷地看着美人,不像是带着孩子来纠缠,倒像是美人欠他钱,他来讨债的!   郎君当即就想仗义执言,可这一次,慕容家主先开口了。   “步女郎怎么不认呢?”甚至是轻笑着的。   郎君心中一下就怒了,这不是诚心给美人难堪吗?!不管从前如何,美人现在满心里只有他,现在当着他的面被孩子当街拦住,已经是难堪至极,他居然还说这种话,就是仗着美人真心,所以肆意践踏!   他当即就转了身,矛头先对准慕容家主,“母子相见,总是心凄口苦,说不了话也是有的,怎么能叫‘不想认’?步女郎最是柔善,又怎么可能会不认亲子?!”   虽然这郎君跳出来是激动了点,但话说得却在理,不论男女,若是连亲生骨肉都不认,那也太冷血了,而美人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怎么也跟冷血扯不上关系。   这下也觉得慕容家主过分了些,窃窃私语。   郎君心里才有点满意,等他们议论了会儿才赶人:“该吃茶的吃茶,该听曲儿的听曲儿,脖子伸这样长,也不怕栽出来。”   转过头,就又听慕容家主轻笑着说:“看来步女郎是没心思送我香囊了。”   他一开扇,整个人就又浪荡起来,绕过他们,走了,不知是要去谈生意,还是要去做什么。   这下众目睽睽,就没那么众目睽睽了,郎君怼完了慕容家主,信心倍增,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疯狂指指点点,好把这男人也赶走。   他回想了番话本中的话,打算说美人从前委屈心碎你不在意珍惜,现在倒是后悔知道来追了。   可是这一次,是美人与他说了。   “多谢郎君,只是我想……单独处理一点事情……”   看看把美人逼到什么地步了,她都要单独处理事情了!   能把菟丝子逼成蒲苇,算这男人罪孽深重!   娘亲还是没有同团子说话,团子瘪瘪小嘴巴,心里可委屈了,只是很快,团子就发现,娘亲一定是认出了团子的!   因为团子牵着娘亲的衣袖,娘亲没有让他放开,而且,步子还很慢!   团子一下就想起来爹爹为了让团子跟上,就会放慢脚步!   团子的心情一下由阴转晴,晴得不得了,阳光普照!   他悄悄回头,轻轻摇了摇娘亲衣袖,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声兴奋,“爹爹你看!”   可是爹爹没有点头,也没有理团子,只看着娘亲。   团子也仰头看娘亲,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团子找到娘亲了!   走啊走,可是还没走多久,娘亲就停了下来,难道,到娘亲凡间的家里了吗!   团子一抬起头,咦……君来客栈……?   “娘亲不带团子回家吗?”团子巴巴儿问。   娘亲微微顿住,而后,终于转过身,久久看着他,俯身问:“团子知道蔺侍卫在不在吗?”   团子当然知道,这是娘亲对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团子高兴极了,挺起小胸脯重重点头,“在的!”   团子这么棒,娘亲一定会夸团子!小胸脯更挺了,骄傲地准备迎接来自娘亲的第一次夸夸!   可是娘亲却说:“那团子可以去找蔺侍卫吗?”   团子的期待,啪,一下全碎了。   团子可怜兮兮的,“娘亲不想看到团子吗?娘亲不喜欢团子吗?为什么要让团子去找蔺叔叔呢?”   娘亲僵了僵,别过眼,声音奇怪的,很难过,说:“不是……”   “我……想和你爹爹单独说点话。”   团子一愣,立马就想起来刚刚娘亲跟别的叔叔说,要单独处理一点事!   娘亲不是不想看到团子!娘亲没有不喜欢团子!   团子一下就又高兴了,乖乖说:“好呀!团子去找蔺叔叔!还有杜鹃姑姑!”   是了……团子还小,需要人照顾,杜鹃理应在……   凝白站起身,果然看到他们就在不远处跟着。   眼看着团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到了杜鹃跟前,杜鹃遥遥看过来,似乎很想哭。   凝白抿抿唇,转过头,低声说:“殿下可否入内一叙。”   太子没有理她,已经进了门。   凝白在原地,随后才跟上。   在街上要找个隐秘谈事的地方,比登天还难,而她的住处,都是别人送的,还有些婢女,她不想在那里谈。   她一步步踏上楼梯,心头乱纷纷,却强撑着梳理。   太子带着团子来金陵,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太子什么时候来的?今日是碰巧还是算好?   若是算好,她的生意是可以预见的要黄了……   脚步停下,凝白定了定神,将门关好,已经想好了第一句要问什么。   她就要转过身,想先给太子看茶,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她被有力手掌翻了过来,狠狠按在门上,吻铺天盖地袭来。   作者有话说:   嗯……摁门上亲……狠狠地……   一些喜闻乐见的席天幕地……就在不远……(远目.jpg 第100章   门外是熙攘喧闹, 门内是灼热混乱。   片刻喘息的余地都没有,激烈到恨不得就这样将她都吞掉,唇齿噬咬, 淡淡的铁锈味道蔓延在舌尖, 转瞬便被席卷,理智垂死挣扎, 却眨眼陷落。   凤眸发红,隐隐疯狂, 恨意彻骨, 望着她迷失微阖的眼眸。   她总是这样,泛着细碎盈盈的水光,好像为他十分动情一样, 可世上,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冷心冷肺。   两千多个日夜, 她有没有一次想起过他?   按着她柔润肩头的大手暴凸条条青筋, 用力到骨节泛白, 抵着的木门不断发出声响, 门外隐约有人影停住, 试探问客官有没有事,却根本没人听到。   直到蹂.躏掠夺的唇移向雪白细颈,毫不留情衔住,凝白宛若被野兽狠狠咬住脖颈的小兽,抑制不住地泄出一声痛唤, 不知何时环住他劲瘦窄腰的手想要推拒, 却被他一只手按举在门上。   颈侧清晰的疼痛与无法反抗的绝对压制让凝白更像一个垂死挣扎的弱小猎物, 可是她忍痛轻轻一唤:“殿下……”   失控的肆虐戛然而止, 温热的躯体从她身上离开, 凌厉凤眸冷冷看着她,薄唇上血迹艳丽,好像个蛊惑人心噬肉吞骨的妖鬼。   胸膛不住起伏,脑袋发空的凝白情不自禁摸摸颈侧,轻喘中掺进嘶气,低眸,指尖鲜血缕缕。   眸波潋滟茫然,耳边好像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抬眸,那妖鬼俊美不可方物的脸上层层凝冰,冷漠转身,在菱桌边坐下。   投过来的目光冷酷至极。   嗓音更加冷酷,即使唇边还染着暧昧如斯的痕迹,却没有一丝一毫上一刻还在抵死纠缠的动情喑哑,“慕容厌值什么。”   没有讥诮,没有怒色,整个人宛若寒岭之冰,俨然断情绝爱。   凝白恍惚地想。   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平复呼吸。   又好一会儿,她把自己进门前脑子里梳理的那么一点点思绪扒拉出来。   垂眸,睫羽微微颤,小声说:“……九死还魂草。”   便没看到凤眸一滞。   九死还魂草,听名字,也知道是救命之物。   她是要救人,才不得不走这条路?   念头生出的一瞬间,眸底闪过自嘲。   赵潜,你无可救药,只是这样,便在心底找理由为她开脱,甚至为她不得已的苦衷心软,有赦免过去一切的苗头。   可她呢?   她心中从来没有过赵灵渊。   修长手指隐在袖中,骨节发白,嗓音却没有波动,冷冷问:“做何用。”   “……起死回生。”   他的声音更冷了,“人死如灯灭,你妄想起死回生。”   密密鸦睫颤了颤,沉默。   赵潜在这一刻甚至恨自己,连她的眸色都看不清,只凭她颤动的眼睫,就辨出她有话可驳,却不欲与他争辩。   为什么不争辩?不屑与他多言?还是她也知道心虚,对着已经被拿去换珍宝的他,她不敢惹?   凝白拿不准太子殿下是想做什么。   他恨她,毋庸置疑。方才都恨不得就那样咬死她,才能得有畅快的样子。   从前就算床笫间失控之时,吮咬疼痛,然而比起来,爱极恨极,一目了然。   恨也有许多种,有鱼死网破,有绝不回首,可他的恨,她分不清是哪种。   “殿下到金陵来,可是有要事?”   赵潜整个人凝住。   而后,凤眸嘲弄。   原来她是担心他特意前来报复,坏了她的生意。   她对他,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心虚,一点点的愧疚,冷心冷肺,无情至极。   这么多年来,只攥着那枚手绳妄图自欺她对他起码有一刹那真心的自己,宛若笑话。   喉间蓦然涌起腥甜。   他冷静极了,就算虚情假意,也已无关紧要,如今被他找到,这一生,她就休想再逃走。   凝白等不到回答,默了默,眼睫轻抬,看清太子的一瞬,心肝一颤。   他双目发红,锋利而脆弱,几近失控。   可是他冷冷看着她,说:“看来你心中不知。”   这句话一出来,凝白就能确定了,他果然是恨极了她。   断情绝爱,没说不能恨。   凝白静了静,突然提衣一跪,垂头很平静说:“殿下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只是可否先容我取得九死还魂草。”   赵潜一窒,这一瞬间恨不得自己当真是要杀了她,所有的痛与恨都能痛快了结,就当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爱过她步凝白。   他起身就走,喉间腥甜翻涌,他全都置之不理,只是一打开门,又一瞬把门关上。   拿出帕子掩唇呕血,又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帕子收进袖中,声音冰冷至极,“起来。”   凝白站起来,心下惴惴不安,可是下一刻,门被拍响,“娘亲娘亲!团子回来啦!”   浑身僵住,眼睁睁看着门打开,白白糯糯的团子进来,目标明确哒哒哒跑到他面前,又牵起她的袖摆摇晃,好像从来没这样开心过一般,“娘亲同爹爹谈完了嘛!”   只是,没等她说什么,团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娘亲的嘴巴被咬破了!”   凝白再次僵住,满心的酸涩难言竟生生不上不下,这辈子从来没这样窘迫过!   雪白脸颊控制不住泛起微红,少见笨嘴拙舌,想要趁孩子还小狡辩点什么糊弄过去,可还没等她狡辩,团子聪明的小脑袋瓜就已经十分灵光,清脆喊出来:“爹爹把娘亲的嘴巴咬破了!!”   这下,微红倏然加剧,她整个人,都红透了。   偏偏团子小眼神看看爹爹看看娘亲,高兴地拍手笑:“爹爹坏!”   凝白大窘,团子还这样小,怎么就懂这样多!   情不自禁悄悄隐蔽抬起眸,结果太子正转过身,那双凤眸冷冷递过来,却一瞬凝住了。   凝白羞耻至极,他至于这样大反应吗!不都是他恨上心头冲昏头脑干的吗!他是忘了恨不得咬断她脖颈这回事吗!   她不知道,此刻团子快乐牵着她的衣袖,而她羞窘不及的样子,究竟有多令赵潜失语。   在这一刻,赵潜什么都不想管了。   就这样吧,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只要她在他们父子身边,每一日、每一日都是如此完满,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只是一瞬,赵潜清醒过来。   心底嘲弄,眸底冷冷,他一厢情愿,怎知她也情愿。   她还要继续做生意,百般谋取别人真心,为了救活一个人。   他们父子,在她心中有何份量可言,怎值得她收拢羽翼,余生归巢。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转身朝外走去,眸色更冷。   她的嘴里从来没有真话,说什么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全都是虚以委蛇。   她人休想逃,生意也休想做,哪怕虚情假意,也别妄想给别人。   爹爹走了,团子可看出娘亲害羞了,小嘴巴一闭,牵着娘亲就跟上爹爹,可机灵了,什么都没说过一样乖巧巧仰头,只不住地唤:“娘亲娘亲!”   六年,当年襁褓里还不足她手臂长的婴孩,眨眼就到她腰际了。   凝白忍不住小声软软应,而后俯身,想把团子抱起来。   她都还没抱过他。   只是她心中酸楚是一回事,残酷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她,没有抱动。   准确来说,是十分吃力,踉踉跄跄,团子睁大眼睛,格外懂事,“团子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了,杜鹃姑姑都抱不动团子的!娘亲快把团子放下来!”   他们正好走到杜鹃旁边,杜鹃跟上,快速看了眼前面的太子,极小声说:“你别勉强。”   团子作为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六岁孩童,手无缚鸡之力的凝白抱不起来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凝白就只能把团子放下,不过,仅仅是踉踉跄跄抱了那么会儿,孩童的柔软也令凝白几乎落泪。   她想起当年,太子总是跟她说,团子很软,小小的,真的很软,诱哄她试试抱一抱。   这些年里,她总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抱一抱那个襁褓里的小小婴孩,哪怕只有一次,一次也够了。   团子当然不知道娘亲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刚刚被娘亲抱起来时,团子好像看到了娘亲脖颈上有深深的牙印!   看起来很可怕,还有血呢!   就因为这个牙印,团子连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也没有感觉到,被放下来,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而后,松开了娘亲的衣袖,哒哒哒跑到爹爹面前。   他十分严肃地斥:“爹爹坏!”   爹爹低眸,他就更严肃了,“爹爹怎么可以咬娘亲!”   他们正停在客栈大堂里,此话一出,四面八方的视线纷纷投来。   凝白这辈子,从来没想到,短短时间里可以窘到恨不得钻地缝两次。   她缓缓捂住了脸,片刻后,一手下移,捂住了脖颈牙印。   逃也似的出了客栈,听到后面太子跟团子淡淡说爹爹错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十分轻描淡写的糊弄,凝白却再次倏然红了脸。   团子得到了爹爹的认错,又立刻哒哒哒去找娘亲,嫩声嫩气充满可靠地说:“爹爹知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凝白只想这件事快点再快点地翻篇,丁点儿都不想提起来了,强忍住羞耻认真点点头,刚想说谢谢团子,团子却攥起手,大眼睛眨呀眨,很乖地问:“那娘亲原不原谅爹爹呢?”   凝白心下油然怔住,她想,太子果然将团子养得很好,所以,团子才会这样维护他的爹爹。   “原谅,都原谅。”她柔声哄团子。   团子是自己认出的她,还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毕竟她现在半死不死很久了,太子大可以纵容团子一段时日,赐死她后,解释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换句话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目送团子上了马车,凝白竭力忽视团子一声声的“娘亲”,与太子说:“殿下既容我一时,我便先回去了。”   太子还没有理会她,团子就已经心焦如焚,巴巴儿又从马车上下来了,熟练牵起她的袖摆,可怜兮兮的,“娘亲不要团子了吗?娘亲不与爹爹团子在一起吗?娘亲不喜欢团子吗?”   三连问下来,凝白败北,只能一同上了马车。   她想,她的计划可能要彻底砸了,现在她有夫有子被当街拦住的事迹应该已经传遍了金陵城,没有人能接受菟丝子其实暗地里竟然有个六岁大的孩子。   除非她带的是拖油瓶,那会更增加惹人怜效果。   但……   马车中冷冷气场不容忽视,她抿抿唇,太子在这里,那就等于什么花样都不必想了。   她也就不想了,看向团子,团子昏昏欲睡,很快,倒在了太子膝头。   白白嫩嫩的小脸软软的,肉肉的,凝白又只能忍住想伸手的冲动,转过脸,看向车窗外。   即使可能已经玩砸了,她也没有掀开帘帷,只透过摇晃的缝隙看着各色行人,很快,也昏昏欲睡。   细溜溜手指扒着窗壁,竭力醒神,但还是,睡了过去。   就在她闭上眼睛身子软下来的刹那,脑袋枕上了坚实肩头。   手臂穿过她后脑勺,虚揽她柔润肩头,指腹轻轻摩挲她侧脸。   温热柔软。   活生生的。   凤眸垂下,雪白脸蛋,嫣红唇瓣,无数个凄冷空寂的梦,虚假逼真的幻象,碎为齑粉。   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梦想成真。   作者有话说:   虽然目前双向误会,但是,还是先为小赵放礼花!老婆终于在怀里了! 第101章   马车停下, 凝白惊醒,懵懵懂懂弹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看外面。   帘帷垂着, 除了一点点的日光, 什么都看不到。   她就又转过视线,太子轻轻把熟睡的团子揽抱起来, 没有管她,径自下了马车。   凝白抿抿唇, 也跟着下去, 看着太子修拔背影,小声问:“殿下,我……”   太子停也未停, 冷冷道:“进来。”   也许太子是怕团子醒来后不见她又哭闹吧, 毕竟她人就在金陵, 生意还没做完, 跑不了的。   凝白抬头, 入目便是一座宅子, 雕梁画栋, 很是富丽堂皇。   她又是一怔,太子总不可能借用别人的宅子,就算有可能,可是这座宅子,好像挂在商行卖了……   凝白为什么会知道这宅子在卖, 还要归功于送她宅子的那位郎君, 让商行的人拿来一摞房契, 一群人挨个带她看, 那时来看过这里。   太子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在这里?   团子一个时辰后才醒, 自己穿上鞋,活力满满一骨碌下了床,小嘴巴就开始唤,“爹爹爹爹!”   可是转到外面,才发现爹爹不在。但是,娘亲在!   团子一下就开心了,“娘亲娘亲!”   他迭声喊着,哒哒哒跑过去,到了跟前,却急停住,背起小手,乖极了,“娘亲陪团子!”   太子把团子放下就走了,凝白揣摩他的意思,自己也有些私心,就留了下来,团子醒来见到她,果然很开心。   她控制不住地柔声:“好,娘亲陪团子。”   凝白以为团子会缠着自己要玩,或者就只是单纯缠着,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谁知团子竟然拽着她到了书桌前,而后松开手,自己爬上了椅子坐好,看架势,居然是要练字。   凝白就忍不住问:“团子现在要练字吗?”   团子点点头,小脸很认真:“团子要开始了!”   下一刻,三喜就进来了,看到她,表情复杂,终究是一叹,不知是欣慰还是怅然。   三喜也没说什么,就在一边研墨。   团子那连糖葫芦都攥不紧的小手,紧紧握着笔,一笔一划认真极了。   恍惚像太子的模样。   凝白想,或许太子儿时,就是这样习字,只是太子这样大的时候,先皇后娘娘,恐怕已经无法在侧静静陪着了。   心底涩然难言,如果她不是骗子,团子的孩提时代就会完满而幸福,与太子截然不同,太子从前,心里也一定这样期待。   只是一切都被她毁了。   如今太子也不需要她这个骗子姗姗来迟,弥补什么。   凝白想到这里,心中格外平静。都是她的报应。   团子练了一个时辰大字,才把笔放进笔洗里,凝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他的小手伸进去,墨色染开,小手也染成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偏偏他还很高兴。   凝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么干。   凝白就默默地犹豫,纵容还是不纵容……   只是余光瞥到三喜胆战心惊想劝又看她,凝白悟了。   太子是不准团子这么干的。   现在三喜想拉她一起劝。   凝白立刻就不犹豫了,让三喜打水来,软声对团子说:“团子先把笔洗好,好不好?”   团子涮着笔,十分快乐地说:“团子在洗呀!”   凝白:……   这个时候,凝白心里想的不是原来再乖的孩子也会有调皮的一面,而是,太子他小时候,是铁定不会这么干的。   那么团子此刻的调皮,除了随她,再没第二个说法了。   凝白就十分没脸见人,哄都不好意思哄了……   只能等三喜回来,再哄团子来洗手,团子这会儿就很乖巧,乖乖伸手去洗。   凝白发现无论是洗手也好,还是刚刚在笔洗里玩得不亦乐乎也好,团子都不会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团子被太子养得真的很好。   凝白就彻底放心了,太子在团子身上花费了心神,有着毋庸置疑的疼爱,就像皇帝百般护住太子一样,太子也会好好护着团子,不会让团子受到丁点伤害。   三喜端着水出去,凝白想了想,小声问:“团子为什么喜欢那样洗笔呀?”   团子歪了歪脑袋,如实说:“因为很舒服!”   很舒服?凝白一愣,回想自己练字时,手腕手指都十分酸痛,放松下来泡泡水,听起来好像确实会很舒服。   “殿下……爹爹知道吗?”   团子点点头:“知道呀!但是爹爹不让团子那样洗,爹爹给团子揉手手!”   孩子还小,按揉什么的,感觉自然是不如心神放松下来随心所欲欢畅。   凝白就不问了,软声说:“那现在爹爹不在,团子要娘亲揉手手吗?”   团子眼睛一下亮起来,脆生生应:“要!”   娘亲给团子揉手手,团子晕乎乎,心里不自觉比较,爹爹的手手大,娘亲的手手细,爹爹的手手有茧,但温热,娘亲的手手就没有,温软软。   团子比着比着,更晕陶陶了,真好,团子以后有爹爹娘亲!   直到晚膳,太子才出现,团子一下午没见爹爹,依依不舍从凝白身前过去,哒哒哒到了太子面前,糯糯问:“爹爹忙完了嘛?”   听起来,太子之前也常有这样忙碌的时刻。   凝白心里生出一个猜测,难道太子是办事行经金陵,不巧听到了她的传闻,所以才……   如果是的话,那就说的通了,太子先前不答反问,也极有可能是涉及朝廷机密,不欲泄露。   凝白眸底沉思,但如果当真是的话,留给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太子上次赴江南,是两个月。这次若行经金陵,恐怕很快就会启程。   耳边团子忽然唤娘亲,她定了定神,柔声应。   赵潜将她思忖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抑制不住地冷笑。   她所想的,不过是如何能脱身,除此之外,便是应付团子,与他虚以委蛇。   果然,用完膳后,她避着团子,垂眸问他何时能回去。   风声隐约,修长手指执着棋子,凤眸沉沉望着棋盘,烛火葳蕤,一片死寂。   没有理会她。   一刻钟后,团子哒哒哒从外面回来,小大人一样拉着凝白的手往房里带,挺起小胸膛,十分可靠地安排:“爹爹睡在外边,团子睡在中间,娘亲睡在里面!”   凝白猝不及防:“等、等等??”   怎么就安排睡一起了???   可是团子听了她的“等等”,小嘴巴瘪起来,乌溜溜大眼睛里不知道什么东西闪烁着,很可怜地问:“娘亲不想与团子一起睡嘛?”   凝白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没有不想”,但团子比她还快,委屈巴巴地说:“那团子自己睡,娘亲与爹爹不用担心团子。”   凝白:……   她试图解释:“娘亲不是……”   可是团子又快了一步,去找爹爹,很心痛地说:“爹爹与娘亲好好的,团子走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凝白头都大了,忙拦住团子,柔声说:“娘亲没有不想和团子一起睡……”   大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真的嘛!!”   凝白点点头,想说可是娘亲要回家了,但团子又又又快一步高兴地说:“团子要去拿枕头!”   小腿儿就哒哒哒跑去找杜鹃,找枕头了。   凝白呆滞转头看太子,太子冷淡看过来,含义不言而喻。   可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原本时间就紧,再不快些解决了这桩生意,就拿不到九死还魂草。   凝白忧心忡忡,可是团子是要哄的,团子那样高兴,她……不忍团子失落。   太子应当也是如此,毕竟,观洗笔一事,就能看出太子虽然疼爱团子,却不会过分溺爱,他原本应是不会随意纵容的,可是团子看起来太开心了。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弯儿,小声说:“等团子睡着,我再回去,不会冒犯殿下。”   棋子清脆落下。   团子兴冲冲找来了枕头,乖乖放到一边,飞快洗漱回来,一股脑爬上了床,坐在床上朝凝白喊:“娘亲娘亲!”   凝白深吸口气,甚至都不敢看太子,柔声说:“团子等一等娘亲。”   凝白再回来,太子不在,这让她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团子还没有睡,闪亮亮的大眼睛在昏黄烛火下格外……不容忽视。   凝白就只能硬着头皮到了床边,而后将鞋摆在一旁,到了床里边,团子立刻躺下了,侧着小身子炯炯有神看着凝白,只是忽然间,他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娘亲,你也要睡觉吗!”   什么心思都没了,凝白完全摸不着头脑,这话从何问起??   “当然。”她说。   团子立刻目露惊异,原来神仙也要睡觉的!   他就闭上眼睛,认真道:“那团子就不说话了!娘亲睡觉觉!”   凝白弄不明白他突然的郑重其事是怎么了,但团子既然闭上了眼睛,她也就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团子。   就如六年前,她总是看着那小小襁褓。   窗是半开,夏夜的风微微温热,送来外面幽幽荷香。   团子好像睡着了,凝白缓缓支着身子坐起来,而后准备下床。   可是一片寂然中,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出现。   凝白熟稔于心的那道脚步声。   她滞了滞,抬起头,如常说:“殿下等我片刻……”   “娘亲要与爹爹做什么!”团子的声音突然兴奋响起。   凝白呆若木鸡:???   低下头,就对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睡意,甚至是一股脑翻坐起来,兴致勃勃看看爹爹看看娘亲:“爹爹要与娘亲做什么!”   凝白什么也不做,就是得回去了,可是团子的小脑袋瓜十分灵活,“团子也想和爹爹娘亲一起!”   他撒娇:“不要丢下团子嘛!”   事态发展地太突然,凝白甚至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要背着团子和太子做点什么??   好在太子开口了,“不做什么,团子睡觉。”   团子将信将疑,可是看爹爹真的宽下外衣放在一边,他就又相信了,只是小嘴巴疑惑嘟囔:“那爹爹等娘亲做什么呢……”   原本没什么的,这一句一句下来,弄得好像这对爹娘真的约好了特意等团子睡着了想做点什么,而等孩子睡着了做的,除了困觉……也就没别的了吧……?   凝白心下大窘,脸上微红,只能拼命安慰自己,太子那样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算得上是天之骄子,既已经全然明悉真相,又恨她入骨,若不是为着团子的一声“娘亲”,他怎么可能留她性命?   安慰得很有效,升腾的热度飞速降了回去,凝白又看看团子,团子闭着眼睛,可眼皮下面骨碌碌转,显然,还没睡呢。   凝白又窘起来,太子儿时显然不会干这种事,这显然是随她,恐怕还竖着小耳朵,等着好好听一听爹爹娘亲究竟是不是要丢下团子做什么。   窘着窘着,思绪乱飘,又想,还好不是要特意等团子睡了困觉,不然若被团子听到,那可真是太太太丢人了。   这样想着,心中竟然找到了点平衡安慰,她躺回去,闭上眼睛,耳畔有团子浅浅的呼吸声,还有太子宽衣的声音。   一时间,竟然有一种温馨圆满的错觉,好像他们真是寻常一家三口似的。   她默然,只想,她现在也懂得太子自儿时便执着的心心念念了。   愈心心念念,愈恨她。   凝白很平静,辜负太子,果然是她报应的报应,该受着。   床边微微动静,凝白一时屏息,连团子的吐息也没有注意到了。   明明极静,可是床上另一个人的存在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   心头乱糟糟,一时想着这床委实大得过分,躺了一男一女并一个小娃娃,还绰绰有余,比起来,她睡了这么多年的那张翻身都翻不了的小床亦委实小得可怜,一时又想着太子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再与她同床,他委实是疼爱团子……   两道浅浅吐息匀称起来,赵潜睁开眼,侧眸看着一旁的母子。   都睡着了,乖乖平躺着,双手如出一辙交握在小腹,脸蛋泛起微微红晕,好梦正酣。   无数次哄睡团子后,他心中奢望的,不过是这一幕。   轻轻放下帷帐,床下雕花脚踏上整整齐齐放着三双鞋,夏夜静谧。   .   隐约有光泄进来,眼皮迷迷糊糊掀开一条缝,看到纱帷随风轻轻晃动,鼻端荷香若有似无。   她又闭上眼睛,意识将坠不坠间,却模糊闪过一个念头——她记得她昨夜睡得是床里侧啊……   无意识蹭了蹭,坚实温热,凝白意识突然被拉了回来,眼皮再次顶开,困顿抬眸,只是一瞬,她浑身僵住,彻底清醒。   等一等,她昨夜不是睡在床里侧的吗!中间不是还有团子吗!怎么醒来会到了太子怀里!   凝白一动不敢动,耳畔只有轻浅的呼吸,还有一声声平稳有力的心跳,咚、咚……   久违的怀抱,心头骤然一涩,几乎委屈落泪。   她一点也不喜欢睡那张小床,又小又窄又硬,枕头枕得脖颈痛。   静静伏在太子身前,好一会儿,思绪才纷纷漫开。   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侧身回头,团子睡在最里边,看着好像是乖乖的。   犹豫转回来,难道,是太子把她抱了过来?   她又悄悄抬眼,太子少见地正在睡,眉眼柔和可亲,俊美得过分。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从前,太子是势必要揽着她睡的,她枕着他肩头,他的手就轻轻搁在她腰际,将她半圈住。   可是现在,只是自己单方面伏在他身前,枕着他肩头,他的手臂都被她压着。   可若不是太子将她抱过来的,那就更匪夷所思了,没理由啊,她现在睡觉很老实的,那张床那样小,她都不敢翻身,翻身就要掉下去被狠狠撞在剑上,所以,是怎么做到越过团子,睡到太子身前去的??   真是活见鬼,难道,还是太子将她抱过来的?   凝白想了又想,觉得这个可能还不如活见鬼。   她俨然忘了太子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轻微醒来。   只想着,若不赶快趁他还没醒下去,待他睡醒,见到她躺在他身上,那团子醒来,可能就看不见她了。   她也浑然没想到,太子有早朝习惯,一向醒得很早,少有睡到此刻的时候。   她只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太子,一点点挪开,而后,又准备轻轻越到床下。   只是,就在她准备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又想到一点。   她回头看了看,太子与团子中间,简直能躺下两个她。   就陷入沉思,昨夜入睡前,团子还在他身边,醒来后,却睡到了最里边,中间那么大的空,她还不在床上,这怎么想,都是她干的好事,甚至妄图当没做过糊弄过去,太子一定会生气的。   凝白又去到团子身边,俯身轻轻挪着团子,小心翼翼,好半天,才天衣无缝地恢复原样。   轻轻喘息,缓过手臂微酸,等着恢复力气。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赵潜手背青筋隐隐凸显。   她竟然宁愿选择粉饰太平,也不愿再诡计多端用甜言蜜语来骗他。   她最擅长的,一口一声“灵渊哥哥”,挑逗他,撩拨他,勾着他的脖颈笑盈盈说喜欢,总是害羞埋他怀里,那样精湛,如今,却宁愿粉饰太平?   明明知道自己处境维艰,她如今背负的这桩生意能不能做成全看他,却仍旧连周旋哄骗都不愿,一点都不愿再沾上。   他骨节发白,心底冷笑,是了,她如此急着去做生意,想来是已经有了后手,笃定能将慕容厌骗得团团转,既如此,何必平白浪费心神在他身上,又没有报酬。   凝白发誓她只歇了那么几个眨眼。   但是,有人的呼吸微微一沉,显然是要醒来了!   跑肯定是来不及跑了,庆幸自己动作快,将团子挪了回去!   凝白若无其事地抬眼,果然是太子醒了,先前还柔和可亲的面容陡然冷漠,锋利迫人。   他坐起来,手臂微动,而后,脸色沉得能滴水。   完蛋,该不会被她压麻了吧!   凝白立刻很无辜地关心:“怎么,麻了吗?”   她看看团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团子确实不轻。”   自然极了,堪称瞒天过海!   凝白暗暗赞了自己一声,而后顾涌到了床边,撩开帘帷,要穿鞋,一低头,却见原先脱在一边的鞋子被整齐地摆在了脚踏上,同另外两双挨在一起。   她一愣,这是真见鬼了吧!   不,世上是没有鬼的,她又看看垂下来的帘帷,昨夜有意识时,帘帷好像还老实在帐钩上,没放下来。   凝白一下就悟了,一定是杜鹃来过了!   这画面,太子要是看到,一定会生气的,凝白立刻做贼似的轻飘飘下了床穿上鞋,好像毁尸灭迹般放下了心,顺手把帘帷挂上去。   “殿下,我这就走了。”她再一次小声说。   太子不知道有没有怀疑手臂是谁压麻的,总之脸色仍旧很难看,冷冷说:“站住。”   凝白本来是要提心吊胆,生怕太子起疑的。   但是,太子薄唇张合,一下就引去了她的全部心神。   明眸渐渐瞠大,等一等,她昨夜是不是还做了个梦??   唇瓣被舔舐吮吻,缠绵交融,记起来的一刹那,薄唇仿佛就覆在自己唇上,宛若一晌贪欢。   凝白由衷一个哆嗦,要是让太子知道她还敢做这样的梦亵渎他,她就真的别想再见到新一天的太阳了!   可是越想深深掩埋,梦境却越清晰,薄唇从她的唇上游弋向下,流连脖颈,温热的吐息喷薄在颈窝,湿热柔韧的舌宛若抚慰颈侧牙印,不断吮舐。   全身都激灵了一下,却仍挡不住,她隐隐记起来,自己好像弱弱嘤咛,却勾着他的颈项,若有似无将自己细细脖颈往他唇舌上送。   这下是彻底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捂住了脸。   她怎么会梦到这种、这种……!   同春厢密事风月话本有什么分别啊!!!   她兀自羞耻,却不知道这副背影落在赵潜眼里,看起来像极了忍不住微泣。   明明方才还在恨她骗都不愿骗,可是此刻她当真做起戏来,他却更恨了。   为什么,她对他一点点的真心都没有,昨夜在他身下,她那般依恋,甚至吻她时,她的舌尖乖乖探出一点点,一如六年前他教的那样,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   宛若一场旖旎温柔的幻梦。   他闭了闭眼,眸底恢复冷漠,极力克制的骨节骤然松开,冷冷道:“团子醒了。”   凝白委实羞耻得厉害,心底正狠狠唾弃自己,猝不及防听见这话,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总觉得梦里被那般抚慰的脖颈上遍布暧昧痕迹,这要是被团子看到,还得了?!   团子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在床上顾涌了两下,跪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不甚清醒奶声奶气:“爹爹抱……”   他伸开小胳膊,被爹爹抱起来,揉揉眼睛,又看到房内还有个身影,这才清醒过来,“娘亲!”   对了,团子找到娘亲啦!   他一下从爹爹怀里挣扎下去,哒哒哒跑到娘亲面前,揪住娘亲衣袖,“娘亲娘亲!”   团子有娘亲啦!   凝白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又轻轻捏捏他的小脸,果真如太子六年前说的那样,柔软极了。   团子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赵潜看在眼里,只想起当年她走那日的话。   她对团子的喜爱,就如同对他的喜欢一样浅薄。   然而这话也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团子一不好意思,就同他娘似的,要转移话题,遂牵着娘亲嚷着要找杜鹃姑姑。   凝白半遮半掩别扭地挡着脖颈,明明是梦,可是太真实了,以至于她都有些做贼心虚。   等杜鹃过来为团子洗漱,凝白就抽了抽眼角,杜鹃会意,把铜镜给凝白。   凝白悄悄注意着太子,飞快往自己脖颈上照了照,那上面除了牙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   这下总算能放下心,觉得自己保全了在团子面前为数不多的颜面。   团子午后习字,清晨就要读书,太子领着团子一句句读,冷冽嗓音不疾不徐,后面跟着清糯童声,就在这院中棠棣下。   凝白坐在石桌的另一边,静静看着,有时团子要夸奖一样看过来,凝白就夸夸他,他就十分高兴了。   团子自清晨开始,要学两个时辰,午膳前才有那么一点点的空缠着娘亲玩。   凝白就偷偷小声问太子,团子才六岁,真的要这样用功吗?   太子瞥了她一眼,明明没有说话,凝白却知道了他的意思。   团子如今远不及他当年。   凝白想到当年淑妃娘娘说太子七岁就能策马御道要出宫找皇帝,一默,这差得是有点多,甚至比起来,都已经称得上娇宠了。   待到午后,团子要睡午觉,又缠着凝白,缠着凝白就算了,还拉着太子,于是凝白就只能祈祷千万别再出昨夜的怪事,当然,最好也别做昨夜的春.梦!   可能祈祷有用,一觉醒来,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凝白由衷长舒口气。   团子午觉起来后应该是要练大字,沉心静气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够凝白干点什么了,凝白就想等团子开始练字后偷偷溜走。   可谁知,团子在练大字前,居然还要先被太子提问今日所学。   凝白纳罕,昨日没有这样的事啊??   一想昨日团子一手一串糖葫芦跑来的样子,凝白又悟了,应该是太子带团子出门玩。   出门玩这种事,也不能天天都有。   她就听着太子提问,团子小脸严肃极了,甚至称得上是正襟危坐,一句一句答,倒也流利,凝白在旁看着,心渐渐放松下来,然后下一刻,团子就卡壳了。   小眉头紧紧皱起来,攥紧了手手,不断思索。   太子正问的,凝白恰好就知道,就清清嗓子,想暗暗给点提示,可是团子实在太投入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又严谨又认真,活脱脱是太子的模样。   就没提示成,凝白还没如何,就感到太子冷冷看向她。   不由得就有点心虚,自我反省,这确实是有点不太好……   等团子终于答出来,凝白以为就要开始练字了,可是,太子却走了。   凝白忙跟上前,急急低声问:“殿下可是有要事?”   赵潜确实有点事,但若在旁边看着团子,也不是不行。   可他只是冷然颔首。   凝白能怎么办?只能留下陪团子了。   赵潜到了另一边书房,人已经在候。   “禀殿下,九死还魂草具体记载没有找到,只是江湖上一直有所流传,目前不知所踪,但有传言,其一百年前曾落入北堂氏囊中。”   一百年,王朝都能更迭,遑论区区一株草药。   “继续查。”   团子练完大字,又涮笔玩儿,手上弄得墨色深一片浅一片的,原本他很快乐,直到太子回来了。   凝白在旁看着团子乖乖垂头认错还不忘瞟太子有没有生气,越看越眼熟,最后,又默默别过了脸。   这不还是像她吗。   夜间,凝白再次祈祷不要发生怪事,不要做怪梦,可惜这次事与愿违。   凝白醒来后,沉思许久,看看太子,又看看团子,心里艰难得出了个勉强能说服自己的说法。   那就是小孩子睡觉好动,也许团子睡着睡着,就从她身上翻过去了,而后,又一点点把她往一边挤,她就被挤到太子怀里去了。   至于怪梦,梦都是反的,那不更说明什么事都没发生。   嗯,就是这样,没错了。   总不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里想的明明都是怎么尽快而见效地把慕容厌骗得团团转。   凝白说服了自己,感觉好多了,等到梦到第三次时,她甚至已经能以良好的心态来面对。   但不知为什么,梦中的太子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十分符合一个绮梦主角之一的濒临失控又极力克制,不是那么温柔,但比梦外太子对她来说,已然是极温柔。   凝白就有些情不自禁,主动亲了亲太子。   梦中的太子整个人僵住,而后,梦结束了。   凝白醒来后怅然若失。   与此同时,这座宅子的外面,一个郎君携着小厮,充满信心要翻墙。   “郎君,咱们回吧,旁的都罢了,这翻.墙的行径若是被夫人知道,只怕少不得要挨板子。”   小厮还有没说的,就算不挨板子,那万一要是被人撞见传出去,也是丢尽颜面啊。   “少废话,快托住我!”   郎君自然是破釜沉舟,步女郎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还没打探,就已经传开了,说是步女郎同她夫君在客栈里如何如何,待出来时,嘴唇破了,脖颈上牙印深深,血痕缕缕,看着都可怖,足见有多激烈。   传到他耳中,就只剩了可怖。   心下油然愤怒,这该死的前夫居然如此蹂.躏步女郎!   而他们又说,亲眼看着步女郎上了低调不失奢华的马车,同她夫君离开了,随后回到了金陵城数一数二买不起的那座宅子,就再没见过步女郎的身影。   这对手无缚鸡之力柔善可欺的步女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该死的前夫一定是囚.禁了步女郎!   步女郎一定不是自愿跟走的!他都听说那日那小孩儿央着步女郎上马车!   饱受时下盛行的话本的熏陶,郎君已然推断出来,步女郎从前一定是真心被负所以出逃,好不容易移心恋上了慕容家主,却又坎坷不顺,而雪上加霜,该死的前夫追了过来,他一定位高权重,此刻,就是把步女郎当金雀儿锁起来,百般折辱了!   郎君想到这里,更加下定决心,他要拯救步女郎!   被托着攀上了墙头,郎君翻坐起来,腿正颤,眼一抬,却被撞了个正着!   墙下正有个俏丽姑娘走过,看见他,眼睛蓦然瞠大,郎君一慌,一下不稳,直直掉了下来,好死不死正将姑娘压在身下。   郎君回忆话本内容,要捂住姑娘的嘴让她别说话,刚伸出手,不远处廊下有个男人喝道:“淫.贼住手!”   杜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就看到蔺齐把一个年轻郎君打得鼻青脸肿,忙叫住他:“快住手!”   太子此行是用出巡的由头,万一闹得节外生枝,露了馅,那就坏事了!   郎君正疼痛难捱之时闻得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嘴里更是嚷:“谁是淫.贼,你主子才是淫.贼!”   蔺齐硬生生被这话嚷得停了手,瞳孔震动,转头看杜鹃,杜鹃与他如出一辙瞳孔震动。   两人几乎是不合时宜地同时生出了敬畏,随即才厉声斥道:“休得胡言!”   郎君一边嘶气一边嚷:“谁胡言了!步女郎都跟你主子和离了,再嫁再娶两不相干,追上来囚锁于此,法理不容!丧尽天良!淫!贼!”   两人不约而同倒抽口气,蔺齐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灵敏过,上去一把捂住了这人的嘴。   甚至转头认真而慎重地同杜鹃商量:“把他丢出去吧!”   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杜鹃想的就要多一点,这个人处处都在维护凝白,也不像是个坏心的,若为好心而招了祸事,反倒不没有天理了。   只是他辱骂太子,实在令人没有办法。   她就对蔺齐说:“我觉得蔺大哥说得对,只是还要警告一番。不如这样,蔺大哥你先去那边守着,以防有人来,我来警告他。”   蔺齐想也没想:“好!”   他就走了,完全没想到,或许有一种可能,就是杜鹃望风,他来警告,最后还能顺手把人丢出去。   郎君听着话,只嚷:“休想恐吓我!我一身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淫.贼怕!”   杜鹃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凝白好,只是别再来了,凝白没事。”   郎君一愣,哪里肯信,他还想再挣扎,杜鹃一个弱女子,一只手还没有力气,哪里制得住他,忙唤了蔺齐回来。   蔺齐就把人丢出了墙。   而杜鹃,则是瞧着太子领着小殿下读书的空隙,对凝白使了个眼色。   凝白收到,恍若无事,直到太子离去,而团子又在练字的时候,才悄悄与杜鹃碰了头。   得知了这件事,她首先是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位郎君吧,比其他人就是多了些热心肠,还多了些无法形容的正义凛然。   而后,她再次欲言又止。   蔺齐把他丢出墙,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坐实了她被囚锁这件事。   因为按他的逻辑,善主无恶仆,蔺齐把人丢出墙的做派委实简单粗暴,看起来十分的不讲理,且不良善。   再加上金陵最近盛行的话本,凝白现在已经大约能猜出来这郎君都已经多想了什么。   杜鹃说让他别来,等于来了也没有用,坐实太子是个极恶权贵。   杜鹃又说她没事,试想她面对的已经变成了极恶权贵,还有可能没事吗?没可能了。   就等于,她有事,很有事,有很大的事。   这些加起来,就又等于,她不仅被囚锁在富丽堂皇的牢笼里,她还有着已经无法形容的悲惨遭遇,而这遭遇,大家就充分想象,自由发挥了。   换句话来说,村头手指甲被菜刀划一下,传到村尾,就残臂了。   凝白就发现,她这几日没能走脱,事情反而要以她无法制造出来的速度飞快发展了,甚至事态也是朝着她从来没有预料过的方向发展了。   发展得还十分合她心意。   凝白一时也不再急,心安理得留了下来,陪团子读书写字玩耍,夜间的绮梦变得含蓄了许多,太子带着薄茧温热修长的手轻抚她脸庞,再没什么了。   外面也确实如凝白推测的一样发展,有人说步女郎已经香消玉殒,死前还温柔念着慕容,有人说放屁别咒人死,转头又说但确实是被折磨得缠绵病榻,也确实是昏睡间喃喃念着慕容,不管死没死,总之就是要念慕容。   毕竟之前步美人对慕容家主的真心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又得知了步美人之前真心被负的悲惨遭遇,那慕容家主,对步美人来说不就是她灰暗谷底蓦然照进来的光吗?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步美人对慕容家主的真心真乃可歌可泣,闻之莫不动容泪下。   而慕容厌,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玩味一笑。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知道有人要对他用美人计。   但如今,这美人计玩得是否太大了些?   慕容世家与官府暗暗维持着关系,他问过,只是步美人的那个前夫,还就是没人敢吱声。   该不会美人计其实还没来,那步美人,当真是对他情根深种的某个大人物的小逃妻吧?   他轻轻收扇,再次饶有兴味笑起来。   是与不是,试一试,便也知道了。   .   凝白琢磨着外面流言的进度,心下理得很分明,就这两日,要么放出点信给慕容厌,要么,伤痕累累“逃”出去见慕容厌。   总之是要在最一触即发非生即死的绝境状态,一心对他诉衷肠。   她就打算跟太子报备一下,看太子是允哪个。   凝白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把团子哄睡着,耳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在太子将回来的时候去到门外,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门被她关上,赵潜只看着她搅着衣袖的手,也知道她有事要求他。   “说。”   声音冷酷至极,凝白都愣了,这是要让她说的意思吗?她说了他允吗?   就算太子可能压根不欲听她说,更有可能不会允,但凝白还是组织了语言,小声把她目前的进度告诉太子,而后问:“殿下允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像态度很好,很乖巧一样。   只是赵潜怒极反笑,她当真是好手段,时机、状态都掐得如此准,蛇打七寸也不为过,当初对他,恐怕也是一边甜言蜜语,一边如此平淡地思忖下一步该在哪个节点动作!   步凝白,她究竟有没有心!   凝白问完,久久没有回话,她这才自省,惊觉她犯了大错,她不该这么问太子,因为当初,她也是这样骗了太子,如今物是人非,太子恨她入骨,再听她问这种话,只怕立刻便回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她骗的,耻辱重现,动怒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她回话?   “步凝白。”冰冷至极。   果然,她猜对了,凝白竟不由自主朝门内看了眼,团子明天,可能就看不到她了。   山桃树也好,紫藤树也好,凤凰木也好,统统都不会有了。   凝白转过脸,想说可不可以把她丢山上别丢乱葬岗,可却被狠狠掐住下颌,被迫承受他的粗暴蹂.躏,比上一次在客栈有过之而无不及,铁锈味在他们激烈的唇齿间蔓延,他却几近发疯,丝毫没有了理智。   这一幕毫无疑问强取豪夺没跑了,远处房檐上,白衣男子却微微眯起眼眸,将扇子在腰间别好。   不亲自试一试,他不安心呐。   .   “殿下、殿下……”凝白吃痛,颤声轻唤。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唤回太子的理智,他从她颈间抬起头,薄唇上艳丽的鲜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凤眸猩红,恨到发狂,“步凝白,你有没有心?”   凝白心头一滞,痛也忘了,脑子里不知道充塞了什么,简直乱极了。   太子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羞辱他太过分,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她几乎微微颤抖,哑声想开口,余光却见一白衣人掠来。   太子似乎从她眸中看到了,陡然转身,凤眸猩红冰冷,在看清是谁后,遽然呕出血来,却只是转头望着她,连连冷笑,“步凝白,你好手段。”   凝白被他的呕血吓得神志不复,什么都想不了了,颤着手摸出帕子,想擦去他下颌上的血迹,却被他狠狠攥住,狠厉极致,竟然凄艳,“步凝白,你不如干脆杀了我,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样?”   凝白不断摇头,泪一直流,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一开口,却已被哭腔染得含糊:“殿下!”   可是太子不管不顾,仿佛没有听见,松开她的手,笑了起来:“你不是要去找他诉衷肠吗?去啊。”   凝白含泪摇头,只想为他拭去星星点点的血迹,可是慕容厌却开口了,同样冷声,“你竟折辱步女郎至此,委实该死!”   他还说:“我小心翼翼不敢碰的人,你竟如此蹂.躏!”   说罢,铮然抽出软剑飞身而来,剑吟如风,凝白心头一空,下意识想护住太子,可却被抓住了手臂!   赵潜瞳孔一缩,几乎是同时揽住凝白腰身,再与此同时,射出袖箭!   慕容厌没有防备,被射中肩头,眸底一戾,手上狠力拉拽,凝白痛得颤抖,腰身的力不由一松,却再次射出袖箭!   慕容厌弯身一闪,软剑同时缠上赵潜手臂,道道剑痕绽开!   凝白的泪一下涌了出来,几近失声,“殿下!”   两边肩头俱是发痛,软剑松环,而后再次紧缠,慕容厌已经看出来这人不会松手,再次环绽缕缕伤痕后,软剑一松,而后准确削去,袖箭眨眼落地。   这下没了威胁,他将身一绕,倒上房梁,赵潜彻底抓不住凝白!   慕容厌挟揽住凝白飞檐走壁,凝白拼命挣扎,却没有丝毫效用,慕容厌甚至还温声说:“别怕,我已经将你救出来了。”   “我不用你救!”凝白含泪吼他。   肩膀受了伤,就算有轻功,带人也吃力,疼痛让慕容厌愈发地没有耐性,不想再说什么。   只是片刻后,马蹄声由远及近,慕容厌心中暗骂一声,再次快起来,很快就出了城。   月上中天,慕容厌此刻是真信了步凝白的男人非富即贵,或者说,非权即贵,这个时辰,还能策马穿城,甚至出城,可见不是一般贵人。   直到感觉甩掉了她男人,慕容厌才停下来,满目情深,充满愧疚道:“都怪我之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让你受苦这样久,你放心,他折辱你,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凝白一把拔下了他肩头的一支小箭,一边流泪一边狠狠说:“你不要在我面前做戏!你有什么心意!”   慕容厌哪防得住这个,肩头剧痛,闷哼一声,偏偏她还握着那支小箭,双眸通红,泪光婆娑,哭啼啼威胁他:“把我放开!不然我就把它插回去!”   她此刻的样子,倒是真像从前在慕容厌面前的样子,明明宛若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却别样的坚强,惹眼极了。   痛得咬紧后槽牙,慕容厌居然还思索了下,这看起来,委实与美人计毫无关系。   他一剑掺进小鸳鸯间了。   分明确认了,慕容厌心头却倍感不甘,问她:“明明是你说对我一见倾心,你对我穷追不舍,百般表白,怎么他一来,就全变了?”   他咬牙问:“你拿我当什么?”   凝白一把把箭插了回去,明眸通红狠绝,“什么也不当!”   马蹄声踏月而来,慕容厌又疼又气又憋屈,提剑就想出口气,却被狠狠点了一下,他一愣。   就是这一愣神,凝白从他的桎梏中逃脱。   慕容厌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物的小逃妻还会这一招,握剑的手一紧,这么会儿功夫,冲动却淡去了,软剑泛着寒光,他想想慕容氏这几百年,又看看对面美人捂着手臂恨恨瞪他,那双眼睛真是亮,辉月竟难相较。   “你要记得,是你招惹我。”   他只留下这句话,白衣软剑眨眼无影无踪。   .   马蹄声愈来愈近,在这旷野天地间震动,凝白又想哭了,眼前一时是太子陡然呕血,一时是太子手臂刹那伤痕遍布,可是他还策马疾驰,马上要到她面前。   她就立在游风中,眼含热泪,赵潜飞快勒马,大步到她面前,她却问:“殿下,我们怎么办啊?回不去了。”   回不去?回不去能怎么办?   赵潜觉得自己十分冷静:“他伤到了你哪里。”   凝白摇摇头,而后抬起手臂,哭唧唧说:“我手疼,他拽的。”   修长手指正要攥住查看,她却收回去了,目光落在他手臂,宽大衣袖垂敛下来,几乎连剑痕划破的口子也看不见了。   “殿下疼不疼啊?”她仍哭唧唧问。   血滴顺着赵潜指尖向下流,他却也摇头,十分冷酷地说:“区区小伤。”   凝白又哭唧唧哦了一声,顿了会儿,又问:“殿下,我们回不去了呀。”   回不去便回不去,赵潜环顾四周,听到淙淙水声,抬脚走去。   凝白就跟着他,循着月色,好像是到了山下溪边。   凝白就又看着他拿出火折子,他交给她,她就拿着,看着他宽下衣衫,直到露出伤疤横斜的胸膛,他垂头,撕下块布,沾了水,一点点清理血迹。   凝白突然想到他十八岁在江南剿匪,那时打起来没有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粗略清理?   伤口不能沾水,赵潜洗了血迹,又撕下布条来,从肩头往下包扎,可是伤痕回环,怎么也包扎不了。   顿了顿,他直接把布条扔在一边,只复披上中衣,系了两下,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胸膛。   她看着他被掩住的伤口,又说:“殿下,我们回不去了。”   他冷冷说:“那就在这里过夜。”   凝白又哦了一声,攥着火折子,他瞥过来,依旧是冷冷的,“过来。”   凝白就只能把火折子吹了,周遭一下暗下来,她摸索着过去,却不小心被绊到,正摔在他怀里。   “殿下,不好意思哦。”   “闭嘴。”   夏风徐徐燥热,虫鸣唧唧,星辰几点,凝白不知不觉睡过去。   赵潜睁开眼。   指尖轻轻摸索到她脖颈,牙印深深。   凝白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不同于以往的绮梦醒来后,太子这会儿不在。   她慢慢坐起来,抱膝发呆。   蜻蜓点水,鱼虾游动,还有一只灰绒绒的野兔子,不知道从哪个洞口钻了出来,躲在草丛里有点害怕地看着凝白。   直到太子回来,那只野兔子一下被惊得没了影。   凝白仰头,太子居然仍旧穿着中衣,不同的是已经系好了,除了有些微皱,看起来还是十分得体的。   她就低头看了看,哦,昨夜他们睡在他的衣衫上。   太子看起来是要架火堆,弄点东西裹腹,这她很熟。   凝白猜测马不见了,毕竟昨夜太子不是很冷静,他没有拴马。   “殿下。”她喊住他。   修拔身影微顿,她又喊,“殿下,你过来,我有点事同你说。”   太子冷冷过来了。   凝白仰头看着他,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微微凑近,却是越来越近,踮起脚,红唇到了他耳边。   吐息温热,软软说,“殿下,还是有点疼。”   赵潜头脑一空,浑身僵住,她却寻到他的手牵住,抚向她颈侧,那个似乎有一点好转的牙印。   她还在他耳边说:“殿下,再亲亲我,好不好嘛。”   他霍然看向她,眼眸发红,恨不得把她弄死的模样。   可是昨夜,有人辗转她被咬破的唇,温柔到了极点抚慰,舔舐吮吻,缠绵缱绻,还亲她的脖颈,湿漉漉温热又软韧的舌熨烫伤痕深深的牙印,最后,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滑进她颈窝。   她轻轻踮脚,双臂勾住他颈项,阖眸吻上他唇瓣,如他一样,一点点奉还。   铺在草地上的衣衫皱巴巴的,沾着露水,草色湿痕浅淡,野兔子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眨眨眼,又被惊跑了,溪水粼粼,日光照耀在上面,几乎都能看清溪底的细细沙泥,流散的云浮动在上面,蜻蜓点水,溪面微皱,蝴蝶翩翩飞舞,忽高忽低,最后停留在远处的一朵无名小花上,轻风拂过,景色蔚然。   .   金陵城内,团子一如既往睡醒,翻身埋进枕头里,随后模模糊糊坐起来,含糊唤:“爹爹抱……”   可是,没有人抱团子。   团子困顿又疑惑地揉揉眼睛,这才睁开。   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渐渐睁大眼睛,发出了灵魂的疑问,“爹爹娘亲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   嗯,战损不影响小赵。   还有,关于小赵在女鹅睡梦中亲亲,大家如果觉得变态,那就是作者变态,和小赵没有关系qaq   以及,1w4,大家要做什么,很清楚了吧(//▽//) 第102章   微微燥热的夏风中带着溪水的凉意, 拂过雪白肌肤,激起一点点的战栗。   凝白意识空茫茫,看着头顶碧空如洗, 流云渐散, 青山白鸟,不尽蔚然。   无意识伸出藕臂, 想揽住精壮有力的臂膀,才动了动, 就软软无力垂下, 纤指落在草色间,惊飞了一只蝴蝶。   凌乱灼重的吐息喷薄在她颈窝,滚烫的唇不住吻着她, 却根本不像吻, 反而仍是恨不得将她连血带肉都吃进去的恨, 好像这样, 滔天恨意才能稍稍得有平息。   渐渐的, 果然咬噬起来, 之前甚至都像是捕得猎物的猛兽的轻蔑戏弄, 马上,他就要咬断她的脖颈。   凝白都不知道在自己想什么,总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咬了回去。   柔软的唇覆在他颈侧,又吮又咬, 小牙用力, 真像是小猎物的濒死反击。   六年前, 无论是什么时候, 她都没有这样过。   灰绒绒野兔子从另一边出来, 在溪对岸,颤了颤,生怕这场捕猎波及到自己,也被那样衔住脖颈咬噬,眨眼又不见了。   下一刻,小牙咬出来的牙印被湿软舌尖轻轻舔舐,好像抚慰。   “殿下疼不疼呀?”声音绕在唇齿间,微微含糊,疼惜地软软问。   滚烫的唇陡然顿住,而后,彻底疯狂。   .   溪水漾漾,鲤鱼一跃出水面,溅起水珠剔透,日光下潋滟粼粼,漂亮至极。   是唯美的一幕。   凝白脑子里空空荡荡,好一会儿,纤指在草色间慢慢摸索,找到了太子撑在衣衫上的手臂,而后,顺着紧实淋漓的线条,摸到了他手腕,又进而,缓缓滑进他掌心,细溜溜手指插进他指缝,扣住。   “殿下……”仍是茫茫然的,软得一塌糊涂。   太子没有理会她。   偏过头,浅浅牙印映进泛着盈盈水光绯色的眸。   茫茫然看着,觉得太子颈侧这个浅粉的牙印有一点好看。   早知道,从前就咬了。   “殿下。”软嗒哒的,能滴水了。   还是不理她。   心里头轻飘飘,都是些乱七八糟,再开口,无意识地软软撒娇,“殿下……好晚了……”   听起来像胡说八道。   日头当空,晴朗明丽,洁白的云团高高在空中,在草地上留下透彻的影子。   炙热的吻落回她雪颈,细细一颤,扣住的细溜溜手指感到了他手背绷起的青筋,分外清晰,又是一颤。   “殿下,真的好晚了……”声音湿漉漉的,娇娇软流。   可是太子扣紧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有力的手臂桎梏住她,休想逃脱。   凝白恍恍惚惚,太子真是恨极了她,想让她死在这里。   她只好亲亲他。   他陡然停住。   凝白想到那次的梦,她也是亲了亲他,他浑身一僵,梦境结束。   只是那次醒来后她怅然若失,这次,却不是了。   一只手被扣得紧紧的,骨头都有点发疼,只好动用另一只手,如方才一样慢慢摸索,循着到了他腕骨,滑进他掌心,轻轻握住,小声撒娇:“殿下。”   他不理。   于是那只手又轻轻抽出来,抚向他紧绷的手臂,摸到了伤痕边缘。   她默了会儿,小声说:“殿下的伤要紧。”   他冷笑,“与你何干。”   明明声音还是沙哑的,说出的话却这样无情。   凝白想,他说这话前,如果能先甩开她的手,而不是扣得更用力了,恨不得捏碎她,她也就不吭声了。   “没有关系。”小小声,“但是我心疼,不行吗。”   赵潜霍然看向她,双目通红,恨不能将心剜了去,也好过叫她践踏!   她怎么敢若无其事说这样的话!   凝白知道这话说出来,太子一定觉得她又骗他了。   但她还是说了。   对上太子恨到极致通红的眸,心头一滞,随即,爱怜源源不断。   她原本以为太子只是恨她,只是想报复她,只是想让她得到报应。   