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哑夫难养》   作者: 茶瓶花   简介:   苏叶是青囊药堂的女掌柜,她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传药铺。   这日,一个长相清艳的哑巴少年上门,带着她的定亲信物。   少年穿着破布短衣,难掩身上狰狞的伤痕,抬头望向她时,星眸噙泪,泪珠儿凝在眼睫上,似落非落,我见犹怜。   苏叶心口一触,阖上入不敷出的账本,咬咬牙将人留了下来。   **   杀人不眨眼的温珵安一时兴起,当起小白脸,软饭硬吃。   采药时,故意弄伤手,可怜巴巴地让苏姐姐喂饭。   打雷时,拎着小枕头,泪眼汪汪地求苏姐姐安慰。   温小魔头极爱苏叶一脸为难然后因为他而妥协的表情,他找到永不会乏味的乐子,贪心地想要占据她的一颦一笑。   某夜,皓月凝霜华,仇人寻上门,小魔头煞兴昂然,银针寒光飞闪,白衣染绯色,玉面沾暗红。   妖冶少年舔着嘴角的血渍,杀气未散,抬眸便撞上了苏叶震惊慌乱的眼神……   温柔心善大姐姐vs病娇疯批少年郎   *男主有哑疾,后面会治好的   *男主哭得有多可怜,心就有多狠   *女主大男主四岁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叶,温珵安(伪·江宸) ┃ 配角: ┃ 其它:2022.4.11   一句话简介:小魔头他又疯又爱演   立意:温柔和善良是一种救赎 第一章   晨曦初散,轻雾袅袅,宛如轻纱一般笼罩在长街小巷上空,南遥街巷的店铺渐次启板挂幌,或悠闲或匆忙的行人从褐红色麻石板经过,市井烟火喧嚣而至。   街尾的青囊药铺卸下了一块门板,曦光透入,面容明艳的姑娘费力地举着笨重的门板,想将紧闭的店门,一块一块地拆下来。   从后院的侧门进入前头店铺的周大夫见状,立即上前搭把手。   周大夫有些年纪了,他和苏叶一起,一老一弱的,花了不少气力,才下了门板,开门做生意。   门窗皆开了,药铺亮堂了起来,药香味从铺子里飘扬而出,不多久,整个小巷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   打扫清理的活,昨日打烊前已做好了,周大夫回到后院,继续研究着他的药草。   女掌柜苏叶则在柜台前,核对着账本,冷清的店铺中,算盘声作响,算完,苏叶轻叹了一口气。   药铺的开支,周伯一家的工钱,弟弟的束脩,还有日常开销,一笔笔算下来,是一点盈余也没有了。   银子只有出的,少有进的,哪会经得起用。   她犯着愁,衣食尚不缺,可小门小户的,要重振她父母视若心血的药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日头高升,铺子里来了客人了。   一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扶着五十来岁的老头走了进来,老头面无血色,已是迷糊状态,若非间或咳嗽几声,看不出他身上的活气。   苏叶当了六年掌柜了,宣陵城的人记住了一半了,眼前的人,她认识,是住在城东的唐秀才和他爹,前几日她还听说唐秀才在乡试中,被人从贡院抬了出来,多半是要落选的。   “看病还是买药,看病三十文,药费另算。”   她的药铺,不管是看病还是买药,都是宣陵城最实惠的了。   “济世救人”的招牌挂着,是苏叶的父亲苏络石一生的名誉。   青囊药铺的名声,苏叶一直坚守着,向来能救尽量救,从不欺人,可为了药铺,她自己的名声,是没能保住的。   为了守住药铺,不让其他亲戚打着过继她弟弟的旗号霸占药铺,她将店铺记到自己的名下,因此和亲戚们闹翻了,事情传扬出去,她落了个不仁不孝的骂名。   不仁不孝在前,她又是个女掌柜,各种莫须有的骂名都来了,因而家里稍有资产的又或是在乎所谓的“体面”的人家,大都看不上她家药铺,来她这里的,多半都是穷困人家。   偶然来一读书人,苏叶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   唐秀才掏出腰间的荷包,铜板从打着补丁的荷包里,滑落到他的手心里,他用骨节修长的手指点了一遍,眉眼低垂,带着遮掩不住的难堪。   他抬头望着她,眼中透出哀求之意,“家父病重,在下囊中羞涩,只有二十七文,可否通融一二,先为家父看病,来日再还上欠款,在下日后必定报答掌柜的救命之情。”   苏叶虽不是大夫,她多少是懂一些医的,唐父是伤寒之症,已经病得不省人事,这情形是病了好些日子,伤寒危急,得用人参救命才行。   二十七文钱,放在了柜台上,苏叶没有收,她把钱推了回去。   她小小的动作,唐秀才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来,顾不得读书人的矜持,一把抓住苏叶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苏掌柜,求求你了,在下,在下已经跑了很多家医馆药铺了,都被赶了出来了,目下已走投无路,若再不就医,只怕我父他……”   声音哽咽,面露悲伤,说着还打算下跪求情,苏叶立即阻止了他:“唐秀才,使不得,你先别急,我没说不救。”   市井生活,哪能少了银子,紧要关头,一文钱都能难死英雄好汉,多少傲骨和气节,倒在了黄白之物上。   源州地处东南,远离战场,鱼米、丝绸之乡,富庶之所,士族兴聚,才子众多,秀才在源州不算稀奇,但不论是何种出身,苏叶都不忍让他们为了钱折损了自己的尊严。   她起身扶住了半屈着膝的唐秀才,把后院里正在晒药草的周大夫叫了来。   周大夫把了脉,将一碗用一两人参熬制的复脉汤灌下去,唐父鼻梁出汗,面色好转,唐秀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而后,周大夫给开了些药,苏叶依照药方抓好药后,将纸笔递给唐秀才道:“方才救你爹的那碗药,用了一两人参,花费三两银子,诊脉加上这包药,要六钱银子,一共三两六钱,唐秀才是读书人,欠据就你来写。”   唐秀才接过纸笔,郑重地写下了欠据,写完后,将欠据和纸笔摆放齐整交还给苏叶。   他认真地跟苏叶保证:“旬月之内,一定会还的。”   苏叶将药递给他,应下了。   唐秀才父子走了之后,苏叶将欠据锁到柜台,里头已经有了一沓的欠据了。   周大夫心疼她道:“一开张,不见银子进来,只有凭白出去的,我知道你心善,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本就没什么人来药铺买药,这银子赊出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唉,总不能见死不救,唐秀才的品性,我听过不少,是个信得过的,能帮就帮一把。”   她收的那些欠据,基本上都是都是快撑不下去了,才求到她跟前,来她这儿买药看病的,但凡能撑的,穷苦人家谁愿意花钱看病呢。   虽然会有极少一些人故意欠钱不还,但是大多数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欠了救命的钱,等手里有余钱了,自会来还上,实在还不上的,也会不时给药铺送些瓜果蔬菜来。   至于一些辜负了苏叶信赖,欠钱不还的人,再次求上门时,她决计不肯再赊账了。   周大夫劝她不过,摇头道:“治病救人,心软了,损点银子好歹救回了一条性命,若别的事,可不能这样心软了。”   苏叶笑着回道:“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柜台落锁,苏叶又拿起账本,算盘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无人注意到的悬梁之上,垂下一小片青色布料,很快又消失不见。   *   暖光漂浮尘,微风动药幌。   临近午膳时,药铺里进来一人。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青色短衣,右侧衣袖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白皙的胳臂上有着狰狞的伤口,像是被利器所伤,刚结痂的伤口留下一条暗红的痕迹。   苏叶皱眉,看他的样子不是本地人,他面容白皙艳丽,周身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少年,可他穿又着粗布短衣,行头简陋,就带着个破布包袱。   大抵是个落魄的公子哥,苏叶猜测着。   “你是要买创伤药吗?”   少年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慎重地交给苏叶。   是雁莲纹玉佩,她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苏叶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江宸?”   少年点了点头。   苏叶犯了难,她是有一门亲事,是和临近的沅陵城江家四少爷。   十五年前,苏叶之父苏络石用一支百年人参救了江家夫人之命,江家当家人江庭为了感谢相救之恩,便和苏络石结为儿女亲家。   江、苏两家曾来往亲密,相交甚好。   然,交情未能长久,自从江家攀上了工部尚书,成了源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江家和苏家断了往来,亲事再没有提起过。   苏叶十六岁那年,苏络石找过江家提起亲事,结果是不欢而散,那以后,苏络石打定主意要和江家退亲,然而他在采药途中出了意外,此事便无人理会了。   而苏叶在其父过世后,一直忙于管理青囊药铺,早已将亲事置之脑后了。   苏叶也只是小时候见过江宸,七八年未见过了,她记不清江宸长什么样子,她依稀记得他长得白净秀气,眼前的少年七分清秀三分艳丽,是很符合白净秀气的,但,她记忆里的江宸有这么好看吗?   岁月模糊了记忆,苏叶都快将人给忘干净了,不过,还有件事,她想问问:“你的嗓子还没治好?”   江宸小时候大病了一场,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江家一直在为他求医问药,两家未断交情前,苏络石也寻访了不少大夫,都不曾见好。   少年局促不安地抓着手里的玉佩,伸出手想比划着什么,又收回了手,只微微点点头,然后殷切地看着苏叶。   水润的星眸,透露着紧张和祈求,再加上少年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苏叶觉得她有些承受不住。   苏叶将纸笔递给少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怎么就你一人,江家其他人呢?”   江家不是前一阵子还很风光吗,源州府尹都亲自上门拜会了,说是有和江家结亲的意思,怎么江家小少爷狼狈成这副模样?   不知怎的,苏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少年接过纸笔,写完后拿给苏叶看。   [家中遭逢巨变,父兄殒命,家财被吞,仆人逃走,我无处可去,只能求苏姐姐收留。]   他眼中盈满了泪水,泪珠儿晃动着,被他强忍着留在眼眶,竟是一滴也未曾掉落下来。   少年眼尾都红了,紧抿着嘴,柔弱且坚强着,如此又好看又可怜的人,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免动容。   苏叶低头看了一眼账本上的数字,又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心。   不留下他,他已经从沅陵城来到宣陵城了,多半是没人能投靠,说不准是要流落街头的,留下他,就要多养一张嘴,以药铺的现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的沉默让少年明白了什么,他低着头,不让苏叶看到他的神情,在纸上匆匆写下一句话,隐约间还听到一声小小的呜咽声。   [唐突来访,又有强人所难之请,是我的不是,苏姐姐勿怪,我这就走。]   一滴闪着光的泪珠掉落,落在苏叶的视线中,让她本就不硬的心软得不成样子。   她阖上账本,咬咬牙说道:“我这尚有一间空房,你留下吧。” 第二章   苏叶在那一滴眼泪面前败下阵来,暂且将人留了下来。   她没急着带他去安顿,而是先关心了他胳臂上的伤口,衣袖破开的地方,刚巧是伤口暴露之所,伤口没入衣袖,粗略观察下来,伤口是比衣袖撕裂的长度还要长。   苏叶打量的目光,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羞赧着退了几步,不自觉地将受伤的手藏到背后,眼眶还悬着泪珠,朝苏叶一笑,那宽慰的笑容,好似是在表达他没事,不会给她添麻烦的意思。   他乖顺得让人心疼,苏叶哪能受得住这个,赶忙将周大夫叫了来,请他为少年疗伤。   周大夫看了一眼少年手臂上的伤,又见他不能说话,便要他褪下上衣,查看是否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势。   少年顺从地褪去上衣,他肤如凝脂,白得发光,除了胳臂,腹部也有一条很长的尚未痊愈的伤疤,暗红的伤口刚刚结痂,还有部分因为粗糙的上衣,被磨得掉痂,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他很白净,越发显得身上的伤口狰狞可怖。   苏叶心有不忍,同时也疑惑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凭少年身上的伤势,就不是简单的事了,莫非是招惹上什么凶狠的仇家了?   她留下他,是否太过草率了?苏叶心里打起鼓。   “你……”   苏叶想问江家惹上了什么事,可这会周大夫给他上药,他不会说话,不是问话的时机,苏叶收住了话头。   药粉撒在伤口处,少年全身僵硬,拳头紧紧地握着,神情还透着不自在。   苏叶以为他很疼,轻声安慰他道:“很快就不疼了,别怕。”   少年闻言,表情先是一怔,而后咬着唇,嘴角下弯,泪花闪动,巴巴地望着苏叶,那模样像极了出生不久,腿脚还打着颤的小狗。   心口一紧,苏叶越发怜惜遭逢不幸的少年了。   周大夫给他上完药,包扎好了之后,苏叶拿了件衣裳给少年换上,“这是我爹的,他身量和你不同,可能不太合身,你先换着穿,明日再给你买新的。”   少年比她爹要高,看起来没有她爹壮实,当他衣服换上之后,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而苏叶以为的衣服在他身上穿出来会显得空荡,实际并没有。   她想起来了,少年上药那会,她只关注伤势了,眼下回想起来,其实少年是有精壮结实的肌肉。   “你是不是会武?”   他一个小少爷,不用干什么重活粗活,唯一的解释,也就这个了。   也不怪她这会儿才意识到,主要是少年穿着衣服时,瘦削颀长,长相又秀气,一时很难想到外表柔柔弱弱的人,是个会武的。   少年挪到苏叶身边,犹豫了一下,试探地拉着苏叶的手,她没有挣开,他胆子就大了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掌心写字。   掌心痒痒的,苏叶想收回手,抬眼间发现他眉眼柔和,双唇紧闭,他是不能说话,思及至此,她就忍住了。   [只会一点]   苏叶看懂了他写的,他会一点武,也是正常的,江家是富户,他高是高了点,就算有肌肉,还是很瘦弱的,又有哑疾,江家人可能也是怕他被人欺负。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说出口,他又在她的手心写字了。   [不要嫌弃我]   写出这句话后,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从紧握着她的他那如玉笋般洁白细嫩的双手中,苏叶能看出他的惶恐和不安。   是说他只会一点武术,没什么大的用处?还是因为被其他亲戚朋友拒绝了,他无处可去,怕她赶他走?   苏叶分辨不出,且不好问,担心问起了,引起他的伤心事。   他定是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才狼狈成如今这副样子,连脚下的鞋子都磨损不堪,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脚趾来,上头还有擦伤,鞋码不合适,苏叶不好给他换鞋,想着一会去前头的鞋店给他买一双。   他应该是从沅陵城步行而来,身上也没什么钱,眼底的青痕清晰可见,吃不好又睡不好,当真可怜极了。   苏叶有很多想问的,但看在少年家逢巨变,又一路劳苦,便暂且忍下,先将人安顿好,养好精神再来问。   人住下来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苏叶领着他往后院去,她这宅子,前头是药铺,后面是个跟四合院差不太多的院子。   正房左侧有两间耳房,苏叶将充当杂物间的那间房收拾了一下,跟周大夫的妻子周婶两人搭出一张床来,用来给少年住。   用过午膳后,苏叶便叫他去好好休息了。   *   苏叶请周大夫替她照看一下铺子,她拿着少年的鞋做比对,在前头鞋铺买了一双一样鞋码的布鞋回来。   回到后院,周婶正在浆洗衣服,眼见她回来了,停下手里的活,拉着她说起话来。   “阿叶啊,婶子知道你好心,可也用不着把人留下来,江家就没几个好人,听婶子的话,收回定亲信物,给他几两银子,叫他去别处谋生。”   撑起药铺已经很难了,又来一吃白饭的,周婶看着苏叶手里的鞋子,这都她辛苦赚来的银子,花在江家人身上,不值得,周婶心疼她,想让她打消念头。   周大夫夫妇二人也住在这儿,周大夫和苏络石是多年好友,给青囊药铺当坐堂大夫很多年了,周婶则负责后院的活,洗衣做饭,有时也帮着晒药草。   周婶没有孩子,又跟苏叶姐弟生活了多年,早就将他们姐弟视作自己的孩子了,苏络石死后,尽心帮衬着她打理药铺,要不是苏叶坚持每个月要给工钱,周大夫夫妇二人本来是一文钱都不要,只管吃住就好。   苏叶也是将周大夫和周婶当做长辈看待的,比起那些觊觎她家药铺的所谓亲戚,周大夫夫妇才更像是她的亲人。   周婶一心为她,苏叶都知道,就这么赶走江宸,她下不了狠心。   她将自己的思量说与周婶听,“他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说不了话,年纪小不经事,估摸着也找不到什么谋生的活了,他来求我,是没有别的依靠了,好歹先留他一阵子,等他有了出路,再让他离开也不迟。”   也就多一张嘴吃饭,其他地方省一省,日子也过得下去,真要把他赶走了,应该是会被其他人给欺负死的。   周婶仍旧是放不下心的,沅陵城是隔壁的县城,那边要传消息来,少说都得好几天,尚不知道江家是个什么境遇,可别的不说,江家是个大家族,亲戚好友不再少数,怎么这个江宸就非要绕远路,来投奔苏叶呢。   “他们江家发达的时候,置你于不顾,拖着亲事不管,落魄了就找上门,江家人净想着占好事,再说了,江家不是一般人家,一夕间就垮了,只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你将人收留下来,万一惹上是非,到底不划算。”   说起亲事,周婶愤愤不平了,江家人惯会算计,瞧不上苏家,却不肯干脆利落地退亲,还不是怕江宸的嗓子治不了,将来找不到好人家,把苏叶当做后路。   周婶说的在理,苏叶有些动摇了,她看了看手里买的新鞋,思考片刻,“我去打听沅陵城的消息,弄清楚了江家发生了什么事,再来决定江宸的去留,这几天先暂留他住着,他身上还有伤,总得先把他治好。”   周婶只好认同了,怎么说也是开药铺,把受伤的人赶走,是说不过去的。   苏叶拿着鞋子,朝江宸住的房间走去,小杂物间门上映着的影子迅速消失。   她进去时,只看到了熟睡的少年,苏叶将新鞋放在他的床前,端详了一会他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眉的面容,叹了口气,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夜色浓如墨,青囊药铺的后院,寂静无声,只不时有一两声虫鸣回响着。   后院西厢房的房门半敞着,这儿是周大夫夫妇的住处。   修长的身影立在床前,指尖有寒光闪过。   月笼轻纱,冷辉倾泻,寒气逼人。   擅闯之人眸中凶光毕露,杀气外放,他手里的银针停在周婶的眉心处。   顷刻犹豫后,他手腕一转,收回银针。   房门被一阵轻风关上,关门声小到难以察觉。   一个瞬身的功夫,他已经立在正房的屋顶,眺望着县衙的方向。   南遥街距离县衙不过一两条街的距离,从这儿看,正好能看清县衙的动静。   时至半夜,县衙还通火通明,看来官兵已经追查到宣陵城了。   屋檐之上,嘲讽的冷笑,随清风而消逝无踪。 第三章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苏叶早早地起了,头一件事,就是惦记着前头的药铺。   她掀开侧门的青色门帘,霞光映入药铺内,不似往常的阴暗,更有微风轻拂而过,铺子里的药味中夹杂着清新的气息。   在半开的店门前,高挑的少年,搬动着门板,他瘦削的身姿刚好沐浴在清晨的暖阳之下,披上了一层碎金般的光辉。   门板倒在他的肩上,他脊背依旧笔直,如梅花一般,尤有瘦雪霜姿之态。   少年注意到了侧门处的苏叶,他轻颦浅笑,泉水般清冽的眼眸里波光潋滟,俊秀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艳丽。   苏叶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空灵清贵之感,不似寻常的富贵公子。   他受伤的右手脱力,木板差点从他手里滑落,苏叶见状,立即上前接他手中的木板。   “我来吧,你伤没好,做不得重活。”   有这份想帮忙的心,就足以证明她把他留下来的,没有看错人。   少年扛着木板,没有松手,他看了一眼脚上的新鞋,轻轻摇了摇头,想绕开苏叶,继续搬动门板。   苏叶没让他如愿,挡在他跟前,将他手里的木板抢了下来。   “听话,伤口会裂开的。”   她也不是做不来,哪用得着病人来帮忙。   木板不轻,苏叶举着搬动时,走得摇摇晃晃的,少年就跟在她的身侧,试图上手帮忙,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局促地跟着苏叶身后,等她将手里的木板放好了之后,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抓着她衣角的手,指节泛白,他半饷没有动静,苏叶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说?柜台有纸笔,你可以写下来。”   他没动,也没有松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新鞋,又指了一下店门,然后朝苏叶腼腆一笑。   苏叶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便猜测:“因为我给你买了新鞋,所以想要帮忙干活来报答?”   他期待地看向她,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他真是乖巧懂事,长得还好看,就跟她弟弟一样,都是让人省心又放不下心的。   要不是他长的高,苏叶真想摸摸他的头,她想,他的发丝一定是软乎乎的,就跟他的性格一样。   苏叶心情很好,含笑着说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身体才是本钱,你不要勉强,也不要拘谨,安心养伤就是了。”   他没有去休息,依旧跟在苏叶的身后,还是想要帮忙的意思。   苏叶理解他这样性子温和的人,脸皮薄,承了情,就想着要为对方做点什么。   为了让他安心,还是给他找点轻松的活干,也免得他坐立不安。   苏叶便说道:“周伯在后院晒药草,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请你去给他帮忙吗?”   他犹豫了好一会,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一步三回头地朝后院走去,走到侧门处,又回头凝视了她一会,见她没有说话,才放下门帘。   苏叶随手拨弄着算盘,算好的帐,被打乱了,又得重新算了。   她轻摇着头,看来还是要找个时机,跟他了解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将来的去留,也还需要斟酌一番。   *   苏叶正在整理药柜里头的药材,外头一阵嘈杂。   药铺没什么生意,她并不急着整理,走到门口,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南遥街巷上,有一队的捕快正挨个店铺地巡视。   捕快在南遥街巷不是什么新鲜事,这里离县衙并不远,不过,今日来的人数比往常多了些,有七、八个捕快捕快一起来,苏叶不免留心了。   苏叶从柜台拿出两钱银子来,后又想着这次人多,便又多拿了三钱银子。   捕快巡视一圈,总不会空手而归的。   捕快们来到青囊药铺后,苏叶和以前一样,将银子塞给走在最前面的捕头李康。   “李捕头辛苦了,一点心意,给各位买酒喝。”   不同于以往的板起脸,李康笑了笑,将钱推了回去,“苏掌柜客气了,上次你救了我大伯,我怎么能收恩人的钱,快收回去。”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前捕头,也就是李康的大伯,路过南遥街巷时,倒在了她药铺前头,苏叶就顺势救了一回。   她并不怎么了解李康,试探性地跟人推搡了一番,见他是真心不肯收,才放心收回了钱。   “李捕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带这么多的弟兄出来巡视?”   苏叶不由好奇,近来宣陵城安宁得很,没听说有什么大事,怎么就出动了衙门这么多的捕快。   李捕头因承了苏叶的恩,对她的态度很好,跟她说明原由:“都是上头的命令,叫我们查一查,宣陵城有没有可疑的人混进来了。”   苏叶疑惑地问他:“上头,是县令大人吗?出什么意外了?”   李捕头凑到苏叶耳边,低声说:“不是县令,是更上头,源州府尹下的命令。”   “源州府尹?”   宣陵城归源州府尹管是没错,但是,府尹跟宣陵城隔得远,为什么会牵连到这里来?   而且谁不知道源州府尹贪赃枉法,手段毒辣,鱼肉乡里,哪里是个会办正经事的官。   苏叶一头雾水。   李康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说道:“没错,府尹的儿子在沅陵城被杀了,正在沅陵城和临近的城镇找寻凶手呢。”   又是江家,又是府尹的儿子,沅陵城真是不安宁,苏叶心里不安,“凶手不会跑到我们这里来吧?”   “不好说,只听说凶手受了伤,跑不远。”   李捕头看了眼天色,跟苏叶告辞,“我们该走了,别的地方还要巡查。”   “不耽误捕头的正事了,我送送捕头。”   苏叶将李捕头和一众捕快送出了门,李捕头只跟她说了些话,他们也没有入内搜查。   像这种情况,有交情或是给银子,捕快们一般是不会为难人,也不会入店铺搜查的,毕竟又不是宣陵城死了人,担不了干系,做做样子给府尹一个面子罢了。   苏叶倚在门口,松了一口气,方才听到府尹时,她还以为捕快们是为了江家的事情而来的,担心少年惹上了什么是非,好在并不是。   放了心的苏叶就要回柜台继续整理她的药材,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大侄女,你方才跟李捕头说什么呢?”   苏叶的婶婶吴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着嗓子当众打听着苏叶的私事。   吴氏是苏络石弟弟苏青山的媳妇,当年苏络石意外过世后,他们就打算过继苏叶的弟弟苏箬,趁机霸占青囊药铺。   苏叶看穿了他们的算计,在衙门使了银子,把药铺过继到她自己的名下,想要绝了苏青山一家的念头。   因着这事,苏青山一家一直跟她闹,如今都没有消停,也是那之后,苏青山家再没有提过要过继苏箬了。   苏叶木着脸,冷淡地回道:“婶子这么关心李捕头,不如自己去问他。”   吴氏被怼,脸上不大好看,但是这并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越发不依不饶了起来。   “我关心李捕头做什么,我关心的是你,不是我说你,大侄女啊,人家李捕头有官职在身,是宣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将来娶亲,也不会娶个抛头露面的女人的,我看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吴氏很不喜苏叶,若不是她,这青囊药铺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她家所有。   苏叶冷笑道:“李捕头娶哪家小姐与我何干,婶子怕是忘了,我早有婚约在身,再说了,我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呢,这药铺,怎么也跟婶子你无关。”   这些年,她名声不好,有一部分就是吴氏造谣的,吴氏怕她成亲嫁人了,这药铺就彻底跟她家无关了。   吴氏没有在苏叶这占到便宜,瞪了她一眼就走掉了。   苏叶不管她,继续到柜台整理药草,侧门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应该是听到了她说的婚约一事,以为她想要履行婚约。   苏叶不由叹气,婚约啊,她可没有成亲的打算。   *   门前的药幌微微摇晃着,只有零星一两个客人上门买药,药铺的生意冷清得很。   不知道少年能不能做得习惯晒药草的活,苏叶不放心,时不时地去看一眼。   她刚掀开门帘,就看到他正耷拉着脑袋,跟被霜打的茄子一样。   “江宸?”   苏叶轻唤了他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他猛地看过来,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又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敛了敛神情,露出一副笑脸来。   怎么看,他都是在勉强他自己。   苏叶不由关心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搬动门板时让伤势严重了?”   说着,就想去检查他的伤口,他一把抓住她触及他腰部的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极力想要说明他的伤口没事。   她知道他性子软,本来没什么的,可他这副从脸红到脖子的模样,生生叫苏叶下不去手了。   她只是想看伤而已,怎么弄得她像是个轻薄人的登徒子一样?   也算不得登徒子,毕竟这人是她定过亲的。   似乎,并不能只单纯地将他当做弟弟看待,至少在亲事没有说明白之前。   苏叶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伤口真的没事?”   她是怕他疼了也忍着不说,才想再确认一次。   一点也没有要占便宜的意思。   他用力地点着头,生怕她还要动手来看。   “伤口没事,那方才为什么不开心?”   苏叶可没忘了,他匆匆收敛的情绪,他本就不会说话,心里难过还要忍着,着实令人心疼,也总让她下意识地多分了不少精力在他身上。   少年拉着苏叶的手,轻轻地在掌心比划着。   [没事]   他这么写,眼神却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婶。   苏叶一直关注着他,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这个小动作。   周婶因为她,对江家和江家人,都很不喜,她猜想着,他大概是听了周婶说了些江家不好的话。   江家如今落败了,还是这副惨样,她已经没必要怪江家了。   苏叶没打算抓着陈年旧事不妨,而且江宸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安静乖巧,没有其他江家人身上,那种讨人厌的气质。   “你若不想晒药草,我教你怎么包药包,好不好?”   [好]   他在她的手里写着,写完后,她手掌还残留着他的温热。   应该给他准备一块小木板和木炭,装在荷包了,总在她手里写字,不是长久之计,尤其他还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少年水汪汪的星眸里闪着光,遮掩不住的依赖和信任,让苏叶的保护欲不断增加了。   他跟着苏叶朝前头的药铺走去,旁人未能察觉时,他的眼眸中,怯弱和腼腆已收尽,清澈转为深邃,透露出几分兴致盎然来。 第四章   “药包一般有两种包法,分别为方包和虎头包,我先来教你怎么包方包。”   药铺的学徒就是从包药包开始做起的,苏叶用包药材的草纸,一步步地亲手教他。   先前,苏叶让江宸晒药材,是想给他找点事情做,并没有要将他收做药铺学徒的意思,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少爷,读书识字,又有些拳脚功夫的,来她这里当学徒,当真是屈才了。   苏叶包了一遍后,少年就按照她的教的,原样包了一份出来,眉眼弯弯地拿给她看,期待着她的回复。   “第一次包成这样,已经是相当出色了,外形上相差无几。”读过书的记性就是好,看一遍就能学个大概了。   苏叶举起她包过的药包,重重地摔在柜台之上,药包中的药粉半点不曾溢出来。   她笑道:“检验药包有没有包好,一看外形,二看是否严实,药方按剂量算的,多了少了都不行,药包半途散开,就是我们药铺的过失。”   少年学着苏叶的样子,将他手里的药包,也摔在柜台之上,相似的包法,他的药包却是不经摔,里头的药散了一柜台。   破裂的药包纸张拿在手上,少年略显疑惑。   苏叶将柜台上散落的药材仔细收好,对他说道:“不急,慢慢来,多包几次,就会包严实了。”   他换了一张草纸,没开始包,而是指着柜台上另一沓桑皮纸,好奇为什么不用更好的纸张。   苏叶解释道:“桑皮纸比草纸贵,来我这的,绝大部分的客人都是选用草纸包的,能省下一两文钱。”   其他的药铺基本都是用桑皮纸来包药包的,宣陵城算得上是富庶之地,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家不在乎这点钱,可也有不少的穷困人家,省下一两文,也能买个馒头了。   少年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用草纸包起药包来。   他很有耐心,一个人包药包,包了一下午,没有任何不耐烦,包得好的时候,还高兴地跟苏叶展示,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   江家是沅陵城有名的富户,使奴唤婢,衣食有人伺候,江宸举止斯文秀气,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   可无论是她让他晒药材,还是包药材,他都老实地做了,一点娇惯的性子都没有,家中遭逢变故,他也没有怨天尤人,苏叶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眼下时机正合适,苏叶问出了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江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包到一半的药包从他手里掉落,他慌乱地整理柜台上散落的药材,眼眶已经彻底红了。   药材收拾干净后,少年从柜台上拿过纸笔,强忍着泪水,在纸张上写着字。   [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父母和大哥被杀,府尹以勾结凶犯之名,将二哥抓了,还没收了江家的家财,我和三哥被赶了出来,后来三哥卷跑了我身上的银钱,不见了踪影,其他人不愿意收留,我无处可去,只好来找苏姐姐。]   他眼里噙满了泪水,整个人被悲伤和难过包裹着,苏叶亦是心疼。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除了这个,苏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年她父亲过世时,没有人来安慰她,她也没有空暇时间来安慰她弟弟,好在苏箬懂事,在那段时间里,不吵不闹,默默地给爹爹守灵。   他接过苏叶递来的手帕,拭去了泪水,又提笔写了几句话。   [我能留下来给苏姐姐当学徒吗?我学东西很快,还不要工钱的。]   苏叶拿不定主意,他三哥被府尹抓了,源州没有人敢担保他,他考不得科举,他又有哑疾,其他商铺或是富贵人家,基本上也不会用他。   思来想去,他好像真的只有她这一处能够落脚。   少年脸上,星眸暗淡,泪痕点点,他也就比她弟弟大两岁,苏叶狠不下心。   “等你伤好了,你可以试着当一当。”   罢了,先想办法看他的嗓子能不能治好,治好了,他读书识字,找个生计不难,他不必屈就在她这间小小药铺中,要是治不好,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且,江家虽出了事,可江宸能大摇大摆且平安地来到宣陵,府尹和凶犯都没有阻扰,想来他是不知情的,也不会牵连到青囊药铺。   留下他,不会有危险,只多一个人的开销。   苏叶捂着账本痛下了决心,损点银子,她也认了,总不能让个患有哑疾的少年再受苦难。   *   南遥街横跨小河的虹桥附近,有用表木规划出来的小商贩出摊的区域,每月缴纳四十文到一百文不等的银钱,就可以得到一个固定的摊位,位置好的,每月缴纳得就多一些,宣陵县令还算个好官,不会乱收税,最高也不会高出一百文。   虹桥边上,几根小圆木支撑起来的棚子下,卖完馄饨的苏青山正在收摊,吴氏捂着钱袋,为刚才交出去的银钱心疼。   吴氏跟苏青山抱怨道:“整日在这河边吹风淋雨的,挣不了什么大钱,咱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嫁个好人家,哪处不得花钱?这要到何年何月,咱家才能攒够买铺子的钱?”   “一天到晚钱钱钱的,你以为钱好攒吗?你顺着这条街看,哪家不是在这儿摆了好几年摊的,有几个买上铺子了?”   苏青山将手里的抹布一扔,没好气朝吴氏吼道。   他累一天了,不温柔体贴也就算了,还成日里唠唠叨叨的,烦不烦。   吴氏怎是个受气的人,当即嘲讽道:“没出息,跟他们比算什么,有本事你跟你大哥比,他二十几年前就买了铺子了,给你二十年,你都不中用,你还有脸跟我吼,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你过得最差。”   苏青山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开了药铺,二姐嫁了富绅,就他一个小的,不成气候。   “跟我大哥有什么好比的,人都死了。”   “人死了,你啥没落着,全便宜了外人了,沅陵的江家倒了,家都被抄了,听说江家有个小哑巴,就是跟苏叶定亲的那个,已经住到药铺里去了,咱老苏家再不来个人主持大局,将来这青囊药铺就改姓江了。”   “还有这事?”苏青山加快了收摊的动作,见吴氏没动静,催她道:“你还站着干啥,帮忙啊,早些收完摊,我好找二姐商量去。”   吴氏这才上手收拾,边收拾还边对他说:“找她做什么,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吴氏和她这个大姑子一向互相看不顺眼。   “你爱去不去,我得把江家小哑巴的事告诉她,她不是看上了苏叶的能干,想把苏叶嫁给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守家业吗?我去找她合计一下,反正她家根本不在乎一家小小的药铺。”   苏青山的二姐苏秋水,打小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被富绅钱虎看上,娶回了家,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她有一桩最操心的事,就是她的大儿子,成日游手好闲,不误正事,一副个败家子样。   苏叶可看不上他那大侄子,到时候不得他这个叔叔出面说和,更何况,苏叶嫁进来钱家,要管的事多了去了,哪还有精力操心青囊药铺,到那时,他大哥的产业还不是得交给他来打理。   有了铺子,啥事都会变得更好的,苏青山已经预见自己当掌柜的场景了。   *   夜幕已深,一条黑色身影潜入青囊药铺的后院。   黑影手中的长剑淬着绿光,涂着沾上就让人昏睡三日的药汁。   杂物间的窗户戳开一个小洞,缕缕白烟顺着洞口飘入室内。   片刻后,黑影屏气凝神,轻推开房门,持剑快准狠地刺入床上的鼓包,刺入的手感不对劲,黑影迅速撤离,未至门口,银针没入眉心,黑影倒地,没了生息。   倒在地上的黑影被人单手拎起,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杂物间内恢复了原样,屋内的小床上,躺着睡得安稳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苏掌柜,这是这个月收上来的药材,点点看。”   一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壮实汉子背着个背篓,人刚踏进药铺,就大着嗓子跟柜台前的苏叶说话。   苏叶随即招待了他,端了一碗白糖水给他,笑道:“赵大哥,快请坐,喝杯水休息一下,我这就让周伯来清点。”   这位被苏叶称作赵大哥的人,是山民赵长善,青囊药铺的大部分药材就是从他和他爹手上收来的。   这份渊源还是来自于苏叶的父亲苏络石,多年前,苏络石在山里采药草,结识了猎户赵大成,赵大成是个温厚老实的人,在山里行走时,帮过苏络石不少,后来苏络石画了一本草药册子,教赵大成如何识别药草,赵大成学会后,将采到的药草卖给青囊药铺。   赵长善成年后,出售药草的活就落到了他身上,赵长善年轻,比赵大成心思活络,他联合山里的猎户和山民,一同采药,由他统一收集,每隔一两个月便送到青囊药铺来。   正是因为赵长善这份活络心思,青囊药铺的药草来源比较稳定。   周大夫是当着赵长善的面清点的,不过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赵长善是信得过青囊药铺的人,他领着山民们采药草时,有不服他年纪轻,要自个单干的,结果将药草卖到别的药铺时,被狠狠宰了一顿,卖出的价钱还不及青囊药铺的一半,那些人便消了气焰,老实跟着他干了。   苏叶大致看了一眼赵长善送来的药草,心里有了数,他送的这一批药草里有黄芪,这是珍贵的药草。   她有了主意了,问赵长善道:“赵大哥最近可得空?我想进山一趟。”   现在药铺里多了一口人,开销大了,她便想着进山去采药草。   苏叶和周大夫也时常会进山采药,青囊药铺毕竟不是什么大药堂,很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的,不过鉴于他们这一老一弱的,每次进山都会拜托赵长善同行。   “有空,不过你不是上个月刚进过山吗,是缺了什么要紧的药草吗,你说,或者画出来也行,我给你找。”   他刚送了药草来,她又要进山,赵长善颇有些不解。   苏叶解释道:“家里多了一口人,开销大了些。”   赵长善这才注意到柜台边上,还有个小白脸一样的人在。   “掌柜新招收的学徒?”   “不是。”否认完,苏叶又觉不对,不是学徒,那她该怎么介绍江宸?他是一时来她这里避难的,早几年也从未提过婚事,她也没想着成亲,不好用定亲的说辞来介绍他,她想了一下,换了个稳妥的说辞道:“是远方亲戚。”   她的话音刚落,离她不远处,少年手里的药包就掉了,药材散落了一地,他还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苏叶略显不自在地去帮着收拾撒落的药材。   那边周大夫清点好了,因为赵长善带来的药草中,有较为珍贵的黄芪,这一背篓的药材,价钱也就上去了。   苏叶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赵长善,“药草钱,按我们约定更好的价钱算的,你核对一下。”   “不必算了,掌柜办事,我信得过。”   赵长善直接将那一包银子收入怀里,他送了好几年的药草的,青囊药铺从来没有少过他的银子。   “掌柜想什么时候进山?”   赵长善没有忘记苏叶的要求。   近日生意冷淡,她是有空的,便说:“明日,赵大哥方便吗?”   “那我明日来带你进山。”   赵长善一口应下了,苏掌柜的事,就是他的事。   送走了赵长善,少年跟在她的身后,将手里的药包拿给她检查。   苏叶细细地看了看,他练习了几天,已经包得相当好了。   “你做得很好。”   她毫不吝啬地夸了夸他,少年眼眸里闪着光,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接下来,要学什么?]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药铺的学徒了,这样认真又乖巧的少年,哪会不讨人喜欢呢。   苏叶欣慰地说:“学怎么称量药材。”   多学点也好,技多不压身,以后江宸他也多些出路。   她拿出戥秤来,解释道:“这是用来称量药材的衡器,叫戥子,我来教你怎么用。”   苏叶轻声细语地地介绍戥秤的量度和如何使用,少年视线却不再戥子上,而是紧盯着苏叶,眼眸里若隐若无地流露出几分不解来。   “懂了吗?”   介绍完了之后的苏叶问他,少年收住眼里多余的情绪,乖顺地点着头。   苏叶让少年上手试了,他果然是一教就会的,那种教会人的成就感,让苏叶很满足。   *   翌日,苏叶背着背篓,带上采药的药锄,就准备出门去找赵长善。   少年跟在她身后,她原以为他是来送行的,没想到,她出门后,他还跟着。   苏叶转身,他不会是想跟着她一起进山吧?   “你想跟我一起去?”   少年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苏叶耐心劝道:“山里不是很安全,你伤没好全,你若是好奇想进山,等伤好了,我再带你去,好吗?”   谁知一向听话的少年摇了摇头,这次没有听她的劝。   [伤已无碍,我会武,我保护苏姐姐。]   递到苏叶跟前的小木板上,写了这么几个字。   少年眼神坚定,已经是下了决心了。   苏叶看着“保护”二字时,眼睛一热,不知是因为少年记着她的好,还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是她在护着别人,突然有人这么直白地跑到她跟前,说要保护她,让她心中有所触动。   苏叶温声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别担心,有赵大哥陪着,不会有事的,他是进出大山的常客。”   她劝着少年,但是没能劝成功,不管她说什么,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都要跟着她一起去。   往日里乖巧的少年,固执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   没办法,苏叶只好让他跟着了。   等赵长善见到苏叶身后看上去瘦削柔弱的少年后,皱着眉,不大高兴地说:“掌柜怎么把他也带了来,他这细胳臂细腿的,能干活吗?”   少年不理会他,插在苏叶和赵长善中间,将两人隔了开来。   肩膀被撞了下,赵长善更加看少年不顺眼了,“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苏叶尴尬地回道:“赵大哥,江宸他病没好,说不了话。”   赵长善怪异地看了少年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又见苏叶时不时地关注着少年,便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铃铛来,交给他道:“拿着,你说不出话,万一走散了,就摇铃铛。”   他领着人进山,自然就要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少年犹豫着接过铃铛,半阖着眼,敛住了眸中的深邃。   一行三人,结伴进入了山里采寻药草。   *   在苏叶出门不久后,青囊药铺有人前来拜访。   一美艳妇人坐着顶小轿停在了药铺前,她正是苏叶的姑姑苏秋水,留下照看药铺的周大夫礼节性地招待了她。   “苏叶呢,怎么不见她人?”   “掌柜进山采药去了。”   苏秋水闻言,面露不快,“她一云英未嫁的姑娘,跟着男人进山,这也太过了,她回来后,有劳周大夫替我传个话,就说我这个做姑姑的,请她来钱府做客,让她务必要来。”   抛头露面经营着这小小的药铺能有什么好处,嫁入钱府,不必在外头乱跑,照样能管着好几百亩的田地,十来间比青囊药铺大得多的铺子,岂不更好。   以苏叶的本事,留在这药铺里,倒是可惜了。 第六章   宣陵城东郊是连绵的山脉,名为埔山,峰峦起伏,苍翠的林木蜿蜒不尽。   埔山靠近人烟的地方,基本上都没什么能采到的药草了,要找就得往大山深处去。   苏叶一行人往山里莫约走了一个时辰,药草和野菜才见了影子。   到了地方,赵长善在周遭找了一棵高大且枝叶茂盛的大树,在上头做了个记号,念在有个第一次跟着来的人,他多嘱咐了一句:“以这棵树为中心,不要跑出方圆三里之外的地方去,太远了,出了意外不好找人,三刻钟后,我们在这儿集合,再往里头走。”   苏叶跟赵长善来过很多次了,对这些早已了然于心,等赵长善说完后,她带着少年和他分开采药了。   她来采药,赵长善自是不会空手而归的,也是会来采药或者打猎的。   苏叶先带着少年往树荫下采药,有不少喜阴的草药长在林下,例如玉竹、连钱草之类的。   她背着背篓弯身采药,还不忘跟他说话:“跟着我,这儿你不熟悉,别走散了。”   少年眼神闪了闪,没有回应。   不过他也蹲下身,帮着苏叶采药。   在他多次将杂草认成草药后,苏叶是明白了,他是分不清楚药草的。   十株里有九株是草,不是草药,学其他东西学得那么好,怎么就分不清草药和草了呢?   苏叶叹着气,他每拔一株,她都要检验一下,有点耽误功夫,就没让他帮忙了。   他没事做,她又担心他光跟着她无趣,便一边采药一边跟他介绍草药打发时间,“这种叶子呈圆形的药草叫做积雪草,长在湿润和较为肥沃的地方,它用处可大了,能治跌打损伤,还可消肿解毒……”   她说着说着,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江宸虽说不了话,可也不至于什么响动都听不到。   “江宸?”   苏叶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就不见了踪影。   苏叶慌了神,药也不采了,转身回去寻人。   这可是他头一回来山里,该不会一不留神踩中猎户们的陷阱了吧?   