但直到昨夜,他几近悲怆的凄问,令凝白刹那乱了。   更不必提,他以为她睡着后,那温柔痛楚的吻,滚烫的泪。   如果这些都不能作数,那么今晨她吻上他后,不受控制而又早有预料的一切,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客栈的失控可以看做是他被恨意冲昏了头,可如果真的只是恨她,他绝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纠缠,更遑论直到此刻,他仍没有离开。   普天之下,他想要什么样的女郎没有,纾解也好发泄也好,他绝不会让她碰到他一分一毫。   可事实就是,他恨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她让他痛苦,让他恨到极致,可是,他爱她。   他仍爱她。   凝白想到这里,指尖都发抖,望着他通红的眸,几乎要落泪。   原本她以为,他准许她陪团子一段时日,就要把她丢乱葬岗,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不是这样的。   即使知道她是个骗子,即使被她蒙骗折辱,即使心底清楚他不该有所留恋,可是他仍旧控制不住已经给出去的那颗心。   他恨她,又何尝不恨他自己。   “殿下,我心疼。”喉头酸涩,都忍下了,小声重复。   说完,抬头,亲他。   猩红凤眸一刹那几乎发疯,恨不能两个人就在这一瞬间同归于尽!   可是柔软的唇瓣轻轻覆上,宛若温柔幻境。   他徒劳闭上眼睛,痛恨自己仅仅是随口就来的两句话,仅仅是这样一个虚伪施舍的吻,竟也能从中得到慰籍。   她还愿意骗他,哪怕是骗他。   要有多愚不可及,才会连挣扎都没有,心甘情愿沉沦她编织的温柔幻境中。   太子一动不动,凝白亲亲后,又勾住他的腰,小小声:“殿下。”   他就睁开了眼,冷静极了。   显然,他拿回了理智,不打算让她死在这里了。   凝白又勾住他脖颈,凑到他耳畔,声若蚊蝇。   他仍然十分冷静,似乎想抽身离开她,离得远远的。   如果他没有死死捏着她的手的话。   凝白又亲亲他。   理智碎为齑粉,他又恨不得让她死在这里。   过后,他理也没理她,冷漠至极。   鲤鱼又一次跃出水面,水色粼粼,这回凝白倒是欣赏到了,只是一边欣赏唯美,一边煞风景地默默想,这鱼一定很美味……   凝白也不想煞风景,实在是,饿啊。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都两顿没吃了哇。   肚子咕噜叫,伸手摸去,眼睛默默看向太子离去的方向,小声安慰:“别叫啦,待会儿就有吃的啦。”   太子虽然又一次拿回了理智,但是他还是去为她找吃的了。   虽然他没说。   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算呢。   凝白摸着摸着,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错觉,小腹柔软,明明很平坦,但总感觉……   她脸颊微红,一下收回了手,这脑子,不能要了!   太子约莫两刻钟后才回来,带着一些石榴与桃,还有杏与李子、一些桑葚。   凝白看着他去清洗,也不敢吱声,等他冷酷地拿给她,才小声说:“谢谢殿下哦。”   他脸色就变了,阴森森的,凝白忙埋头吃桃。   这山下日头好,桃都熟透了,吃得小心,汁水却一直往手心流,凝白吃完,想摸出帕子来擦擦手,就顿住了。   她的帕子……刚刚被她用来擦别的了……   就红了脸,乖乖问他借。   他好像没多想,冷酷地递给她。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净,凝白脸已经红透了。   他不管她,她说等洗完还给他,他也当没听到,凝白就把帕子叠起来,正想着放在哪,就突然被抱了起来。   “殿下?”她完全懵了。   他不理她,抱着她到了溪边,冷冷说:“自己洗。”   凝白就沉默了。   可真是冷酷呢。   她不下去,反而贴紧他,很难以启齿又很难为情地说:“……手疼,没力气。”   手疼何至于没力气。   他不说话,原本就是单手抱着她,这下只用另一只手,要褪下她松略披着的衣衫。   凝白到底脸皮薄,忙喊:“好像、好像又有力气了!”   他脸色更冷了。   凝白也当没看到,要从他怀里下去。   然后,脚一沾地,就跪下了。   凝白很沉默,倔强地试着站起来,腿软得不行,又颤又抖,很快就又跪下了。   她耻得红着脸,要再试,就被太子冷冷又抱了回去。   无情剥她出来,目光触及,却是顿住,而后,容色冷漠,给她洗。   洗完后,凝白整个人都熟透了,红得能冒烟。   见他还要给她把衣裳穿好,她忙小声道:“呃……我、我还有点饿。”   见他要把桑葚李子拿给她,忙又难为情地扭捏道:“我想吃鱼……”   他冷冷看着她,她轻轻咬唇,“殿下,求你啦。”   瞅着太子给她去弄鱼,心头说不甜是假的,只是她没时间多想什么,两条软绵绵的胳膊倔强地颤着飞快给自己穿衣裳。   穿完了,太子也弄到了鱼,回来拿匕首,离得很远去开膛破肚。   凝白就摸过来一边的石榴,一边剥一边看,等太子带着烤好的鱼回来,她捧出一把小石榴子,就像许多年前,捧着浑似石榴的小红玉子一样。   刹那时光交错,好像从未有流逝。   赵潜被钉住了一样看着她,她眉眼弯弯,“给殿下。”   哪怕是骗他,如果能骗一辈子,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双向误会已经消除一边了,胜利在望!   以及,小赵不是那种人x分离一边爱人一边乱睡的人,然后作者想说什么呢,就是女鹅饿的两顿里啊,基本上是-距离,女鹅的战斗力大家也知道,约等于0.5只大鹅嘛,所以没昏过去,已经很了不起了!夸夸女鹅(bushi   再以及,碾压预计在下章,但不排除有意外因素……(虚假的下章预告(bushi   再再以及,已经很含蓄了希望这章不要出意外嘤嘤嘤_(:з”∠)_ 第103章   慕容厌这桩生意, 凝白并不打算再做了。   九死还魂草虽然稀世罕有,但也不是非它不可,她大可以找法子重新去苗疆寻心蛊, 然后再继续寻其他的救命物什。   而她非太子不可。   只是若要终止, 还是头一次,并且, 她还不知道雇主是谁。   但问题不大,现在步女郎有夫有子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 更有囚锁金笼的传言, 只要她几天没有下一步动作,慕容厌那边没有异样,雇主就会坐不住, 主动前来联系她。   凝白想得清楚, 抬头, 锋利俊美的侧脸映入眼帘, 心下怔忡, 他好像比从前消瘦了些。   重逢这些时日以来, 她都没有怎么好好儿看过他。   凝白想伸手摸摸, 只是如果真的付诸行动,他心中一定又气又恨。   她就又想起昨夜他陡然呕血。   默默往他怀里蹭。   原本,想从他怀里下去的。   他一条手臂受了伤,她没力气走路,他就单手抱着她。昨夜原本就只睡了几个时辰, 又与他这几个时辰, 倦累至极, 甫一入他怀里, 她就昏昏欲睡。   现在, 已经是她睡醒了。   就算她很轻盈,那也是一个正常人的份量,单手抱着走了这样久,想想都很累。   “殿下。”   没理她。   闷声闷气:“殿下。”   他霍然停住。   她也不害怕,小声问:“殿下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啊。”   她问这个做什么?想算算她还剩多少时间,决定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与他虚以委蛇?   “与你无关。”   她就哦了一声。   可他顿了顿,反而低眸,冷淡问:“怎么。”   凝白对上他目光,又想亲他了。   她也就亲了。   他整个人僵住,揽在她腿弯的手遽然用力。   但他一动不动,她亲了下就缩回他怀里,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他冷静极了,无情漠视,继续向前走。   凝白又问:“殿下累不累啊。”   他不理她。   “殿下如果累的话,就放我下来吧。”她小声说。   仍旧不理。   如果是从前,这样的情形,这样的状态,他说什么都要噙着笑调笑两句,看她羞恼翻脸,他还要似模似样低低叹,怎么脸皮这样薄。   凝白勾着他的脖颈,心里又是酸酸的,好一会儿才提别的建议,“那不然殿下背着我吧,我会紧紧攀住殿下,给殿下省力的。”   他还是不理,凝白就拖着自己软得能滴水的身子,拧腰要往他背后去,看起来十分像胡闹折腾。   他也果然忍无可忍,“步凝白。”   “殿下改主意……”   “啪。”清脆一声。   凝白愣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倏然红了脸,他、他怎么可以打她屁股!   她耻得脸红直冒烟,想质问又质问不出口,那模样真是羞窘极了。   可是这会儿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在他肩头,他也看不到。   有一会儿没有动静,她脸皮那样薄,按理说是要闹的,只有委屈的时候才会不吭声。   就算她对他再如何假意,这会儿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那天下第一的轻功,腿软得站都站不了,只能依靠他,自然是要多思忖的。   至于发善心心疼他?她哪里有心。   就算有,里面也没有他。   凝白这性子,遭了事要是不理论出来,就越想越憋屈,是以,就算羞窘,她也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想说点什么。   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整个人就被颠了一下。   下意识搂紧了他,低下眼一看,他面无表情,仍旧很冷淡。   凝白有些迟疑,太子这是无声告诉她他有力气,很有力气,不至于抱不动她吗?   “殿下……”   他又停住了。   看向她,又恨又没有办法。   凝白就被他背着了。   凝白觉得他肯定是弄错了一些很微小的细节,但他肯定不愿意听她再扯这回事。   就乖乖伏在他肩头。   一步一步,安稳极了。   “殿下?”   “殿下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啊?”   “殿下路过金陵,是要办什么事啊?”   “殿下?”   没有回响,凝白却依旧乐此不疲。   彩云在碧空中渐渐流动,同下面一双人影一起,卷卷舒舒。   感到太子停了下来,凝白停住话头,抬头一看,是一匹马。   毫无疑问,就是昨夜那匹。   凝白就被太子丢上了马,很快,身后被拥住。   她心里有点犹豫,单手持缰会不会有点危险?   但很快,她想到刚认识他的时候。   没有马鞍,他照样能够单手持缰策马宫禁。   她转头看他,盯着看了会儿,吧唧亲了一口。   灵渊哥哥,好厉害哦。   赵潜已经足够冷静,昨夜出了岔子,她的生意能不能做还未可知,要是再不能摆脱他,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论是主动踮脚吻他,还是制造意乱情迷,还有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他都一清二楚。   有了马,几百里的路程就快多了,天刚擦黑,他们就回到了金陵。   回来的动静不算小,毕竟还有匹马,团子似乎原本就在等他们,这下哒哒哒就跑了出来,看到马被牵走,眼睛就睁大了。   “爹爹娘亲不带团子!”他控诉。   虽然完全是意外,但事实上,他们消失了一整天,看起来真的很像趁团子还睡着就偷偷出门玩不带团子的一对爹娘。   凝白想到什么,咳了一声,而且,消失的一天里,有一半时间,这对爹娘确实是在困觉。   上回是错觉,这回是没有借口抵赖了,尤其,她还在太子怀里呢。   控诉完,团子又哒哒哒跑上前,看看爹爹,看看心虚躲在爹爹怀里的娘亲,瘪瘪小嘴巴,“爹爹娘亲玩了一整天!”   而且还没有带团子!   听起来真是可恶极了,凝白就想哄哄小孩儿,还没哄,太子淡淡开口:“爹爹有事,没有玩。”   团子将信将疑,爹爹娘亲如果是出门办事,娘亲怎么会被爹爹抱回来呢!   小孩儿一旦过了启蒙的年纪,小脑袋瓜是很有逻辑很能思索的,简而言之,没那么好骗了。   眼下,显然是没骗过去,凝白就想帮忙骗,可太子又说:“爹爹受伤了。”   团子愣住,而后,一下就急了,巴巴儿跟到房里,已经是泪汪汪,看着爹爹把娘亲放下,看着爹爹脱下乱七八糟的衣裳,直到看到爹爹遍布伤痕的手臂,呜的一声就哭了。   太子还要包扎,凝白就将团子牵来怀里揽着哄。   团子乖乖在她怀里,一边哭着,一边看爹爹包扎,等到包扎好了,抽抽噎噎问娘亲:“爹爹疼不疼?”   娘亲声音低了点,小声说:“不疼,你看爹爹都没皱眉。”   团子就信了,眼泪才渐渐止住。   三喜把团子带出去用晚膳,太子也穿好了衣裳,凝白默默看着他,突然问:“殿下疼不疼。”   他身形微滞,冷澹澹的眸看向她。   “一定是疼的。”她自言自语。   赵潜冷静极了,这一招她当年已经对他用过,恐怕她早忘了。   到了夜间,怪事没再发生。   翌日,怪梦也没有发生。   醒来后,身边只有团子,连他人影也看不到。   凝白看看团子,很乖巧地交握着小手,睡得香甜,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从她身上翻过去的好动睡态。   山不就我我就山,晚上等团子睡着,凝白就小心翼翼把团子抱挪到床里边,然后若无其事躺在中间。   再然后,若无其事挪啊挪,挪到太子身边,脑袋一偏,就枕上他肩头。   也没被推开过。   信任一旦破碎,修复就是很难的事,就算修复,也终有嫌隙,就如破镜就算重圆,也终究会有裂痕。   凝白都知道,但她不怕。   他爱她,那就什么都不怕。   就如同当初一点点谋取太子真心一样,如今凝白开始一点点粘着他们之间破碎的一切。   算算,今晚可以做点别的。   凝白就微微红着脸,再三确认团子睡着了,不会被吵醒,可还是感到很羞耻。   她枕在他肩头,激烈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劝服自己,于是红着脸微微支起身子,小声唤:“殿下。”   凤眸阖着,没理她。   这也正常。   如果睁开眼,岂不是意味着他装睡?   凝白就只好通红着脸,凑过去吻他。   一开始是一点点轻吻,而后舌尖怯怯却努力大胆地描摹,后来,就探入了他唇齿间。   原来吻一个“睡着”了的人是这样的感受,凝白想着,可无论如何,还是忽略不了团子,总是心惊胆战,怕突然响起团子清糯惊奇的声音,来一句“娘亲在亲爹爹”,转头再对上他乌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就只好轻轻咬了下他的唇。   果然,下一刻,太子睁开眼,冷淡漠然,一点儿也不像被咬醒的。   回想起他们初经云雨后,是太子哄着诱着她在昭明殿留宿,现在也算风水轮流转。   凝白倒是想叹,可实在害羞,原本觉得一句话的事,现在这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可若当哑巴,难保他不会觉得她是忍辱负重,肯定更气了。   她就红着脸小声说:“……团子睡着了。”   好一会儿,又凑到他耳畔,声若蚊蝇。   其实凝白拿不准他应不应。   毕竟爱恨交织,一切都无法揣测。   他冷冷看着她,凝白反而知道他会应了,就红着脸准备下床,毕竟,绝对不能在这间房里。   可是刚坐起来,他冷冷说:“孤伤未愈。”   凝白在这一刻竟然想,如果他再狠一些,大可以说一点话来羞辱她,两个人都别想好过。   可是他爱她。   凝白看着他,红着脸软软小声说了句话。   因为这句话,凝白第二天没能起得来床。   凝白一直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知,比如她连鹅都打不过,确确实实,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她没有不忿地想,凭什么太子出力不影响分毫,而她出力的结果却是被团子误会睡懒觉赖床。   毕竟,太子可是能负伤单手抱着她徒步一个多时辰啊。   她只在想,成功进入这个小阶段,下个小阶段胜利在望。   于是团子就看到,娘亲天天都在睡懒觉赖床,爹爹还不管。   差别太大,团子瘪瘪嘴巴,神仙不但会睡觉,还会睡懒觉嘛?   等到太子的伤快好的时候,凝白就收拾收拾准备下一阶段。   他绝不会信困觉是因为她喜欢这种鬼话,只会觉得她为了能够迷惑他,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现在,她要开始做的,就是消除他这样的想法,这就难得多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凝白很沉得住气,与此同时,她算算时间,雇主也该坐不住来消息了。   凝白等了两天,没等来雇主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柳莺娘,彼时她正在陪着团子练字,余光就瞥见窗前倒挂下一个人来,差点吓了一跳。   现在已经知道太子爱她,不会过一天少一天,凝白就出了门,翻到了檐上,问柳莺娘是不是有消息了。   她拜托柳莺娘的,也就只有一桩事。   可柳莺娘竟然摇头,神色很凝重:“你的行踪暴露了。”   凝白愣住,随即严肃起来:“怎么说。”   柳莺娘没有什么能说的,因为这完全是她道听途说。   她那日正问女婴的消息,忽然就听说圣女时隔六年重出江湖,这次的对象是江南慕容氏家主。   柳莺娘不知道步凝白是不是正在骗慕容家主,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在还有两个人坚持不懈找步凝白的情况下。   她披星戴月来到金陵,略一打听,果然就听说有个痴恋慕容家主的步女郎。   她说完,看看四周,先问:“你果真被太子囚了?”   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她知道不稀奇,凝白就打算辟谣,可是忽然间,她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   柳莺娘脸色一变,随即道:“这不重要,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消息走漏,要么是她,要么是雇主,要么,是慕容家主被她耍了一遭心有不甘,去查了“步凝白”这个名字。   只是不管是怎么走漏的,她毋庸置疑不能再于金陵逗留。   沈庄主还好说,冷袖雪的师兄委实不好应付。   凝白就跟柳莺娘说了,而后道:“我尽快离开金陵。”   柳莺娘却皱眉,“你为什么不怀疑是你前夫。”   凝白微愣,蹙眉,“他不是我前夫。”   明明还是夫妻呢。   而后又道:“因为他爱我。”   这回换柳莺娘愣住,步凝白这哪儿玩砸了?   “你就这样相信他?”   凝白纠正:“是一直相信他。”   柳莺娘走后,凝白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子。   行踪暴露,她还冒用着圣女的名头,想也知道有多危险。   只是没想到,当夜就有人来拜访“圣女”。   作者有话说:   嗯,是脐橙。 第104章   彼时凝白埋在太子颈窝, 想跟他撒娇,说腰好像断了。   还没撒娇,外面传来打斗声, 听起来像有人闯入, 被蔺齐撞了个正着。   凝白心下一凛,就想抽身去探一探是谁。   可却被太子攥住了手腕。   她一愣, 水汪汪的软眸低下,对上太子冷淡的目光。   凝白欲言又止:“殿下……”   他冷冷说:“继续。”   外面金戈相撞, 一下就唤起凝白幼年时的阴影, 身子微颤,捞过他的手臂揽住自己,小声说:“……害怕。”   结实有力的手臂绷了绷, 没有撤开。   凝白也更加抱紧他, 真的像菟丝花似的, 手脚并用, 整个人缠绕着他, 汲取他的温热, 埋在他颈窝, 听着他并不平静的吐息,还有心跳,一下下震在她心房。   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就忍不住亲亲他。   揽住她腰肢的手臂骤然用力。   凝白吃痛,这下是要撒娇了,“殿下, 要箍断了。”   箍断了是一回事, 主要还是箍得太紧, 动都动不了。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失态, 源头还只是一个亲亲, 对她,要冷静无情,所以,又缓缓卸力。   凝白就继续,耳边兵刃相接,利锋相擦,刮着耳朵,很难辨出上风下风,也就不辨了,不再管会是谁来。   温热柔软的吐息拂在赵潜颈窝,一片黑暗中,漆黑墨瞳冷沉,深不见底。   她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她真的不在意外面来的人是谁吗。   凝白委实手无缚鸡之力,还十分不中用,甚至不到一盏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可怜兮兮地撒娇:“团子说我睡懒觉还赖床。”   甚至原话是“日上三竿娘亲羞羞”,童言无忌,凝白却耻得脸通红,埋进被子里装死。   太子没理她。   凝白就想换个法子继续撒娇。   可却陡然间,天旋地转。   外面隐约销声,凝白后知后觉意识到,因为外面来的人,太子生气了。   凝白可太冤枉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嘛。   可是却没有诉冤,反而咬咬他青筋凸绽的颈侧,留下两个浅浅牙印。   即使这样浅,凝白也还是,又轻轻吻了吻,像抚慰似的。   翌日凝白醒来得依旧很晚,团子看到她,就立刻将早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娘亲咬爹爹!”   院中杜鹃萍萍还有蔺齐三喜都在,凝白丢人丢到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支支吾吾,看向太子,太子不管她。   就只能忍住羞耻,委屈巴巴骗小孩儿:“以牙还牙嘛,都怪他先咬我。”   团子眉头皱起来,然后觉得娘亲说得对,立刻就同仇敌忾了:“都怪爹爹!”   凝白心虚又瞄了眼太子,太子看也没看她。   心里却不挫败,不是早就知道吗?太子面冷心热,是不动声色的性子。   时候委实不早,凝白昨夜生生昏了过去,这会儿才想起有人不是很礼貌地飞檐走壁前来拜访了。   “殿下,昨夜的人……”   察觉到太子周身骤然一冷,凝白话说一半,硬是咽了回去,心里纳闷,江湖人士这般行事是很猖狂,可太子殿下不是这样轻易动怒的性子啊?   她识时务,蔺齐离得却不算近,没感到气氛骤变。   就耿直说:“昨夜的人不敌于我,弃剑而逃了。”   凝白听完,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坏了。   江湖中以武为准,生死不论,输了后有不堪耻辱自刎的,也有放狠话来年再比一雪前耻的,这人在蔺齐手下吃了亏,剑都丢了,想来一定会大肆宣扬出去,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多的人跃跃欲试,前来挑战蔺齐。   本来“圣女”的名头就够响,再添上一个很能打的蔺齐,他们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就很严肃问:“殿下,您在金陵要办的事办完了吗?”   把思虑都说出来,而后更加严肃了:“殿下,事不宜迟,我们得先走了,不然麻烦不断。”   太子看着她,还未回答,团子先兴奋起来了,清糯童声不嫌事大地嚷嚷,“有人要找蔺叔叔打架吗!”   蔺齐的功夫不在于精妙,是一力破十会的势如破竹,颇有些“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干脆利落,在宫中可以打遍御林军无敌手,在江湖上,也算是比较罕见,再加上他的金刀,一旦宣扬开来,那就不是有人要找他打架,是一群人要慕名不请自来。   凝白就也看着太子。   会不敌于蔺齐,那也算不上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她皱起的眉头,隐约催促的眸,都在说明她确实不想平添麻烦。   “九死还魂草,你不要了?”凤眸幽冷。   凝白愣住,他还记得这个?   心下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好一会儿,才扯他衣袖,就要往房里带。   别人看天看地,全当看不见,凝白闷着头一股脑儿向前走,把他带进房里就要关门,这才看到有一个团子神不知鬼不觉哒哒哒跟过来了。   仰着头,很无辜地看着她,“娘亲要和爹爹做什么呀!”   显然,团子是觉得爹爹娘亲这次一定是要背着自己有小秘密了。   “娘亲跟爹爹说点事,团子在外面等一会儿,好不好?”她脸不红心不跳哄小孩儿。   团子撅撅嘴巴,但还是很乖的点了头,转身找杜鹃去了。   凝白把门关上,一转身,太子容色冷淡,已经准备好听她说“九死还魂草”了。   凝白心头又软又涩然,到他面前,他并不抬眸,很铁石心肠的模样。   凝白就挤到他怀里,坐他腿上去了。   抱着他劲腰,一开口就坦白:“九死还魂草,我不打算要了。”   狠狠心,低声道:“殿下知道我的本事,就算把慕容厌赶走,就算行踪暴露,我也能得到想要的。”   “我不打算要,因为它于我而言不是非其不可,但我却非殿下不可。”   她抬起头,亲亲他,“我不能没有殿下。”   她是个骗术炉火纯青的骗子,她曾为他舍生忘死,对他许下山盟海誓,她说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她终究还是弃他而去。   再也没有人比赵潜清楚她是何等无情。   “你要救谁。”他问。   冷静至极,声音甚至没有起伏。   凝白知道他不信,但是没关系,她有真心。   她枕在他肩头,乖乖说:“我师父。”   “他是谁。”   “贺西楼,多情客,已经死了十几年。”   “还差什么。”   “呃……”她声音低下来,“原本已经救活了的,但是又……”   “谁。”   “二十多年前的魔教圣女,师父辜负过她。”   她说完,小心翼翼道:“这是他们的恩怨。”   “你不要九死还魂草,准备要什么。”   “……苗疆心蛊。”   他不再问了。   凝白静了静,小声道:“殿下要派人去苗疆寻吗?”   南诏境内有王庭,边境有官府,太子如果派人去寻,要么,密诏抵达边境,两方交涉,要么直接派人去,头一种效用不好说,毕竟是异族,心蛊这种等级的蛊,就算中原出面,也未必能取来,而派人去,可能会更糟糕,苗疆有苗疆的规矩,外来者很轻易就会犯忌讳,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凝白原本打算去信问问花叶楼师姐当初是怎么拿到的心蛊,顺便再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好用的蛊,可以辅助着一步到位复活,不必再新长血肉重愈经脉。   太子不答,反问:“你的行踪是谁泄露。”   这句冷冷的,凝白就知道,他要开始替她算账了。   凝白诚实摇头:“不知道……可能是雇主,也可能是慕容厌。”   “雇主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凝白把她做生意的规矩告诉了他。   他听了,许久后突然冷淡问:“为什么不怀疑是孤。”   她不说话,好一会儿,几不可察蹭了蹭他。   赵潜刹那间明白了。   心头竟不知是悲是恨,她就是这样了解他,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即使被她骗到如斯境地,他却还是爱她,根本舍不得伤害她一分一毫。   周遭静极了,凝白抿抿唇,想说点什么来打破,可是他先开口了。   “步凝白。”他连名带姓叫她。   凝白抬起头,即使姿势十分的不端正,她也正襟危坐极了,明眸认真望着他,“我在。”   “跟孤回去,从今以后,不管你心中有谁,都只能是孤的太子妃。”赵潜平静而冷漠,“贺西楼有人会管。”   她的神色没有意外,也不是他以为的任何一种,只是认真安静地看着他,乖乖点头:“好的哦。”   赵潜看着她,突然覆首吻了下来,唇都在颤抖,溃不成军。   凝白仰头承受着他的吻,阖眸揽紧他颈项,轻轻迎合,吻由浅至深,绵长没有尽头。   外面,团子等呀等,就是等不到爹爹娘亲出来,或者叫团子进去。   小脑袋瓜疑惑极了,什么事,要说这样久啊?   爹爹娘亲真的没有背着团子在玩什么好玩的嘛?   团子越等越觉得,爹爹娘亲很有可能是嫌弃团子太小了,所以不想带团子玩,所以,才跟团子说要谈事?   瘪瘪嘴巴,小短腿溜达着溜达着,就溜达到了房门前。   可是杜鹃姑姑一下就发现了,连忙过来,要带走团子。   “娘亲?团子能进去吗?”团子先发制人,问了出来。   杜鹃姑姑紧张得不敢说话,里面没有回答,团子一本正经地说:“娘亲默认了!”   说着,小手就推开了门,小脚往里迈。   这下是制止也来不及了,杜鹃眼睁睁看着小小身影探进去。   团子探头探脑,却没看到爹爹娘亲,小短腿儿不由得往里走,大眼睛四处看,心里疑惑,爹爹娘亲明明进来了呀,怎么不在呢?   然后下一刻,大眼睛呆住,团子竟然看到爹爹在亲娘亲!娘亲还坐在爹爹腿上,搂着爹爹!   与此同时,爹爹朝团子看了过来!   团子顿时手足无措,爹爹还在亲娘亲,视线很快就收了回去,不再看团子,团子小脸红红,同手同脚,路也不会走,傻傻出去了。   这个吻委实绵长,凝白有点喘不过来气,不得不退开,伏在他肩头喘息微微,头脑好像冒金星似的,成浆糊了,好半天,好像稍微清晰了点,就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微微僵住,“等等,团子!”   她只是把门关上了,没有闩,团子总是等不到他们,一定会找来的吧!   扭过头,门好好关着,她长舒口气,耳畔好像都是自己还未平复的喘息和心跳,转过来窝进他怀里,这下,两个人的心跳一起在耳畔震了。   吻被她中断,他也没有追上来不依不饶,抬起眼,容色平静极了,根本看不出他的心跳得这样快。   凝白就有点犹豫,想继续疼疼他,又怕叫团子撞见。   “不必为难。”他突然淡淡说,“孤不喜欢勉强。”   凝白噎住,又心疼又没好气,她就犹豫了这么几个眨眼,他就误会起来了?   这下是不犹豫了,仰头对着他唇瓣就咬了一口,气鼓鼓说:“不勉强,殿下这样俊俏,我怎么会为难呢?”   他容色淡淡,并不理会。   看他好像真的不打算继续“勉强”她,心疼难免又多了些,一点点舔吻他唇瓣,小声说:“我不是有意要咬的,殿下不疼不疼。”   抚慰着抚慰着,一个不小心,就探入了他唇齿间,锲而不舍,最后,似乎还是被她撬动了,若有似无继续。   许久后凝白才彻底结束这个吻,她平复着呼吸,他也不赶她下去。   就又往他怀里凑了凑,突然说:“不会有别人的,只有殿下。”   他冷然无声。   .   团子总算知道爹爹娘亲不带团子在做什么了,原来没有在玩,而是在卿卿我我!   团子很害羞很难为情,想起之前爹爹就把娘亲嘴巴咬破过,那次也没有带团子,团子早就该发现的!   闷头闷脑绕着棠棣树转来转去,小耳朵听到门响,一溜烟就躲到了蔺叔叔身后!   凝白本来都做好了被团子质问的准备,可是却不见团子,四下看了看,在蔺齐身后发现了破绽,那小手可攥着蔺齐衣袖,没有藏好。   她刚要下去笑着问团子是不是要和自己玩捉迷藏,脚步忽然顿住。   等一等,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团子该不会已经进来过了吧?!   不然,好端端的,团子怎么会想起来要藏到蔺齐身后去呢!   凝白耳根微红,僵着看向太子,太子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来。   “团、子!”她无声张口。   太子就又看向蔺齐身后,道:“我们要启程出发了,团子,现在不玩。”   团子就垂着头出来,看起来,格外像垂头丧气。   凝白放下了心,想下去哄哄团子,余光却看到檐下瓦缝里,好像卡了封信。   总不会是给太子的,那就是她的,而能给她写信并送到这里来的人,少之又少。   她脚尖轻点,眨眼将信取了下来。   是沈少庄主的信,不是女婴的消息,她说……她哥哥听说“圣女”在江南,已经出发了,让自己赶紧跑。   凝白庆幸是在跟太子把话说开之后才看到这封信,不然,太子一定以为她是为了他的庇护才又骗他,那就太糟糕了。   她想了想,递给他:“殿下要看吗。”   他却没有接过,看了她一眼,“李九涯?”   他果然已经把七公主做过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凝白诚实摇头,“我的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冷袖雪?   凤眸瞥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看就是十分娟秀的字,却有点小九的影子。   他收回视线,“孤为何要看。”   团子到了跟前,抱住爹爹的腿,心虚转移话题:“爹爹,我们去哪里呀?”   “回京。”   团子愣住,随即兴奋起来,“好呀好呀!我们回去!祖姨姨与衡叔叔一定想团子了!”   他一下忘了难为情的事,跑过来牵住凝白的衣袖,大眼睛充满期待:“娘亲会跟我们回去吗!”   凝白捏捏他小脸,柔声说:“当然。”   团子高兴极了,他们找到了娘亲!娘亲还愿意跟他们回家!!   看着团子兴冲冲要去找杜鹃收拾东西,凝白神色微敛,沈庄主剑术无人能出其右,轻功却并不算上乘,这封信是前后脚送出来,沈少庄主一定还雇了信得过的轻功好手,所以其实不必担心沈庄主能追上来。   要担心的是花叶楼,师姐到现在没有消息来,已经说明了问题。   行程算是突然,可看杜鹃收拾的样子,似乎昨夜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凝白就瞅瞅太子,原来昨天她提过之后,他就放在心上了呀。   待启程,凝白又发现后面还跟着许多马车,出了城,就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团子显然已经熟悉了,挺起小胸膛,“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团子在哪辆车上啦!”   凝白一边因为这模样很像自己觉得羞耻,一边又柔声问:“团子怎么知道呀?”   团子就一本正经自信地说:“因为我们出发时,也是这样的呀!”   出发?这是什么意思?   凝白微微蹙眉,“团子知道爹爹离京是有什么事吗?”   团子就更自信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说:“找娘亲呀!”   凝白错愕愣住,团子说什么?   找她?   太子从一开始,就是来找她?根本不是行经金陵?   她看向一边阖眸假寐的太子,心头乱极了,想亲口问他,却不敢打破这一幕,心头就更乱了。   是了,如果是办事行经金陵,他应该带着团子住驿馆,或者直接住在金陵府,而不是单独买了个宅子,甚至金陵府衙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根本不符合太子离京办事的流程,除非,他是隐瞒身份,办私事,无意惊动官府。   太子能有什么私事,要微服?离京?远至金陵?甚至带着这么小的团子赶路?   凝白恍然想起平安镇下守着的人,他一定早就在找她,所以有了“步凝白”的一点点消息,他立刻便知道了,想也没想就带着团子赶到金陵。   “娘亲怎么哭了?”耳边团子慌乱无措。   凝白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她看着团子,团子有一点呆住了,却还是凑过来抱住她,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泪却流得更厉害了。   他从来都没想过报复她,他只是想将她找到,带回去,爱恨都无关紧要。   团子哄不好娘亲,乌溜溜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要跟着一起哭,还要扯爹爹袖子:“爹爹醒醒……呜呜呜……”   赵潜睁开眼,一大一小都掉着眼泪,只是她在看他,而团子在看她。   “娘亲不哭、不哭!”团子抽噎一声,又伸小手给她擦眼泪。   他突然想起团子刚出生的时候。   她不肯抱团子,红着眼圈掉眼泪,团子跟她一起哭。   他哄完小的哄大的,终究也没有哄好。   现在,她倒是肯抱团子了。   “哭什么。”他平静说。   她含着泪摇摇头,泪眼朦胧,只望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团子也哭得更厉害了,奶凶着哭唧唧,“爹爹坏!爹爹要哄娘亲!”   从她怀里出来,小手又来哭唧唧拽他,“爹爹快哄呀!”   只是知道他是为她而来,有何动容之处。   在重逢的那一日,她不是还惊惶不及,转眼要跑吗。   哭得如此无法自抑,仿佛为他愚蠢的真心感动至极。   可她不是一直知道的吗?即使被她骗得团团转,即使被她无情抛弃,即使知道了一切,他还是爱她。   她分明,知道的很清楚。   婆娑泪眼里,太子的容色平静至极,可偏偏,愈发凄然。   凝白哭得止不住,可是团子在这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就抱紧团子,哄他别哭。   团子到底年纪小,本来一上马车就容易睡着,现在又没来由哭急一通,哄着哄着,没能哄他别哭,反把他哄睡了。   凝白掉着眼泪把团子安置好,再也忍不住了,埋进了太子怀里。   她满脸的泪,没有章法地吻他,愈吻愈哭,最终,他还是揽住了她,只是如此,也让她叩在他颈窝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看不到的地方,赵潜目露自嘲。   在她说出是为了救师父的时候,自己心里已经不觉得她错了。   她被逼无奈,她身不由己,她万不得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只是想救人。   她有什么错。   揽在她肩头的手移向她后背,一下下轻拍着抚慰,他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眼泪。   她与团子一样,本来也是上马车就睡的体质,不知不觉,就如团子一样,被哄睡着了。   赵潜抱着她在怀里,心底隐痛已不在意。   就这样吧,这样就足够,他已经找到了她,绝不会再弄丢第二次。   .   直到远离金陵地界,凝白才腾出脑子来思索这桩生意的诡异之处。   流程不诡异,条件不诡异,对象也不诡异,诡异的是她的行踪究竟是怎么走漏的。   她总觉得不是慕容厌,如果是慕容厌的话,他一定不会散播出去。   江湖人四海为家,他身后却有一个慕容氏,背负着家族的荣耀与责任,那夜太子受伤,她手无缚鸡之力,他虽有伤,却有兵器在手,又有武功,甚至那时已握紧了,没道理放过他们。   唯一的可能,就是顾忌他身后的慕容氏,忌惮来路不明的太子,人人都知道太子是个不好惹的权贵,他当然也会知道,他不敢拿慕容氏来逞他的一时之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敢动太子,难道就敢动“圣女”吗?   楚碧水二十多年前一把火烧了魔教,人人敬畏,他查到散播出去,难道是觉得“圣女”想不到会是他做的?   这个“觉得”,委实是赌徒心理,万一有失,整个慕容氏就会是当年魔教的下场,太子这个“权贵”他还不确定呢,怎么确定了“圣女”,反而敢暗下黑手?   因而凝白觉得,诡异在了雇主那里。   如果是雇主走漏风声,那问题就大了。   先不谈无意,倘是有意,那图什么?   暴露她就是六年前玩弄人心的“圣女”,于他们这桩生意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雇了她,却又搞砸,图什么?耍她玩?   如果不是耍她玩,那就是有意针对她。   这桩生意,就是针对她下的套。   但又不对了,倘若是针对她下的套,那消息应当是从金陵城泄露,如此才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赌传得太快,她来不及脱身,如此,才算被套得彻彻底底。   偏偏,消息是从外面泄露的,可能时至今日,金陵城内才传开。   凝白摒除一切。   如果是从外面泄露,那就是想让外面的人,或者五湖四海的人先知道。   知道“圣女”重出江湖,纷纷赶至金陵。   凝白有了点头绪,或许,雇主是想把某个人引到金陵去。   但这未免就太迂回了,谁会为了二十多年前的“圣女”的消息一下子精神抖擞杀到金陵?   与楚碧水有仇的人?   或者说……与楚碧水有关的人?   再或者……与魔教有关?   那就太久远了,凝白一无所知,一片空白。   想不出来,她不再想,目光移向不远处,太子覆着团子的手,教他学新的字。   她怔怔失神。   太子的心思她很清楚。   只要是她,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这余生。   爱恨都无关紧要。   可是他们明明相爱,怎么能是无关紧要呢?   凝白抿抿唇,虽说日久见人心,但这于她而言,是极下之策。   太子他明明很在意她的心,她的爱,她的真情。   她已经琢磨出来,那夜有人闯入,太子并非生气,而是,误会那人与她相识。   说得再直白点,他以为是沈庄主,或者江楼主。   她那夜原先什么都没说,只是忽闻动静,要去看看,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臂,而后,更是陡然调换倾覆,一言不发,她生生昏了过去。   “娘亲!娘亲娘亲!”   凝白回神,就看到团子在她面前,举着刚学会的大字,这是要她夸呢。   她柔声夸道:“团子真厉害,写得真是工整漂亮。”   团子就高兴了,而后,又举着大字去给杜鹃看,又牵着杜鹃的手出门到楼下去。   凝白跟出去,站在二楼栏杆前,看团子对掌柜炫耀新学的字。   待团子回来,她接过这张被夸了又夸的大字,含笑问:“团子怎么还去问掌柜呀?”   团子很得意骄傲地说:“因为伯伯从前也夸过团子呀!”   从前?那是什么时候?凝白下意识问了一句。   团子就皱起小眉头,很认真地思索:“呃……好像、好像是去年?或者前年吧!”   团子现在说时能说得头头是道,但一问起事来,就不分昨日前日与明日了。   只是不管是去年还是前年,他们都不该在这里。   她是今年开春到的金陵。   凝白心里有了个猜测,她看看不紧不慢收拾笔墨的太子,哄团子在房里乖乖听杜鹃姑姑的话,她与爹爹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团子小小一个人儿,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了。   团子知道嘛!娘亲要与爹爹卿卿我我啦!   团子再也不会打扰啦!   凝白牵着太子下楼,到了僻静处,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涩声问出口:“殿下这几年,一直在到处找我?”   太子容色很平静,“你不是知道了吗。”   凝白以为他只是让人打探她的消息。   原来,竟是带着团子走遍了山川江河?   踏过了千里万里,为了寻她。   如此艰辛,如此劳神,他怎么能满足于囫囵陪伴这一生?   如果换作是凝白这样心心念念一个负心人多年,甚至大江南北找寻,待找到了,那个人必须全须全尾都是她的,人是,心更是。   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抱着他的腰闷在他胸膛前,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轻揽住她肩头,静静的。   直到一道不详的声音打破:“这不是圣女么?”   那人谑笑,“怎么在这人来人往的外面,就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起来?”   真倒霉,慕容厌。   凝白一点也不想理他,仍闷在太子怀里,无声撒娇。   慕容厌容色一顿,咬了咬后槽牙,而后,就对上步凝白她男人冰冷警告的视线。   上位者的气质遮都不遮,显然确确实实位高权重。   只是这个,都不比步凝白的视若无睹更让人来气。   尤其,他又想起来当初步凝白对他百般表白,那时心里眼里都是他,简直容不下第二个人似的。   更尤其,又想起来,当初她干的一切,都是为了骗他。   就更来气了。   他飒然开扇,笑了笑,“我只是想提醒步女郎,若是教圣女知晓你冒用她的名头,恐怕就不会再有如这般浓情蜜意的时刻了。”   魔教圣女楚碧水重出江湖只是为了所谓的“稀世珍宝”就去玩弄男人真心,这不闹么。   步凝白显然是个江湖骗子,轻功还是天下第一,压根不是什么娇柔弱质的“小逃妻”。   纸扇一顿,嗤笑出声,不一定啊不一定,轻功天下第一,想怎么逃怎么逃,那一日,不就是被人家父子前后夹击堵上了?   慕容厌轻轻摇着扇子入了客栈,凝白却蹙起了眉,“殿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容色冷冽,目光锋利,“魔教圣女。”   太子和她想一块去了,就证明她没有多想。   慕容厌既然知道她是江湖骗子,那他也理应知道楚碧水早在二十多年前一把火烧了魔教后就不见踪影,时隔二十多年,无影无踪,杳无音信,要么死了,要么隐姓埋名。   而这两个可能,又怎么会让楚碧水在知道有人敢冒名顶替的时候前来处置她这个江湖骗子呢?   除非,他听到了一些风声,比如,真正的魔教圣女,确实已经重出江湖。   楚碧水出谷许久,难道,被人发现了旧时身份?   因为被人发现了身份,却又找不到她,所以才设计她这个假“圣女”,妄图以假引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可是,要怎么确定楚碧水会来找她这个冒牌货的麻烦呢?   凝白心中有了个猜测。   楚碧水的心中没有规则秩序,想杀就杀,完全的随心所欲,一句话不对,她就会想出手了结。   楚碧水一定是在外面杀了谁,引起了谁的注意,而那些人,因为某些原因,想要找到楚碧水。   凝白皱眉,他们找不找楚碧水,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碧水的性子,万一被他们不知好歹激怒了,那就是可以预见的江湖惨案,可能灭门,可能不灭门,也有可能单纯地把在场惹她不高兴的都杀了。   那就不好了。   凝白看向太子,小声说:“殿下,我想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回没回去。”   回去。   “孤与你同去。”   凝白默了默,委婉说:“那个地方,没那么好回,我比较好回。”   她身软体柔,手无缚鸡之力,唯有轻功天下第一。   “你答应过孤什么。”眉眼郁郁沉潆。   凝白一噎,可是,那个地方没轻功真的进不去啊,当年花叶楼师姐纯属逃命逃进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没话说,就只能亲一下,而后拖着他的手回去。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楚碧水在哪儿,恐怕没有人知道,遑论惹怒她了。   虽然是回去,但其实他们已经在这里歇了一晚,要启程了。   便上去牵团子下来。   结果又遇到慕容厌。   他坐在客栈大堂里,远远瞧过来,都能看出是在打量她与团子的长相。   凝白皱皱眉,还未如何,就听团子说:“娘亲,那个人为什么入秋了还扇这么大一把扇子呀?他是不是不聪明呀?”   那种孩童特有的,自以为在说悄悄话,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响在客栈大堂。   有好几个人,朝慕容厌看去,而后噗嗤笑出声。   团子还问了句:“是不是呀娘亲?”   凝白忍笑,一本正经:“那可能是吧。”   她还转头问赵潜:“夫君,是不是呀?”   赵潜整个人一滞,竟连她问什么都没听清。   而后恢复如常,答非所问:“注意台阶。”   话音落下,凝白就一脚踩空,下意识松开了牵团子的手,就在要以为摔下这区区几阶台阶的时候,整个人被拉了回去,拦腰抱住。   这场面一出来,就有热心汉子叫了声好。   凝白脸通红,她也要面子呀!怎么总是在团子面前丢脸呢!还在太子面前丢脸!   而这一幕,更是让慕容厌牙都要咬碎了,真是恩爱美满,那讨厌的小鬼慌乱惊吓的模样都说不出的讨厌!   他就收起扇子,在小鬼经过的时候问:“小孩儿要去哪里?”   讨厌的小鬼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悄悄话被当事人听到了,十分快乐地说:“回家!”   果然是小逃妻,这抓到了,就回家?   他笑着说:“哦,我还以为你们要去武林大会呢。”   小鬼立刻睁大眼睛,随即十分好问转头看他爹娘:“爹爹娘亲!武林大会是什么!”   可是他爹一句话就堵回去了,“不去,回家。”   “团子忘了?祖姨姨还在家里等我们。”   那小鬼攥起手,皱起眉,认真纠结了会儿,而后认真说:“团子要回家!”   见鬼,这么像步凝白,还有点可爱。   武林大会没能诱惑团子,却引起了凝白的注意。   如果她没记错,武林大会一般是在春末夏初,怎么今年是在秋天?   现在有一点反常,凝白都要往楚碧水身上想,她这单诡异的生意反而是在开春定下,按照之前沈庄主与江楼主的进展,这会儿是该有点结果的时候。   时间如此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没能用她引楚碧水出来,他们还能将楚碧水引出来吗?   如果引出来了,他们是想利用楚碧水做什么?   这次武林大会,楚碧水会去吗?   凝白想得入神,忽觉身边人停下不走了,她下意识倒回去,问:“夫君,怎么啦?”   抬眸,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凝白表情缓缓僵住。   有一个人正在门口,不知是要进来,还是……在堵门。   身形清瘦,皮肤白皙,坐着木轮椅,含笑看着她。   是江寂。   “阿凝,许久不见。”他温声说。   另一道声音从后面不远处传来,“步姑娘,好久不见。”   是沈戈。   凝白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转头看太子。   他也正看向她。   凝白苦中作乐地想,这一定是他们之间心有灵犀了。   太子的容色很平淡,夹杂着一些冷意,但凝白居然能分辨出来,这不是对她。   凝白就轻轻摇他的手,软声说:“灵渊哥哥……”   江寂容色微凝,看着他的小姑娘亲密依着另一个男人,明眸里满是那人,柔软又依赖。   甚至还唤那个男人“哥哥”。   沈戈的反应则要大许多,从后面,能清楚看到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一大一小,严丝合缝。   当年,她只勾过他的手指头,笑眼盈盈,说拉了勾,誓言就不会变,她说她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气氛凝滞,慕容厌挑挑眉,坏笑着把扇子又拿出来,合在身前悠然轻扇,这场面,他倒要看看小骗子怎么蒙混过去。   其他人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戏可以看,一时间都悄悄凑到好位置,屏息等着看谁第一个出声。   只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声的,居然是小娃娃,“娘亲,他是不是卡在门槛上了,让蔺叔叔来帮他吧?”   十足天真无邪,与方才异曲同工,有人又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只是这声笑没有影响分毫,甚至于,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向凝白身边的小孩儿,好像才看到凝白除了牵着个男人,还牵着个能打酱油的孩子。   一时间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甚至异口同声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他生了孩子?!”   这话团子可就不爱听了,撅起小嘴巴,童声清糯,“团子当然是娘亲生的了!是娘亲与爹爹生的!”   江寂看着那相似到极点的眉眼,甚至有些呼吸不畅,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当年的小姑娘,那么小一点点,才十四岁,他都不敢碰,一眨眼,竟同别的男人成了亲,为别的男人生下了这么大的孩子!   团子说了一句还不算,扭过头,皱起小眉头,“叔叔,你是谁啊?爹爹娘亲认识你们吗?”   相似至极的眉眼,又给沈戈一击,想欺骗自己那不是凝白的骨肉都做不到!   她说要嫁给他,她说想为他穿嫁衣,到头来,却是为别的男人穿上了嫁衣,嫁给了别的男人!   怎么都不理团子啊?团子仰头看向爹爹娘亲,“爹爹娘亲认得他们嘛?他们是谁呀?”   娘亲也看向爹爹,难道,是爹爹认识的人吗?   团子也看爹爹,却只见爹爹漫不经心扯了下衣领,弄得都有点乱了。   爹爹的衣裳向来可整洁了,团子想破头,也想不到爹爹怎么会突然把衣领弄乱呀?   团子到底还太小,看不到衣领被随手扯了下后,露出来暧昧痕迹。   淡淡的吻痕,浅浅的牙印,一看,就是没剩多少力,却仍旧,意乱情迷。   前后两人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说:   1w1!要夸奖要夸奖!撒娇打滚卖萌嘤嘤嘤! 第105章   淡淡浅浅的痕迹, 却扎眼至极,江寂陡然咳起来,白皙皮肤隐隐泛着青筋, 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咳, 而是一听身体就不好的咳法,帕子掩唇, 隐去血迹,他抬起眼, 已经不是方才失态的模样, 很温和地看着凝白。   “阿凝。”他唤。   凝白感到头皮有点发紧,从前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 看着如此刻般好说话, 其实内里十分不近人情, 手起刀落, 不溅一滴血, 唇角还带着笑, 此刻清瘦病孱, 不良于行,甚至还咯血,却仍旧是温和淡然的含笑模样,只会令人觉得更加恐怖。   她就不由得往太子身边凑了凑。   江寂容色一顿,无奈而温柔地说:“怎么还怕我呢。”   当年, 她亲眼撞见他动手处理叛徒, 满地的血, 她吓得满眼含泪, 转身跑了, 心里暗恼怎么就被她瞧见了,追上去,她惊惶地看着他,哭着说他满手鲜血,感到他可怕至极。   淡淡浅浅的痕迹萦绕不散,她甚至更依着那个男人,全然的亲昵,与对着他的害怕与戒备截然不同。   心底杀意丛生,从前,只有一次,她与他在房顶上看月亮,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她红着脸把他推开了,兔子一样跑没了影。   她还那样小,才十四岁,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谙世事,天真无邪,江寂从此再没有逾界,一心等她长大。   可是如今,他的小姑娘长大了,却主动在别的男人身上留下痕迹。   她那样害羞,怎么可能会主动吻咬,一定是这个男人哄骗了她,趁她懵懂无知,百般哄骗。   江寂容色平和,隐隐含笑,这个男人应该去死,孽种也是,这样,阿凝就会跟他回去了,他会告诉她,这对父子是多么的该死……   而沈戈,他已经要疯了,他冰清玉洁的步姑娘怎么可能会在这个男人脖子上留下欢愉痕迹?!   一定是这个男人强迫了步姑娘!!   “娘亲,他一定是被卡门槛上了吧!”没有人理团子,团子就又看向前方,前面的人看起来好像真的被卡住了!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极了:“团子叫蔺叔叔帮他!”   慕容厌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敢这样说江楼主,恐怕是江湖中头一个。   他十分大度地不计较这小屁孩儿刚刚也这样重击过自己,笑着说:“小孩儿,人家不要你帮,还不快走?”   藏剑山庄的名号,慕容厌也听说过,虽没领教过沈戈的剑,但显然,在场的加一起可能都打不过沈戈,再不跑,可能就来不及了啊。   话音落下,就听沈戈说:“步姑娘,我来了,没有人敢强迫你了!”   慕容厌真是差点没忍住又噗嗤笑出了声,“强迫”?看看人家十指相扣的手,看看人家一家三口多和谐美满,哪儿看得出“强迫”啊?   只是沈戈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深信不疑,“步姑娘,我会保护你,不必怕!”   凝白闻言,只又看看太子颈侧若隐若现的吻痕齿痕,又有点说不出话又羞赧,好像才反应过来太子干了什么事。   心下暗想,什么爱恨无关紧要,太子明明在意得很,原本就是个醋坛子,上回只是有人闯入,他都以为她心里紧张这两个人,一言不发地醋。   再说下去,还不知他心里要醋到什么地步呢。   于是就转过身,看着沈戈,沈戈显然误解了她的动作,立刻握紧了剑柄,掷地有声,“步姑娘,到我身边来!”   凝白可疑地沉默了那么一瞬,而后十分诚恳道:“沈庄主,我其实不是死而复生的辟水剑剑主。”   没错,沈戈就是这样好骗,当年凝白出现在沈戈练剑之处,胡言乱语把他的剑招挑剔出许多毛病,而后声称自己是一百年前辟水剑最后一任主人,死在了乱世之中,如今死而复生,武功全无,但是指点指点他这个晚辈,还是可以的。   沈戈起先并不相信,但是架不住她太能忽悠了,一套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等等乱七八糟的说法反而还令他豁然开朗,突破瓶颈,自此,深信她是百年前的武学奇才,可惜天妒英才,早逝不说,复活了后,竟再也拿不起剑来,手无缚鸡之力,柔弱需要他保护。   沈戈当场愣了,步姑娘说什么??   还牵着团子软软的小手,凝白没有彻底坦白,只道:“其实我是个普通人,我只会一套剑法,就是那套华而不实的剑法。”   沈少庄主教她的那套剑法,她装模作样舞给沈戈看,而后说可惜她已不是一百年前的她,所以全无半点威力,沈戈一直深信不疑。   凝白说完,就转过来,对着江寂,难免又往太子身边凑了凑,说:“江楼主,我已有夫有子,难免怕你。”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只是此刻锋刃被她对准别人,她依在自己身旁。   修长手指潜慢条斯理理好衣领,淡淡说:“怕什么。”   团子听了,重重点头,爹爹什么都不怕呀!   只是团子又想,娘亲是神仙,应该也不会怕凡人吧?眼睛睁大,是了,因为爹爹团子都是凡人,所以娘亲才怕!   团子才突然意识到,对面这个人,他是个坏人!   团子攥紧了娘亲的手,嫩生生的小脸凶巴巴:“不许欺负娘亲!团子才不会怕你!”   花叶楼楼主从前在江湖上可没什么好名声,是令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存在,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被人骗得走火入魔,现如今,那罪魁祸首一手夫君一手孩子,孩子还嚷着才不会怕?   慕容厌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纸扇悠悠问:“几位打不打?倘若要打,可否先知会一声,容在下挪个地儿?”   此话一出,一边的蔺齐一下抬起金刀,浓眉大眼扫过江寂,又扫过沈戈,警惕极了。   只是沈戈全然没有听到慕容厌的声音,也全然没有注意到蔺齐的视线,他只看着凝白的背影,脑海中不断回响凝白的话语,当年的一幕幕不断涌现。   最后,定格在灼灼桃花树下,她总是笑盈盈在那里,看着他练剑,他收剑回头,春风乍起,纷扬烂漫。   她说他心中只有剑,不会关心她簪什么花也不会关心她穿什么衣裳,她要走了,等他眼里不再只有剑的时候,也许会回来。   她是百年前的天才,眨眼就消失于天际,沈戈到处都找不到。   他已经能够把藏剑山庄打理得很好,他知道女儿家要簪钗环用胭脂,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   如今,她说她有夫有子,她说她只是个普通人,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凝白听到慕容厌的话,心头一紧,这人看热闹就算了,怎么还煽风点火???   沈戈的武功恐怕是在场最强,所有人加一起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李九涯从天而降,也许能与沈戈打成平手。   衣袖相覆中,她暗暗蹭了蹭太子。   太子低眸,“什么。”   凝白脸一红,他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出来这是暗示?   这下好了,他一问,别人都知道他们暗暗有小动作,此刻,更是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他真的醋得好厉害哦。   就只能羞赧小声说:“……没什么。”   能怎么办呢?只能配合哄哄他了。   原本好像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现在,所有人看着他俩你侬我侬。   慕容厌这下是笑不出来了,真正煽风点火:“原来大名鼎鼎的江楼主也在这里,听闻江楼主经脉尽断武功尽毁,被人夺权囚禁,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尽其实,不知有何打算?”   他一说出来,凝白心里又是一紧,当年江寂走火入魔,被师姐趁机断了经脉,已经是形同废人,但现在,他既然在这里,就说明他的经脉已经有所恢复,只是仍不良于行,远不及寻常人。   而师姐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就意味着,花叶楼可能已经回到了江寂手中。   换言之,包括冷袖雪在内的所有杀手,都会听他调派。   凝白对上太子眼眸,心头就乱了,他既然能够微服离京寻她这样久,就说明京中形势已然极利于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动辄有人刺杀。   但是现在,因为她,也许会招致一批顶尖杀手。   她可能让他与团子,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不自觉攥紧了团子软软的小手,却忽然听他说:“怕什么。”   那双冷冷淡淡的凤眸里没有半分冷意,是不言而喻的安抚。   他移目看向江寂,漫不经心,恍然间像极了她初初认识他时的模样。   冷漠无情,生杀予夺。   凝白迟钝想到,太子原本动起手,当是两军交战,千军万马入阵来,而花叶楼在江湖上名头再如何响,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个有违法度的帮派,他随手就能取缔。   平常江湖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但花叶楼这地方若是被捣毁,恐怕没有人会惋惜动怒。   凝白就不怕了,乖乖摇头,也看向江寂,说:“时过境迁,江楼主心中应当早有定论。