山里有野猪出没,猎户们的陷阱一般挖的深,要掉下去,摔折手脚也是常有的事。   江宸说他身上的伤是来宣陵城的路上,被土匪所伤,刀伤本就不容易愈合,要是伤上加伤了怎么办?   越想,苏叶就越担心,她不该让他跟着来的。   “江宸,你在哪里?”   苏叶大声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山里不安全,她怕他出了事。   *   苍翠挺拔的青松之下,少年借着粗大的枝干隐匿了身影。   他没等多久,一玄衣男子现身,单膝跪在少年跟前。   “少主。”   少年颔首示意,玄衣男子起身,等着他指示。   少年从怀中拿出一卷舆图扔了出去,玄衣男子稳当接住,他粗略看了一眼后,说道:“属下立马接手那处,着手布置。”   仔细收好了地图,玄衣男子按照吩咐,将他带来的锦盒交给少年。   少年拿出锦盒中的东西,把锦盒还给玄衣男子。   太干净了,少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不满地睥睨了眼前之人一眼。   玄衣男子的嘴角动了动,一张面瘫脸差点维持不住,他紧了紧腰间的长剑,在见到少年手里的银针时,终是妥协了。   他用长剑在地上刨了一个泥坑,把少年手里的东西沾上了新鲜的泥土,再重新交给少年。   这回,少年满意了。   事已办妥,想到他们的布置,玄衣男子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现下各方人马都在找少主,请少主注意防范。”   银针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这是少主不耐烦的意思,玄衣男子不想挑衅他的耐性,飞身离去。   少年拿着东西往回走,在听到苏叶的呼唤后,摇响了袖中的铃铛。   *   “江宸!”   她往回走,边走边喊,正当她准备先去找赵长善,让他帮着找人时,她听到了铃铛声。   江宸身上带着铃铛,听到声,人就不远了,她松了一口气,朝着铃铛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多久,看到了人,苏叶逮着他就是一顿说。   “你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了,要你跟着我吗?山里地形复杂,你要出事了怎么办?”   他吓到她了,山里陷阱野兽都有,他一不熟悉地形的,乱跑什么。   少年第一次被苏叶吼,眼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耷拉着脑袋,委屈不已地想去拉苏叶的衣袖。   还没碰到她的衣袖时,少年看到手上的泥土,蓦然收回手。   他落寞的神情,和怕弄脏她袖口的动作,让苏叶一下子就泄了气,好生说道:“我语气重了些,你别在意,我是担心你。”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一旦有泪花闪动,配合上他清艳白皙的脸,总让人不自觉的心软。   少年朝苏叶比划了好几下,她没看懂,不过当他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她手里时,她就很吃惊了。   “灵芝?你是为了采灵芝,才跟我走散的?”   一直担心他的安危的苏叶这才发现少年脸上、衣服上都沾了泥土,而那一株满是泥土的灵芝正躺在她的手心上。   少年眨了眨眼,肯定了苏叶的说法。   苏叶盯着沾了泥土的灵芝,好奇地问道:“你在哪里发现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青松树。   “长势茂盛的那棵?”   少年点头回应。   这就怪了,苏叶想不太通,灵芝一般长在枯树上,好端端的一棵树,怎么上头会有灵芝,而且灵芝还沾满了土,搞得好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可灵芝又不长在土里。   她又问道:“上头的土哪里来的?你不会是摔了一跤吧?”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低着头,不做任何回应了。   他这样子,看来是真的摔倒了,因为有些狼狈,所以不好意思承认了,苏叶觉得她猜到了原因。   “给我看看,摔疼了没有?”   报喜不报忧的样子,还真让她放不下心来。   他摇头拒绝了苏叶的检查,半低着的头,掩饰住了他脸上不易察觉的懊恼的神情。   [我无碍。]   他随意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写道。   苏叶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他衣服上和脸上沾上的泥土都不多,衣服也没有哪里破开了,就勉强相信了他所说的无碍。   她拿出帕子给他擦脸,又轻轻拍掉了灵芝上的泥土,细细查看了一番后,放入药篓中,心情不错地跟他说道:“你带我去你采灵芝的地方看一看,你采到的灵芝挺大的,快一斤了,这样的灵芝,最少要十年才能长成这样,能值好几百两银子。”   少年想了想,还是领着苏叶去了。   苏叶绕着那颗青松树转了一圈,发现了树旁边的一根枯木桩子,恍然大悟:“原来你指的是这个木桩子,我方才还寻思着,灵芝怎么可能长在如此健康挺拔的大树上。”   不是什么怪事,是她误解了他指的方向。   少年闻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土坑,眼神飘忽。   苏叶在枯木桩子附近认真找了找,再没有发现别的灵芝,而少年这回很听话地跟在她身后,一直保持着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   约定的时间要到了,苏叶和少年一起去和赵长善汇合。   “我这边草药不多,倒是抓了几只兔子,苏掌柜你那怎么样了?”   在那棵做了记号的树下休息时,赵长善和苏叶聊了起来。   苏叶将自己的药篓给他看,药篓中的药草和赵长善的量差不多,她回道:“我也没采到多少,不过江宸他找到了一株灵芝。”   她草药采得少,是因为她花了不少时间找人。   赵长善见了药篓中那一大块的灵芝,高兴地对少年说道:“你小子运气真不错,我在这山里跑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发现过灵芝,你头一回来,就发现了这么个宝贝,真有福气。”   少年只朝他笑了一下,就转头去关注苏叶了,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停留。   三人休息了一会,就继续往前走了。   走了莫约半个时辰后,发现了草药的踪迹,三人又同之前一样,找了棵大树做记号。   分开前,赵长善有些担心地嘱咐苏叶:“我们已经进到埔山深处了,可能会有野猪出没,我不会走远的,你要是遇到危险了,不要急,喊我一声,我马上就来了。”   “多谢赵大哥了。”   多亏了他,不然苏叶自己可不敢随便进山,为了答谢赵长善,她会匀一些药草给他,可赵长善一次都没有收过。还一个劲地强调,他和他爹能有今日,都是托苏叶父亲的福。   赵长善憨笑着说:“掌柜太客气了,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也是受了掌柜不少恩惠的,说谢就外道了。”   苏叶还想说几句,衣角被拉住了。   少年指了指日头,提醒他们时辰不早了,要赶紧采药去。   苏叶不好耽误,带着少年跟赵长善分开了。   越是山深处,草药越多,一小会的功夫,苏叶的药篓已经装了一大半的草药了。   她采药采得尽兴,跟在她身侧的少年警觉地对上一旁的灌木丛,无风时,灌木丛的叶子轻微地晃动着。 第七章   溪水叮咚,斑驳的树影映在水面,碎光闪动,水面潋滟。   银针隐在指尖,少年没把灌木丛中的动静当做一回事。   他静静地凝视着因采到药草而高兴雀跃的苏叶。   因一直蹲着身子采药,苏叶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粘住了散落的发丝。   她的布鞋沾满了泥土,衣裙染上了绿汁,偶然遇到蜈蚣时,利索地用竹片夹住,装入竹筒里。   青葱般的素手抓着草药时,莫名的好看。   他有些意动,也弯下身,拔出一株长得跟她手里的草药长得差不多的草,稍作比对后,把他□□的这株就要放到苏叶的药篓里。   已经伸到药篓上方,他还未松手放进去,就被苏叶拦下了。   “你手里的是草。”   他微微偏头,视线在他和她的手上来回看了一番,更加疑惑了。   苏叶将自己手里的草药和他的那株放在一起,耐心地跟他说明:“这是仙鹤草,叶边缘有锯齿,没有叶柄或者叶柄很短,和你采的那株是不一样的。”   他盯着两株草看了又看,似懂又似不懂,半饷后,他把自己采的那株扔掉了,跟在苏叶身后,不再采药了。   灌木丛中,簌簌声起。   少年看着苏叶立即警惕,赶紧背上药篓,将他护在了身后。   瘦弱的身姿挡在他的跟前,他嘴角微微扬起,清澈的眼眸中,兴致盎然。   一个瞬身,位置互换,被护在身后的人成了苏叶。   “你的伤没好。”   苏叶惦记着他的伤。   少年发不出声音,无声地说了句唇语。   苏叶见了,有片刻的怔楞,不待她反应,一只野猪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   少年将苏叶结结实实地挡在身后,他指尖冒着寒光,正待出手了结时,赵长善的声音传来过来。   “苏掌柜小心,我来帮你。”   有其他人在,少年心思一转,手腕轻扭,瞄准野猪的脑袋改为射向其大腿。   野猪一个踉跄,跌落了一跤,赵长善二话不说地冲了上去。   少年将苏叶拉远点,而后掰了一根一半寸粗的树枝,看着像是去帮赵长善的忙。   他和野猪周旋了几下,趁着赵长善无暇顾及他的举动时,将树枝插入野猪的右后腿,正好是他银针射入的地方。   野猪惨叫一声,越发狂暴,少年没了兴致,树枝深入几分,贯穿野猪后腿,手上用力,让其动弹不得,在野猪逃脱不能时,赵长善结果了它。   不远处的苏叶见状,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查看他们二人有没有受伤。   她仔细检查了之后,发现两人都受了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不过江宸的伤势要严重一些,因他右臂上原本的伤口又被划伤了,可谓是伤上加伤了。   苏叶用止血的药草给两人包扎伤口,包扎完了之后,她对赵长善说:“赵大哥,你们都带了伤,不适合再往山里去了,我们就此打道回府吧。”   她包扎得很好,赵长善转动了一下胳臂,不影响他的活动。   “好,都听你的,我收拾一下那只野猪,免得血腥味引来其他危险。”   赵长善将野猪收拾好,用猎户的特质的药粉掩盖住血腥味,扛着野猪和苏叶一起出了山。   分道扬鞭前,赵长善说野猪是大家一起猎来的,等卖了钱,要分给他们的。   少年没表态,只看向苏叶。   他把决策交给她,苏叶不推脱,就建议道:“今日是赵大哥领着我们进山的,你又一路扛了回来,功劳多在你,赵大哥给江宸三成就好。”   赵长善听了,微微皱眉,问道:“那你呢,见者有份,苏掌柜怎么没把自己算进去?”   “我没出力,要不是你们俩,受伤的可就是我了。”   就这件事上,苏叶觉得自己没有拖后腿就是不错的,不可能再厚着脸皮要分东西。   “那不成,不能这样分。”赵长善一口回绝了,又说:“苏掌柜两成,江宸分三成,剩下的归我,卖了钱,我就给你送去,就这么定了。”   “赵大哥……”   哪有这样的分法,苏叶不赞同赵长善的提议。   “多年的交情,苏掌柜还这么见外,下回,我怎么好意思再带你进山?这事就这么定了。”   赵长善不等苏叶的拒绝,扛着野猪就跟苏叶二人分开了。   苏叶想追上去,让赵长善改了主意,少年拉住了她。   他的手臂又流血了,止血草的功效不知为何,没起到该有的作用。   她只好作罢,先带少年回药铺,等下次赵长善上门,她再好好跟他商量。   *   回了青囊药铺后,少年右臂伤势加重,旧伤裂开,又添新伤,看上去很是严重。   晚膳时尤其明显,他右手脱力,好几次都没能夹起饭菜来。   少年默不作声,只自己一个人和饭菜较劲,苏叶都看在眼里,想起他白天保护自己的样子,瞬间就心疼了。   “你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他猛地抬头,星眸里闪耀着光彩,半是期待,半是羞涩。   周婶轻咳了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眼里的光彩瞬间消散了,他巴巴地看了苏叶一眼,自己去夹离他最近的菜,他没有吃到,筷子上的菜肴颤颤巍巍地掉落。   苏叶看不下去了,拿过他手里的筷子,“你伤没好,使不上力气,我来好了,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得负起责任来。”   少年目光灼灼,视线不离她片刻,这让苏叶的夹菜的动作变得生硬起来。   本是个体谅他的举动,她以前也不是没给病重的客人喂食,然而他亮闪闪的眼神和表露出的欢欣,让这个普通的举动有了别的意味。   他端端正正地坐着,也不挑食,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乖顺无比,可过程对苏叶而言,是漫长的,连周遭的氛围都变得奇怪了。   周婶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离了席,而周大夫不知道何时也离开了。   桌前只剩少年和她二人。   他嘴角的笑意很是灿烂,心情也好像很不错的样子,苏叶错开他的视线,一举一动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场景。   微微偏开的脸,也让她错过了,少年纤长的眼睫下,掩饰不住的戏弄的眼神。   一顿晚饭,除了少年,其他人没一个吃的舒心的。   晚膳后,苏叶收拾好药铺,就敲响了小杂物间的门。   少年开了门,见到她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苏叶是来问他将来的打算的,开门见山地跟他说:“今日那株灵芝,周大夫看过了,是上好的灵芝,卖到大药铺里去,最少能值四百两,我给你联系药铺,如何?”   她是一番好意,想为他谋划将来。   然而,听了她的话,少年唰的一下,脸就白了。   苏叶预想中他会高兴的场景,一点都没有出现。   他眼睛一眨,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一句话,就把人弄哭了。   苏叶慌了,手足无措地关心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别哭,有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好吗?”   少年拿出随身带着的木板,捏着木炭的手微微颤抖着,写下了一句话来。   [苏姐姐讨厌我,要赶我走?]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叶干巴巴地回道,她不是要赶他走,只不过,他采到了灵芝,手里有了银子,不必非要屈就在她这小小的药铺内。   她可以给他找个靠谱的卖家,有了几百两银子的身家,他可以买间宅子,再买几亩地,日子就有着落了。   青囊药铺没多少生意,也用不上学徒,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卖了灵芝,你就能安家立业了,这样不好吗?”   他用袖子抹掉先前的写的白色干净的衣服有了污黑,他丝毫不在意,只在木板上狠狠地、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   [不好]   写完,少年眼睛红红地控诉着苏叶,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不要安家立业,我想留在这里,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滴落,星眸里雾蒙蒙的,光彩都不见了。   苏叶的心都揪住了。   是啊,江宸他家里遭难,又被亲兄弟抛下,他心里一定不安,所以在药铺里,很积极地帮忙,还要给她当学徒,就是不想再次被人抛弃。   苏叶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刚经历不幸的少年,她以为是为他着想的安排,实际上是伤了他的心,让他更加不安和难过。   她为难着,犹豫不决,可她还是输给了他的眼泪。   他一落泪,苏叶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着实不忍心见他这样懂事乖巧又长得好看的少年伤心难过。   苏叶退了一步,罢了,他很懂事,也很讨喜,留下他,并不是什么太过麻烦的事情。   于是她说:“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你可以安心住下,卖灵芝的钱,你不急着买宅子,就留着傍身。”   少年摆了摆手,张了张嘴,无声地说着话。   很简单的几个字,苏叶看懂了,就像白天他挡在她跟前用唇语说的话,简短明了,立马就能明白。   白天,他说的是[我保护你]。   而现在,他说的是[送给你]。 第八章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你的礼。”   苏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正处于困难之际,将来没个着落,就想着报她的收留之恩,这也太实诚了。   少年看上去身形不稳,被苏叶的拒绝打击到了。   他抿着嘴,哀怨地看了苏叶一眼,然后拿起了他的小木板。   [因为我无财无权,一无用处,所以苏姐姐看不上我送的礼?]   木板上的字,字迹潦草,不似之前的板正,却遒劲有力,像是生气了,急不择言的样子。   苏叶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如今也不容易,更需要留着银子傍身,我没为你做什么,不能收如此大的礼。”   她的说法,并没有安慰到他。   少年眼眶全红了,他强忍着伤心,给苏叶递过去他新写的小木板。   [没有苏姐姐的收留,我就要身无分文地流落街头,不知何时就会丧生在阴暗的角落里,难道在苏姐姐的心里,我的命抵不上一株灵芝吗?]   这话,苏叶难以应对了。   按他的意思,她不收他的礼,是嫌弃他,不值几百两银子。   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人命自然不可衡量,可这跟她收不收礼,不应该牵扯上关系的。   苏叶进退两难,她收不收,都不占理了。   “这不……”不是一回事。   “不”字刚说出口,少年好似已经明白了接下来是回绝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就像是要被人抛弃的小狗儿一样可怜。   他不安地拉住她的衣袖,小木板上写着六个字。   [不要嫌弃我。]   看起来像是她做了过分的事情伤透了他的心一样,可她什么都没做啊。   看着他伤心流泪,不知为何,苏叶涌现出一股愧疚之感来,在他哀求的眼神下,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收下了灵芝。   从小杂物间出来后,苏叶人还有点懵。   她是怀着好意来关心他的,怎么把人给惹哭了?   还有,她不收礼怎么就是嫌弃他了?   *   苏叶离开后,房门缓缓关上。   原本盈满泪水的眸子瞬间止住了泪,变得深沉起来。   少年舔了舔嘴角,回味着她方才的表情,清秀的面容变得邪魅起来。   他靠着墙,他和她就只有一墙之隔。   气息加重,变得不稳了起来。   他抬起头,兴致勃勃,压制不住的杀气开始四溢。   遭了,玩过头了,挑起了他亢奋来了。   少年笑意更盛。   房门轻启,一道极快的身影从后院飞出,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   第二天,苏叶起了个大早,出房门时,正要少年也从小杂物间内走出来。   她迷糊地收了他送的灵芝,这会人清醒了,察觉出不对味来了。   刚想开口,苏叶鼻翼轻动,她又仔细嗅了嗅,血腥味似乎浓了些。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看?”   整个院子里,受伤的就只有江宸。   他闻言,摇摇头,后退了几步,还把右手背在了身后,不让苏叶看。   苏叶难得强势了起来,走到少年的身侧,拉起他的衣袖,查看起伤口来。   果然是裂开了,昨日包扎的纱布上都浸出了一大团的血迹。   “怎么回事,伤势为什么又加重了?”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严厉和生气,她亲手给他上的药,昨晚还是好好的。   少年眼神飘忽,一看就是心虚的样子。   苏叶不多话,药铺开门都顾不上,拉着他坐下,沉着脸给他重新包扎。   期间他好几次悄悄扯了扯她的袖角,苏叶都没搭理他。   少年意识到了她是真的生气了,在小木板上写了字,双手呈上,恭敬地给苏叶看。   苏叶随意瞟了一眼,木板上的字迹,歪歪斜斜的,还有几个字笔顺都不对了,换下来的沾了血的纱布就在手边,不难想象,他的手臂有多疼。   终归是下不了狠心,她接过了木板。   [昨夜难眠,精神不佳,不慎撞到,并非有意添麻烦。]   难眠?她不是收了他的礼了吗?   她想不明白,便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有放不下心的事情吗?”   他左手摩挲着腰间的雁莲纹玉佩,紧盯着苏叶空荡荡的什么装饰都没有佩戴的腰际,等苏叶注意到他的视线后,抬眼,落寞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哪里没事了?   他都这么明显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就是觉得她没有贴身带着定亲玉佩,对亲事不上心,所以彻夜难眠,还因此加重了伤势。   可苏叶没有办法,只好转移话题道:“一会用过早饭,你就好好休息,伤口没好之前,不准到店铺帮忙。”   她明白他想的,却给不了回答,她没有成亲的念头,至少眼下是没有的。   而他是无处可去,才会想着要留下的,等将来他有了更广阔的的去处,定亲的念头,他自然是会放弃的。   得跟宣陵城里有名的大夫们打听一下了,哑疾好不好治,她暗暗思忖着。   *   因不放心少年,苏叶多待了一日,才前往钱府,去见她姑姑苏秋水。   出了南遥街巷后,迎面有一队官兵经过,苏叶和其他行人一样,赶紧避让。   那队人马中,李康李捕头也在,除了几个本地的捕快,其他的都是没见过的官兵,该是别的地方调来的。   苏叶拉着她身边的一个熟悉的人打听:“李婶,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这些官兵是哪里来的?”   最近府衙的人,是不是出动得太勤快了点?   李婶和苏叶有些交情,把她带到人少的地方,小声告诉她:“前天晚上城郊有一伙水匪一夜间全部被杀了,那些人死得可奇怪了,身上没伤口没流血,说是那伙水匪在陵□□作非为,惹恼了水鬼,才落得个这种下场,我在府衙当差的亲戚说,这事惊动了州里,调了不少官兵来宣陵城。”   “才过去一天,州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到?”   苏叶好奇问道,源州官员办事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还是说那伙水匪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婶子也不清楚了,回头我再去问问我那个亲戚,莫非真有水鬼作祟?”李婶神情紧张了起来,“不行,我得先回去,提醒我家那口子,这几天不要出门打渔。”   李婶子急忙忙地走了,苏叶心里也不踏实起来了。   宣陵城的捕快还好,看到州里的人,总让人紧张不安。   多事之秋,万事都要谨慎。   她叹了叹气,加快步伐赶往钱府,她姑姑待她和她弟弟还不错,亲自来请了,她不上门拜访是说不过去的。   苏叶提着给苏秋水的见礼,二两樟香,来到了钱府门前。 第九章   钱府是宣陵城称得上名号的富户,祖上出过几个举人,在本地颇有些势力。   苏叶在钱府的下人的引领下,穿过蜿蜒的木质长廊,经过大理石铺就的石路来到后院,见到了她的姑姑苏秋水。   苏叶见了礼,把樟香送上。   苏秋水满意地点头,苏叶做事想来有分寸,跟她弟弟苏青山那家人空手来满手归的理所当然的失礼态度不一样。   “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用不上这些虚礼的。”   二两樟香,以成色来看,值个四、五两银子。   价钱倒不要紧,苏秋水看重的是她有这份心。   苏叶笑道:“姑姑照拂我甚多,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钱府是青囊药铺的常客,带来了不少生意,苏叶是念着她姑姑的恩情的。   姑侄俩寒暄了几句,苏秋水问起正事来:“听说江家和你定亲的那个江宸住到你的药铺去了?”   “嗯,他暂住在家中。”   苏叶用了暂住的说法,她有预感,江宸将来是会离开的,他留下仅是因为一时之困罢了。   苏秋水闻言不大高兴,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起来,“你就是太善心了,江家拖着这么多年,没给你说法,原是欺你父母早亡,如今落了难了,巴巴地贴上门,心里还不知道在算计你什么,你得长个心眼,别被江家人给骗了,他们在沅陵城可没什么好名声。”   江家拖着亲事,苏叶都没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一直操持着药铺,她早就忘了这茬了。   一想到江宸受着伤还给药铺帮忙,受了委屈,不能言语,只能掉眼泪的可怜模样,苏叶就不由为他辩说:“江家其他人是什么品性,我不了解,可江宸他心性单纯,不会有什么算计的,姑姑别担心。”   她维护江家小哑巴,苏秋水更加看不惯江宸了,苏叶可是她看上的人。   苏秋水的二儿子十七岁已考取了秀才,学馆先生都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入仕的,而宣陵钱家的家业自然是落到大儿子的头上,可苏秋水的大儿子钱金浩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把家败光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守住家业。   因而,苏秋水想要苏叶嫁进钱家,苏叶是个能干的,有她管着家,钱家的家业有人守,她的二儿子能专心入仕,不被家中杂事烦忧,而大儿子也有人管,不会像如今这般没个正行了,她又是苏叶的亲姑姑,嫁进来不会为难,有钱家做靠山,苏叶的将来也不用愁了,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为了稳住苏叶,苏秋水隐下了对江宸的不喜,温和地劝说道:“他说不了话,倒也是个可怜人,放着不管也说不过去,想来江家人应该会读书写字的,这样吧,我们家有个庄子上正好缺个管账的账房,不会说话也没事,只要他愿意退了和你的亲事,我就把这差事交给他。”   “他,他家里遭了难,还未走出来,眼下大抵是没有那份心思的,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她姑姑的建议确实很好,可江宸他肯定是会拒绝的,从昨晚他送灵芝给她,死活不愿意自己另置家业看来,他还没有走出江家变故的阴影。   也怪不得他,苏叶最清楚这种感受了,当初她父亲过世后,她也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的,急不得。   未能达到目的,苏秋水略显不快,也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叶还小,不懂其中的凶险,江家人是碰不得的,姑姑就跟你说实话了,江家一夜间垮了,死的死,散的散,是因为他们家惹了大麻烦了,江家是被府尹抄了家的,而且他们家死的那些人跟前天的那伙水匪的死法是一样的,恐怕江家的仇人已经来了宣陵城了,你再收留他,当真会惹祸上身的。”   苏叶听后,沉思不语,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秋水趁热打铁,又说:“这世道不是那么好混的,你表哥人是不长进了些,但是我们家在宣陵还算说得上话,保他一辈子安安稳稳是没问题的,你若是进了我们家,不必在外头抛头露面了,还有,你弟弟苏箬不是想考太医院吗?他不是医户,需要县衙的保举,你姑父多少也能跟县令说的上话,保举也并非难事了,为了你和你弟弟,你还是要好好想清楚啊。”   一无所有的小哑巴,和有钱有势的钱家,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苏叶是个聪明人,苏秋水认为这点事,她知道该怎么衡量。   “姑姑为我们姐弟着想,我感念在心,可药铺……”   青囊药铺是苏叶的父母的心血,苏叶放不下心,她从当上药铺的掌柜后,就再没有考虑过成亲之事了,更何况,她的表哥钱金浩也没有这个意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苏秋水就打断了她,“咱们苏家又不止你一个人,我大哥的药铺有的是人接手,垮不了,你一个女孩家,没必要自己承担。”   “我再考虑考虑,这不是轻易能下决定的。”   苏叶委婉地拖延时间,姑姑是一番好意,她不好拒绝得太明显,她不放心将父母的药铺交给其他人。   不管是突如其来的和江宸的亲事,还是和表哥的,她都没有想过,也还没有那种念头。   从苏秋水的院子里走出来,苏叶心事重重,她姑姑没有逼得太急,给时间让她慢慢想,但言语中隐隐透露出不容她拒绝的意思,她有些犯愁。   她心不在焉地朝外走,冷不丁地撞上一人,好在那人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   苏叶还未来得及道谢,头顶传来打趣她的笑声。   “小叶子,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本来就嫁不出去了,还苦着脸,就更没人要了。”   总拿这事来取笑她,苏叶没好气地说:“表哥多虑了,怎么会没人要,姑姑方才还说要把我嫁给你呢。”   钱金浩一下子就拉开了和苏叶的距离,退开好几步远,怪声怪气道:“可别,我娘能说会道,你别被她忽悠了,嫁给我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哥哥我喜欢乖乖巧巧,温柔小意且不约束我的女子,你太爱操心了,我要娶了你,还不被你管的死死的,那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说得好像她想嫁给他一样,苏叶白了钱金浩一眼,他这话也只敢对她说,在姑姑面前,人就怂了。   “其实,要打消姑姑的念头,不用娶我,是有办法的。”   苏叶试图劝他,能从他身上解决问题,她姑姑应该就不会像如今这般,迫切地想要她进钱家了,她也不必总因这事而烦恼了。   钱金浩眼睛一下就凉了,好奇地问她:“什么办法?快说给我听听。”   苏叶眨了眨眼,笑道:“很简单,表哥改了性子,别老在外头玩,老实地姑父学着怎么管事,到那时,你想娶谁,姑姑都不会反对的。”   闻言,钱金浩立马就泄了气,“那我还不如娶你呢,那些东西就不是人学的,有那功夫,我用来听曲喝酒不好吗?再说了,我要真学得进去,我娘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他唉声叹气的,两手一摊,又说:“唉,说起来,我游手好闲,你老大嫁不出去,还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叶:“……”   “你就非要损我两句吗?”   “谁让你跟我娘很像,我平日里被她念叨久了,遇着你,不得在你身上找回点场子来啊。”   有个聪明强势的娘,他是绝对不要再娶个这样的媳妇的。   苏叶跟钱金浩吵了几句嘴,心里反而顺畅了一些,至于苏秋水的提议,也只能先拖着了,毕竟她以前也回绝的,可她姑姑并没有死心,她不能把话说太死,把人给得罪了。   *   苏叶回到青囊药铺时,少年正倚在门口,见到她后,高兴地出来迎接她,还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帮她提东西。   她手里提着的,是她离开钱府时,钱府的管家交给她的,她不收都不行。   苏叶选了个不重的,让他拿着,少年盯着她手里重的那一份,苏叶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好作罢,拿着他手里的那份,跟苏叶一起进了门。   钱府的回礼是一些茶叶、布匹和糕点,本来钱府正常的回礼里还有药材的,不过这些药材是为了照顾青囊药铺的生意,在她这儿买的,给她的回礼就没有药材,反而是添加了一份胭脂水粉。   钱府办事是很细致的,苏叶每每上门,也都会带着礼上门。   她将一应物品收好之后,对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说:“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有流血吗?”   苏叶挺担心的,老是遇上了意外,伤上加伤,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全?   少年笑了笑,掀开衣袖,将包着纱布的地方给苏叶看。   还好,纱布上没有沾血,苏叶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问他:“腰上的伤,这两天,你让周伯给你换药了没?”   他右手没力,自己应该是换不了的。   少年低头没给回应。   苏叶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性子腼腆,肯定是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怕麻烦周伯,才忍着不说的。   那岂不是从埔山出来后,他腰上的伤,就是他自己换的药?   苏叶努力回想了一下,进山那天回来之后,他腰间没有血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不亲眼看看,是放不下心的。   “我看看。”   少年紧抓着腰带,使劲地摇着头,脸和脖子瞬间就都红了。   苏叶一心记挂着他的伤,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你放手,让我看看,不要乱动,小心伤着你了。”   他的腰带,被她扯着,被他自己护着。   推搡之间,少年耳朵一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手上更是卸了力气。   苏叶顺利解开了他的腰带,他腰间的包扎伤口的细布绑的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他自己的绑的。   正当她准备去拆他腰间的细布时,“哐啷”,门口处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她闻声望去,是她的弟弟苏箬。   苏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的。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姐姐,要我给你们关门吗?” 第十章   苏箬莫名其妙的话,和江宸红透了的脸,才缓缓地让苏叶意识到,他们误会了什么。   “我是想给他换药,我以前也给客人换药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叶跟门口处的苏箬解释,青天白日的,她还能做出什么不雅之事吗?   苏箬轻咳一声,把他的药箱捡起来放好,不是就好,他还以为姐姐她喜欢年纪小的小白脸。   要是姐姐喜欢,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既然不是,那他就没有必要避让了。   他将苏叶拉开,说道:“我来换药吧,我是大夫,也是男子,我比姐姐更合适。”   姐姐或许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这位客人,耳尖的绯红还没褪去,是什么意思,就不好说了。   苏叶的位置被苏箬抢了,他还把布帘放下来,隔绝了苏叶关切的视线。   苏箬将绑的乱七八糟的细布拆下来,边给他换药,边打探道:“你看着不像是宣城本地人,从外地来的?腰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   腰间的伤,虽未曾流血,可若是苏叶亲眼看到了,就会知道,伤口裂开了,比她之前见时,还要严重几分。   对着苏箬,他点了点头,指了指他的喉咙。   “你说不了话?”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苏箬先是觉得自己冒犯了,而后他突然想起,不能说话?他知道一个不能说话的人,一个不讨喜的人。   苏箬木着脸,怀着不好的预感,问道:“你该不会叫江宸吧?”   眼前之人朝他笑了笑,果然是江宸,跟他姐姐定过亲又拖着不管的人。   苏箬当即没了好脸色,要不是他作为大夫的信念够强,这药他还真给他换不完。   布帘拉开前,苏箬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大夫的本能,多叮嘱了一句,“受伤了就不要乱来,老老实实地待着,再上蹿下跳的,你这伤一个月都好不了。”   他一看伤就知道,江宸这小子,这两天肯定做了什么剧烈的举动,把伤口再次撕裂了。   拉开布帘后,苏箬只跟苏叶说,药换好了,没说江宸伤口恶化的事情。   姐姐不主动问,他自然是不会说的,他可是看到了江宸身上的雁莲纹玉佩,亲事没退,苏箬不想让姐姐跟江家让你走太近了。   亲事从他姐姐十六岁,搁置不议起,已有六年的时间了,江家人就这么拖着,拖到他姐姐最好的议亲的年纪都过去了。   任何欺负他姐姐的人,苏箬都讨厌。   他跟苏叶说了些话后,找到后院正在晒药草的周伯,问清楚了江宸的事情。   越听,苏箬眉头皱的越紧。   眼下的情况,这个叫江宸的小白脸,看样子是赖上他姐姐了。   诡计多端的江家人,落魄了,还能厚着脸皮住到他家里来。   苏箬对江宸的不满,在晚饭时,见到苏叶给他喂饭时,爆发了。   “姐姐,你太惯着他了,江家人是信不过的。”   留着江宸有没有威胁先不说,就说苏叶的态度,为什么要对江家人这么好?难不成她想跟江宸成亲?   不行,这事,他第一个反对。   “我不认同这门亲事,不肯同富贵却要同患难的人,绝对不能成为我的姐夫。”   他没记错的话,江宸就大他两岁,才十八岁,根本就不能够保护好他姐姐,更不要说江家那些破事了。   苏叶将手里的碗放下来,好生跟他解释道:“他的手因为救我受了伤,所以我才帮他的,亲事,也是当年父辈的人一时兴起定下的,我和江宸都没当回事,阿箬,你误会了。”   这番说辞,配上苏叶的行为,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苏箬自是不信的,“亲事不作数,那就该还了信物,毁了文书,和他保持距离,避开嫌疑才是,他如今住在我家,跟姐姐形影不离,还举止亲密,这成何体统?”   一旁的周婶给了苏箬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们不好说出口的话,苏箬都说了。   “哐当”,椅子倒地,少年慌张地起身,手忙脚乱地跟苏箬比划着。   在场的人,除了苏箬,其他人都看不懂少年要说什么。   而学过手语的苏箬,正因为看懂了,越发不愿意为他传达了。   因为江宸比划的是,他对苏箬是真心的,亲事没有不作数,等他伤好了之后,他会挣钱来娶苏叶的。   苏箬就静静地看着他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不停地比划着,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江宸看起来挺可怜的,但是,再可怜,苏箬都不可能为了同情他,搭上自己的姐姐的。   “姐姐,依我之见,该另寻已住处给江宸住,退亲之事,姐姐自己来办不合适,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闻言,少年急了,他说不出话,呜咽着,继续比划着,可他比划,苏叶也看不懂,额角都急冒汗了。   苏叶看不下去了,她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比划了,“你先别急,我不会赶你走的。”   她看不懂,多少能猜到,江宸担心的是什么事。   少年听了她的话,冷静了下来,回握着她的手不放了。   “姐姐,你维护他,是认为我说的不对吗?”   苏箬心里酸得很,当着他的面,姐姐就站到江宸那边去了,还亲手喂饭,都没为他这么做过,他还比那个江宸小两岁呢。   苏叶扶额,无奈地说:“阿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也不必如此着急,他家遭巨变,伤也没好,让他住出去,谁来照看他?他的伤势不轻,阿箬换药的时候也看到了,咱们这好歹是药铺,再怎么着,也得等人伤好了再说。”   她不忍心,不忍心他失去了亲人又被亲人背叛时,身边连个照顾的他的人都没有,六年前,她父亲过世,亲戚为难时,她好歹还有周伯夫妇和弟弟在,而江宸,他什么都没有。   她能体会他无言的伤痛,所以心疼他。   苏箬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小声说着:“伤好了,某人也不见得会自觉离开。”   “阿箬,你说什么?”   苏叶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姐姐可以放开他了,我这几日在家,他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我就照顾他就好了。”   看来,他得物色姐夫的人选了,再放任下去,他姐姐就要被心怀不轨的小白脸给骗走了,苏箬暗暗下了决定。   *   夜深人静,有一只白色的鸽子停在小杂物间的窗户边上,窗户轻轻被打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鸽子,取下了鸽子脚上的字条。   未几,极快的身影从飞出,来到一片静谧的竹林之中。   朦胧的月光之下,一玄衣男子已经在此静候多时了。   玄衣男子名为余崇义,轻功极好,剑术出众。   少年嘴唇轻启,无声地说着话。   没有声音,接着月色,余崇义能读懂少年的唇语,他说[何事?]。   余崇义将一瓶上好的创伤药呈给少年,见他面色平静,才说:“少主前两日的举动,已经惊动了他们了,不管是官府的人,还是阁中的人,都已知道少主人在宣陵城了,少主伤势未愈,为了我们的计划,属下建议,今后还是不要因兴奋而见血了。”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瓷瓶,另一只手,银针极快地飞出,余崇义拔剑挡下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刺入右腿穴位,疼得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余崇义抬头望向他,他又说了句唇语   [扫尾,是你的职责,办事不力,该罚。]   余崇义将右腿的银针拔除,淡然回道:“下次会注意。”   起身后,他又向少年汇报其他:“阁主对少主的行事大发雷霆,已派人前来宣陵,少主是想继续隐蔽在那间药铺,还是到其他城镇暂避风头?”   少年转动着手里的药瓶,什么也没有回应。   “属下明白了。”   余崇义已知晓他的意思,他会继续留下来,也是,他这样的人,没玩尽兴,不可能收手的。   他告退,迅速离去了。   竹影摇曳,少年的面容隐于阴影之中,他轻轻一抛,将金创药的瓷瓶扔出,月影霜华之下,银针飞出,瓷瓶破碎,药粉飞散而出,落地时,竹林中已无人影。   *   苏叶早起到药铺时,苏箬已经在了,店门也已经开了。   “阿箬,好不容易休沐了,怎么不多睡一会,一大早也没有生意,你不用来这么早的。”   苏箬一在家,总会抢在她之前,先下了木板,打开了店门。   他才十六,就已经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太多了。   苏叶倒希望他任性一点,多依赖她一点,他越是稳重,她就越是心疼。   苏箬温声回道:“习惯了起床的时辰,正好给自己找点事做,今日我来看店,姐姐休息吧。”   眼见苏叶不大同意,苏箬又说:“就让我来,我也好练习医术的,姐姐就给我个机会,温习师父留的功课。”   苏箬在宣陵惠民药局学医,惠民药局是官办的医馆,有官医坐镇,为平民看病,也和药铺一样买药,同时还是培养人才。   在惠民药局学医的大多数是医户,非医户的,需要通过药局的选拔考试才能进去。   苏箬已经在宣陵惠民药局跟着官医学了一年多的医术了,太医院的选拔考试三年一次,医户或者是地方官衙保举的,都有资格参加。   苏箬是想通过考试,考入太医院,将来成为太医的。   他替苏叶看药铺,也有练习医术的意思。   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柜台不远处,伤了一只手,还在用另一只手抓药,试图吸引他姐姐注意的小白脸,江宸。   他记性倒是不错,药柜上贴了药材名字,他抓药时,都不用特意找,就找到了该抓的药。   苏箬也注意到,江宸能记住有贴了药名位置,却分不清楚药材的区别,那些没有贴名字的,他一个都没弄对。   他不想苏叶留在药铺里,就是不想她跟江宸过多的接触,品性尚不清楚,但江宸这张脸,过于俊秀了,姐姐说不准会被表象给蛊惑了。   苏箬正担心了,江宸就捏着一块药材,往苏叶的方向走去。   一副疑惑又好学的样子,当真半点松懈不得。   苏箬抢先一步,拦在江宸身前。   “我来教你辨认,反正也没客人。”   有他在,他是不会给江宸任何机会来接近他姐姐的。 第十一章   苏叶不明所以地看着苏箬,他拦在她跟前,正对着江宸,她看不到两人的神情。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看起来好像是在交流一样。   “阿箬,江宸他人很好,你别对他有偏见。”   苏叶试图缓和一下关系,从这些天的相处,她能看出来,江宸是个老实乖顺的少年,是受了委屈都不会说出来的人。   苏箬回身朝苏叶一笑:“我是想教他怎么认药材,前头交给我俩,姐姐去帮周伯的忙吧,我看周伯这几天有点累了。”   这些天,有两天都是周伯一个人看店的,确实很辛苦。   应该让周伯好好休息的,苏叶点头,离开前,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阿箬,江宸他也不容易,你担待些,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他还未从悲伤里走出来,前些日子,因周婶的几句无心之话,刺激得红了眼,苏叶不想看到他难过掉泪了。   苏箬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又恢复正常,笑着说道:“知道了,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苏叶这才放下心来到后院,处理草药。   她把周伯赶去休息,自己在后院忙活了起来。   青囊药铺的大部分药材都是苏叶和周伯夫妇亲手加工炮制出来的。   苏叶双脚踩着药碾来碾药,手上清理着药材中非药用的部分,整个人忙活不停。   快到午膳时,苏叶才停下手里的活,到前头药铺去看看江宸和她弟弟两人处得如何了。   出乎她的意料,那两人相处很和谐,少年比着手语,苏箬正毫无障碍地跟他交流。   苏叶都有些惊讶了,她弟弟居然会手语,而且早上的时候,两人之间还不大对付,现在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   虽不知道原因,不过苏叶还是挺欣慰的。   江宸还会在药铺住上一段时间,他们不闹矛盾是件好事。   苏叶走了过去,叫二人吃午饭。   下晌,苏叶依旧在后院制药,少年没有和往常一样,在药铺帮手,而是在院子的角落一处,手里拿着刻刀,不知道在刻些什么。   她忙着手里的活,无暇关注江宸,忙活了好久,停下来休息时,少年还在角落处,专心地刻着手里的木料。   秋风吹过,枯黄的柳叶随风摇摆,偶有几片叶子飘下,像坠落的蝴蝶,停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   纤长卷翘的眼睫微动,水润的星眸碎光闪闪,那洁白如玉的面容,远远看着,美如画卷。   他忽而抬头,冲苏叶柔柔一笑,便叫其他景致全褪了色,余下的全是他温和的笑容。   苏叶片刻的失神后,匆匆地偏过了头。   太美好了,有种不真实的虚妄感。   都说女大十八变,苏叶觉得男子也是如此,尤其是江宸,越大,越好看了。   她朦胧的记忆里,幼时的江宸没有长大的江宸这种惊艳的感觉。   墙角记录时辰的漏刻,水一滴一滴地漏出来,苏叶回神后,才恍然,她这一休息,已经过去了两刻钟了。   美色误时,也误活。   *   忙活了一天,晚上关好店门,从药铺出来后,少年正在侧门处等着她。   “有事要跟我说?”   他脸颊微红,神情有些紧张,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泛着光的。   少年双手一伸,伸到苏叶的跟前,他的手心里静卧着一根莲花木簪。   依照木簪的颜色,就是他下午一直雕刻的那个。   “送给我的?”   他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很好看,我很喜欢。”   苏叶去摸那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莲花簪,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有好几处细小的伤口。   “手上的伤,上药了吗?”   少年没有回应,苏叶就知道他没有上药。   他怎么总是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呢,受伤了不说,疼了也不上药,真让人放不下心来。   