我当年是十四岁,只是如今不是了,江楼主也应早就明白。”   江寂微微无奈,但很包容她,淡淡笑着说,“阿凝,同我回去。”   团子一听这话,就瞪大了眼睛,气愤极了:“娘亲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坏人!娘亲要同团子与爹爹回家!才不会跟你回去呢!不许胡说!哼!”   沈戈好像突然被团子的气愤强调惊醒,低声说:“我已经改了许多,步姑娘要不要随我回藏剑山庄……看一看。”   这下可把团子急坏了,“娘亲才不会跟你们回去!娘亲要跟我们回去!”   小脸仰起来巴巴儿问:“对吧娘亲!”   凝白柔声说:“当然。”   团子立刻就挺起了小胸膛,底气十足:“哼!听到了吧!”   这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悬念,步凝白她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视花叶楼于无物?   倘若“回去”,又是回哪里去?千里之外,深宅之中?   江湖中人临别之际,都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她若当真回去,恐怕没有再会之日了。   “步女郎请留步。”慕容厌突然说。   团子倒是最先警惕转过头,气鼓鼓说:“娘亲也不会跟你走的!”   要是能跟他走,他倒也可以不计较这个小骗子骗了一半不干了。   慕容厌轻合纸扇,笑着说:“有一件事,在下觉得,还是应当告知步女郎。”   凝白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到楚碧水,只是又陡生疑惑,慕容厌有这样好心,突然要告诉她?   “与步女郎息息相关,步女郎当真不愿听?”   他起身,纸扇行云流水别到腰间,提起软剑白衣胜雪,风流一掩,看起来就正经了许多,是个可以谈事的人。   “江楼主,沈庄主,强扭的瓜不甜,何必执着挽回呢?”   他走到团子旁边,低下头,那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把他娘亲拐跑了。   啧,真是像他娘。   又抬起头,对上疑虑警惕的明眸,笑起来:“步女郎可否移步?”   不等她回答,又看向江寂,好心说:“江楼主旧伤未愈,就算要强取豪夺,不如还是改日?”   示意他看蔺齐,又说:“沈庄主怕是不愿动手,殃及步女郎,要心疼的,江楼主觉得呢?”   江寂目光从凝白那里移过来,容色淡下来,温声说:“慕容家主算盘打得响,只是别叫人听到。”   慕容厌双手一摊,很无辜:“在下有哪里说错吗?”   他扭头看沈戈:“沈庄主打算动手吗?”   凝白心里叫了声糟,这慕容厌懂不懂把握人心啊?沈戈是好骗,又不是没脑子,他这一句一句的,意思都是她马上要走了,非动手留不得,那沈戈当然要先动手把她留住了!   蔺齐灵敏非常,几乎同一时间金刀出鞘,铮然挡住沈戈的剑,只是剑气硬生生破了张桌子!   刀剑相撞,响在耳畔,震耳欲聋,凝白一颤,什么也顾不得想了,牵着团子就躲进了太子怀里。   赵潜环揽住她,轻轻拍了拍,而后单手将她抱起来,任她紧紧揽住他脖颈,埋在他怀里,一手牵着团子,居高临下淡淡看了木轮椅上的人一眼,而后,漫不经心从一旁走过。   就在一瞬间,十数人陡然现身,赶到蔺齐那里,落于下风的蔺齐勉强可以继续坚持。   兵戈声音远去,凝白总算没那么害怕,她抬起头,就看到江寂坐在木轮椅上,含笑静静看着她。   刹那间一个激灵,她一下就躲回了太子怀里,依靠着坚实温热的胸膛,由衷得到了抚慰。   她缓了过来,不由得就低下头,想看看团子有没有随她这一点,害不害怕。   团子从刚刚就在疑惑,为什么娘亲一下到了爹爹身前,为什么爹爹又突然把娘亲抱了起来?   对上娘亲的眼睛,团子就问了出来:“爹爹为什么抱娘亲呀?”   凝白:……   看来团子是不怕的,凝白微微红着脸,想从太子臂弯里下来、蒙混过去,可是团子又问了:“娘亲受伤了吗!”   这下是彻底窘迫了,暗暗推太子,太子的手臂却稳稳的,低眸,“什么。”   凝白脸更红了,他们都不在这里,他怎么还醋呀。   “放我下来。”她小声说。   不能说是卿卿我我,只能说是浓情蜜意,慕容厌的声音冷不丁出现:“步女郎,方才那位公子恐怕不敌沈庄主吧。”   凝白神色陡然凝重,对太子说:“蔺侍卫可能撑不了多久。”   慕容厌本来想卖关子好好说一说,但现在情势所迫,她得先走一步,拿刀的那个才能脱身。   想了想,又看看她,终究还是咬牙快速道:“在下长话短说,步女郎冒用圣女名头,当想到有一日圣女重出江湖。”   最后看了她一眼,道:“女郎珍重,在下先走一步。”   他走向那辆招摇的红顶嵌宝石坠金穗儿宽敞马车,白衣消失在华美帘帷间,马车缓缓驶离。   他果然是要说楚碧水,只是关于楚碧水被人认出来这件事,凝白早就猜到了,眼下要紧的还是蔺齐。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她用轻功先躲过去,沈戈是要带她回去,她不见了,沈戈自然管不了其他人,只想着追上她。   但凝白知道,太子绝对不会同意。   等上了马车,凝白掀开帘帷往后看,江寂仍在客栈门前,注视着她,她忍着朝一边看,隐约能看出来人影纷乱,打得很厉害。   约莫一刻钟后,蔺齐才策马追上,负了伤,禀道:“殿下,那人仍在追。”   沈戈是不会骑马的,轻功一般,应当追不上,凝白松了口气,看看枕在太子怀里的团子,又看向太子,小声说:“……殿下,我还是想找一找圣女。”   楚碧水生在魔教,长在魔教,不知是非,随心所欲,凝白觉得哪怕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能眼睁睁等着楚碧水迁怒无辜,酿就悲剧。   太子容色微冷,看着她,她轻轻摇他的手,“殿下愿意同我一起去找她嘛?”   作者有话说:   下章母女相认(大家应该都已经猜到楚碧水是女鹅的麻麻了叭(趴地.jpg 第106章   入了夜, 平安镇就陷入了黑暗,街上只有客栈与医馆还亮着灯,远处而来的马蹄声与轱辘转动声惊醒打盹儿的小二, 醒醒神, 端着油灯打着哈欠到了门前,准备听一听动静。   半盏茶后, 声音就在跟前停了下来,小二忙打开门, 正好有位和气含笑的上了台阶, 停到门前,问:“还有空房吗。”   虽然含笑,但怎么看怎么不良善, 好像别有所图似的, 小二心里一个激灵, 犹豫着点点头, 这人就付了钱, 数目可算不上小。   心里更害怕会不会有诈, 先把掌柜叫了起来, 才去收拾房间。   掌柜心里原一下警惕起来,但接过油灯一看,这白面无须,好像在哪里见过……   未等想起来,就见一对夫妇抱着睡着的孩子踏进来, 容貌俱是出众极了, 平安镇历来没有过的, 昏暗大堂恍惚间竟然莹莹生辉。   掌柜硬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一行人曾住过这个小店, 不过彼时,这对父子身边,并没有他们的妻子娘亲。   心下微怔,不过也没有再多想,忙前忙后收拾妥当了,借着油灯朝楼上看了眼,莫名感慨。   团子睡得很沉,很像凝白,一睡着,打雷闪电一概听不着,天塌下来都不知道。   凝白想给团子脱掉外面的衣裳,好睡得舒服些,但毋庸置疑,她那点小力气,支撑不了她一手给团子翻身一手除去衣裳。   察觉到太子看着她,她脸一红,一本正经收回手,好像在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若无其事移到了床脚。   太子还看她。   看什么嘛,之前一点点把团子挪到里边,与现在给团子翻身同时还要脱外衣,怎么能一样嘛!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力气嘛!   理直气壮红着脸狡辩一通,意识到太子没再看她了,她脸却更红了,这会儿才暗暗羞耻,尤其想到那时太子明明醒着,却闭着眼睛装睡,她心知肚明,还要当不知道一点点把团子挪一边,自己再依他身边去,要不是想哄哄他,她怎么可能干出这事嘛。   而且,他不是装睡的吗?这会儿无声挑破干嘛呀!   凝白又偷偷瞧他,他在给团子脱衣服,十分轻易就脱下来了。   心中一噎,力气大了不起哦。   看他要俯身过来把团子鞋子脱了,凝白忙小声说:“我来。”   她把团子的小鞋脱下来,就站起身,小声说:“我去找杜鹃了。”   团子虽然睡得沉,但出来进去又倒水又洗澡的,难免扰着。   其实,凝白不止是因为这个,还有就是,她感到……好像又有乳汁了……   疼也好,难受也好,从前委屈又伤心,她已经把他抛弃了,就算再想念他,也终究是自食其果,只能受着。   可现在人已经在眼前,她反倒……如许多年前每一次一样,很害羞。   说完,她就打算趁太子不开口的机会赶紧闷头溜走,可是刚迈出一步,太子叫住她:“站住。”   凝白控制不住地脸上烧红,竟然庆幸灯盏极暗,很好地掩盖了她的羞耻。   她就站住了,背对着他闷声问:“怎么了嘛。”   他似乎给团子盖好被子,甚至妥帖掖好了,而后把床帐轻轻放了下来,缓步到她面前。   “为什么找杜鹃。”   还能为什么,杜鹃与萍萍一间房,都是女孩子,洗澡方便呀!   但凝白很快意识到,太子不是在问她为什么找杜鹃。   太子的意思,是告诉她,他们一起洗。   所以不必找杜鹃。   雪白脸蛋轰的一下红透了,一瞬间想起上一次共浴,在东宫,团子还在她肚子里。   现在,团子已经在床上熟睡了。   她支支吾吾,期期艾艾:“……殿、殿下……”   为什么他突然就有兴致了啊??   心中再羞耻纳罕,这话她也问不出口,脸红得能滴血,暗暗想,把灯灭了,别似菟丝子似的攀缠那么紧,他不会发现的!   没有去杜鹃房里,索性平安镇不在商道,往来住店的不是很多,还有空房。   凝白把灯盏放到窗边小案上,不经意一瞥,外面明月寒照,青山朦胧。   转过来,太子正看着她。   心头不知为何一滞,“殿下看我做什么。”   他收回视线,并不答她。   凝白摸不着头脑,但总觉得,他刚刚看她,不是单纯的看她……   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想到她原先是要做什么,又垂着头到他面前,按住他欲自己宽衣的手,一言不发解下他腰带。   只是凝白好像想多了,太子什么都没做,沐浴后披上衣衫,遮住贯穿他脊背的那道伤,只能看到微沾水露的后颈。   灯盏不知何时如她所愿被风吹灭,只剩清寒月色映入房内,他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寥寥。   凝白很想抱抱他。   他就在那里,离自己几步之遥,有什么不可以。   凝白走过去,想自后环抱他劲腰,可他突然转身。   秋风有些凉,拂在肌肤上更是带起一丝丝的战栗,热水浸覆过的舒适一点点消弭,朦胧青山渐渐隐入夜色中,看不分明,凝白想说可不可以回去,团子万一睡醒了,看不到他们,岂不是要害怕掉眼泪儿?   可是太子极沉默,一言不发。   细溜溜手指紧紧扣住窗框,百思不得其解,可就在彻底看不见青山暗影,唯剩明月黯然时,她突然意识到,那座山,是栖霞山。   是她无数个日夜里,唯一会有消息的地方。   他的反常,他的沉默,他的发狠,一切都有了解释。   凝白突然回身,紧紧揽住他脖颈,他骤然抱紧她,几乎要把她捏碎了,融进骨血里。   良久,他埋首她颈窝,久违地,狠狠咬她。   凝白忍痛,更加揽紧他,他却蓦然停住,而后,微微颤抖着吻去血丝。   凝白双眸酸楚,却忍住了没有落泪,低下头,无力的指尖轻轻摩挲他后颈,他抬眸,吻落在他眼睫。   世间仿佛停滞于这一瞬,唯有秋风不息。   “步凝白。”他哑声。   凝白低低嗯了一声,“我在。”   他没有再开口。   被秋风拂凉的肌肤,因为紧紧相拥,而一点点回缓温暖。   许久之后,凝白小声说:“回去吧,团子一个人。”   他十分平静,“手帕。”   凝白脸色微微发红,“可能在袖子里……”   他抱着她到屏风前,细溜溜手指去翻,却没有翻到。   凝白脸更红:“……可能、可能掉了吧。”   没有帕子,那能怎么办,只是用小衣来代替了。   凝白埋在他颈窝,打死不抬头,浑然忘了她之前想的,别攀缠太紧。   赵潜一顿,“还涨乳?”   凝白整个人僵住,而后,熟透了。   她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事实铁证如山,赵潜把凌乱发皱的小衣放回屏风上,抱着她坐下。   凝白原本是难为情的,可是,她又默默掉起了眼泪。   好像这些年每一次自己疏排乳汁时忍的疼、无数夜色中抑制不住委屈又伤心的时刻,都发泄出来了。   也许是滴落他肩头,他微顿,而后,更加轻柔,凝白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疼?”他问。   凝白掉着眼泪摇头,哭音隐忍,喊他:“灵渊哥哥。”   他没有应。   只是唇舌沉默温柔。   .   翌日团子醒得很早,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懵懵坐起来,下意识想喊爹爹,可是,惺忪睡眼里,娘亲好像被爹爹抱在怀里……   团子尚不清醒的脑袋瓜疑惑极了,一直以来,团子不是睡在爹爹娘亲中间的吗……?   可是爹爹朝自己看过来,竖指在唇边,团子懂这个意思,即使睡懵了,还是捂住了小嘴巴,看着爹爹娘亲。   好一会儿,才彻底醒神,团子忍不住凑到爹爹娘亲身边,大眼睛乌溜溜,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又看看爹爹。   爹爹都不抱团子睡觉了,娘亲却还要爹爹抱耶!   爹爹又看着团子,团子就眨眨大眼睛,乖乖点头。   团子不会笑娘亲的!   凝白醒来,太子竟然还在睡,眉目安然,十分温和可亲,俊美得不像话。   她怔怔看着。   可是与许多年前,变了很多。   那时他方才弱冠,棱角都是轻狂的,如今却是不一样了,眼角眉梢沉着深邃,不再像是贵公子,而是真正举足轻重。   凝白想起他陡然呕血。   他来找她,一定是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   指尖情不自禁抚向他眉眼,几不可察划过他眼睫,可是,却将他弄醒了。   凝白一慌,就想收回手,却被他一瞬攥住,“做什么。”   凝白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对着他冷然目光,好一会儿,小声说:“想亲亲殿下。”   亲亲他,伸手做什么。   凝白窘迫地找补:“……怕把殿下亲醒了。”   凝白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没有亲,还不是把人弄醒了?   太子不知道信没信,总之起身下床,凝白下意识朝一边看,惊了一跳:“团子呢!”   话音落下,团子就从外面哒哒哒跑进来,“娘亲娘亲!桂花开了!”   小手攥满了桂枝,想也知道是蔺齐帮他折的。   团子一过来,就能闻到他满身浓浓淡淡的桂花香,配上他白嫩小脸,倒像是仙童来往人间送香,凝白情不自禁俯身,捏了捏他柔软的小脸蛋。   团子乖乖任捏,攥着桂枝可高兴了,又去给他爹爹看。   凝白眸底不自觉含笑,正要穿鞋下床,却忽然意识到不对!   到底什么时辰了?她和太子怎么睡到这个时候!她就算了,太子怎么也睡到这个时候!团子什么时辰醒的?该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吧!   想到这里,她朝团子看去,团子很高兴地把桂枝插花瓶里,而后坐到了凳子上,看起来,是要准备开始学习了。   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忽然间,又意识到,等一等,她今天睡到这样晚,团子怎么没像之前一样说“娘亲羞羞”?   但太子已经在穿衣裳,想来,是马上就要唤人备水洗漱再准备让人拿笔墨纸砚书进来,教团子学习了。   凝白也就想不了了,忙也穿好衣裳,总算在人进来前,恢复得妥妥帖帖。   关于找楚碧水,凝白已经有了新的方法。   那就是到谷外就可以,时间太长,她差点忘了,楚碧水内力深厚,几乎可以搜山。   这样的话,太子就能与她同去了。   离平安镇一百多里,策马很快就能到,属实没有必要让团子在马背上颠簸一路,于是经凝白与太子一致认定,就不带团子了。   团子对此瘪起小嘴巴,委委屈屈看着爹爹,又看向娘亲,然后发现,这招不灵了。   就只能更加委屈巴巴地点点头:“那好叭,团子在这里读书,爹爹娘亲快一点回来,不要留团子一个人。”   太子摸摸他的头,然后无情走掉了。   凝白倒也能骑马,只是骑马远不如她用轻功,即使只有一百多里,踩马蹬夹马腹,她柔嫩腿根也是可以预见地要被磨破,走不了路。   于是就又成了太子单骑带着她。   凝白给太子指路,一路愈走愈偏,山林环绕,若不是骑马,还真不好行进,可就这,还不算最崎岖。   凝白往日都是用轻功,哪知道用别的法子接近会是这么困难,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麻掉了。   接近山谷,凝白喊停,俯着身子认真地听,没听到楚碧水的声音。   便又近二里,继续听。   仍旧没有,她转头要跟太子说还要再近,就见太子眉头微皱,便解释了楚碧水武功之高深神妙。   太子没有说什么,只驱马向前。   这个距离,如果楚碧水醒着,是一定会发现的。   可若楚碧水没醒呢?又或者,楚碧水出了点意外呢?   凝白就有点犹豫,然后转头跟太子说恐怕要等一会儿。   太子微微颔首。   周遭寂静至极,徒生一股不可名状的荒野恐怖,明明还是白日,茂盛藤蔓枝叶却几乎隐天蔽日,好像要把胆敢踏入禁地的人包裹其内,而后蚕食。   凝白之前都没有在外面待这么久过,哪知道有这样吓人,心中一时庆幸还好没带团子来,一时又想,也不知这内里的福地洞天是何等高人发现的,又因何备好了一切准备隐居,却没有来。   “你的师父在里面。”太子忽然说。   凝白点点头,“是,他原先要带我隐居于内,但是遭圣女寻仇,一剑穿心,长眠于此。”   那时她才七岁。   就算有轻功,七岁的小孩子又能怎么活下来。   她到他身边时,已经十六岁,却依旧有许多不懂。   太子没再说话,凝白看着他,一刹那奇异地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猜出来她是在这里面长大,就像山谷里溪边随意的一株花。   他心有疼惜。   凝白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即使是在这样可怖的环境下,她也还是回身抱紧他窄腰,而后仰头,吻他。   赵潜任她吻。   轻吻绵绵,过后,靠在他怀里,终于小声问:“殿下怎么会呕血……”   赵潜不答。   凝白又抬起眸,伸手摸摸他的脸,犹豫着猜:“是积劳成疾吗?”   他从前,忙起来就没有时候的。   要来找她,一定又……   “不是。”赵潜淡淡说。   不是……?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凝白还不至于分不清他是不是骗她,只是他说不是,凝白心中多少好受了些,她已经辜负他伤害他,若再惹得他身体不好,凝白自己恐怕都无法原谅。   凝白又问:“那太医怎么说啊。”   赵潜低眸,对上她饱含忧心的眼眸。   好像,真的十分爱他一样,见不得他有半点不好。   这样就够了。   单手持缰,他嵌住她下巴,俯首吻她。   凝白被他郁郁难辨的眼神弄得心头一慌,又被猝不及防嵌住下巴,被吻下来,其实力道并不大,但凝白又有点酸涩,他要亲,她给他亲呀,这样钳制住她,是怎么个意思嘛。   她不挣扎也不说话,等他的唇若有似无离开,才突然咬了他一下。   咬完了,却又亲亲,抚慰过后,在他唇边小声说:“喜欢灵渊哥哥的。”   赵潜冷然无声。   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真的要把他衣服扒了按倒,可惜他们在山谷外,在马背上,下面崎岖陡峭,站都站不了。   等了一个时辰,除了幽幽风声令人由衷发寒,依然没有动静,凝白就能确定楚碧水不在这里。   如果没有回来,那楚碧水就还在外面,能认出楚碧水,给她设套,说明不是普通江湖人,不惧怕李九涯替她出手。   凝白想到这里,眼睛一亮,对呀,她可以通过李九涯,来找楚碧水呀!   因为邀请太子与她一起找,她下意识就带着太子回了这里,居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要找李九涯,就要容易许多,李九涯名声在外,朋友众多,现在抓捕七公主的风头已经过去,想来挨个问过去,也能有点线索了。   只是确定过后,她看看太子,有点犹豫要不要说。   毕竟,事关七公主雇她骗他……他理应最耿耿于怀。   “何事。”太子已经看出来她的犹豫了。   凝白就尽量斟酌言辞,提出想找到李九涯。   然而没想到,他反应很平淡,或者说是很冷静,颔首:“好。”   凝白一怔,而后抿抿唇,看了眼刚刚睡午觉的团子,牵着他出去,到了隔壁。   不是在山谷外,不是在马背上,没有崎岖陡峭到站都站不了的地形。   “我知道殿下不相信我的真心,不相信我愿意随殿下回宫,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   “但我确实是愿意的。”   “师父活过来后,我不会跑,我有夫有子,为什么要跑。”   “我每天都在想念殿下,只是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我,心里又总想,殿下忘了我最好。”   湿漉漉的泪流进赵潜颈窝,她哽咽不止,微微颤抖,“可是我知道,我想灵渊哥哥不要忘记我。”   赵潜闭了闭眼,长指克制至极,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   她在他面前哭过许多次,绝望的,委屈的,恨恼的,动容的,欢愉的,赵潜竟然一点也不惊讶,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真真假假,他愚笨,无法分辨。   他有生以来,唯这一回,想装糊涂,她也不允许。   她要他信她,她说她对他真心,她说愿意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只是不知她有没有想过,她已经把他的真心无情摔落,如今把玩也好,嬉弄也好,她再要碎,也碎不了了。   “既想我,为什么不回来。”   她呆住,哭得更厉害了,“楚碧水、她不让我走……她要隐居、让我给她做婢女……”   “她对你不好?”   “我抛夫弃子,都是报应,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她的泪不断地流,答非所问。   赵潜便也说不下去了。   他擦去她的泪水,吻上她湿漉漉粘连一片的鸦青睫羽,平静说:“回得来。”   “只要你回来。”   唇间湿润愈盛,丰沛没有止休。   .   团子午睡醒来时,发现娘亲睡在旁边,眼睛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团子手足无措了片刻,立刻就绷紧了小脸,从床上下来,鞋子也没有穿,就下去找爹爹。   可是团子还没有开口,爹爹就说:“娘亲在睡觉,团子安静些练字。”   团子点点头,但仍愤慨细声:“谁欺负了娘亲!”   爹爹摸摸团子的头,说:“娘亲想到六年没有见过团子,心里伤心。”   是因为团子,娘亲才伤心的?!   团子攥紧了手手,“因为天上的神仙不让娘亲见团子,对不对!”   爹爹点头。   果然是这样,那些神仙可真坏!   可是团子生气也没有办法,除了娘亲,他没有见过别的神仙,就气得原地转圈圈,直到爹爹说团子没有穿鞋要把鞋穿上。   凝白醒来时,太子正在看团子的练字结果,没有朱批,就只是拿团子用的笔勾出来练得好的。   似是察觉她醒了,父子同时看过来,于是太子搁下了笔,团子飞奔到了她怀里。   “娘亲娘亲!团子在这里!”   凝白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莫名收获了一个小团子。   她看向太子,太子说:“看我做什么。”   凝白呐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问:“你要如何找李九涯。”   俊美脸上十分平淡,带着那种他特有的要处理事务的冷静。   凝白飘摇不定的心中突然就萌生一个念头,她说:“殿下可以过来吗。”   太子走过来,到她面前,她又说,“殿下俯身。”   团子眨着大眼睛看着爹爹娘亲好像要说悄悄话的样子,心中就有点犹豫,团子要不要捂住小耳朵呀?   可是还没等团子做出决定,眼睛突然被娘亲香香软软的手掌蒙上了!   凝白很快地亲了太子一下,蜻蜓点水。   她看着他,眨眨眼,他眼里闪过无奈,但却俯首亲了回来,轻轻一咬,转瞬即逝。   明眸一弯,松开了手,团子重见天日,疑惑地看看娘亲,又仰头看看爹爹,发生什么了?   找到李九涯是易事,只是通过李九涯找楚碧水,说着容易,真正做起来,难免费时费力。   首先要确定李九涯行踪,而后修书一封,约他见一面。   这里就已经有问题,不知李九涯与七公主还在不在一起,倘若仍在一起,七公主若知道她来信,未见得会允,再则如今“圣女”有夫有子传得沸沸扬扬,万一传到七公主耳朵里,那就是铁定不会见面搭理了。   而如果不见面,仅靠书信联系,就实在太慢,她要找楚碧水,势必绕不开联系李九涯的那个算计她的前任雇主,出了岔子,李九涯有义务为她解决麻烦。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确定李九涯行踪。   他们从平安镇启程,没有回京,也没有往回走,往回走,碰上沈戈就不好了。   在离开平安镇的第十天,消息回来了,李九涯在家里。   凝白便修书一封,一边往李九涯那里赶。   半路上,便接到回信,李九涯同意见面,但前提是太子不能处置赵连城。   凝白看看太子,太子连眼神也没给,就知道不用问了,答成交。   五日后,他们抵达平平无奇的一座宅子,李九涯的眼神扫过她与太子,只在看到团子的时候略微有点反应,点评:“你儿子挺可爱。”   凝白思索片刻,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眼神,他该不会是……羡慕吧?   但这也不重要,团子被杜鹃蔺齐他们牵到一边去玩,凝白开门见山:“是谁找到你,要与我做生意。”   李九涯也很干脆,“唐家堡堡主。”   凝白有一点惊讶,之所以是有一点惊讶,因为她只隐约听说过,唐家与北堂氏并慕容氏,算得上三足鼎立,与其他开宗立派的江湖帮派不同,他们是有家有业,且有独门武功傍身,得在江湖立足,屹立百年。   而转念一想,若非唐堡主那个岁数的人,恐怕也认不出来楚碧水。   她看向赵潜,赵潜声音微冷,一个远在帝京的天潢贵胄已经对江湖势力如数家珍,“北堂氏式微,慕容氏少主,唐家独大。”   这种处境,显然是唐家与北堂氏联手,要从楚碧水那里得到一些好处,顺便,可以借“圣女”之手解决慕容厌,好令慕容氏从此一蹶不振。   但他们联手,其实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唐家把北堂氏当剑用,用完一口吞了。二是北堂氏早有防备,反将一军,唐家作茧自缚反被吞。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这里出了岔子,生意眼看做不成,于是干脆放弃顺便对付慕容氏,楚碧水才是重中之重。   如此,情况就十分明了,探一探唐家堡,就会得到楚碧水的蛛丝马迹。   这个人选,非李九涯莫属,李九涯倒没有怨言,只是十分好脾气地问:“圣女的第一任雇主,怎么会答应如此没完没了的条件?”   凝白想到师姐,就想到她如今恐怕生死不知,摇摇头。   李九涯便要出发,早去早回,可就在要走的时候,陡然出手,凝白看去,发现他拦住了一个蒙面人,动起手来,只是李九涯天下第一名副其实,那人没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招,眼看落败,咬毒自尽了。   尸首摔落地上,李九涯蹲身看了看,说:“看不出来,你们查吧,别让公主看到,不然要吓得一个月都做噩梦。”   凝白眼看他消失,抽了抽嘴角,李九涯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比皇帝还像七公主她爹。   她上前查看,也没有看出什么来,只觉得这人的兵器倒是上乘,是鸳鸯子母钺,锻炼得十分锋利,形状流畅优美,漂亮得不像话。   蒙面,咬毒,格外不一样的兵器,凝白小声说:“恐怕是花叶楼。”   这杀手恐怕不知道这里是李九涯的府邸,看起来是才很上,见着没有护卫,便冲下来了。   谁能想到,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练家子的李九涯竟然会是天下第一呢?   花叶楼要杀的,不会是凝白,只有可能是太子与团子。   凝白庆幸刚刚让蔺齐他们把团子带走了,一时也不敢让团子再离开视线,牵牵太子的袖摆,说:“殿下,我们去看看团子吧。”   赵潜收回目光,颔首,随她去寻团子。   然后,就与赵连城撞了个正着。   她甚至还在泄愤似的捏团子的脸蛋。   看到凝白和赵潜,立刻见鬼一样拔腿就跑,嗯,跑进了房间,啪的把房门一关,好像那是铜墙铁壁,没人进得去似的。   团子脸蛋有点发红,但应该是不疼,因为他陷入了奇妙的疑惑:“团子是不是见过刚刚的……呃……”   凝白不由看了太子一眼,团子记事果真很早,那时他才几岁?居然就能记得好像见过赵连城?   一直到子时,李九涯回来前,赵连城的房门都闭得死死的,凝白都怀疑还有没有气能透进去。   李九涯的声音一出现,凝白就眼睁睁看着房门悄悄开了条缝,而后,玲珑身影偷偷溜了出来,轻车熟路,瞧着,是往厨房去了。   “唐堡主查到楚碧水似乎是在找二十多年前失踪的一个女婴,已经找了一个女子来冒充,就这两日,就要放出风声给楚碧水。”李九涯说。   这无疑意味着楚碧水就这几日,便会杀到唐家堡。   这其实还算能猜到的李代桃僵,李九涯倒有点疑惑:“既然早有准备,又为何要算计你呢?”   楚碧水的私事,凝白不欲多说,只心里已经想得清楚,冒充一事,到底有败露的风险,尤其谁也没见过那女婴,不知道有何特征,比起来,自然是用她这个假圣女来引楚碧水,更加保险。   不过他们既然准备放出风声,想来是查到了那女婴可能会有的一些特征。且现在,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   若真叫他们放出风声引来楚碧水,但凡那女子有一点对不上当年的女婴,恐怕就是血流成河。   凝白就又问李九涯:“我觉得还是提前到唐家堡去比较妥当,你是暗中跟着,还是就与我们一同?”   李九涯道:“公主离不得我,提前几日,公主会饿死在家中。”   凝白:……   李九涯一叹,道:“牵线时候我把规矩讲得很清楚,但唐堡主好像并不在意,委实是蔑视于我。”   所以,也就无谓撕不撕破脸皮了。   凝白默默想,这果然,是高手才能有的自尊心。   李九涯说完,就去厨房提来正在吃点心的赵连城,赵连城直扑腾,好像被逮到偷吃的松鼠一样,一见到他们,立刻大叫:“李九涯!你是不是要把本宫交出去!”   甜甜嗓音又惊恐又气愤,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滑稽在里面。   李九涯依然很好脾气地说:“我要出门办事,公主要自己在家挨饿吗?”   赵连城一愣,有一点委屈,倒是不叫了,愤愤说:“本宫原先山珍海味挑着吃,从不会挨饿!”   不管怎么样,赵连城是被带上了,她原本是要发作的,但一看到太子,就立刻怂了下来,干巴巴喊:“太子哥哥。”   太子漫不经心说:“赵连城剔除皇家玉牒,褫夺公主身份,贬为庶人。”   赵连城愣住,哇的一声伤心地哭着跑开了。   李九涯看看太子,容色似乎有略微的扭曲,但是碍于确凿是他们缺德在先,太子才是倒霉的那一个,理亏,就只能去哄赵连城。   凝白瞅瞅太子,太子看过来,“怎么了。”   看起来,也不是报复的样子,她想起赵连城干的那些事,觉得太子可能是对这个妹妹实在没有一丝温情了。   这个其实不是凝白的重点,凝白关注的重点,在太子的态度。   原本凝白以为太子是信了她的,可是,她又隐隐怀疑。   可能是爱让他选择相信,但如果是这样,那归根结底还是不信的。   现在已经启程,时间紧迫,等见过楚碧水后,他们回京,她要再试一试,如果他真的没有信……   “没怎么,殿下,我困。”她撒娇。   然后,她就枕到了他腿上,他垂下眼帘,眸底柔和。   像极了一切还没发生的那时,凝白心里就又动摇起来,只是动不动摇,她都坚定了试一试再说。   唐家堡离李九涯的府邸并不算远,也就几百里,他们登门的时候很巧,唐家在准备过几日的武林大会呢。   从上到下就都很热情,散发着家大业大的慷慨好客,只有唐堡主,在看到凝白后,看向了李九涯。   李九涯温和一笑:“堡主不会怪我们不请自来吧?”   他从赵连城开始,一一介绍:“这是未婚妻,这是哥哥,这是嫂嫂,还有侄儿。”   赵连城对此似乎有点异议,但最终理不直气不壮,跺了跺脚,只能憋屈认下了。   凝白瞅着唐堡主的脸色,心想高手撕破脸来真是丝毫不怯,甚至可以说,是下战书了。   她也就礼貌一笑,说:“在下先前丢了个铃铛,也不知捡到的人会不会还回来,唐堡主觉得呢。”   唐堡主笑了笑,没有说话,团子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娘亲什么时候丢了铃铛!”   凝白告诉他:“大概就是春寒料峭那时候吧。”   团子立刻就说:“铃铛一定会被还回来的!娘亲别急!”   凝白莞尔,“好,娘亲不急。”   虽然上来就挑明,且十分不友善,但唐家堡还是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招待很周到,凝白想,唐堡主果然是不把李九涯这年轻人放在眼里,至于她,一个江湖骗子,就更不以为意了。   凝白想到这里,微微一叹,对太子说:“老人家就是这样,总是看不起后起之秀。”   唐堡主肯定也约莫知道江湖骗子的夫君来头不小,但也许,他还觉得唐家堡在江湖上也算大有来头,是不容开罪的存在呢。   赵潜把团子抱到床里边,而后将她搂进怀里,她也就不再想,仰头亲亲他,枕在他肩头,渐渐睡了。   一连两日,没有特殊动静,直到第三日黄昏,凝白正在亭子里与杜鹃一起教团子玩连珠,听到前院传来若有似无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问是谁擅闯。   听起来,离“母女相认”还要会儿时间,凝白就牵着团子朝前院去,那持剑立在庭池上的,不是楚碧水又是谁。   “她在哪里。”楚碧水面无表情问。   不知道的,还以为找的是仇家呢。   搭话的不是唐堡主,看起来似乎是唐堡主的兄弟子侄,抱拳一礼,而后问道:“阁下可是二十年前魔教楚圣女?”   楚碧水没有耐心废话:“是我。她在哪里。”   她一承认,四下哗然,只是那人没受影响,吩咐一个人,道:“去请轻尘。”   不能再耽搁了,不然非血流成河不可,凝白当即扬声唤:“圣女!”   楚碧水远远看来,眉头微皱:“你为何会在这里。”   凝白发誓她看到唐堡主脸色有一刹那的异样,想来,是没料到楚碧水居然认识她这个假圣女。   她轻轻一跃,到了庭池之外,说:“圣女先下来,我有点事跟你说。”   其他人闻言,俱是不可思议,此人是谁,竟然能如此跟魔教圣女说话?!   只有团子兴奋地抓着爹爹的袖摆:“娘亲会飞!!”   从团子身边,一下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娘亲果然是神仙!!!   楚碧水不知道凝白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找为她找女儿,得到了消息,也找到了这里来?   楚碧水到她面前,问:“什么事。”   其他人这下是彻底惊呆了,圣女居然真的就这么好说话的下来了???   凝白不管其他人,只小声道:“圣女,我已经来了两日了,我觉得他们好像是弄错了……”   用这个说辞,楚碧水顶多是白跑一趟,她哄一哄,也就不高兴地走了,不会出现任何血腥场面。   楚碧水果然皱起眉:“当真?”   凝白煞有其事点点头:“当真,那姑娘长得同圣女不怎么像,唔……还没我像圣女呢,师父是桃花眼,那姑娘是杏眼,其他的我还在打听,就是内力这一方面……”   话没说完,那位轻尘姑娘就来了。   名唤轻尘,却并不纤弱,秾丽美貌,身姿挺拔,提剑而来,一看就是新一辈的佼佼者。   只是凝白注意到,这姑娘下盘好像不怎么稳。   她看向楚碧水,楚碧水定定看着轻尘,一时提起心来,圣女该不会见到“女儿”,就什么都抛到脑后了吧?!   那这若是败露,还得了?!   轻尘姑娘似乎养在名门正派,对楚碧水态度就很冷淡,甚至不太想接近,凝白皱眉,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蒙骗了楚碧水后,还要百般冷待,要楚碧水百般讨好不成?   “圣女……”她小声唤。   楚碧水显然回过神来,打量起轻尘,果真是杏眼,还没凝白像贺西楼,而且,武功也确实有点怪异。   她问:“你习什么武功。”   这一句问出来,轻尘姑娘脸色就更不好了,但还是如实说:“娘胎里带了不知什么,总习不好,就废了,重头习的。”   凝白暗叫了声糟,这群人怎么把魔教的这点底也探得清清楚楚?   她再次看向楚碧水,只是出乎意料,楚碧水的表情有一点奇怪,但还是问:“你有胎记没有。”   轻尘白皙脸上涌起红晕,并非羞窘,显然是觉得丢了颜面,但还是咬牙回答了:“有,在胸口。”   他们做的准备果真是充足,难怪敢引楚碧水来,凝白心中暗骂一声,忙对楚碧水说:“胎记么,我也有,也在身前!”   楚碧水看过来,凝白连忙发自内心真诚说:“谁还没点胎记嘛!”   她觉得自己补救得很及时,楚碧水也重新看向轻尘:“什么形状。”   轻尘姑娘彻底红了脸,红了眼,完完全全耻于开口,其实也正常,胎记若长在胳膊小腿上,甚至是脸上,要说也就拿出来说了,但胸上的……   凝白就觉得,这姑娘态度冷淡,性情刚烈,设计得简直再聪明不过。   胸上的胎记,毕竟是母女,也不是不能看,但她性情刚烈,那就不许看,不然不认了,如此糊弄过后,态度冷淡,也可以很好的掩饰一些预料不到的状况,不会让楚碧水生疑。   只有一点,楚碧水,她跟常人有点不一样。   “给我看看。”果然吧。   轻尘姑娘也果真刚烈,羞愤耻辱拒绝。   常人么,为母心慈,也就好好好,那就不看,再找别的佐证来认亲。   但楚碧水,“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轻尘姑娘容色一滞,凝白都看到她指尖抖了抖,显然是怕楚碧水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扒了。   这时候,那吩咐唤轻尘出来的人上前一步,忍无可忍,却还是忍着道:“圣女见谅,轻尘她自幼脸皮薄,性刚烈,圣女不若再问一问别的。”   楚碧水点点头,那人还没笑出来,就听她问:“什么形状。”   轻尘唇都在抖,握剑的手骨节发白,而后道:“是朵花。”   真叫她说出来了?   凝白瞅瞅楚碧水的脸色,心下怀疑,该不会叫他们误打误撞,蒙对了吧?又或者,他们的准备就是这样充分?   “花嘛,应当也没有多罕见,我身前的,也是花呀。”心下怀疑,还是先笑嘻嘻地搅和起来。   楚碧水看向她。   凝白理直气壮:“真的呀!不信我可以给圣女看嘛!”   反正又不在胸上,是在琵琶骨到前胸,衣领一拉,就能看到。   楚碧水又看向轻尘,突然问:“你可曾生育。”   轻尘显然还没嫁人,被这么问,真算得上羞辱了,当下就掉了眼泪,“关你什么事!”   戏是真不错,哪儿找来的人?凝白心中啧啧,正打算劝楚碧水三思,楚碧水却突然转过头问她:“你生育前可曾产乳。”   凝白愣住,下意识红了脸,这、这怎么说呀!   她也下意识红着脸朝太子看去,只是遥遥对上太子的目光,她僵住。   而后,僵着转过了头,又对上楚碧水紧紧的眸。   “有、有……”凝白结结巴巴。   “几个月开始。”   “可能、可能一两个月吧……”   事态发展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圣女认着认着,认起了别人来。   楚碧水好像头一次认真端详面前贺西楼的徒弟,她很像贺西楼,但如今紧紧盯着看下来,五官仿佛与她有几分像。   “你胸口的花是什么花?”   “不、不知道,总之是花……”顿了顿,小心翼翼补道,“不在胸口,在琵琶骨下……”   现在情况一目了然,已经不是要搅黄别人的事了,凝白生怕有一点差错对不上,僵着道:“圣女,我天生不是习武的料,更没有从娘胎里带什么……”   不对,是带了点什么,她天生跑得快,后来,轻功天下第一。   可是楚碧水竟反而点点头,“我的女儿生下来后,我的内力并没有受损。”   也就意味着,那个女婴,可能出了点问题,没有汲取楚碧水的武功与内力。   所以,轻尘从娘胎里带的总习不好的武功,又是什么?   凝白对着楚碧水美极了的脸,竟然感到一阵阵发晕,怎么突然间,楚碧水就成她娘了??   作者有话说:   1w2!嘿嘿!大家知道要做什么吧!(裴怀瑾の浅浅骄傲.jpg   以及,本章写到某地方,突然有点想搞马背普雷的冲动,但是作者顽强地克制住了!因为这里是jj,纯纯爱情滴神,这么涩怕宝子们接受不了555 第107章   原本在远处等着步凝白将楚碧水哄走的所有人, 都到了她们面前。   赵潜将已经无法反应的凝白牵到身后,审视着楚碧水,“你的女儿何时出生。”   楚碧水的目光紧紧盯着凝白, 闻言只分出了一缕心神, 看清了他,也看清了他与凝白如此亲密的姿态, 他应该就是凝白的情郎,那个被凝白抛弃的“灵渊哥哥”。   “三月二十三。”楚碧水答。   “何时丢失。”   “十一月十八。”   “襁褓是何模样。”   “红色如意纹。”   赵潜回头看凝白。   凝白颤着点了头。   她记得很清楚, 那小被子师父说过好几次, 他说看着似模似样的襁褓,不知怎么会被人丢弃在冰天雪地里。   生辰对得上,胎记对得上, 甚至襁褓也对得上,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   凝白这二十多年, 从未想过还有见到爹娘的这一天, 她紧紧攥着太子的手, 太子却忽然问她:“你想认她吗。”   楚碧水闻言, 手足俱僵, 竟差点连剑也拿不稳。   回忆一时纷至沓来,竟全是凝白叫苦叫累委委屈屈唉声叹气。   明明一直以来,想着如果能找回她,她要什么都愿意给,可事实上, 却令她做了奉剑婢女, 令她不得自由, 令她身心俱疲。   楚碧水僵着看向她的小腿, 那里曾被她伤至见骨。   一时竟无法呼吸。   凝白一愣, 抬起头,对上太子询问的目光,心头一紧,又看向楚碧水。   她在看她的小腿。   气氛凝滞,直到有人说:“圣女认定了这位步姑娘才是您的女儿,是吗?”   看过去,是唐堡主。   “看来轻尘并非圣女女儿。”他笑着说,“如此也是轻尘与圣女有缘无分,怨不得什么,圣女母女相认,自是喜事,应当庆贺一番。”   好像很好说话的老人家似的,只是凝白已然全然明晰他们的打算,他们要的只是楚碧水,说什么庆贺一番,毫无疑问居心叵测。   但凝白并不怕,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楚碧水百毒不侵,又武功高强,已经到了恐怖如斯的境界,要想制住楚碧水,怕不是做梦更容易实现。   只是忽然间,她回头看向楚碧水,楚碧水已经没有再继续看她的小腿,而是同样看着她,终于不是如看山看水看落叶一般的淡淡漠然,几欲落泪。   要是说上一句“不认”,楚碧水恐怕会当场心碎。   凝白心头乱糟糟,又转回来,她只是想到,妄想制住楚碧水,确实是做梦毕竟快,但如果制住楚碧水的软肋,她这个失散二十多年的女儿,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骗子,可能是很容易的。   甚至,她还有夫有子。   这顿饭是留不得了,凝白心里十分清楚,攥着太子的手微微用力。   赵潜冷冷出声:“还未相认,不必庆贺。”   唐堡主神色未改,那双微微苍老的眼睛却并不混浊,笑呵呵的,凝白心头有了不详的预感,当机立断把团子塞给楚碧水,自己抱着太子就想跑,可是却感到微微发软无力,竟走不得。   傻子也知道是中招了,凝白紧紧皱眉,不得其解,她百毒不侵,究竟是何时中的招?!   “就算不必庆贺,步姑娘也不必急着走啊。”唐堡主温声和气和蔼说。   凝白立刻就看向李九涯,李九涯也察觉到了不对,欲出手,却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赵连城被吓得一下尖叫出声:“你怎么了!你不是最厉害的吗!”   凝白与太子对视,眨眼间便确定,武功越高强的人,反而受到的影响越大。   唐家堡其他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圣女闯入,仿佛不是突如其来,而李九涯一行人,也遭受了意外至极的对待,这于他们而言,是完完全全的无法理解,“堡主,您是要做什么!”   魔教已经覆灭二十余年,身为江湖正派,就算要布局捕得魔教最后余孽,为何要牵连李九涯这个无辜者呢!   唐堡主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浑身散发着道貌岸然的正义,说:“你们也都看到了,妖女母女相认,其他人就都与这妖女沾亲带故,自然要一网打尽。”   话音落下,外面来人禀报,称北堂氏来人登门,欲与唐家堡一同赴武林大会。   时间卡得就是这样的巧合。   楚碧水没有动用内力,也没有运功,只是握剑的手却渐渐握不住了,也抱不动团子,只能把团子放下,与此同时,跌跪在地。   楚碧水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刻了,周身陡然泛起杀意。   她慢慢把剑放到地上,看着面前小孩儿与凝白像极了的眉眼,让他去找娘亲,而后站起身来,很温柔地看着凝白:“带着你的孩子与情郎,走远一点。”   唐堡主嗤笑一声:“圣女还是先顾全自己吧。”   李九涯吐血,楚碧水跌跪,凝白甚至感到太子也是在强撑,放眼望去,就只有自己与赵连城受到的影响最小。   她接住不知所措跑过来的团子,忍不住冷笑:“唐堡主一把年纪,可谓阴险狡诈,老谋深算,我等年轻人阅历浅,命丧你手也是无奈何的事。”   刚刚进来的一行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看,目光控制不住落在传闻中的魔教圣女身上,直到走到唐堡主面前,一一与唐堡主见了礼,领头的才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年纪三十多岁,身边还带着一个少年人,看着不像是家主,唐堡主捋着胡子笑着问:“你父亲怎么没来?”   那人一抱拳,很是歉疚:“家父近日旧疾缠身,起不来床,唉,都是当年魔教之孽……”   唐堡主容色不变,朝楚碧水看去,凛然说:“不知世侄可认得此人……”   现在好像局势已定,他们不是在说起情况认起妖女,而是在定如何分赃,凝白扶住太子,暗暗问:“殿下怎么样?”   太子微微摇头,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捏,凝白就知道,他有后手,做了准备。   凝白就不怕了,又是冷笑一声,对他们道:“都已经包饺子抄圆了,还装什么天真无辜的小白兔?你们不就是为着圣女做了今天的局吗?扯什么正义凛然替天行道,这么大把年纪,臊不臊!”   北堂家那十几岁的小公子显然是年纪不够,立刻就恼羞成怒:“妖女休得胡言!”   凝白就笑了:“我们是妖女,我们可光明正大没偷袭,不像有些老东西,暗地里下黑手,还装人模狗样的老前辈,兵不厌诈,呸。”   轻轻一呸,嘲讽又轻蔑,那北堂小公子气得不行,显然,也是知道自家爹爹祖父跟唐家勾结了些什么。   他立马就攥着鞭子下来,赵连城离他最近,心里怕极了,连忙拽着李九涯躲到凝白与太子身后,踉踉跄跄,气喘吁吁,气急败坏问:“你干嘛呀!”   凝白瞅瞅她,小声说:“你不会觉得我们今天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吧?”   赵连城一呆,回头看看李九涯,悲从中来,先骂她:“都怪你,好端端的要过来!”   紧接着,圆溜溜杏眸恶狠狠瞪着北堂小公子:“看着人模狗样,居然想欺负妇孺!呸!”   这一声呸,又重又狠,是摆明了骂人了,但骂人的这个,看着就细皮嫩肉,身娇肉贵,换言之,就是个柔弱姑娘,兵器都拿不动的那种,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对面两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姑娘加一个小孩子,北堂小公子陡然反应过来,就算这群人是“魔教余孽”,动起手来也确实是欺凌弱小,丢人现眼,如果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但他都走到了一半,现在硬生生僵在这里,就更丢人了,一时间脸皮涨得通红,看起来更是气上心头,活脱脱意气用事的冲动鲁莽。   凝白阴阳怪气:“有这样的子孙,难怪北堂氏式微呢。”   此话一出,那看起来像北堂少家主的人,脸色微微一沉,道:“此女何人。”   唐堡主道:“正是妖女的孽种。”   他闻言,倒是不沉脸了,妖女的孽种好啊,有了软肋,拿捏住命门,不怕楚碧水不听他们的。   就看向唐堡主,俗话说夜长梦多,依他看,最好现在就把楚碧水押下来,锁了她的琵琶骨,再把孽种也废了,如此,才算万无一失。   只是还没等唐堡主会意点头,忽听人说:“几位且等一等。”   定睛看去,是个坐着木轮椅的病弱男人。   他温声说:“我家阿凝年纪小,不懂事,几位可否容我把她带回去?”   “至于剩下的,你们随意。”他浅笑着说。   凝白深吸口气,忍无可忍,转身骂他:“我不会跟你走的!今天我与我夫君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苦命鸳鸯共赴黄泉,与你无关!”   赵潜微顿,莞尔一笑,摸摸她鬓发,温声说:“别生气。”   江寂看着那只手,淡淡的笑意隐去。   还是先把他的手砍掉比较好。   妖女的孽种可不能放走,不然拿什么来要挟妖女,北堂小公子接收到目光,立刻就问:“你是什么人!”   “在下江寂。”江寂温声说。   江寂,花叶楼,一时间眼神交流,而后道:“怎敢劳动江楼主亲自登门,只是此女乃妖女孽种,身负魔教血脉,饶不得。”   江寂笑意微敛,带出冷意,令人如芒在背。   “阿凝年纪小,不懂事,又是自幼被遗弃的,血脉如何能牵连至她身上呢。”他慢慢说,“几位还是发发善心,饶过她吧。”   说的好像是低三下四求人,实际上,只“发发善心”这四个字,就充满了讽刺,无论是唐家堡还是北堂氏,在江湖中都是数一数二,更应该做出正派表率,何来“发发善心”。   江寂这个意外,令他们一时不敢动弹,花叶楼这种地方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不给放人,恐怕明日就会将他们的勾结公之于众,让他们身败名裂。   唐堡主看了看江寂,他坐在轮椅上,脸色没有一点奇怪,又想起一些花叶楼的传闻,眸底不由得又放松下来,朗声说:“恕老朽不能同意,正邪不两立,此女饶不得!”   江寂彻底没了笑意,十数人自四面八方陡然越上房顶,算是将下面围住。   “诸位不要伤了和气。”他慢慢说,“我只要阿凝。”   花叶楼的杀手虽然顶尖,但唐家堡众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都备战起来,情势一触即发。   北堂小公子也终于能退出尴尬而丢人的处境,正欲一把将鞭子甩出来,岂料鞭子竟是软绵绵垂下,他才猛觉气力流失,霍然回头看向他爹。   凝白理也不理自说自话的江寂,看到这一幕,盈盈笑起来:“小公子,你的威风呢?”   “该不会是被好世祖家的什么东西,杀没了吧?”   北堂氏一行人有欲运功,俱是面色骤变,北堂少家主遽然厉喝:“唐詹!”   唐堡主嫌弃地离他远了些,掸掸衣袖,眼神都没给一个,兀自步下台阶,走向凝白他们。   在距离五步的时候,却转过头,看庭池对面的江寂,仿佛一切都十拿九稳了,很过来人地和蔼说:“江楼主,年少轻狂人之常情,只是莫要自满啊。”   说罢,陡然出手,庭池石栏轰然炸裂,吓得赵连城尖叫出声,只是江寂却刹那闪了过去,反手一弹,金丝直射唐堡主面门。   唐堡主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病孱又武功尽失的情况下还能留有一手,且极为精深,翻身一躲,金光在日头下闪过,闪耀又夺命。   这下是彻底开打,房顶上的杀手一跃而下,与唐家堡众人缠斗起来。   凝白扶着太子,团子乖乖跟在身边,只是一顿,她又转过头,“圣女,我们先远离这里。”   楚碧水眼眸一亮,竟比那金光还耀眼,点点头,柔声说:“好。”   赵连城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只想拔腿就跑,可是到处都是厮杀,她哪里都不敢跑,忍着眼泪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拽着李九涯,踉踉跄跄跟在凝白后面。   凝白又转回来,瞄准了他们原先站的地方,这院子有古怪,原先那里,就没事。   只是才走出一步,她反被揽住,“别怕,我在。”   耳边金戈铮然,凝白控制不住地一颤,却摇摇头,环住他腰身,两个人依偎扶持,团子牵着娘亲衣角。   才走出几步,外面忽然有人连滚带爬来报:“堡主!不好了!外面被官兵围住了!”   如果江寂没来,一切就都正正好。   唐堡主闻言,翻身躲过飞射金线,霍然看向他们,冷笑:“圣女休想逃!”   话音落下,他指间霎时弹出一物,却是直直朝凝白而去!   江寂目眦欲裂,金线回绕,却已是来不及!   楚碧水余光得见,陡然变色,想也没想震然出手,却也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凝白被她的情郎拥住抱转,以身相护。   赵潜脖颈一疼,随即感到什么东西一下化了进去,他低下眼,映入凝白惊惶的眸,“殿下!”   他勉力探手摸去,温热缕缕,指尖鲜红,是他的血。   凝白惊恐地看着太子脖颈那个细小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细细一痕,却直流至她雪白纤细的颈子。   她骤然回头,厉声吼,“你做了什么!”   那么小的伤口,怎么可能会这样诡异流血!   唐堡主千算万算没算到还能出岔子,到了这一步,他也再没顾忌了,皱纹都狠厉:“哦,步姑娘问那个啊,那是蛊虫入身,难免有些异样。”   他说:“老朽奉劝这位贵人下令撤兵,要快一些,不然就算解蛊,也来不及了。”   没伤到凝白,反而伤到了那个该死的男人,江寂心中不能用痛快来形容,金线回袖,他浅笑着说:“阿凝,他活不了了,同我回去吧。”   “你闭嘴!”凝白含泪吼他。   她拿出帕子,想给太子擦去源源不断的血迹,可是手总是抖,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上去,一瞬晕染开。   太子忽然握住她纤细手腕,语气很温柔,“他不会事先针对你,但既然对你出手,所用之蛊一定是与楚碧水有关。”   就在这一瞬间,唐堡主骤然间再次出手,这次是朝楚碧水而去,楚碧水断然一掌,吐血的同时,那东西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关于蛊,我只听说过同心蛊与子母蛊,他既然是对你出手,用的也许是子母蛊,子亡则母丧。”太子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凝白已经能听出来他有所隐忍,气息微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但是如今子蛊在我体内,无法牵制母蛊,这种情况我不清楚,只是母子分离,解无法解。”   唐詹一定是事先准备了子母蛊与另外一种蛊,打算拿子母蛊来骗楚碧水,用轻尘来牵制于她,实际上是要给楚碧水下另外一种。   但现在,子蛊在赵潜体内,母蛊无去处,其实根本没法解。   赵潜想擦去她眼泪,只是抬起手,上面鲜血缕缕,于是慢慢换了另一只,指腹抚过她眼尾,湿漉漉一片。   “哭什么。”他隐隐叹息。   凝白哭得更厉害了。   团子茫然地看着爹爹娘亲手上的血,流下眼泪,“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江寂远远见着这一幕,心情极佳,孽种死不死的,还不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就笑着对唐堡主说:“多谢堡主出手相助。”   唐堡主脸色阴沉,他机关算尽,却意外频出,现在官兵围截,还折了贵人在这里,最重要的是,没能牵制住楚碧水。   但好在,他还有余力可以动手,楚碧水却未必还能再出一掌。   他看了眼江寂,又看了眼北堂氏一行人,比起来,还是江寂更适合嫁祸,只要把他杀了,等这贵人一咽气,就说是被江寂杀的,死无对证。   在应付官兵之前,楚碧水这对母女,还有李九涯,并一个孩子,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下一瞬,他就再次对江寂出手,江寂并不畏惧,噙着笑从容接招。   楚碧水五脏六腑痛燃,经脉逆行,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苗头,她看着凝白,硬生生卸下了所有的力,徒然一软。   不能走火入魔,否则,一定会误伤凝白。   凝白与赵潜相互扶持,一步步走向廊亭,团子抹着泪儿亦步亦趋跟着。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团子哭唧唧固执地问。   赵潜温和地看着他:“爹爹受伤了,不要紧。”   团子才不信,不要紧的话,娘亲怎么会哭呢?   “娘亲是害怕,怕爹爹疼。”他顿了片刻,才说,“不信你问娘亲。”   凝白潸然泪下,点点头,喉头酸涩,一句话也哄不了团子了,一张口,只怕便泄出哭声。   赵连城与李九涯在廊亭里坐下,朝他们看去,赵潜在廊下,倚着雕花木栏,没有平日的端然,乍一看,闲散放松,仿佛不是快死了,而是携妻带子出游,于此小歇片刻。   只道寻常的一幕。   然而赵潜颈间依旧在不断流血,细细的,一点点涌。   他看着凝白,凤眸温柔,“到我身边来。”   凝白泪眼婆娑,到了他身边,被他轻轻揽进怀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轻声说。   凝白无声泪流,赵潜察觉到她几不可察点头,毛茸茸的脑袋轻蹭在下颌,柔软极了。   染着血的手取出一枚幽幽淡青的手绳,温柔嗓音低低的,缱绻极了,“编平安扣时,你心中在想什么。”   凝白朦胧泪眼里看着那枚手绳,那是她这辈子最软弱惶惶的时刻,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生死不知。   她开口,泫然难抑,哭声颤抖,“想我的夫君要平安回来,完好无损回到我身边。”   凤眸刹那间得有慰籍,他满足地喟叹:“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修长手指虚拢着手绳,牵住她的手。   “为我戴上,好不好?”   细细手指轻轻发颤,从他掌心取过染了血的幽青手绳,戴到他手腕,正正好。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轻轻放在身前,远处兵戈声声,他们之间绵长安静。   血开始涌得多了,赵潜面色微微发白,却含笑徐徐问:“卿卿是何时欢喜夫君的呢?”   凝白无声泪流。   “嗯?”   “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   “夫君是很俊俏的郎君。”   赵潜微微讶然,却也很高兴,“是么,原来卿卿喜欢俊俏的。”   “不是。”她闭了闭眼睛,说,“只喜欢灵渊哥哥。”   赵潜愚笨,一向分不出她的真心谎言,但现在,他想,他是能辨出来的了。   他心中甚怜,他的卿卿抛夫弃子,一定痛苦煎熬,伤心坏了。   于是他说:“别再喜欢了。”   停了好一会儿,衣襟湿润,但他还是语调平缓,很温柔说:“离开之后,你若想将团子带在身边,我手书一封,你带进宫给他们。还有你的师父,我也手书一封,也带给他们。”   “你若无力照顾团子,那就将他送回去,清姨会好好照顾他,你想他,常去看看就好。”   凝白想让他别说了,没一个字她想听的,可是他又说:“还有一些事,我需要写下来,劳你带进宫。”   凝白要去给他找纸笔,可是他轻轻扣着她的手。   赵连城红着眼圈儿期期艾艾送上纸笔,说:“太子哥哥,给。”   凝白接过来,纸上面有一些对勾一些叉,还有一些正字,歪七扭八。   她抽掉这一张,别过脸,把浸满血的帕子捧在手里,细毛在纸上轻划,一点一点。   远处,唐堡主脸上手上伤痕累累,最深的一道,隐见白骨。   江寂也没有好多少,唇边溢血,指尖的血染到金丝上,令这件武器看起来更加危险。   花叶楼的杀手擅长行刺杀人,占了个出其不意,如今占不着了,又不知为何,隐隐失力,一旦运功,更是五脏俱痛,如此一来,便落于下风,之前还勉力迎敌的唐家堡众人便渐渐轻松起来。   唐堡主见着,当即吩咐:“杀了江寂,为江湖除害!”   他吩咐完,立刻就向廊亭杀去,再容他们回缓,就不妙了!   赵连城抹完泪,就见那个始作俑者老头冲来,吓得又是一声尖叫,仍下意识躲到了李九涯身后,可是同时,她充满了绝望,李九涯他吐血了啊!   结果下一刻,她身前的李九涯骤然出掌,把那老头狠狠拍落,轮到他吐血了!   李九涯很少见、很少见地,生气了。   “唐堡主,老年轻狂是常事,只是莫要自满。”他轻轻卷起袖子,“我等年轻人,有的是力气。”   随后,他横掌拍向身前石桌,石桌飞了出去,将刚刚勉力挣扎起身的唐堡主狠狠撞砸了个正着,再次猛吐一口乌血。   李九涯起身,赵连城忙扶着他,到了廊亭边缘,甜俏声音直叫:“不能再出去了啊啊啊!”   他们站定,唐堡主已经再次挣扎起身,一跃逃开,看来,是打不着了。   只是就在唐堡主狼狈站直时,蔺齐握着金刀,带着密密麻麻的人冲了进来。   赵连城狂叫:“蔺侍卫!就现在!弄死那个坏老头!他要把太子哥哥害死了啊啊啊啊!”   廊亭下,秋风穿拂,赵潜写得很快,手腕已经力气不继,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手中的笔倏然掉落,好在他勉力攥住了纸。   “爹爹,你是不是要死了?”团子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潜微微一顿,凝白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又是大的小的一起哭了,赵潜一边将写完的信分别折起来,一边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哄了。   他轻轻颔首,温声说:“是,爹爹要死了,团子以后听娘亲的话,不要惹娘亲生气。”   团子哭得天都要塌了,“爹爹不要死、爹爹不要死!”   “可是爹爹要死了。”赵潜缓慢而清晰地说,“团子以后要听娘亲的话,不能惹娘亲生气。”   团子哭着紧紧攥着爹爹的袖子,可是爹爹又对娘亲说:“这些你拿好,我袖中有私章,你一一盖上去,先给清姨与衡儿看,不必管父皇说什么做什么。”   他握着她的手,将一切不能放下的都给了她,最后静静望着她,直到渐渐阖上眼眸。   骤然的哭声引起了江寂的注意,看来那男人已经死了,真是好极,接下来就是弄死那个孽种。   金线狠狠朝廊亭而去,却突然被一柄金刀斩断,“你要做什么!”   逆行的经脉渐渐平静下来,楚碧水看向凝白,她抱着哭啼不止的孩子,泪无声地流。   “蛊虫也许还没死。”楚碧水突然说。   她站起来,有一点虚弱,但还是到了凝白面前。   “可以把蛊虫引出来。”   楚碧水温柔地看着凝白:“你不想让他死,我让他活过来,好不好。”   