她都开始担心了,将来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时,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苏叶拉着他,就想给他手上的伤擦药,她没拉动人。   他没挪步,而是指了指簪子,苏叶没懂他的意思。   少年上前一步,从苏叶手里拿过簪子,然后亲手插入她的发间。   他随身带着的小木板上写了两个字,高兴地举到苏叶眼前。   [好看。]   皎洁的月光之下,苏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倒影,一抹热意爬上脸颊。   “我给你擦药。”   她语气不稳地转移了话题。   这回,少年听话地被她拉着走,上扬的嘴角久久未曾下来。   不远处,苏箬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等着他们上好了药,在苏叶回正房时,叫住了她,“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看起来很严肃,苏叶跟着他,到了苏箬住的东厢房内。   苏箬给她到了一杯温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替江宸把过脉了。”   就这么一句话,苏叶也听不出什么来,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他的嗓子是被毒哑的。”   “什么?不是病坏的吗?” 第十二章   半人高的柜台上,苏叶支着下巴,柳眉微蹙,杏眼半启,凝视着不远处正在抓药的少年,已有好一段时辰了。   他穿梭在药柜之间,轻而易举地将周大夫需要垫脚才能取到的药柜上层的药材拿出来,他本来肤白,青色布衣穿在身上,像是白玉童子一样,简陋的装扮也遮盖不住他身上的富贵华丽之气。   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少爷,却没有骄纵的脾气,即使伤势未好全,也争着干活,遇到不会的,还虚心请教。   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性,都是极好的。   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这样的人,害他说不了话呢?   苏叶想到他被人欺负的模样,呼吸一乱,鼻翼轻动,又生出几分心疼来。   而一旁的苏箬,放下医书,轻咳了一声,提醒了苏叶,然后有些别扭地跟还在记药材位置的江宸说话。   “江公子,我,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若有冒犯之处,我就不继续问下去了。”   抓药的少年将药材整理好,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之后,又是一副温柔识大体的模样。   [客气了,需解惑之处,我言无不尽。]   少年对他的针对没有任何不满,苏箬也不禁柔和了语气:“你知道你的嗓子是因何而说不了话的吗?”   少年秀眉轻拧,用木炭笔认真地写着。   [少时获病,诊疗之后,高温虽退,口不能言。]他不知道,不知道详情,苏叶心下一惊,和苏箬对视一眼后,斟酌着,小心地问他:“除了你三哥之外,你和其他家人关系好吗?”   苏叶可没忘记,他说过他三哥卷走了所有的钱,弃他不管。   他眼中一下子就蓄了泪,白净的脸上,眼尾嫣红,一滴清泪,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隐入褐色木板上。   苏叶仿佛看到了,被雨水无情打落的艳丽的桃花,掉落凡尘,也仍然美丽,污泥不染。   他执笔写了一会,再抬首时,泪痕不见,还强行挤出笑容来宽慰他人。   [未病之前,父亲看重,兄弟有隙,哑疾未愈后,我不孚众望,难担大任,令家族蒙羞。]   短短几句话,苏叶就已经能想到他在江家的境遇了,天资聪颖,遭兄弟嫉妒,本有光明的前途,却因被毒坏了嗓子,成了家族弃子。   这些年,他定是受了不少苦的。   医者仁心,苏箬也动摇了,江宸不知道他的病因,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怜又可悲。   苏箬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告诉江宸,“不是生病,你的嗓子,是被人下毒给害的。”   还不是一种毒,是两种相冲的毒,才导致他说不了话的。   两种都是难解之毒,江宸能好好活着,是两种毒相冲相抵的结果,若要治好他的嗓子,极难,就算是他师父来了,也未必能治好。   苏箬对少年的敌意和警惕,因此而消减了不少。   而此刻的少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神情中的疑惑和悲伤,苏叶都不忍心看下去。   她想安慰几句,少年摇了摇头,自己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朝后院走去了。   苏叶不放心,想跟去看看,被苏箬拦下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有些坎总要跨过去的。”   少年受了打击,连续低沉了好多天,连一开始对他有意见的周婶,都不免因他的经历而动容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意外,苏箬直到休沐结束,都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谈论起退亲的事情了。   拖得越久,越不好退亲,苏箬心里明白,但是碍于现状,也只能怀着心事重回惠民医馆了。   *   这日,到了青囊药铺发工钱的日子。   周伯是坐堂大夫,一个月五两银子,这对大夫而言,已是较低的工钱了,苏叶是想多给的,可周大夫只接受这个价钱,多了一文钱都不要,周婶则是二两银子。   苏叶也给少年发了五百文,他是帮药铺做了不少活,这是他该得的。   那株非要送给她的灵芝,苏叶帮他收着了,等他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再还给他。   少年大抵是头一回领到工钱,很是高兴,一扫前些日子的低沉。   他跟苏叶提出要外出买些书回来看时,苏叶欣然应允。   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   从青囊药铺出来,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少年,在药铺门口停了一瞬,然后健步如飞,朝无人的郊外走去。   越到人烟少的地方,他的速度越快。   不多时,少年出现在人迹稀少的荒林中。   他依着树干,身形散漫,并无在药铺的板正。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荷包,这是药铺女人亲手缝制的。   绣了一朵并蒂莲,绣工一般都谈比不上,甚至可以说是差劲的。   荷包在指尖翻转,里头的铜钱,叮叮作响,他面露嫌弃,却在身后一路跟着的人现身之时,迅速地将荷包收入怀中。   黑影跪在少年跟前,语气和态度却是截然相反。   “阁主有令,命少主速归。”   话音刚落,一阵强劲力道扫过,黑衣人后仰,双手撑住身后,才不至于倒地。   少年的脚踩在黑衣人的胸口上,一点一点的用力,将人踩进泥里。   [再说一次,他命令我?]   黑衣人自然能读懂少年的唇语,他想从少年的压制下逃脱,但踩在他身上的力道确实越来越重,胸口阵痛,他忍着疼,喘息着说道:“少主毁了会任阁的名声,阁主大怒,若不及时回去,本月及之后的蚀骨丹解药,少主就得不到了。”   [不好好教你,你是学不会怎么跟我说话。]   嘴唇无声地轻启,等其闭合时,踩在黑衣人胸前的脚左移,黑衣人肩膀处一阵巨疼,等他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时,他惊恐地发现,他的左手被少年抓在手里摆玩。   血腥味肆意弥漫,少年一脸不满,银针飞射,封住了黑衣的经脉,鲜血止住,不再继续冒出。   [还没教会你,死了就可惜了。]   黑衣人看着左手被扔了出去,目瞪心骇,饶是他杀人如麻,也被眼前之人因兴奋和刺激所展现出的狰狞的面容给吓住了。   杀手从来敏锐,尤其是对杀气敏锐,而少年身上,不止有寒气逼人的杀气,还有一股令人止不住颤抖的骇人之气。   若不顺从他的话,绝不是没命这么简单的。   “少,少主,属下知错,是,是阁主,命令属下恭请少主回去,祈求少主移尊步,回,回阁里,见阁主一面。”   闻言,少年满意地移开脚,黑衣人才得以爬在地上,面如土灰地咳嗽了好一阵。   [我的藏身之所,经你之口,有几人得知?]   少年是笑着问的,可黑衣人见了那笑,只觉遍体生寒,颤声回道:“只有,少主的兄长,温堂主知……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郊外的荒林里,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惊走了几百米内的飞鸟。   荒林恢复平静后,少年浑身沾血地走了出来,他用一块方帕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血污,忽然想起了什么,恢复白净的手从怀中掏出装着五钱银子的荷包来。   幸好,未曾弄脏分毫。   少年欣然一笑,眼底的肆虐和凶残,顿时消逝无踪。   *   临近午时,少年还没有回来,苏叶有些心急。   他不会是在书肆看书入了神,连时辰都忘了吧?   伤未好全,不吃饭可不成。   正当苏叶准备给少年送饭时,人回来了。   只是有点奇怪,他换了一身衣裳,连鞋子都不是早上出门的那双了,脸上还有好几道黑色的污痕。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出门一趟,衣裳都换了新的了?”   少年扁了扁嘴,委屈地看着苏叶,在木板上写着字。   [东霖街新建的酒楼,生漆掉落,不慎被泼中,衣鞋尽毁,其管事赔偿一身新衣,耽误了归时。]   苏叶上下检查了一下,问他:“你有没有事?”   [无碍,未伤着我。]   确认人没有事之后,苏叶看着他的小花脸,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现在跟后巷的小花猫一模一样了。”   脏兮兮的,又一脸天真无辜,可爱得不行。   她拿出手帕,少年主动弯下身,配合她,让她为他擦拭污渍。   擦干净后,苏叶收回手,手里的帕子没能收回来,被少年捏住了一角。   “怎么了?”   少年略微用力,将手帕抢了过来,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来。   [脏了,买新的。] 第十三章   夜明星稀,会任阁总部,黑衣人天壬匆匆而来,进入户堂堂主温辞绎的书房。   “主子,天癸失联,应是已被少主所杀。”   天壬低首跟软塌上的锦衣华服的男子汇报。   软塌上的温辞绎内伤未愈,他轻咳一声,放下手的书册,“已知其藏身之地,让在宣陵的人,小心点,不要单独碰上他。”   胸口之处,还隐隐作疼,他虽也重伤了他,但他自己是差点命丧沅陵了。   不愧是阁主的儿子,连冷血无情都像极了那个男人,哪怕是血缘兄弟,出手时,也没有半分犹豫。   天壬又说:“可要往宣陵加派人手?”   温辞绎摆了摆手道:“不必,天甲的实力,毋须我们自己人去验证了。”   会任阁的刺客榜,代号由天地玄黄,以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支组成,以天字开头的刺客,是最精英的,而天甲则是会任阁最厉害的刺客。   少主温珵安的代号就是天甲,武功高深,极擅伪装,从八岁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至今,从无失手。   “阁主那边如何交代?”   会任阁的刺客收钱办事,信誉极佳,可这一次,天甲出手,主客通杀,会任阁名誉大损,且雇主还是源州府尹的儿子。   温辞绎冷笑一声,原本柔和的眉眼因怒气而流露出厌恶来。   “我卧病在床,何必交代。”   那东西落入温珵安之手,虽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总归着急的也不是他,让他的阁主父亲去头疼好了。   在这会任阁中,从来没有感情的存在。   欲望和杀戮,是这里的底色,再容不下其他的色彩了。   “咳……咳……”   温辞绎情绪波动,咳出一口血来,血帕染红,刺眼非常。   温珵安,下手可真狠。   可不能光他一个人困扰,温辞绎恢复了斯文儒雅的模样,微笑着吩咐道:“宣陵的官兵一无所获,未免太可怜了,去给他们点提示吧。”   把水搅浑了,才能抓到大鱼。   *   近几天,药铺的生意还不错,苏叶看着账本上的记录的数字,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临近霜降,天开始变冷了,她盘算着,得给家里人每人置一件厚衣裳的,而后,她又想到江宸上门时,手里拎着的包袱里就两件单衣,几本书籍,寻思着一件不够,得每人两件。   开销比预想的要多,苏叶重新拿起算盘,精打细算了起来。   她刚低下头,门口就有了动静。   “小叶子,我来看你了,你还不出门来迎迎我。”   钱金浩的大嗓门在店口响起,苏叶起身,打趣道:“是什么风把我们钱少爷吹来了?”   “还能是什么风,是你姑姑的耳提面命风呗。”   钱金浩朝身后招了招手,钱府的小厮捧着几匹布进来了,他指着布说道:“我们家前一阵从南边运了不少布料回来,这不天气冷了,我娘说要给各家亲戚都送几匹,还非得要我亲自来送,哥哥我记着你,先来给你送,你先紧你喜欢的挑,你挑好了,再给其他各处送。”   这不靠谱的样,苏叶摇头叹气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事可不是这么办的,你得先给长辈送,回头挑剩的留给我就是了。”   按理,他要先送到三叔苏青山家,因为苏叶的奶奶郑氏住在三叔家。   苏叶的父亲苏络石是郑氏长子,以前是住在青囊药铺的,后来苏络石过世后,郑氏搬去跟三儿子住了,苏叶这边,除了逢年过节要送礼之外,每月还要给五百文的孝敬银子。   钱金浩可不管什么人情世故,他自顾自地寻了个位子坐下,对不远处正在碾药的少年说道:“你是这儿的学徒吧,去给少爷我倒杯茶来。”   少年茫然地抬头,并没有动,而是首先看向了苏叶。   苏叶从他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就猜想江宸好歹是江家小少爷,肯定没干过被人这么使唤的活。   “你忙你的,我来就好了。”   苏叶给钱金浩上了茶,他就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悠哉地喝起茶来。   他边喝还边指挥苏叶:“赶紧挑布,我人都来了,你还想我再跑一次?”   苏叶白了他一眼,就不能指望他,“你先给奶奶他们送去,晚上我自个去钱府拿,现在我要是先挑了,保管你一会在三叔家得听一箩筐的阴阳怪气的话。”   钱金浩盯着她看了一会,欠欠地说:“小叶子,总爱操心的女人是没有魅力的,你再这样下去,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你下回再来,别想有茶喝了。”   就别指望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好话,苏叶已经看透他了。   他喝完茶后,苏叶送客了,一天到晚的,就没几句好话,再让他在药铺耽搁下去,他今日的礼就别想送完了。   人走了之后,少年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拉着苏叶的手不放。   “怎么了?”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苏叶有些看不懂。   他抓着她的右手,认认真真的,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   手心痒痒的,苏叶见他比划了好几回,才认出他写的是什么。   [苏姐姐有魅力,我喜欢。]   看懂之后,苏叶微微一笑,忍不住踮起脚,摸了摸他头,果然如她想的一般,软乎乎的,就跟他的人一样。   “我也喜欢你,你跟阿箬一样,都是我的弟弟。”   她已经是将他当做家人一样看待了。   苏叶心情不错地接着去看账本了,而少年独自走到后院枯黄的柳树下,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他身上清纯的表象褪去,邪魅的本质显露出来。   弟弟吗?   那可还有得玩,弟弟可不是独一无二的。   贪得无厌的魔头,一旦看上了什么,唯一想要的,是全部,身与心的全部。   *   苏叶本以为钱金浩不会来第二次,都准备自己去钱府时,他居然又来了。   人进了药铺后,也不先跟她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了少年。   他上下仔细地将人打量了个遍,又是摇头又是皱眉。   等苏叶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身边时,钱金浩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叶子,你堕落了,太不像话了,就算嫁不出去,你也不能养江家的小白脸,他就是个没用的小哑巴。”   “他不是……”   他说话一向没分寸,苏叶试图跟他解释。   但钱金浩置若罔闻,不顾苏叶的阻止又说着:“你做什么养吃软饭的,只要你跟我保证,将来不会对我管东管西,哥哥我也是能勉为其难地娶你的,你别被个只有脸好看的小白脸给迷花了眼,他……”   话未说完,侧门处的门帘掀起,他嘴里说着的小白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埋首整理药材去了。   可就是轻飘飘的一眼,让直觉向来敏锐的钱金浩浑身一激灵,后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等被不高兴地苏叶赶出了药铺,钱金浩才回过神,回神后,他不免有些恼怒。   一个小哑巴,一眼就堵住了他的话,这像话吗?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苏叶把钱金浩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轰了出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是一点分寸都没有的。   药台前的少年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药材发呆。   肯定又多想了,他因嗓子是被毒害的,一连消沉了许久,对不能说话,是芥蒂在心的。   苏叶安慰他道:“他不会说话,你别理他,他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人又能干。”   她想要安抚少年,表哥咋咋呼呼的性格,她见得多了,嘴巴毒了点,心地却不坏,但是他是不了解她表哥的,所以很容易被他的口无遮拦给伤到。   [苏姐姐不会嫌弃我是哑巴吗?]   少年不敢抬头看她,犹豫着将小木板推到苏叶眼前,人焉巴巴的。   那小模样,既害怕听到她的回答,也期待听到她的回答。   苏叶不禁起了逗弄之心。   “嫌弃……”   少年闻言猛地抬头,眸子蒙上了水雾,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苏叶赶紧接话道:“是不可能的,你能文会武的,性格又好,没有人会嫌弃你的,表哥他是听了别人的挑拨,才口无遮拦的,等他了解你了,也会喜欢你的。”   他唇角弯了弯,很快又压了下去,对苏叶的话似信非信。   [当吃软饭的小白脸,我是不是很没用?]   都怪钱金浩不会说话,专挑戳人心窝子的话说。   苏叶耐心地开导他道:“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每天都给药铺帮了忙,辛苦累人的活一点没少干,好些婶子和小姑娘都因为你,来光顾了药铺的生意,而且你还采到了灵芝,我和赵大哥都没有采到过,你已经很厉害了。”   少年总算抬头看她,眼里也燃起了亮光。   他拿起炭笔,刚落笔,耳尖红红地看向苏叶,略带羞涩地重新下笔。   [如此,亲事可以不取消吗?]   他腼腆地笑着,不安地捏着手里的小木板,等着苏叶的回应。   苏叶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她以为这是一桩双方都没有人放在心上的亲事,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尤其是在他问了前两个问题之后。   她没有嫌弃他,也不觉得他没有用,这跟亲事之间没有联系,但他连着问了,她若给了否定的回答,那就像是在否定她之前的话。   他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她的难以作答,眼中的星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   苏叶想要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少年就收回了小木板,又开始写了起来,他又急又慌的,写了就擦掉,再写再擦,斟酌着字句一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写好了说辞。   写好后,一把塞到苏叶手里,人就跑了。   小小的一块木板,因为少年的举动,变得沉重起来。   苏叶的视线追寻着他,而侧门处,门帘晃动着,已不见少年的身影。   [抱歉,亲事拖延多年,有负苏姐姐,都是我的错,若我能强硬,不盲从父兄的命令,就不会伤了苏姐姐的心了,苏姐姐要取消,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将来苏姐姐仍觉得不合适也没关系的,我不会强求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不是他的错,也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   木板上因反复擦拭而不太清晰的字迹,苏叶却看到了他的真挚的内心。   他才十七八岁,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的,江家和苏家定下的亲事,开始不由他,过程也他也未必能做得了主。   可是,少年这份真心,她回应得了吗?   她大他四岁,年岁和经历上已有了差距。   而且,他是遭了难,一时落魄了,她趁着他脆弱,他依赖的人只有她时,将亲事坐实了,真的好吗?   备受哑疾折磨,和寻常人沟通有障碍的少年,真的分得清楚感激和情意的区别吗?   她自己又有对少年有超出弟弟之外的感情吗?   苏叶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比管理药铺还要麻烦,寻不着章法。   一时想不通的事情,再怎么纠结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苏叶将小木板收了起来,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新的小木板来。   他的话,她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苏叶把旧的小木板跟账本一起,锁入了放银子的抽屉里。   没过多久,少年从后院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眼,又互相别开了视线。   尴尬地氛围萦绕着,苏叶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气氛,然后把新的小木板拿给少年,说道:“那块脏了,用这个。”   少年接过新的,没头没尾地写了一句。   [外出散步,很快便归。]   只是,很快,并不快,少年出门后,两个时辰后才回家。   *   翌日,苏叶备了些进补的药材,作为布料的回礼,亲自送到了钱府。   姑姑苏秋水跟她寒暄了几句,又关心起住在药铺的江宸了,在苏叶明确表示要收留他住上一段日子后,苏秋水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从姑姑的院子中出来,苏叶有些犯愁,显然她姑姑还没有放弃让她嫁给表哥的念头,表哥也二十四了,姑姑也不是没给他谈过亲事,可他自个就是看不上姑姑找的那些姑娘,死活不愿意成亲。   姑姑愁,苏叶也愁,她家表哥再这么不着调下去,在她或者表哥没成亲之前,姑姑都不可能打消让她嫁入钱府的打算了。   想到钱金浩,苏叶有些头疼。   他昨天来药铺里说了她一回,又被她赶出门去了,估计这会心里还没放下。   他那不依不饶的性格,不解决好,他还得来药铺里闹一闹,于是,苏叶转换了方向,朝钱金浩的院子走去,得跟他好好说说,免得他下次又叫江宸小哑巴,伤了他的心。   来到院门前,被拒之门外的苏叶木着脸对小厮道:“你家大少爷气性这么大,连表妹都不愿意见了?”   小厮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下,然后压着声音,小声地对苏叶说:“不是大少爷气性大,他是不好意思见表小姐你的。”   “不好意思?”她怎么不知道她家表哥的脸皮这么薄了?   “表小姐是不知道,昨儿少爷吃坏东西了,脸上长了红斑不说,嗓子还发不出声了,请了大夫瞧了,药也开了,人是没什么大碍,可也要十天半才治得好。”   刚说别人是小哑巴,这会自己就说不了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来了。   不过苏叶还是挺关心他的,又问:“人没事就好,药方给我吧,我一会给他送药来。”   小厮拿出药方,笑道:“昨儿大夫已经抓了两剂药了,等少爷喝完了,我再去青囊药铺买药,就不用麻烦表小姐多跑一趟了。”   “说什么买不买的,都是一家人,来取药就是了。”   苏叶接过小厮的药方,大致看了一眼,确认钱金浩真的没有大碍,才彻底放了心。   经这一出,她得好些天看不到人了,就他那个好面子的样,病好之前,都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了。   回到药铺后,药铺里居然来了七八个非宣陵本地的官兵,他们正在语气严厉地朝少年问话。   苏叶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朝领头的人走去。   “官爷,我是这间药铺的掌柜,可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 第十五章   苏叶大步上前,将少年护在身后。   一群腰戴佩刀的人为难身患哑疾的少年,算怎么回事。   她比少年矮大半个头,弱小的身躯根本挡不住身后之人,保护者的姿态却是昭然若揭。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一脸无措地抓着她的手。   柔若无骨的小手,皮如凝脂,暖如火炉,少年常年如生铁般冰冷的手被暖意包裹,愈发舍不得放手了。   苏叶不卑不亢地对领头的官兵说道:“这里的事我是最清楚明白的,有事直接找我就是了,别误了官爷的功夫。”   来的这一行官兵是源州府兵,领头的是校尉曹锐。   曹锐淡淡地看了苏叶一眼,语气也冷冷的,“奉命调查所有从沅陵城来的可疑之人,请勿妨碍公务。”   单手持刀,往前压了几分,威胁之意,相当明显。   这种态度,是没从药铺捞到银子吗?   苏叶给了周大夫一个眼神,周大夫点了点头,她随即明白了,不是没使银子的问题,他们就是冲着江宸而来的。   “他没有可疑之处,他是跟我定过亲的人。”   面对对方的威压,苏叶也丝毫不怯,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以示安抚,说道:“阿宸,把路引和定亲的文书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既然是公务,相信各位定会公事公办。”   苏叶话说出口,带着强硬,心里却是慌的。   这些人是源州府尹的手下,他们冲着江宸来,她猜想着,一时间江家和府尹的儿子同时出事,极有可能是源于同一件事情的,保不齐这源州府尹将丧子之仇,有一部分算在了江家人的头上。   路引和文书,曹锐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无异样,但他并没有就此罢手,仍用怀疑地眼神打量着少年。   他来宣陵有一段时间了,所找寻的刺客毫无踪迹,有了一点线索,自是不肯轻易罢休的,“他怎么证明这些东西是他的,而不是他抢来的?”   少年着急地跟人比划着手语,比了几下后,好似意识到对方看不懂,就拿出他的小木板,打算写下来。   苏叶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写字的动作,对校尉曹锐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宣陵人,在这生活了二十来年了,官爷随意找附近的人一问就知,这话绝无半个字的假话,既如此,官爷是觉得我连自己从小定亲的人都会认错吗?”   少年靠近了她,因她的维护,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她。   这种依赖和敬仰的眼神,苏叶有些挡不住了,定了定神,又说:“物证有,人证也有,官爷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曹锐冷笑一声,根本听不进去苏叶的话,“可不可疑,查过了才知道,你这么维护他,说不准就是故意包庇。”   他没耐心再给苏叶说话的机会,直接摆手招呼手底下的人道:“把人抓回去,细细审问。”   苏叶一把护住少年,怒瞪着曹锐,“慢着……”   “官府为何无故抓人?”   她的话才出口,门口有人也同时说了话。   众人被突然插入了第三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纷纷往门口看去。   来人着月白色儒衫,容貌清朗俊秀,嘴角挂着浅笑,缓缓走向苏叶,作了一揖,而后对上曹锐,厉声道:“各位无凭无证抓人,滥用职权,是想视律法条规于无物吗?”   “府里办事,闲杂人等滚开,不然以妨碍公务,一并处置。”   曹锐话刚落,身后的下属就凑上来,提醒他道:“大人,他是源州乡试的解元,唐荀章,前些天拜入大儒杜逸林门下,杜大儒是曾担任过国子祭酒,告老还乡后在源州府学教书,他的门生遍布天下,连府尹大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今日不如暂且作罢。”   曹锐权衡后,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不太情愿地带着一众官兵离开了青囊药铺。   人走了,紧绷着的苏叶松了一口气,跟人道谢:“唐秀才,不,现在该称呼你为唐举人了,多谢你的帮忙,不然我们就难以收场了。”   唐荀章笑道:“苏掌柜客气了,我还欠着掌柜的救命之情呢,今日前来,是按约还钱的。”   苏叶从柜台中找出他的欠据,她看着唐荀章递她的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读书人看重气节,她要是因为感激他的解围而不收他欠的钱,以她对唐荀章的了解,反而会好心办坏事的。   “欠据归还,唐举人请当场销毁,或是请保管妥当。”苏叶收了钱,给了欠据,并照常提醒了一句。   唐荀章依言毁了欠据,看向苏叶时,她温柔地笑着,一如他走投无路要给她下跪,她一把拉住他的模样。   这个笑容,他印象深刻,等再次见到时,比第一次见到时,更令他胸口一紧。   “苏姑娘客气了,我名为荀章,姑娘有恩于我,毋须称我为什么举人,只叫我荀章就好。”   他也帮了她的,不过这也太过熟稔了,苏叶有些叫不出口。   她正在想一个委婉点的说辞时,少年一把挡在她的跟前,将那张定亲的文书,举起来,摆给唐荀章看。   星眸中透出敌意,精湛的伪装,在这一刻,有了裂痕。 第十六章   文书一角被人捏着,悬在唐荀章的眼前,可他最先看到的却是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那里头的亮光一点点地褪去,直至消失,显现出原本的冷灰色。   寒意从脚底开始蔓延,心口仿若被人揪住,喘不过气来。   唐荀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对上那双深邃的眼,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如此危险的人物,为什么会待在苏掌柜身边,莫非方才的府兵要抓的人,真的是他?   少年扬了扬手里的文书,以示作答。   唐荀章这才注意到,他拿的是定亲的文书,而定亲的人正是江宸和苏叶。   他是刚从沅陵城回来的,沅陵江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听了不少。   江家出事后,江家三少爷和四少爷不知所踪,而四少爷就是江宸,听说江宸幼时坏了嗓子,因而导致个性孤僻,甚少见外人。   个性孤僻之人会有如此令人心惊的眼神吗?甚少见外人,就意味着知道江宸长相的人不多,那么,眼前的少年真的是江家四少爷江宸吗?   唐荀章有了不好的猜想,不由地担心起苏叶的安危来。   “苏掌柜,他真的是跟你定亲之人吗?”   在少年身后的苏叶绕到少年跟前来,那人阴沉的脸色瞬间变了样,敌意换成了忌惮和不安。   明明白白见证了少年换脸过程的唐荀章震惊不已,此人绝不简单,苏掌柜心善,保不准就会被这人给骗了。   “我们定下了娃娃亲,他家中出了意外,便留在我这里了,也不知道那些官兵,怎么会无故怀疑他的身份。”   苏叶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少年,把少年还举着的文书拿了下来,让他收好。   少年收好了定亲的文书,举止亲昵地拉着苏叶的手,在她的关注下,得意地看着唐荀章。   无论怎么看,少年都是在苏掌柜面前跟他这个冒昧想要拉近和苏叶距离的人炫耀。   他方才若是没有见到此人的真实面目,他也会以为这是个跟他吃味的少年人。   但,见到了那种毒蛇一般的眼神,以及瞬间转化情绪的面容,少年的一切举动,在唐荀章的眼里都变得虚假起来了。   他受过苏叶的恩情,不能让苏叶被人欺骗了,“苏掌柜,无风不起浪,在沅陵,没有一个江家人的名声是好的,你要……”   话未完,他已经说不下去了,不是他不敢说了,而是那个极擅伪装的少年在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了。   少年神情悲伤,低垂着眉眼,轻微晃动的身体,展示了其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他手里握着小木板和炭笔,却一动不动,一个字也不曾写下,像是倔强着默默承受了所有的骂名一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而向来好脾气的唐荀章,丝毫不觉得有半分可怜,反是气得不行,他看出来了,此人口不能言,却心机极深,轻易就扭转了局势,把他衬得跟个坏人一样了。   果然,苏掌柜极其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挡在少年跟前对他说道:“人言不可尽信,江家是江家,他是他,唐举人没有了解过他,怎么能轻言呢?”   苏叶不高兴,唐荀章有些慌了,解释说:“不是轻言,他方才……”   方才用眼神恐吓他,还当着苏掌柜一面,背着苏掌柜又是一面。   但,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苏叶更加对他印象不好,因为无凭无证,就会被当做诬陷之语。   唐荀章看了一眼少年还浑身沉浸在悲伤中的模样,忍气退了一步,他若这会让苏掌柜生厌了,今后便更难让她信任。   “方才是在下失言,无礼之处,给江小公子赔罪,望公子原谅。”   少年用苏叶送的帕子,擦净了眼角的泪,轻轻点了点头,又在小木板上写了字。   [家里之人做了何种伤天害理之事,我并不清楚,若以死还不能偿还他们的过错,我以后会跟着苏姐姐行医救人,行善积德,以洗涮他们的罪孽。]   唐荀章嘴角抽动,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叫不清楚,看江宸如此多的心眼,该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才是,还以死不能偿还,话中的意思,是明里暗里说他唐荀章跟死人过不去。   这样的人,还行善积德,他不损人害人,就是在做好事了。   极好的修养和忍耐力,让唐荀章没有冲动地接受江宸挑衅,而在苏叶跟前损了形象,他皮笑肉不笑地,忍着不适说道:“江公子有如此担当,真叫人佩服。”   他佩服江宸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佩服他毫无破绽地惺惺作态,但是,他迟早会将江宸脸上这层假皮给掀下来的。   *   送走了唐荀章后,苏叶回身,见到柜台处的少年眼巴巴地盯着她,泫然欲泣。   终是舍不得他伤心,苏叶安慰他道:“江家人做得不好的事情,你没有做过,就跟你无关,你也别难过了,药铺里的大家都是你的亲人,有我在,你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的。”   她还记得,他最怕自己孤身一人。   她平日里尽量避免跟他谈及江家,就是怕他听了,心里难受。   少年依赖又感激地朝苏叶笑了笑,然后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里的小木板交给苏叶。   [我和唐举人,苏姐姐更喜欢谁?]   “当然是你,你是家人,唐举人是对我们有恩的客人。”   少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摇了摇头,擦掉字迹,重新写了一遍。   [不考虑家人和客人这种表象的关系,就比较我和唐举人本身,苏姐姐更喜欢谁?是不是唐举人?毕竟他有才能,又是举人老爷,而我什么都不是。]   他丧气地低垂着头,连木板上字迹都不如寻常的好看了。   苏叶失笑,他还真是孩子气,她摸着少年软软的发顶,说道:“是你,你很能干,会每天帮我拆下门板,会采药捡药抓药,一点也不比举人老爷差。”   苏叶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让少年喜笑颜开,水润的眸子里闪耀着星光。   也正是因为这一番回答,少年当晚睡了一个好觉,省下了夜间的活动和一根要人命的银针。 第十七章   夜月楼台,花香怡人,琴声悠悠。   着月白色锦衣的公子焚香抚琴,冷寂的夜,悠扬的琴音,不知不觉已变了调,由舒缓之轻调,急转直下,转为悲愤之急调。   躁急而犹如奔雷之势的尖锐的琴音,随着琴弦的断裂,戛然而止。   温辞绎抚摸着断弦,阖眼,舒缓心境,半饷后,睁眼,问身后的人:“何事?”   天壬垂首,小心回道:“他行事谨慎,官府的人没能识破他。”   温辞绎将玉峰琴旁的治疗内伤的药丸取了出来,和水服下。   阁主给的,自是上好的疗伤药。   那种坏事做多了的人,疑心是不小,抓回故意惹事的温珵安的担子,即使病了,他也逃不过去。   温辞绎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没什么好失望的,刺客杀手聚集之所,念及感情,才是他的愚蠢。   他明白阁主的打算。   兄弟相争,好过父子相残。   温珵安多年来不断挑衅的行为,在触及阁主的野心时,也触及了那人的底线了。   最爱女子的儿子,分量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怜了他温辞绎的母亲,错付一生,还赔上了娘家的一切。   胸口翻涌,温辞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堂主,你没事吧?”   天壬急了,上前想要去搀扶着他,温辞绎挥手止住了天壬的动作,掏出帕子,擦掉嘴角的血迹道:“无碍,不过是淤血,不妨事。”   吐出来,反而是好事,既是药效发挥作用了,也是将压在他心口的郁闷发泄出来。   他将染红的手帕,重新叠好,收入怀中。   “官府识不破,不是还有江家人吗?”   撕破他的伪装,让官府的人去对付他,然后再来一招黄雀在后。   “没错,江家二公子江豫还在官府手里,我这就去办。”   天壬领命,就想出去办事,温辞绎叫住了他,“慢着。”   “堂主还有什么吩咐?”   温辞绎视线落在断弦之上,说:“准备一下,我不日就前往沅陵。”   天壬不解,上回两人在沅陵相争,堂主差点没命,如何又要前往,“是否加派人手,一起去?少主不是好对付的人。”   “不必,就你我前往,对付他,不必硬碰硬。”   温辞绎脸色一沉,伤口虽好了不少,依旧隐隐作疼。   他厌恶他身上阁主的血脉,且温珵安和他并未一母所出,那就毋须留情了。   阁主曾经看重的儿子,做他的垫脚石,最是合适不过了。   *   青囊药铺近来不似往常的冷清了,附近街巷的婶子小姑娘们,开始关顾药铺,买一些备用的伤药和送人情的香料了。   香料一般是在香料铺子里才有卖,青囊药铺一开始并不卖香料的,但是因为生意不好,苏叶就跟周婶学了如何制作香料,在药铺里搭着卖了,每个月多少能添些进项。   进账多了,手头也宽裕了,苏叶看着少年留在柜台上的小木板和炭笔,拿出一个佩囊,这是用布帛做的随身佩戴的布包。   少年从后院进来时,苏叶将人唤到身边来,将她托人缝制的佩囊送给少年。   “这里头装了一本空白册子和笔墨,往后你有想写的,就写在册子上。”   笔墨纸砚不便宜,有了余钱了,苏叶便立马买了来给他。   少年虽未着华服,骨子里的贵气还在,每当黑乎乎的炭笔被他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握住时,总给了她一种可惜之感,可惜白净的手指被炭笔染上了黑渍。   木板字迹并不能完全擦干净,一次又一次因擦不干净而覆盖的笔迹,凭白损了他一手好字。   少年收到了苏叶送的礼,很是开心,爱不释手地摸着手里的册子,在空白的册子上,写下了第一句话。   [苏姐姐,我很喜欢。]   果然还是纸张最能展现他字迹的好看,苏叶满意地点点头,“佩囊你就随身系在腰上,以后都用纸来写字,再别用木板了,省得糟蹋了你一手好字。”   少年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写下了第二句话。   [苏姐姐也喜欢,是吗?]   苏叶回道:“喜欢,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你是个喜欢看书的,我想着把那株灵芝给卖了,然后送你去学堂念书,好不好?”   在药铺做学徒的话,是没有前途的。   那日唐举人来还欠款,少年一直在跟唐举人作比较,苏叶想着,他是不是也有着要读书上进,考取功名念想。   唐举人得了解元,在宣陵一下子就成了众人追捧的了,江宸要想重振江家,最好的办法,也是也唐举人一样,参加科举。   但,少年却出乎苏叶的预料,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为什么不想去学堂?你别担心,宣陵有个私塾的夫子人很好,周伯跟他有些来往,你去了,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他不愿意去,理由大概是因为他的哑疾。   苏叶心疼他,更想帮助他走出这第一步。   少年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册子只写了两句话的那一页翻了过去,在新的一页上提笔解释。   [无法言语,科举注定无缘,不妨省下银钱,免做无望之事。]   而后,他将册子和笔墨收入佩囊里,显然是不愿意继续再谈论此事了。   苏叶不由为他难过,被人毒害的嗓子,毁了他对未来的期许。   治不好他的嗓子,他的人生就总是有遗憾的。   “阿宸,我会找到名医,治好你的嗓子的,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苏叶下了决心了,阿箬说他的嗓子难治,难治也就意味着能治,宣陵找不到名医,她就去沅陵找,那是源州最繁华的城市。   少年是沅陵人没错,他之前没治好,说不准是江家有人故意敷衍的,毕竟他的嗓子就是在江家被人给害的,因而苏叶认为,沅陵城仍旧有治疗少年嗓子的名医存在的可能。   为了这份可能,她决定找个机会,去一趟沅陵。   万一沅陵城找不到,她就托人去别的地方打听,实在不行就去京城,京城有医术高超的太医,太医也不是见不到的,等将来阿箬考上了太医院,也可寻个治疗哑疾的太医,请其出手救治。   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治好他的,有那株灵芝,银子也不是问题,有了各种打算,苏叶对治好江宸,有了不少的信心。   *   小杂物间内,少年从佩囊里拿出纸笔,打开册子的第一页。   她信誓旦旦要治好他嗓子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他只觉好笑,她一个小药铺的掌柜,能有什么本事找到名医?要是她都能找到,他的哑疾早就治好了。   他摸着依旧发不出声的喉咙,从来没有后悔他当初的决定,用不能说话换取每月不被他人掌控,划算得很。   往事不可追,少年提笔,在册子的第一页上,加了两个字,在他故意留了空隙的地方。   刺客能夺命,亦能夺心。   被他盯上的目标,无一能逃脱。   他会编织一个完美的陷阱,等着猎物主动且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少年满意地看着册子上的两行字,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发现。   他得感谢江宸了,这份报酬划算得很,让他在等待的时机里,遇上了有趣的猎物。   得到博爱之人的独爱,诱骗善良之人庇护邪恶。   还有比这更适合打发时间的乐子吗?   他阖上册子,放置于心口,以此来慢慢平息渴望愉悦和嗜血的心跳。 第十八章   秋风送爽,雀鸟争鸣,南遥街巷人来送往,粉墙青瓦间,各家商铺的招牌旗帜飘扬着。   苏叶刚送了一位上门买药的客人,还未转身进店,又遇上了一个她极其不愿意见到的人,正往药铺走来。   校尉曹锐带着两名随从径直朝青囊药铺走来,他们腰间佩戴着刀剑,街巷上的行人见了,纷纷避让着他们。   见识过此人的不讲理,苏叶下意识地就想拦着他们进店,好在理智及时阻止了她。   他们的佩刀可不是摆设,寻常百姓哪敢忤逆这帮动不动就拔刀之人。   苏叶不甘愿地看着他们走进药铺,同时略显着急地询问他们的来意:“曹校尉来本店有何贵干?”   别又是来抓人的,今日可没有能让这帮人给个情面的人在。   且上次之后,苏叶跟县里的李捕头打听过了,来宣陵办差的竟是源州府兵校尉,这也不得不让苏叶更加谨慎地对待此人。   曹锐对苏叶没什么好态度,他理都不理会苏叶的话,视线直接越过苏叶,停留在柜台前的江宸身上。   他和他的随从走到少年跟前,也不多话,直接说明了来意:“江豫要见你。”   少年抓起了柜台上的册子,迟疑着,没有给出回应。   曹锐见他尚未动摇,冷笑着道:“去不去随你,不过你若不去见他,今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少年这才有了动作,脸上也开始浮现出担忧来。   [我二哥他还好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好不好,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我只是奉命传话。”   说了这句话之后,曹锐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带着人离开了药铺。   人走了之后,少年有些恍惚,抓药时也心不在焉的。   苏叶捉摸不出他的想法,试探地问道:“你要去沅陵见江豫吗?”   自从得知他在江家过得并不好之后,苏叶和少年,谁都没有再谈论起江家的事情来,可江豫到底是他的亲兄长,如今在沅陵的大牢里,不知是何境地,加上曹锐说了那句,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不去看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少年眼尾红红的,越发衬得白皙的面容艳丽起来。   [所有兄弟里,二哥最不喜欢我,他欺负我,还经常嘲笑我是个哑巴,可我还是不希望他出事。]苏叶看了册子上的字,就明白了少年了心思。   他要去沅陵,他是个心地纯良之人,即使江豫对他不好,他还是放不下兄弟血缘之情。   “我陪你一起去。”   她也想要去沅陵城打听一下有没有擅长治哑疾的大夫,而且少年一个人去,她不大放心。   她隐隐觉得,官府的人,不止是让他回去见江豫这么简单。   [我自己去就好了,药铺事忙,周伯忙不过来的。]他是这么回答的,苏叶知道他这人性子软,不想给她添麻烦,便解释道:“我也有事要办,需要去一趟沅陵,正好我们同路去。”   少年眼眸一深,低着头,避开苏叶的目光后,眼底有杀意浮现。   [苏姐姐,不要去,我怕你遇上危险。]   再抬头时,有泪珠凝在眼角,委屈和担忧尽显。   苏叶受不住他哭,每当他眼中含泪时,嫣红地眼尾,都让他清秀的面容变得艳丽起来,好看得不行,也让她心疼得不行。   他哭起来时,浓而密的眼睫沾上泪水,眼中泛红,那抹红掩盖了他原本的纯,她总觉得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妖艳之感。   她不想看到他哭,除了担心之外,她还在不自觉地抗拒,抗拒他流露出的那几分妖艳。   她更喜欢他笑的样子,单纯的,美好的,看着就让人安心的。   “你一个人去就没有危险了吗?我也会担心你的,有我跟着,你会方便很多的,这事就这么定了。”   苏叶难得强硬了一回,少年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同意了。   *   宣陵城城门处,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在平坦地大道上稳当的前行,马蹄扬起的尘土,都被车身挡在了车外。   马车内,苏叶看着乖巧着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一身青色的布衣装扮,丝毫未损他身上的那股贵气,便觉得这银钱花的值了。   