凝白泪眼怔怔,看着她问赵连城要了根簪子。   楚碧水其实没有办法,只是突然间记起二十多年前听说过的引蛊方法,她伸出手臂,准备划下去。   却被攥住了手。   凝白胡乱擦擦眼泪,“对,对,我的血,我的血也许会有用呢?”   她把楚碧水手中的簪子抽了出来,同样伸出手臂,只是忽然停住,她看向宛若安睡的赵潜,将团子推给楚碧水。   “娘亲现在要救爹爹,团子乖乖跟着外祖母,等着爹爹醒过来,好不好?”   团子满眼的泪,呆呆愣住,对呀!娘亲是神仙!神仙能救人的!   可是,软软的小手攥住娘亲的手,“那、那娘亲会不会回不来了?”   神仙是可以随便救人的吗?天上的神仙那么坏,娘亲救了爹爹,会不会,又回到天上去了?   她的血一定有用的,太子一定会活过来的,那就够了。   她哄团子:“会的,娘亲会回来的。”   太子的伤在颈侧,划在手臂上不好对准,凝白抬手在自己颈侧一划,而后丢开簪子,倚进了他怀里,交颈相依。   蔺齐提着滴落血珠的金刀大步到了廊亭,只看到凝白与太子相依相偎,宛若交颈而眠,只是鲜血遍染。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江湖中出了奇事, 唐家堡堡主于武林大会前自戕,同时,唐家堡遭官府暂封, 一应人等, 均不得擅出,等候发落。   而这次武林大会, 北堂氏也没有来,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一时间叫慕容氏尽显风光, 好在大会当日,藏剑山庄少庄主寒剑清光,与他平分秋色, 到底搓了锐气。   只是少庄主并不恋战, 称庄中事务繁重脱不开身, 一行人首先告辞, 颇有侠之大气, 令人赞不绝口。   没有人知道, 少庄主一走, 立刻马不停蹄去了唐家堡。   到了唐家堡,果然是官兵把守,不复从前络绎不绝的热闹样子。   沈鸢隐在唐家堡门口的石狮子后,修眉俊眼微微发沉,如果不是出了事, 唐家堡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哥哥离庄去找步凝白, 而她随后出发赴武林大会, 路上一直留意着哥哥的动向, 哥哥先去了金陵, 而后去了平安镇,后来又踏上路途,最近一次,哥哥在往唐家堡赶。   那就说明,步凝白在唐家堡。   已经过去几日,现在唐家堡门口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静得可怕,他们都去哪儿了?   沈鸢想了想,对身边人说:“我们可能要去李九涯家中看一看。”   身边人青年身量,眉目清隽,颔首温声:“好,听阿鸢的。”   于是转而到了李九涯家门口,她提剑下马,青年亦提衣从马车上下来,两人一同踏上台阶,沈鸢换了只手握剑,叩了三下门。   不一会儿,门后由远及近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像个寻常人似的。   门打开,果然是李九涯,看到他们,并不惊讶,温俊而好脾气的普通人一样,说:“沈少庄主请。”   沈鸢颔首进门,表情很严肃:“凝白出什么事了。”   李九涯少见地犹豫片刻,道:“沈少庄主见了,我才好与你说。”   修眉紧皱,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况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随李九涯穿过前院,到了后宅,一抬眼,就看到眼熟至极的人坐在庭中,挺拔僵硬。   沈鸢微顿,心中暗骂,哥哥果然在这里,李九涯也不提前告诉她。   “阿鸢……”青年也微微担心她。   沈鸢暗中寻到他的手拍了拍,示意不必担心。   事到如今,步凝白情况显然不太好,哥哥仍旧痴心不改,那她就不会有什么事,暴露了也无妨。   她恍若无事上前,有些惊讶:“哥哥怎么在这里?”   沈戈仿佛没有听到,定定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其实这情况沈鸢早已司空见惯,从前哥哥痴于剑道,眼里除了剑,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沈鸢对李九涯说:“是不是步姑娘出了事?”   好在李九涯还没坑到底,接得十分自然:“少庄主随我一看便知。”   沈鸢便要去到房门前,沈戈才突然活了过来,快步追上,但里面同时出来一个俏丽姑娘,见此十分坚决:“他不能进去!”   一个江寂,差点就对小殿下成功出手,现在殿下与凝白昏迷不醒,更不能叫这个沈戈有一丝可乘之机!   沈戈眸色黯然,只能一步步退回去。   沈鸢也不管他,正要同这俏丽姑娘说说好话通融一下让自己看看,那边却忽然出来另一个姑娘,很不高兴:“李九涯!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其实赵连城是听到了清甜飒然的姑娘声音,心里疑心是李九涯曾经的相好,气呼呼的就噔噔噔跑出来了。   但是她定睛一看,顿时傻了,“九、九弟!你怎么在这里!”   那青年闻声看来,不是长大了的赵杭又是谁!   赵杭也十分惊讶,下意识抬手问皇姐安,只是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皇子了。   他就停住了,庶民见公主,应当行什么礼……?   赵连城做贼心虚,傻过之后,见赵杭看着她,也不说话,飞快躲回了房,啪的把门关上了。   沈鸢知道赵杭是皇室除名的皇子,那他的姐姐,不就是公主?   一时看向李九涯,他怎么也弄了个公主在家里?   但李九涯好像没看出来她的询问,对俏丽姑娘道:“这位姑娘想看一看步姑娘。”   视线转回来,那俏丽姑娘却对着赵杭一礼,口中说:“见过九皇子。”   赵杭隐约记得,她好像是东宫的大宫女,叫……杜鹃。   他摇摇头,“杜鹃姑娘,我已非皇子,不必拘礼。”   杜鹃哪儿想得到会在这里见到九皇子,九皇子魇镇早已翻案,越妃娘娘也早已赦免,她想告诉九皇子,只是想起他们是来看凝白的,那还是凝白更重要。   便让开身,道:“殿下与太子妃俱昏迷不醒,大夫医术有限,诊不出来。”   蛊虫什么的,杜鹃这辈子都没听说过,但万一这些江湖人有法子呢?   沈鸢入内,见到凝白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两人俱是安睡模样。   李九涯说:“唐堡主不知从何处取得蛊虫,入了太子体内,步姑娘为了救太子,划破了脖颈以血相渡,现在步姑娘脖颈的伤已经愈合,却昏迷不醒,情况就是这样。”   赵杭久没有见太子皇兄,岂料如今再见,物是人非,会是这般境况。   他一时心忧:“那怎么办呢?”   李九涯道:“我的打算是,今日再不醒,那就去苗疆找人问一问,有没有前例,如果有人能医,那就再好不过。”   其实这与李九涯根本没有关系,可现在生死不知的是太子,一旦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叫皇帝知道,难说会不会迁怒赵连城。   步凝白与太子是答应了不处置赵连城,可是皇帝又不知情,而且太子是皇帝的逆鳞这一点,毋庸置疑,连他都知道。   所以,无论如何,得把人救了,让他安然无恙回去。   沈鸢听了,看看凝白安睡容颜,又看了看赵杭忧心的模样,到外面去,说:“苗疆太远,来回怎么也要个把月,遑论四处探问。”   “依我看,倒不如派人去医谷,请大夫来看,贵是贵了点,但毕竟比去苗疆快。”   这也是个法子,现在两个人人事不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沈鸢就道:“我来写请帖,还要劳烦你去登门。”   李九涯颔首,去准备纸笔。   杜鹃就在门前,听着,松了口气,而后才朝赵杭一跪,将翻案之事告诉了他。   赵杭错愕极了,可是开口问的第一句,却是:“那母妃现在已在宫中好生休养了吗?”   杜鹃摇头,“越妃娘娘有陛下恩旨,在外休养,具体在哪里,奴婢就不清楚了。”   赵杭离京后,偶然遇到藏剑山庄少庄主,她说她缺个教书先生,赵杭便随她回了藏剑山庄,一心一意做教书先生,这些天家之事,早已恍如隔世,未再听闻了。   他长眉微拧,很明显在思索,沈鸢一时止住脚步,问:“你要回去做皇子吗?”   赵杭摇摇头,清隽脸上浮起担忧,“父皇竟允母妃在宫外休养,不知是不是病得极重……”   沈鸢知道了,说:“你不要担心,我可以帮你找,你的皇兄应该也会知道的,等他醒来后,问一问便知晓了。”   赵杭轻轻颔首,只是眸底还是忍不住担忧。   沈鸢写了请帖,交给李九涯,李九涯走前叩了叩赵连城的门:“关在房里会把自己饿死,记得出来吃饭。”   赵连城觉得李九涯笨死了,九弟在这里,她怎么出去吃饭嘛!   李九涯走了八天,这八天里,赵连城似乎没有出来过,而沈戈,也一直定定看着那扇门,仿佛与石桌化为了一体,又或者变成了望妻石。   沈鸢心里想,那还是够不上望妻石的,毕竟凝白的丈夫,躺在凝白身边呢,人家苦命鸳鸯,同生共死的,哥哥这叫单相思。   第九天,李九涯回来了,带回来了医谷的大夫。   大夫给两个人一一诊过,在给凝白诊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来。   杜鹃心里七上八下,想问问,又怕不懂规矩得罪人家,只能强忍着,直到大夫收回手,让医童拿出银针,一卷铺开来,却是要先对太子动手。   杜鹃这下不得不开口了,掀衣一跪,叩首说:“我家主子身份贵重,不能有一点闪失,求神医万万谨慎。”   说完,心里更慌,怕人家生气了不给治,却没想到大夫乐了:“真是会说话,就冲你一句‘神医’,你家贵人也不会有一点闪失。”   大夫下了银针,片刻就冒出乌血珠来,他解释:“这是蛊虫走过,抑着经脉,通了就好了。”   不一会儿,就收了针,写了方子,说:“最迟明早就会醒来。”   这下该放心的都放了心,只是沈鸢看着医童把银针收了起来,一愣,“不给她扎吗?”   杜鹃也愣住,这才问:“我家夫人不用扎吗?”   大夫看看凝白,说:“这位夫人体质特殊,我行医二十年来从未见过,如今蛊虫在她体内,不辨生死,遑论解蛊。”   杜鹃慌了,“那、那怎么办?”   大夫摇摇头:“若要解蛊,我劝你们还是去苗疆一趟。”   送走大夫,沈鸢突然想起来,“我记得她还有个儿子,怎么没见?”   李九涯表情有些异样,“被他外祖母带走了,不知所踪。”   沈鸢皱眉,带走了?   等等,他说被谁带走了??步凝白不是无父无母吗???   “魔教圣女楚碧水,是步姑娘的亲娘。”李九涯解释。   沈鸢油然震撼,他说谁???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怎、怎么就让她带走了??”   那不也是皇家的小金枝吗??怎么让魔教圣女说带走就带走了??   李九涯微微摇头,“步姑娘临动手前,让那孩子听他外祖母的话,我也不知他们祖孙商量了什么。”   沈鸢回头看了一眼,那贵人太子最迟明早就会醒来,若是得知儿子不见了,凝白又是这个情况,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   .   缕缕晨光透过窗棂,直照到床边脚踏,帷帐勾束。   赵潜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陡然惊坐起来,自己不是死了吗?   下一瞬,他又察觉到身边有人,看过去的一瞬,劫后余生的庆幸几乎要将他席卷淹没。   他还活着,他的卿卿躺在他身边,安然沉睡。   修长手指微微颤抖,轻抚她眼尾,在他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就想这样做的。   她明明睡着,白皙脸颊泛着熟睡的红晕,眉眼安然,可是赵潜眼前,却是她最后伤心的泪。   在无数个日夜,他握着她做的荷包锦囊,不止一次地想,倘他死了,她知道后,会掉一滴眼泪吗。   可是当她真的为他泪流不止时,他却只想擦去她的泪水。   指尖摩挲柔软温热的脸庞,他们还会有很好很长的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楚碧水已经找到,他们马上就回宫,等到把她的师父救活,一切尘埃落定,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辰时,沈鸢等人在庭院中,看着赵杭轻轻叩门。   “进来。”太子果然醒了。   赵杭进到房内,却是停在内室门外,许久不见的太子皇兄倚在枕上,目光温柔看着身边的人,听到声音,才抬起头,看到他,极少见地震惊了。   “小九?”赵潜甚至有些不确定,“是你吗?”   赵杭庄重而正式地行了礼,见过他皇兄,声音清润:“小九已久未见皇兄。”   赵潜心中不可谓不复杂,他给凝白掖好被角,才起身要去外面见赵杭,赵杭却提衣一跪:“皇兄留步。”   赵潜顿住脚步,小九很少这样,这是怎么了?   “昨日大夫来诊,皇嫂体质特殊,如今体内的蛊虫不辨生死,无法解决,只能前往苗疆解蛊。”   赵潜容色凝滞,声音极轻,“你说什么?”   什么蛊虫?凝白体内怎么会有蛊虫?小九都在说些什么?   这无论如何,都是要说给皇兄知道的,赵杭深吸口气,垂头说,“据李九涯所说,当日皇嫂为了救皇兄,以血相渡,最终陷入昏迷。”   为了救他?以血相渡?陷入昏迷?   赵潜慢慢回身,她静静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想起上一次濒死之际,她满袖的血,小臂那么长一道伤口。   以血相渡,舍命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为他舍生忘死,他是她的真情挚爱,可是赵潜宁愿她对他虚情假意,起码惜命。   “苗疆?”他的声音极度克制,冷静极了。   赵杭松了口气:“是,苗疆,最好快些,以防变数。”   “我知道了,你去让他们准备。”   赵杭起身,去到外面,传他的话。   赵潜回到床边,俯身将她抱起来,她的身子柔软极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一动不动,渐渐低下头,抵在她额头,滚烫的泪滑进她鬓边,眨眼无踪。   .   一切准备妥当,太子抱着凝白出来,目光扫过他们,陡然沉声:“团子呢。”   互相看看,依旧是赵杭小心翼翼开口:“被他的外祖母带走了,不知去向。”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要勃然变色,可他竟出离冷静,没有再问,也没理紧紧盯着凝白的沈戈,径直抱着昏睡的凝白上了马车。   沈鸢有点不明白:“……他该不会不喜欢他儿子吧?”   赵杭完全没见过团子,只有赵连城小声说:“太子哥哥可喜欢团子了,怎么会不喜欢。”   那怎么听说儿子丢了,能这样冷静?   不管怎么样,太子一行人是出发了,沈鸢看看赵杭,“你没有问你哥哥?”   赵杭摇摇头,“皇兄有皇兄要做的事,我可以回京,亲自去问父皇。母妃是宫妃,就算离宫休养,应当也不会出京的。”   沈鸢便道:“那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回头,哥哥提着剑,显然是想跟上太子的车马。   “哥哥,你是庄主,山庄你不管了吗。”她第一次把这话问出口。   她说:“步姑娘已然另有所爱,你跟上去,是要勉强吗?还是想把步姑娘抢走?步姑娘有夫有子,醒过来后一定会恨你的,还是,你情愿步姑娘一辈子醒不过来,为你己有?”   沈戈停在原地,妹妹说的,他没一点懂的,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只知道,步姑娘走了。   他要追上去。   “哥哥,你该好好想一想,你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然后再想一想,人人皆有不如意,难道你想要的,就一定要顺你心意得到吗?你想一想别人愿不愿意,好吗?”   沈鸢说完,叹了一声,就牵着赵杭走了。   哥哥那么大的人了,听不听劝的,随便吧,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了,反正不会走丢,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   马车直到入夜才停下投宿,杜鹃看着太子把凝白抱下来,听吩咐去准备衣裳和水,等太子为凝白洗完了安放回床上,才小心翼翼问:“小殿下……”   团子的外祖母,圣女楚碧水,苦苦找寻凝白多年,一朝相认,没道理会突然失踪。   赵潜静静擦去凝白额角温热水露,没有开口。   她将蛊虫引了过去,又陷入昏迷,楚碧水比谁都心焦。   所以,带着团子已经去了苗疆。   杜鹃得不到回答,心里仍是担心团子,但只能默默退下。   夜深人静,烛火被风吹灭,赵潜和衣而卧,将凝白轻轻揽进怀里,低眸看着她安睡的眉眼,直到天明。   行至半路,不出赵潜所料,他们与楚碧水和团子相遇,团子兴奋极了:“爹爹爹爹!我们找到人救娘亲了!”   楚碧水把人丢过来,那人看起来是在楚碧水手上吃了苦头,从心底里害怕,所以并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他撑开凝白的眼皮,指节又在凝白手腕放了放,就跪下了:“蛊虫已死,放血也引不出来了。”   楚碧水根本不信:“蛊虫死了,她为什么还是昏迷?!”   那人犹豫着道:“一般来说,子蛊若在体内死去,那人也是要死去的,但蛊虫死了,人却没死,可能是体内有什么与蛊虫厮杀,人赢了,但付出了代价。”   “比如说体内有剧毒,蛊虫若是不敌,就会被杀死。”他举例。   她的体内没有剧毒,只有百毒不侵。   团子听不懂这些,急坏了,“虫子已经死了,娘亲什么才能醒呢!”   “这……只能听天由命,看个人造化……”   楚碧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想动手,可是又想到凝白,她不喜欢她滥杀无辜。   她看向凝白的情郎,他很平静,说:“我要带她回家了,圣女自便。”   要不是为了他,凝白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楚碧水最想杀的人就是他,可是等凝白醒来,一定会生气的。   赵潜带着长睡不醒的凝白与哭得伤心的团子回了京。   那日正是初雪,漫天纷纷扬扬,如果她醒着,一定高兴极了,只等雪停,就要跑出去堆雪人。   太子回宫,原本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是见到凝白的样子,又都失语,小心翼翼怕太子伤心,暗中问杜鹃凝白什么时候能醒,杜鹃神色戚然说,可能几天醒来,也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除夕宫宴赵潜没有出席,他给凝白穿上衣裳,拢着凝白为她披好披风,她雪白脸颊半隐在毛绒绒里,睡得无知无觉,被赵潜抱出去,外面烟火四起,他示意团子可以放焰火了,于是昭明殿前火树银花,光芒璀璨,在她眉眼间明灭。   团子既然回来,就送去了上书房,长平县主的孩子年纪虽然小,但也送来启蒙了,于是表兄弟做伴,倒也不算孤单。   将近午时,团子从上书房回到昭明殿,赵潜有时在,有时不在,在的时候,他揽着凝白处理政务,不在的时候,就是抱着凝白去东宫后园看景了。   东宫有梅林众多,蜡梅开在寒冬,是最早,其他的梅开得晚,总是都能赏到,开了春,花就更多了,赵潜抱着凝白赏春寒娇怯的海棠花,那只白绒绒的猫就轻巧爬上去,在繁茂绿枝间忽隐忽现,露一双圆圆的紫瞳暗中观察,下面的夫妇好生奇怪,赏花好安静,一声都不发。   到了太子生辰,皇帝有心让他高兴高兴,只是想了又想,终究还是作罢。   能让太子真正高兴的,恐怕就只有太子妃忽然醒过来。   三月二十二,赵潜挑灯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直到四更,拥着凝白入睡。   明日是她的生辰,她这么多年来,头一个准日子的生辰,理应庆贺。   天光乍破,春意融融,赵潜眉头微皱,快要醒来,却被陡然一脚踹下了床。   “淫贼去死!”   少女满面羞愤,雪白皮肤涌遍粉红,愈来愈红,一双明眸气得绯红湿润,艳色生动,恶狠狠瞪着赵潜。   作者有话说:   没错,女鹅的身体经过和蛊虫的激烈搏斗厮杀然后勤勤恳恳处理蛊虫的尸体修复蛊虫的影响,终于影响了最英明的做决策的大脑,失忆了!   失忆很短哒,主要是为了让女鹅和小赵重新谈个不煎熬痛苦的恋爱!   以及一些下章预告,包括但不限于“震惊!美少女一觉醒来喜当娘!”、“求助!我那完全不记得的夫君说夫妻之间每天要亲亲一百下,真的吗?!”、“救命!我夫君要和我共浴,这不必吧!”、“要死!我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喉结,他现在眼神很不对劲,跑还来得及吗!”等等_(:з”∠)_ 第109章   凝白原本睡得十分舒适, 身下软软的,温热透过衣衫渲染,传递到肌肤上, 整个人都暖昏昏的, 好像温柔乡。   直到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 是一看就贵得不行的绫罗绸缎不知道什么做的床帐,上面还隐隐飞穿着金线!!   凝白瞬间就清醒了, 她记得她昨夜还在三四层楼那么高的酒楼房顶上睡的!!   见鬼了??撞邪了??还是被人装麻袋掳走了??她睡觉太死, 一向天塌下来都不知道!   一个激灵想鲤鱼打挺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用、不、上、力!   细溜溜手指下意识抓紧掌下, 抓到的却不是被褥, 而好像是袖子??   凝白直到此时, 才惊恐地察觉到身旁有个人!   一看过去, 竟然还是个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很俊美差点晃了凝白的神, 但凝白还没有忘记自己被他掳走!同床共枕!还全身无力!!   凝白一瞬间爆发出了有生以来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气, 一脚把这个男人踹了下去!   “淫贼去死!”她恶狠狠骂!   骂了还不算, 凝白一把把床上的被子狠狠摔了下去,砸了个正着!   淫贼不知道是懵了还是怎样,好像没有感觉到被子攻击,一双凤眸定定看着她,而后, 居然灼热起来!   一想到被这个淫贼掳走侮辱, 现在还露出这样赤.裸不遮掩的目光, 凝白气得脑子都有点晕, 抓过枕头再次狠狠砸了下去!   可是他居然老实认砸, 躲也没躲,那绣着金银丝线的软枕从他俊美脸上落下来,到他怀里,同被子堆在一起,什么都不干,一双眼睛就望着她,好像又悲又喜,极高兴似的。   凝白情绪当头,一点也没有花心神多想,砸也砸了,依她的实力,她也没有妄想把淫贼按着打,只想跑!   等小姑奶奶先摆脱这厄运局面,再回来报复!   可是凝白一起来,脚还没动,就跪倒下去,双腿这会儿真是丁点儿力也没有,活像废了般!   屋漏偏逢连夜雨,淫贼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把枕头被子推到一旁,轻轻松松就站起身来,中衣些微松散,露出小片胸膛。   无论是哪一点,都令凝白简直要气炸了,跑不了,仿佛还是任人宰割的局面,凝白也就不跑了,张口就想狠狠骂淫贼,却听他温柔说:“卿卿醒了。”   醒个鬼啊!!!   一个淫贼,掳人侮辱,弄得还好像十分深情似的,去死去死去死!   她又要骂,可是淫贼又先她一步,凝望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温柔说:“卿卿已经睡了五个月,终于醒来了。”   凝白一愣,他说什么东西??睡了多久??   什么人能睡五个月???   凝白明明记得自己昨夜是在大酒楼楼顶睡的,春风温凉,拂袖送香,分外沉醉。   于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淫贼在诓她!   凝白更生气了,明眸蕴着怒气,含着讥讽,脆声叭叭,“你以为小姑奶奶会信你的鬼话吗!”   他凤眸一怔,好像发现了异样,是没想到她年纪虽小,却不好骗吧!   凝白冷笑,刚要说别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就听到门被打开,她下意识看去,只见山水玉屏后哒哒哒跑进来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生得好看,皮肤白皙,眼睛明亮,肉眼可见以后会是个俊俏郎君,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小孩儿为什么那么像她!   就在凝白震惊这一点的时候,小孩儿那双极像她的眼睛看着她,一瞬间迸发出了光芒,“娘亲醒了!”   凝白也一瞬间傻了!   怎么回事!刚刚二八连男人嘴巴都没啵过的自己一觉醒来居然被小孩儿上来就喊娘?!   “娘亲娘亲!团子好想娘亲!”   小孩儿高兴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是想奔过来到她身前,连地上的被子枕头也没看到,凝白下意识想出声提醒,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小孩儿啪叽栽进了乱糟糟一团被子里。   栽进去了,似乎还有点懵,没反应过来地上怎么会有被子枕头似的,但很快,他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哒哒哒冲到了凝白面前,凝白都能感觉到独属于孩童的柔软和还未褪去的奶香扑面而来。   “娘亲娘亲!”脆生生里带着点糯,充满孺慕与喜爱,大眼睛眨都不眨看着凝白。   凝白都差点沦陷进去,喜当娘也不是不行!   但她还是反应了过来,她年方二八,哪里来这么大的儿子!   可是小孩儿却好像没察觉到哪里不对,一股脑叭叭道:“团子好想娘亲,每天都在等着娘亲醒过来,娘亲终于醒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睡了五个月?不,不可能,什么人能睡五个月!   凝白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十分痛心,这么小这么乖的孩子,居然被诓来做戏!丧尽天良啊!   她痛心着,团子却已经意识到了不对,茫然又无措地回头看爹爹,“娘亲为什么不理团子呀?”   赵潜被冲昏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从她醒来时那一声“淫贼”,到对他的所有反应,甚至是“小姑奶奶”,再到现在,她对着团子,喜欢又陌生。   赵潜冷静地吩咐传太医,而后绕过地上一团,还未接近,她就迅速警惕起来,团子也不在乎了,“你要做什么!”   即使已经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可赵潜还是忍不住抱着微薄的希望,怕惊醒这场梦一样轻声问:“卿卿不记得我了吗?”   凝白都不认得他,何来记得??   可是小孩儿也急急跟着问:“娘亲不记得团子了吗?”   凝白想说根本不认识,可不知为何却又说不出口,她别过眼,暗暗想,要是说了,小孩儿一定要哭了,她最怕人在自己面前哭了。   还是别管小孩儿,毕竟,她自身都难保了!   凝白就继续恶狠狠瞪淫贼,“谁认得你啊!”   她一说完,就看到他凤眸黯然,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凝白感到伤心,好像她忘了他,对他来说是莫大打击似的。   心尖一缩,凝白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着,这淫贼戏做的倒是真,看来,已经是惯犯了!   她张口就要狠狠骂他,可是他又问:“那卿卿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谁会不记得自己呀!凝白忍无可忍,“我不认得你!别叫得这么亲热!”   她其实还想说别的,但是眼尾瞟到小孩儿在,就咽回去了。   她不记得他,看起来也不记得团子,但应当是记得她自己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他柔声说:“好,那步姑娘,你还记得时间吗?”   这句“步姑娘”一出来,凝白心中顿时惊疑,虽说她在外行走留的是真名,但她正儿八经自报家门结识的人可不算多,他怎么知道她姓步?   难道,她早就被盯上了??   现在自己身子无力暂时无法逃脱已是事实,凝白不动声色,说:“是春天。”   她说春天,却不说年号,可见是还不知道年号,恐怕,记忆一直丢失到与他相遇之前。   她警惕又防备,显然是将他当作了坏人,赵潜不欲令她提心吊胆,一步步退开,眼眸深深注视着她,柔声道:“太医马上就来,会诊出步姑娘出了什么意外。”   太医?大夫?难道他还准备了大夫来做戏?难道,他果真是蓄谋已久??   凝白惊疑思忖,可还没绞尽脑汁回想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他居然,就走了??   出去了,不见了??   莫非是自信她跑不了??   凝白想到这个可能,就更生气了,可是小孩儿乖乖在床边,一脸郑重:“原来娘亲还没有好,娘亲不要怕,太医会给娘亲诊脉、治好的!”   反正人都不在了,凝白看着酷似自己的小孩儿,放柔声音:“你知道什么叫诊脉呀?”   她像这么大的时候,可不知道诊脉是什么东西。   团子面前,娘亲眼睛微弯,笑容浅浅,温柔似从前,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想哭。   可是团子是大孩子了,掉眼泪要是被弟弟知道,就太丢人了。   团子忍住眼泪,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多像个小可怜,小声说:“团子好想娘亲,娘亲终于醒来了。”   还未等凝白如何,又继续小声说:“爹爹也很想娘亲,每天都想娘亲能醒来。”   凝白头都大了,她一个二八未婚的姑娘家,究竟哪儿来的男人和孩子??   想说“我不是你娘”、“你被你爹骗了”,可是对着水汪汪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又说不出口。   她就只能当没听到,趁他爹现在不在,问:“这是哪儿啊?”   娘亲真的都忘记了,团子就认真地说:“是我们的家呀。”   凝白:……   凝白吸了口气,问得更具体了些:“是在山上,还是在城里?”   团子恍然大悟,都没有犹豫:“在东宫!”   东宫?那是什么鬼地方?从来没听说过啊?   团子看娘亲好像还是不知道在哪里,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次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东宫在皇宫里面,娘亲想起来了吗?”   凝白一愣,已经不是想不想起来的事了,而是她开始怀疑听错了!!   皇宫,那不是传说中皇帝住的地方吗!!她没在京城啊?怎么一觉醒来,被掳到皇宫里来了???   “宝贝儿,你确定不是在胡说吗?”她没忍住问。   团子哪知道娘亲在怀疑什么,一声“宝贝儿”,整个团子都晕乎乎又害羞起来,心底却高兴地恨不得立刻就跑出去告诉所有人娘亲喊自己“宝贝儿”了!   凝白又哪知道这小孩儿脸红什么,攥着小手好像很害羞,她又问了一遍:“这里真的是东、东……皇宫?”   团子小脸红红点头,乖乖软软道:“对呀,皇宫。”   凝白沉默片刻,再次轻轻吸了口气,问:“那你是……不对,那你爹是……”   “爹爹是太子呀!”团子想都没想。   凝白再次陷入沉默,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看看这小孩儿,心里也觉得怪臊得慌,她不知道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些,再问下去,她也不好意思了!   可是想想眼下情形,她还是忍住不好意思,再次请教:“太子……是什么啊?”   小孩儿乖极了,一点也没觉得她见识短浅,反而认认真真告诉她:“太子,就是爹爹,就是皇祖父的儿子呀!”   说罢,似乎考虑到她可能还要问,已经举一反三先答了,“皇祖父,就是皇帝!”   凝白没控制住倒抽口气。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   且不说她一夜被掳到皇宫里,单说太子,她敢肯定这辈子就没见过,太子也绝不可能见过她,更不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掳她了!   难道,她真的睡了五个月,醒来把男人孩子都忘了??   明眸又露出震撼与匪夷所思,可是,这比她被太子掳来更不可能吧!   她一个风餐露宿的江湖骗子,怎么可能与皇帝的儿子喜结连理,还生了眼前这个小孩儿?!   这说出去,别人要以为她疯了呀!   没等凝白想明白,那金枝玉叶的太子就回来了,这下凝白束手束脚,眼睛瞟这里瞟那里,就是不看他。   平白把人家金枝玉叶误会了一顿,还把人踹下床骂淫贼,凝白心里犯虚呢。   说书先生都说了,敢有冒犯皇帝的,统统都拉出去砍头,她干的这些事,不知道要被砍几次哦。   太子还让人重新抱了被子枕头来,是个俏丽姑娘,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刚被责罚过哦。   等到那姑娘把地上狼藉收拾了又出去,太子说:“步姑娘不如倚着看诊,省些气力。”   凝白早撑不住了,浑身软软倒下去,看着太子吩咐太医进来。   太医诊脉,凝白大气不敢出,她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过了一盏茶,太医收回了手,“禀殿下,太子妃脉象平稳,已经没有异常。”   ??这什么大夫呀!她腿都动不了,还叫没异常?!   “可是她忘了孤与团子。”太子先开口质疑了。   已经差不多能确定是误会了太子,凝白不由得就有些心虚,她该不会真的……忘了什么吧?   太医愣住,又开始把脉,这次诊了一刻钟,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才小心翼翼而不太确定地说:“太子妃脑中似乎确实有些异样,只是诊不分明……”   凝白都听急了,这大夫行不行呀!   可是太子却没有急,很冷静,说:“有没有先例。”   这个太医倒是很快答了:“倒是有短暂失去记忆的情况,去岁有位夫人马车出了事,后脑撞到了石头上,什么都不记得了。”   紧接着就道:“是脑后瘀血所致,不敢擅用药,只能等瘀血消失,约莫三个月,恢复了记忆。”   赵潜将人挥退,看着有一点茫然安静的凝白。   失忆既然能恢复记忆,那问题就不大。   等罢了,他等过六年,等过五个月,也不在乎再等多久了。   只要她醒来,还记得她自己,那么不记得他也没关系。   凤眸温柔下来,她不记得,不过是重新认识罢了。   “步姑娘。”他唤。   凝白想,从前听说书,里面的天潢贵胄个个都是嚣张跋扈,原来真正的太子贵人,这样温柔的吗?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她想偏了,脸一红,刚刚这太子问什么来着??   好像没问什么,就是喊了她,凝白就想胡乱应一声应付过去,可是又犯了难,她该应什么啊?   只是没等她想好,太子就已经继续说:“我名赵潜,是你成婚八年的夫婿。”   凝白:???   凝白呆若木鸡,听他说:“在步姑娘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我至泰山祭祀上苍,于泰山郡,遇到崴脚的步姑娘,自此对步姑娘心生爱慕,翌年夏日,我们成婚,同年冬日,育有一子。”   团子眼睛亮亮的,十分积极:“就是团子!”   他颔首,笑着说:“已经八年了,步姑娘,我的夫人。”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感觉他在骗我,但辣么大个儿子做不了假啊(=°Д°=)   以及,又一次倒掉的下章预告……不愿再预告……(bushi_(:з”∠)_   总之这章没能写到的接下来一定是糖了,中秋节就是要发糖!大家中秋节快乐o(≧v≦)o! 第110章   凝白耳根倏然一热, 强作镇定:“等一等!”   “你说是就是啊?你喜欢我,我就嫁给你了?”好险,差一点就被蛊得晕头转向了!   照他的说辞, 他途径泰山郡, 对崴脚的她一见钟情,这都算他是真话, 可是怎么就一下跳到第二年夏天成婚了???   自己才刚从藏剑山庄跑了没两个月,想着等风头过去到平安镇看看有没有生意, 怎么到了秋天, 她突然跑去了泰山郡,生意就不管了?师父也不管了?因为他喜欢她,她就心甘情愿跟他回来了?甚至还定了终身?生了孩子?   明眸满是狐疑, 甚至已经是笃定有诈的警惕, 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像极了他们初识时的模样, 心里不一定怎么暗暗骂他呢。   凤眸隐隐慰籍, 她醒来了, 鲜活生动, 这就够了。   赵潜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修长手指轻轻一递。   团子可体贴娘亲了,知道娘亲还“病”着,小手接过来,就哒哒哒送给凝白。   凝白摸不着头脑,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拿了什么东西来?   从团子手中接过, 细溜溜手指打开一个, 看着手上的东西, 黛眉渐渐蹙起,深深皱眉。   这上面……是什么东西?   看来她也不记得她识字了,赵潜柔声道:“这是我们的婚书,还有册立太子妃的圣旨。”   细溜溜手指一震,明眸陡然瞠大,下意识就丢了出去,圣圣圣旨???   “团子给娘亲念一念好不好?”赵潜对团子说。   “好呀好呀!”团子白嫩嫩小脸十分荣幸兴奋,小手把圣旨从被子上拽过来,脆生生开始念。   凝白不能说是没听懂,只能说是完全云里雾里,等团子念完,明眸痴呆,就听懂了一句,“择日完婚”。   可是在孩子面前,凝白哪好意思说自己没听懂,雪白脸蛋涌着红晕,逞强又窘迫哦了一声,胡乱打开手上的另一样东西,低眸一看,她顿时就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地方,“这个是什么!”   纤细指尖指着所谓“婚书”上的一处,团子丢下圣旨凑到凝白身边,惊讶地大声宣布发现,“猫猫!”   婚书这种东西,凝白其实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应该是很重要,要妥善保存的,怎么会被画两只猫在上面呢!   凝白完全抓到了破绽,眼眸圆瞪,一副他没话说了吧的愤慨。   只是这个太子,眼里也流露出了意外,而后,居然变得诧异,说不出的复杂动容,最后了然柔软下来,静静含笑望着她,温柔与爱意令凝白浑身都微微僵住。   诏书与婚书,一直都收放在东宫,无人敢动,如果上面被人画了什么,那那个人,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太子妃,要么是小皇孙。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想到拿出婚书来看,又提笔,好心情地在上面画了猫。   “你说呀,怎么会有猫呢!”她才不会被轻易蛊惑、不对!才不会被轻易蒙骗呢!   他无奈笑着,把三个可能告诉了她,而后说:“我是没有画的,团子,是你画的吗?”   团子立刻摇头,脆生生说:“不是!”   父子两个一起看向凝白。   凝白脸红透了,直冒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从前怎么还干这种事呀!!   再低眸,就与婚书上面两只猫儿大眼瞪小眼,或者说,其中一只高贵冷艳,是另一只毛绒绒长尾巴的傻猫睁着圆瞳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孩子面前,凝白想蒙上被子装死也不行,就红着脸,竭力自然,若无其事说:“哈哈,我画的还不错呢。”   救命她都在说什么,也太尴尬了吧!!   可是小孩儿却认真附和:“娘亲画得真好看!”   凝白终究,还是缓缓捂住了脸。   实在是太尴尬了,完全忍不住。   赵潜知道她心中一定还有疑虑,对团子说:“团子先去见祖姨姨,陪祖姨姨用早膳,回来再见娘亲。”   团子不想走,团子想跟娘亲在一起,可是爹爹看团子了,团子就从床边离开,乖乖点头:“那团子走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都有点垂头丧气的,直到消失。   凝白悄悄从指缝看了一眼,太子正望着她,眸光专注,一眨不眨。   脸一下子更红了,一定是因为更尴尬了!   撤下只手,细溜溜手指悄无声息把被子拉高,蒙上了。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但不知为何,凝白就是感到他在看她。   “我知道卿卿一时半会儿恐怕接受不了,心中也一定疑虑,有着挂念。”太子徐徐说。   就如同“步姑娘”三个字出来时一样,他这句话一出来,凝白心里就知道,她,可能的确给他做了太子妃。   悄咪咪露出眼睛,丝毫没觉水润润的,发丝也有些凌乱,眼尾闷得绯红。   瓮声瓮气:“你、你一定要叫‘卿卿’吗?”   他微愣,而后说:“卿卿从前很喜欢的。”   没有揶揄,就是很自然地说了。   凝白心下又羞又窘,嫁人就算了,怎么、怎么还这么腻歪呀!   仿佛是察觉到她羞赧,他顿了顿,坚持道:“我知道卿卿脸皮薄,但卿卿真的是喜欢的。”   这下,隐隐带着笑,可以肯定是故意逗她了!   凝白又羞耻又气恼,眸波水亮,却是瞪他:“你还说不说!”   这太子怎么这样讨厌呀!   他眼角眉梢就十分纵容,而后才微微正色,道:“卿卿的师父原被卿卿救活了的,只是又被楚碧水动手了结,去岁已寻得九死还魂草,如今他老人家恢复了心跳,余下的卿卿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凝白听得一愣一愣的,短短一段话,怎么如此曲折离奇跌宕起伏???   “那、那楚碧水……”等等,楚碧水???   凝白目露震惊:“她是楚碧水??”   赵潜颔首,微顿,而后如实道:“就在去年,卿卿与楚碧水母女相认,后来卿卿中蛊,昏迷不醒,我将卿卿带了回来,她时常会来皇宫远远看一看卿卿,然后消失不见。”   凝白彻底傻了,他说什么???   “卿卿确实是楚碧水,与你师父贺西楼的骨肉。”赵潜补充。   凝白就更呆滞了,师父居然和楚碧水有过孩子,这个孩子还是自己???   而且,还已经相认了???   八年,师父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现在半死不活,而自己,非但传奇般的嫁给了太子生了小孩儿,还和传说中的魔教圣女楚碧水母女相认了??   赵潜知道这对她来说冲击太过,但她心中挂念贺西楼,贺西楼的近况自然要告诉她,还有楚碧水,与她到底是母女,又怎能隐瞒呢。   直到她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呆滞了,赵潜才继续说:“不过楚碧水对卿卿多有亏欠之处,卿卿若不想认她,那不认也无妨。”   凝白闻言,心想,看来他确确实实是她男人,过往也好委屈也好,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虽然她自己都还不知道楚碧水对她有什么亏欠。   凝白在昨夜睡着之前,哪想得到醒来就是这么多年后了,自己的世界堪称天翻地覆,两模两样了都。   放昨夜之前,哪敢想大名鼎鼎的楚碧水亏欠自己呀?   她悄悄抬眸,瞥他暗纹流光的华贵袖摆,想,而且,又哪敢想,她居然找了个金枝玉叶做夫婿?   正想着,那金枝玉叶,就朝她走来。   凝白完全没有和夫婿相处的经验,别扭极了,而且,这还是个金枝玉叶,还被她骂淫贼踹下床。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到了床边,微微俯身,还伸出了手,修长手指愈来愈近,凝白浑身发毛,脸通红,羞耻叫停,“你要干什么!”   太子一顿,若有似无一叹,说:“卿卿不吃饭么?”   原来、原来是要带她去吃饭?   凝白心头升起些羞愧,却陡然想到,他要怎么带她去吃饭???   “你、你该不会是想抱我去吧!”   他极自然一颔首,“是啊。”   是啊什么是啊!凝白耻得浑身发红,羞恼极了:“想都不要想!”   他就没说话了。   这个太子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根本忽视不了,与他僵持,丁点儿上风都占不到,温柔又强势。   凝白承认他的脸蛋是很合她的心意,可是,她怎么可能喜欢他这样的性子呢!   “卿卿,你我是夫妻。”还没等她再强调重复不要他抱,他就这样温柔说道,凤眸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原本卿卿不便,我就是最应代劳的,更何况夫妻之间,再亲密的也有过,只是抱着卿卿去吃饭,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知道卿卿一向脸皮薄,只是我们是夫妻啊。”   有理有据,柔情诚恳。   凝白强调的底气就泄了个精光。   “谁脸皮薄难为情了?”红着脸嘴硬,“我、我是觉得太劳动您了!”   本来嘛,皇帝的儿子,脾气这么好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亲自“照顾”行动不便的她,这说出去,都是冒犯呀!他们皇室难道没有规矩的嘛!   凝白想到这里,就理直气壮了,“您身娇肉贵,哪能劳动您大驾嘛!”   话说完,太子没说话,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凝白觉得有古怪,又觉得也许他是被她堵得没话说,心头不由得升起来点洋洋得意,然后就听到他开口了。   “我是不是身娇肉贵,卿卿从前当是最清楚的。”他嗓音微低,缓慢噙笑,那双眸锁住了一样望着她。   凝白一瞬间红透了脸,整个人轰然酥酥麻麻。   他这个人!怎么耍流氓!!   “卿卿,你要记得,我们是夫妻。”他看着她说,声音仿佛绕在唇齿间,暧昧缱绻,却清晰至极,笑意隐隐,游刃有余。   夫妻夫妻夫妻!她知道了嘛!不就是成婚八年了嘛!!   “夫妻也不可以说那样的话!!”谁家夫妻动不动耍流氓啊!   喉咙里溢出两声轻笑,故作讶然:“那我们之前每天亲亲一百下……”   话音未落,凝白瞳孔震动:???   她呆呆红着脸,甚至,都已经回不过神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满脑子回荡着“一百下”!   什么人能一天亲一百下啊!!嘴皮子都要亲破了吧!!   “卿卿?”   凝白倏然回神,羞愤语无伦次:“一百下?!不可能吧!!”   赵潜忍笑,却一本正经颔首,“我与卿卿感情好,有时,还要多一些。”   如果凝白这时候能理智一点,就会发现这可恶太子逗弄的嘴脸,可惜她已经羞愤过了头,完全没有理智了,全都是“一百下”。   现在还加上了“多一些。”   因为太过离谱,凝白都已经深深自我怀疑,该不会,她从前就是这样与太子你侬我侬卿卿我我,所以,太子才叫她“卿卿”的吧!!   于是就更助长了可恶太子的气焰,更加一本正经遗憾地说:“卿卿昏睡五个月,共一百五十天,每天一百个亲亲,欠下来,是……”   “不许说了!”一万五千个,这是人能亲完的吗!!!   赵潜忍笑已经快忍不住,想见好就收,转回来抱她去吃饭,却听她期期艾艾:“我都昏睡了,怎么还带赊账的呢?应该销账嘛……”   无意识的撒娇耍赖,赵潜沉默片刻,十分无耻地承认他的身心都被愉悦了。   “好,卿卿要销账,那就销,都听卿卿的。”明明不存在的事,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像极了当年初初开荤后用尽手段诱她留宿的厚脸皮。   凝白这会儿委实是年纪轻阅历浅,不但没察觉到他答应的太快完全不像有遗憾的样子,心里还在想着得寸进尺……   “一天一百个亲亲,这太不端庄了,也算了嘛……”她自己也知道这很得寸进尺,拿眼尾瞄他,也没觉得自己声音软软的,是要求人的撒娇。   一百个亲亲,听起来确实是很夸张,但是她说算了,就是想干脆“取消”,一个都不留的意思。   这个赵潜是万万不会同意了,摇摇头,容色认真,“卿卿,我觉得这有些过分了。”   凝白就很心虚,虽说没成过亲,但夫妻嘛,搂搂抱抱亲亲的,还有、还有困觉,都是常事,她要“算了”,确实是有点过分。   但一百个,凝白也是万万接受不了的,就讨价还价:“那五十下嘛。”   长眉微挑,凤眸噙笑,“一言为定。”   凝白都做好了要讨价还价好一番的准备,结果太子答应得这么利落??   凝白心中顿时扼腕,还少了啊!   五十下,也还是太多了!而且……   悄咪咪瞄他,又羞耻起来,赊的账叫她销完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就要亲五十下了?   昨天还连男人的嘴巴都没有啵过,今天就要被迫啵五十下,凝白委实是有点迈不过去坎呀!   “那卿卿,现在愿意让我抱你去吃饭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又问回了最开始的问题。   凝白一愣,他还记着呀?   经过每天一百下亲亲的冲击后,她现在对他抱着她去吃饭这点不能说是接受,只能说是……似乎还比较正常……?   她抿抿唇,红着脸点了头。   然后,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抱起来,她整个人,都依在了宽阔可靠的胸膛前。   知道夫妻会亲密亲近是一回事,但人生头一遭这样与一个男人接触,凝白心跳悄悄快了两分,不由自主揪住他衣襟。   结果,他的心跳,就一下下震在她手下。   烫到一样飞快缩回去了,碍于整个人悬空,没有支撑,下意识更偎进他怀里,这下,淡淡幽沉的香味若有似无,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襟袖上的……   凝白又窘迫又羞耻,强迫自己想点别的,是只有他香,还是别的男人也一样?   只是在经过一处时,凝白发现了,都不是!是房间里有个香炉!   仔细分辨,自己身上也有,混着她原本柔软幽甜的气息,与他的如出一辙,交缠相融,都不分彼此了,显然,是日积月累,日夜呆在一起,才能染成这个样子。   圣旨也好,婚书也好,都没有这深沁交染的熏香更能让凝白清晰意识到,他们好像确实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甚至她昏睡五个月来,他都仍与她睡在一起。   这样一想,此刻抱着她去吃饭,已经完全是他这个金枝玉叶能做出来的事了。   凝白想完,就被他放了下来,而后听他唤人传水,又问她:“卿卿今日想出门吗?”   出门?她的腿这样子,怎么出门??被他抱着出去吗???   凝白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想都没想,“不要不要!”   可他却没坚持,而是点点头,道:“好,那就只为卿卿拿件外衣好不好?”   凝白再次愣住了,他询问她想不想出门,其实是想准备她要穿的衣裳?   凝白小声说:“那好的哦。”   他就又让人给她取衣裳来。   来的仍然是那个俏丽姑娘,要给她穿衣裳,她忙按住了,“我自己来就好!”   太子还在一旁,本以为姑娘会坚持,正想着怎么委婉劝说,可是,姑娘却松手了,好像很熟悉她似的,没有多做什么多说什么,拿出两根漂亮极了的发带,问:“太子妃想用哪根?”   凝白用不上力,慢慢穿着衣裳,闻言就选了一根,姑娘也给自己飞快梳了头发挽了几挽系上了。   凝白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穿好衣裳,梳洗过后,自己看了看铜镜,油然恍惚,镜中的自己确实不是昨夜入睡前的样子,起码那时,比起来还有点青涩稚嫩,现在则是完全的长开了,眉目舒展,是她能想象到的几年后的模样。   镜中还有另一个人,他静静站在一边,等待着她梳洗,见她透过铜镜看他,忽然眉梢一扬,轻轻笑起来:“卿卿看我做什么。”   原本就是随便看一眼,但他这样一说,好像她特意看他似的!   凝白脸蛋红红,心头羞恼,原本觉得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才不亲!哼!   作者有话说:   小赵其实还是要脸的,所以说的亲亲而不是doi……不然每天亲亲变成每天doi,次数还不定,女鹅直接羞晕过去嘿嘿 第111章   团子回来得很快, 凝白还在吃饭,他就哒哒哒从外面跑进来了,一连串的“娘亲”从外到内, 十分清脆响亮。   凝白心里, 就满是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的样子,越看越觉得, 真是像得一看就是亲生的。   她就十分心虚,又十分奇妙, 小时候, 她好像也是“师父”个不停,原来师父听在耳中,是这个感觉。   “娘亲!团子回来啦!”团子终于跑到了她面前, 眼睛亮闪闪的。   凝白委实没有当娘的经验, 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夸他真乖还是摸摸他脑袋?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来该怎么应对, 团子就又眼睛亮闪闪兴奋地说:“今天是娘亲生辰!爹爹要带娘亲跟团子去踏春!”   凝白愣住, 下意识看向太子, 她的生辰??   “楚碧水说, 你是三月二十三的生辰。就是今日。”太子解释。   自己的生辰确实约莫是三月,凝白竟不知道能说什么,一夜之间,有夫有子有父有母,现如今, 连一直模糊不清的生辰都准确起来。   她想到这里, 低头看看团子, 再次看向太子, 油然扭捏。不但知晓了生辰什么时候, 还有人要给自己过生辰,在她还昏睡不醒的时候。   凝白脸皮委实薄,虽说愿意相信太子确实是她的夫婿,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心底总是还有点如坠梦中的不真实,但是此刻如此赤.裸裸意识到太子对她的夫妻之情,就不由得羞赧了。   她忘却的情与爱,的的确确都是真实存在的。   太子长相俊美,身姿端然,是她会喜欢的,两个人之间总之是有了开始,而后逐渐两情相悦,所以自己才会答应做他的太子妃,即使她忘记了,那也抹不去过往这些年的夫妻恩爱。   她失忆之前,一定是十分喜欢他的。   凝白眼睛看这里看那里,若无其事说:“原来是这样哦。”   只是团子很不给面子,惊讶地宣布发现:“娘亲脸红了耶!”   凝白:……   该说不说,怎么连这点也像她啊!   虽不知她在脸红什么,但那之前看了他一眼,想来,也就是与他有关了。   赵潜十分清楚,这个时候,她是最不禁逗的,若敢火上浇油,她就要羞恼瞪他了。   所以,赵潜恍若未闻,只问:“卿卿既然醒了,那想去哪里玩?”   这么明晃晃的递台阶,傻子才意识不到呢,凝白红着脸,更加笃定,失忆前,自己和他一定已经是长长久久的恩爱夫妻。   她想了想,诚实摇头:“我不知道耶。”   她从来没来过京城,除了知道皇宫在京城,对京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太子似乎也预料到这个答案,道:“京郊落鸣山一向是踏青的好去处,风景秀美,开有半山的桃花,山下湖水绕经,可以乘舟赏景。”   听起来十分不错,没有不点头的理由,凝白正要点头,却忽然想到一点,僵着问,“怎、怎么去?”   太子微愣,而后,竟也很快意识到了她的意思,隐隐含笑:“卿卿不必担心,可以准备木轮椅。”   这人果然还是很讨厌呀!他明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明眸圆溜溜瞪着他!   他才好像迟钝恍然大悟似的,一副义不容辞的神态,笑着说:“自然是我抱卿卿上下走动了。”   凝白脸蛋通红,又羞又恼,什么太子啊!太讨厌了!自己从前怎么忍受他这一点的呀!!   她兀自羞恼,团子已经意识到了,娘亲脸红,是在害羞!   于是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说:“爹爹抱娘亲,是天经地义!”   凝白更羞耻了,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天经地义呀!一定是从前自己跟这太子亲亲抱抱太寻常了,连小孩子也不避!   她才不会这样干,一定都是被太子带坏的!   毕竟他长得就是风流俊美的样子,看起来,就十分不在意这些!   凝白就想硬气地拒绝被太子抱着上下走动的这个出游计划,出去玩哪天都可以,等能自己走路的时候,乘舟登山哪个不可以?   可是,团子忽然想到什么,认真问:“娘亲今天生辰,有团子和爹爹一起陪娘亲过,娘亲高不高兴!”   毕竟,娘亲生下了团子后就被关在了天上,见不到团子也见不到爹爹,一定很孤苦!   凝白一怔,忍不住问:“你……团子什么时候知道要给我……给娘亲过生辰的呀?”   提起这个,团子就兴高采烈了:“十天前爹爹就告诉团子啦!今天团子不用去上书房上课!”   凝白想了想,若是自己期待了十来天出游,结果临时被师父一句话否了,不管体不体谅,心里是一定会失落的,瘪瘪嘴巴,哦一声,踢着石子垂头丧气待一边去。   凝白眉眼弯弯,伸手捏捏团子柔软的小脸蛋,说:“高兴,娘亲高兴。”   团子就肉眼可见地更加欢快了。   要出门,那自然要妥妥帖帖,不能只略略一件外衣。   凝白一边换衣裳一边想,太子都没有提,只问她想不想出门,得到了拒绝的回答,心里恐怕就打算搁置提前十天的计划出游了。   他肯定知道,就算提出想为她庆贺生辰去踏春,她也不会答应,所以,干脆就没有提。   凝白瞅瞅太子,心想真是看不出来,一个金枝玉叶,皇帝的儿子,居然心细到这个地步,完全不动声色,若不是团子突然说出来,她肯定不会察觉到他曾有过这个出游计划。   该不会,还打算若无其事告诉她今天是她生辰,只问她想怎么庆生吧?   路上,团子其实一直情绪高涨,但是无奈上了马车就睡,凝白心绪发散,暗暗想,不知道当初喜欢她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一步一步全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她就说嘛,就算太子喜欢她,她怎么就跟太子走了?   肯定是他装得天衣无缝,步步为营,男女间的那些小小伎俩轮番撩拨,最后确定她动心了才露出真面目,一举拿下。   凝白确信地点点头,明眸看破了然,一定就是这样!   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睡意,一下就睡着了。   赵潜准确无误接住人,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想到她方才不知在暗暗想什么,又认真又严肃,实际上还困意蔓延,然后,如多年前一样,一瞬就低下头睡着了,眸底不由就泛起笑意。   怎么这样可爱。   偏头轻轻在她鬓边落下一吻,调整她依靠的姿势,令她睡得更舒服些,他看向外面,春色如许,真是好天气。   .   到落鸣山时日头正好,凝白也不能走动,只能被太子推着,看着团子跟蔺齐去玩,又是爬树又是攀石,凝白心想原来再乖巧可心的孩子也会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团子随卿卿,不会出事的。”太子忽然说。   凝白茫然转头,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旋即,她就意识到了太子在说什么。   她轻功天下第一,越山涉水不在话下,团子随她,爬个树攀个石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凝白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她再次看了眼团子,此时此刻才想到,或许有一种可能,团子不是调皮,而是只是单纯的……随了她?   毕竟,太子看起来,是绝对不会干出爬树这种事来的。   凝白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就窘迫了,很不想承认自己小时候十分调皮好动,这一点还被孩子随了去。   “咳,毕竟我轻功天下第一,当然不担心。”即使窘迫,凝白也还是理直气壮,嘴硬又心虚地转移话题。   好在这次太子没出什么幺蛾子,说什么让她脸红暗恼的话。   午后,画舫从远处驶来,凝白原本不想上去的,但团子显然没怎么坐过船,新奇极了,扭头就喊娘亲。   就只能忍着羞耻,由着太子把她抱上去。   画舫宽敞,内里一应俱全,在上面,既可以听水波漾漾,又不妨碍像在岸边一样,如果能来点琴声,那就更诗情画意了。   即使凝白是不情愿上来的,也不得不承认“游山玩水”的乐趣。   团子扒在雕花窗口朝外看,十分惊叹,鱼也新奇,鸭子也新奇,水鸟也新奇,眼前游走过去的青山桃花,就更新奇了。   凝白也算是头一次看这样久的小孩儿,觉得小孩儿懵懂无知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不知不觉笑起来,收回视线,就感到另一道目光。   安然宁静,长久无声。   脸腾的红了,她抬眸,果然就对上太子专注的视线。   见着她的反应,低低笑了一声。   凝白脸就更红了,瞪他,“笑什么!”   恼了,却又小声,怕被团子听见。   他就不笑了,只仍旧看着她,那双眼睛好像看不进山水桃花一样,只有她。   凝白心尖一麻,脑袋乱纷纷的,他这样看着她做什么?该不会是想亲她吧?!   确实,五十下呢,到现在一下也没。   算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是要来的,不如趁这会儿团子看不着。   凝白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落在赵潜眼中,雪腮绯色嫣然,长睫颤颤,好像蝴蝶落在上面一样。   明晃晃在邀请他做些什么。   赵潜微微倾身,修长手指轻轻落在她脸侧,若有似无托住她下巴。   凝白紧张得睫毛直颤,那温热的手指明明没有用力,却好像桎梏她一样无法忽视,嘴巴也不自觉抿紧了,却忽然落下温热柔软的物什,轻轻触碰着她的唇瓣。   凝白这一刹那脑袋全然空白了,指尖都一麻。   等凝白呆滞回过神来的时候,交错相融的呼吸令她瞬间红透了脸。   太近了,怎么能这样近,夫妻之间是要近成这个样子的吗?   她甚至完全不敢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亲密无间的吐息,他温热的指尖,还有……随即再次落下来的唇。   凝白在这个空档,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走了神,如果是这样一下一下的话,难怪一天能亲一百下,还要多些……   第二下很快就结束了,他的唇好像离得很近,就像他的人离得这样近一样。   凝白说不迷糊是假的,但是,她还记得孩子在,万一下一刻,被孩子撞见可怎么办?   心里想着说剩下的回去再说吧,可是他又亲她了,他的手指并没有多用什么力,令凝白没意识到什么不寻常,而后下一刻,软韧湿热的物什轻而易举撬开她唇齿,凝白倏然瞠大双眸。   压根不知道亲吻除了嘴巴贴嘴巴还能有别的花样的凝白呆住了,明眸水汽氤氲,茫然迷失。   赵潜原本不打算做什么的,可是一时也忍不住了,直到察觉到团子要转过身来,他陡然将凝白按进了怀里。   剧烈的心跳擂在一起,凝白头脑发空,大口大口地呼吸,听到团子说:“爹爹你看!蜻蜓!”   赵潜容色几度克制,淡淡点头,团子又转过了身,聚精会神追寻蜻蜓的踪迹,丝毫没觉得娘亲被爹爹揽在怀里有哪里奇怪,也没注意到爹爹的嘴巴似乎有点奇怪。   短短几个眨眼,还有团子出声,凝白的理智回笼,羞窘至极,想从罪魁祸首怀里离开,后颈肉却被轻轻摩挲,令她浑身一酥。   他若有似无捏着她的后颈肉,低头寻到她的唇,再次覆了上去。   凝白已经完全没法算是多少下,可能三下五下,可能八下十下,总之她最后发现,五十下,竟然真的不算多……   团子什么都没有发现,只看到娘亲埋在爹爹怀里,被爹爹抱下了画舫。   而凝白,羞耻地躲在太子怀里,脑子里乱七八糟,知道夫妻亲密是一回事,可是真正唇舌交缠津液相渡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想到困觉,困觉就更亲密了,一时间羞怯更甚,竟然更偎进困觉另一方的怀里,装死。   回宫时不算晚,只是从京郊回到皇宫,难免费时,是踩着晚霞入了宫门。   用过晚膳后,凝白有件事,是不得不做,可是一想到要和太子说,唇上就无法控制地浮现他轻吻吮舐,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睛瞄到那个俏丽姑娘,微微亮起来,等太子吩咐备水,她若无其事道:“我想洗澡。”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红了脸,对太子说:“这就不劳烦殿下了!”   赵潜也没有忍住,故作诧异,“可是从前,我与卿卿都是共浴啊。”   凝白呆滞:???   她听到了什么???共浴??   “卿卿莫害羞,我们是夫妻,彼此坦诚,哪里没见过呢……”   凝白通红着脸慌乱叫道:“这就不必了吧!!!”   赵潜笑吟吟的,却十分坏心眼:“真的不必吗?”   “不必不必!!!”看到杜鹃回来,仿佛看到了救星,“我可以请这位姑娘来帮我!不劳烦殿下了!”   “可是她终究力弱,自然不及我照顾卿卿方便……”   “没关系!我也很轻的!!!”   把人抱去了汤池边,却还逗:“真的不必我来吗?”   “殿下还是快走吧!我要洗澡了!”   赵潜留下杜鹃在里面,出了门,却低目,微微一叹。   他倒是想代劳,只是今日亲了亲就忍不住了,如何能再与她共浴?   欺负她腿脚不便,委实丧心病狂啊……   作者有话说:   小赵: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碰到她,竟完全没用了(看透但忍耐.jpg(bushi   以及,初吻重启达成嘿嘿嘿! 第112章   虽然把太子赶走了, 可是对着姑娘,凝白其实也很害羞,只是姑娘动作太过麻利, 她都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姑娘请入浴。   凝白只好脱掉衣服,大片肌肤裸露在外, 被升腾的热气熏得微微泛粉。   姑娘上前来搀扶她,她窘得实在有点厉害, 只好找点话题:“……咳……敢问姑娘名讳?”   “我叫杜鹃。”姑娘飞快回答了。   杜鹃说:“我有一只手用不上力, 你抓紧我。”   凝白微愣,陷入沉思,她失忆前, 是不是和这位杜鹃姑娘关系很好?   杜鹃又说:“之前都是殿下亲力亲为, 我只在外面备个衣裳, 有什么照顾不周的, 你跟我说。”   凝白这下不沉思了, 通红着脸叫停, “等、等等, 你说之前都是太子给我洗澡???”   杜鹃姑娘点点头。   凝白看看这么大的汤池子,想到太子说出的“共浴”两个字,皮肤上被热气蒸得沁着微微水露,人都羞昏了!   热水一寸寸浸过肌肤,凝白一想到自己赤身裸体被太子抱在同样赤身裸体的怀里, 连身上还剩的小衣都全然忘了, 羞得神志不清, 极小声羞愤, “他怎么能这样呀!!”   杜鹃沉默片刻, 如实说:“从前也是这样的。”   这意思,是不止她陷入昏睡后,昏睡前也抱着她一起???   凝白想不下去了,就算恩爱,倒也不必这般恩爱吧!!   于是等赵潜再见到凝白,就收获了脸蛋红红,一眼也不敢看他的太子妃。   赵潜倒也没多想,她脸皮薄,从前嬷嬷给她换婚服她都难为情红着脸僵着不敢动,遑论还是被人侍候洗澡。   他把她抱起来步到寝殿,她也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埋在他怀里,一被放下,立刻捞过被子蒙住头,躲了进去。   赵潜忍笑,唉声叹气,“虽已是春日,但夜间毕竟吹有凉风,卿卿竟狠心至此,一点被角都不留给为夫……”   她猛然掀开被子,发丝凌乱,脸蛋闷得更红了,恼羞成怒瞪他:“你烦死了,闭嘴!”   赵潜还不闭嘴,故作忧伤,“从前卿卿喊为夫灵渊哥哥,如今,却觉得灵渊哥哥烦,反叫灵渊哥哥闭嘴了。”   他叹息一声,“灵渊哥哥真是伤心。”   凝白敢保证这厮是在装模作样!!   她忽然掐着娇滴滴的嗓音,柔柔说:“那灵渊哥哥伤心着吧,人家也没有办法啦~”   话音落下,凝白成功看得太子一顿,心下得意,他敢装模作样,她就敢阴阳怪气恶心他,哼!   这下是神清气爽,直到,太子坐到床边,掀开了被子。   “你要干什么!”凝白瞬间没了胜者的游刃有余,通红着脸。   太子又叹了口气:“自然是为卿卿按摩,卿卿昏睡这样久,双腿无力,每日若不按摩一番,怎么行呢?”   凝白哪想到太子居然这样正直,顿时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呐呐:“这、这样吗?”   赵潜也确实没说谎,他确实是要为她按摩双腿的,太医说若是忽视,就算她醒来,双腿恐怕也很难恢复。   凝白看着他把她的脚放在他腿上,从她小腿开始,垂着眸,认真而专注。   凝白从前不觉得腿脚有什么亲密,但当完全拥有她所有私密的太子存在后,腿与脚,就也变得十分亲密了,凝白此时此刻,才懂一些风月传闻里,怎么总是有把玩脚丫这种事。   他穿着中衣,衣襟很妥帖,只露一点点的皮肤,但对凝白来说,要比她醒来时他衣襟微散的模样更显亲昵。   脚趾不自觉蜷了蜷,凝白再次清晰而深刻意识到,在她忘记的这些时间里,她真的由着心意给自己找了个夫婿。   他按了很久,不时问她有什么感觉,凝白一边瓮声瓮气回答,一边乱七八糟地想,他一个太子,不忙国家大事,又是亲力亲为拥她共浴,又是亲力亲为给她按摩,这合理吗?   还有,五十下,还差好多下……   凝白越想越乱,心跳砰砰,在他终于收回手时,她终于下定决心,红着脸说:“我是不是要奖励殿下?”   与其等到吹了灯同床共枕呼吸相闻亲个没完,她觉得还是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由头把亲亲解决掉比较好!   赵潜委实没有料到,因而甚至还愣了片刻,但旋即,他就意识到,她说的奖励应当……不是寻常奖励。   他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腿,而后迟疑着道:“卿卿确定?”   他要不要亲呀?问这么多干什么!   再让他问下去,凝白的羞耻心委实要爆炸了,因而她闭上眼睛,一下就倾身亲过来。   赵潜揽住她,很快就反客为主,灯没有灭帐没有落,也无关紧要了,他将她压在身下。   凝白被亲得晕头转向,直到他的吻落到她颈侧时,她一下就醒神了,等一等!不是亲亲吗!   明眸水汽微湿,眼尾绯红,意乱情迷,但还是一把攥住了他手腕,微微轻喘,“等等!”   他的手心干燥温热,印覆在她剧烈心跳,没有阻隔,凝白感到人都在他手下化了,羞得胡言乱语,“不、等等!不行!”   赵潜克制住微乱呼吸,指节轻轻用力,不似寻常柔嫩软绵,他沉默片刻,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卿卿。”他喊她。   知道她这会儿不会理,他接着说:“你涨乳了。”   凝白刹那间呆滞,听他说:“需要我为你疏排。”   “你胡说吧!!平白无故怎么会涨乳呢!!”凝白羞愤至极,简直难以置信,别以为她不知道只有生了孩子那几年才会有乳汁,团子都那么大了,她怎么可能还会有乳汁!!   赵潜再次沉默,而后如实且诚恳地说:“卿卿体质特殊,原本怀胎一个多月就有乳汁的,后来也一直不时涨乳。”   他轻轻松开她,说:“卿卿不必信我,只是应当自己能感觉到的。”   他一说,凝白确实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平白无故涨乳这事对凝白来说冲击还是太大了,她不信邪,兀自恍惚喃喃:“怎么会有人怀胎一个多月就涨乳呢?”   这事于她而言确实是难以置信,但也确确实实是真的,赵潜只能哄:“卿卿体质特殊……”   “从前也是我为卿卿疏排的,卿卿莫羞。”他哄。   凝白能怎么办?原本什么都羞得不行,现在,不得不疏排乳汁。   她羞耻地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自己甚至从未见过的乳汁,还有刚刚他干燥温热的掌心,几乎自暴自弃了,她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如果没有失忆,疏排乳汁这种事,应该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他的掌心在环揽她腰肢,落下来的是他的唇舌。   绯红明眸蓦然瞠大,细溜溜手指紧紧攥着他后衣领,竟然一下哭了出来。   “卿卿疼?”   凝白哭得更厉害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什么心思啊?!”   她脸皮薄,赵潜料到她会难为情,此刻也不过是一如当初在临湖客栈的那个时候,他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熟稔地哄:“我无耻,我卑鄙,我歪心思,都是我的错,是我情愿的,不是卿卿的错,卿卿不情愿的……”   凝白哭哭啼啼,好像几辈子的颜面都丢尽了,最后哆哆嗦嗦,轻颤着身子,又哭得好像接下来几辈子的脸面也被她丢尽了似的。   赵潜将她的小衣整理好,原先眼热也好心热也好,这会儿都只剩一个心思,哄好失了忆经受人生头一遭的小太子妃。   “这都是正常的,卿卿体质特殊,又昏睡了那样久……”   他取了帕子来,低声一句句哄着,她哭唧唧骂他:“看着道貌岸然,你流氓!不要脸!”   赵潜一概应下,只哄她:“夫妻间若连这些都不能说,那要同谁说?”   就不能烂在肚子里不说吗!!   瞧着哄得已经快忘记为什么哭了,帕子探下,她又羞又耻,死活要推他,赵潜没法子,退让一步,放下帕子。   灯熄了,凝白眼睛红红吸着鼻子,还未羞耻松口气,帐落了。   她抱着他的脑袋,指尖插进他墨发间,双眸失神瞠泪,等到他哄:“这都是正常的……”   正常的吗?凝白恍恍惚惚,泪珠滑落,毕竟,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还有这种正常。   赵潜原先把帕子放到了一边,这会儿又拿过来抹去高挺鼻梁上的清亮水痕,揽住一张白纸的小太子妃,哄:“时辰不早了,卿卿睡吧。”   凝白呆呆的,下意识说:“那五十下呢?”   赵潜微愣,哭笑不得,但完全没有让她听出来,柔声说:“卿卿病弱,往后算吧。”   凝白枕在他臂弯里,仍微微发着颤,听着他的心跳近在耳畔,头脑发空,竟然真就这样睡着了。   .   太子妃醒来的消息,其实当日就传遍了皇宫,只是淑妃没有动静,其他人,也就只能按捺下来。   这个其他人,在宫中,特指赵钺。   他对冷袖雪一无所知,只知道步凝白与她相识,现在人不见了,他能问下落的,除了步凝白就再没别人了。   冷袖雪是去年不见的,那个时候他都摆平了一切,有太子为例,他也给冷袖雪找了双爹娘,费尽心思让父皇下了赐婚圣旨,就算迫不及待,礼节也要一步步走,这一遵守规矩,有一天冷袖雪突然就不见了。   让人盯着东宫,可实在等不得了,几乎就想立刻冲到太子妃面前去问问,但毫无疑问,太子会让人把他丢出去。   他左思右想,去找了赵衡,虽然赵衡没少干笑里藏刀的事,但他找个媳妇,赵衡也不至于非要阻挠。   赵衡也确实没有阻挠作对,只是瞧着赵钺看起来还算冷静的样子,突然道:“三哥与她纠缠这么多年,连她的家世背景都一无所知?”   赵钺皱眉,冷袖雪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哪有家世背景可言?   算赵衡不知道,赵钺只道:“皇嫂既然醒来,也算喜事一桩,就当我去道喜,只顺口问两句话,绝不会做什么。”   看他冲昏头脑急切成这样,也知道他没心思做什么。   赵衡似随口道:“你同我保证有什么用?东宫是皇兄的东宫,皇嫂如今在东宫里,要见谁不要见谁,我又怎么干涉?”   他这说的是人话吗?谁不知道太子多照拂他?赵钺下意识就想回怼,只是赵衡又道:“我还有事,三哥自便吧。”   赵钺又皱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这两年,赵衡一边兢兢业业做事兼对付他,一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所谓的堕落状态,比起从前笑面待人心思缜密,现在是一点也不装了。   赵衡走得很利索,赵钺想了想他的话,出宫去找了长平。   其实按理来说,自个儿亲娘的宫妃身份才是最方便去东宫找太子妃,或者请太子妃到宫中一叙,但……   赵钺摇摇头,找了长平说太子妃醒了,他都还没有说,长平就立刻心下有章程的样子,看来是想近日就去东宫。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保险,又去找了明瑟,让她帮个忙。   于是六天后,长平与明瑟一起到了东宫。   彼时凝白正在昭明殿里,她的腿没有力气,需要针灸,还需要按摩,更需要练习走动,杜鹃姑娘有一只手没力气,昭明殿还有另一名清秀姑娘,看着就腼腆纤细,凝白于是还是要麻烦太子来搀扶她。   生辰那夜后,凝白再也无法把太子当作她从前认定的、如今完全不记得的夫婿。   他就是她的夫婿,不论从前如今。   凝白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上半身几乎都依在他身上,一步一步艰难走着,走不了一会儿,就汗水淋漓,也没有力气。   就是这个时候,杜鹃进来,说长平县主与明瑟郡主听说太子妃大好,想来求见太子妃。   凝白完全不认得,只能看向太子,见还是不见?   太子轻轻擦去她鬓边的汗,说:“你从前见过的,应当只是来看看你,如果没精力去见,就让她们回去。”   凝白觉得让人吃闭门羹委实不太好,但是要见,她就要先去沐浴更衣,不还是要让她们等?   她琢磨了下太子的话,觉得自己失忆前与她们的关系应当还算可以,来回车马劳顿到底辛苦些。   华绫半个时辰后才被请入昭明殿,太子妃果然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没什么气力,但朝她看来的时候,一如经年前明亮澄澈。   心中的这块石头总算能落地,华绫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没什么交情,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心底惦念,对面无言,只能说:“……待太子妃彻底大好之时,当摆宴庆贺,长平必至。”   凝白觉出她们不太熟,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心里纳闷,那为什么还一听说她醒来了就来看望?   她看向另一位金枝玉叶,那金枝玉叶不比这位明艳貌美,但也十分出众,倒与她简洁攀谈了会儿,而后说:“钺堂兄托明瑟问嫂嫂,可知冷袖雪下落。”   凝白一惊,冷袖雪??   “我……现在不太清楚。”她按下惊疑,如实说道。   金枝玉叶一颔首,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也不追问。   送走了两位金枝玉叶,凝白想了想,干脆问太子了。   太子就告诉她,之前冷袖雪前来刺杀他三弟,两人之间就有了纠缠,如今恐怕是人突然不见了。   凝白对于“纠缠”二字,委实难以想象,她以为冷袖雪只会同金银纠缠来着。   想不通冷袖雪怎么会和金银之外的一个男人有纠缠,也就不想了,毕竟她和冷袖雪也没多少交情,上一次见,还是在花叶楼。   凝白就继续投入恢复练习,直到再次彻底没有力气,太子为她擦汗,她看看他,突然问:“殿下不用忙国家大事吗?”   赵潜失笑:“再忙,陪夫人的时间还是有的。”   凝白脸一红,她觉得自己问得很正经,可是太子回答的就很不正经,不由得嗔恼瞪他,他还不住口,说:“孤的太子妃觉得有哪里说的不对么?”   讨厌死了,凝白推他,他却揽紧她,无奈:“卿卿要过河拆桥,也要先等恢复力气啊。”   明明是他不正经在先,居然还倒打一耙说她过河拆桥,凝白一把就把他推倒了,同归于尽。   赵潜没有防备,两个人滚在地上,手垫下面护住了她,停下来,她就趴在他身上,眉头扬着,一副再敢惹我试试的模样。   这么可爱,谁能忍得住。   赵潜就没能忍住,修长手指若有似无轻捏着她细细后颈,噙着笑面不改色说:“今日好像还有五十下。”   谁要和他亲亲啊!   凝白一下就按住他脖颈,阻止他抬头亲她,可是没想到他早就有所预谋,手掌也按着她的后颈,对着他游刃有余的含笑凤眸,凝白脸一红,微微挣扎,不知怎么,他眼神陡然一变,叫凝白下意识一慌,明明是嬉戏打闹,但就是好像突然间变得不对劲起来。   直觉接下来好像要发生一些超出掌控的事,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这两天作者感冒,状态不是很好,本来一两章日万+能解决的剧情,大概要明天女鹅才会恢复记忆,然后女鹅失忆这一段,就还剩一点涩涩还有筑巢这个梗,作者尽量这周正文完(如果不挂水的话……   以及,希望这章别锁orz,锁了只能等明天醒了才能改orz…… 第113章   凝白是很想跑的, 但是她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本双腿就不怎么能走,这会儿还累得精疲力尽, 别说跑, 她根本就只有做鱼肉的份儿。   于是她非常熟稔地弯弯眼睛,露出狗腿讨好的笑, 而后心虚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转移话题,“哈哈, 殿下, 时候不早,团子应该快要从上书房回来了吧?”   一边说,一边还想用最后的余力悄悄从太子身上下去, 妄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蒙混过关, 只是抚在细细她后颈上的手渐渐用了力, 那种温柔而强势的掌控意味简直淋漓尽致。   凝白浑身发毛, 听到他低声噙着笑:“卿卿总是这样, 做了坏事就想跑。”   凝白欲哭无泪, 她不就是把他推倒了, 然后又嬉闹了一会儿吗?她干什么坏事了嘛?   是以,她再次讨好地弯弯眼睛,装傻充愣:“我知错了嘛,我不是故意的……”   为表诚心,还竖起细溜溜的手指, 真挚道:“我发誓!再也没有下次了!”   凤眸看了看她的手指, 目光又移回她脸上, 叹息一声:“卿卿现在与我不熟识, 我却是对卿卿了如指掌的。”   “卿卿哪是真心, 明明是想快点摆平蒙混过去。”他笑吟吟说。   被完全戳破的凝白:……   她再次欲哭无泪,果然是成婚多年,一言一行都这样了解吗?   凝白也确实对他不熟,不知道眼下的境况依着从前她会如何解决,现在情势很危险,她占尽下风,心里飞快地想,他是吃软呢?还是吃硬呢?   就在她飞快思忖应对方法的时候,颈后的手轻轻摩挲,但她完全没有发现。   于是就在她艰难选定先来硬的试试的时候,整个人没有防备,脑袋被突然按下,与身下人唇贴唇。   一上来就打开她唇齿攻城掠地,舌尖划过她上颚,攫住她舌根,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吃了一样,令她顷刻间没了还手之力,只能承受他带来的一切狂风暴雨。   按住她后脑的手掌向下,再次轻轻抚弄她后颈,而后继续向下。   琉璃窗外春光锦韶,明亮日光透过窗棂倾泻而下,殿内交错的呼吸声缠绕交融,他的吻却突然停了下来,埋首她颈窝,灼热的吐息激起她细腻皮肤的一阵战栗。   凝白茫茫然看着不远处的喧嚣日光,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不能欺负卿卿啊……”   凝白转头看回来,因为刚刚看过明亮日光,这会儿看太子都不太分明,连带着他说什么都没听清。   他平复了许久,抬起头,看她呆呆傻傻雪腮嫣红,没忍住又亲了下去。   凝白再次陷入迷失,直到他再次停了下来,不知是对她说,还是说给他自己,喑哑喃喃:“不能欺负……”   他支起身子,垂目望她,凤眸专注,漆黑墨瞳浓重极了,如果眼神能实质的话,凝白可能已经被拆吃入腹,骨头都不吐。   她被自己这无稽的发散弄得浑身发热,水眸发软,却唯剩一点儿理智强撑,“对、对啊,你不能欺负我……”   一开口,几乎能掐出水来,她恍惚极了。   他定定看着她,突然笑了,风流浪荡,色若春花。   修长手指慢慢扣住她的手,他笑着说:“卿卿病弱,我自是不能欺负卿卿的。”   凝白都已经看透他的话没一个字可信,可是他一点脸皮也不要了,含笑说:“只是卿卿疼疼为夫,嗯?”   .   团子回来的时候,爹爹娘亲都不在,杜鹃姑姑说爹爹娘亲沐浴去了,于是就乖乖坐在爹爹的书桌前,铺开纸来,开始做功课。   做完了,团子把笔放笔洗里,现在团子长大了,才不会干把手也放进笔洗里弄得这里一块墨那里一块墨这种事,他看看爹爹的书桌,惊讶发现上面居然放了只小玉猫!   团子很想拿在手里玩,但这好像是爹爹的,眼巴巴看了会儿,团子把功课收起来,哒哒哒去到杜鹃姑姑面前。   “小殿下饿了?姑姑让人拿点点心来给小殿下垫垫好不好?”   团子摇头,“爹爹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呀?”   这……杜鹃迟疑着哄:“太子妃双腿无力,总要比平时慢一些的。”   团子就哦了一声,瘪瘪嘴巴,“那好吧。”   他又问:“爹爹书桌上怎么放了只小玉猫啊?是给团子的吗?”   这个杜鹃委实不知情,但那玉猫儿,杜鹃见过的。   “那是殿下从前给太子妃的,小殿下若想要,再同殿下要就是了。”   原来是给娘亲的呀?团子知道了,也不再问,反而想起猫猫来,问:“猫猫在哪里?”   杜鹃告诉他:“应当是在亭子里睡觉。”   团子眼睛就亮起来,“爹爹娘亲不回来,团子想找猫猫玩。”   杜鹃也委实拿不准时候,只能吩咐人备上几样点心与牛乳酥酪,带着团子到昭明殿后去。   等到再回来,太子与太子妃终于在昭明殿了,只不过太子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原本很高兴的团子立刻放轻小胳膊小腿儿,束手束脚挪到了太子身边。   他看娘亲,娘亲睡着了,再看爹爹,爹爹说:“娘亲练习走动,太累了,团子不要打扰娘亲休息。”   原来是这样,团子捂住嘴巴点点头,牵着爹爹的衣袖出去了。   凝白再醒来的时候,四周漆黑,床帐放下,她枕在他宽阔肩头。   记忆复苏,凝白顿时恼羞成怒,红着脸一下将这出尔反尔的男人踹下了床!   他明明说了不欺负她的!!!   赵潜刚刚睡着,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借着月色望着紧闭的床帐,想也知道她有多羞,心下理亏,他并没有那般丧心病狂,可是……   他从地上起来,无论可是什么,他确确实实理亏,欺负了病弱小太子妃。   “卿卿,是我错了。”他道歉。   凝白一听他的声音,就想起耳垂被他含进口中,热雾氤氲,水露湿沁,若有似无的喘息在耳畔。   “不许说!”   赵潜就不说了,到了床边,耳朵很灵敏听到她一骨碌躲进了被子里,眼前几乎都能浮现出帐内的小鼓包,可爱得不行。   心下微热,只是若再做什么,就真的要惹她更甚了。   于是他只是靠在床沿,轻轻支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凝白竖着耳朵,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警惕地掀开条缝,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过了会儿,她把被子一点点推开,听到匀称轻浅的呼吸声,就在帐外,他是……就这样伏在床沿睡了?   凝白躺回去,感到他呼吸声有点不对,忙静静不作声,才又等到他的呼吸复归匀长起来。   已经睡醒了,凝白这会儿毫无睡意,一时是他温热精壮的躯体,一时是她手下他紧绷结实的肩膀,肩膀中间有道伤,不知道什么样。   雪白脸蛋微微发红,心里又想七想八起来,他一个金枝玉叶,怎么就委屈在床边睡了?东宫不是很大吗?应该有很多房间才对啊?   而且她只发出了一点点的声响,动静很轻,他怎么就好像要醒了?他睡眠这么浅的吗?   那道伤……长什么样呢?   还有许多有的没的,等凝白再回过神,她坐起来,撩开了帷帐。   他突然惊醒了,借着月色,能模糊看到他眉眼睡意甚重,有着平时没有的俊美可亲,甚至让人觉得可以调戏。   凝白暗想,放在从前,她都想不到自己会找一个只有睡迷糊了的时候才让她觉得自己能调戏的夫婿。   他很快清醒了,问她:“卿卿怎么了?”   难道他还以为她有事才推醒他?   凝白哼哼唧唧说:“你睡在这里干什么,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是悍妇,逼得堂堂太子殿下没地方睡。”   不等他说一些可以预料的揶揄调笑,她继续说:“随便找个床榻去睡,快一点,我困了。”   他微愣,而后笑了,“我知道卿卿疼我,舍不得我。”   凝白一下就想到他笑着说“卿卿疼疼为夫”,脸更红了,手都不想要了,想骂他无耻下流,又怕他再来一句夫妻之间要何脸皮,遂不理他,只冷酷无情催他快点走。   深更半夜,赵潜并不打算去哪儿,她脸皮薄,要赶他走,他看外边那张榻就不错。   只是起了身,低头,对上她幽幽黯紫的眼瞳,她仰着脸看他呢。   他一莞尔,俯身一吻,她果然瞪圆了眼睛,忿忿羞恼,两手不住推他。   从头到尾,真是一点儿冷酷无情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翌日,凝白再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看起来已经日上三竿。   她撩开帷帐,很快有人过来,但却不是太子。   杜鹃姑娘备了衣裳,问她穿哪件。   又说太子让人递话回来,说要和皇帝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她别怕。   凝白听了,抽了抽嘴角,她是什么三岁小孩儿吗?离了他还会害怕?   遂又不理他,仰头笑眯眯说:“杜鹃姐姐真好,我真喜欢你。”   杜鹃微怔,却没有如从前一样口是心非,说:“你从前也这么说。”   凝白也不尴尬,毕竟就算失忆了,她也还是那个她,这确实是她惯说的话,然后下一刻,就听杜鹃姑娘说:“你还见人就叫姐姐,说出门在外,嘴甜点没坏处。”   凝白:……   这下就很尴尬了,嘴甜点是没坏处,但对谁都一样嘴甜,还叫人知道了,就跟脚踩八条船然后八条船全知道了似的。   好在杜鹃姑娘没有计较,又问她要穿哪件。   凝白就选了衣裳,被杜鹃姑娘勉力搀扶着下床。   太子回来得很快,跟心有所感知道凝白醒了似的,凝白看着他,之前睡过去后再醒来,没有灯盏,一片黑暗,她都没有看清太子的脸,这下看清了,一下就想起来昨日在汤池中他眉目染着克制欲色的模样,俊美蛊人,起码,她当时被蛊得情不自禁搂紧了他颈项,更加依近他。   凝白正在吃饭,她收回目光,看向各式精致早膳,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红着脸想,她也算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了。   她不理他,他也没死皮赖脸硬蹭上来,等到她吃完饭后才说:“卿卿从前不甚识字,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教的,现在失去记忆,也忘了识字这回事,想不想重新学?”   凝白不知道还有这茬事,他竟然还教过她识字,看他当回事的样子,她想了想,点了头。   活到老学到老嘛,不识字,她连婚书都看不明白。   于是他抱着她去到了书桌前,令人备纸墨,凝白一眼就看到他书桌上的小玉猫,十分惊奇:“这是殿下的?”   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私下里竟然还有这等趣味?   太子看了一眼,拿过来给她,“卿卿的。”   凝白拿不准他是说送给她,还是这原本就属于她,但她一想,应该是原本就属于她,毕竟,这才合理多了嘛。   凝白把小玉猫捧到眼前,这猫儿活灵活现,可见手艺很不错,乍一看,竟然有点像她画在婚书的那只毛绒绒。   此念一出,她陷入沉思,片刻后,她确定了,以她自己的逻辑思维来看,这应该确实是同一只。   凝白扭头看太子,太子在书架前,从其中一处准确无误拿出了册书,容色专注认真,但若要强行联系,也能看出那么点高贵冷艳,主要是矜贵与冷淡。   就有那么点像婚书上的另一只猫儿了。   凝白等太子拿著书过来,问:“殿下,另一只呢?”   太子看看她手心的小玉猫,道:“只有一只。”   没有另一只?   凝白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不对啊,如果是她的,她理应会弄一对儿来呀?   除非,这不是她弄来的,而是别人送她的。   自己猜自己的心思,简直易如反掌,凝白都没有犹豫,“这只是殿下送我的吗?”   太子果然颔首。   看来是送玉猫儿在前,她在婚书上画画在后。   只是又有一点疑问,她画过之后,理应向太子再讨一只的,凑一对儿。   却没有讨,看起来,甚至都没跟太子说。   凝白心里思索片刻,得出两个结论,要么是她只是兴致上头随手一画没有在意,要么是她觉得如实跟太子说了后太子会拿话羞她,她不想被这讨厌太子羞。   两个结论都有可能,凝白没有硬要分出究竟是哪个,可是太子却问:“卿卿还想要一只?”   他既然开口问了,那凝白就理直气壮点头,弯弯眼睛,声音给甜头似的,“我想要同我们婚书上另一只一样的猫儿。”   赵潜事后看过婚书,上面两只猫儿,有一只很像她,那另一只,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了。   凤眸不由温柔,“好,卿卿想要,我就给卿卿雕。”   凝白讶然,“等等,是你自己雕的??”   太子颔首,凝白看着他,目光就由衷敬佩,他怎么什么都会?   她低下眼看看玉猫儿,之前是觉得手艺很不错,现在就是相当不错了,毕竟雕它的人不是专业的工匠,而是太子。   她又看太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你还会什么?”   赵潜想了想:“……琴棋书画,雕刻,琵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   琵琶?   明眸微微瞠大,显然来了兴致,太子还会弹琵琶!   只是凝白想到寺庙里怒目圆睁抱铜琵琶的塑像,又想到太子凛凛威杀挽弓而立的模样。   对,她已经想起她见过太子,在江南,见过他的塑像。   只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她得知太子会弹琵琶的一瞬间想到的吴郡吴侬软语的琵琶,但现在,她脑子里都是菩萨金刚威严的法器。   她的反应给的太过显然,赵潜隐隐笑着道:“卿卿若想听,我也可以弹给卿卿听。”   凝白可耻地心动了,管什么法器不法器的呢,太子雕刻手艺都这样好,琵琶也一定十分精通,她要听慢悠悠缠绵绵的,太子肯定能弹出来。   想到这里,凝白俨然忘了她是来干什么的,眼巴巴说,“殿下,你看今日风和日丽,不如我们现在就品鉴琴曲?”   声音微软,眸波柔亮,含着期待,毫无疑问,她是在蓄意撒娇。   赵潜一默,而后,没有顶住,只好把书放下,问她:“卿卿是要现在听,还是学了后再听?”   凝白这才记起来,她好像是来学习的。   若是选择前者,怎么看怎么像一些沉溺享乐的一些昏君,荒废国政……啊不是,是荒废学业。   凝白心虚,干脆利落选了后者,看起来十分的英明,一点儿也不像只想听美人弹曲儿的昏君了。   于是等团子回来,就发现娘亲也在学习,并且,还是从拿笔写字开始学,还不如团子呢。   团子凑过来,看看娘亲写的“字”,又看看娘亲学得很痛苦的模样,想起爹爹教自己时的严厉,心有戚戚,犹犹豫豫提出:“不若,让娘亲陪团子一起去上书房吧?夫子也在教弟弟习字呢。”   毕竟,夫子可比爹爹宽和多了……   凝白一听,立刻改头换面,嘴硬:“这就不必了,你爹爹教的挺好的!”   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跟小娃娃一起去学识字,说出去多丢人呀!!   团子哪辨得出来是不是嘴硬,信以为真,书桌被娘亲占了,团子就自己去别的地方做课业。   凝白眼看着团子离得算远了,回过头,瘪着嘴巴,“殿下,好难啊。”   太子却亲了亲她,哄:“卿卿从前学过的,开始难,后来就容易了。”   凝白与这些字属于她认识它们,它们不认识她,总之难度极大,心下幽怨,她从前真的学会认字了吗??   写着写着,笔也握不好了,“字”写得更是千奇百怪,赵潜看在眼里,把小红玉子拿出来,说:“卿卿有没有听说过奖罚有度?”   凝白一个字写了一百遍,现在手腕酸痛,意志消磨,心里早就想委屈巴巴放弃了,她把笔一放,“殿下罚吧。”   说完,又补道:“罚完,可以听琵琶了吗?”   她心里还念着呢。   赵潜就拈出一枚小红玉子给她,哄:“卿卿写完这个字,我就弹给卿卿听。”   凝白瞪大眼睛,不是原本就要给她弹的吗?这下怎么还有条件了?!   她就不想依,可是余光瞥到远处的团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比七岁的团子还不如……   好歹也是十六岁的大人了,凝白舍不下面子耍赖撒娇,就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拿起笔,没落笔呢,也不忘说:“你说的哦,写完给我弹琵琶。”   赵潜忍笑,哄她:“卿卿放心,不会赖账的。”   凝白就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在春末夏初的午后,日头照下来,洋洋洒洒,明朗至极,太子调了调琵琶的音,而后信手轻拨,慢悠悠,缠绵绵,欲说还休,宛若置身吴郡船舫,只是太子眉目微垂,俊美不语,比起指尖的风月缱绻,他更像无边风月本身。   凝白早就发现,太子是个很矛盾的存在,他长得俊美,有时一笑,眼角眉梢就会流泻出恣意风流,他对着她也确实没什么顾忌,不像什么端方君子,乍一想好像浪子无疑,但凝白又奇怪地感到,他不是个浪子,这就十分矛盾。   但此时此刻,凝白恍然明白,太子的风流蛊人,是只蛊她一个人。   她突然就懂了自己怎么会情愿嫁给他。   如果此刻太子要求婚,她肯定想也不想就点头。   .   太子妃身子大好的消息很快就于外面流传开来,与此同时,凝白每天的日常变成了识字和练习走动,外面什么样她一概不知,甚至连宫中的事,她都不太清楚。   比如谢清鸢,她想见一见太子妃,但太子同她说太子妃失忆了,那见不见的都不重要了,只跟太子说待人恢复得差不多后可以领来吃顿饭。   毕竟她自己的儿媳已经消失了很久,瞧着是回不来了,她也懒得管这些事,眼下有什么,便管什么吧。   赵潜既然答应淑妃,就记在了心里,过了一段时间,凝白恢复得确实还不错,可以如常人般正常行走,甚至还能踢个毽子,便让人给淑妃递了话,这两日就过去。   只是两日后,赵潜下早朝回来,昭明殿中却并没有人。   杜鹃惊慌失措,深伏叩首,声音簌簌发抖,她瞧着是凝白寻常该起身的时候,便进了寝殿,可是,就已经没有看到人,四下找了,也没有找到。   昭明殿中空空荡荡,静得可怕,像极了多年前的无数个时刻,宛若再一次被无情抛弃。   赵潜静了许久,让人继续找。   团子回来,见不到娘亲,比杜鹃更加惊慌,紧紧攥着赵潜的袖摆,不住问:“娘亲怎么不见了?娘亲难道又被神仙关起来了吗!”   世上是没有神仙的,只是团子还不知道。   赵潜将团子牵到书桌前,要团子在这里先做课业,只是低眸,却见小玉猫下压着一张字条。   “看师父,快去快回。”   比赵潜上一次见到出自她手的字条,差了不知多少。   赵潜久久看着,直到淑妃那边来人,问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谢清鸢得知凝白又不见了,清幽眸底霎时一沉,只是太子看起来很冷静,不知道是笃信步凝白会再回来,还是自欺欺人在强撑。   毕竟,步凝白她失忆了,于她而言,无论是团子还是太子,都与她素未谋面,她一个江湖骗子,又怎会为了一对陌生父子就停下脚步,她若当真能如此轻易生出眷恋,当初又怎么狠得下心抛夫弃子。   赵衡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能想到的,皇兄难道会想不到?   也就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凝白走后的第三天,楚碧水出其不意光顾了皇宫,发现凝白不在,她霎时失去了理智,提剑找到了赵潜。   却得到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字,她刚好认得。   只是字的模样,却与凝白的大相径庭,她质问赵潜,赵潜道:“她失去了记忆,也忘记了识字,我在重新教她。”   楚碧水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可以回去找凝白,如果没有找到,再回来的时候仍见不到凝白,她也无所谓是杀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楚碧水走后,皇宫又恢复了一滩死水。   直到三天后,赵潜早朝回来,看到长案上放了两个毛绒绒的桃。   他轻轻踏入寝殿,那消失的人就如消失时一样,已经一声不响伏在枕上,睡得沉沉香甜。   这会儿入了夏,她没有盖被,地上鞋子袜子一看就是被她用脚趾顶掉的,连弯腰都没力气了。   凤眸长久安静地望着她。   凝白再醒来时,几乎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今时何时,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却没有翻动,被人完全紧紧地揽怀里了。   稍微清醒了点,抬起头一看,是太子,他睡觉很浅,这会儿就微微被惊到,揽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而后轻轻拍她,无意识地低声说:“卿卿睡,我在。”   凝白觉得有点热,他箍得也有点紧,她也睡醒了。   但是她只是看着他淡青色的胡茬出神,许久许久后,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时,她想,等她醒来要摸摸看。   他们就一起睡着了,等到赵潜起身的时间,外面天蒙蒙亮,怀里的人睡得脸颊泛起红晕。   赵潜低眸看了许久,亲亲她额头,起身准备上朝。   他换完朝服,又绕过屏风,却对上一个迷迷糊糊坐起来的小太子妃,那双明眸迷迷瞪瞪看着他,睡糊涂了的小脸呈现一种混乱的严肃,对他说:“你过来。”   赵潜过去,她继续严肃说:“低下身子。”   低下身子,就被给了个温馥柔软的吻。   “好了,你走吧。”她严肃说完,然后就睡了回去,甚至抱着被子踢踢卷卷,好一会儿才安分,乖巧巧睡熟。   赵潜深吸口气,他有一个很疯狂的念头,那就是或许她真的是个神仙,有无数变化本领,这样,她就可以变成掌心大小,被他捧着带走,去哪里都可以。   凝白当然不知道她的一个依恋的吻令向来理智的太子殿下丧失了理智,事实上,她甚至完全忘了这回事,以为自己是做梦,然后,梦也忘了,于是,彻底忘了。   所以当她难得“早起”,聚精会神研究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与妆奁匣里闪闪发光的漂亮首饰,却被回来的太子摁在梳妆台上亲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她也完全没有空隙想为什么了,窗外天光明朗,窗前摆着青釉花樽,里面盛放着一株并蒂芙蓉,久久春色。   凝白披星戴月赶路回来,大好的时光用来睡觉了,睡醒还没问过去了几个时辰,就再次用来困觉与睡觉,算起来整整不知多少个时辰,总之天明天暗是有的,她大好的时光就这样虚度了。   凝白对此意见非常大,决心投入学习中,一定要把虚度的光阴学回来。   什么?太子?她才不是因为太子呢!!!   在勤学苦练下,凝白总算学完了那册很有年岁的书,当然,她也没有忘记体贴地敦促太子好好补补,每当看到太子欲言又止但还是无奈而宠溺地喝下时,凝白心里才算痛快了点,恶声恶气嗲嗲说:“殿下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找太医,人家忙着学习呢~”   于是所有人都明显感到太子最近脾气不太好,虽一如既往冷淡,但总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没耐性,好像看谁都不太顺眼。   不过他们只想,莫非是皇帝迟迟不给三皇子封王赶出京,所以才不痛快?   只是过了几日,太子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又令他们摸不着头脑了,摸不着头脑便罢,封王一事皇帝不提,谁知道是什么打算呢?   只暗中隐晦提起,东宫空旷,莫不是太子妃善妒?   凝白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出了气,也就不折腾太子了,只瞧着太子一如既往的模样,心下幸灾乐祸,太子殿下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可真是能忍啊。   反正凝白是开心了,也不管他死活,该干嘛干嘛,直到她在昭明殿发现了两个东西。   一只荷包,一只锦囊。   锦囊里是平安符,荷包里是微微有些褪色的花笺,上面写着一些十分含蓄动人的情话。   这怎么看,都与她毫无关系,凝白想了想,让人去叫太子回来。   太子在文渊阁,好像是在议事。   被突然叫回来,太子眉头紧锁,很紧张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起来,是很担心她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意外。   凝白就把荷包与锦囊捧给他。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接过来,看了看,却探身过来亲她,忍俊不禁:“卿卿是自己醋自己么?”   他这样说,凝白就有的掰扯了,摆事实讲道理:“我的字不长那样,我也不会做锦囊。”   看来是荷包做工太好,她以为是绣娘做的。   赵潜能说什么?柔声哄:“确凿都是卿卿的,卿卿失忆了,字迹不同也是有的,至于锦囊,卿卿同杜鹃学过,不信问她就是。”   他轻轻撩起袖子,手腕上一个手绳,说:“这也是卿卿做的,卿卿很厉害,学过很多,只是都忘了。”   凝白盯着看,问他:“怎么中间空空的。”   赵潜容色不变,温声道:“从前中间有枚白玉扣,后来碎了,就空了。”   他又亲亲她,甚至微微放软声音,撒娇似的,“卿卿再给为夫编一条,怎么样?”   凝白嘴硬:“谁给你编啊。”   赵潜莞尔:“当年卿卿也没有告诉我,还是团子发现了拿来给我的,不然,我真不知卿卿在我远赴江南生死未卜的时候竟担心到连听到‘平安扣’都要学一学。”   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凝白嘴硬不成,又改口:“你要我的手绳,那我要的猫儿你雕好了吗?”   赵潜微微挑眉,“雕好了,原是要拿给卿卿的。”   凝白哪想得到他竟然雕好了,语塞片刻,她理直气壮道:“这不算,这是我之前要的,我现在要……”   飞快思索,她道:“我要个簪子!”   这下堵他没话说,她愉快地决定了:“一手交手绳,一手交簪子,不许催我!”   凤眸定定望着她,而后柔声道:“好,一言为定。”   虽然说了他不许催,但凝白还是第二天就趁着太子不在要同杜鹃姑娘学编手绳。   杜鹃姑娘很迟疑,但应该是想到她重新学了这样久的字,那么连带着忘了如何编绳也正常,就道:“好,我重新教你。”   她问:“你还是要学平安扣吗?”   凝白想了想,摇头:“我觉得同心扣也很好。”   杜鹃就去准备丝线细绳,但没多久,太子就回来了,凝白忙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之前在干什么。   太子就十分光明正大,直接命人拿玉料来,问她想要哪一种。   凝白想说他雕簪子,干嘛让她来看啊。   但她看了看,细溜溜手指指了一块剔透玉粉的。   太子又问她要雕什么样式。   凝白不常用簪子,想象出来的样式很贫乏,主要是,她的妆奁匣里玉簪比较少,她没什么可参考的对象。   就只能说:“你想雕什么雕什么,总问我做什么?你雕还是我雕呀?”   太子失笑,亲亲她,就不问了。   凝白之前没做过什么手艺活,从她初学的惨烈场面来看,她预估这根手绳可能得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编出来。   但她一想,雕刻这种东西最追求细致了,太子又忙,要上朝,要忙政事,还要带她看书写字,他也得雕上那么一两个月,心里就不急了。   只是她还没开始正式编,突然出了一桩事。   蜀州大旱,爆出贪墨案,还有流民私结成伍,震动朝野,现在,要派一个能镇得住的人去蜀州。   其实无论是大旱还是贪墨,又或者民愤沸腾,不是没有人去处理过,但加在一起,就只能令人慎之又慎。   凝白看出太子是想去的,她想了想,跟太子说:“殿下想去就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自己在家还会怕。”   太子没想起来自己曾因为要走开那么一时半会,交代过她别怕,他埋首她颈窝,说:“卿卿若是能变小就好了。”   凝白心想难道他还想把她藏袖子里带走不成?   但是她道:“我已经变小了,再变,你就成衣冠禽兽了。”   太子没有笑,两个人间静静的,许久之后,凝白才说:“我是不能变小的,但是殿下一定要珍重。”   太子亲了亲她。   .   太子走后,凝白就感到昭明殿冷清下来,只有在与杜鹃玩连珠编手绳,或者同团子一起读书写字的时候,才热闹了些。   太子走后一个月,凝白觉得她可能病了,因为她出了点问题。   总是想找到太子存在过的痕迹,一开始是书,后来变成了笔,她很轻易就能分辨出哪支是太子常用的,哪支是太子不常用的。   太医来诊脉,一诊,就惊慌失措,说她有孕几近四个月。   凝白反应慢一点,没有惊慌,她低头看看,心想难怪乳汁涨得频繁,又难怪最近明明食欲不太好,却仍旧好像胖了。   她又想,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想给他写封信,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但信是要写的。   只是她又觉得,还是不写为好,太子要应对蜀州接下来一年的颗粒无收,要应对万万黎民,还要应对上下烂透了的官府,一定很累了。   过了半个月,凝白的问题愈演愈烈,她感到寝殿中太子的存在在一点点消失,白日不觉得如何,到了晚上,辗转反侧,就忍不住去找太子的衣裳放在床头案上,后来,又移到了床脚。   到了快天明时,她就把太子的衣裳放回去,任谁也发现不了。   又过了半个月,一队人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赴京城。   只是他们到京城的时间不巧,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晚霞都暗了,暮色隐隐,若是再赶入宫,恐怕赶不上宫门落钥。   有人驱马上前,问为首的贵公子:“殿下,不若在驿馆稍作休整,明日早朝再入宫。”   “不必。你们各自归家,待明日早朝。”他也要回家了。   虽说宫门不能轻易扣,但太子毕竟是自蜀州归来,也算得上紧急,皇帝又一向偏宠太子,睁只眼闭只眼,恐怕非但不会治罪,还要大肆宣扬太子连日劳苦,大肆赏赐呢。   就恭送太子远去,始觉疲累,又想起太子偶有闲暇,却总是执着什么在灯下细细琢磨,专注认真,好像从未见倦怠。   .   赵潜入了宫,先去见了皇帝,把一应详述呈上,转头就走了。   皇帝心疼他风尘仆仆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多想?还要自己挑灯,明日早朝好说出个一二三来,以证太子夜叩宫门事出有因。   赵潜回到东宫,灯盏俱暗,昭明殿犹甚,看来凝白已经睡了。   他执着一盏灯入内,步入寝殿,灯火昏黄,他欲搁到一边案几上,抬起头,却与湿润明眸对视正着。   黑色发丝粘湿在她雪白皮肤上,脸颊泛着嫣红,她眼睛红红的,要哭不哭,很可怜。   赵潜看着她周围堆得宛若巢穴的衣裳,甚至有些不确定她刚刚是不是像躲进被子里一样,躲在巢穴里。   “卿卿在……做什么?”他迟疑着问。   眸中水光打转,她微微茫然,声音小小的,更加可怜了:“可能、是筑巢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写到女鹅恢复记忆,但是筑巢写到了,日万也算作者身体争气(=_=)   以及上一章,小赵鼻梁上的水痕,是因为亲女鹅了(嗯……嗯。(…… 第114章   筑巢?筑什么巢?   赵潜不知道, 但他看得出来凝白现在很不对劲。   他把灯盏放下,转头就要传太医,可是她却从“巢”里出来了, 长发披搭满背, 赤足薄衫坐在床边,眼巴巴看着他, 说:“殿下,你过来。”   赵潜注意到她微凸小腹, 整个人都有些不能反应, 她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低下眼,然后又湿漉漉看着他, “好像是五个月叭……”   她重复:“殿下, 你过来。”   赵潜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与她对面, 还未如何, 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好像一直渴求的终于得到满足, 被折磨了这么久, 她总算得到了慰籍,于是一下就掉了眼泪,胡乱蹭在他身上,哭啼啼埋怨:“你怎么才回来?”   她抱得愈来愈紧,好像想两个人骨血都合进去一样, 哭得也愈来愈厉害。   赵潜终于反应了过来, 先向外传了太医, 而后低俯下身, 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 令她完全地依偎进他的怀抱。   现在完全不知她是怎么了,赵潜心乱如麻,但还是先温声应:“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这么晚,叫卿卿想念。”   “谁想你了!”她哭唧唧反驳,却是一点可信都没有,反而更加可怜,叫人心生怜惜。   赵潜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试图抚慰,一边改口:“好,卿卿没有想我。”   他的余光看着床上不成样子的“巢穴”,问:“那卿卿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没有怎么呀。”不知是不认账,还是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   赵潜耐心地问:“卿卿方才说筑巢,是什么意思。”   凝白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包围,不是一根笔一件衣裳那种只能眼睁睁等着渐渐消散的虚无缥缈,她就委委屈屈软嗒嗒说:“你总是不在……”   他总是不在?   因为想他,所以才把他的衣物筑成了巢?   赵潜总觉得不是这样,于是顺着问:“我总是不在?”   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心窝,委屈巴巴说,“我总是找不到你。”   找不到?   所以,才找衣物筑在一起,勉强当作他在?   赵潜眉心紧锁,她并不是过度依赖他的性子,这样的症状闻所未闻,她究竟是怎么了?   手臂环住她腰身,修长手指轻轻落在她小腹,那里弧度微微,很柔软,完全看不出已经快要五个月。   难道是这个孩儿……   心下沉凝,直到太医过来,为凝白诊脉。   胎象依旧十分稳固,没有任何问题。   赵潜将凝白的症状告诉太医,太医倒是迟疑:“这……也不是没有过,有的怀胎妇人就是格外依赖夫婿,但是寻找衣物筑起巢穴……”这确实是没见过。   赵潜挥退太医,又看了看床上的巢,低声同紧紧依靠着自己的凝白说:“我要去沐浴了。”   明眸瞠大,但她还是从他怀里下去了,赤足站在地上,瘪着嘴巴红着眼圈儿说:“你去吧。”   赵潜哪里走得了,心下疼惜还来不及,又牵着细溜溜温凉凉的手指把人揽到身前,柔声问:“卿卿与我一同。”   凝白一下就想起上一次同他共浴,原本他说好了只是疼疼他,可是他却得寸进尺,最后愈发失控。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决不想再在汤池里重蹈覆辙,她觉得他走也没关系,因为他已经短暂回来过,现在处处都布着他的存在,可以等到他再回来。   赵潜不放心,再三确认,凝白就翻脸了,只能离去。   人走了,寝殿里好像突然就被带走了什么,让凝白清醒了点,她看看床上的“巢”,心里羞耻极了,这次不等天亮,她就把那些衣裳拢共抱着塞回了箱笼里。   有遗漏的,一件件收进臂弯,又噔噔噔跑到箱笼前,塞进去。   来来回回,好像真的像一只忙碌的鸟儿。   回到床上,她轻喘微微,埋头抱膝平复,只是抬起头,看着床上空空荡荡只剩堆在床脚的被子,心里一下也跟着空了,她看向地上,看向床边,太子曾经在那里停留,就在刚刚,她整个人被他抱着,脚趾都抵着他衣角,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无论是人还是痕迹,都不见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凝白又后悔了,想去把刚刚关好的箱笼打开,整个人埋进去。   赵潜心里念着如今很不对头的小太子妃,快去快回,即使如此,等他踏入寝殿,她好像一下就察觉了,不知是听出了脚步声还是单纯依靠直觉,总之她一下从床上下来,哭着出现在他面前,而后扑进了他怀里。   赵潜将她揣起来,任她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温热的泪间或染到他后颈,眸底凝结,却柔声哄:“好了,我回来了,卿卿别怕。”   他把帷帐放下来,甫一躺下,她就手脚并用缠住了他,柔软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脑袋抵着他颈窝,好像是要这样睡了,却突然又哭唧唧埋怨了一句:“你怎么才回来。”   赵潜冷静望着头顶绮帐,口中保证:“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她才勉勉强强,真正睡了。   赵潜一夜无眠,到了寻常起身准备早朝的时间,却没有起身,唤人进来让人告诉皇帝他不去上朝了,又让人准备笔墨,一手揽着怀里的人,一手写了封信,让人封好送去南诏。   做完这些,帷帐放下,床帷间隐秘起来,隔绝了外面隐隐的天色。   他低眸,她依旧紧紧攀绕着他,好像稍微松一点,就会让她很难受。   如果是从前,他心中会甜蜜愉悦,但现在,他怀疑是她的体质与那“消失”的蛊虫影响了她。   团子已经是意外,这个孩子如果真的会伤害到她,他无论如何都要杜绝后患。   等凝白醒来,脑子里似乎闪过昨夜的事,她恍惚有点茫然,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太子真的回来了。   只是下一刻,她听到耳畔一下下平稳有力的心跳,而后,太子的存在充斥着往常冷冷清清的寝殿。   凝白抬起头,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人都紧紧缠绕着太子,顿时红了脸,连忙撒开坐了起来,太子朝她看来,无奈地笑:“卿卿总是这样过河拆桥。”   不同于以往必定要驳辩一番,凝白胡乱应了,而后若无其事提起来:“殿下昨夜回来,我应该已经睡了吧……?”   虽然竭力若无其事,但却偷偷瞧他,耳朵尖红红的,心下一定羞赧极了。   赵潜容色天衣无缝,煞有其事地回想:“我昨日赶路许久,连夜入宫,昨夜卿卿有没有睡……”   凝白心提了起来,看着他轻点额头,努力想了又想,最后不太确定地说:“许是睡了吧?”   被他的手指点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凝白长舒一口气,而后又怕他发现,忙止住了,胡乱转移话题:“殿下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潜道:“宫门落钥后。”   凝白不知道宫门什么时候关,但想来应该也不会早,就更加放心,看来,昨夜确实是她睡着了后太子才回来的。   才一边庆幸还好是个梦,一边定了心神,好好儿地看太子。   这一看,便怔住了,鼻头莫名一酸。   她记得她醒来见到太子的第一眼,那时他墨发绕肩,眉眼安然,俊美得不像个真人,只是有些瘦,棱角很锋利,几乎能割伤人似的。   但现在,太子显然奔波劳累了许久,肤色都深了一层,更加杀伐果决,一点也不像金枝玉叶了。   “怎么弄成这样啊。”她几乎有些说不出来话。   天灾本就难救,何况还有人事,赵潜却不提,只笑道:“卿卿心疼为夫,为夫心中知道。”   这回凝白也不反驳了,望着他承认:“是啊,我就是心疼。”   她瘪瘪嘴巴,“不让吗?”   赵潜久久看着她,而后莞尔:“让,怎么不让。”   似曾相识的坦诚直白,似曾相识的久别归来,赵潜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当年原来真的是小别胜新婚。   她为他日夜担忧,祈他平安回到她身边,见到他后,提着衣摆含泪扑进了他怀里,哭着吻他的唇。   接下来,她的目光总是投过来,眼巴巴的,又跟在他身边,小尾巴似的。   赵潜的心情就又沉了下来,她体质特殊,南诏那边也未必能寻出异处。   在团子拉着凝白去外面和猫猫玩的时候,赵潜再次吩咐下去,在宫外寻名医,同时令人出发去医谷,又去信李九涯。   白绒绒的猫很好,只是凝白总是想找太子的存在,而这外面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他才刚回来呢。   凝白就想回去,可是团子玩得很高兴,凝白就觉得自己还能忍一忍。   而且,若是被太子察觉她现在恨不得粘在他身上,她可就没法狡辩了。   白绒绒的猫儿在东宫也算是过享福日子,每天吃吃睡睡玩玩,这会儿团子同凝白过来,它勉强给面子,玩得算投入,从树梢一跃到红墙碧瓦上,团子都只能看到它长尾巴摇来摇去,喊它:“猫猫,下来呀!”   猫儿又摇摇尾巴,好像在说你上来呀。   团子就想让人搬竹梯过来,团子可会爬梯.子了,一眨眼就能上去,然后把猫猫抱下来!   可是娘亲摸摸团子的头,说:“不用那么麻烦,娘亲把它抱下来就好。”   然后下一刻,娘亲就轻飘飘飞到了墙头!   团子睁大眼睛,激动极了,娘亲果然是神仙!!   可是猫儿却看看娘亲,居然站起来顺着墙头哒哒哒跑了,而后,跳到了另一边的房檐上!   这对凝白来说也是轻而易举,她也跳过去,一把把这猫儿抱住,还没揉揉猫头问它跑什么,它就下意识喵了一声,然后,下面墙角处,有人惊了一跳:“有人?”   “哪儿有人,是猫叫。”   那人似是拍拍胸脯,才继续说:“总之我是从贤妃宫里听来的,外面一直在提太子纳良娣的事呢,陛下按下了,估摸着是体谅太子妃有孕,太子也不在。”   “现在太子回来了,太子妃又有孕不能侍奉太子,我估计就这两日,陛下就要把太子叫过去,选一选太子良娣呢。”   凝白揉猫头的手一顿,在这一瞬间,想的竟然是还好没让团子来追这猫,这种话这种事,小孩子没听到是最好。   作者有话说:   作者短暂支棱了下,又跪了orz   以及,小赵解决纳良娣纳妾甚至将来纳妃的办法,你们一定想不到,就是非常的离奇,无法想象的离谱……   再以及,原本小赵就不想要团子的,现在他也不想要崽崽,所以兵分多路堪称争分夺秒,他甚至已经在打算给自己喂药,毕竟女鹅怀一次孩子就出一次难以想象的状况,实在是怕了,不如杜绝后患_(:з”∠)_   以及上章,其实有梳妆台play,女鹅看到镜子羞得直往小赵怀里躲然后小赵抱着她一步一步回床上嘿嘿嘿(还有上章作话,就,亲哪里都是亲,至于哪里……大家懂吧(//▽//) 第115章   一直以来忙着学习与恢复身体, 再到后来太子离开回来,凝白每天在东宫,竟然都忘了从前听说过皇帝是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   太子以后也会当皇帝。   凝白抱着猫跳了回去, 沿着墙头走着, 心不在焉。   不对,太子现在好像就已经可以娶好几个夫人, 或者说,身为太子, 那原本就是他应有的。   猫猫在凝白怀里被抱回来, 看到团子在下面伸着小手,后腿一蹬,就要跳到团子怀里去, 心不在焉的凝白一惊, 下意识想把猫捞回来, 脚下就是一滑。   赵潜过来寻他们母子,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瞬间一窒, 头脑一片空白, 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虽然脚滑,但凝白一瞬间就打算自救,不出意外可以稳稳落地,但却陡然落入一个怀抱,她一懵, 抬起头, 看清是太子, 他脸色发白, 看起来快被她吓得去了半条命。   “步凝白!”厉声中满是后怕。   那猫猫朝团子跳过去, 团子只见到一只白绒绒扑面而来,等猫猫从他视野中低下去,才看到娘亲好像要摔下来了,吓得无措跑过去,又看到爹爹把娘亲接住,团子猫猫也忘了,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亲!”   凝白对着这对被吓到的父子,心里不由得发虚,毕竟这确实是她走神脚滑的错。   双臂揽住太子,先哄大的,讨好又诚恳:“是我错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而后低头哄小的,柔声说:“娘亲没事,团子别怕。”   团子哭唧唧:“都是团子不好,团子应该自己把猫猫抱下来……”   凝白又哄:“怎么能是团子的错呢?是娘亲走神脚滑,怪不着团子。”   可是团子已经要被愧疚淹没了,眼泪啪嗒啪嗒掉。   凝白自醒来后,就没怎么见团子哭过,她也没哄过孩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哄,只好又抬头,太子的脸色丝毫没有回缓,得,这大的小的哄了等于没哄。   她只好对团子说:“我们不玩了,回家,团子在前面开路好不好?”   团子抹着眼泪,重重点头,转身“开路”了。   凝白才又看向太子,心虚不敢对上他厉色凤眸,闭着眼睛凑上去吧唧了一下,果然没有亲准,好像亲到了嘴角,她闭着眼睛往旁边挪挪,亲了亲他紧抿的薄唇。   “我错了嘛……”她也没有哄大的的经验,只能拿自己一贯作风迎难而上。   就是识时务撒娇蒙混,还有一箩筐的好听话,可以不要钱地倒出来。   悄咪咪睁开一点点,看到太子下颌绷得极紧,又闭了回去,再亲。   “我知道吓到殿下了,再没下次了,真的,我保证,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太子没理她。   凝白心里欲哭无泪,他怎么这么难哄呀?好歹给点反应呀?   不对,是给反应了,那就是抱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简直可以说是牢牢箍着她了。   她想起上一次他箍得这么用力的时候,是从后拥她,她泪汪汪无意识瞥到铜镜,羞得反身就往他怀里钻,央他快离开。   雪肤微红,轻轻咬唇,而后,紧紧攀住他脖颈,抬起身子,凑到他耳畔,细声细气:“我好像没有跟殿下说过,殿下的身子漂亮得很,肩又宽腰又细腿还长,紧实好摸,不像我,哪里都软软的……”   他猛然停住。   凝白红着脸忍着羞探着脑袋瞧他,就对上他狠瞪的凤眸。   她刹那间甚至摸不着头脑,这夸得多豁得出去呀!   赵潜被她吓得直到现在心跳还没平复过来,她却还浑然没心没肺拿这些话来蒙混!   “不要妄图顾左右而言他。”他十分冷酷地说。   凝白哪见过这样的太子,他冷脸的样子,叫凝白这个档口还想到了婚书上的那只猫,高贵冷艳,倒真像太子此刻的样子了。   自己画得还挺传神,凝白脑子里又溜了句自夸。   而后才老实下来:“好嘛好嘛,不让说就不说了。”   她看看团子,团子看样子还抹着泪儿,直往昭明殿奔呢。   哄也只能等回去哄了,凝白又转过头,啵唧亲了下太子。   他不理,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亲一下,反正没人看见。   直到到了昭明殿,团子像根小竹子似的在殿门前眼巴巴望着爹娘,凝白想让太子放她下来,她好重新哄哄团子,可是走到了团子面前,太子却对团子说:“团子先回去读书,爹爹与娘亲有事要说。”   团子这次却很执拗,不肯走,太子又说:“娘亲没事,爹爹接住了娘亲,爹爹与娘亲都觉得不是团子的错。”   连太子,都换了好几个说辞才把团子哄走。   团子一走,太子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手上却抱得很稳,踏进了昭明殿,然后让人把殿门关上。   凝白显然还没有经验,只疑惑,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太子抱着她到了长案前,却没有把她放下,或者说,他是腾出了手把案上的东西都拂到一边,而后才把她放下。   嗯,放到长案上。   凝白这辈子也没这样坐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羞耻,又与他接近平视,看着他好像是要算账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又发虚,开口,就讪讪道:“殿下,这紫檀案多贵重啊……”   “你嘴里就没一句不滑头的话,不要妄图与孤插科打诨。”他又是一声冷哼。   凝白心下大窘,原来太子是深深领教过她的真实性情的!之前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这一下,凝白就占了下风,太子又已经冷冷开口:“走在墙头上,还要走神?”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自己又说气了。   凝白看他又生气又不能骂她的模样,归根结底,都是爱之深切,所以惊惶后怕。   她就乖乖坐在紫檀长案上,与他面对面,如实说:“因为在那之前听说有人要你纳太子良娣。”   赵潜一愣,明眸不避不闪,她还在说:“我一想,大家都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你将来好像也是皇帝。”   “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她说完了。   她没有绕手指,也没有扯袖子,虽然坐得十分不端庄严肃,但她十分地冷静。   凤眸望了她一会儿,他问:“那你想不想让我纳良娣。”   凝白诚实摇头:“我一点也不想。”   心下慰籍无法言说,赵潜几乎是有些愉悦地问:“倘若万一呢?”   凝白依旧很诚实:“那我可能就要离开了,我们这些人其实没有那样多的虚礼,拜个皇天后土就算缔结姻缘,过不下去一拍两散,江湖不见。”   赵潜已经能够确定,当年她收下那四个婢女,完完全全的就是想拿来作妖让他不痛快。   凝白说完,反省了下,而后道:“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师父叫贺西楼,是许多年前大名鼎鼎的多情客,薄情得很,我耳濡目染,也学了三分皮毛,所以你若觉得我薄情狠心,这就是缘故了。”   心痛也好伤恨也罢,大不了一刀两断,再大不了,玉石俱焚。   从来没有委曲求全与将就之说。   她说完,就觉得他们之间好像终于敞开了,一切都在明朗之下,今日势必要有个结果。   可是太子却望着她,凤眸里许多情绪她看不分明,然后等到他万般情绪都化作淡淡一笑,他口吻好像很无奈,叹了一声,说:“卿卿竟要抛弃我,我真是伤心。”   凝白纠正:“如果你不先负我,我就不会抛弃你。”   他摇头失笑,却问她:“卿卿所言当真?”   凝白慎重点了头。   他好像才真真正正笑起来,伸出手指,“一言为定,卿卿若骗我,下辈子也甩不开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凝白与他拉勾,谁变谁下辈子死了做水鬼,拽不住一个渡河人。   拉完勾,凝白瞅瞅他,托腮问:“那你要怎么办呢?”   她好像从来没听说过皇帝后宫里只有一个妃子哦。   赵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主意,但因为这件事不急,之前也不到时候,所以还没着手去做。   他含笑:“卿卿要与我一同想法子吗?”   凝白一下坐直,虽然坐在紫檀长案上已经十分不端庄严肃,但还是双手放在膝上,极正襟危坐,明眸认真:“当然可以了。”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对皇家规矩一窍不通,对外面也是,就想说让太子先给她补补课,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可是太子却忽然倾身,吻她的唇,近在咫尺的凤眸笑意隐隐,“傻卿卿,为夫骗你的,其实已经有法子了。”   凝白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来得及,人就被太子抱下来,却是俯身将她按在长案上,轻而易举打开她的唇齿,缠着她的舌尖深吻不休。   凝白也不想被他亲得晕头转向,可是这样纠缠亲密,令她感到舒适极了。   等到再恢复神志,她突然想起来,“门!”   万一团子等不及,进来了怎么办!啊啊啊那场面想想就很丢脸!!!   “已经闭了。”喑哑而克制的声音就在耳畔,令耳朵一阵酥麻,眨眼蔓延指尖。   凝白现在才知道他吩咐闭殿门是什么意思,更加羞耻,这一定是他们从前就白日里亲热,所以他才会如此驾轻就熟!!   他还在耳边问:“为夫不在的时候,卿卿自己疏排乳汁么?”   凝白浑身发软,水眸茫茫,闻言耻极了,别过脸不理他。   纤细雪颈正露在他眼前,可见她还是经验不足,“顾首不顾尾”。   灼热的唇游弋她雪白柔软颈侧,她腰肢轻颤,赵潜突然想起多年前太医的嘱咐回答。   怀团子时看不太出来,现在她正好是五个月的身孕,不早也不晚,与没有怀胎时相比,看不太出来有多依求于他,但确实甚至不如以前中用。   他甚至都还没做什么。   赵潜开始思索,她怀团子时,是不是脸皮太薄,央不出口,所以自己强忍,后来他又去了江南,再回来时,团子在她肚子里是六个月,更加不适合,所以除了他回来那日她主动牵着他的手拿下了她微乱鬓边的钗,再没有什么了。   这次她怀胎,原本就出现了上次没有的状况,她都离不得他,那加重了一些其他的方面,也完全说得过去。   于是他与她耳语。   她听了后,红透了脸,疯狂否认:“我不是!我没有!我不需要!”   赵潜看着她,片刻后,他断定了,她是在口是心非。   赵潜哄她:“卿卿不需要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出尔反尔过,所以卿卿不信我。”   他一提起来,凝白就想到他的出尔反尔,算算时间,极有可能就是了。   她就羞耻透了,理都不想理他,也不想再听他说那些夫妻间寻常的话!   可是他牵起她的手,让她柔若无骨的手覆在他的手指上,又问她:“卿卿觉得我亲得好么?”   凝白一下回想起他上次亲得好的时刻,身子陡然一酥,明眸水汽氤氲,绯色秾丽。   “卿卿觉得我的手生得好么?”他按着她细溜溜的手指,一寸寸感受着他分明的骨节,修长的手指。   凝白水濛濛的眼前浮现他握笔执书的模样,哆哆嗦嗦,几乎要哭出来。   然后听他温柔怜惜:“就先亲卿卿,嗯?”   凝白想说不许亲,可是她连不许亲都说不出口,哭啼啼攥住袖摆衣角,被他亲得神魂俱灭,双眸瞠着,不住落泪,俱湿漉漉没入鬓边,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说:   想到网上一个段子,T:身高啊外貌啊条件啊其实都不重要(手指修长)   以及,不如在这章来个有奖竞猜,大家猜猜小赵的法子是什么,猜得八九不离十就发红包:D   再以及,大家应该都知道,孕妇在怀孕期间有那么几种激素会变,会导致…… 第116章   秋节已过, 接下来再没什么重大日子,但皇帝还是想给太子办个盛大的接风宴,至于纳良娣这件事, 他都已经能想象到说了后太子拂袖而去的场面。   只是秋雨绵绵, 谢清鸢骨痛欲裂,早些年说是好了些, 但年纪愈发大之后,又是老样子。   他也懒得再从下面提一个升妃位, 可是若叫贤妃主理, 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便只能又去找谢清鸢。   还未到九月,谢清鸢就已经披风裹得严实, 静静坐着, 双腿盖着厚厚的毯子, 并不接驾。   虽然看着十分病弱, 但皇帝觉得她除了腿痛这一点, 其他都还很康健, 只消到了明年开春, 就会好起来,心下便很得意,她嘴上厉害,将来可未必能比他先见到阿璃。   皇帝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直接问她能不能办, 不须她事事尽善, 她就如军师一样坐镇帐中, 运筹帷幄就行了。   谢清鸢骨头发痛, 没有精神搭理他,冷冷说懒得办。   皇帝立刻就不高兴了:“渊儿在外面吃了那样多的苦,你果然一点也不心疼!”   果然只有他才是最将太子放在心上的!   谢清鸢看都懒得看他,眼皮垂着,淡淡道:“你问过渊儿想办接风宴了吗?”   这……皇帝一时语塞,他没问。   “我看你不如去问问渊儿,愿不愿意带着怀胎五月的太子妃出席。”她的语调很平淡,但是皇帝莫名听出了冷笑的意味,一时间便有些恼了。   “何必要太子妃出席,她既然怀胎,那就让她好生养着,别没得冲撞了她!”   谢清鸢有点乏了,眼帘微阖,恹恹道:“你去跟太子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他说得有哪里思虑不周的地方吗?   皇帝想辩驳,只是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算恩许太子妃安心养胎,太子也不会放心太子妃自己一个人在东宫,而他自己前去赴宫宴。   还未入冬,谢清鸢这里就烧起了炭,又暖又静,皇帝愈发心浮气躁。   谢清鸢想回去睡觉,但皇帝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不走。   她微微掀开眼皮,问他:“你是有病吗?办不了,办不好,渊儿不赏脸,你还是要办?”   “你是别有目的吗?想借着接风宴做什么吗?”问到这里,她不管皇帝难看的脸色,声音冷幽,“我听衡儿说有人图着太子良娣,你是不是要借这个机会给渊儿塞两个良娣?”   “谢清鸢!”皇帝彻底生气了,他是那样的人吗!   谢清鸢冷笑,“赵清泓,你吼也没有用,我奉劝你不要对渊儿、对东宫指手画脚,不然被渊儿掀案头的可不是我。”   皇帝气得心口疼,想下旨罚她,只是这落到太子眼里,那就是谢清鸢已经饱受病痛折磨,还要被他责罚,太子一定于心不忍,要来求情的。   想到这一点,皇帝就冷静了,让她好好在宫里养病,自己走了。   皇帝久违去了淑妃宫里,自然是第一时间就传遍了皇宫,也传到了贤妃耳中。   若说皇帝宠幸淑妃,那堪称无稽之谈,不如说是皇帝年岁上来忆往昔,找淑妃叙旧。   只是这也十分离谱,淑妃那性子,跟谁忆起沈璃也不可能跟皇帝。   所以贤妃让人去打探了一下,果不其然,皇帝是想给太子办个接风宴,找淑妃,一定就是为了这桩事。   贤妃心里蠢蠢欲动,不是为了借机谋害太子,而是她觉得皇帝宁愿找病得出不了门的谢清鸢也要办这场接风宴,一定别有打算。   比如说,给太子选个良娣。   如果是这样的话,贤妃能不蠢蠢欲动吗?选良娣好啊,届时一定有许多贵女在场,她可以顺水推舟求皇帝给钺儿重新指个皇子妃。   那冷袖雪没有心肝,只会辜负她儿,那就不要了,重新选一个。   世上好女郎千千万,钺儿怎么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而且,若是能选到一位家世很好的女郎,那于钺儿封王也是有好处的,起码不会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富贵闲人也做不成。   但据说皇帝从淑妃宫中出来时面有怒色,显然关于这场接风宴,两个人谈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谈崩了。   眼下四妃之中就只有自己能揽这宗差事,但皇帝绝不会把有关太子的一切交给她,贤妃思忖片刻,使人去见了太子妃。   而凝白,眼下没空应对贤妃娘娘派来的宫婢。   她表情僵硬,看着昭明殿中静静站着的人,心里想,现在她退出去当没回来过,可以吗?   早知道,她就算在外面逛死,也不会这么快回来……   那人转过身来,容貌与经年前别无二致,美得惊心动魄,凝白下意识就想跑。   能不想跑吗?她一看见她,就想起来当初那柄穿过师父心口的剑,她拔出剑,剑锋淌着血,经过她,瞥了一眼,好像看一具没有生气的泥人一样,眼里无波无澜,从她身边走过。   可是她看清楚碧水的眸色,就又定住了,她想起来太子跟她说,楚碧水是她娘。   楚碧水此刻看她不再是看没有生气的泥人了,分外温柔,良久,才柔声说:“你果真醒来了。”   凝白也不知道她能给什么反应,总之就是僵硬点点头。   楚碧水凝望着她,“他说你失去了记忆。”   “他”毫无疑问是指太子,凝白再次僵硬点点头。   “他同你说过我么。”   凝白再再次僵硬点点头。   楚碧水就静静站在原地,与她遥遥相望,温柔极了,“我是娘亲。”   凝白知道她的意思,可却连嘴巴也张不开,那一声“娘亲”无处可寻。   楚碧水眸色微微黯然,但只是一闪而过,她问:“他找大夫给你医治了么。”   凝白这次僵硬摇摇头。   她就眼睁睁看着楚碧水变了脸色,但对着她,还是很温柔:“那你要……”   楚碧水的话没说完,目光落到她小腹上,好像才发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凝白下意识说:“五、五个多月……”   楚碧水彻底掩不住杀意,五个多月,她不知凝白什么时候醒来的,但凝白向来身娇体弱,昏睡多时醒来,一定浑身无力许久,太子就在那个时候欺负凝白。   甚至于,凝白失去记忆,那才多久,她脸皮那样薄,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与他欢好。   太子欺负凝白,哄骗凝白,还不找大夫为凝白医治失忆。   该死。   凝白居然诡异地意识到楚碧水心中在想什么,脑子里满是被一剑穿透心口的师父,吓得立刻说:“圣女!不是你想得那样!”   凝白从前只听说过圣女的一些事迹,比如一把火烧了魔教,再想想她干脆利落对师父下手,从头到尾连句话都吝于说,想也知道她是个心中无慈悲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想杀谁就立刻就杀谁了!   只是她还没替太子辩解,楚碧水的目光就又回到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冷声问:“他没有诱骗你?”   怎么就诱骗了??凝白头都大了,她一醒来,太子就把什么都跟她说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后来也看过婚书,除了她的出身对不上,其他的都如太子说的那样。   都说出来难免太长,凝白只能说:“圣女,就算失忆,我也是十六岁的大人了,从来只有我想所以我愿意,不会有被人诱骗糊里糊涂的情况,我好歹也混迹过两年江湖,不是不谙世事纯白如纸的小白兔。”   太子央她疼疼他,她愿意的,虽然他说了不欺负却又出尔反尔,但凝白若真的不愿意,哪会任他紧紧箍着她的腰肢肆意妄为?   她又没有那样多的顾忌,只要不愿意,莫说双腿无力不能走,只要她想,她会隐忍到等到能走时,立刻头也不回就会走掉。   就如江湖人的露水姻缘,情出自愿,事过无悔,即使于她来说太过突然,可是她也是愿意的,同他困觉,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恼他出尔反尔又索取无度罢了。   楚碧水看着她,她离得有些远,虽然小腹微隆,但还是亭亭而立,魔教圣女容颜不老,她也承了几分,如今即使已经怀着第二个孩子,可却看不出年龄,莹莹生光,宛若明珠宝玉,永不晦色。   她说她已经是大人了,她说她好歹也混迹过两年江湖,楚碧水知道她并非年少轻狂,她是在十分冷静地跟自己陈述事实。   可正因为如此,楚碧水忽然想要落泪。   她的女儿好生生在眼前,她没有认出来,当年她还那样小,血溅了在脸上都不知道哭,眨眼就长了这样大,自己能做决定,自己知晓后果,不需要长辈在身边小心护佑保驾护航,而她全都错过了。   凝白眼睁睁看着美人落泪,头更大了,她最怕见姑娘哭了!!!   “圣女、圣女,你、你别哭啊!!”凝白甚至都结巴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干巴巴说了声“别哭”,果然丁点儿用也没有,凝白一个头两个大,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怎么哄这位杀名在外的圣女大人,只能继续干巴巴转移话题:“圣、圣女,你来这里是找我吗?你有什么事吗?”   美人泪眼相望,良久才平静,泪痕在她脸上分外惹眼,可她也没有抬手抹去,说:“我来看看你。”   凝白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呐呐无言。   她问:“他为什么不给你找大夫。”   凝白小声纠正:“找了的,但治不了,所以只是没有治。”   她凝望着她,又问:“你不想恢复记忆么。”   关于恢复记忆这件事,当初太医都说了只能顺其自然,凝白也就顺其自然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不管恢不恢复记忆,世上总归只有一个我。”   可是那怎么能一样呢?   楚碧水从怀中拿出一个长命锁,展在手心给她看,伤感地说:“这是你为你的孩儿做的,你不记得,他也不知道的。”   凝白愣住,她做的,为什么会在楚碧水那里?保管也不可能啊?太子的意思不是说她还没有认楚碧水做娘吗?   而且,为什么太子会不知道?   凝白上前,从楚碧水手中接过那枚长命锁,长命锁做得还算精巧,但也能一眼看出来,不是工匠做的。   她久久低眸,望着掌心的长命锁,一面是长命百岁,翻过来,是长乐无忧。   楚碧水想摸摸她的头,从前她还在襁褓里,她就常这样做的。   只是楚碧水一动没有动。   良久,才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苗疆,或者去找神医,为你找回记忆。”   凝白掌心微拢,抬眸望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好像不止为她找回记忆,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一样。   凝白活这么大,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爹娘,更没体会过这样一片心甘情愿的亲爱,倒不是不动容,只是,于她而言实在太陌生了。   所以她一时手足无措,说:“圣女如果有自己的事,那就不必顾及我,我的记忆不急。”   可是楚碧水摇摇头:“我的事已经办完了,只有你。”   凝白更受不起,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没别的事了吗?圣女不练功吗?”   楚碧水还是摇头。   这就相当于说,她往后余生,就只有凝白的事了。   凝白竟然感到受之有愧,她也没尽过做女儿的孝心,仅仅凭着血脉,竟然就能令圣女为她至此。   她想说圣女不必如此,可是楚碧水看起来心意坚决,不会轻易动摇。   于是她又认真想了想,对楚碧水:“我再想想,圣女等我几日好不好。”   楚碧水眉目一柔,温声说:“好。”   凝白往外看看,问道:“那圣女就先在这里住下?”   楚碧水却拒绝了:“不必,七日后我再过来,还在这里。”   凝白就只能点头:“好……”   话音落下,凝白看楚碧水的意思,是就要走了,只是有点舍不得她,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只是下一刻,殿外有人进来,看到楚碧水,立刻就跑过来挡在了凝白身前,警惕至极:“你是什么人!”   杜鹃没有见过楚碧水,一进来就见到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陌生美人站在凝白对面,她现在知道凝白是江湖人,也知道凝白在外面有一些旧账,因此只疑心是人来找凝白算账寻仇,想到那些刀光剑影打打杀杀的场面,一下就冲了上去。   楚碧水一顿,凝白瞬间又想起了她在外面的名头,吓得忙反护住杜鹃,对楚碧水道:“圣女见谅,她只是护我心切!”   楚碧水没有生气,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轻浅一笑,对她微微颔首,而后,就消失了。   凝白松了口气,看着杜鹃,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道:“你怎么这样大胆呀……”   都不知道她对面的是谁,就敢一股脑莽上来……   杜鹃却也是松了口气,说:“我哪里有你大胆,什么人都敢招惹,现在被人找上门。”   她又说:“你快快告诉殿下吧,此人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若再不加强守卫,只怕她轻易就会卷土重来!”   毫无疑问她的主意十分在理,凝白犹豫片刻,还是诚实告诉了她:“如果没有意外,她应当是我娘亲。”   真是很奇怪,现在楚碧水不在这里,她反而能自然顺畅地说出口了。   杜鹃听了,瞳孔震动,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突然一跳,“你、你不是没有爹娘的吗??”   看来她们从前关系真是挺不错,她连这都说了。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凝白觉得自己还不至于与人聊天随口就能说起自己无父无母被遗弃在雪地里的事来。   凝白一本正经地说:“人都是父母生养,无父无母,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   杜鹃当然一下就听出来她话里的促狭,一时恼了,红着脸说:“你要这么说,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这个说法,也是你自己嚷嚷出来的。”   凝白忍笑,杜鹃瞧见了,更是恼,“你再笑,我等会儿就去外面把你嚷嚷过的话再嚷嚷一遍,务必人尽皆知,到时候人人都知道咱们太子妃娘娘原来不是凡人,是石头精怪,哼。”   凝白一下捂住嘴巴,闷着声音郑重其事说:“那杜鹃姐姐可务必守口如瓶,我再不敢了!”   说是这样说,只是笑意却在眼底散不去。   杜鹃能有什么办法?瞪她一眼,而后想到什么,伸出手来,“你从前还欠我一文钱呢!还来!”   凝白煞有其事地睁大眼睛,捂住心口楚楚可怜:“好大一笔欠款,我这辈子也还不起,可怎么办呢杜鹃姐姐?”   杜鹃再恼,也被逗笑了,从怀里摸出一文钱来塞她手心里,说:“骗你的,是我欠你一文钱,为了讨这一文钱,你还要把肚子里的孩子许给我做干儿女,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喏,还给你。”   这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凝白捏着这一文钱,啧啧感叹:“那杜鹃姐姐现在还回来,是想好了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做干娘,还是给团子做干娘呀?”   杜鹃哪料得到她这么不着调,下意识看向她小腹,没好气道:“别人认干亲都挑有权有势的人,你倒好,挑个宫女,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   凝白再次煞有其事:“别人皆为权势,才显杜鹃姐姐这一文钱的珍贵啊!”   杜鹃不跟她扯了,与她道:“外面贤妃娘娘使人来请你去御花园一叙。”   是因为这个,杜鹃才进来的。   她还记得凝白现在失忆了,道:“从前先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贤妃就总是处处针对,甚至还暗中诅咒,后来先皇后娘娘薨逝,她就开始对殿下下手,只是从未得手。”   想起什么,道:“你刚随殿下入宫的时候,是赴一场赏花宴,就是那次赏花宴,她与人勾结刺杀殿下,你舍身护住殿下,钢针取出来,有这么长。”   杜鹃伸手比划了一下。   凝白觉得她肯定有夸大的成分,那么长的钢针,早把人捅穿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赏花宴?”   虽然太子现在时常与她在昭明殿里厮磨,但她不觉得太子是会有闲情逸致去赏花的性子,更遑论还带她去?   而如果是她想看所以去,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在外面越山涉水,什么花没见过?   杜鹃没想到她抓的重点是这个,想起那赏花宴是做什么的,她语塞,而后道:“那时我还不认得你,所以也不太清楚,总之你知道贤妃她多年来就没安过什么好心就对了。”   凝白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唔了一声,转而道:“你的意思是回绝?”   杜鹃看看她小腹,说:“你还怀着身孕,就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御花园里,也防不住会有什么意外。”   杜鹃的思虑很有道理,凝白点点头:“那就回绝了吧。”   杜鹃就转身出去了,隐约可以听到她在外面同谁说话,语气很强硬。   昭明殿里空空荡荡,太子的存在不似他不在时那样稀薄,但也没有多强烈,凝白下意识朝他常处理政事的长案那里看,只是一瞬间,就又想起昨日他在那里吻她,指尖都一酥。   凝白红了脸,又羞又耻,匆匆走了,看都没脸看那上好的紫檀木长案。   她去到暖阁,这会儿日头正好,外面不算温暖,但日头穿过海贝片制成的明瓦窗,流光溢彩,暖煦如春。   毋庸置疑这里很好,可是一进来,她就后悔了,这里太子的存在几乎为零,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原本昨日被他亲过之后,她就已经羞愤欲死,可他却只是拿帕子轻轻抚去薄唇晶莹,而后,又为她疏排乳汁。   这一连串下来,都是在天光大亮下,凝白只觉得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衣襟一合,就算腿软,她也还是拔腿跑了,跑去同杜鹃睡的。   一早醒来,也没回来,就在外面转悠。   转悠到这个时候,她原本就已经有点忍不住了,所以才偷偷摸摸回来,结果又撞上楚碧水,楚碧水走了,又有贤妃这档子事,耽误了会儿功夫,现在,暖阁里又处处都寻不到太子的存在。   凝白瘪瘪嘴巴,转过身又踏了出去,这会儿已经没听到杜鹃的声音了,难道她是把人送走了,又有事忙?   凝白还没想完,就僵住脚步,她感到太子回来了。   她又想跑。   只是她眼下站的这个位置委实不佳,后面是暖阁,暖阁里的窗户是明瓦所制,窗棂嵌死,打不开的。   而前面……不就等于自投罗网?   她心念回转间,又感到,太子在朝她走来,一步步。   跑也跑不了,凝白自暴自弃,又回了暖阁,随便摸到个什么东西就揣怀里,假装不知道有人也进来了。   赵潜步入暖阁,就见她抱着团子小时候最喜欢玩的那个绣球,细溜溜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撩绕着五彩穗子,落下去,又勾起来,再落下去。   他目光上移,看到她耳朵尖红通通的,同小石榴子真是一点儿没区别。   赵潜自省,白日里的确太过放纵,是他不好,更何况她脸皮原本就薄。   只是当时听着她说那些话,心头情意攒动,难免有些失态,原本只是想亲亲她,可是后来脑子里一想到她怀胎事宜,就……一发不可收拾……愈来愈偏了……   赵潜去到她对面,她又扭过身子,反正就是不看他。   他俯身勾住绣球彩穗,她指尖一顿,而后,整个绣球就被他提走了。   “卿卿怎么不看我?”他低声问。   凝白倏然就红了脸,暗暗恼,他还好意思问!绣球都要抢她的!!怎么人呀!!!   他抢了绣球,随手安放一边案几上,这次又俯身,勾她的手指。   凝白一看到他的手指,就想到昨日他问的话,烫到了似的要抽回手,他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而后将她拉到他怀里,这下,变成他坐在她的位置,她坐在他的腿上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鬓边,道歉:“昨日是我不好,我不该昏了头白日里就对卿卿动手动脚的……”   凝白拿手推他,张口就想驳他没动手也没动脚,光动嘴巴了,可是话到嘴边,她猛然意识到这有多不知羞,顿时红透了脸,抬眼瞪他,而后,突然咬了上去。   都怪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成天在她面前说什么夫妻说什么正常,什么荤话都往外说,把她都带歪了!!!   赵潜眉心微皱,有点疼,但眼里却是笑着的,这叫什么?兔子急了也咬人?   他揽住她,等她咬够了,淡淡的甜腥在他们唇齿间蔓延,他探舌勾去她嘴巴里的,撤开,莞尔:“卿卿可消气了?”   凝白瞧见他唇上淡淡星点血迹,还有破了的口子,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刚刚干了什么,而她刚刚又干了什么,轰然一声,更羞耻了。   他舔去唇上的血迹,眼睛还直勾勾看她,凝白受不了了,面红耳赤叫道:“不要妄图用美色勾引我!!!”   他一定是十分清楚他这个样子有多蛊人才故意这样做给她看的吧!!!   他怔愣,而后,居然笑出了声。   凤眸笑盈盈的,不尽的风流恣意,愉悦地说:“原来卿卿果真图我美色,方才原来竟能勾引到卿卿,我记下了。”   凝白已经不想听他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面红耳赤更甚,恼极了:“有你这样道歉的吗!”   赵潜见好就收,只是眸底还是溢着忍不住的笑,哄她:“好,我再次同卿卿诚心道歉。”   “这等夫妻密事,怎样也应等灭了灯后,在床笫之间做,昨日是我不好,卿卿骂我罢。”   虽然他又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这样自然说了出来,也把凝白说得羞极了,可是却说得诚心诚意,完全没有羞她的意思。   凝白想骂又找不到理由骂,憋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骂道:“做什么做!”   赵潜知晓她这是翻篇了,也不再火上浇油,而是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执着送到她眼前,含笑说:“卿卿同我要的簪子,我雕好了。”   这才是真正翻了篇,凝白的目光与心神一下就被攫住了。   那簪子颜色沁粉,玲珑剔透,浅淡又自然,雕刻的线条更是十分圆润灵巧,没有一丝生硬,只有不尽生动,漂亮极了。   凝白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她要取来,太子却别了过去,噙着笑问:“卿卿那时说的什么,可还记得?”   凝白红了红脸,又瞪他,“记得记得!”   不就是一手交手绳一手交簪子嘛!!!   这人讨厌死了,自己还会赖他的不成?   凝白把人推开,从他怀里下去,就出了暖阁。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却不见什么。   察觉他的目光,她把手缩进袖子里,反过来羞他:“看什么啊?怕我赖账?怕它飞了?”   可是她预估错了,太子的脸皮比她厚了不知多少,十分坦然地颔首,承认:“确实如此。”   凝白羞人不成反被羞,耳根烧红,心中只生出一股临阵脱逃的冲动来,可是他紧紧盯着她,若是跑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低着眼睛看着他手中的簪子,给自己鼓劲,探出手来。   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便多了枚手绳,同赵潜腕间的别无二致,甚至中间的白玉扣,都与当年那枚一模一样。   赵潜久久不能动弹,恍惚间,甚至分不清眼前是什么时候。   “你不要呀?”   他定定看着,也不说话,凝白原本有些羞窘,但看他的模样,心里暗暗想,看来,当年送给他的时候,他心中一定是极欢喜。   她也就,没那么窘迫了,反而也染了些欢喜,嗔问他。   他好像恍然惊醒,又看了眼她掌心,抬眸望她,问:“卿卿从哪里找到中间的白玉扣?”   这话问的,就差把她为了这根手绳费了多少心思挑明了。   凝白红了红脸,哼哼唧唧:“你管我呢?我就是有法子找到。”   她才不会说她同杜鹃几乎把东宫翻遍了才翻到枚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白玉扣,看起来,这应当是一对儿,可惜不小心碎了一枚。   凝白说完,又道:“快点,把我的簪子给我。”   还没送呢,就成她的了。   赵潜莞尔,果然一手交手绳,一手交簪子。   凝白把簪子拿到手,玉质簪身温温的,显然是染着他的温度,凝白不知为何,又红了下脸,才拿着簪子转身跑了出去。   赵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又低眸看着手中的手绳,过了会儿,掌心合拢,收进袖中,负手出去。   便见她在梳妆台前,一手举着铜镜,一手把簪子往发中簪,她显然不太擅长,动作甚至有些笨拙。   赵潜步到她身后,而后微微俯身,探手覆住她持簪的手,完全地包裹了,带着她的手,把簪身轻巧往她发间埋。   铜镜映着凝白羞红的脸,他松开手,笑着问:“卿卿觉得如何?”   凝白想说不如何,一般般,可是她只是把铜镜扣上,站起身揽着他肩头,踮脚亲了上去。   “喜欢极了。”她欢喜又认真说。   眼看这吻就不受控制,凝白将将迷失之际,脚尖踢到凳子腿,一下就回想起上一次她撑着梳妆台的时候,一把把赵潜推开了,轻喘微微,眸波似水,警惕地瞪赵潜,“你不会又想出尔反尔吧!”   赵潜望着这样的她,闭了闭眼,而后退开,很冷静地反驳:“当然不是。”   凝白瞧了他一眼,登时羞愤了,不是个鬼啊不是!!!   他倒好像没察觉到一样,平复呼吸,神态自若:“怎么了?”   如果他看着她的漆黑墨瞳没有灼重到几乎淬出火星子,凝白真的就信了。   她红着脸不说话,他好像才察觉到一样,仍然神态自若,与她保证:“不会出尔反尔的,卿卿放心。”   顿了顿,补道:“过会儿就没事了。”   他挑破,凝白就彻底羞窘,胡乱点点头,从他身边跑开了。   他又没让她疼疼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只是她人是跑开了,可是周围仍浮动着她温温软软的香气,勾勾缠缠。   赵潜站在原地静了会儿,愈绷愈紧,最后心中暗骂自己确实无耻变态,而后绕过玉屏,打开了她的小柜子。   .   凝白跑出去后,外面无情秋风吹来,一下就把她吹清醒了,她伸手摸摸脸蛋,滚烫。   凝白也不敢回头,闷头就继续在东宫晃悠,直晃悠到团子下学,从上书房回来,她才牵着团子回昭明殿。   太子不知道有没有出来找过她,总之他们回去的时候,太子也在昭明殿,提笔正在写着什么,容色认真专注。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凝白红了红耳根,也若无其事,听团子讲今日课堂发生了什么。   待到入夜,凝白准备衣物要去沐浴,却找不见她还挺喜欢的那件藕色香兰小衣,她蹙蹙眉,又找了找,还是没找到。   见鬼了……不可能丢啊……   找不到,就只能挑了另外一件,抱着去外面准备找杜鹃,嘴里还喃喃:“怎么会不见呢……”   赵潜听了个正着,面不改色问:“什么不见了?”   凝白哪好意思跟他说小衣的事,耳根微红,胡乱摇摇头,就出去了。   赵潜执灯去到暖阁,拿起已经洗干净的藕色香兰小衣,即使烛火幽微,也能照出上面的破损,脸上有生以来头一次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为难,这样柔软的料子,怎么这样容易破呢?   凝白回来时,太子正在床边,他转过头,还未张口,却先看到了她发间的簪子,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目光难辨,最终化为低低一叹,一开口,却是笑着的:“卿卿这样喜欢?”   凝白诚实地点头:“是呀。”   他反倒又不知能说什么了,但凝白知道的,他心里是很欢喜夷愉。   凝白现在终于有了点占于上风的感觉,笑眯眯到他身边,踮脚亲了下他脸颊,娇声媚气的,“夫君不希望我喜欢嘛?”   赵潜哪顶得住这个,整个人都一滞,而后深吸口气,说:“时候不早,卿卿睡吧,我还有些事。”   凝白信他才有鬼哦,他明明都在床边,准备拥着她睡觉了。   裹进被子里,听他出去的动静,幸灾乐祸想,不知道他要冷静多久才觉得能回来哦。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确实是被太子带歪了,红了下脸,见他还不回来,也不管他,把簪子□□放到枕边,顿了顿,又探手进枕下,摸到长命锁,好一会儿才收回来,容色轻敛,自己先睡了。   而暖阁中,赵潜拾起已经干了的藕色香兰小衣,反正已经破了,反正他已经无耻过了,也不在乎再无耻一点。   烛火幽微,暖阁中并不进风,火舌静静的,直到再次被端起,去到外面,要了些凉水,复回到暖阁中,而后才又被端起,回到寝殿,被轻轻吹灭。   熟睡的太子妃被揽进熟悉的怀抱里,蹭了蹭,睡得更香甜了。   .   凝白总感觉周遭有萧瑟秋风,冷冷的,心中很疑惑,昭明殿冬暖夏凉,这会儿,怎么可能会进风成这个样子?   她费力顶开眼皮,却傻眼了,这是哪儿?   眼前是澄如明镜的湖水,周围是森森茂林,她站起身看了看,发现目之所及湖水漾漾,夕阳金灿,而她是在一座山上。   凝白陷入了沉思。   难道,她其实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天赋,比如瞬间移动?   凝白也知道这实在太荒谬了,可是更荒谬的是她眼下所处呀!!   她睡觉前明明是在昭明殿里,结果被冷醒后,却是在傍晚,在湖上???   简直是见鬼,短短时间,竟然接连见鬼两次,凝白觉得自己这运气一定是世间头一等。   已经在这儿了,也没办法,凝白站起身,准备苦哈哈再回京,刚要点下脚尖,掠过半山腰,飞渡镜湖,却远远见一叶孤舟飘荡而来。   眨眼间,自己似乎在天上,看到一袭青衣凌波而下,在乌篷船顶翩翩而落。   凝白一滞,毋庸置疑,那是她自己,可是她不记得她曾到这里来。   她好像又在自己身边,听船内传出恭维,自己谦虚客套之后,开门见山,问起九重九瓣天香莲。   天香莲是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宝物,船内人也正在说,天下只此一株。   凝白略微冷静,她想,这大概是在遇到太子之前,她接的最后一单,她救活了师父,一身轻松,终于能逍遥自在,四处游玩,然后在泰山郡,遇到了太子,很俗套,她崴了脚,他注意到她,一见钟情。   接下来,自己没有多做犹豫,很快就问起这一单的对象。   凝白与自己一起等待,船内人似乎愣了愣,一字一顿地说,“当、朝、太、子。”   凝白心中一震,耳边一阵翁鸣,竟然好像没有听清。   她转过头,看到自己眉心微蹙,在苦苦思索。   凝白心中竟然极致冷静,想,她从前,确实不知太子是何许人也。   她根本听得清清楚楚,她这单生意,要骗的人是太子。   凝白终于意识到,她是在做梦,她在一点点记起来失去的记忆。   她与太子之间,根本不会像太子说得那样顺遂甜蜜,她是个骗子,她要去骗太子,骗他的真心,玩弄股掌之上,然后毫不留情,始乱终弃。   她醒来时太子那短短一句话,一定省去了无数的伤痕累累。   凝白喉头酸涩,看着自己嘴硬接下这单,然后到处去问太子是谁,一点点拼凑出来一个模糊的形象,而后出发,先去找了柳莺娘,最后去泰山郡。   太子在泰山郡,代天子祭祀,祈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她看着太子驾辇停在泰山郡府衙,自己轻飘飘绕到后面,跳上房顶,坐在房顶上托腮,听着下面的动静。   即使只是听,她也听出来太子冷漠无情,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与凝白醒来后见到的太子,完完全全,判若两人。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直到入夜,有人行刺,自己想了想,从房顶上下去,趁着兵器相撞的动静,垒了几块砖石。   她故意弄出动静,想了想,又装作崴脚,被带到太子面前。   凝白突然回到了自己身上,她抬起头,看到面前冰冷俊美的贵公子,眼角眉梢都是金玉辉光。   她感到自己心头一跳,耳根微红,悄悄想,别人没说太子原来长这么好看呀。   只是一瞬,凝白就又回到一边,看着自己的计划一点点推进,太子无情攥住她手腕,而她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咬了上去。   这个时候,她心里在骂太子,臭男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要不是做生意,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哼!   只是她又想,多看一眼,也不是不行,但她肯定不会找这样的男人做夫婿的,哼!   凝白看着自己逃之夭夭,与柳莺娘碰了个面,而后优哉游哉坐在房顶上等待,如愿被带到了太子面前。   突然惊醒的那一瞬间,她意识模糊,隐隐约约见到太子,心里又想,这是哪家的小郎君,等做完生意,她要回来找他……   又被太子嵌住下巴的时候,她心中又气急败坏骂他,才不会回来找他呢!!!   只是生意是要做的,太子铁石心肠,冷漠清醒,难搞至极,她费尽心思才成功接近她,做了个小小婢女,被一路带进京,又被吩咐随他去赏花宴。   凝白恍然想起白日杜鹃说的赏花宴,她已经能够笃定,她救太子,根本不是因为对太子生情,所以甘愿舍身。   她是要用舍身相救,来博取太子的信任,以及好感。   果不其然,分毫不差。   凝白看着自己满心分析太子,挑了花房里最漂亮的花,一片片取下花瓣,藏入袖中,她费尽心思重新回到他身边,与他日益亲近,祭台塌陷,她以为是她的报应,昏迷过后,他轻轻摸了摸她鬓发。   他明明,一点也不难搞。   信任她,亲近她,寸步不让的护住她,被她的谎话连篇骗得团团转,明明快要死了,心意却只字片语都没有说出口,怕连累她余生不得安宁。   凝白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看着他在这段虚假的情爱中不安试探,辗转反侧,确定她的“心意”后欢喜得眉目舒然,再也看不出初见时冷漠无情的模样,柔声问她愿不愿做他的太子妃。   她做的荷包,写的情笺,不是他们相爱的证明,没有任何甜蜜的过往,全都是为了污蔑他,好对他始乱终弃。   只是事到临头,却出了意外。   她的计划全被打乱,她怀着身孕,每一天都在惴惴不安,直到他拿出一枚簪子,他亲手雕的,定情信物。   他为她簪上的一瞬间,她心跳怦然。   凝白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她改口讨要一枚簪子时他的表情,好像十分寻常,只是定定望着她,柔声说了声好。   那枚簪子呢?他们的定情信物,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哪里去了?   凝白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沦陷,自己却浑然不知,或许曾被冷袖雪戳破,只是她不敢承认,拼命掩饰,她慌了心神,想要竭力装作没有,可是面对他有些伤心的不可置信时,她却连一句讨厌他都说不出来。   周围越来越冷,凄风苦雨,直至风雨大作,白光一闪一闪,雷声几欲劈下,她在轰隆雷声中终于知道,她早就遭了报应。   而后的一切,都像死前的回光返照,是走马灯,是一场甘美幻梦。   凝白终于知道他们的定情信物去了哪里。   被她亲手摔碎,踩在脚下,如同他的真心。   她走时没有回头,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一刻都没有停下,回了山谷,楚碧水醒来了。   她抛弃的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凝白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木然看着她做那块长命锁,却终究没能赶上团子生辰,她孤注一掷逃出去,一刻都没有停下,到了皇宫,又到了行宫,最后,恍惚被怀中的长命锁灼着皮肉,一步步离开了京城。   楚碧水走了后,她时常到高处,怔怔望着天涯明月,不知道自己余生能往何处。   凝白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浑身僵住。   她看到了太子。   团子在问太子“娘亲”,太子应付了过去。   太子在找她,派人到平安镇,派人到江湖。   凝白有些颤抖,看着太子跟团子确认,究竟要不要找娘亲。   团子点了头,于是他们出发了。   去到平安镇,他在窗前望着栖霞山。   她在孤山之上,望着茫茫天涯。   天涯青山不相望,冷月无声。   凝白又想哭了,她看着他带着团子从平安镇启程,山山水水,明月骄阳,从南到北,江表江左,直到吴郡,他听到有人说金陵有位步女郎,姿容无双,冠绝江南。   “卿卿?卿卿?”   凝白陡然醒来,眼前婆娑一片,隐约看到他担忧的眼眸。   赵潜浅眠,听到声音就醒了过来,她蜷在他怀里,一直哭。   唤了许久,才唤醒,满眼都是泪,伤心得不成样子。   心头疼惜,夜色中,声音都比寻常更柔软:“卿卿做噩梦了?”   凝白恍惚地抹了下脸,满脸泪。   她一下埋入他怀中,号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1w2!裴某支棱起来了!大家要做什么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   以及,上章评论区有宝贝猜中啦!等下章(如果意外就下下章)更了,小裴就去发红包~ 第117章   赵潜被她哭得心头慌乱, 想哄竟无从下手,抚去她的泪水,却不过是做无用功, 下一瞬又簌簌滚落, 浸湿他指缝。   他揽着她靠坐起来,指节上冰凉凉一片, 转瞬又落下滚烫泪水,灼得他心里发疼, 可是就是这疼, 令他忽然间一滞,缓缓抚摸她后脑,她墨缎一样的长发披散满背, 哭得几乎痛彻心扉。   赵潜意识到, 她极有可能, 是恢复了记忆。   那些令她痛苦的时光, 煎熬的岁月, 无法取舍的崩溃苦楚, 伤痕累累的决然不回头, 她如今都记了起来。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深邃而温柔:“卿卿,莫哭。”   她仍旧放声哭着,甚至引来萍萍在寝殿外怯怯问:“太子妃可是出事了?”   赵潜没有理会,只一遍遍安抚着怀中的泪人, 温柔极了, “卿卿, 莫哭。”   凝白哭得头脑发昏, 恍惚听到他的声音, 就哭得更厉害了。   赵潜低头与她额头相抵,眼睫几乎都能感到她眼眸湿泪,语气愈发温柔,“卿卿想起来了是不是?”   泪水仍簌簌而下,她眨着泪睫,哽咽着,喉头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   “殿下找了我这样久,殿下都没有说起过。”她声音哽咽哑涩,染着哭腔,几乎有些听不清楚。   赵潜一下下拍着她,掌心一遍遍顺过她满背温凉水滑的发,声音几不可闻,却仍旧沉稳可靠,分外温柔:“卿卿怎么知道?”   泪水从她眼睫盈落,她哽咽着说:“方才做梦梦到的。”   “平安镇,栖霞山。”她又想哭了,“殿下上次与我在那里,也没有说。”   赵潜微微俯首,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睫,薄薄眼皮热烫湿润,微微颤抖,只这会儿,愈发水润了。   他低声说:“我心中恨足消弭,爱而无望,不敢说起。”   凝白哭得更加止不住,她知道的,那时他已经强迫他自己不去管爱与恨,他只想把她带回去,这辈子也不分开。   “卿卿莫哭……”他低低叹了一声,不尽爱怜,“我已知晓卿卿对我的心意,死也无憾,再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轻吻细碎,抚慰温柔,凝白的泪几乎已经分不清落没落下,密密睫羽湿漉漉泪水粘连,她哽咽着说:“殿下送我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我不想的……”   赵潜送她的礼物不算少,但他几乎都没有想,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说他们的定情信物,那枚被她狠狠掷摔,玉碎飞迸的簪子。   “我知道,卿卿很喜欢。即使不记得,也很喜欢。”   “可是我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不敢看……”   泪珠断了线似的直落,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纤细指节绷到极致。   赵潜握住她的手,入手温凉,便紧握着暖她,轻声说:“我知卿卿彼时苦楚,爱不能爱,身不由己。”   她的手被他覆裹着,温热分渡,终于渐渐有了温度。   赵潜再次与她额头相抵,湿润的眼睫近在咫尺,仍然轻易能感受到。   “卿卿是身不由己,我知道的。”他的声音很柔和,一点一点地说,“我知道卿卿时刻煎熬,痛苦不堪,卿卿摔那簪子时有多用力,心中泪流得便有多凶。”   “卿卿分明情根深种,却要强逼着自己做出绝情薄幸的样子来,怎么会不苦呢?”   她默默流泪,赵潜隐约记得执着灯盏进来时看到枕边有什么映着淡淡的光,手指抚摸着她披散的长发,另一手果然在枕边摸到了她沐浴都舍不得拿下的簪子。   他寻到她的手,将簪子放入她手心,而后握着她的手收拢。   “我知道那一枚卿卿一直无法忘怀,只是卿卿看,这又有一枚新的。”他再次轻轻低吻她眼睫,分外温柔,“世人不如意十之八.九,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终其一生意难平,而我们此时圆满。”   她喉头里又哽咽着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紧紧环着他,一点也不愿再分开。   外面秋风萧瑟,高月孤冷,帐内温暖浮动,久久安静。   赵潜仍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直到感到她的泪水不再那样充盈,他扬声唤人。   外面很快亮起来,赵潜探手出帐外,接过温热的帕子,轻轻抚慰她眉眼。   她就伏在他怀里,乖乖的任他动作。   许久之后,寝殿复归黑暗,赵潜揽着她躺下,哄她:“时辰不早,卿卿这回能安睡了。”   她低低嗯了一声,好一会儿,赵潜却感到她并没有睡着。   他开口,声音很柔和:“我哄卿卿睡,好不好?”   她没有应声,赵潜轻轻摩挲她肩头,准备如从前哄团子那样哄她入睡,她却忽然支起身子。   “怎么了?”   她望着他,而后又低下身子,探手入枕下,仿佛取出来了什么。   赵潜看着她,她就寻到他的手,把那样东西放进了他手心。   形状特殊到赵潜看不到也能辨出来是什么。   是一枚长命锁。   “给团子的。”她小声说。   赵潜心头一跳,她这样说,含义不言而喻。   做工并不算十分精细,但该有的都有,赵潜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卿卿亲手做的?”   她仿佛是点了下头,而后,才又回到他怀里。   好一会儿,赵潜说不出话来,他感到她依然没有睡着,慢慢开口:“团子明日见到,一定十分欢喜。”   她闷闷应了一声。   赵潜把长命锁也放在枕边,手轻轻搭在她腰身上,感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直到均匀起来,是睡着了。   赵潜睡不着,掌心总是烙着长命锁的轮廓,许久之后,他动作极轻,再次把长命锁拿过来。   心中不停地想他们分离的那些年,他不知道的一切。   .   东宫半夜有动静,皇帝一醒就有人跟他说了,不知道步凝白又闹什么幺蛾子,早朝上,他第一眼就看向太子,太子眉目垂着,看不出来什么倦色,但别人不知道就罢了,他能不知道吗?太子这显然是没睡好啊。   皇帝倒想说点什么,只是一想到太子会是什么反应,又都咽回去了,心里劝服自己,夫妻哪有不磕磕绊绊的,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不然总像恶婆婆似的,将来阿璃知道也不高兴。   他只能当没看见,听人奏事,只是他心里有数,别人心里可没有。   奏着奏着,瞧瞧太子,便出列说起了历来礼制,洋洋洒洒,最后才扯到依制,东宫应有正妃一名,良娣两名,太子婚前便没有良娣,成婚多年,东宫太子妃更是独得太子宠爱,迄今膝下又只有一位皇孙,今年才将将又听兰兆,如此子息不丰,是太子妃之过云云。   皇帝一听,就知道不好,他看向太子,太子听他们说着应早日择选良娣,容色冷淡,还未动怒。   心里才松了口气,道:“太子妃早年病弱,无力操劳俗事,休养了这些年才见好。”   这话一出,他们也早早料到似的,立刻就说那更是东宫众臣的失职,理应在太子妃初现病兆时就择下良娣,为东宫开枝散叶,怎能因太子妃病弱就耽搁下来。   话里话外,都是这规矩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关于这事,其实东宫属臣是最冤的,自太子妃未听消息以来,太子极其勤政,他们一个人都当两个人使,转得跟陀螺似的,那段时间皇帝都有些吃不消,何况他们?又哪里能想起来东宫后院这事??   后来太子妃病得愈发重,太子又将小皇孙带在身边亲自养着,那么上心,他们看着也觉得□□无术,当然又忘了太子后院的存在。   再后来,就更不必提,太子妃垂危,众家蠢蠢欲动,都瞄着太子妃的位置,他们心里说不瞄也是假的,有即将空出来的太子妃的位置,谁还会去在意区区良娣呢?说句不好听的,将来皇帝殡天,太子继位,太子妃可就是皇后,良娣只能屈居妃位,这辈子也无法企及啊。   谁知道太子又离京了,这一走就是两年多,还把在外静养的太子妃带了回来,看起来确凿药石无医,太子心中神伤,别人也只能按捺下来,这一按捺,好嘛,长睡不醒的太子妃,她醒了。   其实早有人怀疑,太子离京,根本是带着太子妃求医问药去了,也许得了什么指点,才放弃求医,将人带了回来,果不其然,这一回来,重病多年的太子妃没多久不就醒来了?   可恨他们当局者迷,太子妃已经好转起来,有什么打算,都只能落空。   本来就白白错失良机,现在又被拉出来指摘,心里不可谓不憋着气,只是别人占着个礼制,太子又还没发话,他们也不能擅自还口,免得平白给太子惹事。   指责完东宫属臣,见太子不理不睬,心觉这也没拒绝,不由便有几分希望,又重新提起择选良娣一事,还说望早日提上日程,谨遵礼度,也好丰盈皇嗣。   这话皇帝最近已经听了不少,不说最近,十几年前,他下旨不选秀的时候,当初那些人也是这样说的。   但太子一定是第一次听。   皇帝想起当年,太子年少,也是依制,需教引宫女教导,只是那时是太子脾气最坏满脑子和他对着干的时候,大发雷霆,他心力交瘁,翌年从东宫属臣那里琢磨了点口风,忙恩允太子入朝,结果一入朝,从此就没让他放下一点心。   他看向太子,太子已经完全不是那时年轻气盛恣意妄为的模样,眉眼淡淡,转过身看向进谏的那人。   他们长篇大论,许久才引入正题,太子就不一样了,上来就开门见山,东宫属臣多年来鞠躬尽瘁未敢有一丝懈怠,洋洋洒洒,十几年前的事他如数家珍,最后说他倒不知有何处失职。   此话一出,东宫那些老臣们感动得无以复加,立刻就精神抖擞还起嘴来,据理力争证明太子圣明,他们自然不会有失职。   早朝毕竟时间有限,吵吵闹闹这么一耽搁,皇帝瞧着时候差不多了,让都差不多得了,别人还有事要奏呢。   只是下了朝,却让人叫住太子,让太子随他用个早膳。   太子看了他一眼,而后交代别人给东宫传话。   皇帝心想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步凝白是三岁小孩儿不成,一时半刻不见太子就要哭闹?   当然,眼下太子没有拒绝他,他也就心里想想,并不往外说。   只是太子虽然没有拒绝他,却也没多情愿,才坐下就道:“父皇有什么话要吩咐。”   听着,完全是听他说完就要抬脚回东宫的意思。   皇帝心里泛酸,叹息一声:“朕能有什么话要吩咐,朕看你面有倦色,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太子颔首:“昨夜太子妃恢复了记忆。”   原来如此,那也难怪昨夜半夜有动静。   只是皇帝又想到,步凝白既然恢复了记忆,那就相当于她从前做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心里就又不痛快,只是看看太子,到底没有说什么,只道:“渊儿当真认定了她?”   太子淡淡看着他,并不答话,意思很显然,问他还要说什么。   皇帝就又叹了一声:“渊儿既然为了她不愿纳良娣,可有想过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当年先皇后薨,皇帝几乎发疯,但他同样极度冷静,隐忍了三年,株了苏氏十族满门。彼时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显露出铁血冷酷,因并未过多牵连其他世族,不是要接二连三一门门拔除的意思,所以其他人并未过多忌惮。只是皇帝一怒,即使没有伏尸百万,也差不离了,所以没多久皇帝下旨不再选秀,其他人也只是变着法儿劝谏,最后察出皇帝劝不了,那也只能作罢,想着等过几年再说。这几年一过,太子就出来与他们作对了,焦头烂额不说,再提起选秀,皇帝要么压着要么拖着,奏折上去就没见过影儿,太子也管不了,渐渐也就管不了皇帝的后宫了。   如今世族渐显颓势,虽然逼迫不了太子,但有礼制在上,再则事关皇嗣,只怕朝中多数臣子,是不会轻易被糊弄的。   太子有独宠太子妃的心,只是事实也要考虑,很多事不是想就可以,就算天子,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子又如何能幸免呢?   他怕太子没有准备好后手,只凭真心,到时候又与朝臣硬碰硬,太子妃变成红颜祸水,将来,往后,甚至身后百年,后世万代,可怎生是好啊。   只是太子面不改色,道:“劳父皇费心,只是儿臣心中主意已定。”   皇帝分不清他是心意已定还是已经有了主意,如果有了主意,那又是什么主意,能不能万全。   思来想去,他再次叹息,望着太子,慢慢道:“朕近来颇感不适,想来是年岁上来,心力不继。”   太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皇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太子坐在一起,没什么政事,只是说这些寻常父子间的话。   他一时竟然感到心中安宁,絮絮道:“你走了之后,老三与小六就没让朕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朝事繁琐,朕也吃力,烦得只想把他们两个都丢出宫,只是老三也就罢了,朕一想,若是把小六丢出去,只怕你知道,来质问朕,所以忍下了……”   皇帝倒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着把小六丢出去,太子来质问他,那倒也不错,只是平白惹太子生气,也没见过他这样的爹。   皇帝近年来总是叹气,这会儿又叹息一声,说:“前两年太医就说,朕身体不好,心也好,肝也好,都要好好将养,如果能休养就更好了,只是两个小崽子也不知道体谅朕,朕这两年汤药不断,算是平平稳稳,不像你清姨,秋日一下雨就动不了。”   他看太子淡淡听着,心里已经很知足,道:“朕早有意令你监国,只是你当时不肯,眼下父皇委实想静静,行宫也好,哪里也好,让朕好生养养。”   说完,又道:“朕的年岁,在前朝历代的皇帝里边,也算是排得上的,继位二三十年,太太平平,都算不错了。”   他看着太子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不必说,朕心中主意也定了。”   “过了这个年吧,朕已经挑了好日子,诏书备下了。”皇帝说完,心里头格外松快。   其实就像太子不一定愿意做太子一样,他心中也不一定愿意做皇帝。   当年兄弟们争得头破血流,他卡在中间,算躲得远了,结果谁成想,皇位落到了他头上。   这下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若不是大侄儿小侄儿得了皇位必定要斩草除根,他原也不是不能让。   皇帝其实最讨厌看折子,随便糊弄糊弄得了,只是后来不看不行,太子委实年轻气盛,他不给太子撑腰怎么办?   皇帝有这个打算,也不是一日两日,现在说出来,也算了了一桩事,至于往后?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休养也好,做什么也好,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好,他都够了……   .   赵潜回来的时候,不算特别早,但算算时候,她也许才起身。   所以他一进昭明殿,就准备往寝殿去,只是却被喊住了。   “殿下,你过来。”   赵潜心头一跳,凝白的声音,好像是从暖阁传来……?   他一步步去到暖阁,珠帘绕束,她就在那里,手上赫然是那破损了的藕色香兰小衣。   赵潜沉默片刻,抵拳轻咳了一声,“卿卿怎么在这里?”   