若是在车马行雇车的时候,舍不得花钱,雇了辆没有遮掩的木板牛车,大路上那飞扬而起的尘土,就会吹乱了他的发丝,让他白净的小脸变得灰头土脸的。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苏叶以为他担心官府的人会为难,便安抚他道:“你别担心,我们都是平头百姓,他们若有心为难,在宣陵就不会放过我们的,没必要非要在沅陵城才为难的,放宽心,兴许就真的只是江豫想见你一面而已。”   少年闻言,朝苏叶笑了笑,以示他听进去了。   他看着放松了不少,苏叶就说起她此行的目的来,“周伯和阿箬在宣陵打听过了,没有找到能够治疗你嗓子的大夫,我这次到沅陵来,是想给你找治疗哑疾的大夫的,等见完了江豫,我们就上各个医馆看看。”   少年有一瞬间的怔楞,显然是没想到,她跟着来,是为了给他找大夫的。   [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也没找到治疗的大夫,而且沅陵城看病很贵的。]苏叶不好把江家人对他不上心的猜想说出来,只换了种说辞:“沅陵是源州的首府,来来往往的人也多,说不准这些日子,就有名医来沅陵,我们去碰碰运气也好,银钱你不必担心,我把那株灵芝买了,换了五百两银子,你放心,肯定够用的。”   苏叶正和少年说着她的打算,即使沅陵找不到名医,但是沅陵城的消息比宣陵灵活多了,沅陵没有擅长治疗哑疾的名医,她也能趁此机会,好好打听一下,其他的州县,有没有名医。   等将来治好了他的哑疾,他眼里就有会自信的光彩,一想到那样的江宸,苏叶就期待不已。   苏叶的话还未说完,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明所以的苏叶想要出去看看情况,她弯起身,手刚要触及到车帘的时候,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温珵安抱住怀中紧闭着双眼的女子,将人轻手轻脚地放在马车内的座椅上。   一只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抓住了车帘,人还未见到马车内的场景,一根银针倏忽而出,正中来人的眉心,人随即没了气息,从马车上掉落下去。   温珵安不急不缓地走出马车,车外,一圈黑衣人团团围住了马车。   他只消一眼,看清了黑衣人衣服上的暗纹,他们是会任阁在沅陵分会的人。   马儿受不得惊,车上还有人,于是他极快地冲了出去,将黑衣人引离马车。   大道边上的树林中,刀光剑影掠过,久未嗜血的少年杀兴大发,血腥味和惨叫声,让他最近频频因为药铺女人而躁动的心得到了安抚。   他饶有兴致地跟众多黑衣人周旋,享受着久违的兴奋,然而,这股兴奋并没有维持太久,在鲜血喷涌的杀戮场,压抑的肆虐得到了释放,可他的衣角不免沾上了血污。   青色的袖口沾染了一团血迹,是方才一个黑衣人临死前,拼命拽住了他的袖角。   高昂的情绪戛然而止,温珵安黑着脸,手里的银针越发不留情了。   该死的,那个女人的鼻子很灵,血腥味是瞒不过她的。   他本来还想多玩一会的,袖角的血迹让他没了兴致,也没了耐心了。   快速地解决了众人后,他回到马车,拿出水囊,将袖角的血迹清洗干净。   一声哨响,暗处出来一个黑衣人,温珵安踢了踢脚下车夫的尸身,黑衣人会意,剥下衣服换上,坐在马车前,等候温珵安上车。   温珵安在大路上静候了一刻钟之久,等身上的血腥味散去,闻不到一星半点时,才慢条斯理地踏上了马车。   马车飞驰而出,等远离了打斗的小树林,温珵安在苏叶身上轻轻一点,她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女人一脸疑惑,问他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我怎么好像晕了过去?”   温珵安将写下的话拿给她看。   [有断木横亘于路,车夫下车搬离,苏姐姐起身时,马车刚好启动,苏姐姐不查,撞上座椅一角,晕了过去。]“原来是这样。”   苏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她太不小心了。   她摸了摸后脑勺,奇怪,怎么一点都不疼呢,消肿消得这么快吗?   不过,她也没做过多的纠结,她看着一脸纯真的少年,兴许就是消肿快了些,总不可能是江宸骗她的吧,他也没有要骗她的理由。   *   温辞绎看着满地无一活口的黑衣人,面无表情。   “沅陵分会的人也太没用了,这么多人,连伤他一两分都做不到。”   天壬嫌弃地看着死去的众人,到底不是总部的人,也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人,真是不堪一击。   “厚葬他们。”   温辞绎不愿多留,转身就想离开,刚走出两步,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问天壬道:“马车内是不是不止温珵安一人?”   “是,还有个女人同行。”   温辞绎嘴角微微上扬。   他记得,在温珵安动手时,马车无一丝动静,那里头的女人是活的还是死了?   若活着,就有意思了。 第十九章   马车一路到了沅陵,进了城后,已是午膳时分了。   沅陵城不愧为源州首府,宽敞的大街相互交叉,道路两旁,舞榭楼台,管弦之声隐约可闻,更有各色商铺、作坊、酒楼等星罗棋布。   路经香料铺子时,香风拂面,随处可见沅陵城的繁华喧嚣。   车夫是个很不错的人,听到苏叶想要先找一间客栈作为落脚处时,他还很勤快地将他二人送到了一家悦来客栈前。   苏叶对这家车马行的印象不错,往常出门,那些牛车车夫将人送进城后,除非加钱,便不肯再多送半截路,而这家车马行的车夫,不仅殷勤地将送到了她想要到的地方,还不多收一文钱。   “这位大哥,多谢你送我们来这,不如留个姓名给我,下次去你们车马行,我还想劳驾大哥。”   遇上了不错的车夫,苏叶有心想结交一下,将来出行,有了熟悉的车夫可选,也就靠谱多了。   那车夫悄悄看了少年一眼,压了压斗笠的边檐,回道:“让姑娘失望了,我是临时代替家里的堂兄跑这一趟的,并非车马行的人。”   苏叶不太甘心,出门在外,找个靠谱的车夫才安心,便又问:“不是车马行的?没关系,你有马车或者牛车吗,下回直接找大哥你也行。”   这么实诚的车夫不好找,她家里人都是些或老或弱的,车马行也不是所有雇佣的车夫都信得过的。   “没有。”   车夫想也不想地回答了。   苏叶有些失望,但也不得不作罢了。   进了客栈,跟车夫道别后,苏叶才后知后觉地回身望向车夫离开的方向,在宣陵时,他好像是没有戴斗笠的,声音也不是刚才低沉。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宸,你有没有觉得车夫跟我们在宣陵见到的,有点不一样了?”   少年茫然地看着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吗,那是她记错了吗?   车夫已经走远了,苏叶也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只好暂时作罢。   进了客栈,苏叶定下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少年跟着苏叶身后,乖巧得不行。   午膳让店小二送到了房间,用过膳后,少年就拉住了苏叶的衣袖。   “怎么了?”   [我担心二哥,想尽快见到他。]   苏叶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下午就去大牢里见他。”   少年点头,巴巴地看着苏叶。   她原想着是明早再去见的,到了沅陵后,好歹先打听打听情况再说,毕竟这儿她人生地不熟的。   不过,少年的心情,她还是能够理解的。   “好吧,我们休息一会,就去牢里见人。”   少年眼里满是感激,他正想在册子上写些什么,在眼角注意到窗外的动静后,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轻轻抱住了苏叶,将脑袋搁在苏叶的肩膀上。   “阿宸?”   苏叶因他的举动,不能偏头看向身后。   不属于她自己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苏叶有些不太自在。   这是他头一次做出这么亲密的行径来,往常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才谨慎地拉住她的手。   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近乡情怯,又或是和江豫向来感情不好,不知道怎么该和人相处,而不知所措?   不知怎的,苏叶想起了少年想要她给他一个机会的场景。   江宸是读过不少书的,何所为何所不能为,他是清楚的,逾越礼节的举动,极有可能意味着,他是认真的。   这让苏叶有些犯难了,他的嗓子没有治好,还没有到时机。   她轻拍了少年一下,示意他放手,可他不仅没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苏叶提醒了好几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反正他好久都没有撒手。   而在苏叶看不到的身后,窗户大开。   窗户外,有一玄衣男子单手抓着窗沿,另一只手朝屋内的少年比划着什么。   不多久,等玄衣男子的身影从窗台消失后,温热的身躯让少年留恋,默默地又抱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在册子上写了几句话。   [苏姐姐,我怕,二哥他从来不喜欢我,更不会主动跟我说什么好话,你说,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急忙忙地找我的?]   他慌张,又迷茫,看着苏叶,就想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样,依赖性地向她求助。   苏叶本想提醒他注意分寸的话,被他这副姿态给堵了回去。   他已经够难过了,这时候指责他,多少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于是,从提醒变成了安慰。   “你先别急,马上就会要见到人了,别自己吓自己。”   少年闷闷地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不过是因为他常年体温偏低,他才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她的怀抱很温暖,舍不得放手。   他很快将手背在身后,尽力地忽视心底的那一丝异样。   在客栈没有停留过久,苏叶和少年动身前往沅陵大牢。   在使了些银子后,她和少年见到了牢房里的江豫。   江豫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他背对着牢门,躺在一堆枯草里,苏叶叫了他几声,都不见江豫回应。   这可急坏了人,苏叶忙见狱卒叫来,那狱卒见情况不对,打开了牢门,苏叶和少年也跟着狱卒,一起进去了。   只见江豫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已经是病得不省人事了。   苏叶急了,上前检查了一番,江豫浑身烫的不行,高烧不醒,情况很是不妙。   一旁的少年急得要掉眼泪了,苏叶没有办法,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交给狱卒,好声说道:“他病得厉害,有劳给请个大夫来。”   狱卒收了银子,起身就要托外头的狱卒去请大夫里,嘴里还嘀咕着:“奇怪了,昨儿还活蹦乱跳的,今儿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给人把了脉,开了药,一剂药灌下去,烧是退了,人却还没醒,大夫也只说要好生照看,醒不醒就看个人造化了。   这一折腾,直接折腾到了天黑,苏叶和少年才离开了大牢。   回到客栈,天已经全黑了,外头还开始打雷下雨了。   回到各自房间的苏叶将窗户关严实了,好在这场雨下的晚,没有将他们淋在半路。   雷声轰鸣,电光闪烁,刚躺下的苏叶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是店小二来敲门还是江宸?   敲门声,一下接一下的,没有停下的打算。   苏叶起身穿好了衣服,打开了房门。   门口,少年抱着一床被子,神色紧张,在又一声雷声响起时,他不等苏叶的反应,迅速挤进门内,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苏叶呆立在原地,看着少年将被子铺在她的床边的地上时,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是怕打雷吗? 第二十章   屋内未曾点灯,闪电划破黑夜,轰隆雷声接踵而来。   少年倚在床边,用被子裹紧了他自己。   这下,苏叶不用问,也知道他是在害怕外头的雷声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留他下来。   留吧,不合规矩,不留吧,人已经进来了,他那么害怕,客栈没有相熟的人,找不到人来陪他,让他一个人待着,她又不放心。   他期许地望着她,苏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罢了,留他一夜好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们。   苏叶和衣躺在床上,少年缩成一团,躺在底下。   “你别怕,我在呢。”   话音刚落,他抓住了她的手。   并非多么出格的举动,可她在床上,他躺在地铺上,这样手抓着手,还能睡得舒服吗?   苏叶望着黑乎乎的床顶,她想着,雷声不停,她大抵是这一晚都别想睡了。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还未过去,苏叶就觉得眼皮沉重,没多久就熟睡了过去。   *   温珵安收回手,起身坐到床边,借着窗外闪电的余光,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柳眉杏眼,丹唇微厚,明艳大气的相貌遮掩在暗灰的粗衣之下。   她是被黑褐色的蚌壳藏起来的珍珠,偶尔露出的莹莹光辉,就能吸引住窥探到的人。   窗外雷声滚滚,温珵安冰冷的指尖触及她的面容,温意顺着指尖传达到心口,抚平着他忍不住的肆虐的杀气。   他厌恶电闪雷鸣的夜,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死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女人从他出生起,就厌恶他的存在,只有那一天,那个电闪雷鸣的他的生辰日,她唯一一次对他好。   然后,她就倒在了血泊中,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刺目的血色染红了他的眼,杀意在胸口翻涌。   他俯下身,抱住了床上温暖的人。   不可思议,以往必须以杀戮才能平息的躁动,如今,抱着这个药铺的女人时,就能止住他心里的杀意。   是因为她好心过了头,完全无害,才让他这么安心吗?   理由兴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管用就好。   暗处的敌人蠢蠢欲动,这时候,跑出去杀人显然是不明智的,而且,雨天容易溅上血迹,一不留神,被她发现了,理由也不好找了,毕竟他伤势都好全了,不会再流血了。   箍在苏叶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越是靠近热源,他身上的寒气就驱散了不少。   他贪恋着这样的温暖。   为了摆脱蚀骨丹的控制,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效果达到了,却留下了两个后遗症,一个是坏了嗓子,不能言语,另一个就是体寒。   可无论是哪样,这个女人都不会嫌弃他的。   人拥在怀里,温珵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就没见过这么烂好心,这么容易被骗的女人,也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女人。   所以,快点陷落吧,身和心,都快点交付给他。   他的耐心快要告罄了,他的兴奋也要按捺不住了。   温香软玉在怀,连安抚他的同时,也刺激着他。   内心深处,叫嚣着,得到她,得到她。   温珵安阖上眼,压制住汹涌的欲望,还不到时候,还没有到最美味的时候,他得等着她,等着她主动地献上一切。   *   翌日清晨,一夜无梦的苏叶醒来,她半眯着眼,摸索着就要起床。   只是,手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不是硬邦邦地床板,而是带着些许柔软的感觉。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低头看去,只见她的手撑在少年微敞的胸膛之上,她像是被烫到了一下,迅速地收回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少年已经醒了,还将她轻薄的举动全部收入眼中。   他红着脸,耳尖也红红的,这让苏叶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怎么跟我,跟我,躺在一块了?你这样做不好,也是不对的。”   苏叶支支吾吾地问出了声,就算是害怕打雷,她都收留他一晚了,他怎么能……   少年没有把佩囊中的纸笔拿出来,而是委屈中又带点高兴地望着她,对她的质问,欲言又止。   苏叶这才发现,并不是少年跑到她的床上来了,而是她从床上滚了下来,掉在了他的身上。   是她不小心轻薄了他,还恶人先告状吗?   苏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阿宸,抱歉,我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要轻薄你的。”   她慌忙起身,呐呐地说道。   听了她的道歉,少年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拿出纸笔,愤愤地写了几个字。   [原来不是故意的吗?我白高兴了一场,是吗?]这是什么话,他难不成想要她故意轻薄他吗?   苏叶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更红了,红得能滴血了。   她不敢去看少年,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雨停了,快起来吧,一会要去看江豫,还要去沅陵的医馆看看。”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法将江宸当做弟弟看待了。   她身后的江宸有了动静,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就连吃饭的时候,神情也焉巴巴的。   苏叶哪里狠得下心来,好心劝慰他道:“阿宸,江家遭遇了太多事了,你也正处于低谷之中,这种时候,不要轻易下决定,等你将来生活变好了,你再来考虑。”   少年的爱慕之意,苏叶看到了,可这其中,是掺杂着她的收留之恩和他的落难之苦的,他还年轻,见识的人也不多,兴许就是将感激和爱慕弄错了。   他很不赞同地看着苏叶,比划了几下,突然意识到苏叶是看不懂的,才拿出了纸笔。   [跟苏姐姐生活的日子,是我过得最开心的,苏姐姐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我比苏姐姐高,比苏姐姐力气大,所以,请苏姐姐把我当成男人看待,我之心意,我很清楚。]   他目光灼灼,不同以往的清纯无暇,变得复杂起来,苏叶甚至隐隐看到了里头的强势和侵略之意。   他写下的话,不是以往简略、文绉绉的了,而是带着幼稚和气性,反而让苏叶有一种错觉,觉得这样的江宸,看起来更加成熟了些。   这下,可真让人头疼了。 第二十一章   苏叶和江宸用过早膳后,又来到了沅陵大牢内看望江豫,江豫烧退了不少,人还没有醒。   大牢的环境并不好,阴暗潮湿,里头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苏叶这次来,在路上还特意买了一床被子来,花了好几百文钱。   进大牢时,使了银钱,狱卒就没有为难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挺让苏叶费解的,她和江宸在大牢里待了时辰不少,狱卒们竟然也不赶他们走,沅陵的狱卒给了银子,就这么好说话的吗?   她在江宸给江豫熬药时,打量了一下沅陵大牢,土墙很厚实,牢门的木栏杆看着也很坚硬,不过,狱卒是不是太多了点?比她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多,尤其是江豫的牢房外。   衣袖被人拉了拉,少年手里拿着册子,交给她看。   [此处我一人照看即可,苏姐姐可先处理自己私事。]   牢房墙角处的江豫面色已然好转,大夫也说了等人醒了就没事了,而她来沅陵,是要给少年找寻名医的。   苏叶权衡了一下,认同了少年的建议。   也不能太耽误功夫了,在沅陵多待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而且药铺也等着她回去。   “我去附近的医馆看看,到了午膳时辰,你就在大牢门口等我。”   她就不进来了,让他出来比较好,因为进监狱比进客栈都要花钱,苏叶有些肉疼地捂着钱袋子,只期待着江豫早点好起来。   苏叶从沅陵大牢出来后,就直奔附近的医馆了。   得快点找到名医,治好江宸的嗓子。   她有点慌,慌少年对她的感情,也慌自己对少年的态度。   他和她走得太近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跟她走得如此近了。   苏叶知道自己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她纵容他靠得这么近了,将来,她舍得他离开吗?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苏叶深吸一口气,不管她不同意,她都不能赶他走的,别纠结这么多,先找大夫要紧,往后,那就往后再说吧。   *   狱卒守在牢门前,温珵安指尖银针飞出,躺在新买的棉被之上的江豫睁开了眼。   江豫刚醒本来还很迷糊,但在转头看到温珵安的那一瞬间,脸色突变,他圆瞪着眼,眼中有血丝浮现,额角的冷汗直流,他大张着嘴,想要尖叫地喊人,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声来。   眼前这个魔头,半蹲在他身前,挡住了狱卒的视线,狱卒根本看不到他清醒了。   魔头脸上挂着笑,指尖有寒光闪过。   见识过这人的手段,和他父亲的惨状,江豫已经吓的不敢动弹半分了,他长这么大,是头一次见有人一脸笑意地将人开膛破肚,而遭受此等待遇的人还能活着一直惨叫着,那种场景,每每想起来,他都是要做噩梦的。   魔头指尖的银针在地上写下了一行字,江豫看了,恨不得他就没醒来过。   [我是江宸,谁要是认为我不是,天涯海角,你会比你父亲你更惨,知道了吗,二哥。]   那晚的惨叫声好似在耳边回响了,江豫满眼是泪,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在魔头不耐烦的眼神下,狠命地点头。   他们江家是做了什么孽,惹上了这么一个魔头,他又是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遭了报应?   难不成是因为他抢了良家小娘子,还是因为他重伤了几个泥腿子,又或者是他故意找茬砸了几家看不顺眼的店铺?   可沅陵城里,比他过分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就他这么倒霉?   害怕到不行的江豫开始埋怨老天爷不公平了。   却见他眼前的魔头,衣袖轻轻一挥,地上的字迹就消失无踪了,然后,在消失的字迹上,魔头又写了一行字。   [我让你说话,切记,我不喜欢大声吵闹,你若是今后还想说话,就不要惹我不高兴。]   江豫如捣蒜般地点着头,他哪里敢得罪他,别说他怕死,就算是个不怕死的,也不可能不怕这样的人的。   他绝对不要遭受他父亲受过的那些罪。   地上地字迹再次被抹去,魔头起了身,江豫也终于能出声了。   牢房外的狱卒见他醒了,好几人都围在了他的牢门前,牢头走了进来,看了眼江豫身边的人,问江豫道:“此人说是你四弟,你认识他吗?”   江豫偷偷瞟了魔头一眼,见那人柔和地笑着,跟方才威胁他的样子判若两人,越发觉得此人可怕,不敢轻易得罪了。   他回道:“是,是的,他是我四弟江宸。”   不是也得是,也不知道他那哑巴弟弟给他找了什么麻烦,竟然让魔头看中了,还被魔头假冒了,等以后他出去了,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小哑巴才是。   牢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脸上也不自觉透出几分疑惑来,跟计划的不一样,牢头没好气地对少年道:“人醒了,你还不赶紧走,当大牢是你家吗,快滚。”   调了不少弟兄来牢里看着,没想到,还真是江豫的哑巴弟弟,到手的功劳没有了,牢头就对少年不客气了起来。   少年紧张地看向江豫,江豫接触到他的目光,硬着头皮,支吾着道:“四,四弟,我,我没事,你走吧。”   走,赶紧走,多留一瞬,都是对他的折磨。   江家的高墙护卫拦不住他,隐秘的密室也拦不住他,江豫很怀疑,沅陵大牢的牢门兴许也是拦不住他的。   少年神色担忧地离开沅陵大牢,出来之后,在大牢前等着苏叶的少年,嘴角上扬,心情很是不错。   *   苏叶来到沅陵最大的医馆仁善医馆前,医馆前人不少,她等了好一会,才进到医馆去。   她没有去找医馆里的大夫,而是直奔柜台,找到了医馆的掌柜。   “掌柜的,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擅长治疗哑疾的大夫。”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同的人,一模一样的问话。   苏叶朝另一道声音的主人望去,是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公子,身着月白色锦袍,看起来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人。   “没有特别擅长治疗哑疾的大夫,不过二位可以先将病人带来,让我馆的大夫看看,兴许有办法。”   苏叶失望地对医馆掌柜说:“多谢,打扰了。”   要是寻常的大夫能治好,她也不必跑到沅陵来了,她弟弟就是学医的,不是这方面的圣手,是治不好的。   苏叶有些失落地走出仁善医馆,跟她同时走出来的,还有方才和她异口同声的那位公子。   她礼节性地跟人点头示意,刚跨出门口,那位公子叫住了她。   “姑娘,请留步。”   苏叶停住了脚步,“公子有何贵干?”   “在下姓温,是途经沅陵的客商,在下有一兄弟,染恶疾口不能言,听闻姑娘在找擅治哑疾的名医,想和姑娘打听一下,姑娘可还知道其他有关名医的消息?”   温辞绎走近苏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   苏叶遗憾地回道:“要让温公子失望了,我昨日才到沅陵,对此地并不清楚,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名医的消息。”   温辞绎略显失望地笑了笑,又跟苏叶分享道:“无碍,不过在下听闻太医院有一位擅长治疗哑疾的太医辞官,这会正在沅陵,只是不知其人在何处,姑娘在沅陵城若有幸遇上了,还请姑娘只会在下一声,当然,在下若遇到了,也会派人告知姑娘的。”   “消息来源可靠吗?”   苏叶激动了起来,如若当真如这位温公子所言,她只要找到了人,江宸的嗓子就有很大的可能治好了。   毕竟,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医术过硬的。   苏叶眼神发亮,整张脸都活泼艳丽了起来,温辞绎眼眸一深,随即恢复正常道:“是在下一位在朝廷当官的友人所说的,应该是错不了的,只是沅陵城人海茫茫,在下一人之力有限,便想多寻几人帮着找人。”   他态度诚恳,又告知了苏叶重要的消息,她对这位温公子的印象还不错,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分可能,便说:“多谢温公子了,我若有了消息,一定通知温公子,只是不知该怎么如何找到公子?”   她答应了他的提议,温辞绎眼中兴致更浓,笑道:“在下暂住在城东弄琴巷温府,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何处找寻?”   “我姓苏,这些天内住在悦来客栈。”   同是为家人寻医,苏叶能体会到这位温公子的心情,如今有了消息,又有了可以互帮互助的人,为江宸治好嗓子的希望就变大了许多了。   跟人告别后,苏叶见时辰不早了,前往沅陵大牢去找江宸了。   她到的时候,少年正挺拔地站在牢门口,静候着她回来,一看到她人,原本面无表情的人一下子就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心口处的跳动突然加快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少年,哭的时候好看,笑的时候更好看,将来治好了嗓子,定是会迷倒更多的小姑娘的。   苏叶加快了步伐,走向了少年,“阿宸,你二哥怎么样了?”   [醒了,人没事了,但是狱卒把我赶了出来。]   举着小册子的少年神情还有些委屈和不解。   “没事了就好,明日再来看他就是了。”   人好了,不需要照顾了,不给够银子,狱卒就不是好说话的了。   苏叶想着,按照今日的情况,明日再来,就得多备些银子了。   然后,苏叶又跟少年说起她打听到的太医的消息。   少年笑着听她娓娓道来,但是,在听到名叫温公子的客商时,笑意顿时消失,在苏叶没有注意到时,那双好看的星眸里,盛满了怒意和杀气。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二章   回了客栈后,苏叶还在关心江豫的事情,特意把江宸从宣陵叫来了,该不会只是因为生病了吧。   他人已经醒了,苏叶就关心起少年跑这一趟的原因了。   “江豫找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少年闷闷地,明显是不太像说起江豫,可苏叶问了,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要我想办法把他救出去,我一没钱二没权,很难帮到他,他就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一提起江豫,少年的心情明显可见变差了,看上去就是在江豫跟前受了委屈。   她听江豫如此的态度,苏叶就为少年愤愤不平了,江豫作为兄长,自己弟弟跑来看他,为了照顾他忙前忙后,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一醒来就是指责,半点体会不到少年的辛苦,这算什么兄长。   “他怎么能这样,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如此苛待你的,他进监狱又不是你害的,凭什么理直气壮地对你要求这要求那的,他不知道你……”   说不了话吗?   后头几个字,苏叶及时咽了回去,少年心思敏感,听不得这个的。   “不知道你过得辛苦吗?”她换了说辞,小心地避开少年的伤心处,她又想起了什么,问少年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江豫是犯了什么事给关进去的?”   江家不是被人害了吗,怎么江豫还进了监狱了?   苏叶看不懂江家的事情了。   [父兄死后,江家倒了,二哥以前强抢了人家的铺子,江家失了势后,那人把二哥告上了衙门,判了半年的牢狱之刑。]   原来是自作自受,苏叶对江豫更是看不上眼了,自己犯了事,不好好受罚,还想拉着江宸下水。   “你别理会他,他该受的罚,本就不该你来替他打点,他也不想想,你若真能帮得了他,他如今能进去?”   江宸一个常年很少与外人来往的少年,一没交情二没朋友的,江豫不体会,还指责他,真是没救了。   苏叶也不得不感慨,好在少年没有被其他江家人带坏。   因这一遭,苏叶再没提过要去沅陵大牢见江豫了,她舍不得少年被他那个无良二哥给欺负,大夫也说了人醒了,就没大碍了,她没必要多花银子到牢里看望江豫那种人。   下午,苏叶带着少年又去了几家医馆,擅长治疗哑疾的大夫没找到,那位温公子所说的辞官的太医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她只好无功而返了。   又是一个无月的夜,好在这晚,并没有再下雨,也没有再打雷。   但,少年赖在苏叶的房间里,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乖巧地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苏叶铺床。   少年的眼神半点不收敛,这让苏叶没法淡定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出了宣陵后,他似乎比以往固执了些,是触景伤情了吗?   苏叶停下手里的动作,对少年说道:“不早了,快回房休息吧。”   [太黑了,我不喜欢。]   少年拿着他的小册子,期待地看着苏叶。   这副眼里有光的样子,可不像是怕黑,或是不喜欢太黑,而像是希望她就着他给台阶,顺势将他留下来。   这,怎么可以呢?   昨晚是电闪雷鸣,他害怕,她才破例将人留下来的。   就算是定过亲的男女,未成亲前,也没有共睡一屋的理。   她纵容过他一次了,再纵容下去,他会得寸进尺的。   “我送你回房,一会再让小二给你房间多点几盏蜡烛。”   苏叶偏过头,不去看他眼里的失望,他要是用似泣非泣的水汪汪的眸子看着她,她说不准会动摇的。   少年写下了话,揪着苏叶的衣袖。   [多点蜡烛,费银子。]   他小心翼翼拉她袖子的举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弱感,可苏叶还是狠了狠心道:“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   苏叶还是将恋恋不舍的少年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不能总让他牵着鼻子走了。   *   温珵安回房后,静待了一会,等听到隔壁均匀的呼吸声后,他才翻窗而出,直奔城东弄琴巷温府。   潜入温府不久,他就看到了院中的凉亭里,温辞绎正在等候他的到来。   温辞绎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情绪,“少主深夜来访,不如同我共饮几杯?”   凉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和几碟小菜。   少年没有理会,温辞绎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给两个酒杯都斟上了酒,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温珵安没动,银针凝在指尖,随时准备动手。   “兄弟相聚,何必打打杀杀。”   温珵安闻言,不屑地勾起嘴角,对温辞绎的话,嗤之以鼻,手腕微微用力,银针飞出,温辞绎极快地闪身,躲过了他的攻击。   少年认真了起来,正欲再次动手,温辞绎带着愠气的声音传来了。   “你得想好了,一旦交手,一晚上是分不出胜负的,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见少年有所犹豫,温辞绎趁势又说:“你也不想暴露你如今伪装的身份吧?”   少年闻言收回银针,比划了几下手语。   温辞绎自然是看得懂的,温珵安在说,让他不要妄想,东西他是不会交出去的。   能让疯子好生跟人交流,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何必跟阁主作对,你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将来他的东西迟早是你的,你无需如此的。”   温辞绎又换上了笑脸,他尚未弄清楚温珵安的目的。   整个会任阁,最让人看不懂的,是温珵安,任意妄为,摸不准他想要什么。   在温辞绎的眼里,温珵安就是一个疯子,比卑劣又无情的阁主更疯的疯子,掌控不住又强大的疯子,当真令人头疼。   不是动手的时机,少年没有跟他继续周旋下去的必要了。   无数根银针飞出,钉入凉亭的木柱之上,再望去时,院中已无少年的身影。   [再若打扰,取你狗命。]   木柱上的银针在烛火下,异常碍眼,温辞绎掌风一出,银针悉数掉落。   天壬从暗处走出,不解问道:“院中刺客已埋伏好,主子为何放任他离开?”   双拳难敌四手,天甲又如何,严密的陷阱已布置好了,他岂能轻易逃脱?   天壬不明白,就这么放走温珵安的原因。   温辞绎看着地上那一堆泛着光的银针,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你见过疯子为爱所困,又见过疯子痛失所爱吗?”   “没有,这是何意?”   温辞绎拿起石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相当畅快地回道:“我见过,着实是大快人心,所以,我想再见一次。”   他是头一回见温珵安被人说服的,那个从来只顺着心意来的疯子,被他三言两语说的停了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疯子有了顾忌,有了弱点。   能掌控的疯子,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第二十三章   [苏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在沅陵已经住了五六天了,要找的太医还是没有消息,少年开始催促着少爷回宣陵了。   苏叶握着手里的钱袋,犹豫不决。   在沅陵多住一天就要花上百文的银钱,再加上花在江豫身上的,和他们打听太医消息所花的,以及其他的杂项再加起来,这一趟,已经快要花了八两银子了。   钱袋一天天的扁了下去,药铺交给周伯夫妇俩,她也有点担心。   可苏叶还是不太死心,事情有了眉头了,就这么放弃,她不甘心,左思右想后,她寻了个折中点的法子。   “我们再待两天,后天就回家,不管有没有找到名医。”   这也是源于苏叶在沅陵没有相熟的人,不然托人家帮忙打听一下也好。   说起来,没有相熟的人,倒是有一个刚认识的人在,就是不知道那位温公子会在沅陵待多久。   看他的衣着打扮,不是个缺银子的人,苏叶也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他,让他有了消息后,托人到宣陵知会她一声。   她想着这两天上门拜访一下,成不成都得试一试,那位温公子是个体面人家,拜礼得精细些,这又是一笔开支了。   为了少年的嗓子能治好,多花银子,苏叶也认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先去看看江豫,江家突遭横祸,各种原由还没有弄清楚。   于是,她和少年又一次来到了沅陵大牢。   果不其然,这一次,狱卒多收了苏叶一半的银子。   苏叶捂着钱袋子直叹气,她和江宸一路赶来,所花的银钱,一半都花在了沅陵大牢了。   牢房中的江豫看着气色不错,大抵是已经痊愈了。   “江二公子,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江豫一见他们来了,立马躲到了监狱的角落了去了,过了一会,他确认了狱卒不会给苏叶和少年开门后,偷偷看了眼少年的脸色,见他没有理会他,才敢回话。   “问吧。”   少年脸上并无异色,苏叶便放心地问了:“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一夕间就倒了?”   “啊?”江豫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身边那个人不是最清楚的吗?   而后他转念一想,那人冒充了江宸的身份,眼前的女子兴许也是被骗了的。   那少年从进来之后就没有将目光放到过他身上,似乎是不会管他的回答,江豫也没有太多的顾忌了,“死了那么多人,我要是知道了原因,我还能活着吗?”   没有得到答案,苏叶更是不安了,她环顾四周,没有人盯着他们,才压低着声音,再次问道:“那江家和府尹的儿子,是什么关系?”   她还记得沅陵出事的不止江家。   江豫回想了一会,答道:“我爹和大哥跟他有生意上的来往,他们好像有什么大买卖要做,好几次,我都看到他们神神秘秘地谈话,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生意没谈妥,吵了起来,还吵得挺厉害的,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生意上的纠纷吗?   多大的生意,才会让两方都丧了命?   苏叶想不明白,比起那些,她更关心少年的安全,“这些事会给阿宸带来危险吗?”   “不会。”江豫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有什么危险,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不过,从她的称呼,江豫想不明白了,“阿宸?你跟我四弟是什么关系?”   他记得江宸那个小哑巴没什么友人,更别说认识什么落难了还能收留他的女人。   “我是苏叶,宣陵苏络石之女。”   “跟我四弟定亲的那个?”   江豫用一言难尽地眼神看着苏叶,这可真是个冤大头,还是傻啦吧唧的那种。   因为江宸是个小哑巴,在沅陵城谈亲事时,一直低不成高不就的,所以他爹便故意没退了江、苏两家的亲事,就是想给小哑巴留一个备用的选择。   他记得这个女人比江宸还大几岁来着,亲事被拖了几年,她年纪大了又嫁不出去了,上好的年华被耽搁了,她非但不生气,还对一个假的江宸关照有加?   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但是江豫并没有提醒苏叶,他自己过得不好的时候,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过得不好。   “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就要休息了,病还没好,别再让我劳神了。”   江豫开始毫不客气地赶人了,反正假冒的江宸也是不希望苏叶问东问西的。   离开沅陵大牢后,苏叶有几分失望,银子花了,也没问到什么太多有用的信息,她只确认了一点,那就是江豫和江宸的关系是真的不好,江豫看不懂少年的手语,也很少跟少年交流。   少年可能也习惯了江豫的态度,并没有伤心,而是主动宽慰了苏叶。   [苏姐姐别担心我,若有人想害我,早就动手了,江家的事,不要管了,跟府尹扯上关系,没有好处的,自古民不与官斗,惹上是非脱不开身的。]   世间的理是这么个理,苏叶是懂的,可她就是莫名地不安,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嗯,回客栈吧。”   她就是想管,也得了解前因后果才能着手,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插不上手的。   *   翌日,少年有事单独出去了一趟,苏叶买了几两燕窝,花了七两多银子,来到城东温府,拜访前几日见过的温公子。   温府的下人态度很好,饶是苏叶装扮简陋,又是头一次上门,下人们也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温辞绎更是主动出来迎了她,苏叶的礼送到跟前,他打量了一眼,笑道:“苏姑娘客气了,在下岂能担此重礼?”   “薄礼一份,温公子不嫌弃就好。”   他始终带着柔和的笑,举止得体,苏叶便有了几分勇气,试探性地说道:“其实,今日冒昧来,是有事想劳烦温公子帮忙。”   温辞绎轻呷了一口茶,兴致更加浓了,“相逢即是缘,姑娘只说便是,能帮的,在下一定帮。”   他如此说了,苏叶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找太医一直没有进展,明日我就得回宣陵了,也不知那太医能在沅陵留多久,所以可否有劳温公子,一旦有了太医的消息,差人到宣陵告知于我?”   “苏姑娘放心,我若是打听到了,一定告知。”   他一口就应下了。   苏叶将青囊药铺的地址告知给了温辞绎,又感谢了他一番。   他真是个不错的人,这下她能安心回去了。   苏叶跟温辞绎闲聊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了。   人刚走到门口,她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倒下的苏叶并没有摔在地上,温辞绎从身后揽住了她,将她扶住了。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带着几分歉意,对根本听不到他说话的苏叶说道:“苏姑娘,得罪了,要暂时借你一用了。”   温辞绎将人安顿好,派人给温珵安送了消息。   接下来,就让他看看,温珵安肯退让到什么地步了。 第二十四章   温珵安回到客栈时,苏叶人不在。   那个女人总惦记着要治好他的嗓子,他猜想应该是去外头打听消息去了。   能否言语,他自己都不在乎,跟他相关的人也不在乎,就她一个没钱没势的在乎。   真是无法理解,就凭着定亲信物,和几滴眼泪,她为什么能为“江宸”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是“江宸”,还是谁都可以,只要有人可怜兮兮地向她求助,她谁都会帮吗?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不爽,很不爽,没来由地不爽。   这场玩乐的游戏,没了最开始的顺畅,而是掺杂进去太多莫名的情绪了,他不介意体会新奇的感受,但,不能脱离他的掌控。   猎人怎么可能容许被猎物反杀?   温珵安压下心底的异样,如果非得让他的嗓子治好了,她才愿意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那他就治。   带有“寻医,治哑疾”字条的信鸽从悦来客栈的客房飞出,不能言语已经有三年了,这是温珵安第一次迫切地想要治好嗓子。   他有预感,当苏叶身心都交付于他时,他会享受到最美味的愉悦。   临近晌午,人还未回来,温珵安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她担心他,是不会在外头久待,留他一个人吃饭的。   他想出门去寻人,忽而察觉到了什么,他走到窗边,看到了另一栋房屋顶上的黑衣人。   那人见到他,慌了神,急忙将手里的匕首扔出,就跳下屋顶,隐入人群了。   他取下了因仓促掷出,插在窗沿边上即将要掉落的匕首,匕首的末端绑着一封信。   “苏姑娘于府中作客,诚邀弟移步一聚,兄辞绎。”   信转瞬化作齑粉,额角的青筋毕露,已警告过了,还来挑衅,留他不得了。   *   城东温府,里头一片寂静,府里,一个走动的下人都没有。   温珵安进入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内室。   大开的窗户,冷风吹拂,飘动着的床幔后,静卧着一人的身影。   他未上前,温辞绎从屏风后现身。   兄弟俩无言相对,只弥漫而出的杀气,在小小的室内交织,惹得旁人不敢轻易踏入半步。   少年眼神在被床幔遮掩的床上停留了一刻,先有了动作。   [条件?]   他这一比划,紧张的氛围有了缓解,温辞绎收回拔出的长剑,笑道:“真是稀奇,你居然也会有主动跟人交涉的一天,她,就这么重要吗?”   少年没有回答,眉眼间的不耐烦却是相当明显,他并没有跟温辞绎多说废话的意思。   惹恼可以,不要惹急了,温辞绎适可而止,不再多说刺激他的话,“我不会为难她,少主也不要为难我们,你带着你抢到的东西跟我们回会任阁,苏姑娘自会平安地回到宣陵,如若不然,也请少主明白一件事,我们跟你不一样,每月饱受蚀骨丹的折磨,急眼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这话一出,温珵安算是正视起温辞绎来了,他果然知道了,知道他蚀骨丹的毒已经解除了,不光是用苏叶威胁他,还用他解毒之事威胁吗?   银针毫不留情地朝温辞绎飞刺而出,被出鞘的长剑挡住,面对突然的攻击,温辞绎也并不生气。   “望少主三思而后行,这屋中不止你我,刺客的刀有多快,你我心里都有数,这么好心且关心你的女人,可不好找。”   [那又如何,我来,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有人竟然敢威胁我。]   温珵安沉着脸,并无担忧之色,更多的是对温辞绎的愠怒。   不是为了她吗?   这话,有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   兴许,可以试探一番。   温辞绎有了主意,面上却是不显,“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苏姑娘,她是生是死,你不在乎,她落入我手中,会遭遇什么,你也无所谓,是吗?”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权衡片刻后,点头示意。   “刺客无心,可怜苏姑娘一片真心错付了。”   温辞绎开口,全是嘲讽之言。   少年不为所动,唯有指尖泛着光的银针,透露出他的警戒和不虞。   他没有过多的紧张,也是温辞绎意料之中的,从小就在会任阁长大的人,会轻易被感情所动摇,反倒是要怀疑温珵安是不是别有所图了。   不过,不会轻易动摇,不代表不会动摇,更不代表他不在乎苏叶。   