凝白原来也没想来这里,毕竟即使昨日太子来过,这里的他的存在也很淡。   只是那只猫跑了进来,熟门熟路摇着尾巴就朝暖阁去了,凝白正好瞧见,就打算把这猫抱出来,免得它打碎了什么这个窑那个瓷的。她许久、许久、许久以前,跟杜鹃一起当差的时候,杜鹃就格外慎重地跟她着重嘱咐过,那些都是极贵、极贵的。   然后她一过去,就瞧见那猫跳到案几上,白爪爪推着绣球,显然,它应该是玩过的。   但不论是猫还是绣球,都不太重要。   那明明丢失了的藕色香兰小衣,正在暖阁中,搭在黄花梨如意花架上。   凝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她思索是不是见了鬼,但显然这不可能。   这件小衣,显然是被人搭在那里的,并且猫进暖阁,萍萍好像也看见了,却没有过来。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被吩咐过了,不准去暖阁。   而那个人,总不可能是凝白。   凝白一下就红透了脸,面红耳赤,他怎么拿她的小衣!!!   瞧着猫在跟绣球打滚,凝白居然做贼心虚一样,悄悄摸摸进了暖阁。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进来,甚至想当没看见,但若万一猫把绣球丢了,把那小衣抓过去呢?   再万一,要是被拖着带出去,那她还不如去死一死!   到了跟前,凝白原本都不好意思看,可是就是余光,还是注意到了好像破了!   他拿她的小衣干什么了!   定睛细看,都不止那一处破损,还不是被划破了口子的那种破,而是被磨破了似的!   凝白忍着羞耻拿下来,又感到手感不对,小衣的料子柔软,洗的时候都是轻轻的,现在却不像她其他小衣那样顺滑柔软了。   凝白感到匪夷所思,他该不会……还洗了吧……?!   凝白甚至都想象不出来太子挽袖掬水纡尊降贵洗帕子的场景,遑论是洗小衣?!   她甚至恍恍惚惚,怀疑是不是真的见了鬼。   但事实已经告诉她,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见鬼的。   她又低下眼,小衣被洗得微皱,虽然能看出来已经放轻力气,怕洗坏了。但还是……   凝白脸更红了,他洗得这么小心做什么?想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去?还是……想这小衣……别坏?   别坏的话,他又要拿来干什么?   目光落到那磨损痕迹,她只羞耻得一下把小衣团起来。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拿它干了什么,还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脑海里总是浮现他微微阖着眼眸,气息不稳的模样。   昨日他说不会出尔反尔,她跑开后,等到团子从上书房下学才回昭明殿。   这下团起来也不行了,凝白拿着,总感觉手要被烫坏了,更不可能再把它塞回她的小柜子里!   好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丢也没处丢,放也没处放,就是这时,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太子的存在若隐若现,很显然,人已经回来了。   她才忍着羞唤他过来。   结果都败露了,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在这里!   凝白羞恼极了,瞪他一眼,三两步就到他面前,一把塞他怀里了!   即使是赵潜,也难免耳根一热,只是与他那微不足道的羞赧来说,他的卿卿显然又羞又耻又恼。   因而他眼疾手快牵住她飞荡的衣袖,才没让人羞极跑掉。   “好卿卿,是我无耻,是我变态。”他认得非常干脆。   他都这样干脆了,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凝白还能说什么?   红着脸瞪着他,好半天才骂出口:“厚颜无耻。”   跟他比起来,她都要甘拜下风,毕竟她只是拿他的衣物筑巢,堆起来他的存在。   厚颜无耻赵潜也应下了,低低道:“昨日与卿卿互赠定情信物,情难自抑,卿卿走了后,到处都是卿卿的香味……”   凝白再次面红耳赤:“你不要胡说!我哪有什么香味!那是熏香,我身上的味道和你身上的一样!”   赵潜叹息一声:“是熏香还是卿卿的香,我难道辨不出来?”   “卿卿自己不是也说过么?卿卿浑身都软软的,人温温软软,香也是温温软软,勾勾缠缠,我定力不够,难以自持。”   凝白听得愈发羞了,什么勾勾缠缠!说得好像她故意遗香勾引他一样!!   她妄图据理力争:“我从前也在你身边!你那时怎么不觉得什么勾缠!”   然后凝白就看到太子微顿,而后说:“卿卿怎么知道没有?”   他微微俯身,好像不想让猫听见似的,在她耳畔说:“从前卿卿与我距离远,稍稍近了,我就能嗅到卿卿发香,凑到面前,馥郁充盈。”   他低声说:“有很长一段时日,我每晚都梦到。”   凝白身子都软了,一下就想起当年那个年后,她还不知道年后半个月不上朝,天还黑着就兴冲冲跑去把灯点了叫他起床,被她扰醒时,他额间都是汗,衣领有些松散,露出一小片结实胸膛,也微微泛着红。   面色怪异,声音奇怪地沙哑,甚至看了她一眼就低垂下的眼眸,都淬着灼烧热意。   后来知道他在做那种梦肖想她是一回事,现在他在她耳边亲口承认,还是很长一段时日,每晚都,她整个人都红透了。   可是他还在说:“卿卿夜间让我不得安宁,白日却又什么都没做过似的无辜。”   凝白羞叫:“我、我本来也什么都没做呀!!”   他做梦不得安宁,关她什么事!!!   他喉咙里溢出两声轻笑,“可是卿卿在我梦里做了。”   他不讲理呀!!!   凝白真是想跟他辩到底,可是她生怕他彻底不要脸皮了,再在耳边一一述说他那些旖旎至极的梦境。   脸红得能滴血,闷头就想绕过他跑掉,可是忘了袖子被人牵着,还没跑,就被人拉到了怀里。   他还知道现在天色不适宜,到底没有真的把梦境宣之于口,只是仍是不住口的。   “被惊醒的一瞬间甚至分不清梦里梦外,若非那时还记得与卿卿未戳破窗户纸……”   若非还记得未戳破窗户纸,他要怎样?干脆放纵“梦境”延续吗?   凝白与他继续不下去话题了,羞得神志不清之际余光瞧见他手中的小衣,才猛然想起他们之前在说什么!   只是想起了,与这厚颜无耻的变态也占不到便宜,只能羞恼地说:“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   赵潜低头,看到手中藕色一团。   其实昨日染上别的味道后,属于她的就不分明了,洗过之后,更是浅淡。   但赵潜只是含笑道:“卿卿既赠,我便收下了。”   凝白脸皮委实薄,根本比无可比,两手不住推他,“你讨厌死了!我要走了!”   赵潜才放开她衣袖,瞧着她一眨眼就没了踪影,看看手上的小衣,也很头疼,放哪儿呢?   作者有话说:   剩下还有,晚上发   以及,小裴本来坐椅子上码字,那个椅子有点年头的亚子,不太牢固,小裴心里就想可别散架了,不然伤到我哪里多影响我码字,然后它真的就散架了orz,还好后面有东西挡着,小裴没有惨痛摔地上,只杵了下后腰_(:з”∠)_ 第118章   团子午时才回来, 原本不至于这么晚的,只是新入上书房的弟弟妹妹哭闹了很久,弄得夫子也没法好好上课, 团子也就没法好好上课了, 哄了弟弟妹妹许久,他回来前, 才把轻易认准了他缠的弟弟妹妹又哄回家去,所以耽搁到午时才回来。   一回来, 赵潜就告诉团子, 娘亲恢复了记忆。   团子睁大眼睛,一下子就把什么都丢到脑后了,“娘亲不用喝药也能好?!”   娘亲果然是神仙!   赵潜点点头, 又看向凝白, 对团子说:“娘亲有礼物要送团子, 对吧。”   团子立刻眼巴巴看向凝白, 凝白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眉眼弯弯展在手心。   团子一下就认了出来:“是长命锁!”   赵潜倒有些惊讶, 他不记得有跟团子说过长命锁相关。   凝白不知道这点, 柔声嗯了一声,问:“团子喜欢吗?”   长命锁被放到团子的小手里,团子拿起来,想都没想,脆生生答:“喜欢!”   话音未落, 就把长命锁戴脖子上去了, 挺着小胸膛十分骄傲地说:“弟弟妹妹都有, 团子也有了!”   弟弟妹妹?   凝白看向太子, 太子知道她的疑惑, 答道:“应当是华绮的儿女,是双生子。”   华公子的儿女都已经到了能上上书房的年龄了吗?   团子在一边听着,小手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点点头附和:“弟弟妹妹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他们都有一个长命锁,也是他们娘亲送的礼物,但是弟弟与妹妹的不一样!”   “弟弟的长命锁上是小金鱼,妹妹的长命锁上是小莲花。”他说着,把长命锁举起来,更骄傲了,“但是团子的长命锁上全都有!”   小孩子就是这样容易满足,凝白摸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等团子哒哒哒跑出去找杜鹃炫耀的时候,她才犹豫着问:“华公子的夫人……”   “就是当初那一位卖豆腐的女郎。”赵潜知道她的未竟之语。   凝白不由松了口气,这样真是很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论高低贵贱。   等团子跟外面的人都炫耀了一遍,又哒哒哒回来,简直爱不释手,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回来路上一直念着的正事。   他坐得板板正正,跟赵潜说:“爹爹,我觉得弟弟妹妹年纪都太小了,他们才四岁,就来上书房上课,会不会太早了。”   赵潜微微挑眉,“团子想说什么?”   团子就一本正经说:“因为弟弟妹妹一直哭闹,夫子没办法教课,我和轩弟都觉得他们年纪太小了,或许可以在家中启蒙之后再来同我与轩弟上课。”   凝白已经知道“轩弟”是长平县主的儿子,嫡亲表兄都这样想,看来那对双生子哭闹得确实是很厉害。   凝白想了想,问,“团子为什么要与爹爹说呢?”   团子就有点难为情,说:“因为如果团子直接告诉夫子,夫子会以为团子不喜欢弟弟妹妹。”   “如果轩弟去告诉夫子,夫子再告诉表舅舅,那表舅舅又会以为轩弟不喜欢弟弟妹妹。”   所以,这是干脆请爹爹来出面同表舅舅说,大人与大人间才能说清楚吗?   凝白理出来团子的意思,哭笑不得,团子开口,与太子派人传话,那意思更是完全变了呀。   团子开口,还只是可能不喜欢弟弟妹妹,但若太子派人传话到仪安公主府,说令华公子的一对双生子不必去上书房,那别人只会心下惊疑,太子、或者说皇帝,是不是对仪安公主府一脉有什么意见,造成的影响简直不可估量……   但她一想,华公子那样听不太懂话的性子,应当是不会多想的,团子来找爹爹,说不定还找对人了。   团子说完,又眼巴巴看着爹爹,只等着爹爹点头。   凝白便也看向太子,可是太子却看向她,问:“既然团子这样说,那过两日我们去公主府一叙如何?”   凝白惊讶,太子他要亲自去说?   随即,她想到,这可能不太行。   “荔娘见过我呀。”凝白凑到太子耳边小声提醒。   凝白知道自己当时的举动可谓是用见鬼都不足以形容,如果让荔娘见到她,认出了她,那场面简直难以想象。   赵潜也同样低声道:“你忘了华绮倍加推崇的‘月神’了?”   凝白微怔,很快记了起来,当初她为太子寻药,意外经过仪安公主府,被华绮看到了,事后还作了篇文,曾大肆流传。   听太子的意思,华公子与荔娘是以为遇了神仙?   凝白稍稍放了些心,这样的话那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届时她在荔娘面前别露出破绽就行。   只是总觉得……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但是团子听了太子的话后很高兴,脆生生说:“团子也要去!团子要去轩弟家玩!团子从来没去过呢!”   直到目送团子跟着蔺齐去上武学课,她突然间灵光一闪!   “殿下,不对呀!”凝白表情难以言喻,满目怪异,“就算是我找到荔娘时,天也已经亮了,月亮也已经不见了,他们怎么会认定是月神呢?!”   太子又微微挑眉,淡淡笑着道:“总之华绮是十分坚信的,不疑有他。”   说的也是哦……他们先入为主,印象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说不定已经模糊了记忆,肯定察觉不到不对劲。   这桩事就定下了,过几日,太子先派人去仪安公主府传话,翌日才出发。   团子回来后,有许久、许久都没有出来过了,精神奕奕望着外面,转过头,大眼睛眨了眨,就对太子撒娇:“我们从姑祖母家回来后,可不可以在外面玩一会儿嘛。”   可是太子无情拒绝了他的撒娇。   被拒绝的团子看起来可怜极了,凝白算算时间,好像确实来不及在外面好好玩,得在宫门落钥前回去。   她就小声问太子:“过段时日我们再带团子出来玩好不好。”   这倒不是不行,赵潜应了声,又喊团子:“今日来不及,娘亲说过几日再带团子出来玩,团子愿不愿意?”   团子当然愿意了,只是……   他看看娘亲,又看看爹爹,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恍然大悟了。   “团子撒娇没有用,娘亲撒娇才有用。”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看透的智慧。   凝白猝不及防,霎时红了脸,磕磕绊绊解释:“不、不是,娘亲没有撒娇!爹爹不答应团子,只是因为今天时间不够!”   团子唔了一声,犹犹豫豫:“可是……”   “可是爹爹与娘亲常常咬耳朵,都没有人与团子咬耳朵。”小小的团子,再次看透了。   凝白欲哭无泪,她是经常和太子耳语,可是哪有咬耳朵呀!!   真正咬耳朵,都是耳鬓厮磨……哪里会让团子看到……   团子哪知道大人间的“小秘密”,还在说:“爹爹与娘亲之间有秘密,但是都不与团子有小秘密……”   凝白心下大窘,原来团子说的是这个意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不由得瞪了太子一眼,而后哄团子:“没有小秘密,只是有些事比较适合凑近说,是在商量正事,不是什么小秘密。”   赵潜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不明所以,等母子说完,就与凝白咬耳朵:“卿卿瞪我做什么?”   凝白脸颊微红,不做什么,都怪他不知羞,把她带歪了!   她就又瞪了他一眼。   赵潜很确定她的羞涩要更多些,正想低笑着问她为什么脸红,就听团子突然问:“那娘亲与爹爹现在在说什么呀?娘亲脸为什么红了?”   凝白再次猝不及防,脸更红了,这让她怎么答呀!   可是不回答的话,她刚刚的解释对团子来说岂不是没一点儿可信?!   凝白心下后悔极了,早知道,她就不扯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了!   她再次瞪了太子一眼。   赵潜转头对团子说:“在说大人间的事,团子还小,不可以听。”   团子将信将疑,可是他爹又说:“是很重要的大事。”   团子就信了,捂上小耳朵,一本正经说:“团子不听!”   凝白到底不如他会骗小孩儿,脸不红心不跳,眼神都不带露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呢。   赵潜骗完了团子,才忽略这会儿的打岔,问凝白:“卿卿脸红是何意?”   凝白哪知道他真的敢在前脚骗了孩子的情况下后脚就隐隐笑着问她这话,羞恼道:“殿下好本领,面不改色骗小孩儿。”   却听他失笑,声音压得极低,保证团子不会听到:“算不得好本领,心系卿卿罢了。”   而后换了个问法:“卿卿在羞什么?”   凝白哪会招供,立刻就转移话题:“团子是不是困了?还要好一会儿,来爹爹这边,让爹爹护着团子睡。”   团子确实有点困了,虽说他长大了点,但到底随凝白,支撑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哈欠。   他就乖乖到了娘亲让出来的地方,没要两声,已经睡着了。   凝白虽然知道团子睡得熟,但还是笑眯眯无声道:麻烦殿下啦~   只是她没料到,太子轻易就把团子抱起来,换了个位置,令团子枕他腿上,一手护着团子,笑吟吟道:“卿卿不困么?”   强撑的凝白:……   凝白倔强地靠着车窗边缘睡着了,只是她不知道,没一会儿,就被人轻轻一揽,靠在了人家肩头,蹭了蹭,睡得还很香呢。   只是等被轻轻唤醒的时候,她茫然抬起头,就看到太子殿下近在咫尺,似乎是看她初醒可爱,仗着还没叫团子,一言不发就亲了她一下。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捂着脸蛋,看看车窗,又看看太子的肩,太子还不忘初心,凤眸噙笑:“卿卿先前在羞什么?”   凝白真怕他待会儿没人瞧见还要问,回去时还要问,晚上睡觉前还要问!   既然打不败他,那就只能超越他了!   “我只是在想,都怪跟殿下耳濡目染,好的不学学坏的。”她说完,忽然倾身,在他嘴巴上咬了一下。   又快又准,转瞬即逝,一个十分细小的破皮,说是自己不小心咬的都有人信。   凝白咬完,立刻轻轻推了推团子唤醒他,团子揉着眼睛起来的时候,凝白又已经动作很快地下去了!   哼,总算打了个翻身仗了!   只是这一连串连贯是连贯,凝白一转过头,就头皮发紧了……   无他,只因除了仪安公主,几乎上下都来接驾了……   长平县主身边有一位陌生郎君,显然就是她的夫婿,还有华公子与荔娘,凝白除了头皮发紧,心也紧了,千万别露出破绽千万别露出破绽……   直到太子带着团子下来,凝白心中才算稳了些,毕竟人多,目光就不会总朝她看了。   而她心头注意的荔娘,却确实一眼就注意到那传说中的太子妃。   荔娘眼帘是微微垂,因而是看到了裙角,她心中很好奇,不是说皇室尊卑有别吗?为什么先出来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呢?   待到太子太子妃与小皇孙一同入府,荔娘跟在华绫身边,看着太子旁边的那个窈窕身影,不知为何,更觉眼熟了……   凝白也不是遇事慌乱的性子,稳住后就从容许多,与太子步调相同,先去见过了仪安公主。   团子唤完了姑祖母,就问可不可以找轩弟与弟弟妹妹玩,得到准许,就很开心地随着嬷嬷去了。   太子与仪安公主没有太多要说的,只随意聊了聊,而后便带着凝白出了厅堂,他们就在外面。   凝白迎面就对上荔娘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她目露震惊。   凝白稳得很,只是荔娘却实在震惊,当年她与华绫华绮描述那人的样貌,他们都说像太子妃,可是又说太子妃像月神,不管怎么说,即使是像,终究也有差距。   但现在亲眼看到太子妃,太子妃长得与当年那个人不能说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她甚至感到,当年那个人根本就是太子妃,而非什么月神!   荔娘好一会儿才被华绮暗暗唤回神,她下意识又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好像并没有见过她,在同华绫说话。   心下犹乱,不知究竟是她认错了,还是怎么回事……   太子过府,并没有用什么由头,就直说要过来,包括仪安公主都摸不准是怎么回事。   最近朝中并没有什么大事,要说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非太子良娣及人选莫属。   可是仪安公主府,哪儿有与这有关的呢?   华绫甚至觉得,是不是太子最近太烦心了,所以才带着妻儿出来透透气。   而为什么选择仪安公主府,莫非是因为她之前探望过太子妃,其实意思是想让自己多与太子妃聊聊天,哄太子妃开心?   毕竟,太子妃从前流落在外,后来又到了太子身边,即使认祖归宗,也没影响,她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京中的女郎任高门也好低门也好,总有那么一两个贴心知己手帕交的。   华绫想到这里,就皱皱眉,从来只有别人哄她,没有她哄别人,更遑论哄人开心……   她心下就觉得太子是找错了人,这宗差事她办不了。   可是她忽然又想到……倒也不算没哄过人开心……   她的夫婿也闹过那么几次脾气,她勉强算哄了。   只是这男和女……能用一样的法子吗……?   她心里想着,一边与凝白说话。   就算装没见过荔娘,也不至于连句话也不问,刻意不说,还令人多想,那就不好了,凝白便正好问:“这位是你嫂嫂?”   华绫便引着荔娘到凝白面前,荔娘规规矩矩对凝白一礼。   凝白搜肠刮肚,想到了点客套又正常的说辞:“真是位标致人,名字也好听。”   荔娘就又一礼,谢过太子妃夸赞。   华绫见她不准备再同嫂嫂说什么,想了想自己怎么“哄人”的,就说:“太子妃这镯子真好看。”   凝白一愣,抬手看看,华绫又说:“红玉难得,一定是太子殿下送的。”   凝白不太清楚红玉好不好,但太子送的,她确实说对了。   脸上微有不自然,又不能否认,只能轻轻颔首:“确凿是殿下送的。”   华绫便道:“太子殿下果真宠爱太子妃。”   凝白哪想得到之前每见一次都明艳高贵的长平县主会来这么一句,顿时红了耳根。   而华绫这一套迂回操作完,看凝白是有点害羞,心中点点头,嗯,看来果真是有用的。   凝白接不了华绫的话,就只能找别人转移话题,比如问一问荔娘送的长命锁什么的,荔娘也都一一答了,并不畏缩。   凝白心中松了口气,既为从华绫那里转移了话题,又为荔娘应该是没有怀疑她。   结果刚想完,就听荔娘说:“妾身观您实在可亲,宛若梦中见过,就连声音,也是如出一辙。”   这要是换别人,妥妥地是拍马屁,但从荔娘口中说出来,就差挑明了:我从前究竟是不是见过您??   她就只能四平八稳微微一笑:“也许我与你有缘呢?”   而后若无其事说:“也不知团子与弟妹相处得如何。”   荔娘眉尖微蹙,但还是说:“妾身儿女归家后都说十分喜欢小皇孙。”   她起身,同华绫一起给凝白带路,去找小孩子们。   凝白虽然蒙混过去,但委实不太擅长端太子妃的架子来应对别人,因而她其实最想找的,是太子,问他跟华公子他们说完没有。   所以她们一起看着小孩子们玩玩闹闹,荔娘的一对双生子总是互相欺负,荔娘都还没动,团子与华绫的孩子就一起去调节了,一个哄一个,很快就哄好了,又在一处玩。   凝白余光注意到荔娘好像又想问,忙又找了个借口,这回总算让人去请太子来了。   太子一过来,凝白就给他使眼色,他就开口:“孤听闻你的一对双生子最近总是哭闹?”   毫无疑问,这是问华绮,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华绮闻言面有难色,但还是说了:“我不日要离开京城赴任,他们知道后舍不得。”   这意思是……他要离开京城,又赶上家里孩子适龄去上书房,完全碰巧,但孩子就以为是要抛弃他们了?   华绮其实还有没说的,其实是他要离京,舍不得荔娘,于是就私下说过想带她一起去的撒娇话,结果被这对兄妹听了个正着,信以为真,哭得不行,怎么哄都以为是骗他们,原本就说好了今年秋后就送他们去上书房,这下撞在一起,他们就更以为爹娘要把他们抛弃了。   虽然华绮的说辞听起来不知道哪里怪怪的,但应当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说谎,赵潜就直接道:“四岁其实还小,明年再送上书房也不迟。”   华绮果然没有多想,点头应下了。   团子央求的差事就办完了,他们在仪安公主府用了晚膳,期间凝白就能感到荔娘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想来只有华绮对极尽想象的月神之说深信不疑,而荔娘亲眼见过她的容貌,亲耳听过她的声音,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那不是她。   回去路上,团子又睡了,凝白才与太子说起来这件事。   其实荔娘不信倒也没什么,只是凝白当时全为一点冲动,如今被荔娘知晓是她,总免不了心下多思……   太子听了后看着她,忽然道:“卿卿想知道我的主意是什么吗。”   主意?什么主意?   凝白居然迷茫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良娣那一回事。   一时间也没想到他怎么忽然在她说荔娘的时候说起这个来,但凝白还是点点头。   太子又说:“卿卿过来听。”   凝白看看团子,庆幸把团子哄睡了,不会再被问“爹爹娘亲在说什么”。   她凑得极近,附耳过去,太子的声音有点低,但凝白听得眼睛愈瞪愈大。   直到他说完,凝白呆若木鸡,目露震撼,这么离奇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真的可行吗???真的有人会信吗???   他告诉她了,又问:“卿卿想用我的法子么?如果想,消息就会从仪安公主府漏出去,如果不想,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凝白还能说什么?难怪只是一句话的事,他却要带她亲自过府,原来是为了这个!   “卿卿想么。”他耐心地问。   凝白张了张口,又实在羞耻,好半天,才说:“真的没人会信吧?”   他就看着她。   凝白心里觉得这个法子肯定不行,谁会那么傻啊?   但因为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的,她又更加离奇地觉得太子没什么不行,哪有他做不到的事。   她把他的话过了一边,怎么想怎么觉得离奇而离谱,心下还很羞耻。   但感觉到他一直在耐心等着她的答案,她咬唇纠结良久,点了头。   “我其实都没什么所谓的,我只是相信殿下。”她说。   太子眸底漾起笑意,然后就吻了过来。   凝白心里就只能再再次庆幸,还好团子睡了……   .   夜深人静,帷帐合掩,凝白细溜溜手指插进他墨发间,抱着他的脑袋,被他吻得呜咽落泪。   他拿过帕子,先擦了她的泪,而后才抹去他唇上水色,接着吻她。   凝白耳边是他微不可察的喉头微动声,更加羞耻,又落下泪。   他就又换了方帕子,依旧先擦了她的泪,而后才拭了拭薄唇,淡淡的香味在帕子上浸染逸散。   而后,撩开帷帐,将帕子从床头拿出去,他去外面,似乎是在倒什么,不一会儿回来,先搁下灯盏挂起一边帷帐,将已经彻底没力气的她揽起来,说:“卿卿掉了这样多眼泪,总要喝点水补回来。”   这会儿夜色沉沉,灯火幽暗,好像哪里都没有人,四下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凝白就没有那样害羞,依着他,就着他端着的白玉碗小猫似的啜饮两口,不知道他是加了蜜还是什么糖,总之有一点点的甜,凝白有点喜欢,手也回了些力气,就自己抱着白玉碗喝完了。   他把碗接过放一边,就这样揽抱着她,轻轻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微微圆润,很柔软。   他静静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摸了摸她怀有身孕的肚皮,凝白却莫名感到羞涩,小声说:“殿下是第一次做爹爹吗?”   关于这个孩子的去留,赵潜至今仍在斟酌言辞,不知道怎样才能告诉她。   他掌下是他们的孩儿,再是铁石心肠,终究有所不忍。   只是事关她的性命,他容不得一丝差错。   “卿卿就当是吧。”他低声说。   凝白想到她两次怀胎,两次他都离开过,这次甚至走时都不知道,就搭上他的手,一本正经说:“那殿下多摸摸。”   凝白本来没感到怎么,直到她不经意低下眼,发现自己衣襟没有合好!   小衣被除下放到了一边,凝白羞得立刻就合上了衣襟!   太子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凝白已经不住地在想,他环揽着她,方才一定是低着眸的,他真的看到她小腹了吗!   赵潜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她确实衣襟凌乱,但方才他的目光落在幽微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心绪纷纷,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只是看她动作,也意识到了,一时间想说他们之间早已坦诚得不能再坦诚。但若说出来,她只会更羞耻。   所以他准备说点别的来哄一哄害羞的小卿卿,只是就在一瞬间,他感到有人进了昭明殿。   她凝起神来,显然也是听到了。   赵潜穿上外衣,步到殿门处,抬起眸,却是愣住了。   他沉默片刻,走了回去,凝白很紧张,还没想到会是谁。   “是楚碧水。”赵潜说。   楚碧水?现在到七天了吗??   凝白下意识就想下床,只是又猛然顿住,记起自己衣衫不整,霎时羞红了脸,对赵潜张口,慌忙无声说衣裳。   楚碧水内力超群,区区这么点距离,她早把他们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张口让太子把她的小衣拿过来,再被楚碧水听到,她还是去死一死算了!   把自己收拾得确认没有一点不妥当,她下了床,双腿还有些软,不禁羞愤瞪他,她都说了今夜不要了!   楚碧水行事是十分不谙世事,可也没有无知到这个地步,看见她这模样,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之前在干什么!   凝白还想退开他逞强自己走,结果就更撑不住了,只能捂住脸,倚在他身上,走出了寝殿。   楚碧水确实看出来了,凝白指尖都透着粉,又是这副娇娇无力的模样,想看不出来也很难。   只是她却没有打扰到他们亲热的觉悟,只皱着眉,觉得赵潜在欺负凝白。   凝白已经怀有身孕,甚至已经五六个月,怎么能再亲热呢。   “到我身边来。”她说。   凝白装死也不行了,只能把手放下,低着头盯脚尖,小声问:“圣女,到七天了吗?”   楚碧水道:“已经子时。”   凝白呆了呆,他们在仪安公主府用了晚膳,回来时宫门差不多落钥,不知道都干了什么,可能是沐浴可能是打情骂俏,总之到了床上,又耳鬓厮磨好一会儿,又说起乱七八糟的,最后又亲热一番,他揽着她气氛静谧好一会儿,原来,竟然就子时了???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楚碧水又说:“到我身边来。”   凝白倒也想争点气自个儿走到圣女身边,只是实在,有心无力。   楚碧水见她不过来,又说:“你怎么能由着他欺负你。”   虽然凝白就算只有十六岁,也已经算是一个大人,可她终究才十六岁,又怎么能辨得出是不是欺负呢?   她十六岁时应该还没怀那个孩儿,她理应不知道肚子大了之后是不能亲热的。   所以楚碧水又说了一遍:“到我身边来。”   凝白头又大了,原本事后被亲娘看出来就已经够丢人了,可没想到令她头大的却是楚碧水不认为他们是亲热,而认为是太子欺负她。   听到楚碧水紧跟着的第三遍“到我身边来”,她又头皮发麻了,羞也顾不得了,忙澄清:“他没有欺负我,圣女你又误会了!”   “没有欺负?”   凝白连连点头:“没有没有没有!”   看楚碧水目光不善,显然不认为她说得是真的,反而觉得是无知女儿在袒护太子这个禽兽。   凝白脸蛋发红,哼哼唧唧:“真的……他、他就是亲了亲我……”   ……亲哪里不都是亲吗?没错呀。   她怕楚碧水不信,也管不了害不害羞是不是画蛇添足了,又补充了一句:“我怀胎之后……总是、总是格外……格外……”   楚碧水想起当年婶子的话,皱皱眉,然后说:“不能乱来。”   凝白大窘,只想把这尴尬的话题掀过去,忙说:“圣女!我考虑好了!”   她考虑好了?   楚碧水看着他们二人亲密至极,心里有了个不妙的预感:“你不愿同我走?”   楚碧水话说完的一瞬间,凝白发誓她感到太子一瞬间绷紧了!   凝白抿抿唇,说:“不是我不愿同您走,而是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所以,不需要您带我去苗疆或者去哪里求医问药了。”   一口气把话说完,凝白才去瞧太子,他眼帘微垂,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向她,看起来十分正常。   凝白心想,他正常才怪,明明就是慌了神,怕她跟楚碧水走,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与楚碧水约定,又是什么时候定下主意要走,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楚碧水走、为什么要再次抛弃他。   “恢复了记忆?”   凝白看向楚碧水,她有些怔愣。就点点头:“是的,恢复了记忆。”   然后凝白又眼睁睁看着楚碧水似乎变得无措起来。   凝白想起她失忆前,乃至昏睡前,她刚刚才得知楚碧水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娘。   楚碧水,也是刚刚知道她是她的女儿,她就昏睡失忆了。   凝白心下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可是,竟然是楚碧水先开口。   “还缺一味药,贺西楼就会活过来。”她有点紧张地说,“你想要贺西楼活过来,他很快就会活过来了。”   这次轮到凝白愣了,她看向太子,太子摇摇头。   北堂氏的九死还魂草是他所得,交给了楚碧水带回去。   之后他一直在找寻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宝物,只是都还没有下落。   看样子,楚碧水在外忙碌,就是为了她的心愿。   凝白默然片刻,而后艰涩说:“圣女不必如此,你原本就恨他,不必为了我勉强。”   楚碧水却摇头:“我恨他让我失去了你。”   但现在,她已经找到了凝白,贺西楼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凝白能说什么呢?只好说:“圣女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已经恢复了记忆,不需要去苗疆或者哪里,楚碧水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楚碧水看了眼太子,又对她说:“到我身边来。”   凝白这会儿勉强能好好走路,便准备过去,可是又出一步,才发现手指被太子勾着。   凝白心头一软,手指回勾,哄他:“殿下放心,不会走的。”   若是走了,下辈子要变水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呀。   他一言不发,定定看着她,松了手指。   凝白克制住腿软,走到楚碧水身边。   楚碧水与凝白耳语。   凝白神色渐渐呆滞,她听到了什么??   宝藏???   凝白昏睡以来,楚碧水就一直在找传说中魔教的宝藏。   因为这个传说中的宝藏,唐堡主才会一定要拿下楚碧水。   可事实上,楚碧水也不知道。   魔教圣女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楚碧水回了魔教老巢,那里被大火吞噬过,过去了二十多年,才堪堪有一丝新生的苗头。   哪里都翻了,但就是没有找到。   直到她回来却没有见到凝白的那次,她找到了。   说是找到其实很不恰当,楚碧水知道在哪里,但是没有用。   楚碧水说:“也许再过几十年,就会重现人间。”   凝白还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她知道魔教老巢在西域附近,但是连宝藏都在那里地下深埋,这也太离谱了吧!!   楚碧水又说:“我所有的事,都办完了,只有你。”   找到宝藏,就是她办的最后一件事。   凝白此时又听她说了一遍这句话,才明白她的意思。   不等凝白说什么,她就道:“我要走了。”   既然凝白已经恢复了记忆,那她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楚碧水就走了,寒风从她消失的窗前吹进来,太子过去把窗关好,回到凝白身边。   “卿卿想她留下?”   凝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只是觉得楚碧水一定是披星戴月赶来,站定了约莫两刻钟,就走了,风尘仆仆的,不如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只是他们江湖人不管那叫风尘仆仆,叫往风里来,往血里去,注定漂泊,停留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人在,赵潜就抱起凝白,吹了原先他点亮的灯,回了寝殿,才吹灭最后一盏。   等到掩好帷帐,赵潜还未躺好,就有宝贝凑到怀里,菟丝花一样缠住他的手脚。   赵潜与她呼吸可闻,不一会儿,就被她亲了一下。   外面寒风瑟瑟,里面静谧安然,帷帐静掩。   凝白一下一下地亲他,他很小心,也回应她的亲亲。   凝白亲到不亲了,看着他隐约可见的眉眼,突然问他:“我的那件藕色香兰小衣哪里去了。”   赵潜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收起来了。”他简短说。   凝白追问:“收哪里去了呀?”   “匣子里。”愈发简短了。   凝白就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双臂揽住他脖颈,指尖绕着他墨发。   “哪个匣子呀?”   “不告诉你。”   凝白睁大眼睛,有点想控诉,但想想是自己理亏,就委委屈屈说:“灵渊哥哥就告诉我嘛。”   他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喊她:“步凝白。”   凝白心虚,讨好地说:“我知错了嘛,灵渊哥哥别生气。”   赵潜都不知道他能怎么办。   可是她又开口了:“灵渊哥哥把它拿来好不好?”   赵潜霍然睁开眼,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拿来了你别后悔。”   凝白有什么好后悔的,最后哄得灵渊哥哥消了气,她还觉得自己很了不得,这不就摆平了嘛?   摆平过后,时候委实不早,凝白已经昏昏欲睡,可是太子揽着她,突然轻声说:“我在卿卿身边的。”   凝白清醒了点,默默环紧了他,他的心跳一下下在耳畔,她吐出一口气,蹭了蹭他,再次昏昏欲睡,“她下次来……起码吃顿便饭……再走……”   她睡着了,呼吸绵长,赵潜吻了吻她发顶,也闭上了眼睛,好眠无梦。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想连上章发的,但实在写不完了orz   再以及……应该不会被锁……吧……(沉思.jpg(来自一个曾经日万结果被锁了8h心痛无法自拔再也不敢浪的驾照已吊销老司机小裴……   再再以及,上章作话小裴说错了……杵了下后腰,有问题……小裴无辜的后腰现在仍隐隐作痛orz 第119章   楚碧水走后没几天, 有人到了东宫,来给凝白诊脉。   诊完了,道:“姑娘体质特殊, 不过体内已没有蛊虫的影响, 这点可以放心。”   “至于离不得夫婿,猜测可能是姑娘之前失忆之故, 失忆又怀胎,或许可能有体质影响, 最后导致离不得夫婿。”   凝白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给她请的大夫, 她听了大夫的话,犹豫着问:“可我现在仍旧有这个症状。”   大夫问:“那比之之前呢?”   凝白微愣,思索了会儿, 好像是好了许多, 就比如说去仪安公主府那日, 她离开太子那么久, 并没有感到迫切需要太子的存在。   大夫定论道:“会好起来的, 其余的, 也没有什么大碍。”   大夫拿了诊金就走了, 凝白想了想,跟太子说:“是不是像需要一点点逼出毒素修复我的伤口一样,影响也是慢慢减弱修复的?”   她的体质特殊,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赵潜看向她小腹,她也在看。   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个孩子就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   赵潜眉目柔和下来, 轻轻吻了吻她鬓发。   总之她没事就好。   杜鹃并不知道凝白这个症状, 只是见大夫来诊脉, 诊完了凝白容色放松许多, 心下猜想凝白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不由得也放心许多,只是想起她听到的一些流言,就又忧心忡忡。   听说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大肆流传,言之凿凿说太子妃容颜倾城,又独得太子恩宠。   其实按杜鹃来看,这倒也没什么错,凝白就是十分美,也确实独得太子恩宠。   只是在别人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又美貌,又令英明神武的太子独宠不断,这怎么想,都与历朝历代的祸水一模一样啊?   待到将来,甚至不须将来,就这两年,太子妃有两个子嗣傍身,又有太子的盛宠,平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千倍万倍,被人妄加揣测,被人扣上祸水妖姬的名头,空口污蔑,百般攻讦。   杜鹃入宫的时候皇帝虽已经不选秀,可是在宫里待久了,就总是会听年长的姑姑嬷嬷们说起先帝的妃子们,说起前朝的妃子们,但凡有一两个出众特殊的,流传下来都是魅惑君心的坏名头,身为宫妃,就应该恪守宫规,贤良淑德,苦心劝谏,而不应纵着帝王耽于享乐云云。   杜鹃当然知道凝白不会是什么祸国妖姬,不会纵着太子耽于享乐,但凝白也着实与恪守宫规没什么关系,就如同许多年前她对她说的那样,她们不是泥,是花是草是燕子,那时杜鹃就知道,她根本骨子里就不会受拘束,从来都是十分自由的一个人。   而且凝白可以与太子夫妻恩爱,但要如历朝贤后那样操持后宫,杜鹃看还是做梦比较快。   杜鹃打知道了外面的流言,成日就忧心这些东西,凝白很难不看出来她忧心忡忡。   “杜鹃姐姐,该你落子啦!”凝白瞅着她,出声提醒。   杜鹃被惊到,回神,看看眼前局面,说:“你都要赢了,我还落什么子啊?”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落下了棋子。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凝白吃掉了,细溜溜手指一边捡杜鹃的棋子,一边体贴地问:“杜鹃姐姐看起来意兴阑珊,心不在焉,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其实这件事,如果是从前,杜鹃思量过后一定会选择如实告诉凝白,再催凝白告诉太子,好快快解决。   但现在,凝白她怀孕了。   已至深秋,凝白微微倚着软枕,支着手臂撑着额头,一边捡着棋子看着她,小腹的弧度已经十分明显,虽然比不得杜鹃小时候见过的一般妇人身怀六甲的模样,但也能看出月份不浅了。   宫里虽然长久没有皇嗣诞下,但是架不住杜鹃爱同人聊天,嬷嬷也好小宫女也好,聊得多就知道得多,比如身怀有孕的妇人惊吓不得,都不说先帝,就是皇帝的后宫中,二十多年前也有心神大乱而后小产的宫妃。   杜鹃就不敢贸然跟现在的凝白说。   凝白瞧着杜鹃仿佛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把收的棋子放进碧玺棋盒里,好一会儿,突然发问:“与我有关?”   杜鹃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承认。   凝白哄她:“杜鹃姐姐别害怕,我的胎象很稳固,听了不会出事的。”   杜鹃很早之前就知道凝白聪明,自己方才犹豫了这样久,她一定是看出了端倪,再不回答,她可能就不会问了。   与其等她私下去问别人,或者是问太子殿下,那还不如自己开口。   杜鹃就下定了决心,吞吞吐吐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外面有些人在宣扬你的美貌,与殿下对你的宠爱。”   凝白听到的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好宣扬的??   只是对上杜鹃担忧的神色,那种忧心忡忡,令凝白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终于从有限的听闻与切身的经验中意识到一个可能,迟疑着说:“红颜祸水?”   杜鹃连连点头。   凝白落棋,抱着实事求是的表情如实说:“可是我祸哪里了?殿下不是依旧英明神武吗?”   太子又不昏庸,她再怎么貌美,也不至于就祸水了吧?   凝白说得是这个道理,毕竟从前那些昏庸的主,要么劳民伤财,要么大兴土木,要么沉溺酒色享乐,太子分明英明神武依旧。   而凝白,既没有要百尺摘星楼,也没有要谁的项上人头,甚至前几年一直“病弱”,“鲜少”露面,低调又本分。   杜鹃更加忧心了,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现在……”   她说到这里,停下,看着凝白欲言又止,凝白接着哄她:“放心吧,没什么不能听的。”   她就吞吞吐吐接着说:“听说现在……许多人都在说殿下应当纳良娣……”   说都还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些传言流传得那样快,未必没有推波助澜,人人心里都藏着心思,暗流汹涌呢……   原来是这个事啊……凝白早就知道了,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杜鹃的言下之意。   她想了想太子的法子,又想了想杜鹃所说的传言,哄杜鹃:“没事,我与殿下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可是那要怎么办呢?若再不遏制,只怕会越传越离谱,最后,万一保护不了凝白呢?   “杜鹃姐姐放心吧,真的有数,他们猖狂便猖狂,说不准哪天就灭亡了呢?”   凝白催着杜鹃落子,杜鹃更加心不在焉,随便落下棋子,又被凝白吃了,凝白看起来完全不放在心上,伸出手掌,兴致勃勃:“杜鹃姐姐又输啦!快点快点,给我一文钱!”   凝白在东宫快乐地下连珠,只是别人却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相信太子妃居然这样稳得住。   按他们的推测,太子妃这会儿该惶惶不安,怕她的独宠终结。   心乱了,阵脚也就乱了,行差踏错昏招频出什么的,也都是可以预见的事。   所以一时间更加盯紧东宫,朝上也不忘催促良娣的事,甚至还派人去河间、去清源,与此同时,太子妃容貌倾绝无二又独得恩宠的流言也终于传入坊间,短短几日,就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几乎人人都知道河间有女,光华殊色,独栖梧桐。   其实按理来说,太子与太子妃是夫妻,就算有宠有爱,那也是夫妻恩爱,可是流言叫人听着,却意识不到这一点,甚至直拿前朝一些赫赫有名的宠妃来一起说,可谓混淆视听。   流言在坊间转了个遍,才又往回传,直到传入宫中。   这下宫中也就流传开了,俱是瞧着东宫,只是太子妃身子病弱,又怀有身孕,月份还不小,整日就闷在东宫,连御花园都不逛,有许多人,甚至都没见过太子妃的模样,不知是何等的美貌。   按理说东宫的事,纳不纳良娣的,都与她们这些宫妃没关系,可谁让这深宫寂寞,从前萧贵妃张罗小宴什么的,好歹还能见着陛下一眼,自从萧贵妃不在后,宫中一下就清冷许多,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热闹,谁不看?   还有则是,她们母族其实也有意往东宫送人。   毕竟皇帝年岁大了,不一定哪天的事,太子的后院就会变成新帝的后宫,自然是越早占得先机越好。   一时间,暗流涌动,都在东宫门外了。   而贤妃听着流言,一时想起先皇后,一时又想起当年得到了她一辈子甚至都不敢奢想的宠爱的苏贵妃。   而结果不必提,先皇后薨,苏贵妃自戕,皇陵都没有入,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全尸。   所谓盛极必衰,贤妃觉得太子妃这么年轻,肯定是不懂这个道理的。   年轻人么,总是信情信爱信自己的一腔真心。   贤妃也不打算提醒什么,将来就算太子与太子妃一地狼藉两厢成怨,那又有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她还是成了宫中第一个邀请太子妃出来逛逛的人。   不为别的,实在是她儿子对冷袖雪念念不忘,再不定个皇子妃,她就要疯了。   皇帝不见她,太子更不必提,谢清鸢,她看着就来气。只能找太子妃。   这次邀请,贤妃甚至都没有遮掩,把意图说得明明白白,也不在乎会不会在东宫丢脸了。   而凝白,她不清楚冷袖雪是不是被花叶楼召回去了,但她觉得三皇子如果想另娶他人,哪用贤妃张罗。   遂让人又一次回绝了贤妃。   结果没想到贤妃亲自到了东宫门外,居然跪下了,声称请太子妃出面。   凝白问杜鹃贤妃从前是这样的吗,杜鹃不知道,于是去请教梅忆,梅忆一听到贤妃这两个字都不高兴,面无表情说,贤妃从前最擅长哭闹纠缠。   对端王哭闹,对王妃纠缠,总之歇斯底里时把王妃逼得痛苦至极。   凝白听得深吸口气,想都没想又让人回绝了,依梅忆的话,就在门内请她回去。   贤妃不走,很快太子回来,才看到影子,她立刻就起来了,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转身上了辇,好似高贵不容轻视。   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东宫,凝白清楚贤妃这一闹,东宫这一挡,会造成什么局面,但她没有太在意,太子回来,她略微有点忧愁地说:“我应该早早称病的。”   她约摸清楚了贤妃的偏执,现在贤妃还是为儿子的婚事,自然更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定会常常造访。   这就有点麻烦了,太子若不许她来,一定是她吹枕头风了,若皇帝罚她居宫自省,也一定是她给太子吹枕头风,太子去找皇帝了。   简直坐实祸水名头。   而若是早早称病,贤妃就不占理,再胡搅蛮缠,她病“重”了,别人也没话可说。   千金难买早知道,凝白问道:“殿下,这没关系吧?”   赵潜声音发沉:“她若再来,就令人拖走。”   凝白懂了,没关系。   又想到梅忆的话,抿抿唇,朝他怀里凑。   赵潜搂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凝白摇摇头,蹭蹭他,又抬头亲亲他。   赵潜大约觉出他的太子妃是在心疼他,心下柔软一片,任她亲。   事情也果然如凝白所料,贤妃身为宫妃,竟然跪着求见太子妃,而太子妃竟然还拒之门外,都不必故意造势,就飞快引起轩然大波。   贤妃再如何,也是庶母,太子妃就算尊贵,也是小辈,如此是一顶教养孝道帽子,而跪求却拒之门外,显然是有傲慢跋扈之嫌,如此是德行有失。   一时间,都讨伐起太子妃了。   过几日,贤妃再去东宫,却被直接赶走了,那太子妃就是丝毫认识不到错误,毫无悔改之心。   到了这一步,先鄙夷太子妃果然是出身小族,少条失教的,而后才放肆污蔑起来,如此品行之人,东宫子息单薄,一定是她善妒之故。   若揪着良娣,难免看起来目的不纯,但若只提皇嗣,简直是正义凛然,纯臣良臣直臣似的。   而且有了贤妃这个意外,他们的目光就又瞄准了太子妃的位置。   什么太子妃,本就是婢女出身的平民丫头,太子心爱,找了个小族给她倚靠罢了,如何能做将来的一国之母?   宫里听不到宫外的声音,华绫却能听见,即使是传到她耳朵里,也委实不太干净,她皱皱眉,又怀疑起来,他们都说太子宠爱太子妃,可是如果真的宠爱,怎么会容忍太子妃被人如此羞辱?   她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去了东宫。   凝白见到长平县主,算得上很惊讶,但又想起她初初醒来长平县主便来过,也就不惊讶了。   显然,长平县主其实还蛮喜欢她的,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华绫原是要开门见山,但是她看到凝白圆润隆起的小腹,就迟疑了。   于是话到嘴边,硬是改了口:“表嫂这一胎可还安稳?”   凝白诧异,既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她过来,又怎么会是话家常呢?   观她神色,凝白悟了,她过来确凿不是为了这个,但真实缘由,她觉得不好直接说出口。   且她虽然不好说出口,眸底却又没有难堪窘迫,显然也并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问题就是在凝白这里了。   心念回转间,凝白又悟了,是为最近沸沸扬扬的那些事来。   顾忌她身怀有孕,同杜鹃一样不敢直说。   凝白就笑眯眯同她话家常,摸了摸肚子,说:“我身体好,怀胎一向安稳。”   华绫若有所思点点头,先道了句:“那真是很好,表嫂从前病弱,如今也已大好,又是怀胎安稳的身子,以后膝下子孙绕膝,是有福呢。”   老实说,凝白被冲击了一下。   毕竟她从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连夫婿都没想找,遑论子嗣?   长平县主上来就是一句“子孙绕膝”,凝白竟然无法想象那个场面。   她一默,而后四平八稳微微一笑:“那就承表妹吉言。”   其实华绫的话一般而言是很正常的,这话的祝愿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凝白与太子感情好,太子的子嗣都是凝白所出,所谓多子多福,将来凝白做了皇后,那也是稳稳的皇后,按理来说,凝白是要高兴的。   但她的四平八稳过于冷静,叫华绫微微疑惑,难道她不在乎吗?   华绫自己是不在乎子嗣的,她有母亲做靠山,她还有封号,是有封地食邑的县主,但凝白出身小族,母族无力给她做依靠,将来太子登基,后宫总不会空悬,如果想要长久尊荣,不靠子嗣要靠什么呢?   还是说,凝白一如多年前一样,觉得世人多见异思迁,唯太子认定不改?   华绫面色复杂,太子可以认定她便不改,可是,将来也不耽误封妃呀?   “表嫂。”华绫喊凝白,“不知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一些事……”   她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话说一半,看着凝白。   凝白等到她问,就够了,直接颔首,温声说:“我知道。”   华绫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即刻就不犹豫了,眉头紧皱:“表嫂当真知道?”   流言沸沸扬扬,太子一点也不庇护她,她知道吗?   可是凝白依旧颔首,眉目温柔:“我知道。”   她说:“劳县主心中挂念我。”   华绫也没觉得自己是挂念,只是凝白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你不担心吗?”   她虽然在母亲羽翼下长大,可是世家大族的手段也是听闻过的,凝白就不怕她这个太子妃哪一天德行尽失?或者死于非命?   凝白眨眨眼睛,“我在东宫里,为何要畏惧他们呢?”   华绫依旧皱眉:“你不怕口诛笔伐?就在东宫里被人逼死?”   凝白失笑,一本正经道:“我并不骄奢淫逸,也不残害人命,更不心狠手辣,他们有何理由逼我?”   华绫瞧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突然想,她是不是其实还信太子一定会护住她,就像经年前,连祭台塌陷这种“天谴”都算在她头上时仍寸步不让地护着她一样。   可是现在太子并没有保护她。   华绫不知道能说什么,走时只道:“希望表嫂心如目澄,不要遇人不淑。”   凝白抽了抽嘴角:……   华公子是听不懂话里话外,县主倒好,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她转头就告诉太子。   凝白心想,这大概就是君子之交的自信,不看交情,看品行。   长平县主入宫的消息,有心人该知道的也就知道了,一时间俱是明里暗里跟她打探太子妃的状态,好从中再做点文章。   赵潜回来,也听人说长平来拜见过,并没有问凝白什么,与凝白在流光溢彩的明瓦窗下玩连珠。   主要最近杜鹃没心情陪凝白玩,口中说着是输不起一文钱,实际上眉头都要打起结,忧心极了。   凝白就找了太子来玩,只是玩了没有几把,她就后悔了,太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玩连珠居然也不在话下。   净输了,凝白从碧玺棋盒底下摸出一文钱来,不情不愿给太子。   “再来!”与此同时,她偏不信邪。   赵潜这边几个铜板,看着凝白屡败屡战的斗志昂扬劲儿,不声不响地放着水。   结果很轻易就被发现了,她气鼓鼓瞪他:“你干嘛呀!有你这样下棋的嘛!”   连珠五子一消,委实不算什么正经棋类,赵潜也没反驳,噙着笑哄她:“输给卿卿,我心甘情愿。”   他懂不懂对弈呀?凝白不想理他的甜言蜜语,拿眼瞧他,掐着嗓子娇滴滴说:“殿下千万别这样说,妾身可受不起,别人都已经说妾身是祸水了~”   赵潜失笑,“是长平提醒你?”   凝白这下又拈着帕子抹眼角,拭那不存在的泪,柔柔楚楚:“何必县主提醒呢?人家早知晓了。”   她还想来点被迫诀别的悲情戏码,但话到嘴边,她微愣,想起他们已经被迫分离了许多年。   凝白放下帕子,认认真真看着赵潜,说:“就算他们说我是祸水,我也不会离开殿下的,我要永远和殿下在一起。”   悲情悱恻的氛围骤然坚定不移,不是她做戏的调调,赵潜容色微微敛起,眼底眉梢却分外温柔。   “好。”   .   十月郡试,京城也稍稍忙碌了些,暂没有功夫管茶余饭后的谈资,待到下旬,各地结果也都呈了上来,郡试其实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京试,毕竟京试出来的人,直接留用,仪安公主府的那位“赘婿”,几年内已经连升几级,与他不相上下的还有几个,假以时日,都是麻烦。   心里想着,却突然听太子说起郡试之不足,从郡试说到京试,从考试内容说到考试种类,还说京试之后,可加廷试,总之,就是要革新的意思。   心中所想顿时抛到一边,俱是瞳孔震动,他们没理解错太子的意思吧???   皇帝似乎也是猝不及防,但顾着太子,没有贸然说什么,而是让太子细细说一遍。   太子就又说了一遍,更加详细清楚,他们没理解错,太子就是要革新。   其实革新也没什么,已经过去了这些年,又不是朝令夕改,太子说得也有道理,不是无故瞎折腾。   可问题就是,今年郡试已经结束了,只待来年州试与京试,太子突然要革新,那今年郡试的士子怎么办?短短几个月,哪来的时间来适应、来准备?甚至有些人肯定都已经在出发往州试的路上了,若是得知革新的消息,肯定要闹的。   不知道太子怎么会突然间昏了头,平白干出损坏自己声望的事来,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定什么态度,朝上一时间竟然呈现出一种和谐来,直到皇帝说既然没人反对,那就开始一条条商议落实,才有人忙道不如再考虑考虑。   下了朝,这消息就飞快传出去了,果然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从祸水太子妃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   至于为什么是高高在上,太子他干出这事,难道顾虑过这一批郡试的士子吗?太子只想着他的政绩,他考虑过眼下别人的命运吗?   这些声音都被听着,只是别人却没有大肆推波助澜,实在是太子的储君之位太过稳固,主要是皇帝铁了心绝不会动摇太子的地位,这么多年来又弄不死太子,太子也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从没有过忍不了要逼宫篡位的苗头,这从哪方面,都搞不掉太子啊。   如今堪堪露出一点失误,若是蹦得太高,等太子清醒过来,他们不就成了出头鸟,等着被皇帝一个个收拾吗?   所以,只是暗暗地搅浑水,搅得十分小心,一边搅,一边又想到这些时日被他们忘了的太子妃,干脆也带上了。   于是太子妃就真正坐实了祸水名头,毕竟太子从前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如今昏了头脑,一定是被祸水蛊惑了!   有了这个发泄口,太子妃一瞬间就罪大恶极,太子英明神武的名声也堪称一落千丈,别人痛心疾首,只愿太子快点清醒过来。   毕竟关系到寒门士子的切身利益,只煽一点点风点一点点火,民怨就货真价实沸腾了。   朝上众人就变成了大忠臣,顺理成章恳请废黜太子妃,言真意切,而理直气壮。   毕竟太子其人,他们其实都清楚,当年太子就非要护还是小宫女的太子妃,现在也一定会护住心头挚爱,绝不会让太子妃受到一点伤害。   而这,又恰恰与民意相反,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于太子愈来愈不利。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一直都是太子的愚蠢。   荔娘出了个门,就听到有人骂太子妃是狐妖转世祸乱朝纲,她想到当初将自己从几百里外带到绮郎面前的那位姑娘,眼前不住闪过太子妃如出一辙的容貌与声音,心里极不是滋味。   华绮不在,荔娘也不执着什么月神,同华绫说:“他们骂太子妃是妖孽,我还要说太子妃是神仙呢……”   她一想到如今外面的言论就很难受,“太子妃明明是个大善人,若不是她,我与绮郎如何能有今日结果?”   华绫觉得,她的兄嫂真是如出一辙的认死理,她的哥哥认定是月神显灵,嫂嫂自从见过太子妃后,就认定当年那个人是太子妃。   短短几个时辰,飞越几百里,这哪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但就是这样灵异的事,偏偏发生了,总要有个说法。   华绫想起多年前的上元节夜,哥哥信誓旦旦说见到了奔月神女,容貌也与太子妃别无二致。   认死理是一回事,这两桩事,也是真的足够离奇。   她叹了一声:“太子妃要真是神仙,那还好了呢。”   哪会陷入滔天声浪,如今恐怕正在东宫惴惴不安,再无安宁?   被人觉得或是惴惴不安、或是依旧在给太子吹枕头风的凝白,正在看团子堆雪人。   才十一月初,就落了初雪,凝白眼馋得很,却被上上下下一致留在了殿门口,只能眼巴巴看着。   见到太子回来,立刻告状:“他们不让我玩!”   其实太子也不会让她玩,但她真的太眼馋了,不说出来,她心里要憋死了!   赵潜低眸,她雪白脸蛋裹在白绒绒披风里,明眸愤慨,亮亮的,委屈地看着他。   捏捏她脸蛋,温热柔软,她瞪大眼睛,想不到他居然干出这种事来。   赵潜闷笑:“卿卿可爱,为夫一时没有忍住。”   说着话,指腹还在摩挲她脸颊。   凝白气鼓鼓的,张口咬他,谁知道他竟然没有抽回手,反而叫她咬了个正着,一下又连忙松口。   可是他却没感觉到似的,指尖推挤她温软唇肉,这活脱脱从前他调情时的举动,凝白脸颊微微发红,瞪他,他却笑着放下了手,而后认真地说:“卿卿太软了,为夫一时没有忍住。”   凝白想说谁信他的鬼话,可是看他当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脸却更红了。   嘴巴不软还有哪里软?他有什么好忍不住的?   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是想捏捏她碰碰她,忍不住的是这个?   凝白朝他身后看,团子正在吭哧吭哧地团雪球,压根没注意到。   才红着脸说:“在外面,你干什么啊。”   又说:“不许动手动脚的。”   赵潜才刚想摸摸她的手凉不凉,这下低低声:“手也不许碰?”   他就牵住了她的手,暖暖的,软软的,修长手指插进她指缝,严丝合缝扣住。   他微微笑着,“卿卿也不许么?”   这下连雪白耳根都染红了,憋了半天,却没憋出一句“不许”来。   她心里……其实当然是喜欢的……   等到团子终于大功告成,拿了黑珠子踮脚嵌到雪人脸上,就兴冲冲要来跟爹爹娘亲炫耀,可是,却看到爹爹娘亲挨得极近,几乎没有缝隙。   “爹爹娘亲在牵手!”团子慧眼如炬,一下就发现了端倪!   可是爹爹面不改色,淡然说:“爹爹不牵着娘亲,万一娘亲摔倒了怎么办?”   团子思索了一下,深深点了头,爹爹说得有道理!   遂跑到娘亲另一边,也牵住娘亲的手,还没忘炫耀:“娘亲看团子堆的雪人!”   红墙碧瓦覆着洁白雪色,一家四口在殿前,清脆童声兴高采烈介绍着自己的雪人叫什么名字,岁月温柔静好。   只过两日,外面的声讨几乎震天响,甚至连多年前祭台塌陷都翻出来了,明明定了的案子,结果好像都被忽视了,言之凿凿说太子妃果然是祸水,已经引过天谴,若再不处置,只怕下一次天谴已经在路上了!   “说来那太子妃究竟是何等美色,才能迷得太子神魂颠倒?”茶坊间,有人好奇问道。   若说太子妃,那百姓自然是没见过,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太子妃在做太子妃前,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宫女。   “我见过我见过!那年上元节,我就在街上卖灯笼,就听见一阵打打杀杀,然后就看到太子拽着一个美人,后面几十个人拿刀追,我吓得连忙躲起来了!”   谁要听他躲起来啊!“那美人有多美?!”有人迫不及待连连拍案。   “呃……其、其实没看清……”   顿时一阵嘘声。   又道:“反正特别白,好像那蚌肚子里的珍珠一样,会发光!”   更嘘他了:“哪有人会发光,还珍珠,你怎么不说太子妃是珍珠成精呢?”   “我就是慌忙中看了一眼,当时脑子一懵,就看到一个画一样的美人,事后回想,就剩白、白得发光。”他嘴硬,“要是你见到,你也看呆了,哪还能记得什么模样?!”   现下太子妃的名声可不好听,那人顿时撇开:“如此祸水,见到处死还来不及,谁会看呆!”   又变成讨伐这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连带着骂太子,讨伐得正痛快,却有人反驳:“你们不要胡说,太子妃根本不是什么妖女祸水,更不是什么亡国的狐狸精狐媚子!”   场面顿时一静,而后立刻就要铺天盖地骂他猪油蒙了心,可是却没有他嘴快,一刻不停地说:   “太子妃明明是神仙!我三姑她儿子在仪安公主府当值,听公主府的主子说得清清楚楚,当年太子妃上元节夜凌空飞走,被府上公子瞧了个正着,当夜写下月神赋,你随便去找个读书人问,应当都拜阅过的!”   “而且府上夫人还说,当年她远在几百里外的青塘,太子妃从天而降,携她追风赶日去见公子,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京郊,而后,一眨眼就不见了,这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没完没完,还有还有,等我等我!   以及,没错,小赵的办法就是让女鹅变成凡人不可折辱的神仙!毕竟古代总是祭祀这个祭祀那个,让神仙受委屈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所以小赵要把女鹅捧在手心虔诚供奉(bushi)又所以,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废掉后宫啦!(是不是很离奇而离谱!小裴埋一次这个线就被自己离谱到一次233333   再以及,这波啊,叫触底反弹,就像全网黑突然变成真·下凡仙女一样(bushi)所以说我们小赵就算在夺嫡副本里也是妥妥的冠军,拿出来一点点玩政治的手段就够用了   再再再以及,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科举制小赵曾经说明过是女鹅的主意嘿嘿(埋线埋到现在终于可以全扒开的感觉好爽_(:D)∠)_ 第120章   此言一出, 所有人顿时又是瞠目结舌,这回倒不嘘了,纷纷直骂:“胡说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我哪里胡说, 仪安公主府的公子娶妻时, 你们难道没有见到阵仗,难道没有听说那公子与夫人的故事吗?!”   说到这个, 有不少人都记忆犹新,一个卖豆腐的姑娘, 竟然真的被公主的亲儿子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了门, 现在,过得还很好呢!   这种稀奇到堪称罕见的婚事,当时就编了许多故事, 经过说书先生的嘴, 简直风靡大街小巷。   那人又说:“公子夫人先前约好了, 要效仿萧家公子与西域公主私奔, 只是夫人不忍公子抛亲弃友, 于是设法将公子骗了回去。她自己走了两天又两夜, 到了三百多里外的青塘, 天蒙蒙亮,忽被人找到,那人容貌倾绝无二,骗她公子病重垂危,抱着她就飞走了, 像鸟儿似的飞过屋顶枝头, 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京郊, 公子正在那里等待。二人四目相对, 夫人再转过头, 那人就不见了!好像她不是被带到公子面前,而是做梦飘到公子面前似的!”   里里外外不知不觉屏息,听他说:“你们不知道,当时夫人与公子描述那人相貌,公子当时就说是太子妃!”   “只是彼时太子妃理应在宫中,而公子又曾见过月神奔月,就在方才那位大哥说的上元节夜,那月神容貌也与太子妃别无二致,一模一样,只是当天太子妃与太子遭遇刺杀,不知其踪,后来太子重伤回宫,好些天才醒过来,那时皇帝气得呀,就没一刻不在下旨砍头,你们想想应该也能想起来,那些大官们被戴上枷锁脚镣灰头土脸带走……”   “你扯这些干什么啊?!”快说重点啊!   他忙安抚:“别急,我不得摆证据吗?总之上元节夜,太子与太子妃确凿是在宫外遇刺失踪,那公子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原本觉得是太子妃,但一想又不可能是太子妃,所以,他才觉得是月神现身了!”   “这才写下了月神赋,当年真是人人拜读,抚掌惊叹,时隔多年,又听夫人描述了样貌,与太子妃又是一模一样,别无二致,他又下意识想到太子妃,只是太子妃也不可能在宫外,所以,他才觉得,这份姻缘,是月神显灵拯救。”   一口气说完,不管真的还是假的,这逻辑、推理都顺得不行,让人不信也情不自禁顺着细想,竟然找不出一点矛盾来。   待过了会儿,他又道:“只是各位想一想,上元节夜那次也就罢了,公子与夫人私奔那回,可是天蒙蒙亮,哪里还有月亮?待回到京郊,已经天光大亮,又怎么会是月神显灵呢?”   就更合理了,难道,那太子妃真的是神仙不成?   这个疑问一出来,顿时有人一个激灵,问道:“你说天蒙蒙亮就天蒙蒙亮?我才听说不久前太子跟太子妃去了仪安公主府呢,该不会串通好了胡编乱造出来想蒙骗我等平民百姓吧?!”   这质疑一出来,其他人登时反应过来,纷纷附和,“对啊,你说是就是?”   “你该不会是公主府的人吧!”   那人也不心虚慌张,理直气壮说:“我倒是想去公主府当差,可也得人家要啊?”   又说,“你们不信,尽可以去青塘问问,那时夫人是突然间就被抱着飞走了,可有不少人都亲眼所见,肯定在当地有过流传,问清楚是不是多年前的事,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问问,别又说都被提前威胁串通了来骗你们。”   这话说的,还真就有人被激着了,闲着也是闲着,就要去青塘看看。   没要多久,就渐渐流传开了,更有好事者结伴同行去青塘,要证个明白,自来谈资都是让人谈会儿也就散了,现在闹到还会有后续,不少人心里就都记下了,又跟旁人去说,只等那三五个人从青塘回来。   青塘离京城三百多里,说远也远,但有车马,也就快了。   两日后,就有人回来,别人惦着问结果,结果就是青塘当地确实有这个传言,甚至五年前有书生路过青塘,听了这桩奇事,还留下了诗在客栈墙上呢。   五年前都没人在意过太子妃,打听打听,据说太子妃当时就病得很厉害,人不在皇宫里,在宫外静养,但再一问,却没人说得出是在哪里静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太子妃是死是活。   这总不可能为了给太子妃洗脱祸水名头,从五年前就未雨绸缪吧?   一时间传言大噪,那诗也被人争相去看,确确实实,写在墙上,墨迹十分陈旧,也落了年月,经常途径青塘的商人也说这诗好几年前就在墙上了。   太子妃究竟是祸水还是神仙,就成为了京城最热议的话题,从贩夫走卒,到世家女郎,私下里全都在议论!   这下大多数人已经不关心太子妃是如何的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他们就关心太子妃究竟是不是人!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流言传出来,说太子妃当年病得太厉害,所以后来太子巡视大江南北时,其实是带着太子妃在求医。   太子带着太子妃回来后,太子妃一直在沉睡,五个月后才醒来,只是不知道是沉睡了五个月,还是根本沉睡了这许多年。   便又哗然,什么人能睡这么多年,就是五个月,那也罕见啊!   莫非,是触犯了天条,或者惹了天帝不成?!!   神鬼传说历来都是百姓又敬又怕又忍不住燃起兴趣想知道的,越扑朔迷离,似真非真,就越异想天开。   偏偏这时,关于三试革新,也终于定了下来,太子说州试与京试自然要推迟两年,期间郡试不停,算给士子钻研经验。   太子没有只顾政绩不顾子民,甚至还同时提出,每州都可以由官府出银钱,建一所专门给赶考士子落脚备考的馆所。   这下,谁还能说太子无情?明明已经尽力考虑到方方面面,还是他们英明神武的那个太子殿下。   动容过后,又听旧端王府附近有人说起三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的贤妃,当年的世家女郎,当年对端王一见钟情,非卿不嫁,闹出了许多糟心事,把王妃害得痛苦不堪。   又有人话语隐秘,透些不为人知的宫闱密事,含含糊糊,倒把该让人明白的都说得差不多了。   一时间纷纷了悟,先皇后谥号明德,可见是十分被人敬重的皇后,太子也应当极是敬爱,那对于贤妃,还能给什么好脸不成?   太子妃身怀六甲,贤妃却跪在东宫门外,谁又能说是不是成心逼迫太子妃呢?   风向转变得太快,朝中已经有人觉出来,这是太子的手笔,他们已经吃过一次亏,在上次祭台塌陷的时候,叫太子妃登了金殿证明清白。   可是觉出来了,还是有许多匪夷所思之处,太子妃是病了吗?还是真的一直在昏睡?从仪安公主府漏出来的消息,究竟是不是太子授意?可青塘的证据要怎么解释?   他们甚至想到当年那天的金殿,太子妃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地,一袭绛衣,眉眼带笑,恍然不似凡人。   莫非,太子妃真的是个神仙不成?   还没想明白,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又爆出来,三试根本是太子妃的主意,甚至就连这次革新,说不好也有太子妃参与其中。   这次真真正正俱是哗然,问起证据,便道:“太子亲口说的,说这次革新虽利国利民,但却叫太子妃受委屈了。”   若再问,就又道:“东宫老臣都知道,当年太子拿给他们看的粗拟一文上,第一句就是‘景运十九年五月初一,夜,与太子妃凝白夜话’,千真万确,白纸黑字。”   白纸黑字他们也见不着,但三试这道政令,给万万寒门士子出人头地的机会,施行至今,莫不称赞,如果是太子自己的主意,他昏了头才把流芳百世的政绩上加上别人的名字?   要么太子确实昏了头,要么,太子敬重太子妃,加上太子妃的名字,他才能满意。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大多数人觉得是后者。   听闻太子妃十六岁的时候就敢登金殿与妖僧对质,翌年五月就提出了三试这等前无古人惊天动地的主意,造福万万学子,还又成全豆腐女郎与公主公子这对苦命鸳鸯,怎么说,都与祸水扯不上丁点儿关系。   这分明是心地善良,心怀天下,心坚志定,就算不是神仙,也是至贤至德之人,将来若做皇后,自然堪得母仪天下。   发展到这一步,是在预计之内,可是按太子的主意,还差最后一步。   这才是凝白觉得羞耻的地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太子的意思,还有最后一场戏。   那就是她在太子面前施展过的“神仙索”。   太子当时娓娓道来,明年开春正是好时候,她正好还会变花幕,届时选刚刚下过雨的一天,飞虹当空,彩彻区明,花鸟相闻,她飞身消失云巅,花雨从天而下,叫人瞧见,就再也不会怀疑她不是神仙了。   而别人若问,咬死不是,令人怀疑是不是天机不可泄露。   “殿下,一定要这样吗?”她眼巴巴看着赵潜,试图撒娇。   凝白从前玩神仙索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变花哄太子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要她故意做这样一场戏,实在是……挑战她的羞耻心啊!   赵潜艰难抵御撒娇,哄她:“卿卿的神仙索不是不是顷刻间便不见踪影吗?很快的,莫羞。”   凝白想说要不然换个办法,她觉得再做一场华公子与荔娘的戏份也行啊!   花啊鸟啊飞虹啊……弄得好像自己真的是神仙似的……想想就十分羞耻……   “灵渊哥哥……”水汪汪的明眸望着赵潜。   赵潜头皮发麻,她已经是后三个月,每天温香软玉在怀,却只能忍耐,她现在还蓄意撒娇,软声喊着“灵渊哥哥”。   身心都紧紧绷着,心里想,要催一催医谷的药。   而后,他低头吻下,就算意乱情迷也不能让她继续撒娇了,不然,他真的连脑子都找不着在哪儿了。   凝白撒娇失败,还被亲得晕头转向,心里哭唧唧,团子还说她撒娇有用,有什么用哇……   许久之后,赵潜艰难停下,垂头在她耳畔低声问了一句。   他灼热凌乱的呼吸喷薄在她耳边,凝白想捂住耳朵,都快化了。   可是她也没有力气捂耳朵,软嗒嗒说:“上回太医说什么了?”   上回太医来诊平安脉,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问题,就是凝白有点问题。   有一点点的虚亏,还犹犹豫豫,隐晦提醒最好要克制。   凝白的脸面都丢光了,恨不得原地消失。   太医走后,她说什么都要与这没有克制的讨厌太子分房睡,又被他厚颜无耻纠缠,终究还是睡了一张床。   脸面丢都丢了,凝白已经自暴自弃,就这么问他。   提起这回事,赵潜理亏,她体质特殊,怀胎后更加……他却还纵着,不知节制,确实是他的错……   他的手,就只能变为把她的衣襟合好,理了理衣褶,而后又为她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早已有过无数次,赵潜看她眼尾绯红,轻轻咬着唇,就知道她未得平消,只能忍下。   他轻轻抚向她圆滚滚的小腹,哄她:“待过了来年二月,便好了。”   这个孩子当在正月底二月初出生,二月过后,三月初,她就不必再红着脸忍下了。   赵潜容色柔和,心里却还在想,医谷就算再慢,来年开春也该把药配好了。   嗯,先催了再说。   凝白不理他,急促的心跳令她思绪也是杂七杂八的,又想,算了,就算要做戏,还要等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到时候再说吧。   .   东宫彻底从漩涡中脱身,接下来正好顺顺遂遂过一个新年,不得不说,太子掐算的时间刚刚好。   凝白不知道楚碧水在哪里,可能是在山上,也可能是在湖上,她内力深厚,不畏寒暑,也有可能直接睡在了冰天雪地里。   凝白想到这里,叹了一声,从东宫后园回去,到了昭明殿,太子不在。   凝白已经很熟稔,年末政事繁琐,太子这些天很忙碌,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只是今天等到午膳时候,太子依然没回来。   凝白黛眉微蹙,难道皇帝留他用午膳吗?可是如果留他用午膳,他会让人回来告诉她的。   一点点的不对劲,凝白却有些不安,过了半个时辰,她让人去找太子。   两刻钟后,太子回话,说他一个时辰后回来。   凝白就等了一个时辰,她在太子书桌前练字,手下慢慢的,心极静,熟稔于心的脚步声出现时,她一瞬间就发觉了,把笔丢了回去。   赵潜知道她担忧,揽着她坐下,沉声说:“收到边境急报,漠北突袭,情势危急。”   其实刚刚入冬,漠北就不安分起来,总有些摩擦矛盾,直到八天前,突然袭击了边境。   北境离京城太远,八百里加急今日才到,战况不容乐观。   凝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殿下要去吗?”   赵潜容色肃敛,道:“刚刚商定由蔺将军接虎符,调幽州军,即刻出发。”   幽州离边境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是可以调遣援军的存在。   凝白眉头紧皱,她想到呼延灼,想到他的小姑姑。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个因素在里面,但还是跟太子说了:“呼延灼的小姑姑,曾与我师父有过一段情,但我师父辜负了那位公主,呼延灼对此怀恨在心,当初就想对我下杀手。”   这些是赵潜不知道的,但他道:“你师父的薄情不会是导致这场战事的缘由。”   他亲亲她,“别多想。”   凝白确实多想了,如果是因为师父辜负了那位漠北公主,而呼延灼怀恨在心多年,所以才报复突袭,那边境的百姓与兵将又何其无辜。   只是她听了太子的话,也知道一个王庭的王子不可能轻易对外发动战争,所有的突然,都是早有预谋。   早在呼延灼来使时,就存了与中原不两立的心思。   蔺将军暂还没有到边境,但京城这边严阵以待,才知道呼延灼上个月篡了他长兄的位,紧接着就骚扰起边境来,大大小小的争端,直到突然来袭。   如今寒冬腊月,漠北只会更冷,他们到了冬天没有粮草,无法安稳过冬,所以要从边境百姓那里抢。   边境的折子此时才送到京城,述说半个月来漠北躁动,恐怕不日会有争端。   原本都高高兴兴筹备新年,这下都提心吊胆等着边境的消息。   除夕夜,八百里加急叩开宫门,蔺将军惨胜,但遭呼延灼一箭穿膛,伤情危急。   主帅伤重,昏迷不醒,前锋是蔺二,蔺二先前一直在神策军练兵,而中原这次前的最后一次出兵是先帝时候打柔然,他没有赶上。   换言之,他的实战经验十分匮乏。   虽然之前许多年蔺二都练兵练得很好,但现在,仍无法阻止人心惶惶。   皇帝将赵潜留下,赵潜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老将军今年七十古稀,大元帅今年七十五。”   赵潜很冷静:“镇南将军太远,忠毅侯有腿伤,畏寒,云麾将军不能胜任。”   皇帝哑口无言。   赵潜又道:“待开春,就在州试的时候,办武试。”   那也是开春后的事了,眼下难道真的让太子去不成?   “我剿过江南水匪,赴过青州蜀州。”赵潜陈述事实。   皇帝还是不能同意,说:“太子妃快要生产,你当真要走?”   凝白这一胎该在二月初降生,今夜是除夕。   如果当真去,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赵潜心中清楚,只是情势如此,幽州那位将领治军拿手,一操练就没有章法,如若不然,可以直接将他也调去。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蔺将军出发后,后军由宁远将军压阵,此刻该赶到了边境,可以顶几日。   “宁远将军师从前朝怀化大将军,爱排兵布阵,只是漠北不同中原,他们游于草原,马上打仗,生猛凶悍。”   皇帝此刻甚至恨自己爱舞文弄墨不爱舞刀弄枪,游于草原,马上打仗,生猛凶悍,无一不在说着究竟此行究竟有多凶险。   当年江南水匪,就折了两名将军在上面。   皇帝想起谢清鸢总是挂在嘴边的话,问道:“你同太子妃要如何说。”   赵潜垂下眼帘,冷静说:“自然是如实说。”   他从殿后举步出来,抬眸的一瞬间,脚步钉在原地。   都散了,只有凝白在殿中央,望着他。   连枝灯台远远在一边,她的身影被拉得斜长,光影黯然,令她整个人有些看不太分明。   “殿下。”她轻轻喊他。   赵潜朝她走去,问:“团子呢?”   凝白乖乖被他揽住肩牵住手,朝外走,说:“让淑娘娘与六殿下先带走了。”   而她留下等他。   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迈过门槛,却没有松开,改为十指相扣。   她没有等赵潜说什么,就道:“殿下只做该做的。”   转过头看向他,外面宫灯悬挂,灯影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瑰丽神秘,专注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挽弓而立,凛凛威杀,下面却放着各色供奉,他们一点也不怕殿下。”   赵潜定定望着她,许久,他揽着她继续向前走,低声问:“卿卿那时多大。”   “十四岁呀。”   将近十年前的事,凝白提起来,还有些窘迫,说:“我当年初到江南,就赶上暴雨,误打误撞进了殿下的祠内,结果雨总是不停,我饿得肚子咕咕叫,又闻到你面前果子点心香……”   “我就……不好意思地吃了一点,裹腹,没多吃!”她特意强调。   毕竟拿供品裹腹,委实有点过分……   赵潜眼角眉梢隐约地笑,“卿卿都吃了也无妨。”   “谁能吃那样多呀……”凝白暗暗嘟囔。   身边人忽然停住脚步,凝白抬起头,看到六皇子牵着团子在前面。   凝白冲团子招手:“到娘亲这里来。”   团子就跑过来了,到了凝白身前,凝白牵住他,说:“殿下快些跟上来。”   团子被娘亲牵着往前走,不住地回头,看到爹爹与六叔在说什么,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   “娘亲,爹爹是不是要做什么呀?”   凝白温声说:“是呀,爹爹快要走了。”   团子好想记得爹爹走过一次,但又好像不记得,他不由得依紧了凝白,仰着头问:“那爹爹要去哪里?”   凝白低下眼,对上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是特别特别远的地方。”   团子有点惶然,紧张兮兮地问:“那、那爹爹能带娘亲和团子一起去吗?”   团子是太子一手带大的,也许从没离开过太子身边。   凝白平静摇头:“不可以,那里太危险了,娘亲与团子过去,只会让爹爹牵肠挂肚,成为爹爹的软肋。”   团子不走了,他又回头,爹爹还在与六叔说话,神色冷静极了,有条不紊。   “真的不可以吗?”他可怜巴巴看着凝白。   凝白觉得这模样与她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凝白甚至都开始回想,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可怜巴巴看着师父。   “不可以。”凝白回答他。   团子垂头丧气起来,十分沮丧,连爹爹过来了也没察觉。   直到娘亲喊他,他抬起头,看到爹爹,张了张嘴巴,却又瘪了瘪,最后可怜巴巴看着爹爹,说:“那爹爹快点回来呀。”   爹爹摸了摸团子的头,答应了,“很快会回来。”   .   太子甚至都没有再多耽搁什么,天还没亮,就整装待发。   当初江南生祠中的泥塑,也是穿着铠甲,可是凝白当时都没有细看。   眼下,也没有时候细看了。   细溜溜手指摸了摸他坚硬的胸膛,说:“殿下真是威风,待回来时要好好穿给我看。”   他攥住她的手。   凝白静静低垂着眼眸,一滴晶莹的泪砸落他冰冷坚硬的铠甲上。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低低柔声:“别哭,等我回来。”   .   太子走后,宫中陷入了死寂,倒也有人来拜访凝白。   是三皇子,三皇子不知从哪里听说她恢复了记忆,还是来问她冷袖雪的下落。   凝白只能如实说:“我不知道,她可能是被她的师兄召回去了。”   三皇子喃喃念了好几遍“师兄”,愈来愈咬牙切齿。   凝白想解释一下师兄不是那个师兄,但三皇子已经拂袖而去,看起来快被气疯了。   除此之外,还有长平县主,与荔娘。   真神仙也好,假神仙也好,华绫都坚定了自己最开始的揣测,经过她家房顶的一定是凝白,成全兄嫂的也一定是凝白。   荔娘则很感激凝白,但凝白看起来真的宛若神女,令人不敢随意接近。   然后下一刻,凝白问:“要不要玩连珠?”   凝白一对二,连连胜局,没有筹码,她收了棋子,正要再来一局,指尖忽然一顿。   “太子妃?”荔娘察觉到不对。   凝白慢慢说:“我可能……要生了。”   要生了???   两个人吓得立刻问凝白感觉怎么样,凝白却摇摇头,还反过来安慰她们,才喊了杜鹃。   杜鹃得知凝白要生了,慌得比华绫与荔娘还厉害,手忙脚乱却又什么都没忘,让人叫稳婆、备热水,转过头看凝白,又慌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凝白如实说:“感觉还可以。”   看东宫仿佛很突然似的,华绫与荔娘心下都疑惑,难道竟是不足月不成?!   一时间都担心起来,淑妃娘娘很快过来,华绫来回绕着,忍不住问:“表嫂不足月可怎么办?”   倒不一定是不足月,凝白生团子时也提前了那么十天半个月。只是谁能就一口断定如上次一样不会出意外呢?   谢清鸢又想起凝白怀这胎时状况百出,心里发沉。   皇帝才把团子带过去玩了没多久,就听到说太子妃要生了,御辇也连忙往东宫赶,才刚赶到昭明殿前,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   谢清鸢终于放下心,华绫与荔娘却是目瞪口呆,她们从未见过生产如此快的!!!   很快萍萍就抱着小小婴孩出来,裹得很严实,只能掀开襁褓一角,团子踮脚也看不到,简直急坏了,萍萍才俯身,团子的小手缩着,小心翼翼掀起一点点小被子,看到一个……软乎乎的……小人儿?   皇帝眉开眼笑,“朕看像渊儿多一些。”   团子看不出像爹爹,团子也看不出像娘亲,好像同团子也没哪里像的,小人儿眼睛都睁不开……   而华绫,提着心去到殿内,看凝白只是有一点点的脱力,也放下了心,说:“原来表嫂怀胎生产当真很安稳……”   凝白点点头,甚至还有余力笑盈盈对她说:“劳县主忧心。”   华绫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忧心,又出去,萍萍也把孩子抱回来了,放在凝白的旁边。   凝白偏头,肉嘟嘟的脸蛋儿就在眼前,没忍住摸了摸,果真如太子当年所说一样,软极了。   她收回手,静静看着,直到外面似乎传来战报。   皇帝匆匆走了,谢清鸢领着团子进来,团子哒哒哒凑到床前,看着娘亲,又看着小人儿。   “娘亲,她好小呀。”   的确,刚刚出生,还不足凝白手臂长,而团子,看起来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她不禁想到团子刚出生时,比这大不了多少,太子总说他软,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软。   凝白伸手,恰好能捏到团子的脸蛋,便捏了捏,团子睁大眼睛,难为情又不好意思,“团子已经长大了!”   凝白唔了一声,“好,团子长大了,不能再被人随便捏脸蛋了。”   团子确实是这么想的,自从他的牙开始松动后,他对形象有了全面的注意。   可是娘亲这样说,他攥着小手,又把脸蛋凑了过去,“娘亲可以捏!”   凝白失笑,又捏捏他脸蛋,他才低下头,又看小人儿,“她怎么不哭呀?”   凝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团子出生后,哭了一会儿才停下,但身边的小娃娃,就只哭了那么几声,简直像象征性哭给人听听的。   又听淑妃说:“渊儿刚出生时也是如此。”   凝白才意识到,原来是像太子。   淑妃又说:“你再等一会儿,过会儿衡儿就会过来。”   团子正忍不住伸出手手,触碰小娃娃柔软的头发,碰了过后,又一下收回手,怕碰坏了。   发现没有碰坏,也没有碰醒,他就又伸出试探的手手,摸摸小娃娃的小脸蛋。   凝白看着,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会儿,六皇子果然过来,到了昭明殿外。   淑妃出去,很快回来,手上多了封信。   她交给凝白,凝白甫一触到,眼眶一酸,忍了这样久的情绪险些就忍不住了。   克制住指尖的细微颤抖,她接到手中,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可是带着烽火的味道与边境的风,却已经弥足珍贵。   展开信,只有简短两句话。   无恙。   卿卿且安。   “你安心,蔺将军也醒了过来,虽须养伤,但战况持稳。”淑妃说。   凝白点点头,把信收回去,又看向团子与小娃娃。   翌日,太子负伤的消息传遍皇宫。   也许是如同在江南那次一样,他在边境,需要放出假消息来迷惑什么。   凝白并没有太大反应,正学着抱孩子。   团子小的时候,凝白一次也没抱过,她不会。   小小的,软软的,只有一点点大。   在她怀里,乖极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有时会咂巴着小嘴巴,这个时候就会吐出个奶泡泡来。   凝白忍不住亲亲她,她就会笑,同团子小时候笑起来倒是很像。   只是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睡着的。   凝白守着她,团子下学回来就会直奔而来,看到小娃娃在睡,立刻刹住脚步,凑上前,目不转睛看着不知怎么回事愈睡愈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凝白就同他一起看。   战报传得很频繁,呼延灼丝毫没有审时度势就收手的意思,打定主意要从他发起的战争中吞掉疆土,直逼中原。   蔺将军的伤已经好了,但太子迟迟没有消息。   凝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让人叫来团子。   “娘亲要去找爹爹了,也让人去请了祖姨姨来,等一会儿娘亲走了,团子与妹妹就去祖姨姨那里。”   团子一呆,立刻说:“团子要与娘亲一起去!!”   凝白不容拒绝地摇头,“不,团子不可以。”   团子有点急了,可是外面已经传来声音,淑妃娘娘到了。   凝白摸摸团子的头,柔声说:“团子在家里等爹爹娘亲回来。”   殿门打开的一瞬间,凝白飞身从琉璃窗越了出去,眨眼不见踪影。   谢清鸢只见团子一个人站在殿内,却不见凝白,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问:“团子,娘亲呢?”   团子看向琉璃窗。   毫无疑问,太子妃不见了,从琉璃窗飞走了。   谢清鸢想起经年前她还怀着团子的时候,得知太子下落不明的消息,收拾了薄薄包袱就往外走,深吸口气。   把团子与小娃娃都领回宫中去,对外说太子妃又病了,可是私下看着那么丁点儿大的小娃娃,心里总是想,步凝白她当真是历来心狠不成?这都走得了?   而对外面来说,太子妃病得委实太巧,好像上一回,也是产子过后,不知不觉就病了。   不由得暗暗发散起来,猜测太子妃这回的“病”几年才会好。   中原的二月份,海棠已经含苞待放,可是到了边境,竟仍冷得人牙关打颤。   尤其是夜晚,风刮在脸上,寒刀一样锋利,与凝白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能节外生枝,凝白躲着守城士兵,想悄悄找到太子。   翻过城墙,她飞檐走壁,留意着灯火明亮不熄的地方,只是忽然间,她停住。   刚刚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好像有两个人沿着墙根,鬼鬼祟祟。   凝白转头回去,隐在屋脊上,果然见到是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   战火纷飞,寻常老百姓是不会做这种祟祟鼠态的。   凝白轻飘飘落下,隐在阴影中,对着两人用力一点。   好在这回她没有掉链子,俱点住了,软倒在地。   他们看着凝白从暗处出来,连凝白的容貌都没心神惊叹恍惚,慌得直求饶。   即使是求饶,声音也压得极低,生怕人发现。   凝白看看他们身后,问:“你们要做什么?”   他们好像就哑巴了。   凝白从袖中抽出匕首,很冷静:“不说,我就把你们一片片剐了。”   浑身软得爬都爬不了,匕首锋刃在寒月下泛着冷酷的光,那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竟如罗刹一般可怖,他们抖如筛糠,顿时招了。   他们被买通,来烧城中粮草。   凝白更冷静了。   太子在前面厮杀浴血,他们在后面给太子插刀。   凝白手很稳,没有来得及擦去匕首上的血迹。   毫无疑问,呼延灼费尽力气买通这两个没有骨头的东西来烧粮草,不会只是为了耀武扬威来气太子。   烧掉粮草,后军不稳,若前阵同时也出点意外,那就是首尾难顾,是偷袭的好机会。   凝白当机立断出了城,找到营地,果然也见两个人在后面鬼鬼祟祟,他们穿着中原的衣裳,却能一眼看出不是中原人。   凝白把他们都点住,一刀毙命,脚步就想去找太子,可是她忽然又停住了。   看看脚边这两个人,她再次当机立断,朝漠北军中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凝白拿了油和酒,把漠北军中的粮草浇了个遍,而后放了把火,瞬间就燃起烈烈之势,救都来不及救!   想了想,又往漠北王帐去,再次放了把火,这次一刻都没耽搁就跑了。   她但凡会那么点三招两式,都要去取呼延灼的项上人头,可惜她不会,只会跑。   .   主帐中,太子与蔺将军、蔺二、宁远将军四方对坐,中间是边境图舆,掺了那么点漠北地界。   有人忽然闯帐来禀:“漠北营中忽然燃起冲天火势!”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冲天大火?!   蔺二掀开帐子,果然真是冲天火势,离这么远也看得着。   宁远将军眉头紧锁:“无缘无故,怎么会起火?这天寒地冻,并不干燥,如此火势,绝不可能是无意中点燃!”   他几乎片刻就断定:“其中有诈!”   蔺将军也锁着眉,但却是有些按捺不住地看向太子。   漠北缺粮缺柴,好端端的,这么大的火,绝不可能是他们故意为之,他们舍不得。   好在太子与他是同一想法,几乎没有多想,吩咐整顿队伍,立刻出发。   蔺将军的伤令他上不了战场,只能坐镇帐中,可是他也坐不住,去到外面看着太子即刻策马出发。   凝白从漠北军中回来,找到主帐,里面空无一人。   她倒也听见了,漠北军中火势危急,太子趁火奇袭。   她就在帐中坐下,看着铺开来的图舆。   天蒙蒙亮,这场战事以呼延灼弃营退逃告终。   军中很是振奋,这火来得突然又猝不及防,说不是天降奇火都不信!   蔺将军等来他们凯旋,几乎迫不及待想问问具体战况,随着太子朝主帐回,帐外值守的两个人拉起帐门。   赵潜脚步猛然停住,瞬间钉在原地。   蔺将军不明所以,朝帐内看,却见一位美人端坐,正朝他们看来。   作者有话说:   小裴发誓,最后的收尾在大纲里很短:制造舆论—触底反弹—澄清反转—女鹅在战时从天而降巩固“神仙”说法—完结   看起来真的很短对不对!小裴原本以为一万字就能写完的!!!但是没想到都两万字了才写完!!!啊!!!!小裴没有水字数也没有拖剧情啊啊啊!!!小裴再也不立flag了!!(夺门泪奔.gif 第121章   帐门紧闭。   三五步之遥, 太子死死看着她。   凝白原本是想笑他,问一句“灵渊哥哥是看傻了嘛”。   但她看着太子,忽然就落下泪来。   太子好像被她的泪激得一震, 而后能够动作一样, 大步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吻铺天盖地袭来,他的手臂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勒断, 两个人的骨血都融在一起。   凝白承受着,纤细手臂也愈收愈紧, 泪依旧落, 她回应着他,好像地老天荒,就要一同死在这里一样。   但他们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他埋入她颈窝, 剧烈鼓噪的心跳擂在她耳畔, 震耳欲聋。   他的盔甲上染着不知多少的血迹, 混着漠北寒风的味道, 令凝白忽又落下泪来。   “灵渊哥哥果真威风得紧。”她撒娇夸他, 只是嗓音哽咽。   他却问:“火是你放的, 是不是?”   虽然是问,但他语气已然万分笃定,没有一丝错认可能。   凝白点点头,把昨夜的一切都告诉他。   他听着,拥得愈发紧。   孤身一人, 动了手, 横穿漠北军营。   凝白又撒娇:“灵渊哥哥的盔甲好硬, 我的骨头要断了。”   也不知盔甲硬怎么就能将骨头硌断, 他并不放开, 只是力气却卸了许多,依旧拥着她,低低问:“什么时候来的。”   凝白算算时候,算不太清,只好说:“我心中总是挂念夫君,就来了。”   她甚少将夫君二字挂在口中,如今赵潜听着,只想立刻就将呼延灼的狗头割下,班师回朝。   他闭了闭眼,十分冷静,眼前却总是浮现她只身横穿中原的景象。   赵潜冷静不了,再次覆首吻她,她勾住他的脖颈,承受又迎合。   帐外,蔺将军同宁远将军,还有自家儿子,面面相觑站着。   蔺将军不知道太子妃怎么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千万里之外的军营,甚至是主帐。   宁远将军很迟疑,看了眼蔺将军,小声问:“是将军准备的?”   连蔺二都是瞳孔震动,蔺将军魂都要吓飞了,急急低喝:“胡说什么!那是太子妃!”   这下轮到宁远将军瞳孔震动了,蔺将军说什么???   太子妃???太子妃不是身怀有孕,在京城吗????   他恍惚震撼,再次看向紧闭帐门,而后更加恍惚,喃喃:“……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   太子妃难道真的是神仙不成???   事实就是这样离奇,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他们再再次看向帐门,又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战后复盘一时半刻是复不了了,宁远将军对蔺将军说:“我先回去洗个澡,将军恐怕也等了半夜,也回去歇歇,才好议事。”   若说宁远将军有哪点优点,就是不固执己见,十分听得进去劝,错了就错了,打赢了回来,也不觉得抹面子,自然极了。   他们一时回去,帐内,凝白窝在太子怀里,生疏给他解着盔甲。   只是她之前委实没解过,生疏笨拙,却一反常态仍十分专注认真。   赵潜低眸,就看到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扇着,扇到最心底。   她还在问:“殿下累不累?”   赵潜反问她:“卿卿累不累?”   她摇摇头,有一点点得意地说:“我的轻功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日夜兼程难道就不会累了么?   她说完,又问了一遍:“殿下累不累?”   赵潜同样说:“胜仗凯旋,士气大振。”   她就抬起眼睛看他了。   毫无疑问,是想说,就算如此,那也是半夜的战事,难道就不会累了么?   但她也没有说,又低下眼,继续专注解着他的盔甲。   赵潜静了静,问:“团子没有闹?”   团子乖得很,最多只会委屈,但还是知道轻重的,怎么会闹?   凝白终于解开他肩头的盔甲,一收回手,就应声而落。   她靠在他肩头,软软说:“淑娘娘说,小娃娃很像殿下哦。”   他的手,才终于颤着落在她平坦小腹。   他走的时候,这里圆润隆起,时常有动静。   就在他不在的时候,孩子出生了,这里重新平坦下来,只有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殿下在想什么?”   “杀了呼延灼。”   凝白微顿,小声说:“我也想这么干的。”   可惜她很清楚,时间紧迫,她干不了。   仰头亲亲他,又问:“殿下累不累?”   他只揽着她,没有回答,叫人烧了水来。   太子帐中突然间多了个美人,不遮不掩,送水的小兵却不敢看,心里不断地想:这么个大活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满军怎么没一个人察觉??难不成是从天而降???   帐门再次紧闭,太子问凝白要不要一起洗。   这里不是在皇宫,也不是在客栈,可以随意选择。   凝白努力摒除羞耻,点了头。   她继续解太子的盔甲,太子的修长手指勾绕天水碧腰带。   洗完后,太子抱着她绕过地上堆叠的坚硬盔甲与柔软衣裳,找了他的中衣给她。   凝白穿上,整个人都好像小了一圈儿,袖子也长,衣摆也长,裤腿也长。   多少有点羞耻了,凝白也努力摒除,把袖子卷起来,裤腿卷起来,一抬眼,就看到太子从帐外提水进来,忙喊住他:“你、你是要给我洗衣裳吗?”   太子居然点点头,然后说:“已经让人回去买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洗了干得更快。”   在让人送水的时候,帐内就点了炭盆,这会儿温暖如春。   凝白想说她自己其实也会洗衣服的,但她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心下还不明白么?   太子就没打算让她从他床榻上下去。   许是洗过几次她小衣,他很有经验,没用什么力揉搓,不一会儿就晾上了。   凝白就看着他拿着她的小衣与亵裤从屏后走出来,到了炭盆边,先紧着贴身衣物。   知道他在为她洗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他手上捧着,又是另一回事了。   凝白脸红得能滴血,脑子里乱七八糟,总是他的修长手指。   遂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反正其实已经不知道碰过多少次了,他拿在手上烘一烘而已……   待他把贴身衣物再给她,她红着脸脱了他的衣裳再穿上,而后说:“鞋。”   太子刚把她的鞋拿来,外面就说:“蔺将军求见。”   恐怕不止蔺将军,还有宁远将军与蔺二。   赵潜把她的衣裳也拿过来,找了把剑架着,搭上面晾了。   又对凝白说:“卿卿在这里等我片刻。”   凝白却摇摇头,问他要他的衣裳。   帐外三人等着,被允入帐,一时俱是小心谨慎,怕冲撞太子妃。   只是抬起眼,却见太子妃就在太子身边,只是穿着太子的衣裳。   虽穿着太子的衣裳,很不合身,但却没有一丝不庄重,倾绝无二的脸上很冷静。   太子让他们坐,他们也就坐下了,面对着图舆,想说一说昨夜的战事,竟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是那么片刻的犹豫,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太子妃。   她指着图舆,说:“这里是他们的王庭。”   漠北其实没有固定的家园,每年都要换一地居所,但王庭却是不变的。   细溜溜的手指绕了一个弧度,说:“这是他们的圣山赫连山。”   凝白随贺西楼到漠北去时,大约是四岁,有许多事记不太清,甚至连当年几乎板上钉钉的师娘的模样都忘了,她对着极简略的漠北图舆,一点点回想了许久。   图舆只是大略画出漠北领地,有许多位置都不太清楚,但太子妃说过之后,就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宁远将军拿笔勾画,崭新的图舆出炉。   呼延灼铁了心要进犯,扩张疆土,他们也不介意让边境再往外挪一些。   午时,凝白的衣裳买回来了,太子让人送进来,而后拿到屏后。   其他人十分有眼色,拱手告退。   帐门紧闭,凝白去到屏风后,摸摸自己的衣裳,已经干透了,暖暖的。   她抱起来,太子看着她,问:“卿卿想穿哪身?”   凝白都可以,她就把衣裳放下,准备把太子的衣裳换下来。   正低头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他走过来,低声问:“卿卿不准备说?”   说什么?   凝白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低低叹了一声,“卿卿忘了刚刚生过孩子不成?”   甚至在还没洗澡时,他就察出来了。   凝白一心记挂着他,居然真的忘了,此刻被他提起,她红着脸看了眼外面,也看不太清什么人影。   主帐前,原本就是禁止随意走动的。   凝白听他问:“小娃娃尝过了么?”   夫妻间,或者说是父母间,极正常的问题,但凝白就是很羞耻,不回答。   看样子她是喂过了小娃娃,赵潜并不追问。   图舆在案上,笔搁在一边,剑架在炭盆不远处,微微的火星子偶尔迸裂,声音在帐中清晰可闻。   一个时辰后,外面来人问午膳。   太子出去把午膳端进来,绕过屏风,放到床边案上。   凝白被他抱在怀里,看他还想喂她,忙说:“我自己来!”   赵潜就收回手,搂住她的腰,亲密无间。   凝白吃完,问他:“你不饿吗?”   他微微顿住。   笑了一声。   凝白面红耳赤,放下筷子一把捂住了他薄唇。   太子妃凭空出现在军营中的消息飞快传开,虽没有大肆讨论,但主帐前值守的两个人换班之后,立马就被人围住,甚至连腿上受了伤的都拄拐凑过去,压住声音激动问:“怎么样!见到太子妃了吗!”   两个人被围得都快喘不过来气,忙道:“没有没有!我们都在门外,哪能看到里面的太子妃娘娘!”   想一想也是,值守时东张西望,像什么样子,顿时都连连唉声叹气。   但也有人问:“那声音呢!”   顿时又都竖起耳朵,两个人红着脸说:“太子妃与殿下、将军们议事时,隐约听到了一点点,好听得很。”   也不知道是怎么听出好听的,但其他人更加激动,问:“你们当真没有看到太子妃娘娘进去?!她是怎么来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诚实摇头:“真的不知道太子妃娘娘什么时候入的帐,总之我们值守时,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这等神通,普通人哪里能做到?!所以一定是神仙吧!!!   忽然有人想到昨夜的奇火,顿时大叫:“一定是太子妃娘娘降下奇火,来助我们!!”   不然,火怎么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太子妃来的时候起!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对!一定就是这样!不然那边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这下是全军传遍了,甚至主帐一天内传了三次水,他们都想,原来神仙是要一日三沐的!果然不同凡人!!   士气简直涨得史无前例,他们有仙人襄助,当然必胜无疑!!   而主帐中,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凝白看着太子又准备去洗她的小衣,目光忽然凝住。   太子结实精壮的背上,汗珠流过一道伤。   “你站住!”她立刻叫住太子。   赵潜听她语气有些不对,刚要转过身,就听她含着哭腔:“不许动!”   心头一跳,他想起来自己后背上有什么,方才脑子发热一片空白,给忘了。   凝白确定他背上的伤是新的,一下就落了泪:“我就知道你一定真的受了伤!不然为什么特意哄我!”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他也转过了身,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凤眸隐隐无奈。   他到她面前,凝白也才看到,不止背后,身前也有。   疤痕狰狞,甚至才刚刚落痂。   修长手指抚去她的泪水,紧接着就又落下,她含泪看着他,忽然咬上他的手。   微微疼,但是赵潜眉头都没有动,反而抬起另一只手,抚去她的泪水,又轻轻抚过她黛眉。   “卿卿莫哭。”他几乎是喟叹着说。   原本要洗的小衣被放到一旁,狰狞新伤被她吻过,泪落在上面,灼得赵潜又爱又怜,一遍遍哄。   昏黄帐中的喁喁爱语自然无人得知,翌日宁远将军过来,虽挂着两个青黑眼圈儿,但却十分兴奋,他已经制定了三个作战计划,足足三个!不信杀不到他漠北王庭去!   待战报再传回京城,所有人都愣了,这、这怎么还打不完了呢??   与此同时传到京城的,莫过于原本病了的太子妃突然之间出现在了军营中,当夜漠北军中天降奇火!   这下原本不信太子妃是神仙的,都暗暗动摇起来,尤其,东宫属臣有人说漏了嘴,小皇孙,竟然百毒不侵!   说是百毒不侵其实不太恰当,准确说,是当年年仅一岁的小皇孙,闻一闻就察觉到吃食中有砒.霜,哭着不肯吃。   这已经没有道理可讲了,也完全没有办法用常理来解释,除了小皇孙承有仙法,再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这场战事从凛冬延至初夏,最后传来的战报,是漠北王庭被逼退至赫连山外,赫连山起的疆土,都归赵氏所有,大军班师回朝。   团子天没亮就起来了,急急问杜鹃爹爹娘亲有没有回来,生怕错过了。   杜鹃告诉他还没有,他就去淑妃那里,妹妹也醒了,对着他咿咿呀呀,还伸出手求抱抱,团子就想把她抱起来,但是杜鹃不许。   团子想说自己现在很厉害,肯定能抱动妹妹,但是祖姨姨也来了,还是不许。   沮丧极了的团子眼巴巴看着祖姨姨把妹妹抱起来,只好又问:“爹爹娘亲什么时辰回来啊?”   祖姨姨对他说:“就快了,团子再等一等。”   因为知道爹爹娘亲今日就能入京,团子昨日就同上书房告了假,又随着六叔与皇祖父去城门口,眼巴巴等了许久,才终于看到旌旗飘动!!!   团子差点就想跑过去,可是他知道这时候不可以莽撞,就紧绷着小脸拼命克制,殊不知落在别人眼里,同太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年纪沉着持稳,冷静极了,甚至不愧是太子妃所生。   过了半个时辰,旌旗与军旗才到眼前,太子下马,呈交虎符,后面就是太子妃的驾辇,却没一个人心说逾矩,甚至不少人都在心中想,太子妃竟然没有宝盖华车,真是仙风简朴!   团子看到了爹爹,却没有看到娘亲,他想去娘亲的辇中,可是爹爹看了团子一眼,团子就知道不可以。   于是又可怜巴巴忍呀忍,进了宫门,还是不可以,那就真的不可以了,于是只好改等娘亲下辇,可也等了半个时辰,娘亲才从辇中出来!   团子立刻就想去到娘亲那里,但团子知道他要跟着爹爹,又等了半个时辰,团子才终于与爹爹娘亲在一起了!   皇帝一早知道他们班师回朝,就开始准备接风宴暨封赏宴,不过不是他来封。   他与众臣道:“朕去年写了道旨意,原想今年过了年就宣读,怎料漠北来犯,太子领兵出征,耽搁至今。”   什么旨意,会因为太子出征耽搁?   有人心中有了预感,下一刻,皇帝令人宣读诏书,竟果真应了。   皇帝退位,太子继位,这在前朝,甚至是从未有过。   凝白下意识看向太子,他很冷静。   她就知道,皇帝一早就同他说过了。   新帝继位,除了臣子没准备,其他所有,都准备好了。   自然,眼下还是先顾着封赏宴,新帝论功行赏,宴至酉时,团子起得太早,困得也早,一早就被送回去睡觉了,凝白回去时去看,睡得正香呢。   给团子掖了掖被角,就感到太子也过来了,同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牵着她回昭明殿。   淑妃也一早将还没见过爹爹的小娃娃送回了昭明殿,小娃娃也睡了,杜鹃守在摇床边,听到动静,忙悄悄退下。   小娃娃也睡得很香,睫毛长长的,脸蛋肉嘟嘟,凝白怕把她吵醒了,都没敢摸摸,转头看太子,小声问:“是不是很像殿下?”   眼睛像他,嘴巴像她,赵潜收回目光,看着她,忽然俯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小娃娃在,凝白很难为情,好像她到军营那日一样,夏夜静谧。   赵潜取过帕子,垂眸认真,她瞧着,忽然意识到什么……   “殿下……”她欲言又止。   他应:“嗯?”   凝白不太清楚这些,她也不大好意思问出口,等他把帕子丢回去,揽她睡下,她伏在他身前,犹豫纠结。   “卿卿睡不着?”   他既然开口了,凝白就抬起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殿下为什么……”   没了声儿,耳根通红,还是问不出口。   问出口,怎么想都像是为此失落一样……   他却好像知晓了一样,亲亲她,低低说:“卿卿体质特殊,我心中害怕。”   害怕?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很平静,听不出什么害怕:“当年我每夜都在做噩梦,梦到卿卿生产之际诡毒发作,一尸两命。”   凝白一怔,听他说:“后来我又做梦。”   他没再说梦到什么,但凝白已经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难怪,那日他只有初时失控,很快就克制住了,一直到现在。   她许久说不出话,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平缓地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忽然开口:“卿卿还想要一个小娃娃吗。”   凝白不知道能说什么,她觉得自己那时就算极度依赖他、离不得他,她也想不出会有什么殒命意外。   可他却梦到了。   毛茸茸脑袋蹭蹭他,小声说:“我没什么所谓的。”   有或者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过打算。   又是许久,她抬起脑袋,想问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潜却知道她想问什么,“去岁我为卿卿请大夫看诊时,从他们那里订了药。”   药?   “用了之后,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他的声音很柔和。   凝白听懂他的意思,一下支起身子,惊得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理解错了。   她的眼眸在夜色中也很明亮,赵潜将她揽回怀里,柔声说:“我并没有那样好的自制力,每次都能克制。”   凝白语无伦次,“那、那……”   他亲亲她,安慰她:“卿卿放心,不会有什么意外。”   虽然这个也很重要,可,“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紧张兮兮看着他。   赵潜也看着她,她就知道了。   她忽然也亲亲他,认真地说:“你想好了就好呀。”   太子从来不是冲动行事,做每一件事都会思虑一切可能与不可能,他若想好了,那就是真的想好了,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翌日凝白醒来,太子不在,她看看外面,天色还早,可是上朝去了,小娃娃恰好也醒了,凝白过去,她看到她,就笑起来,伸着白嫩嫩莲藕一样的胳膊要抱。   凝白把她抱起来,喂过之后,逗了逗,杜鹃过来了。   皇后礼服已经赶制好,尚衣局的嬷嬷请她试一试。   凝白就把小娃娃给杜鹃,边试边问:“还要再成一次亲吗?”   杜鹃小声说:“哪里呢,是封后穿。”   凝白明白了,同册封太子妃差不离,又问:“那什么时候封后啊?”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昨天退位,今天就是太子做新帝,皇后呢?   杜鹃就说:“按例,是与陛下登基同一天。”   她们你问我答的,旁人听到耳中,心里想,太子妃,或者说皇后娘娘,看来真是下凡的神仙,这些规矩竟然都不知道,看起来好像跟突然被拉来做太子妃,又突然要做皇后似的。   试了试,没有哪里不合身,尚衣局的人却没有走,问了皇后娘娘的喜好,准备即日赶制常服。   待她们走了,凝白又问杜鹃:“皇后是不是不住这儿?”   毕竟这里是东宫,太子的居所。   杜鹃点头,“按制,皇后应居坤宁宫。”   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陛下应当不会让你独住的。”   毕竟,凝白一直就住在昭明殿,东宫的后院甚至都没有分出哪里是给她住的。   凝白啊了一声,问杜鹃可以这样吗。   杜鹃就沉默了会儿,而后说:“不必说与陛下同住,就算你要万丈摘星楼,别人都觉得你是想家了。”   凝白竟无言以对:……   蒙骗世人也就算了,眼下被杜鹃这样说,凝白实在有点耻得慌,若无其事逗起小娃娃,“哈哈,娘亲在这里呢。”   杜鹃忍笑,又听到外面称“陛下”,就准备去传膳了。   赵潜回来见到凝白脸上还未褪去的丝丝尴尬羞耻,微微挑眉:“卿卿怎么了?”   凝白羞恼地看他一眼,“还不都是你的主意。”   她没有复述杜鹃的话,因为她知道这人肯定也要笑,就把小娃娃塞给他了,说:“我要去吃饭了!”   小娃娃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睛乌溜溜转,她从没见过这个人呀。   赵潜逗逗她,随凝白的步伐,温声说:“我是爹爹。”   凝白回头,他就看了过来,含笑说:“我的主意怎么了?”   凝白脸一红,这回瞪他一眼,不理他了。   团子也正好从练武场下来,沐浴了才过来,噔噔噔就去到爹爹身边,说:“团子也想抱妹妹!”   他渴望的目光实在太强烈了,赵潜哄他:“等团子再长高一些,体魄再强些,就可以抱了。”   团子又失望了,但好在,虽然不能抱,却能逗着玩,给一根手指就会被握住,软软的,简直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娃娃!   用过早膳,团子也不走,一本正经说:“团子跟夫子告了三天假!”   团子告了假,赵潜却没办法告假,等到忙完政事,回来就看到小娃娃趴在地毯上,团子手中拿着拨浪鼓,清脆童声哄着:“来哥哥这里,哥哥给你好玩的!”   而凝白,于碧沉纱下朝他望来,日影明辉,她眉眼弯弯:“你回来啦。”   赵潜有一瞬间的失语。   而后,轻声应:“回来了。”   她到他身边,瞧瞧团子与小娃娃,忽然踮脚凑到他耳边:“陛下真是俊俏。”   凝白趁他不备调戏了他一把,心满意足,立刻就溜了,一本正经跟团子说:“她还太小,不会爬的。”   团子啊了一声,很失望,于是去到小娃娃身边,把拨浪鼓给她。   凝白看着高兴晃起拨浪鼓的小娃娃,又跟团子说:“但是她最近应该可以学会翻身了。”   团子又睁大眼睛,立刻躺下了,翻给小娃娃看,小娃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玩拨浪鼓。   团子立马看向凝白,凝白忍笑,“团子换种方法试试呢?”   团子将信将疑,犹犹豫豫,揪住拨浪鼓的小木珠,可是小娃娃的小手紧紧攥着拨浪鼓,团子不敢太用力。   赵潜去到凝白身边,看着眼前子女“势均力敌”,突然问:“卿卿有没有给小娃娃取小字?”   小字?   凝白立马摇头:“还没有取!”   赵潜含笑:“那卿卿想一想?”   凝白看着在跟哥哥较劲的小娃娃,仍旧很为难:“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取呀……”   赵潜哄她:“卿卿好好想一想。”   凝白好好想也想不出来,眼巴巴看他:“给我一个参考嘛。”   赵潜就道:“赵连城的小字叫欢宝儿。”   凝白勉勉强强有了点方向,可是心里想了好几个,要张口,却又觉得不好。   团子放弃跟小娃娃较劲的,把拨浪鼓唤给她,跑到爹爹娘亲面前,问:“爹爹娘亲在说什么呀?”   赵潜就告诉他:“在给妹妹取小字,团子想叫妹妹什么?”   这个可比教小娃娃翻身容易多了,团子立刻兴致勃勃叫道:“叫圆圆!”   凝白眼睛一亮,这个好呀!   赵潜则问团子:“团子怎么想叫妹妹圆圆?”   团子十分自信:“因为那天晚上月亮圆圆!她的脸蛋也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脑袋也圆圆的!”   小娃娃生在正月十七,月亮还非常圆,团子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想了想,他又非常骄傲地补充:“而且团子叫团子,加在一起就是团团圆圆啦!”   凝白捏捏团子脸蛋,他立马就不好意思了,又跑去小娃娃面前,喊她:“圆圆,圆圆,翻个身嘛!”   凝白失笑,凑到赵潜耳边小声跟他说:“团子掉牙那天,躲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让我看,我说掉下来的牙要好好安放,不然长不出来,他才偷偷从海棠树上下来,把乳牙给我,又跑了。”   赵潜想得到那个场景,凤眸隐隐含笑。   凝白说完,悄悄看了眼团子,见他没发现,冲赵潜吐了吐舌头,而后竖起手指在唇边,小声说:“灵渊哥哥可别让团子发现我偷偷把这事告诉你哦。”   虽是这样说,可她也是笑眼弯弯。   碧沉纱下,日头暖煦,晖色斜笼,一声声的“圆圆”清脆活波,婴声咿咿呀呀,新帝却倾身过去,轻吻皇后指尖,明眸微诧,浮起羞窘,将他推开。   岁月轻惬,莫不静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啦啦啦啦!!!!!!!!   小裴就说女鹅军中从天而降之后就完结吧!这次flag没有倒嘿嘿!   首先感谢宝子们这么久的陪伴!没有宝子们的陪伴小裴写得一定很艰难,因为这本小裴脑文案的时候特别爽特别快,十分钟就写完了,但是当动笔的时候人设情节却推翻推翻再推翻(原本女鹅会有色.诱小赵的你们敢信!)开头就写了十几版orz,中间也有很多卡文时候,但想到宝子们还在等更,小裴的大脑cpu烧了也要写出来!   总的来说这本最初在小裴脑子里的时候和小裴现在写完的时候依然两模两样,虽然码了纲但依然不能直行而往而是曲里拐弯到达了终点,但小裴还是顽强地写完了女鹅和小赵的完美爱情!(撒花撒花!海豹鼓掌!!   然后让小裴琢磨一下是发红包还是抽奖,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就在这章评论区提,小裴能安排的尽量安排!(已知有小赵喝药、师父复活但惨遭奴役等的日常番外,还有一点配角番外(但不会占比太多的,大家放心!(小裴还想搞一个哨向番外,琢磨琢磨怎么写(当然,如果写不出来那就妹有了orz)   最后嚎一嗓子,小裴又正文完了一本书啦啦啦啦啦啦啦??(ˊωˋ*)??大家番外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