他想知道,这份在乎,分量几何。   温辞绎轻笑出了声,在少年疑惑时,说道:“你就不担心吗,不担心她还醒着,听到了我的话,从此再不肯正眼瞧你了吗?”   这话一出,少年也不用什么手语了,咬牙切齿地,用不能发声的口型,吐出了两个字,“找死”。   温珵安不再留余力,快速又密集的银针直朝温辞绎的命门而来。   打斗声在狭小的屋内响起,暗处的黑衣人显了身形,两人挡在床前,两人和温辞绎联手,将温珵安一步步逼出内室。   到了更为宽广的室外,温珵安就落入了他们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四周的屋檐上,袖箭和暗器瞄准了他,院子内,十几个黑衣人涌出,将温珵安围在了其中。   “我无意伤你,只想完成阁主交代的任务,为自己和下属拿到解药,你愿意配合,你和苏姑娘都能毫发无伤,你不配合,苏姑娘性命不保,你的安危难料,毕竟,我接到的命令,是生死不论,东西一定要带回。”   温辞绎还在劝少年,不费人力,就能办好事,他乐见其成。   少年听话是最好的,不然,太闹腾的弟弟,总会让人忍不住下死手的。   [从来没有人能威胁我。]   这是少年的回答。   单手举起一人,挡住了来自屋顶的暗器后,温珵安冲向温辞绎,跟人厮杀起来。   银针不留情,长剑亦凶狠。   武器相接,有火光闪现,单独对上温辞绎,少年有胜算,可温辞绎加上一群人的围攻,他再厉害,也不免捉襟见肘。   躲避了淬毒的暗器,没能躲过温辞绎长剑的攻击,温珵安左臂上留下一道血痕,见了血,他杀意更甚,出手更加狠厉。   银针解决掉温辞绎身侧的人后,他一掌击中了温辞绎的胸口。   温辞绎受了伤,他的下属们为护他,乱了阵型,给了温珵安机会,他飞身爬上屋檐,想要现将来自上头的危险一一解决掉。   “住手,再伤一人,我就杀了她。”   天壬将床上躺着的人拉了出来,被拉着的人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更看不出来醒了还是没醒,而天壬的剑正抵在她的脖子上。   温珵安刚解决一人,飞溅的血沾到了嘴角,他舔了舔血渍,被挑起了更大的杀兴,但天壬这一喊,还是让他停了手。   他冷眼看着被天壬挟持住的人,迟疑不决。   他没动,温辞绎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无言地对峙中,不远处,一缕红烟升起,温珵安杀性再起,在众人紧张地防备中,凶狠的银针,快速刺入了天壬挟持之人的心口。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温珵安的动作很快,天壬尚未做出防备,他挟持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扔开手里的人,天壬急速奔向温辞绎,挡下了温珵安一掌,肩膀处一阵巨疼,而后温辞绎抓住了天壬,拉开了他和温珵安的距离,自己跟人厮杀在一起。   庭院之中,被众人围攻的少年,眼中泛着红光,破开的青衣上,沾上了他自己和敌人的血,在血腥味的刺激中,他下手越发凶残了。   他已是极兴奋的状态。   而温辞绎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不同于上一次的被压制,这回,他和温珵安是势均力敌了。   两人都用出了全力,谁都不愿意让对方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两兄弟都明白,对方一旦活下来,对自己就是后患无穷。   在这方小小的庭院之中,已打斗半天之久,温辞绎左手被银针所伤,没了知觉,温珵安亦是被他的长剑,添了好几处伤口。   他的手下,已折损三分之一了,他是想要温珵安的命,而不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犹豫之际,有人来报,官府已经包围了府邸,此种形势之下,没得选了。   “收拾现场,撤。”   撤退的过程很顺利,温珵安没有像疯狗一样追上来,温辞绎猜测,他大抵是还不想当前的身份被戳穿。   撤离之后,到了新的安置点,苏叶被人救走的消息才传到温辞绎的耳中。   “被救走了,怎么可能?。”   身上带着伤,说话都会扯动伤口的天壬听到后很是惊讶。   他没想到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竟是一无所获,“主子,我们是不是该自己通知阁主,告知少主的行迹?”   温辞绎将左臂上的银针逼出,淡定地说道:“那件事先放一边,立即让底下人戒备,从此处撤离。”   “撤离?为何?”   天壬有些跟不上自己主子的思路。   温辞绎没有不耐烦,而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苏姑娘能在短时间内被救走,意味着温珵安在会任阁内是有眼线的,他那种不死不休的疯劲今日没追上来,就是留有后手的,赶紧撤吧。”   他话音刚落,就涌出了一帮黑衣人,朝他们袭来。   温辞绎提剑,且战且退。   他小瞧了温珵安了,被他往日里的胡作非为给迷惑了,却忽视了,疯子里,也是有理智聪慧的存在的。   *   悦来客栈,少年换下了脏污的外衣,将衣物毁尸灭迹后,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犯愁。   伤势看着挺吓人了,其实都没有伤及要害,并不打紧。   可,要找什么借口,来为一身的伤口遮掩呢?   他拿起和苏叶一起送到客栈来的上好的伤药给自己上药,用了好药,又得多编一个借口了,没办法,总比让她担心来得好。   只是,要编织的谎言太多,漏洞也越多,与其骗她,倒不如主动出击,转移她的注意,折腾点事情出来,让她再无心力关注到他是否受伤。   忽而,少年嘴角扬起,他想到了绝妙的办法。   擦完药,他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轻轻触碰着昏迷不醒的人。   温辞绎的迷药下得重了,没个一天一夜是醒不了的。   这倒是也给了他方便,不会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修长的手一点点往下,描摹着她的眉眼,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处处都合他的心意,带着凉意的指尖覆上微启的丹唇,稍稍用上一点力气,便如含苞待放的花蕊,能窥见隐匿其中的丁香舌。   他俯下身,沁甜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尖,分明是大他四岁的上了年纪的女人,然而,她就这么躺着,无声无言,无姿无态,对他而言,却是千种风情,万般媚态。   如此诱人,惹人采撷,他强忍着心里的叫嚣,耐心地等待着她为他盛放的那一天。   他坐直了脊背,指尖从她的唇间抽离,顺着这让他欢喜的面容,停在了她的眉间。   银针悄无声息地出现,抵着她的眉心。   只需半分力道,便可叫她从此再不能醒来,就跟他今日杀掉的那个假冒的苏叶一样。   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亡命之徒不能有弱点。   银针往前送了一分,在快要触及到苏叶眉心的肌肤时,堪堪停了下来。   一息的停顿,银针没了踪迹,两根冰凉的手指宠溺般地点在了苏叶的眉头。   还不是时候,还没到她消失的时候。   他没有得到过她,没有完全拥有过,她不能就这样消失。   方才若动了手,她就跟他幼时见到的那只黑猫一样了,在没有被他驯服的时候,没了生机,令他多年不曾忘怀。   得到过,才能放下。   放不下的,越少越好。   他端起了粥碗,将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粥。   还得好些时辰才醒,不能饿着她。   *   苏叶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无星无月的夜,一盏暖黄的灯,映照在她床边不远处,灯下,少年趴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一动,他便醒了。   少年顶着半边脸睡在床沿上睡出来的红印,星眸清亮地凝视着她,笑容里的欣喜,迷人不已。   [苏姐姐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我担忧不已。]   一天一夜?怪不得她觉得身上有些酸疼,“我是怎么了,我记得我是见过温公子之后,就晕了过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少年低着头,掩饰住脸上的怒容,片刻后,再抬首,又是一脸无辜。   [是那位温姓公子派人送苏姐姐回的客栈,我请了大夫来,大夫说苏姐姐这几天累着了,才会突然昏倒,并没有大碍,只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苏姐姐。]   没什么大碍,苏叶就没有纠结于此了,反正家里有大夫,回去之后,让周伯或是阿箬把把脉,都不是什么大事。   眼见少年悄悄地揉了揉胳臂,苏叶有所触动,问他:“你守了我一天一夜?”   少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拉过苏叶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了[娘子]二字。   手心冰凉的触感,让苏叶脸上浮现出一股子热意来。   他这两个字的含义,是说她是他未来的娘子,所以这些都是他该做的吗?   苏叶慌张地想要收回手,没能成功,他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逃。   乖巧又性情软和的少年,在这一刻爆发出强势和不容忍抗拒的气势来。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她看到了火光跳动。   他可能是认真的,不是恩情,是男女之情,也是男女之欲。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叶,挣开了少年的手。   他一口一个苏姐姐的叫着,却没有把她当做姐姐看待,他眼中隐隐露出的侵略之意,也让苏叶真正明白了,他和她的弟弟阿箬是不一样的。   兴许,从一开始,他拿着定亲玉佩出现在她面前时,他就是把她当女人看待,当做未过门的妻子看待的。   所以,他才会在她进山采药时,对认识不久的她,说出[我保护你]的话来。   她和他的认知是不一样的。   苏叶轻呼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宸,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一辈子执手同行的,一定要两情相悦,心意相同比什么父母之命重要多了,你不要被陈规给束缚住了。”   是了,他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耳濡目染,也被那些个规矩给约束住了,因而把亲事当真了。   少年闻言,用一脸受伤地表情看着苏叶,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直叫人不忍心。   [苏姐姐是不相信我的心意,还是不信任我的为人?抑或是觉得我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哑巴,懂什么人间感情,就该一辈子孤独冷寂,被排挤于寻常人的生活之外?]   一字一句,是控诉,是难过,是辛酸。   她分明是为了他好,怎么变成了惹他流泪,害他悲痛的恶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大你许多,每日抛头露面,名声也不大好,你若治好了嗓子,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从她接手青囊药铺起,她就绝了谈婚论嫁的心思了,阿箬将来是要进太医院的,她父母一手建立的药铺,要靠她维持下去的。   她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改变于她而言,并非易事。   她的好心相劝,少年的反应是出乎她预料的大,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他俊秀清丽的脸颊掉落,他耷拉着头,像是被她抛弃了一样,失魂落魄。   “阿宸?”   她一声呼唤,唤回了他的神思。   册子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她看得懂,也看得揪心。   [苏姐姐大可不必说的如此委婉,我知道你的意思,苏姐姐看不上我,说什么遇到更好的人,不过是托词,其实是因为我一无是处,身无长物又口不能言,完全不够格当苏姐姐的夫君,既如此,当初何必收留我?苏姐姐给了我生的希望,如今又要收回,那还不如当初就让我命丧街头,落个干净。]   他泪眼模糊地收回了他的小册子,起身踉踉跄跄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苏叶想跟他解释,被他关在了门外。   她内疚不已,她惹他伤心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是希望他将来顺遂安乐的。   苏叶心乱如麻地回了房,进门瞥见桌上的两幅碗筷,她睡了一天一夜了,腹中并无饥饿之感。   是他,是他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她,从他眼角的青痕来看,说不准他就没怎么阖眼,一直守着她,护着她。   眼角涩涩的,有些微的湿意,她伸手一摸,她竟是落泪了。   因为江宸,她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少年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了,苏叶怎么敲门,他都不肯开门。   原本的归期已经耽误了,如今这情景,应该还会要在沅陵多留几天。   苏叶叹着气,端着饭菜,再次敲响了少年的房门。   “阿宸,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如果我有什么做出什么让你误解的事情,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她是想对他好的,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让少年以为她嫌弃他了。   她怎么可能嫌弃他,他乖巧勤快,伤没好就帮着药铺干活,遇到危险时会首先将她保护在身后,而且他长得好,又能文会武的,即使不会说话,也能吸引一大帮小姑娘的目光,药铺因为他生意都变得好起来了。   他完全不必如此小瞧他自己的。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饭还是要吃的。”   苏叶等了好一会,门内还是没有动静,饭菜都快要凉了,正当她准备让店小二再热热饭时,门开了。   半开的门,少年举着手里的册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抱歉。]   这两个字在纸上写得又大又端正,好似是怕她看不清楚一样。   “我能进来吗?”   苏叶问出口后,少年将门全部拉开,自己站得远远的,等她进来。   她将饭菜放在桌上后,他依旧和她拉开距离,和往日里围在她身边转悠的时候很不一样。   “先吃饭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有话也得等他吃完了,再来谈。   少年缓缓坐下,端着瓷碗时,能感受到饭菜的温意。   他放下碗筷,问了苏叶一个问题。   [你吃过了吗?]   苏叶笑道:“吃过了,我可不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这才放心地吃起饭来,边吃还边偷偷打量着苏叶的神情。   用过膳后,一脸歉容的少年满眼都是不安,举止间是想靠近苏叶又不敢靠近,局促地等着她开口,生怕惹她不高兴了。   这样的他,看着可怜又可爱。   苏叶调侃他道:“不开门的时候,不是很硬气的吗?怎么一开门,你就道歉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一个哭的泪眼汪汪,还赌气怎么敲门都不理的人,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又惶恐得跟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样。   少年在册子上写了字,双手恭恭敬敬地拿给苏叶看,这小模样,谁能忍心苛责于他呢。   [对不起,是我不好,苏姐姐对我是最好的,我不该一时气话,诋毁了你待我的好意,我不是故意耍脾气,不开门的,我只是想静一静。]他一贯如此,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从不会责怪别人。   小心谨慎,宽容大方,他越是如此,苏叶越发心疼他。   十多岁的少年郎,本是最肆意张扬的时候,他却连任性都不怎么敢。   苏叶自己经历过,她知道,像这样懂事的人,是最辛苦,也最需要包容的。   “心里不舒服的时候,耍脾气也没关系的,一家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我能明白,但是下次不能不吃饭了,知道了吗。”   少年连忙答应,人还不是怎么敢靠近她,只巴巴地问她。   [你还生气吗?]   苏叶宽慰他:“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看轻过你,你可以多任性一点。”   她喜欢他笑着的样子,有雪之纯白,梅之清香。   受尽生活的苦难,长于寒冬的腊梅,多添几分傲气,想来是会更美好。   治好他的嗓子是头一件大事,至于定亲,着实没必要太急了,江宸可能是因为不安,才会对亲事如此急迫,她先将人安抚下来,日后再论。   他来青囊药铺还没有多少时间,名医也没找到,更不要说他身上的一年孝期还未过去,不该着急的,亲事成与不成,都要慢慢思量。   *   苏叶离开房间后,温珵安才卸下了拘谨,将脚上沾满了泥土的鞋子脱下,随意一扔。   被追杀温辞绎的事情绊住了脚,差点没能及时赶回来,那并非用膳时辰却依旧热乎的饭食,如若没吃到多少,岂不可惜。   那时,他的手指贴在碗的外壁上,温意顺着指尖传达到心田。   她真是又傻,又贴心,为了让他吃口热饭,她肯定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了,还凭白送了银钱给客栈的大厨。   明明是个守财奴,整日里抱着她那本账本左算右算,每一文钱都要算的清清楚楚,可送给她的灵芝,她半点不贪,花在他身上的钱,也半点不图回报。   就是这过于心善的样子,她的药铺才会入不敷出的。   不然,哪有处于繁荣的街道却没有挣得钵满盆满的药铺?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温珵安心情极好地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除了一两道伤口较深的,还有血迹渗出到纱布上之外,其他的都不再流血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两处尚有血腥味的存在,他才不敢靠她太近了。   他见识过,她的鼻子很灵,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他受伤的事实。   发现了,他就得现编理由,算不上什么难的,伪装、潜伏、刺杀,他的拿手好活,谎言亦是。   他随意想一想,就能有很多种借口糊弄她,而她,是极好糊弄的。   但是,比起好打发的糊弄,他选择了更加麻烦的隐瞒。   这一次,并不是追求什么更大的刺激,只是因为隐瞒不是谎言,更不是欺骗,他想少一点虚假,多一些真实。   不必编织什么陷阱,他赤手空拳的,也能将猎物纳入囊中。   这一次的猎物不同以往,待在她身边,会觉得安心又温暖。   上药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温珵安整个人都怔住了,刚才闪过的是什么词,安心?温暖?   怎会出现这等词语?   不对,很不对。   他在苏叶身边不愿意离开,是为了引诱着她为他陷落,是为了掌控她的一切,得到她的一切。   他在玩乐,在剥夺,在戏耍。   这一切的一切,跟安心,跟温暖,扯不上任何一丁点的关系。   如果他追寻的猎物,和他想要的东西相反。   那他在追寻什么?   只他一人的屋内,少年脸上一片茫然。 第二十七章   多耽误了些日子,要赶紧回宣陵了,药铺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回去处理。   她和少年说开了之后,也没有再闹矛盾了,只是,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奇怪。   他时不时地打量着她,却在和她对上视线时,又不自在地偏开了头,有种躲着她的意味。   不会在闹别扭吧?   “阿宸,一会陪我去一趟温府吧,得感谢温公子送我回客栈,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他。”   苏叶跟少年商量着,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消除隔阂。   他没有怪她,她也没有生他的气,没必要疏远彼此的。   少年似乎是不太喜欢温府,一提起时,眉头就紧紧地皱着。   [人已经走了,去了也是白走一趟。]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温公子不是要找太医吗,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他还答应了她,有了太医的消息就到宣陵告知她的。   是生意上有什么急事吗?   温公子不在,那找大夫之事,该怎么办才好。   苏叶纠结着,本以为沅陵的事情已经办妥了,眼下又出了变故来了。   [苏姐姐昏迷的那天,人就走了,不过萍水相逢,多是些出尔反尔之辈,不可太信任此人了。]   少年捏着纸张的指节泛白,隐约中似有怒气。   这也是苏叶头一次见少年对人措辞严厉,江宸的性格她了解,不会凭白指责他人的,莫非送她回来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苏叶好奇地问他:“你不喜温公子,为何?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吗?”   他眼神微闪,难得有了迟疑。   [苏姐姐心善,眼中所见皆是善行,可人心难测,你在他府上晕倒,总不免让我多有猜疑,而且,那人来历不清,虽在沅陵置办了产业,可是江家是从商的,我都没听说过什么温姓商人,太医一事,只他空口白牙,我们打听了许久,半点消息也没有,难保不是他的谎言,苏姐姐要谨慎辨别才是。]   少年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那位温公子确实是有不清不楚的地方,可要说人家是有所图谋,苏叶是不太相信的。   一个有所图谋的人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阿宸,非是我草率,我认为温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她攥着手里的钱袋,不太认同少年的话,若是温公子要骗她,那骗她什么呢,她钱袋里的那个东西又该怎么解释?   他垂着眼,低落又委屈,册子上潦草又用力的字迹,明晃晃地显示了他的不满。   [你信他,不信我?]   他眼中泛红,略露狰狞之态。   怎么变成二选一的回答了,苏叶赶紧解释:“不是,没有不信你,是我醒来之后,发现钱袋里多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除了因我在温府晕倒,温公子无故生了愧意,塞到我钱袋里来之外,没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情了,要你陪我去温府,也是想将银票还给温公子的,他有如此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骗我的意思。”   反而像是怕被她给讹上,给银子息事宁人的做派。   大夫说了,她晕倒是她劳累所致,跟温公子没有关系,这钱,无论如何,都是要退还给人家的。   温公子没有从她这里得到任何东西,还赔给了她五百两,若是一般外人看来,大概会认为是她在骗温公子的钱。   少年目光沉沉,不再写什么,而是抢过苏叶手里的钱袋 ,拿出那张银票,就打算撕掉。   这还得了,撕了她可没那么多钱还给人家,忙上前从他手里将银钱抢了回来,“不能撕,撕了拿什么还。”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银票,少年看了更加不爽了,要不是顾及她,怕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伤了她,他才不会任由她将银票拿回去。   [不要留别的男人的东西,会被居心叵测的人给骗了的,寻常人谁会因为晕倒而赔偿五百两的,他不是冤大头,更不是什么钱多得没处花,绝对是有所图谋的,把银票毁了,用卖灵芝的五百两还给他。]   他生气了,一脸怒容,纯真的笑容没了,眼中含泪的坚韧也没有了,苏叶看到了不一样的江宸。   很怪异的感受,就好似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怎么了,今日的你,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温顺的人,变得刺人又有攻击性了。   并不是说少年强势一点不好,但是太突然了,也太突兀了,那种不和谐的感情在苏叶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此话一出,少年的表情变得空白起来,而后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样,头枕在苏叶的肩膀上。   “阿宸,你到底怎么了?”   冷静下来的少年,在苏叶看不到的地方,咬牙切齿,懊恼不已,同时心里又在快速地想着对策。   他顶着苏叶担忧的眼神,柔和了表情,似嗔似怨地将写下极佳借口的册子交到苏叶的手里。   [苏姐姐不懂吗,我担心你啊,你根本不知道,你晕倒的时候,我有多慌,我有多着急,可苏姐姐还是一味地维护着一个明显有问题的人,要是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我该怎么办?苏姐姐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若是再受伤了,我会有多难受。]   关心则乱,怪不得他今日如此反常。   被他的这份心意给暖到了的苏叶,踮起脚尖,轻抚着他的头,笑道:“不会有下一次的,这次是意外,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再提心吊胆了。”   少年闷闷地点着头,还郑重地跟苏叶保证了。   [以后,我会照顾好你,再不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趁了。]   他还生着温公子的气,苏叶轻叹了一下,她昨日才说了他可以多任性一点,如今又不免感叹,乖巧兴许也是非常不错的。   “温公子不在府里,就托他府中的管事代为转交好了,留着人家的钱,总是不好的。”   知道自己行事过了的少年,这一回没有反驳了。   然而,等苏叶和少年来到温府时,大门紧闭,无论她怎么叫门,都没有人来开门。   少年提议直接将银票从门缝里塞进去,就当是还了,苏叶没有同意,太草率了,万一丢了也不好,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银票就这样,依旧留在了苏叶身上。   温珵安杀意更甚了,若不是温辞绎跑得快,他真想亲手结果了此人,他看上的,不管他是怀揣着什么样的诉求和目的,都绝不允许其他人企图觊觎。   不管是觊觎什么,哪怕是苏叶的一句感谢,他都不允许。   只是,他没想到,回宣陵的路上,他和苏叶会碰巧遇上另一个觊觎者,唐荀章,那个被苏叶救了,也让少年觉得苏叶是可以接近的人。   作者有话说:   温·伪江宸·珵安:苏姐姐,就是他,这个姓温的,来历不明,居心叵测。   温辞绎:……   他这个“好弟弟”是在说他自己吗?   ---- 第二十八章   停车垂杨下,寒暄大道旁。   雇车回宣陵,半路遇上了唐荀章,这回见到他,比之前更加碍眼了,少年脸上微笑着,心里却烦躁非常,尤其是苏叶冲着唐荀章笑的时候。   “苏掌柜这是从沅陵回来的吗?”   唐荀章前些天,已经将江宸和苏叶的关系打听清楚了,虽已定亲,不过是江宸落魄了无处可去,才留在药铺的。   江宸如若真心,亲事也不会拖到如今了。   若是别人,已然定亲,他不会让苏掌柜难为的,可江宸不一样,此人前后不一,品行不端,他不争取,苏掌柜便深受其害了。   唐荀章没有错过,那个在苏掌柜跟前装得温顺的人,转眼看向他时,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恶意。   遇上了熟人,苏叶有了兴致,跟人聊上几句,“是啊,唐举人这是要去沅陵城吗?”   “前去拜会老师,求学问道,会在沅陵城待上一些时日。”   唐荀章很乐意跟苏叶说起他的行程。   听到他说会在沅陵小住,苏叶想请他帮忙,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唐荀章见她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已猜着了几分,轻声问苏叶:“是否有需要我之处?苏掌柜不必同我客气,能为你效劳,在下荣幸之至。”   苏叶感谢地看了他一眼,他真是个不错的人,“那我就厚着脸说了,我想请唐举人在沅陵得空时,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辞官回沅陵的太医。”   一说是寻医,唐荀章就有点担心了,他急忙问道:“为谁求医,病情如何了?”   苏叶指着身边的少年回道:“想找名医给他治疗嗓子,阿箬说要医术精湛的大夫才有可能治好他。”   唐荀章嘴角的笑,顿时消下去几分了,原来是为了江宸,他忽然有些羡慕江宸了,羡慕江宸在家道中落,一无所有的时候,苏掌柜仍旧对他尽心竭力的好。   因为羡慕,就更加为苏叶不值了。   毫不保留的好,换来虚情假意,他心疼,心疼苏叶的付出。   然后,他是不会拒绝苏叶的,“好,我替你留心,一有消息,立马告知。”   “多谢你了。”   “苏掌柜客气了,你我是好友,苏掌柜的事,就是在下的事。”   饶是如此,要他帮的是江宸,但是江宸面对他时,没有任何一丝谢意,反而对他目露凶光,暗中挑衅。   别以为他没看到,江宸拉着苏叶的衣袖,在苏叶看不到的地方,朝他做出的口型。   江宸在说,[她真好骗]。   如此心胸狭隘、表里不一,还要靠苏叶养的小人,他每每都能被其挑起气性来。   唐荀章忍了又忍,是在没忍住:“江宸,你不要太过分了,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苏掌柜的善心。”   话一出口,人就清醒过来了,可他后悔已经没用了,因为装腔作势的江宸又是一副红着眼的可怜模样。   偏苏叶还不知道,江宸背着她是何种面目,只看到了他在答应帮忙之后,斥责了江宸。   这下,解释不清了。果不其然,苏叶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她又难堪,又有些生气地对他说:“唐举人学业要紧,是我唐突了,不该来烦扰举人老爷。”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唐荀章百口难辩,无论说什么都是他个人之见,无凭无证,有诽谤诬陷之嫌。   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硬着头皮跟苏叶解释:“我没有不想帮忙,江家有负于你,我担心有一就有二,江宸才是男人,该他来保护你,而不是你为他遮风挡雨,苏掌柜就不怕倾心付出,一无所获吗?”   少年插在苏叶和唐荀章之间,狠狠地摇头,还举手起誓,无言地动着嘴唇说话。   苏叶看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大致是能猜到的,江宸在发誓,他不会负她。   急的额角冒汗的少年,无声地说个不停,未说完,苏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阻止了他继续这么急眼下去。   “唐举人,当初要你写借条的时候,我没有想要从你身上获取什么。”苏叶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是越解释越糟糕了。   唐荀章补救道:“我并非是在影射,我的话,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你别太相信江宸了。”   苏叶弄不明白,他对少年的针对,可他看上去也不太像是有恶意的样子,好歹语气柔和了一些,回道:“或许你是好意,又或许你是不怀好心,无论哪种,我都想跟你说清楚一点,在江宸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之前,我不会怀疑他的,你若当真是好意,那下次说这种话的事情,请拿出凭证来,你是饱读诗书之人,不应当用能言会道的本事欺负一个口不能言的少年。”   如果江宸没有被人害了嗓子,他也会像唐荀章一样,读圣贤书,能言善辩,毋须她来为他遮风避雨了。   他一个受害者,何其无辜,要被人骂不是男人。   世道不公,何忍蔑视弱小。   苏叶心情不佳地跟唐荀章告辞了。   *   戏耍唐荀章很顺利,温珵安却一点也不开心。   按理,他应该要高兴的,他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将人心踩在脚底,多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此时此刻,他高兴不起来?   因为苏叶对唐荀章笑了,还是因为苏叶不高兴了?   他为何要耿耿于心,那种若有若无的酸涩感,到底是什么?   他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懂。   以往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他一件一件事情地回想,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令他有了这种新奇的、不愉悦的体验。   向前行驶的马车内,少年支着下巴,陷入无解的苦思之中。   作者有话说:   唐荀章:怎会有如此装腔作势,厚颜无耻之辈。   温·委屈巴巴·珵安:苏姐姐你看,他无故骂我,他好恶毒。   唐荀章:……   到底是谁恶毒? 第二十九章   南遥街巷,垂杨掩映,店幌飘扬,踏上红褐色的麻石板路,穿过熟悉的街道,苏叶和少年回到了青囊药铺。   她这趟沅陵城之旅,让铺子里积压了许多的事,药材采买,熟客的大单生意,都等着她去处理。   这期间,赵长善还来过一次,给药铺送了药材来,还将他和江宸一起猎的那头野猪的钱,分了一半给江宸。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药铺的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坏,周大夫夫妇忙前忙后,看病处理药材,都是他们在忙,俩人都有些上了年纪了,这几天是忙坏了。   苏叶回来后,给周伯夫妇涨了工钱,让他们好生休息,自己和江宸,来不及休息,就已经开始忙铺子的活了。   她脚不沾地忙活了一天,临近黄昏时,快要歇店了,她才得了片刻的空闲。   夕阳的余晖从铺子里悄悄退去,日已落下,只余天际红霞一片。   她和少年两人一起,将门板一块一块地按上去,药铺打烊了,门只关了一半,钱金浩上门来了。   “小叶子,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三婶那个大嘴巴,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药铺,找个椅子就坐下了,悠哉地看着苏叶二人,半点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苏叶也没停下手里的活,“看你这样子,该是病好全了,我可先说好了,今天我们已经很累了,你可不能来跟我们拌嘴了。”   钱金浩不满地敲着桌子,她一回来,他就来看她了,好心关心她,她怎么就这个态度了,“我来你这,茶都没上一杯,你就先教训起人来了,你就是这点不好,你要是温柔小意些,指不定咱俩就成了。”   “碰”,厚重的地板砸在了地上,少年手一滑,那木板应声倒下,差点没砸到钱金浩。   [抱歉。]   少年手里的册子上写着这么两个字。   钱金浩本来就是个爱挑事的性子,不合心意的,管别人是什么心情,都要上说上几嘴,他是早看江宸不顺眼是很久了,逮着他的事不愿意放下。   “小叶子,你瞧瞧,你把人惯成什么样子了,当着你的面就敢摔东西了,这以后还得了,就算你想养个小白脸,你也要放聪明点,至少养个听话的。”   苏叶刚按好一块木板,听得头疼,这家伙伤一好,就来拱火了,她都说了她和江宸已经累了,不要拌嘴,他非是不听。   她先是走到少年身边,扶起地上的木板,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抚道:“这里有我就行,你去休息吧,他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先让少年去后院歇息,免得又被口无遮拦的钱金浩戳到了伤心处。   铺子里剩下苏叶和钱金浩两人,苏叶也不跟人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虽然办事挺不靠谱的,但也不会掐着打烊的时辰,就为了来药铺对江宸指指点点的。   褐色的木板压在苏叶的肩上,像是会把人压坏了一样,钱金浩还是有些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帮忙,接过了她手里的木板。   这倒是稀奇事,苏叶松了手,新奇地看着他生疏地将木板按上门框。   “你这么勤快,有事求我?”   让这位大少爷主动干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钱金浩挠了挠头,有些紧张,他在苏叶跟前来回踱步,最后心一狠,视死如归地说:“你嫁给我吧,我拾掇拾掇起来,相貌也不比小白脸差。”   这……   苏叶庆幸自己这会没有上茶,更没有喝茶了,不然铁定呛着她。   “你不是最不喜欢我这样爱操心,总是对你耳提面命的女子吗?怎么,姑姑又逼你成亲了?”   钱金浩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解释说:“这几天,我娘逼着我相看了好几家姑娘,看来看去,她觉得那些姑娘没你能干,我觉得她们比你还难应付,反正是要成亲的,思来想去,还不如娶你,我娘满意,我勉勉强强还过得去,而且我娶了你,也省得你被小白脸骗钱骗色了。”   越说,钱金浩眼神越亮,好似是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   苏叶一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家伙,一天到晚瞎琢磨些什么呢。   她白了他一眼道:“我有亲事在身,你想什么美事呢。”   钱金浩毫不在意地道:“多大的事,使些银子,别说退亲的文约,休书我都能给你弄来。”   “你学点好的,别仗着家里有钱就乱来,事不是这么办的,还有,我可没说我要嫁给你。”并不是她愿意总说他,是他办事没个正行,让人看不过去。   钱金浩不乐意了,“小叶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哥哥我这条件的,哪里不好了,咱俩这么深厚的感情,你居然嫌弃我,你对得起我帮过你的那些忙吗?”   “你怎么不说你给我惹得麻烦更多呢,别闹了,我是真的累了,已经没有精力跟你开玩笑了。”   她一整天忙个不停,连空闲时间都没有,都要打烊了,他还来这里跟她说这些玩笑话。   她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钱金浩正站在她跟前,他的影子打在她身上,一向吊儿郎当的人,此刻正严肃不已。   “苏叶,我是认真的。”   突然间,他变得十分认真了,苏叶反而不适应了,她宁愿他嬉皮笑脸地跟她打趣着,也不想看到他这样。   “表哥,我们一向是兄妹相称的。”   钱金浩脸色有些难看,很快,他嘴角硬是扯出一抹笑意来,故作轻松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这爱对我说教的样子,不像是我妹妹,倒像是我姐姐,你这么大年纪嫁不出去也是有原因了,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老气横秋的女子,你看我,我就不愿意。”   他又扯东扯西地跟苏叶闲聊了几句,很快就起身要回家了。   苏叶将人送到门口,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钱金浩刚迈出的脚步,因这一句叮嘱,又停了下来,他背对着苏叶,没有转身看她。   “我说的,是真的,我娘在相看了一圈后,还是更中意你,她那个人,向来强势,想要什么,费心机耍手段都要如愿,你要留个心眼。”   说完,也不等苏叶的回答,径直走了。   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姑姑还不死心吗?   苏叶一边思考着,一边朝后院走出。   一掀开侧门的门帘,少年立在门边,隐匿于黑暗的人,差点吓了她一跳。   他从黑暗里缓缓出来。   随着他的一步一步靠近,不知为何,周身的氛围变得令人难受起来了,就像是有一支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呼吸都变得苦难起来了。   害怕的情绪从胸口蔓延而出,苏叶只觉得少年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她的心上。   这是怎么了,她是生病了吗?   少年手里把玩着雁莲纹玉佩,被屋檐的阴影遮盖住的上半张脸,看不到他眼神,烛火映照下的下半张脸,嘴角显现出邪魅的笑意,用口型无声问她。   [嫁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入V万字肥章更新时间: 7/16 00:08:00 第三十一章 更新时间:7/17 00:08:00 7/17其他时间有变动是在改错字,不改动情节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 7/18 00:08:00 第三十三章 (夹子) 更新时间: 7/19 23:08:00   -----   预收文《以下犯上》和 《宫闱恶玉》,文案如下,有兴趣的小天使,球球收藏一下呀~~   《以下犯上》   莱州太守之女唐湘绮捡了个护卫,名叫阿惟。   阿惟人高马大,长相英俊,打架厉害,对她更是百依百顺,完全契合了她的胃口。   娇娇小姐勾着强壮护卫的衣襟,贴着他耳迹低语:“犯上,你敢不敢?”   温顺的阿惟却不敢,唐湘绮郁闷不已。   为了刺激阿惟,唐湘绮今天跟王家公子赏花,明天跟李家少爷游湖,结果她玩脱了,把人气跑了,找都找不着了……   **   阿惟自认是个出身卑微的奴仆,他对他的小姐生出了妄念,却不敢以下犯上亵渎他心中仙女般的人儿。   后来他忍受不了她接近其他男人,一怒之下出走,被王府之人寻回。   恢复记忆的他才知道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瑄王,只因中了毒,才误将自己当做是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奴仆。   当他风风光光地回去跟他的小姐提亲时,那个始乱终弃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她说:“你恢复记忆就不像他了,我还是喜欢我的忠犬护卫。”   左惟乾用软鞭缠着人的腰际,咬牙冷笑:“惹了我还想不认账?愿不愿意都得嫁!”   《宫闱恶玉》   夏小玉出身低微,被人卖来卖去,好不容易成了大户人家的上等丫鬟,容家却被抄了家。   为了不成为官奴,她使银子买通了看守的人,跟死去的要入宫的小丫头换了身份。   浣衣局的日子不好过,洗不完的衣服,受不尽的欺负。   在她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遇到了容家大少爷,她曾经服侍过,仰望过的人。   从前,他是纤尘未染、冰壶秋月的大公子,她是褐夫刍荛、横僿不文的小丫鬟。   如今,他是残缺的落难人,她是受气的可怜人。   地位一致了,他和她相配了。   可她还未来得及提出对食的请求,他便被宫里的大太监看重,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夏小玉看着自己被水浸泡得发皱的手,嚎啕大哭,不甘和恶念在心底蔓延。   陷于泥沼的不能光她一人。   于是,她阿谀奉承,百般讨好,终于从嬷嬷手里讨来了机会,进入储秀宫,服侍新入宫的秀女。   她从宫女到宠妃再到太后,她眼熟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出不去的宫闱,没有尽头的血路,她被禁锢其中。   可至少,她能将她的白月光永远留在身边。   如果她处在污泥之中,那容牧之也休想洁白无瑕。   **   容牧之从天之骄子,成了残缺之人。   无望之际,是夏小玉眼里不变的仰慕,从深渊里拯救了他。   可那时他一心报仇,为家族洗刷冤屈。   再回首时,佳人性情大变,痴心已改。   当她趾高气扬地指使他时,她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悲伤,触动了他。   他放下了身段,天堂也好,地狱也罢,他都会陪着她。   ----- 第三十章   “别闹, 早些休息吧,你也辛苦一天了。”   半面烛光之下,半面黑暗之中, 像是将少年这个人一分为二,连在光里的那一面都变得陌生怪异起来。   难受的气息越发浓烈,苏叶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氛围,加之劳累了一天, 双腿一软, 踉跄着向前倒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摔倒, 少年扶住了她,她的脑袋搁在他的胸口上。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杀气和疯狂收尽, 扶着她胳臂的右手下移, 揽住她的腰际,将人锁在了怀中。   苏叶再抬头时,灯火辉映处, 少年眉眼柔和,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仿若方才所见,皆是她一时幻象。   那种透不过起来的气氛,也是她的错觉吗?不像啊, 若不是, 那为何有这种感觉?周伯夫妇俩已经休息了, 院子中只有她和江宸, 总不可能是老是被人欺负的少年在吓她吧。   他要是真有这种本事, 也不会被人欺负, 被人轻视了。   苏叶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 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也再没见到那仿若幻觉一般的邪气的笑。   江宸是说不了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在药铺待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他都没像她和周伯夫妇一样,沾染上药香,甚至连洗衣服的皂香,在他怀中的苏叶都半点闻不到。   无声,无味之人,飘虚着,有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   苏叶踮起脚,抬手摸着他的头,他顺从地任她弄乱他的发丝,乖巧得不行。   奇怪了,明明触摸得到,为什么总感觉这个人可望不可及呢。   “阿宸,我站稳了,可以放开我了。”   少年摇头,不但不放手,还抱得更紧了。   苏叶的头被按在他的怀里,指尖冰冷的触感爬上她的后背,他一笔一画地写着。   带着些许寒气和痒意,当写出来的字,正好经过后背的脊梁正中间的地方时,激得她不自觉地轻颤。   “阿宸,别写了。”   她的后背不是他写字的纸张。   少年置若罔闻,箍着她的腰际,不准她逃开,固执地要她看懂他的话,要她给个回应,还刻意地在能引起苏叶反应的地方反复写着字。   苏叶喘着气,紧抓着少年胳臂处的衣服,抓皱了他往日里平整得体的衣着装扮,太过了,他真的太过了。   她颤声说道:“我读懂了,你别写了。”   [不要嫁给别的男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要是再没懂,他还会继续下去的。   “你都听到了,就知道我拒绝了表哥,我没有要嫁给他,你不要耍性子了,快放开我。”   少年扁了扁嘴,幽怨地看着她,那里头传达的意思,是在控诉她是个负心人。   指尖用了力,又开始写字了,力道不小的手指点上背脊中央时,苏叶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音来。   [你骗我。]   他写完了三个字,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后背上,苏叶扯着他衣服的动作,改为推他,推了一下,没推动,手臂发力,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还是没能推动。   她恼道:“你再不放手,我就生气了,是三天不跟你说任何一句话的那种生气。”   闻言,他丧着一张脸,神情挣扎了好一会,才总算是放开了苏叶,收回了手。   重获自由的苏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那股不自在的心情,没好气地问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如此孟浪的行径,该生气的是她才是。   少年从随身携带的佩囊里拿出他的小册子,借着灯光,写一个字,看苏叶一眼。   [你说过,我可以任性一点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又说我耍性子,苏姐姐,你是不是在玩弄我?]   他又认真又委屈的,她本来还不太高兴的,可见了他这样,不自觉地软和了态度,“让你任性点,是要你自信些,可不是允许你动手动脚的,非礼勿动,你读过的书比我多,这点你比我更清楚的。”   少年没有继续写字了,手里不停地摆弄着那块雁莲纹玉佩,对苏叶的话没有反驳,但明显也是不认同的。   定亲玉佩在手,没有不合礼节一说。   弯月高悬,朦胧的月光笼罩着院子,苏叶回房休息去了,跟在苏叶身后的少年,在苏叶进了屋,关了门之后,并没有回到苏叶隔壁的那件小杂物间,而是静立在苏叶的门口。   屋内的人睡着之后,被他强压住的杀意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机会。   温珵安阴沉着一张脸,心情糟到了极点。   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依旧云英未嫁的女人,他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猎物,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抢?   都已经有了定亲的对象了,她为什么还要对别的男人那么好?   在杀戮和算计中长大的少年,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   他飞身从后院离开,来到了之前那片荒芜的竹林之中,执堂堂主余崇义已等候他多时了。   余崇义抱着着他的长剑,在月下,冷硬又挺直地站在修长的竹子旁,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温珵安的到来。   人来了之后,他放下手,脸上多了几分恭敬。   “禀少主,人跑了,目前下落不明。”   温辞绎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追得那么紧,他都能从余崇义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继续找,在会任阁周边布置好人手,绝对不能让他见到阁主。]   温辞绎知道的太多了,他的行踪,余崇义是他的人,更加知道,苏叶是他的人。   一旦此人放回去了,危险就接踵而来了,他们谋算的计划也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放心,我已经我们这边的刺客派出去了,会任阁总部临渝城已设防,温辞绎是回不去的。”   温辞绎是户堂堂主,主管会任阁内的生意和财物,而余崇义是执堂堂主,会任阁内刺客的管理和培养是由他负责的,论人手的多少和调配,温辞绎无法跟他相比。   除了因被追杀而看清余崇义和温珵安的关系的温辞绎外,会任阁内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从底层的血路一路杀上来的余崇义,效命于行事乖张、任意妄为的少主温珵安。   [接下来,把温辞绎名下所有的产业查一遍,尤其是在源州的,尽快找到他,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源州。]   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就不要怪他了。   温珵安手里捏着雁莲纹玉佩,敢威胁他,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余崇义应声回道:“属下遵命,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行告退。”   [慢着。]   余崇义读着少年的唇语,止住了要转身离开的步伐,问道:“少主还有何时吩咐?”   温珵安想起钱金浩跟苏叶说话时,他在门帘外头,听着药铺里的对话,银针在指尖闪现,又消失,闪现,又消失,重复了好几遍的动作,最终还是没有用上。   他隐隐感觉,某些事情,正在失控。   [你有没有因为某个人,而放弃下杀手?]   余崇义回忆了一下,答道:“有。”   [原因。]   月照之下,竹影斑驳,映在余崇义的脸上,使得他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不少,他答道:“不忍,以及我厌恶刺客。”   意料之外的答案,又是情理之中的回答,温珵安冷笑一声,这种回答,在会任阁中,除他以外的人听到,恐怕都是会嗤之以鼻的。   见血封喉的天丁,在一百多刺客的演练场里,面对众人的围攻,成了在那场演练场里唯一活下来的人,他居然会说出不忍这种话,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只是这答案,对他毫无参考之用。   [你答非所问了,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因为担心惹某一人生气,而放弃对一个你讨厌的人下杀手?]   那根未曾用上的银针,是他的疑惑和不解。   伴随着杀戮和死亡成长的人,不光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已然漠视了,漂亮的、说得上话的、合心意的、甚至讨厌的,随时都能成为一具尸体,他早已不在乎,也融入了强者为所欲为的环境里。   然而,他却因为苏叶的一句“表哥”,不忍下手,不是不忍生命,是不忍苏叶不高兴。   为什么,猎物高不高兴,会凌驾于其他之上,甚至是他的喜好之上?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余崇义了,他用难以言表的眼神看了温珵安许久,在他的耐性耗尽之前,说了话:“你变了,真让人好奇,某一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多有本事的人,能压制魔头的魔性。   他有点想见识一下,药铺的那位女掌柜了。   [别探听她,回答问题。]   温珵安心情不佳,甚至有些后悔问出口了,他看上的,还没到手,就总被其他人惦记,闹心,真想将那些争抢之人,一个个拆皮剥骨。   余崇义抱着剑,回道:“没有,不过,若少主想知道原因,不妨先弄清楚,为何那人于你而言,是特例。”   温珵安颔首沉思,他接近苏叶,目的有二,一为暂时隐蔽,二为寻乐。   他的猎物,多数是有趣,但谈不上特例,特例只有她一人。   遇上她,他真的变了吗?   *   忙活了几日,药材规整好了,收来的草药也已入账,其他客人的一些待办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苏叶又开始抱着她的账本,算起账来了。   这趟去沅陵城,花了不少银子,之后更需要精打细算了,虽说是莫名其妙多了五百两银子,可这笔钱,来得蹊跷,也不该是她得的,以后再拖去沅陵的熟人打听一下,把钱还给那个姓温的公子。   账本上的账目一笔笔算过去,算完之后,比上个月少了不少,怎么回事?   苏叶重新拿起算盘,又算了一遍,还是少的,哪笔账目不对吗?她一笔一笔地检查下去,才发现了问题。   这个月,钱家没有来订药材,钱家送客的常备礼中,有一部分是药材,姑姑照顾她的生意,每月都是从她这里买。   “周伯,钱府的管家来过了吗?”   苏叶想起了什么,询问周伯。   一旁的周大夫担忧地看着苏叶,她这几天忙得脚不离地,有些事情,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也不忍心她难受,可她问起来了,再瞒着,也瞒不下去了。   周大夫低声说道:“来过了,他说今后咱们药铺毋须准备钱府的药材了。”   苏叶的亲戚长辈里,就她姑姑苏秋水对她多有照拂,其他人不朝她伸手要钱就是好的了,可如今,这唯一感情不错的姑姑也这样了,周大夫已经于心不忍了。   “好,我知道了。”   苏叶声音闷闷的,怪不得钱金浩来跟她说那些话,她阖上账本,眼角湿湿的,她背过身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狼狈,悄悄地拿着帕子擦了擦。   沾湿的帕子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人抢了过去。   少年捏着她的帕子,弯身,轻轻地重新帮她擦泪,认真又仔细,擦完后,将帕子整齐地叠好,收入自己的袖中。   “那是我的帕子。”   他怎么就这么拿走了。   [脏了,我帮你洗。]   苏叶眼尾红红的,这下脸颊也有点红了,“就一块帕子,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洗就好了。”   少年没有回应这话,也没有将帕子还给苏叶,盯着她些微发红的眼,眉头皱的紧紧的,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我帮你教训欺负你的人。]   那认真的样子,像是在说,她要是点头了,他就会帮她出头。   苏叶心情好了些,笑道:“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做生意讲个你情我愿,客人不买了,哪里就是欺负,我是被风沙迷了眼。”   她是伤心姑姑对她的态度。   姑姑在用药铺的生意,给她警告,想让她听话。   她其实早就说过了,她不会嫁给表哥的,姑姑她一直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想要她乖乖听话。   [你还把她当你姑姑看待吗?]   少年捏着手里的册子,目光沉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之感。   苏叶账本收起来锁好,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我父亲过世时,她帮过我和阿箬说话,那时候,我们姐弟孤立无援,如果不是姑姑替我说话,三叔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得的,况且钱家找我定药材,也是姑姑照拂,不然钱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早就去那些大药铺买药了。”   [你伤心了,不管什么理由,惹你难过的人,就是错了,那些做错了的人,发生些意外,也是正常的吧。]   少年快速地写了这些话给苏叶看,只要她想,不过一点意外而已,跟她不会有任何关系,她也不会因此背负任何愧疚。   他会办的很隐晦,不会有半点痕迹指向她,连她自己都不会知道。   他护短的样子,苏叶看着觉得可爱极了,“阿宸,你这么维护我,我很开心,但是不能诅咒别人,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我说了,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钱府不买我们的药材了,别家总会有人买的,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她的药铺跟其他药铺比,生意是差很多,算是勉强够糊口,不过,最近生意是好了许多了,唐举人的父亲和李捕头的大伯被青囊药铺救了,加上江宸这个漂亮的少年在药铺做活,宣陵城里有些薄产的人家,也开始光顾了,名声比以前好多了。   少了钱家的这个大客,是会困难一些,不过青囊药铺也不是没了钱家就开不下去的。   她这么说了,少年不再揪着钱家不放,他又写了些安慰的话给她。   苏叶的因他的话逐渐展开笑颜,丹唇含笑,明眸潋滟,少年心口一下子就充实了,满满的,蕴着暖意,一种他未曾体会过的愉悦在心口处弥漫。   不刺激,不血腥,甜甜的,暖暖的,像是给喜欢大鱼大肉的人上了一道清粥小菜,不够味,却回味无穷。   他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为什么她会带给他这种体会,因为她是特例吗?   那,为何她会是特例?   问题又绕了回去,他依旧想不明白。   少年并不着急,想不明白没关系,反正这是他的人,人在他手里,也许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   人只属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苏姐姐有不开心的事,可以说给我听,我当你的倾听者,只站在你这边,若是,有讨厌的人,也可在我跟前说几句,解解心里的火气。]   然后,他再拿她讨厌的人撒气,酷刑什么的,他在会任阁的刑堂见识多了,也会几手。   *   钱金浩早预料到他娘会出手,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针对苏叶了,要不是他随口跟管家问了一嘴买药材的事,他还不知道,她娘已经不再做青囊药铺的生意了。   青囊药铺是小叶子的心血,她可看重了,他娘怎么能用这个来对付她。   钱金浩气冲冲地跑到苏秋水的院子,要她给这件事一个说法。   好歹是人家姑姑,怎么能欺负自家人。   苏秋水不打断他,任钱金浩在她跟前抱怨,等他停下来之后,才好暇以整地问他:“说完了?”   钱金浩看不惯了,“什么叫我说完了,我说了一堆的话,娘你就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吗?你可是她亲姑姑。”   苏秋水不为所动地喝着茶,再轻描淡写地瞟了他一眼,“你还是我亲儿子呢,也没见你站在我这边,我们家买哪家的药材,还要苏叶首肯吗?她姓苏,想管钱家的事,你让她嫁进来。”   又绕到这个话题上了,钱金浩简直头疼,他娘怎么就抓着他成亲的事情不放,他再多玩几年不行吗。   他很是无奈地说:“娘,你别看小叶子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人家主意正着呢,她那样的,你逼她也没用,她肯定不会向你屈服的,还凭白损了亲戚间的感情,何必呢。”   苏秋水看着她的傻儿子在她跟前为苏叶说话,她就想叹气,“你那么了解她,你说实话,你真的不想娶她吗?”   钱金浩本来准备好的一连串想要劝说苏秋水的话,被她这么一问,瞬间说不出来了,他神情很不自在,不过很快又被他嬉皮笑脸所取代。   “不想,娶她有什么好的,跟娘你一样,爱管东管西,烦人得很,真要娶妻,我娶个乖巧漂亮的小娘子不好吗?”   他喜欢自由自在,更喜欢自由自在的小叶子。   他嘴硬的样子,苏秋水不是第一次见了,自己孩子喜欢什么,她还能不知道?   她是看不惯他这种没出息的样,“你想做你自己的主?”   “当然了,我又不是孩子了,娘你管的也太多了。”他不满地回道。   苏秋水冷笑一声,讥讽他道:“那你得怪你自己,小时候书不好好读,走不了科举,我只有你和你弟弟两个儿子,你弟弟将来考科举,那你就必须继承家业了,可继承家业你也不愿意,为了钱家的将来,你不愿意,就得你媳妇愿意,你要是早能担起重任了,你就是钱家的少当家,你想买哪家药铺的药,管事就买哪家,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就能自己做主,但是,你什么都不愿意去做,别说不买苏叶的药材你做不了主,就是我算计我亲哥哥的药铺,你也只能干瞪眼,你想保护苏叶,你就得跟我斗,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玩乐下去,只要你舍得让苏叶伤心。”   钱金浩被她这番话给说懵了,他娘是在威胁他吗?这算什么,他烂泥扶不上墙,跟小叶子有什么关系,犯得着把无辜的人拉下水吗?   “娘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苏秋水毫不客气地说:“你可以不信,那就等青囊药铺垮掉,苏叶走投无路,还是要进我们钱家的,你只有两条路,一条你自己担起事来,斗赢我自己做主,另一条,就是等着苏叶给你做媳妇。”   钱金浩被惹怒了,这是干得什么破事,她还有没有点分寸了,“苏秋水,你还是不是人,一个是你儿子,一个是你侄女,你这么算计我们!”   苏秋水冷眼看着生气的钱金浩,“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进。”   她照看不了他一辈子,将来的路,总会有他自己走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另外四千字 7/16 08:08:00 更新   改一下更新章节和时间 第三十一章 二更 更新时间: 7/16 08:08:00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7/17 00:08:00 7/17其他时间有变动是在改错字,不改动情节 第三十三章 更新时间: 7/18 00:08:00 第三十四章 (夹子) 更新时间: 7/19 23:08:00 第三十一章   拂晓时分, 青囊药铺的后院,掉落的枯黄的柳叶覆盖在苍苔上,晶莹剔透的清霜又给柳叶加了一层点缀。   已至深秋, 一开门,寒气从外头蹿入室内,冷风扑面而来,苏叶紧了紧衣裳, 关好门, 顺着院子中的石板路, 就到了连接前头药铺的侧门处。   掀开门帘,药铺里敞亮着,她就知道少年又特意早起, 赶在她之前, 将铺子里的门板,一块块都下了下来。   闷了一夜的店里,气味都已经变得清新起来了, 她不用猜,也知道他起得有多早了。   “你多睡一会, 这么早,不会有客人来的,别累着自己了。”   昨日还说鼓起勇气耍性子的人, 今日便起得如此早, 店门开了, 药幌挂上去了, 要碾的药材也用药碾做好了, 连周伯看诊的位置, 他都整理好了。   这哪是耍性子, 分明就是在隐晦地跟她道歉。   苏叶本就没怪他,眼下更是一句不好的话都舍不得说他了。   [你跟我说话了,是不是没有生我的气?]   他还在为昨儿的一句话耿耿于怀,他把她说的每一话都记在心里,认真对待,苏叶笑道:“你这么好,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其他的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太行,就是对他自己没信心。   有了她这句话,少年放下了拘谨,又凑到了苏叶身边,跟她学着怎么辨别药材了。   两人靠得近,苏叶耐心地跟他教他怎么区别长得相似的药材,她柔声细语的,少年喜欢听她说话,他盯着她的侧脸,听着她的声音,她说的内容反而是半点没听进去。   “阿宸,你懂吗?”   他摇了摇头,不懂,也没兴趣懂。   [教教我。]   一大早到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比平常冷清多了,既有了空闲,他想听她多说几遍,或许听上一天,他都不会腻。   苏叶知道他向来分不清楚药材,便又要再说一次,“这两种药材看着相似,其实你看这处……”   话开了个头,唇间就被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抵住了话。   [不是这个,教我怎么给我最重要的人戴发簪吧。]   少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金镶红宝石花簪,在苏叶头上比划了好几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间,又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交给了苏叶。   [我学得好吗?]   苏叶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镜中的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簪子很好看,“送给我的?”   少年点头,眼睛亮亮地等着她的夸奖。   苏叶失笑,什么学得好,她根本就没教他这个,不过,真的很好看,她很喜欢,以前父母在世,他们也会经常买簪子首饰送给她,后来父母不在了,药铺事情又多,她就再没收到过别人送的簪子了。   可少年来了之后,她先是收到了他亲手做的莲花木簪,又收到了他送的金簪,距离上次的木簪,也没过去多久,他这样积极,虽然他并不知情,可苏叶却有一种他在把她缺失的那一部分,一点点补给了她的意思 。   真好,他留在青囊药铺真好。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镶宝石的金簪在光下熠熠生辉,等等,宝石?金簪?他哪里来的钱,不会是……“你把你和赵大哥猎野猪分到的钱都花掉了?”   一想到这个,苏叶的感动瞬间消下去不少了。   [没关系,我吃穿住,苏姐姐都负责了,没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   果然,他把刚到手的钱花掉了,他怎么一点也不在乎银子,卖灵芝的五百两,她好说歹说,他一文钱都不肯留下,温公子莫名其妙给的银票,他也说撕就撕。   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就这么不在乎银子吗?   这个习惯可不好,苏叶想提醒他几句,又不忍心破坏他一脸的笑容,她拿过少年腰间的钱袋,从柜台里拿出几两碎银子放进去。   “身上没钱怎么行,万一你在外头遇上急事了,一时找不到我,多不方便。”   放好了银子,苏叶把钱袋交还给少年,可他却不接。   “怎么,不想要我的银子,觉得自己是被我养的小白脸了?你别忘了,你那五百两的灵芝钱还在我这,你有钱,不是小白脸,这些就当是取一点点放你身上了。”   少年先是摇头,后又觉得这样表达不清楚,拿出了他的纸笔,写了起来。   [不是,我们有定亲,不分你我,只是,苏姐姐怎么取走了钱袋,应该怎么还回来才是,只交到我手里,没诚意。]   苏叶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好半会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让她为他亲手系回去,而且除了这个,他不接受其他交还的方式。   任性又天真的小少爷,罢了,就让他得意一回,免得他又说她骗他了。   她拿起钱袋,亲手给他系在腰间。   门口,因听说苏叶和江宸从沅陵回来了,特意调换了休沐日而回家的苏箬,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江宸双手张开,在他身前的苏叶手搭在他的腰带上,看上去就是在解他的腰带,而江宸还高兴得不行。   刚跨进门一步的苏箬,第一反应就是关门走出去,一转身,他突然想起这是药铺,门板得一块一块搬才能关上。   他停下了出门的脚步,故意咳嗽一声,引起那两位丝毫不注意场合的人的注意。   苏箬红着脸,很是尴尬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发生了什么,可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注意点,万一被别人撞见了,有伤风化。”   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该回来。   苏叶看着门口不自在地苏箬,再看了看她和江宸的姿势,意识到了她弟弟话里意思是什么了,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赶忙解释说:“阿箬,你误会了,我不是……”   “姐姐,你把手收回来,再来跟我解释好吗?”   苏箬心累了,都不是第一次了,他每回回来都看到这种场景,他才十五,这是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应该要承担的事情吗?   下次,下次回家前,先传个信回家,他受不了一进家门就是这种场景,对眼睛不好,对心脏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到点写不完了,少的两千字补在下一章,小天使们,不好意思了~   -- 第三十二章   钱袋系好了, 苏叶忙收回手,将事情跟苏箬解释了一遍。   那支金镶红宝石簪子插在苏叶的发间,苏箬轻咳一声, 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这场景,江宸是在药铺里住定了。   退亲一事,他姐姐一开始就是动摇的, 如今更是不太可能了。   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本不该干涉的, 看一想到将来要叫江宸做姐夫,他就有些抗拒,这几年里, 每每有人议论姐姐嫁不出去时, 他对江家人恨得牙痒痒的。   “我在惠民医馆学医,帮忙看病时,也存了些工钱, 我给姐姐买金簪。”   他该早点买的,被江宸给抢了先, 讨姐姐欢心的机会让人抢走了,苏箬有些懊恼。   “你自己留着用,我不缺簪子了, 你在医馆学医, 难免有些人情世故需要花银子, 你安心学医,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苏叶想上前去接苏箬手里的药箱, 少年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苏箬看着眼前两人的动作, 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药箱, 他不想辛苦姐姐,更不愿意给江宸献殷勤的机会。   他不说多话,默默地抱好他的药箱,绕开二人,将东西放好。   这算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把他当小孩吗,姐姐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到江宸来这么看待自己了,江宸他一个听几句重话就掉眼泪的,还不如他呢。   而苏叶和江宸两人都略为尴尬地收回了手。   苏箬不太高兴,苏叶转移了话题,“休沐了,阿箬也好好休息,别每回到家,就忙着给药铺帮忙,今日也没什么客人,不忙的。”   苏箬刚想帮忙整理药材,药柜里的药都整理好了,其他的杂事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信了苏叶口中的不忙。   “周婶不是说最近生意不错吗?我到家都好一会了,怎么一个客人也没有?”   上回周婶出门办事,顺道去医馆看了他,说药铺生意变好了,还告知了他,姐姐和江宸一起去沅陵了。   他提前回家,也是想知道江宸发生了什么,要突然回沅陵。   一回家就,都没歇息,就操起心来了,阿箬太懂事了,苏叶又感动又心疼,“是变好了,只是这会赶巧没人罢了。”   苏箬没再纠结于此,又问了些关于沅陵的事情。   他听苏叶说起太医后,回想了一下,说道:“我听医馆里的医官说过,是有一个辞官的太医回了源州,太医具体是哪里的人就不清楚了,等我回惠民医馆后,再去打探一下。”   有了希望了,苏叶放心不少,已经证实了温公子所言非虚,人又是源州的,太医这么大的名气,不可能找不到人的,也许江宸开口说话的那天不远了。   她脸露喜色,杏眼无尘,微笑时更显俏丽,少年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一个药铺掌柜,总有人要来跟他抢了。   *   午膳过后,趁着众人休息时,苏箬把江宸叫到了后院的柳树下,那处是个较为偏僻的角落,他需要跟江宸谈谈。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便问江宸:“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少年从佩囊里掏出册子,正准备写字,被苏箬阻止了。   “你可以用手语,唇语也行,我前几天跟人学了一些,简单的话,我都能看懂,不用写字这么麻烦了。”   苏箬着实想不明白,姐姐不会手语也不会唇语,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就亲密了许多了?   交流起来都费劲,姐姐人好有耐心可以理解,可这写字的人就不嫌麻烦吗?   [我想对她好。]   少年无声地说了这些话。   读懂了唇语的苏箬,对他这种没有任何实质的话嗤之以鼻,谁对谁好还不一定呢。   “我肯定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说出来的话,多多少少都是偏向自己人的,在我的角度看来,是我姐姐在对你好,收留你也好,提供吃住也好,还是花不少银子带你会沅陵也好,都是姐姐无条件地对你好,你是采到了灵芝,卖的钱也在姐姐那,但姐姐不会私自动你一文钱,你随时能够要走,你自己的事情都要靠我姐姐,你说你想对姐姐好,你让人怎么相信你?”   不过是一个束缚了姐姐多年的婚约而已,他就能享受到如此待遇,仗着得不过是姐姐心底善良。   苏箬自认为没有苏叶的大度,更没有她的不计前嫌,江宸几根簪子和帮药铺干活,并不能抵消江家和他江宸给姐姐带来的伤害和烦扰。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有些吃醋,一个没来多久的江宸,一下子就抢走了苏叶大半的关注,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弟弟,受到苏叶的关心都开始少于江宸了。   少年神情严肃,面对苏箬的发问丝毫不见慌张。   [我人微言轻,再漂亮的话,以我处境的处境,都无法让人信服,但我会用行动证明,她和我在一起,是会过得最顺心最幸福的,时间能证明我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会等你证实了我这番话的真假,再争取她的首肯后才将婚事落实,若期间我让她伤心了,定亲的文书就作废,如此可好?]   他说得还像那么回事,苏箬又问:“我要是故意为难,一直拖着,不愿意承认你的付出呢?”   少年拿出册子,在第一页上,写下了一句话。   [名分无所谓,苏姐姐是我生命里的光,只要能一直留在她身边,我都可以。]   册子送到了苏箬跟前,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字迹,写得真好,不愧是有钱人家读过书的小少爷,随后看到了他刚写的话,以及这句话之前的两句话。   [苏姐姐,我很喜欢你。]   [苏姐姐也喜欢我,是吗?]   一句是江宸刚说出的略显卑微的话语,另外一句是他和姐姐互诉衷情的话,这些话代表了什么,是个人都能看出是什么意思了。   苏箬开始意识到了,江宸和姐姐是两情相悦的,这已经不是他能够随意插手的了。   他失落地点了点头,径自走了。   来到后院的苏叶正巧看到这一幕,她走上前,好奇道:“阿箬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在用姐夫的标准来要求我。]   少年止不住上扬的嘴角,透露了他此刻心情很是不错。   作者有话说:   下午睡过头了,没写完,明天更六千,这次一定做到,真的,真真的~ 第三十三章   苏叶一头雾水, 什么姐夫?   且不说她和江宸的亲事未定,阿箬不是并不满意他吗,发生了什么就成了姐夫了?   “你什么时候成了他姐夫了, 又是怎么让阿箬认可你的?”   少年神秘一笑,就像苏叶摸着他那样,摸了摸苏叶的头。   [秘密,要你自己解开才有意思, 所以, 苏姐姐不妨把精力多放些到我身上来, 以此来找寻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不仅是笑容,连目光,他都希望是他的。   苏叶将少年的手从她头上拿开, 他现在是性子放开了许多了, 她发现了,自从上回她说他可以任性一些,他就开始试探了, 试探她能对他的任性容忍到什么程度,一旦她像上回那样说她生气了, 他就立马道歉,要是像眼下这样只瞪了他一眼,他会在她将他的手放下来后, 继续摸着她的头。   虽说是得寸进尺的, 察言观色倒是把握得很准。   她笑道:“你不说, 我一会问阿箬也是一样的。”   真拿他没办法, 她已经足够关注他了。   少年相当有自信。   [他不会告诉你的。]   “不会的, 我想知道什么, 阿箬就会说什么的。”   苏叶是了解苏箬的, 不会跟她玩什么小心眼,她相信只要她问,她就能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少年朝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一句话。   [他不会夸我的。]   这便叫苏叶更加不理解了,她问了理由,怎么还是夸他了,被激起好奇心的她很快就去找苏箬了。   出乎她意料的,苏箬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他们聊了些寻常的话题,叫她不必担心。   得不到答案的苏叶心里痒痒的,正如少年期待的那样,总是不自觉地打量着他,想要从他的举止中找寻出原因,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   代替周大夫在药铺里当坐堂大夫的苏箬,整个一上午,就只见到了零星一两个人来店里买药。   昨儿回家时,没什么生意,今日同样如此。   不是说药铺的生意变好了吗,怎么看着比之前还要差了,周婶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骗他生意好,来安慰他的吗?   “姐姐,咱们家药铺怎么了,生意如此冷清,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在惠民医馆都没听到什么消息,是因为苏叶出了一趟远门,出发前,没有安排好药铺的生意,所以才会导致生意冷清吗?   不止苏箬纳闷,苏叶也纳闷,好端端的,怎么这两天一下子就没生意了,她也弄不清原由。   外出买菜的周婶匆匆忙忙回来了,手里的菜篮子都没放下,就急忙对苏叶说道:“掌柜的,南遥街巷街头开了一家新药铺,我方才去瞧了眼,那家药铺新开业,看病也好,卖的药材也好,都比我们这便宜三文钱。”   原来这种就是生意不好的原因吗?   苏叶看着手里的账本,眉头紧锁,她的药铺价格已然十分公道了,在宣陵基本找不到比她这更实惠的了,她能挣到的钱并不多,但突然有其他的药铺开张,卖的还都比她的便宜,此种情况,极有可能是有人要针对青囊药铺。   “周婶,你打听过那家药铺是谁家开的吗?”   莫非是其他的药铺看她的青囊药铺不顺眼,故意来针对的。   周婶叹气道:“钱府开的。”   “钱府?”   苏叶惊讶了,这下更确定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了,她没想到她姑姑真的会对付她,甚至是青囊药铺。   一旁的苏箬同样不能理解,“姑姑为什么这么做?前一阵子不是还给我们送了布料,交情不错的吗?为什么突然间要针对药铺?”   钱家在宣陵的产业不少,却没有涉及药铺的,就算钱家有心想要开药铺,也不会将药铺开在青囊药铺的同一条街巷,更不会降价降成这样。   如此,青囊药铺要还是想要生意,就得跟着钱家药铺一起降价,但是钱家家大业大,他们降得起,青囊药铺小门小户,不是对手。   苏叶又急又气,可她并不想影响苏箬,不能让他学医分了神,便宽慰道:“不用管那家药铺,我们照常就行,撑过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以后会好的,阿箬别担心。”   苏箬显然没有被她安抚住,他一把将手里的医书仍在桌子上,气呼呼地道:“姐姐,理由呢,都是一家人,姑姑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他原本以为,那些亲戚长辈里,总还有姑姑是真心待他们好的,没成想,她居然也跟其他亲戚一样,想要对付青囊药铺。   “她想要我嫁给表哥。”   这些年来,或言语暗示,或利诱说服,苏秋水见缝插针,想了不少办法想要苏叶嫁给钱金浩,即使苏叶有明确地表示过不愿意,她的意见也没被苏秋水听进去。   如今这一出,已经是从口头相劝,变成实质的逼迫了吗?   铺子中一阵沉默,苏叶眼中有了湿意,被她信任的姑姑如此对待,她心里很不好受,她再怎么试图装着自己无事,再怎么给苏秋水找理由找借口,比如她只是不想钱家落败,希望有人来管着表哥等一些列自欺欺人的理由,猜疑都在心底生了根。   她甚至开始怀疑,一开始姑姑帮她,念及的就不是什么亲戚情分,而是觉得她将来能为钱家派上用场,所以才帮她的。   无凭无据的猜想,被无情的现实衬托着变得真实了起来。   苏叶手撑着柜台,无力感席卷而来,产生了裂缝,是很难修好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修补的,碎了的,只会变得更碎。   “姐姐,你没事吧?”   苏箬很担心,听说他姐姐在沅陵就晕倒过一次,他这两天给苏叶诊过脉,没发现什么异常,可自家姐姐,确认过也是不放心的。   苏叶强颜欢笑道:“没事,阿箬你不用太担心,青囊药铺在南遥街巷开了这么多年了,有口皆碑,这一段时间,客人会被钱家药铺抢走,过些日子,还是会有客人回来的,虽比不得前一阵生意好的时候,总是能勉强糊口的。”   从她父亲到她,都对的起青囊药铺正中央的那块“仁心仁术”的牌匾,这么多年经营起来的,不会轻易倒下。   因这事,青囊药铺的气氛有些沉默,少年本想跟苏叶说些什么,见她兴致不高,也没有强求。   又过了一日,苏箬要回医馆了,苏叶故作轻松让他别在意药铺的事,她会处理好的,最后苏箬怀揣着担忧和不放心回到了惠民医馆。   药铺生意冷清了下来,少年有更多的时间粘着苏叶了,她从没在少年跟前抱怨过苏秋水的事情,也没有愤愤不平,这让少年拿不太准她的真实想法是如何,也就没敢轻举妄动。   悄无声息地解决一个人很轻松,可解决之后,他不确定苏叶是会高兴,还是会更加难过,有一半的风险,少年不想尝试,尽管他以前行事,从来不在乎什么风险。   为所欲为,不受束缚,又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的少年,开始在乎起风险了。   余崇义说的没错,他变了,因为苏叶而产生了变化。   他不讨厌变化,他讨厌的是失败。   正好如今有了空闲,少年就开始叫苏叶唇语和手语了,他是更喜欢和苏叶用纸笔交流的,这样他和她曾经对话的痕迹就会留下来,但还是得教教他,万一那天纸笔出了问题,他也能最快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手把手地教她,凉意的手握住她又暖意的手,苏叶问过苏箬了,江宸比寻常人体温偏低,也是因为毒|药造成的。   一凉一暖,带着凉意的手扣住另一只手,十指相扣,两人的温度好似是顺着指尖相互交织,将少年的手也覆上了温度。   本来是教手语的,然而江宸抓着她的手就不打算放了,这还怎么学得下去?   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地拍在少年的手背上,“不是教我吗,你抓着我的手了,还怎么教?”   少年并没有因她这句话而放手,而是连她另一只手也给抓住了,抓在手心里好一会了,他摆弄着她的手指,摆出代表文字的手的姿态。   比了一遍,苏叶记住了一半,少年明显不满意,又抓着她的手强行再练习一遍。   芊芊素手被他把玩着,教一整天都不会腻味,或许没生意没人打扰他和苏叶的相处,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一遍又一遍的教,苏叶已经记住了这句话的手势,可意思还是没明白。   “我比划了这么久,比划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提笔,扬起嘴角,下笔流畅顺遂,一看就是心情极好。   [痴心暗许,此生不渝。]   册子上的这么一句话,和苏叶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热意一点点爬上脸颊,江宸,已经不是一点点的任性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特意跟你学,你却戏耍于我,让我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你比了那种手语,你……”   少年抵住了她的嘴,在她安静了下来后,朝她用手语比划了那句话,还比划了许多许多次,弄得苏叶迷惑不已。   [七次,比苏姐姐的多一次,就像你我之间的感情,我会一直比你多的。]   星眸闪闪,映出她的身影,尚未消失的热意变得更加炙热,苏叶慌张地转过身去,不能盯着他的眼睛看,被陷入进去的,陷在他的氛围和节奏里,很难再走出来的。   她看不到身后的样子,可她能猜到,他正在紧紧地凝视着她,嘴角带着醇和的笑容,苏叶半低着头,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那股凉意。   迟钝的她,这会才意识到,他亲手一个字一个手势地教她,太过亲密了,亲密到越过了线,她是不是太纵容他了?   等等,她为什么要学会怎么比划手语,她能说话啊,她只要看得懂不就行了,没必要被他抓着手学的。   “阿宸,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舍了分寸?”   苏叶不满地瞪了少年一眼,她说他可以任性一点,是要他放开一些,自信一些,不是要他把这些任性都用在她身上的。   她的语气稍微严重了一点,少年立马就老实道歉了。   [抱歉,是我不对,不该故意藏有私心,把自己最想听到的话,在苏姐姐不知情的时候,就让苏姐姐说了出来,我应该用实际行动打动苏姐姐,让你主动说出口的,也不该借着教手语的,满足自己一直以来只敢想不敢行动的私欲,握着苏姐姐的手在手心把玩,更不该在明知苏姐姐恼怒时,还故意多次比划那句话,来表达……]   “够了。”   苏叶认输了,她看不下去了,她抓住了他的笔,不让他继续写下去了,这么羞耻的话,他是怎么写得下去的。   明着道歉,实则说出的话,全是在诉衷情,这像话吗?   道歉很很快,却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知错了,他真的是越来越大胆了。   “你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发乎情止乎礼,圣人的话,你是了然于心的,怎么言辞和举止,如此……如此孟浪呢?”   太过了,已经快要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了。   此时此刻,苏叶最后悔、最想要收回的的话,就是那句“你可以再任性一点了”,不仅没有规劝到少年,还让他把这句话全用到她身上了。   少年委屈巴巴地跟苏叶道歉,为自己辩解的话一句都不说,只用幽怨地眼神盯着手里的雁莲纹玉佩,像极了有口难言,有冤难诉的样子。   苏叶狠心地偏过头,不去看他那番姿态。   她知道他在幽怨什么,他憋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定亲了,就已经符合礼节了。   她不去关注他任性的模样,就算是定亲了,他也不能太过了,别的可以由着他的性子来,因为其他事,他有分寸,没分寸的,就不能让他随意任性了,在这种事情上,更不能任由他牵着她的鼻子走了。   *   在钱家药铺开张了好几天之后,青囊药铺的生意开始回暖,虽跟之前比,已大不如前,可好歹也还是有些生意的。   苏叶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可她低估了苏秋水强势的态度,和不容拒绝的决心。   宣陵的药材商纷纷断供了青囊药铺,苏叶虽跟赵长善合作,有很大一部分的药材来源稳定,但是这些药材都是源州本地能产出的,源州不能产的,都是要从药材商手里买回来的。   跟她合作的药材商是她父亲留下来的关系,关系一直稳定,没想到,面对钱家的势力,竟是一个合作的都没有了。   外地所产的药材存量逐渐开始耗尽,苏叶已经没有闲心跟少年嬉闹,她眉宇间的愁云久凝不散,在她没有注意时,少年眼里的杀意也越发浓厚了。   苏叶听说有商帮能帮着进药材时,她就开始寻思怎么找一个和钱家关系不密切的商帮,请他们帮忙,只不过请商帮替她运药材,价钱上得多花几成了。   银钱啊,苏叶看着手里的账本犯愁。   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她以为有客人到来,抬头望去,只见钱金浩鬼鬼祟祟地爬在门口打量着她,还时不时左顾右盼,好似有什么人在追他似的。   “你怎么来了?来了就进门,爬在门上也不像个样子。”   苏叶把人叫了进来。   钱金浩低着头,时不时打量苏叶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蹭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你不生我的气?”   苏叶好笑地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我要生你的气?”   “就,就是我娘……”钱金浩见这话一出,苏叶就不太高兴了,立马止住了话头,“不说这个了,你没生我的气就好,我来是有东西要给你的。”   提到苏秋水,苏叶心里不怄气是不可能的,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药铺,是她费尽心思要守护好的,苏秋水明知她的软肋,还特意做出这等事,姑侄感情基本也到头了。   苏叶也明白,苏秋水是苏秋水,表哥是表哥,她表哥什么样子,她了解,不是他的错,她总不至于迁怒于他。   “什么好东西要钱大少爷亲自送来?”   钱金浩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看到,就把怀中的布包拿了出来,一打开,里头是些银票、玉器和几张田契。   “我平常浪荡惯了,没存住多少钱,只有这么点,不知道够不够,你先收下,不够,我再给你想办法,你放心,有哥哥在,你这宝贝药铺就倒不了。”   苏叶一下子就红了眼,许是今岁事多,她一个不怎么流泪之人,都忍不住要掉几回泪了。   她大致看了一眼,布包里的东西加起来能值上千两银子了,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表哥的全部身家了。   苏叶把东西推了回去,“你收回去,我手里还有钱,能撑过去的,你给我,我也用不上的。”   钱金浩一下就急了,死活不收回来,“银子哪有用不上的,说了给你就给你,我堂堂钱府大少爷,还能缺这点小钱不成?你拿着,不拿就是看不起哥哥我了。”   就他娘折腾出来的破事,钱金浩自己都恼火,要是小叶子不肯收,他这良心哪里过得去,不管怎样,他都要她收下。   他将布包裹好,想要一把塞入苏叶的怀中,却别另一人给挡了下来。   少年挡在苏叶跟前,把东西推回了钱金浩怀中。   [不需要,苏姐姐有我。]   有他?钱金浩本来没心情搭理这个小哑巴,可这小白脸都说出大话来了,他能忍吗,他不能,正好他不爽这吃软饭的小白脸很久了。   “有你,有个屁的你,你吃我家小叶子的,穿我家小叶子的,除了一张脸还勉强过得去之外,什么都没有,还有你,你就仗着小叶子好骗是吧。”   他这咣咣一顿说,说完,发现人根本没理会他,直接在小册子上写字,写完给小叶子邀功去了。   气人,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小白脸,于是他也凑了过去,要看看着小白脸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小叶子的困境。   [我认识渝帮商会的人,药材商一事,我来解决。]   这话,钱金浩自是不信的,他刚要嘲讽一顿时,苏叶止住了他,问江宸到:“你认识的人会帮你吗?”   不是苏叶怀疑他,而是渝帮商会在沅陵,他认识的那人若肯帮,江宸还会落到她这儿来吗?   [苏姐姐不必担心,那人欠我一份大人情,写封信过去,药材商自会来跟我们合作的。]   少年说的信誓旦旦,苏叶还是不太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我们亲自登门拜访吗?”   [不用,那人也急着还我人情,早想两清,如今正好给他个机会。]   少年这话,苏叶看了几遍,琢磨些味出来了,“你讨厌那个人?”   所以出事了也不去找他帮忙,只因为她,他才勉强跟人来往的?   少年点头,肯定了苏叶的猜想,而后面无表情地对着钱金浩。   [你的东西,你自己拿回去,她不需要,更不需要你们家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他的话丝毫不客气,钱金浩当即就被气到了,“你小子别在小叶子跟前阴阳怪气,谁唱红脸了,噢,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挑拨我跟小叶子的关系是吧,你做梦,我跟小叶子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她对我绝对信任,不是你这种外来的小白脸能够比的。”   少年忽而露出一个笑容,他手里把玩着那块雁莲纹玉佩,得意地将写下的字,拿给钱金浩看。   [我们定亲了,以前过往,雁过无痕,现在以及往后,执手同行的是我。]   温珵安面上笑着,实则看向钱金浩的眼神深沉得不行,还绝对信任,要不是怕苏叶难过,这人几条命都不够他在他跟前舞的。   又是烦心的一天,少年盯着苏叶,他和她的进展很顺利,唯一不满足的,就是太慢了,或许是她年岁稍长,又或许经营药铺时又见多识广,她太谨慎了,看似对每个人都很好,却不肯轻易将她的心交出,不是什么仁心善心,是那份爱恋之心。   她藏得太深了,他一点点地挖,有计划,耐心却快耗尽。   他要忍不住了,想快些,再快些,极快些,得到隐藏起来的珍宝,享受身与心的愉悦。   作者有话说:   7/19 上夹子,所以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为 7/19 23:08:00   7/18 已更新,其他时间有变动为改错字,无情节变动,可忽略~~ 第三十四章   夜黑风高夜, 竹烟波月相见。   余崇义收到少主温珵安的密信,以为有什么紧急之事要吩咐他,且放下隐秘策划的大计和追杀温辞绎, 从沅陵匆匆赶回,没成想少主催的如此急,只为小事一件。   “少主的意思是要我从渝帮在沅陵的分部给你找药材商?”   在得到了确切地回应后,余崇义沉默了。   他效命于少主温珵安已经有好几年了, 知道这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但以往如何, 都是针对别人的,再怎么过分,没有牵扯他自己, 任性妄为也无妨。   当落到自己头上时, 余崇义多少带着些无语的。   一向不善交流之人,此刻话也多了起来,“会任阁管辖下的渝帮商会由户堂堂主温辞绎负责, 我只管杀人的活,不了解详情, 亦无法管理渝帮,即使只是一个地方分部。”   前头追杀人家的主子,后脚就想让下面的人听命于他, 哪有这种好事。   [你有这么没用吗, 一群丧家之犬你都搞不定?]   温珵安面露不耐烦, 要他做, 他就去做, 废话真多。   余崇义冷笑一声道:“寸有所长, 执堂一向杀人为主, 谁阻了药铺掌柜的路,我替你去杀了谁,岂不轻松?”   温珵安不屑地睥睨着玄衣男子,无趣之人,根本不懂他精心编织出来的乐趣,打打杀杀固然有趣,不过,太直接会失了趣味了。   当然,有苏叶在,失去一些趣味倒也没什么,她本身就是最大的乐趣,为了她,值得取舍,而他不愿意对钱家用过激的手段,主要是因为兔子是经不住吓的。   要将苏叶那兔子般谨慎的真心骗取出来,就一定不能刺激到她,温水煮青蛙是最合适的手段。   [小门小户的,有何意思,要动,就该动温辞绎珍视的,你不擅长,我才让你去,你要真会了,我反而不会让你去,你想怎么管随你的心意,我要的是有低价提供药材的人为她提供她要的。]   温辞绎不是在源州四处躲藏吗,他躲得越久,他的东西就坏得越多,分部不行,就动渝帮总部,渝帮是温辞绎外祖家又被会任阁吞并的产业,弱点,温辞绎也有,这叫礼尚往来。   余崇义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这是要将人逼出来,便正色道:“是,属下明白了。”   深秋的夜,无虫鸣鸟叫,寂静非常,露气寒冷,凝结成霜,沾湿两人的衣角。   吩咐完余崇义,温珵安终于开始关心起他们的正经事情来了。   [图和位置都已交给了你,修建的进程如何了?]   余崇义回道:“已有三分之一了,待解决温辞绎,少主该寻合适的时机回会任阁了。”   温珵安不语,显然,他如今并没有回去的打算。   在他手下办事多年的余崇义,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从来只有别人按照他的心意办事,没有他退让听从别人的建议的时候。   而且,他愈发对青囊药铺的掌柜上心了,一旦少主对苏掌柜的兴致高过了对阁主,计划被他或终止或搁置,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余崇义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是不可能让少主收手的。   “就算少主不回去,阁里也会派人来了,温堂主和总部失去联系,阁主不会无动于衷的,刺客不能有弱点,少主一旦被动了,苏掌柜就危险了。”   指尖银针翻转,温珵安阴着一张脸,因余崇义的话而心中不虞。   [兴之所至,舍之可惜,你认为,此为弱点?]   他要打败他父亲,会任阁阁主,是多年以来最大的兴致和执念,得不到胜利,因而放不下,这股执念远比苏叶的要强,阁主从不是他的弱点,凭什么苏叶会是?   温珵安对弱点的说辞,嗤之以鼻,兴致何以等同弱点,简直是无稽之谈。   余崇义不管温珵安是不愿承认,还是没有意识到,他是不希望将来苏叶会破坏他们的计划,他微微用力,剑出鞘三分。   “不是弱点,我能杀了她吗?”   话一出,无数银针飞出,他极快地出剑,精准地将凶狠地银针一一击落,然而,银针全部落地,他却忽略了温珵安本身。   等注意到少主的靠近时,余崇义已经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坚韧的竹子之上了。   呼吸一点点被掠夺,余崇义喘着气嘲讽道:“何必拿我出气,温辞绎会,其他人一样也会,会任阁里的人从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死在我手里,比死在其他人手里,轻松太多。”   脖子上的手更加收紧了力道,余崇义吃痛不再挑衅,他忍辱负重多年,不愿在一个女人手里功亏一篑。   沉默间,温珵安松了手,放过了他。   [渝帮一事别忘了去办,她,是我的,谁都不能动。]   说完这句,少年就飞身离开了。   余崇义咳嗽着,顺着力道,直接席地而坐,白露将衣裳沾湿了大半,他也不在意。   半饷,竹林中一阵沉闷地笑声响起。   小魔头亦能有情,那他,此事了结之后,是不是也可以,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可以吗,双手沾满鲜血的他,将来是不是也能有一个不会半夜被惊醒的好梦?   月沉如水,寒气入骨,余崇义久久呆坐。   *   上回少年说他认识渝帮的人,能解决药铺的药材问题,苏叶安心了不少,可她没想到,少年的面子如此大,一下子请了不少药材商亲自上门来跟她谈生意,还都是沅陵有名的药材商。   好几家有名的药材商任她挑选,价格还远低于市面上的。   这种好事,是真的存在的吗?   苏叶都不敢相信,直到在一群药材商的恭维和讨好中,签下了契约,她才有那么一丝的真实感。   她捧着手里的契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找不到不妥之处,难不成真有这种好事,她和她的药铺要转运了?   苏叶用难以言喻地神情看向给她带来好运的少年,问道:“阿宸,你的那位友人是什么来头,他这么帮我们真的没事吗,不会亏死吗?”   少年摇头,低首在柜台上写着字。   门口却有人,代替他回答了。   “当然不会,苏掌柜对在下的弟弟照顾有加,这点小忙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拉肚子,只写了这么点,不好意思了,明天更新六千~~ 第三十五章   苏叶闻声望去, 药铺门口处,来了一个意想之外的人。   来人背靠着门框,月白色长衫腰间部位是刺目的红, 他右手捂着那处,在撞上苏叶的眼神时,虚弱地说道:“苏姑娘,看在我帮忙的份上, 可否有劳药铺的大夫为在下疗伤?”   苏叶顶着一脑门的疑惑, 有一堆的问题想要问这位温公子, 可他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也只得先忍下这些疑问,让周大夫来为他疗伤。   周大夫给人换好了药, 温辞绎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 他挂着温和的笑意,面对围在他身边神色各异的苏叶和少年,一派泰然自若。   银针凝在指尖, 少年星眸暗沉,想杀的人舞到了他的眼前来了, 杀气压抑不住,一丝丝地往外冒。   同样对杀气敏锐的温辞绎抬头看向少年,笑道:“弟弟, 这些日子过得好吗?为兄一直担心你, 一接到你的消息, 立马赶了来, 你对我手下的渝帮商会的商人, 可还满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温辞绎赌他不敢在苏叶的眼皮子底下对他动手。   “温公子是你表哥吗?”   苏叶好奇问少年, 一个姓温,一个姓江,应该不是亲兄弟或者堂兄弟了,仔细想想,也是有迹可循的,温公子说过他有个身患哑疾的弟弟,又无故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如今看来,那五百两银子并不是因为她晕倒在温府而给的银子,是为了感谢她照顾江宸,才塞的银子。   她天真又无任何防备地发问,少年咬牙收起了银针,假笑着点头,不能否认,一否认,就意味着他不给温辞绎台阶下,两人撕破脸,温辞绎会趁机揭穿他。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他不能给苏叶怀疑他提供契机。   少年忍者不适,应下了。   苏叶信了。   不过,这两人说是表兄弟,两人相见,并不熟络,少年也说过他和此人有嫌隙,苏叶对此虽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她并没有深究,以免影响了人家本来就看着不大好的兄弟关系。   “温公子为什么要塞给我五百两?你是早就知道阿宸在我这里吗?”   威胁人的银针已收起来了,温辞绎也不再紧绷着,答道:“是,你们进城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只是担心我弟弟不愿意见我,故而不敢贸然表明身份,这次他找我帮忙,我想他应该是愿意跟我和好了。”   苏叶身边的少年偏过头,对此种说辞不屑一顾。   帮忙,渝帮出手,跟他温辞绎有什么关系,是他的人逼着出手相帮的。   少年明显在疏远温辞绎,不了解他们兄弟间详情的苏叶也不好说什么,她还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想要问温辞绎,“你不是说你是客商吗,怎么又跟渝帮扯上关系了,这么帮青囊药铺,你在渝帮很有地位吗?”   她怎么没有听说过江家和渝帮有什么关系,江家出了事,是否跟渝帮游关系呢?   少年不知道江家出事的原因,那这个江家表哥温辞绎,会不会知道原因。   温辞绎无视少年警告的眼神,他这一身伤,拜温珵安所赐,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为温珵安遮掩。   温珵安的处境如何,他管不着,“渝帮本就是各地贩卖货物的客商,在下没有对苏姑娘说谎,在下确实在渝帮有几分薄面,现如今整个渝帮,管事的人就是我。”   他跟温珵安不一样,不需要用谎言来糊弄苏叶,他就算是说实话,很多事情也不是苏叶能够理解的。   “那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既然是管事,渝帮又是名气很好的商会,总也不至于连个保护他的人都没有吧,苏叶对温辞绎的话,半信半疑,身为表弟的少年更是不发一言,对温辞绎的成见颇深,一见着对方,都没什么好脸色。   温辞绎也不瞒她,解释说:“得罪了人,被人追杀了,又身受重伤,不知道苏姑娘可否暂且收留在下几天,等伤口愈合了,我就离开。”   苏叶还没说什么呢,少年先有了意见。   [滚,这儿不是你能够撒野的地方,不想死得太惨,就赶紧给我离开。]   少年说的是唇语,语速不慢,苏叶没有看明白他说什么,温辞绎是看得一清二楚。   温辞绎笑了笑,只对苏叶道:“我很担心我弟弟的哑疾,太医的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也派人前往邀请,请来给我弟弟看嗓子,苏姑娘不看在这事的份上,也看在我帮了青囊药铺的份上,容我这个受伤之人在这里修整些时日,可好?”   前脚人家刚刚帮过忙,后脚就将还受着伤的人赶出去,是有些说不过去的,苏叶有些为难了,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毕竟受过人家的恩惠。   温辞绎就这么留了下来,暂且住在尚在医馆学医的苏箬的房间,那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苏叶想要还给他,温辞绎没有收回,说是当做她照顾他们两兄弟的报酬,说什么都不让苏叶归还。   *   依旧没什么生意的药铺内,苏叶整理着药材,少年跟在她身边帮忙,而不远处的温辞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二人。   总是被人盯着,苏叶很是不自在。   “温公子,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温辞绎朝她略显歉意一笑:“抱歉,冒犯苏姑娘了,我是有些好奇,我弟弟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的,他在苏掌柜身边好像变了许多了,多到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温珵安极擅伪装,这件事温辞绎早就知道了,这回,他和以前的伪装不一样,以前的伪装,或为刺杀,或为探查,只达目的,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眼下,他多了忌惮,多了忍耐,目的变得不重要,人变得重要起来了。   可,他这些想法,苏叶是一概不知道的,她以为温辞绎说的不一样,是指少年性格更加活泼开朗了,比之前因哑疾而自卑的样子变化很大,他才会由此感叹,也就没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人总是要变的,他现在这样很好。”   等治好了嗓子,他会更好。   苏叶满意地看着少年,比起他最开始的拘谨,她还是喜欢眼下带这些小任性的他。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去整理药柜时,少年指尖的银针飞出,直朝温辞绎的眉心而去。   温辞绎不躲,眼神挑衅地盯着少年,会任阁他回不去,源州又处处有要暗杀他的刺客,他也不能光躲着,渝帮已经开始被温珵安祸祸了,那是他心血所在,岂能容许别人轻易破坏。   银针在距离他眉心几寸远时,被另一根速度更快的银针击落,地上静卧着的两枚银针,证明他赌对了。   只要在这位苏姑娘眼底下,温珵安就不会杀他。   互相掌控住对方弱点的两兄弟,忌惮和警告,在焦灼的氛围中交织着,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   钱府,苏秋水听到渝帮商会的人帮了苏叶之后,脸色就不大好了,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出。   本来路已经给苏叶堵上了,再加把劲,为了不让青囊药铺关门大吉,苏叶就会屈服,同意加入钱家,如今突然冒出的渝帮中的人,将她的计划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苏叶那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认识渝帮的人了?他们钱家都不一定套的上交情的,渝帮那些人居然上赶着交好苏叶,苏秋水怎么想都觉得这是透着怪异。   她细数了一下苏叶交好的人,唯一能和沅陵扯上关系,又有那个本事认识渝帮中人的,也就剩下一个家道中落的江宸了。   家道中落还能使唤得动渝帮之人,本就是矛盾的,莫非那个叫江宸的小子有问题?   不待苏秋水细想,她身边的大丫鬟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她听得火冒三丈,“去把大少爷给我叫来。”   这个不孝子,一件正经事不做,光给她惹祸了。   钱金浩被人叫了来,他站没站像地来到苏秋水跟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叫我什么事啊?”   苏秋水冷冰冰地质问道:“你把我上好的那几百亩水田给输了?”   “是啊。”   钱金浩没有半点内疚和不好意思的样子,坦坦荡荡地认下了。   苏秋水气狠了,骂道:“你这个败家子,你知不知道那几百亩水田很重要的,是很值钱的,你说输了就输了,你有没有体谅过我的辛苦?”   钱金浩毫不客气地怼她:“娘,你心疼了,因为那是你看重的,那你知不知道青囊药铺也是小叶子看重的,你对付她的药铺,就跟我败掉你舍不得的水田一样,你现在能体会到她的心情了吗,你要是体会到了,就不该再跟小叶子作对了。”   苏秋水不悦,他一个小辈竟是教训起她这个当娘了,“你这是非要站在她那边跟我作对吗?”   “没有谁要跟你作对,是你自己非要跟小叶子过不去。”钱金浩努努嘴,将苏秋水惹恼了之后,又劝说道:“水田我会给你赎回来,以后也会慢慢学着管理家里的产业,我资质就在这,你也别指望我一下子能做好,更别指望我有多大的成就,不过我愿意去做,你就不许再为难小叶子了,南遥街巷的那家药铺也给我关掉。”   他是下了好久的决心的,他和他娘都各退一步,但是谁也不要去为难小叶子,这件事本就和她无关,没必要将人牵扯进钱家是非中来。   苏秋水沉默了良久,才跟人再次确认,“你真的会好好学着怎么管理家里的产业?”   “这是自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南遥街巷上的那家药铺,立马关门。”   苏叶跟渝帮的人扯上了关系,就渝帮商会中药材商人对苏叶的态度,她已经得了渝帮的庇佑,这时候,钱家再跟苏叶作对反而是不明智的。   她的傻儿子因这事,愿意改变,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也算不错了,有些时候,需要适当地见好就收。   *   家里多了一口人,苏叶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因为温辞绎是一个相当体谅照顾他人的情绪,又相当好相处的人。   温辞绎见多识广,空闲时,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拉着苏叶聊天,他是个能说会道,又有分寸的人,不仅不会让苏叶生厌,还会被温辞绎引着多说些话。   而每当这两人说话时,少年就阴恻恻地看着温辞绎,苏叶被温辞绎逗笑时,他很不爽地插在两人之间,阻止他们继续交谈。   心底里那股酸涩驱使他杀掉温辞绎,因苏叶而存在的理智却在阻止他冲动行事,两种复杂的感情不断交替着,少年看温辞绎的眼神越发危险了。   少年的反常举动,苏叶想不注意都不行。   “你为什么如此不喜温公子?”   她好奇地询问少年,温辞绎能读懂少年的唇语,两人交流起来并无障碍,然而温辞绎来药铺两天了,这两兄弟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挺让人费解的。   [我母亲和他母亲关系不好,而且他来了之后,苏姐姐总和他说话,都冷落我了,是不是因为和我说话很麻烦,因而苏姐姐更喜欢和他说话?]   少年捧着册子,满腔幽怨。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也想的太多了,苏叶宽慰他道:“我跟温公子说的话,远不及跟你说得多,你哪里就看出来我冷落你了?阿宸,温公子说为你找的太医过两天就要来了,他其实还是关心你的,你也试着跟他好好说话,好不好?”   温珵安没有立即给苏叶回答,而是看向不远处,笑得一脸温和的温辞绎。   无论他是暗中用银针伤他,还是明面上针对他,温辞绎都笑脸相迎,在苏叶面前装纯真乖顺的少年,头一回被人衬托得不讲理了。   以前都是他用这一套算计别人的,没成想这会栽在温辞绎手里,果然还是该杀掉他的。   在苏叶殷切的目光下,少年内心十分不爽地点了点头,[我听苏姐姐的话,会好好和他相处的,我这么听话,有没有奖励?]他算计别人的招数,怎么会在温辞绎算计他时,落入同样的圈套呢,且忍他一忍,等将人赶出青囊药铺了,就是温辞绎的死期到了。   苏叶笑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是个听人劝的,看在他能讲得通道理的份上,苏叶觉得,要求奖励,并不过分,在少年没提出奖励是什么之前,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少年指着自己的脸颊,殷切地看向苏叶。   [我想要有肌肤之亲。]   他提出奖励的要求后,苏叶收回了前言,她觉得奖励过分了。   “阿宸,这……”   这着实为难她了,她从来没有做过此等出格又大胆之事,更不要说,这要真如了他的意思了,婚事基本就定下来了。   [奖励和赶他走,苏姐姐选一个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少年给出的二者选一的抉择, 哪个苏叶都不想要。   她不做出选择,少年就不依不饶。   “阿宸,他到底是你表哥, 伤势还严重的,好歹留他几天,伤好些了再让他离开吧。”苏叶想要劝劝少年,江家没落了之后, 他没什么家人了, 还在沅陵大牢的江豫对他也不好, 她不希望少年和仅剩的还待他算得上还不错的温辞绎闹得不愉快。   [那就选另一个,一个都不选,是不是苏姐姐更喜欢能说话的温辞绎?他留下比我留下更好, 是不是?]   少年字迹潦草, 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   她不过是跟温公子多说了两句话,他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然而少年脸上的落寞和些许不能言语的悲伤, 总是能让苏叶动容。   他闹别扭是看到她和别人说话,而触景伤情, 为自己不能言语而黯然伤神吗?   苏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客人来,周大夫在后院忙着处理药材, 温辞绎在房中休息, 药铺里只有少年和她。   “头低下来。”   面对少年, 她会不自觉地纵容着他。   少年听话地弯下身, 额头处, 有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轻轻地如羽毛一般拂过, 他还来不及回味,苏叶已经退开了身子。   “这下满意了吗?还闹脾气吗?”   苏叶耳尖红红的,面上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   少年摩挲着她亲过的地方,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那种满足感从内心深处涌出,身心都是畅快的。   [再一下。]   少年比着手语,苏叶跟着他学过不少,看懂了他的意思。   热意从耳尖蔓延到脸颊,苏叶揪着账本的一角,避开少年炽热的目光,支吾着道:“已如了你的愿了,不可再过分了。”   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他的小任性将来会变成大任性,她管都管不住的。   苏叶低头装作去看账本,脸被人捧住,随着那双手的力道,她和少年四目相对,有火苗闪动的星眸一点点朝她靠近,额头相抵,清亮的眸子里散发着危险。   那个谨小慎微的少年眼中有了傲气和朝气,是她的功劳吗?   来不及细想,他的唇印在她的眉心,冰凉的,且不容许她反抗的,跟她的一触即离不一样,眉心处的触感久不曾离开,捧着珍宝一样捧着她脸颊的手,像是怕她逃走,堵住了她的退路。   等到被放开后,苏叶整张脸都红了,水润地杏眼瞪着少年,艳丽非常,他伸手捂住苏叶的眸子。   “阿宸?”   他这又是做什么。   [别引诱我,我受不住你的诱惑的。]   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苏叶的手心里,手心里的痒意和少年调笑的话语,让她心口发颤。   “你真是,这到底是是谁引诱谁的?”   苏叶将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拉下来,猝不及防地撞入少年那双含着欲望的眸子里,这一刻,苏叶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弟弟,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对她有男女之情的男人。   脸上的热意越发明显了,苏叶偏过头,想来少年不再跟他表哥作对,她也不再纠结于此,只慌张地和少年稍微拉开了距离。   因为,她似乎意识到了,她确实被少年给诱惑了,因而她才会放任他越来越任性。   药铺侧门处,门帘微动,止步于此的温辞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   青囊药铺的后院,已然光秃秃的柳树下,温辞绎捧着书,坐于石桌旁,不收外物侵扰地看着书。   苏叶轻声走到他身侧,坐在他的对面,等人将书看完。   她刚一坐下,温辞绎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温文尔雅地笑着:“你我已是好友,苏掌柜有事不妨直说,能与效劳之处,定为苏掌柜排忧解劳。”   他如此开门见山,苏叶反而不好意思说明来意了。   温辞绎也不催着苏叶,悠闲地给苏叶亲手斟茶,给了她足够地准备来对他说起她的烦恼。   有了能倾听的人,苏叶除了一开始的拘谨,很快就被巧舌如簧的温辞绎带着适应了起来。   “温公子,在南遥街巷有一家客栈,地段好、风景好,离我这药铺也不远,温公子想不想去看一眼?”   看一眼大客栈的居住环境,再对比一下青囊药铺略显寒酸的样子,她觉得,他应该就会离开简陋的青囊药铺,找到更好的落脚处。   然而,苏叶的算盘终是落空的。   温辞绎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问她道:“苏姑娘要赶我走?”   走是不可能走的,就算她赶着,也要想办法留下来,出了青囊药铺的门,温珵安一定会用尽手段要杀了他的。   青囊药铺这几天周围的杀气都重了,该是余崇义在温珵安的示意下,调配了刺客来。   还不到时机,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直白地发问,苏叶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刚刚帮助药铺的恶大恩人,赶人之举,多少有点知恩不报了。   “阿宸性子内敛,还接受不了你,兄弟之间尚保持着拒绝,可能更容易和好,而且那家客栈的条件真的比青囊药铺好,你会住的舒心的。”   温辞绎对此不予理睬,只单纯地好奇着苏叶这个人。   “苏掌柜是对每个人都好,还是只对我弟弟一个人好?”   苏叶不假思索地回道:“医者仁心,遇到能帮的就帮一把,也不费事,而阿宸于我而言是特殊的,他说不了话,一想起这个令人悲伤的原由,总不自觉地怜惜年纪较小的他。”   她已经用行动来证明她对温辞绎的特殊对待了,于是温辞绎换了说辞,“苏展柜的提议很好,可我还不想离开,我和他的关系一直很差劲,冒昧地提出要住在青囊药铺也是想借由此等机会跟他多相处一下,解决一些我们之间的矛盾,太医这两天也要来了,等太医招来了,确认他哑疾能否治疗,我再离开,还请苏姑娘多留我几日。”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又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苏叶没能忍下心将人送走。   苏叶一脸为难的决定,挑起了温辞绎的好奇心,他问道:“我弟弟年纪比你小,我有些好奇,为何你会看上他,还是在他明面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为什么?   一开始只是好心,同情这个无家可归又说不了话的少年,后来,在相处中,对他的感情逐渐有了些许的变化。   温辞绎柔和儒雅,算是一个不错地可以诉说心事的人。   “我接管青囊药铺多年了,左邻右舍和上门的客人,都称呼我为‘苏掌柜’,可其实我是并没有信心的,药铺在我手里并没有发扬光大,也没有超过我的父亲,我没有什么信心,这时候阿宸出现了,他在因为我而变得更好,那种自傲和满足,让我有些着迷,我甚至有一种,我和他一起,我什么都能做到的感觉,他给了我勇气和信心。”   “原来是这样。”   温辞绎呐呐自语着,他有点好奇了,好奇他们的将来会是何种模样的。   “如果将来,他成了极恶之人,你还会包容着他吗?”   苏叶不喜欢这种假设,更不知道温辞绎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假设来,她回答道:“他不会变成那种人的。”   温辞绎轻笑了两声,神情却是很认真,“苏姑娘连假设都不愿意,是笃定了他不会骗你,对吗?”   她皱着眉,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他有什么可骗我的,我能给他的,根本不需要他来骗取。”   银钱吗,不可能,他一点也没有把黄白之物放在眼里,身上也没几两银子,感情吗,没必要,早有婚约,何必用骗,垫脚石吗,算不上,小小药铺无权无势,助不了他飞黄腾达。   温辞绎和她做这些假设有什么意义,只是好奇,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温公子,为什么你要做这等假设,是信不过江宸,还是信不过我?”   温辞绎阖上手中的书,视线从一旁东厢房的房顶上扫过,他有点期待,某人伪装被撕裂的那一日,想必会是非常精彩,精彩到他想要亲眼见识见识。   “没有信不过,我很羡慕你们之情的感情,只是好奇,好奇若你们没有定亲,他不是以你从小定下亲事之人的身份上门,苏姑娘待他还会是如今的态度吗?”   这是什么问题,他是江宸,只要他是江宸,就是她定亲之人。   问题虽是荒谬的,温辞绎看上去却像是非要一个答案,苏叶不想他再问别的乱假设的问题,便想了想回道:“不知道,一开始让他住下来,多少是有定亲的原因在的,没有这层关系,他与我就是陌生人,不是江宸,也没了哑疾,更没有留他住下的理由了。”   她再好心,也不可能留一个毫无关系的健全男子住在家里,要知道青囊药铺里,从上到下,都是些老弱幼小的。   苏叶刚说完,房顶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声,她匆匆赶去,才发现东厢房的房顶无缘无故塌了一大片。   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房顶怎么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房顶破了一个大洞, 瓦片碎了一地,苏叶在屋内能看到碧蓝的天空。   没办法,苏叶只好请了一个瓦工来修瓦。   瓦工的效率很高, 不到一个时辰,房顶就已经修好了,修好后,少年遗憾地看着被修好的房顶, 为自己少了一个将人赶出去的理由而惋惜。   药铺打烊时, 少年正帮着苏叶关店, 苏叶冷不丁地问他道:“我跟温公子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听到了?”   少年收拾药材的手一顿,低着头, 没有回答苏叶的问题。   苏叶并不勉强, 自顾自地说着:“瓦工师傅说了,东厢房的瓦是被人弄坏了,我记得你会些拳脚功夫, 爬上屋顶,应该不难吧。”   不怪苏叶要怀疑, 东厢房的瓦前两年全部翻新过,不存在什么年久失修的问题,瓦工师傅说的, 屋顶上那么大一个破洞, 很像是有人在屋顶故意踩坏的。   少年闻言, 这才抬起头来, 眼神里透着心虚。   [苏姐姐是指责我吗?]   这话, 相当明显, 他是在承认了, 半点没有狡辩。   太过坦荡诚实,苏叶原本准备地一些话,说不出来了。   “我跟温公子说了很多话,你是不是只听到了他做出假设的那些问题?”   苏叶并不觉得她跟温辞绎之间的对话有什么问题,想不太明白他会生气地弄坏屋顶的原因,她眉头紧锁着,有了不好的猜想,“还是说你借此举动,将他赶出去?”   温辞绎就住在东厢房,屋顶坏了,是不是就更有理由赶人了?   苏叶眉头紧锁着,这事,他做得过了,任性不能没有分寸,她是不是太纵容他了,才让他做出这等事情来。   若是,她确实该指责他,指责他的小心眼和耍性子破坏东西,小少爷不在乎身外之外,她这样的小老百姓是在乎得很的。   少年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却坚强地,一滴都没有流下来。   他提笔,写字时,手都在发颤。   [我不喜欢他,我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是我,身上有得是银子,别说客栈了,他在宣陵买一座宅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苏姐姐还是把人留了下来,留下人来了,还跟他说话说得那么开心,明明知道我是个哑巴的,你一丁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他说了一堆,苏叶头疼,这一通的抱怨,也让她有了脾气了,“你听人说话,是只听了一半,还是自己主动过滤了别人说过的好话?我没在乎你吗,你说不喜欢他,我在明知道他刚刚帮过药铺的情况下,明示他要他出去住客栈,没能如愿,也是因为他说那位太医就快要来了,担心恼了他,没人给你治嗓子了,亲疏如此明显,我还不在乎你吗?”   这是苏叶第一次对少年生气,气他不讲理,气他枉顾她的心意。   他撒着娇,提了一个二选一的难题,她选一个,也在尽力想要完成另一个,而他倒好,不仅不谅解,还胡搅蛮缠,上房揭瓦的事都做出来了,再不好好管管,指不定哪天,他就要拆家了。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苏姐姐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少年拿着他的小册子接近苏叶,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苏叶怒气未消,问他:“你错哪了?”   她的一番好意,不知他能否领会得到。   [错在不该乱吃醋,糟蹋了苏姐姐的一番心意,错在不该弄坏东西,耗费了来之不易的银子,也错在不该乱发脾气,给苏姐姐添了很多麻烦,我给苏姐姐道歉,你罚我吧。]   他态度相当诚恳,眼巴巴地恳求着苏叶,希望她能不计较他做过的错事。   苏叶本想好好说他一回的,可他含着泪,言语中全是害怕她生气,不原谅他,加之他之前自嘲的那句哑巴,让苏叶狠不下心来。   “接下来两个月,你的工钱和零花钱都没有了,还有罚你抄佛经,脾气这么大,该静静心了。”   苏叶故意板着脸,变得强硬起来,再是舍不得,也不能老惯着他,做错了的时候,就得狠狠地纠正他,要不然下次,他说不准真的会把房子都拆了的。   [好,只要苏姐姐不生气了,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眼中的泪水慢慢消失了,脸上重新扬起了笑脸,不过比之以往,这会多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他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苏叶也不再苛责他,语气很快就软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道:“你很好,不能言语,也很好,不必同别人攀比什么,也毋须你证明什么,我待你和别人不一样的,你明白了吗?”   和其他的人,是有礼有节地对待,而对他江宸,是纵容,是不一般的关心。   杏眼中,盛满了碎光,潋滟动人,然,隐瞒了太多此刻五味陈杂的人,没有立马应声,少年褪去其他伪装的情绪,问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因为我是江宸,你才如此待我的吗?如果我不是江宸,不是任何什么人,我只是我,我没有额外的身份,你不被形势所逼,不被所谓的善心所累,抛开所有,只为我这个人本身,我还是你最特殊的吗?]   他想知道,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比得到她的身心,更让他烦扰的是害怕,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在猎物尚未得手时,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了。   奇怪,非常奇怪,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影响了他,从来完美的伪装,裂痕已经开始补都补不住了。   房顶不该破坏,他不该被她发现他偷听,也不该引起她的反感的,他都知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那种情况下,该与不该,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在她身上,他已经开始失控了。   而他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跟温辞绎无端的猜测联合在一起,让苏叶心底隐隐有不安在蔓延,她说不出哪里不安,觉得这事有蹊跷,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漏了,就好像是前头出现了一个陷阱在等着她,只有踩到的那一刻,她才能将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陷阱放下来。   “阿宸,没有人能抛开一切的,就算为了安慰人,故意不承认,可实际上,身份影响或成就了人,我们和我们的身份是绑在一起,无法分割的,你是最特殊的,造成这份特殊,有你身份的原因。”   不是全部原因,但也占了相当一份比重的原因。   [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个回答,他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愿意认同。   他没有争辩,没有否认,人的身份可以变,想法未必不能,他会让她改变,会让她接受身份之外的他。   *   是夜,冷清的月光撒在寂静无声地院中,柳树枝条微动,映在地上交错的影子也跟着浮动着,如水中青荇飘动着。   东厢房的房门缓缓打开,桌旁独饮的温辞绎等候已久了,他果然来找他了。   “深夜来找,不会是想杀我吧?”   月照荧光下,少年嘴唇无声地动着。   [你喜欢什么死法,看在那令人不喜的血缘上,我可以让你选择你喜欢的死法。]银针飞出,温辞绎身影一晃,堪堪躲过致命的攻击。   “你不怕惊醒苏掌柜吗?”   温辞绎赶紧出声提醒,他特意跑到青囊药铺来,就是为了躲避温珵安和他手下人的追杀,要是在这儿还跟他动手,岂不白来了。   [放心,天塌了,她今晚都不会醒。]   没有任何准备,他怎么会来。   温珵安冷冷地笑着,惊动过一次了,他可不会蠢到惊动她第二次。   眼看着温珵安就要再次攻击他,而温辞绎身上的伤尚未好全,好全了不是温珵安的对手,这会更不是了,他退到一个相对安全些的距离,试图跟他商量。   “太医明日就到,你的嗓子,还想不想治了,你还想不想顺畅跟苏掌柜说话,就像今天的我一样?”   会任阁的少主不是个听人说话的主,连阁主的话,这人都从未听进去,可温辞绎觉得,这话,他会听,而且能听进去,因为那是他的弱点,不可能不在乎的。   若不其然,这话一出,温珵安指尖的银针并未再次飞出,连攻击都停了下来。   少年偏着头,舔了舔嘴角,邪气十足地笑问着温辞绎。   [你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我哪敢,无论怎么听,都应该能听出来,我这是在跟你求和,少主。”   为了阁主的一个命令,搭上自己的命,那可太不值了,温辞绎苦笑了一下,这件被逼着来的差事,太不划算了。   他的这块垫脚石,成了绊脚石,让他摔了一个大跟头,不过,有弱点之人,就有可趁之机,温珵安未必不能再次成为他达成目的的垫脚石。   银针收回,月影下,少年依着门,打量着温辞绎,良久,吐出一句话来。   [饶你活几天,哑疾治不好,你就活不了。]   话说完,人就走了。   温辞绎理了理弄乱地衣角,重新坐回桌边,拿起酒杯,独酌起来。   治好温珵安的哑疾,他更想,有这么个解除蚀骨丹的先例可以研究,何乐不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能这样了,明天加更~~   --- 第三十八章   翌日, 那位辞官回源州的太医如温辞绎所说的那样,来到了青囊药铺。   顶着众人期待的眼神,韩太医给少年把了脉, 检查了喉咙的情况,而后韩太医拈着他花白且长的胡须,慢悠悠地说道:“难治,不过也不是不能治, 需要较长时间的调理。”   两种烈性之毒刚好相冲, 也亏他胆子大, 敢这么尝试。   “韩大夫,能留下来给他治疗吗,钱不是问题。”   苏叶连忙问道, 买灵芝的钱加上温辞绎死活不收回的五百两, 她手里将近有一千两,这些钱,应该足够给少年治疗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擅长治疗哑疾的名医愿不愿意看在钱的份上,暂且留在宣陵。   韩太医轻飘飘地看了看苏叶, 视线又在温辞绎身上停留了一瞬,说道:“姑娘放心,温公子所托之事, 老夫自会尽全力而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温辞绎要求的, 韩太医看在他们之间交情的份上, 自该全力以赴。   他应承下来了, 苏叶安心了, 但她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韩太医来了宣陵,他住哪里,青囊药铺已经没有空房了,她是要给韩太医找个客栈吗?   她的顾虑还未曾说出口,温辞绎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在下已经在宣陵买下宅子了,韩大夫一会随我搬到新的宅邸去,这几日有劳苏掌柜照顾,在下在此谢过了。”   协议已经达成,温珵安不会紧逼着朝他再下杀手,他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药铺的必要了。   “温公子客气了,你是阿宸的表哥,自然就是我的朋友,只要你不嫌弃寒舍简陋,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苏叶跟人寒暄着。   在黑暗中游离太久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地靠近光明,温辞绎开玩笑地说道:“是吗,那苏掌柜能多……”   话只说了一半,一道掺杂着杀气的目光刺过来,温辞绎对上那双凶狠的星眸,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多费心些,替我照顾我弟弟,在下感激不尽。”   命还拿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还是不要挑衅得好,那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温公子客气了,他其实也帮了我很多忙的。”   温辞绎带着太医走了,只说明日会继续来青囊药铺替少年治疗,人都走了后,苏叶才意识到一些问题来。   她看着对温辞绎搬走毫不挂心的少年,问道:“你要是跟韩大夫住在一起,是更有利于治疗你的哑疾的,他们走的时候,你怎么一言不发啊?”   温公子看起来挺有钱的,他置办的府邸肯定也比青囊药铺住起来舒服多了,少年却是一点都没有要跟人走的意思。   [讨厌的人,走就走了,我只想待在苏姐姐身边。]   这是他的回答。   兄弟之间能有多大的恩怨呢,苏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温公子?”   温公子看起来挺温文尔雅一人,能说会道,见多识广,并非难相处之人。   提起温辞绎,少年垮着脸,很是不虞,连神情都是对温辞绎的抗拒。   [他私下绑走了我重要的东西,用其威胁,并以此为套,设计对付我。]   光他用苏叶威胁他这事,温辞绎就够死上个几回了。   苏叶惊讶了,不太敢相信地说道:“我看他不像是那种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了伪君子多了去了,苏姐姐要仔细辨认,别着了那人的当了。]   少年努力劝说着苏叶,不想她对其他的男人心生好感。   *   韩太医每天都会来青囊药铺给少年治疗,老太医也不是步行而来,是每日都有马车接送,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温辞绎的手笔。   从药铺搬走后,温辞绎偶尔也会跟着韩太医来药铺看看情况,多余的对少年的关心,在温辞绎身上是看不到的。   真是奇怪的兄弟俩,交情好算不上,交情不好吧,江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封信,人就亲自过来了,她真是看不太懂他们。   少年每日除了给药铺帮忙干货外,就是被太医施针和吃药,又浓稠又苦的药汁煎出来,看着就难以下咽,苏叶本以为他会怕苦,会皱着脸跟她撒娇,实际上她想的都没有发生,她煎好药端给他时,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一口气就喝完了,连蜜饯都不需要。   如此的干脆利落,想来或许是因为以前治疗的时候,也喝过不少药,所以他才会一点都不怕苦的。   苏叶有点心疼他,亲手拿着蜜饯喂他。   由蜂蜜腌制的青梅蜜饯被她白嫩的小手举着,送到了少年的嘴边,他张嘴,咬住了后粗略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还苦吗?”   又一颗蜜饯送到嘴边,他听到苏叶的问话,这一回,含进嘴里的不光是蜜饯,还有苏叶的一指节长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抵着她的指尖,苏叶慌得想要撤回手,却被少年紧紧地抓住了手腕,手指上沾染的糖渍舔干净后,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真好吃。]   少年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来。   他真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苏叶一把将蜜饯都塞给少年,自己吃吧,她不伺候了。   少年笑着将手里的蜜饯包好,还给了苏叶。   [我不爱吃甜的,苏姐姐收起来吧。]   不爱吃甜的,他还说什么好吃,等等,他说的好吃该不会是指……苏叶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她一把夺过那包蜜饯,喃喃地道:“爱吃不吃,以后没有了。”   她真是多管闲事,操了不该操的心,下次煎药也不同特意帮他去掉苦味了。   她气呼呼地起身,就被人拉住了衣角。   [苏姐姐生我的气了?怪我捉弄了你?]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苏叶脸上热意未消,她板着脸道:“你知道就好。”   他已经开始仗着她的纵容和宽待,举止越来越大胆和无礼了,读书人该守的分寸,他都没有了。   闻言,少年星眸瞬间暗淡了下去,他抿着唇,整个人焉巴巴的。   [以前从没有人让着我,现在终于有苏姐姐对我好,愿意纵容我,我就不自觉地得意忘形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道歉,苏叶就不忍心苛责他了,他的理由说出来,也挺让她心疼的,能让他无所顾忌的只有她一人,就冲这一点,她就没法对他生气了。   她缓和了神情,宠溺地看着少年,不追究他方才了失礼举动了。   于是,少年从拉着苏叶的衣角,改为握住她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   得寸进尺,她退一步,他就紧跟着进一步,直到她无路可退,投入他的怀抱。   *   韩太医给少年治疗了大半个月了,少年配合得很,大夫说什么,他做什么,如此态度,让温辞绎都有点惊讶了。   当然,他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温珵安是信任他,他跟温珵安之间没有任何的信赖关系,能让乖张暴戾的人如此听话,原因也只能是韩太医每次给温珵安施针时都紧张得不行的苏叶了。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将苏叶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一个善良过了头的秀丽女掌柜,毫无攻击性,身上带着的亲近感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   在黑暗和腐朽里,良知尚未泯灭者,是具有向阳性质的,不过温辞绎没有料到,像温珵安这种喜阴的,黑透了的人,也会被苏叶的善给吸引住了。   在他再一次打量苏叶时,温珵安警告意味十足地瞪着他,像是守着骨头的疯狗一样,有人靠近,就龇牙咧嘴的,凶性毕露。   明明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犬,在苏叶面前,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奶狗,也不知将来,等他的凶相被拆穿时,会是何等场景。   他有些期待了,期待着将来的那一出好戏。   温辞绎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少年看了碍眼,无数次想要了结了他,没动手都是看在苏叶的面子上。   大半个月的施针和吃药,他的喉咙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到已经逐渐能发出些声音来了。   “苏……姐……姐……”   嘶哑的,不连续的,每说出一个字都是费劲的,他还是憋着劲,在能吐出字的时候,叫出了他一直想叫,一直惦记着的人。   苏叶欣喜若狂,他说话了,他出声了,虽是又沙哑有听着有些刺耳的声音,但这已经足够令她高兴了,他的嗓子能治了,他有很大的机会能恢复成正常的生活了,“我在,太好了,你有治了,你以后能说话了。”   果然,她能帮他,能救他,她在他身上的付出能看得到回报。   那种骄傲和自傲,填满了苏叶整个胸膛。   苏叶灿烂的笑容,如暖阳一般,耀眼而温柔,令温家兄弟失了神。   少年顾不得其他人在场,一把抱住了苏叶,将人揉进怀中,不让任何人见到那属于他的笑脸。   “好了……我要……成亲。”   嗓子治好了,她再没有逃避的理由了。   背着苏叶的少年,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她都努力地在消除她自己心里的障碍了,主动朝他靠近,那他就更没有放手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说:   加更往后再推一天,没写完~~   ----- 第三十九章   苏叶一直想要治好少年的嗓子, 她想象过很多种少年治好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比如说感谢她, 比如说要离开,比如说兴奋地胡言乱语,但一开口就说成亲,没在她预想的范围内。   “阿宸, 先放开我。”   药铺里不止他们二人在, 温辞绎和韩太医, 还有周伯夫妇都在,江宸激动的举动可以理解,可这也太……   苏叶已经看到温辞绎眼中打趣的意味和周婶捂眼的动作了, 大庭广众之下, 羞人不已了。   “不放……我的。”   嘶哑着的声音,开始慢慢调整,少了那种沙沙的难听的成分, 多了些低沉与浑厚。   少年视在场其他人于无物,紧抱住苏叶, 好似是她不给个回应,就绝不撒手的意思,往日里的乖顺懂事, 这会全都不见了。   苏叶脸上的绯色消都消不掉, 她尴尬地朝众人笑了笑, 然后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好生劝慰道:“咱俩之间的事情一会私下说, 韩太医和温公子帮了你, 你先谢谢人家。”   在她温声细语地劝说下, 少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他不太开心,是她自己说的,等他治好了嗓子,就来谈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时机已至,局外人,还管他们做什么?   只是,伪装的面具戴久了,一下子突然摘下来,会吓到她的,温珵安将那份急切收了起来,听从苏叶的话,转身跟人道谢。   他说道:“多谢韩太医和温……兄长,救治之恩,日后,自会报答各位的。”   “江公子多礼了,老夫是受温公子所托,还他的人情罢了。”韩太医不紧不慢地说着,人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他就不跟着掺和了,等将解药研制出来,他欠温辞绎的,也就还了,人老了,不想再沾染太多的是非了。   温辞绎听着那句从温珵安口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兄长”二字,脸上笑容更甚,他可好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他如此称呼他了。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毋须客气,你只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就好了。”   他来跟温珵安示好,一来是为了让温珵安撤销追杀他和他属下的命令,二来是为了见见苏叶,这个让魔头自动隐藏魔性之人,她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他要权衡苏叶对温珵安的分量,才好做出下一个决定。   表面功夫的道谢,已经做好了,温珵安就想送客了,他在苏叶看不到的地方,瞪着温辞绎,让他赶紧带着他的人,从药铺滚蛋,别耽误他的正事。   不知为何,他这副急促的样子,反是让温辞绎不想走了,“谈婚论嫁,怎么少得了我,只要苏姑娘应允,聘礼和各种礼节自然都由我这个当兄长的来为弟弟筹划,毕竟阿珵身上也没什么钱,没钱怎么好娶媳妇呢。”   [你是想死吗?]   温珵安用唇语警告他,留他一命,他就该感恩戴德了,再来坏事,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温辞绎没有理会温珵安的警告,只笑盈盈地问苏叶:“苏姑娘以为如何?”   苏叶刚想开口回绝温辞绎,却见少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星眸里隐隐控诉着她说话不算话,她顾及少年,换了个委婉地说辞,“此事不急,阿宸还在孝期,还不到谈论这个的时候。”   孝期?什么孝期?   温家两兄弟均有一瞬间的疑惑,然后又很快想明白了,苏叶指的孝期,是江家人过世未满一年,假借了别人的身份的温珵安就得承担那个身份所带来的的责任。   温辞绎捂着嘴,将强忍着的笑意掩盖住,他轻咳一声,说道:“阿珵可是个孝子,确实得等孝期过了,再论婚姻大事,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苏姑娘,告辞了。”   戏看完了,自该立马就走,等着人秋后算账就不划算了。   至于孝子,那可真是大孝子,把阁主气得大发雷霆,派刺客和他来捉拿人回去的那种大孝子。   离开前,温辞绎眼神还在苏叶身上停留了一瞬,兴许温珵安将来还会做出更“孝顺”的事情来,那可真令人期待。   而被“孝期”二字,打断了所有旖旎心思的温珵安,心情很不美妙。   他忍耐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口,还是他期待已久的突破口,结果就被这么个看起来相当“合理”、“合情”的理由,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堵了回去了,再怎么有其他的借口,都抵不过寻常人家的“孝”之一字。   从来任性妄为的会任阁阁主,受过的憋屈,只来自于两人,一个是令人生厌的会任阁阁主,另一个就是苏叶了。   “孝期过后,苏姐姐真的会嫁给我吗?”   经过几日的调理和训练,少年如今说话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只不过因长年未曾开口,他的声音是低沉中带着些许嘶哑,而不是寻常的清亮的少年音。   苏叶神情凝重,不可否认,在听到少年第一句话,就是要和她成亲时,早已对但婚论嫁没有感觉的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期待,但是,真的可以吗,这个小她四岁的少年,能文会武,还背负着江家沉重的过往,他能留下来吗?   “阿宸,你将来会留在宣陵,留在这间小小的药铺吗?”   这里是她父母的心血,也是她的心血,青囊药铺,是她安身立命之所,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她会在这里留一辈子,他可以吗?   她很认真,温珵安能看到那只胆小的小白兔颤颤巍巍地将那颗真心捧了出来,又小心地护着,只要一点刺激,她肯定会再次将真心给收回去的。   给她肯定的回答就好了,像往常一样,用他精湛地伪装,把她最想要看到的,演给她看,告诉她,他可以,他能留下来。   他能毫无破绽地将那一幕装出来,可在触及那双清澈无尘的眸子时,已经预定好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是江宸,他没有孝期,他更没有和她定亲。   “我没想过将来,只想把握现在。”   真心话,在她的注视下,脱口而出。   刺客是没有将来的,他也没有将来,从过去到现在,他追寻的,都是眼前片刻的欢愉,将来,他不知道他的将来在哪里。   从来到青囊药铺起,这是温珵安对苏叶说过的唯一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也是最偏离“江宸”这个身份的话。   此刻,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迷茫又涌上了心头。   她为何是他的特例?   不知如此,还添了另一份疑惑。   继续用江宸的身份得到她,真的好吗?   在苏叶的眼前,少年柔和的面容,一点点地变得冷漠无情了起来。   “阿宸,你怎么了?”那是苏叶担忧不解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凌晨更新,会很晚很晚,小天使们别等了,明早起来再看~~   --- 第四十章   江宸变得奇怪了, 从她问了他将来的打算的问题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无法捉摸了。   一早起来时, 店门未开,少年见不着人影。   苏叶下着门板,时不时地看向侧门的门帘,那处毫无动静, 直到她将所有门板都下了下来, 少年依旧没来。   怎么了这是?是生病了吗, 还是今日心情不好?   她一直挂念着江宸,直到日头高起,少年姗姗来迟, 进到了药铺。   “阿宸你怎么了, 不舒服吗?”   少年冷着一张脸,一点也没有往日温和的气质,他淡淡地回道:“没有, 多睡了会。”   怪异感更甚了,他不该解释吗, 睡到这么晚起来,她关切地问他,他就这么敷衍地回答了她。   这算什么, 她是药铺的掌柜, 他拿着她给的工钱, 对她就这种态度吗?莫非是嫌弃工钱给少了?不可能, 她给了他零花钱的, 每次他的荷包空了之后, 她都会偷偷塞银子进去的, 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向对她热情的人,一下子冷淡了下来,不知道原因的苏叶觉得委屈了,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偶尔一天这样,苏叶虽不高兴,但也忍忍就过去了,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本来是怎么想到,也是很宽容地等他恢复正常的。   但,他对所有人,不止是她的态度,都冷冰冰了好几天,铺子里的活,也是敷衍得不行,没帮上忙就算了,还添了乱,把好几种药材都混在了一起,她和周大夫两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弄乱的药材整理好。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治好了嗓子,有了有钱的表哥做靠山,就看不起她这间小小的药铺了吗?   苏叶忍无可忍了。   “江宸,你给我适可而止,这个月的工钱和零花钱,你一文钱都别想要了。”   她气得把手里的算盘一摔,木质的算盘被摔裂了,算珠滚了一地,她也顾不上那许多,怒瞪着少年,他太过分了,又没有人对不起他,他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坐在一旁椅子上,淡然地喝着茶的温珵安,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生气了?”   这是什么问题,这不是很明显吗,她当然生气了,气他这副懒散冷漠的态度,气他轻蔑众人的无礼。   “当然生气,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啊,整天奇奇怪怪的,是怎么回事?”   他对她有意见,对药铺要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不过分的,她哪次没有满足他,如此什么都不说,成天冷着脸,是怎么回事?   她又没有亏待他,凭什么忍受他这种态度。   温珵安仍是无动于衷,甚至表情比之前还要冷了,“如果我不是江宸,也不乖顺懂事,惹你生气了,你是不是会赶我走?”   莫名其妙的态度,莫名其妙的对话,苏叶看不懂他了,什么叫他不是江宸,什么叫赶他走,这些跟他那种无礼的转变,有任何关联吗?   “你说你想要有家,因而我答应过你,不赶你走,你闹什么别扭呢?”   这已经不是些许任性,是在胡搅蛮缠了,苏叶又气又头疼。   闻言,少年冷哼一声,对她的说辞嗤之以鼻,“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留下我的原因了吗?”   “那你想要什么原因?”   “你留的人,什么原因,你要问我吗?”   她看走眼了,什么乖巧听话,这人哪里有半点懂事的样子了,无缘无故的,发什么脾气,该发脾气不是她吗?   “你要不想留,你大可以走,门就在哪,没人拦着你。”   苏叶指着门口,气狠了吼他道。   她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不想惯着他了,爱咋咋地。   少年没动,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不走。”   “爱走不走。”   不惯他这种臭脾气了,苏叶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新的算盘,狠狠地拨弄着算珠,像是发泄一样。   苏叶不理他了,连看都懒得看他,可她心里是酸涩极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跟她说过话的,也舍不得她不高兴的。   治好了哑疾,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开始怀念以往那个拉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叫她苏姐姐的少年了。   “呲呲”,少年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苏叶难受地看向发出响动的少年,他却冷哼了一声,大力地挥开侧门的门帘,以示他的不满。   走到后院的少年依旧气不平,怎么会如此的令人烦躁。   他的举动过分吗,自然是过分的,但是顶着“江宸”的身份,她一句重话都要掂量着,不敢轻易说出,不爽,很不爽。   “江宸”有什么好,她那么喜欢,这个人都不在了。   他厌倦了,厌倦了这个身份了,伪装“江宸”,令他厌恶。   没了这个身份,在她眼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虞的少年从院中飞身而出,他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   新置办好的温府,温辞绎正在倚水而建的亭中品茗赏景。   有了温珵安这个自愿当实验之人,蚀骨丹的解药研制在望,没了每个月蚀骨啃髓疼痛的威胁,往后行动,就更加便利了。   多年的隐忍和蛰伏,也该到了他反击的时候了。   茶香在亭中弥漫,微风起,水波漾,色彩斑斓的鱼儿露出头,等着他的饲喂,轻撒下一把饵食,鱼儿便摆着尾,欢快地争食。   平和的亭子附近,杀气骤然而来,温辞绎极快地闪身,躲过那几根狠厉的银针。   “温珵安,你出尔反尔?”   说好了的,治好了他的哑疾,他便不再对他出手。   温珵安从暗处现身,嘲讽一笑,“我竟不知,我在你心中的风评如此之好,以致于你会认为我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他再次出手,直奔温辞绎而去。   温辞绎只躲不攻击,他可不想再惹恼这个疯子,他伤势刚好,并不愿意再添新伤。   是他大意了,见温珵安那么听苏叶的话,以为他有所改变,却忘了,这人要真懂的信守承诺,也就不会惹怒阁主了。   银针攻击地越发密集,温辞绎开始应付不过来了,他快速地思索着,试图找寻温珵安突然发疯的原因。   “你和苏掌柜闹矛盾了?”   攻击停了一瞬,银针也不再发出。   他赌对了,果然是跟苏叶有关。   “谈谈?说不准我能帮你。”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怒了温珵安,他出手越发毒辣了,银针封住了温辞绎左腿的穴位,他拖着失去知觉的左腿,狼狈地闪躲。   对疯子就不该抱有任何的幻想,自己不高兴,非要找别人出气,简直无理取闹。   银针擦过温辞绎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好言好语不听,那就休怪他不给他留情面了。   于是,温辞绎语出讥讽,“杀了我又怎样,回到苏姑娘身边,你不还是要嫉妒江宸,苏姑娘另眼相待的,从来不是你温珵安。”   “你是想试试当哑巴是什么滋味吗?”   温珵安黑着脸,手中银针精准地朝温辞绎的喉咙射去。   木着一只腿的温辞绎见势,不顾形象地翻滚了一圈,堪堪躲过银针。   他很不客气地说:“江宸的身份,你伪装得越久,越撕不下来,趁着还有转机之时,不如适当地跟苏姑娘透露一些。”   他的示好,温珵安没多大感觉,温辞绎的举动再清楚不过了,他是想活命,可也是这份想活命的动机,让温辞绎的话有了些可信度。   温珵安不屑地道:“无用之词,于会任阁相关,哪点能透露?”   以苏叶过分的善心和她的谨慎藏着的真心,她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你太急了,你想让她知道你的真性情,你只能缓慢地显露着,在她没能接受你展示出的一小面时,不该再透露多的,人的底线可以一点点压低,但承受不了突然从高处向涯底的坠落。”   温辞绎已经猜到了,他是不肯继续装下去,醋劲大发了,才闹这么一出的。   这些道理,以温珵安这么多年的伪装经验来看,他不是不懂,他是急了,急得失去了他仅有的那么一小部分理智了。   温珵安停了手,不再向他出手,温辞绎逼出左腿的银针,行动恢复自由后,想起了些什么,问道:“江宸,是你杀的吗?”   要真是他动的手,这件事就要瞒苏叶瞒到死了。   “不是。”   留下这句话的温珵安匆匆离开了。   是急着回去跟苏姑娘道歉吗?   温辞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理了理衣襟,重新回到亭子,经方才那番打斗,茶已凉,鱼已散,他的兴致全被温珵安给破坏了。   不太甘心啊,凭什么温珵安的娘亲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母亲献出一切都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温珵安那个疯子,做了这么疯事后,依旧还是少主,又凭什么那种人,还有个苏叶真心待他?   虚情假意换来无私付出,很不公平啊。   他有点看不过去,有点想抢。   一无所有,仍旧有人为你倾尽所有,怎么能忍得住,不去争抢呢?   作者有话说: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住的地方,零点的时候,变压器烧了,连着整栋楼都停了电,凌晨三点才来电,所以更新晚了~ 第四十一章   跟苏叶闹过不愉快之后, 温珵安不见了人影,一上午都没再来药铺,苏叶生气归生气, 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毕竟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趁着药铺没客人的时候,苏叶来到后院找人,找了一圈, 都没见着人, 心底不自觉地冒出一大堆不好的猜想, 比如负气离家出走,又比如在外头被人欺负了,拦住了脚。   “周婶, 你看到阿宸了吗?”   “他出去了, 他没跟掌柜的说一声吗?”   周婶是最先反对苏叶留下江宸的人,后来江宸给药铺帮忙,干货勤快又不多事, 周婶已经快要对他改观了,但是他哑疾治好了之后, 再不像之前的老实勤快,开始耍起小少爷的脾气来,周婶对他又颇有微词了。   周婶语重心长地对苏叶说道:“他病治好了, 心就野了, 阿叶, 我看那人不会在药铺久留的, 你别投入太多的感情, 等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 后悔就晚了。”   江家和苏家断了来往都有六年了, 六年这亲事都没退掉,绝大部分原因是他江宸是个哑巴,眼下江宸不是了,这桩婚事,大抵也要走到头了。   周婶始终信不过江家的人品,当年苏络石退亲遭拒,回来后好些日子怒气都未消,把一个好说话的良善人逼到这种地步,周婶就知道,江家人绝不是善茬。   “你也别太相信江家人了,那家人要是真有一点心,也不会宣陵和沅陵相邻着,他家六年都不来个信的。”   “周婶,江宸他跟江家人不一样,他不是那种人。”   苏叶跟少年相处好些日子了,眼见为实,江宸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少年郎,不骄不躁,乖巧懂事,她不相信他是个坏人。   周婶凝视着苏叶,好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叹道:“人总是会变的,他身患哑疾,无依无靠时,自是多加谦让,如今病好了,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不定怎么嫌弃咱们这小小药铺,我估摸着他是盼着你赶他走,他好另谋高就去。”   苏叶心一沉,不自觉地反驳道:“他不会的,我今日说了气话,要赶他走,他……”   她本想说他没有走的,可这会不见人影,为江宸辩解的话都变得无力了起来。   他是想离开吗,想要离开,说一声便好了,她又不会强求他留在她这间小小的药铺里,这也用不着跟她闹脾气的。   苏叶还是一脸疑惑,周婶知道她没想通,解释说:“阿叶,他就是在等你多赶几次,你想啊,你在为难之中救了他,他哑疾好了,自个儿走了,事情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的名声就没法要了,我看他就是想两头捞着好,既想走,又想让你背着赶人的名头,好把他自己摘出来,不然,要怎么解释,他最近冷冰冰的态度?”   周婶的话,印在了苏叶的脑海里。   她不愿意相信,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少年最近的举动。   所以,他是在等着她赶他走吗?   她要成全他,让他不必背负任何,清清白白地解除定亲之事,从药铺离开吗?   呵,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要走,他就光明正大地走。   江宸还未回来,苏叶心乱得很。   而尚在归途的温珵安,并不知情,他这些天的举动,给苏叶造成了多大的误解。   *   跟人略微切磋了一番,杀意释放了不少,少年就回到了青囊药铺,苏叶偶然抬了一眼,就不再理会他了,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冷落人的,成了被冷落的,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我回来了。”   温珵安加重了声音,朝苏叶所在的方向说着话。   “嗯。”   苏叶埋头看着手里的账本,敷衍地应付着他,眼神也没给他一个。   少年并未因此作罢,比起之前的迷茫,他更不喜欢她的无视,上前夺过她手里的账本,迫使她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又说道:“我回来了,你不关心我去了哪里吗?”   苏叶想夺回她的账本,奈何身高不够,抢不回来,她没好气地说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爱去就去哪,我管不着你。”   即使他要离开,她也是管不住的,他已经不听她的话了,翅膀都硬了,要自己飞走了。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只想待在这里,你今天对我好凶。”   不适应的不光苏叶,还有他,就一早上吵了几句嘴,苏叶已经这么生气了?生气到管都不想管他了?   她不是最爱操心的人吗?   一想到温辞绎提醒他的话,少年立马放软了态度,他不能急,他这几天一下子释放了太多的本性,吓到她了,他要收敛些,试探性地来展示某一个属于他而不属于“江宸”的特质给她看。   “我错了,我给苏姐姐道歉,不过我道歉的,是我这几天耍小性子给你和药铺带来的麻烦,不为我的目的而道歉。”   温珵安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不想看到苏叶不高兴而已。   奇怪的话,苏叶也不由想知道他的理由和他的目的,他做那些事情,是为了毫无负担地离开青囊药铺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目的大概是离开药铺了,所以他才会说不为目的而道歉,她不需要他的什么道歉,谁知道这份道歉里有没有夹杂着其他的目的,她只想亲耳听到,定亲之事作罢,他要走了,去寻求更好的名利和地位。   他要是那样说了,不藏着掖着,还算条汉子。   她不会用收留之情逼着他成亲,逼着他留下来,她要的是他的坦诚相待,只要他说真话,信物可以换,文书可以毁,人也可以走。   可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想从别的地方着手来达到让她驱赶他的目的,她是决计不会答应了。   没有坦诚,其他的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不走,别想赶我走,然后你嫁给其他男人,不可能的,想都别想,我会一直赖在你身边。”   苏叶:?   他到底是真不想走,还是假不想走,她要不要听从周婶的意见,多赶几次,成全他的“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江家的小少爷, 落难来到了她这里,能文能武的人,苏叶一早就意识到, 他在青囊药铺是不会久留的。   如今时机正好,他治好了哑疾,也有了其他的想法,而她也尚未完全陷进在这个名为“江宸”的漩涡时, 离别是最好的。   她从上锁的抽屉里, 拿出两银票, 一共一千两银子,是江宸发现的灵芝卖的钱,和江宸的表哥温辞绎留给她的钱, 这些, 够他东山再起了。   银票放在柜台上,还不够,还差点东西, 苏叶又将收起来的属于她的那枚雁莲纹玉佩拿了出来,这样, 就齐全了。   “你非池中之物,留在此地未免虚度光阴,走吧, 这里没有你的将来, 你会有更广阔的的天地的。”   这是一桩阴差阳错的亲事, 也是没有任何人期待的亲事, 是到了解除的时候了。   苏叶是想为了少年好的, 可在温珵安耳里, 只听到了她要赶他走。   赶他走?   开什么玩笑, 不是她费心费力地想要治好他吗,治好了,就要赶他走,那他这么配合太医,甚至愿意充当温辞绎的研制解药的实验人,是为了什么?   “苏叶,你出尔反尔,戏耍于我。”   这么多年了,从来只要他玩弄别人的份,今日却被一只无害的兔子给玩弄了,这算什么。   银针凝在指尖,得不到的猎物,那便毁了。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杀意在暗沉的眸子里汹涌,这种柔弱的兔子,一根银针足以带走她,他只需瞄准她的眉心,然后将银针发出,就能让这个让他多个月的精心算计毁于一旦的女人香消玉损。   绝不允许,捕获失败的猎物活在世上。   在腥风血雨里长大,杀人如饮水般容易,将手抬起来,把银针射出,一息的时间都不需要,就能让这个让他心情极度不愉的人,再没有惹恼他的机会了。   抬手之间,轻而易举。   然后,一息的动作,迟迟无法做到,手不听他的指挥,抬不起来。   对她下不了手,不受控地,捏着银针的手,抬不起来。   双目猩红,愤怒和不忍交织,心底叫嚣着杀了她,四肢却不听指挥。   弱点,她是他绝对的弱点,留下她,后患无穷。   少年的异常,苏叶自是注意到了,他白皙的脸上,清秀褪去,入眼是愤怒和狰狞,像是气极了,失了理智的样子,他目露红光地盯着她,被那种目光缠上,苏叶心惊胆战,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他是谁,这个邪气四溢满脸怒容的人是谁?这不是她认识的江宸,不是那个纯粹乖顺又勤奋的少年,这究竟是怎么了?   “你……”   被他身上骇人的气质吓到的苏叶,半饷才找回了自己声音,她想问,他突然这是怎么了,也想问,她怎么就玩弄他了,更想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吓人。   一堆的问题堵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从哪个问起。   苏叶犹豫着正想再次开口时,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了。   “小叶子,快救救我,我不行了。”   钱金浩苦着一张脸,进了门就大声嚷嚷着。   药铺中的气氛有些僵硬,苏叶和少年的神情也不对劲,钱金浩粗略看了一眼,猜测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小白脸,你和小叶子的架留着晚点吵,少爷我的事更重要。”   隐藏在指尖的银针收回,少年眼一阖,而后一睁,脸上的狠厉与怒气已收,他脸上凄凉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失落又神伤地给两人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不明所以的钱金浩凑到苏叶身边,小声问道:“小叶子你始乱终弃了?那小子看起来很难过,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小白脸了,这可不行,你可再不能花心……”   “谁有小白脸了,你别在这胡言乱语了,有事说事,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苏叶出言制止了他的胡乱猜想,也很庆幸他来了,她觉得表哥出现的时机很好,方才的江宸是在太奇怪了,奇怪到她想要逃避的地步了。   有了表哥的插科打诨,让她换换思路,冷静一下也好,不然,她怎么会有种江宸可怕非常的错觉呢。   有了苏叶的答话,钱金浩立马就忍不住了,跟人吐苦水道:“我不干了,什么接管家业,每日看账应酬,累得不行,还要被我娘鄙视,一刻轻松日子都没有,就不是人过日子,小叶子,你行行好,嫁给我吧,这样我娘能放过我,我也能回到以前游手好闲的生活了。”   他都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舒坦觉了,算到头脑发胀的账本,和百十个心眼的管事以及对手打擂台,稍不留神,他这个大少爷就成了别人盘子的菜,谁都能来啃一口了。   他还是把小叶子娶回家好了,他是不想为难她的,可他更不想为难自己啊。   听着他的抱怨,苏叶失笑,表哥他也算是支棱起来了,这种时候更加要坚持下去才行,便劝说道:“现在认输你甘心吗,你要是现在退了,在钱家管事和钱家对手跟前,失了面子又失了场子,以后见着人了,都矮人家一截,依我之见,表哥不想干也不是不行,可至少得把那些人弄服气再放弃,丢啥也不能丢份不是。”   “想不丢份,不容易的。”   钱金浩唉声叹气,谁不在乎面子啊,他这是能力有限,损些面子,图个松快不好吗。   有了他在这儿,苏叶被江宸扰乱地心绪逐渐平稳了下来,那股令人难以呼吸的氛围也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宽慰道:“可你不是英俊潇洒、能干稳重的钱家大少爷吗?这点小事肯定是难不倒你的,相信不久后,不仅是管事和对手,就连姑姑,肯定都会对你心服口服的,到那时,你肯定是宣陵城最有面子的人。”   被苏叶这么一说,钱金浩有些意动了,想想吧,将来他出门,宣陵城里的人见了他都会跟见了他爹一样,弯着身,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钱老爷,连她娘都不会大声跟他说话,那多威风,多有面子啊。   “你真的觉得我英俊潇洒、稳重能干吗?”   他喜欢听到小叶子夸他。   “真的。”   不是骗他的,这是苏叶的真心话,或许某些事情上,钱金浩是随意且不靠谱了些,但作为哥哥,他护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十分靠谱的。   这是一个妹妹,对自家哥哥,真实的看法。   被苏叶这么一说,钱金浩对苏秋水派给他的任务,少了一些排斥了,他就勉为其难地照做好了,就当为了小叶子夸奖他时,她那亮晶晶的眼神。   “等将来我跟我爹一样,倍有面子时,小叶子你就可以在宣陵横着走了。”   这么一想,继承家业,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   是夜,黑暗浓得化不开,将人的身影都藏匿于阴影之中了。   清风拂过,秋竹摇曳,晃动的竹影,如某人的心境,无法安宁下来。   接到密令的余崇义匆匆赶来,见到基本要融于黑夜的温珵安的身影。   “少主,急令催促,属下听候差遣。”   把他从沅陵叫来,加之温辞绎也在宣陵,他猜测着,少主应该是有所行动了。   温珵安把玩着手中的雁莲纹玉佩,沉默着不语。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什么话都不说,在竹林中等不到下文的余崇义,没能忍住,木着脸出了声。   “少主,我正等你的命令。”   难以捉摸的人,最近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沅陵的渝帮分部如何了?”   别人的弱点,是如何处理的?   “除了给青囊药铺提供药材的商人外,其他的已全部撤走,温辞绎打算舍弃源州的生意,也要保全渝帮的人。”   源州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撤出,是明智的举动,余崇义认同温辞绎的举动。   把玩玉佩的手一顿,温珵安将玉佩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有了弱点,做法是舍弃吗?   “你会怎么对待你的弱点?”   话题一下子从渝帮转移到了弱点,对温珵安时不时会有些异常举止的余崇义已经快要习惯了,他也不多纠结,回道:“我没有弱点,也不能有弱点。”   不光弱点,除了报仇,他什么都没有了。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温珵安依着竹子,缓声说道:“你帮我杀个人。”   “谁?”   真稀奇,他居然在杀人上,也有假手于人的一天,难不成是温辞绎,他不忍心手足相残?   这个念头一想起,立即就被余崇义放弃了,之前追杀温辞绎时,少主他可半点都没留情,就是奔着要取温辞绎性命去的。   冷血的人,怎么可能顾及什么骨肉亲情,更不要说,会任阁那种地方,能有什么感情存在。   温珵安咬着舌尖,让血的味道盈满口齿,沙哑又刺耳地吐出一个名字。   “苏叶。”   余崇义抱着剑,冷声道:“依少主的性情,是不可能把猎物交给别人的,她做了什么?”   “多嘴。”   温珵安不虞地回道,他的命令照做就是了,轮不上别人来质问。   猎物,他是不想交出去,原本该他自己取她性命的,然,身体不听他的,无论怎么挣扎,都下不去手,他杀不了她。   如此明显的弱点,要尽早处理。   *   好几天了,苏叶都没能跟少年说上话,他在躲她,她一靠近,人就溜走了,连个照面,都难以对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不该给个回答,给个解释吗。   她想问,却找不到机会。   苏叶心不在焉,一上午过去了,账本还在同一页,算盘上的算珠,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毫无章法,拨动的算珠,也一点也不符合珠算的算法。   “掌柜的,客人在跟你说话呢。”   看不下去的周大夫,忍不住出声提醒苏叶。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苏叶这才回神,脱口而出道:“看病还是买药,看病三十文,买……是你啊,温公子,你来找江宸吗?”   话都说出一大半了,才发现上门来的是熟人,   温辞绎伤都好了,他来青囊药铺,或许是为了接江宸走,也是,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跟他走,比留在药铺更合适,也更有前途。   苏叶脸上习惯性地招待客人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她笑不出来,面对要接走江辰的温公子,哪怕是装的,也装不出来。   她又气又不甘,她照顾了他这么久,衣食住行,什么都没短了他的,也没问他要照顾他所花费的银子,江宸他不感激就算了,他对她摆脸色。   这算什么,不知恩图报,更不记得她对他的好,苏叶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当真喂了狗了。   走吧,就跟他的表哥走好了,走了清净,走了省事,她正好少花一个人的银子。   她正准备着用什么说辞,才让温辞绎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舍不得的时候,温辞绎的来意,和她的猜想,并不一样。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见苏姑娘你的。”   温辞绎挂着柔和的笑容,即使知道苏叶此刻心情不佳,他也是装作没看出来,就通寻常一样,跟她说着话。   温辞绎的话,让苏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来带人走的。   她心里舒坦些了,问道:“温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辞绎四下看了一眼,没见着温珵安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甚,“有好友送了些新式的菊花给我,我对药材一无所知,所以想请苏姑娘到我府上,帮我看一看,那些菊花,可否能入药?功效为何?”   苏叶稍加思索了一下,绝大部分的菊花品种都能入药的,不过药效稍有不同,她基本能认全菊花的品种和药效,这于她而言,并非难事,便应承道:“可以,后日我有空,可到府上微尽绵薄之力。”   “那就有劳苏姑娘了,对了,这是路上顺道买的茯苓糕,小小谢礼,不知道合不合苏姑娘的口味。”   说着,温辞绎将手里提着的糕点送给了苏叶。   “多谢温公子了,我喜欢甜食。”   没什么不合胃口的,像她这样尝过很多味道难以言说的药材的人,是不挑食的。   温辞绎悄然靠近苏叶,在相对亲密却又不冒犯地距离停了下来,低声问道:“除了甜食,还喜欢什么?药材,金银还是华服?”   “嗯?这是何意?”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的喜好来了。   温辞绎早已准备了说辞,需要时,偶尔兄友弟恭一下,未尝不可。   他不急不缓地说道:“苏姑娘照顾我弟弟这么久,所耗费的精力和情感,已不是银钱能够衡量的,可此等大恩,若无表示,良心难安,因而斗胆打探苏姑娘喜好,备礼以示感谢,苏姑娘若看得起在下,还请千万不要推脱。”   有了对比,苏叶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看吧,做兄长都知道要感谢她,受了她恩情的,反而对她冷脸以待,她错看他了,江宸,一点都不懂事。 第四十三章   温辞绎在药铺待了好长时间, 他温和,说话又有分寸,相处之时, 也令人觉得轻松自在,苏叶不知不自觉就和他相谈甚欢,忘了时辰了。   他走时,天色都要黑了, 苏叶也没想到能和人交谈如此之久, 也没想到能有人会轻易地将她的喜好套了出来。   只是, 都这么晚了,江宸还不见人影。   懒散不干活,冷漠无视人, 已经足够惹人生气了, 现在是连药铺都不回了,饭都不吃了吗?   一想到少年,苏叶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夜幕笼罩大地, 已经到了关门的时刻了,人还没有影子, 苏叶不死心有多等了一个时辰,街巷内都见不到行人了,那个闹脾气的少年依旧没回来。   算了, 不等了, 在等下去也没有结果了, 他是铁了心要跟她作对, 要和她决裂了。   苏叶举着木板, 一块一块地将镶到门框里, 关到一半时, 人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喝了这么多酒?”   少年身上还有浓烈的酒气,这个以往不带有任何气味的人,破天荒地,沾染了刺鼻的酒水的气味。   温珵安闻言单手接过苏叶手里的木板,咔嚓一身,嵌入木框,而后抵着门,将苏叶禁锢在门板和他之间。   “还赶我走吗?”   平淡无波的语气,看不清面容的人。   苏叶捂着鼻子,她喜欢那个凡尘气息均不染的少年,不喜欢被酒气熏染的人。   “赶,明日就赶你走,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他的嗓子治好了之后,他就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问什么什么不说,她不惯他这小少爷脾气了,也不管他名声好不好了,赶他走,让一切恢复到原来,她也不想再被他影响了。   话音刚落,双颊被人捏住,温珵安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收回去,把这句话收回去。”   捏在两颊的力道并不重,苏叶却觉得周遭的氛围令人难受极了,好似有一股极冷的寒气侵袭了她,让人遍体生凉。   未经历过的苏叶,自然不知道,温珵安的杀意尽数泄出,若此刻药铺中有对杀气敏锐之人,一定会浑身戒备着气势骇人的少年。   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了,苏叶气也还没有消,她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受,却也不想在少年跟前,短了面子。   “覆水难收,我受够你了,明天一早,你就给我走。”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真心待他,从无保留,他好了之后,就用这种无礼的态度对她,她没办法解释,甚至看是怀疑,他之前的可怜模样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   温珵安松了手,放开了苏叶,“苏叶,你记住,是你抛弃的我。”   随着少年的离开,周身令人难受的冷意已经褪去,被留在原地大口呼吸的苏叶,完全不能理解少年为什么说这种话,但他的语气很让她不高兴。   他居然直呼她的姓名,还倒打一耙,说她抛弃他,他是故意言之,还是压根没有自知之明,如今这境地,到底是谁在抛弃谁。   心口处酸酸的,加之刚才那股难受的感觉,苏叶扶着门板,缓解不适之感,她是怎么了,最近是生病了吗?   明早让周伯给她把把脉,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   月明星稀,被江宸气到的苏叶辗转反侧,直至深更,才沉沉睡去。   平稳的呼吸,紧皱的眉头,睡着了,愁思也未消。   悄无声息被打开的窗户,清冷的月光撒入室内,眨眼之间,苏叶的床前立着一身执长剑的玄衣男子。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床上之人。   然,玄衣男子并未直接动手,他犹豫着,权衡着,半盏茶的功夫后,他面露不忍,可手里的剑,缓慢地接近苏叶的胸口。   在苏叶胸口三寸处的距离,剑停了下来。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也知道她是良善之人,这是最不该杀的人,却也是最棘手最会成为变数之人。   报仇大计,不容有失,他已沾上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多一个少一个,他身上的罪孽都已洗不清了,如此,不如狠下心,至少他将会大仇得报。   阖眼,手中用力,剑尖冲着苏叶的胸口而去,还未触及衣料,十足力道的银针击飞长剑,长剑落地,哐当一声,惊扰了梦中之人。   床上被金属落地的声音吵醒,刚要睁眼的苏叶,立即被另一根银针刺中睡穴,再次沉睡过去。   玄衣男子淡然地捡起他的剑,低声道:“这是何意,不舍杀她,何必消遣我这一趟?”   温珵安从暗处走出来,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你走吧,此事作废,她的命是我的。”   “可否容我多嘴一句?”   被人凭白溜了一趟的余崇义,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可,滚。”   余崇义没有如他所愿,闭嘴离开,而是继续说道:“你陷进去了,长此以往,她的命不一定是你的,你的命倒是会成为她的。”   有了刀鞘的刀就不嗜血了吗?   自己下不了手,也无法容忍别人下手的温珵安,不爽到了极点了,他被束缚了,被一个名叫“苏叶”的无形锁链束缚了,却无法找到解开的方法。   他烦躁地说:“什么叫我陷进去了?难不成你认为这是她编织的陷阱吗,她有那个能力吗?”   余崇义板着脸要撑不住了,龟裂的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少年。   “你是不懂吗?你不会现在都不知道,你喜欢上她了吧?”   少年脸上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的神情,印证了余崇义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懂。   “告辞。”   余崇义提着剑,迅速离开青囊药铺。   闲事,不要多管,他只是个管理刺客并干些刺客该干的活的执堂堂主,不是管商人的户堂堂主,更不是操心别人情感的红娘。   温珵安自己的破事,自己处理,他要回沅陵了,就连温家兄弟之间的大事,他都不想管了。   苏叶床前只留一个疑惑不解的温珵安。   他缓步走到床边,最忌坐了下来,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喜欢,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   那是什么呢,是阁主将他的生母锁在碧瓦朱甍的阁楼的那种喜欢吗?   冰凉的指尖抚上苏叶如凝脂般的脸,他中意这种触感,更钟意她。   锁起来,听起来相当不错,如此,她便再不能赶他走了,此后余生,她眼中只余他一人,多好啊,想想就让他身心愉悦。   可他不能,也舍不得。   舍不得她步他生母的后尘,如傀儡一般,苟延残喘,更无法忍受,将来某一天,她也会和那个女人一样,要以命才能解脱。   不一样,跟阁主和他的生母不一样,苏叶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女人,而他,也不是令人生厌的会任阁阁主。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感情。   那,这还是喜欢吗?   不是喜欢,是特别的,她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少年俯下身,轻吻在她的眉心。   不够,最近如此心烦意乱,是因为不够,独一无二,不是单方面的,因为得不到她的独一无二,所以才会不满足,不情愿。   想通了的少年,散去浑身的郁气,嘴角重新扬起笑意。   赶走他?   她想得美,他不仅不会走,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她的独一无二。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   翌日,苏叶起床后,在房中四处查看了一番,检查完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之物掉落的痕迹,也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掉落到地上了。   奇怪,她记得她昨晚听到了又东西掉落的声音啊,是错觉吗?   她这是怎么了,近来怎么总是有各种奇怪的错觉?   让周伯仔细给她检查一下,兴许真是生病了。   梳妆打扮后,苏叶一如往常地打开门,门一开,靠着门的坐着的人顺势摔进了房里。   秋冬时节,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的人,头发、眉毛和眼睫上,都凝了一层白霜,他双手抱胸,被深秋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她一看就知,他已经在冷风里冻了许久了。   苏叶一把扯过床上的被褥,将少年严严实实地裹住。   “大冷天的,你不要命了吗?有事,不会敲门吗?”   她又急又气,他怎么就学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她是亏待他了吗,有事找她,为什么不敲门,自个在门口挨冻?   不会昨晚听到的落地声,就是他坐在门口发出来的吧?这个人到底挨了多久的冻了?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苏叶,哽咽着道:“不敢敲门,苏姐姐不是要赶我走吗?我怕扰了你睡觉,你更加讨厌我了。”   闻言,苏叶帮少年擦掉脸上白霜的手一停,这话,听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怎么这样,前几天不是很嚣张的吗?   星眸擒泪,冻得嘴唇发白的少年,又颤声说道:“你赶我,我很难受,昨日借酒消愁,一时失态,惹苏姐姐更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别讨厌我,我不要将来,不要前程,只想要留下来,好不好?”   他浑身冰凉,凄惨又可怜,苏叶积累了好多天的怒气一下子哑火了。   少年带着冷霜的气息,仰着一张清纯秀气的脸,星眸剪水,脆弱中有一丝坚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叶目光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她听到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   “好。” 第四十四章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的少年, 眼泪收了回去,也不冷得发抖了,他从被苏叶包的严实的被褥中伸出手, 紧握着苏叶的手。   “如果我没有以前那么乖顺,也可以吗?”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苏叶将少年的手重新塞回被褥里,原本就手脚冰凉寒气重的人, 是受不住冻的, 他自己不爱惜身体, 她可看不下去了。   少年提出的要求,苏叶是不敢再想以前一样,一口就答应了, 他闹起性子来, 挺让人生气的,得斟酌一番再作答复。   他冷漠怪异的态度,她不可能不介怀在心, 问他道:“什么叫没有以前的乖顺了?再像前几天这样目中无人,冷漠傲气可不行, 又没有人得罪你,你为何一脸不耐烦?”   对她还好,总不至于太失礼, 对周伯夫妇和上门的客人, 他都是沉着一张脸, 对别人的的示好毫不理会, 无视到底。   他先前可是个笑脸迎人的好少年, 几天之内, 就成了看谁都不顺眼的叛逆少年, 这样突兀的转变,苏叶着实不能理解,也不该轻易答应他“不乖顺”的要求。   他治好了嗓子,不代表他能在青囊药铺当个任性妄为的小少爷。   少年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蓄在眼眶中,他水润的眸子带着哀求,泣声道:“我哑疾治好了,不想过以前的生活了,苏姐姐,你就不能包容一下全新的我吗?”   伪装的游戏,他玩腻了,他想让苏叶见识一下真正的温珵安。   苏叶不懂他的诉求,寻求变化并非不可,可他这样,似乎是要完全推翻以前的自己,勤奋懂事的他,哪里不好了,她觉得没有改的必要。   “以前怎么了,我是亏待你了吗,江宸,你是怎么回事,脱离过去,放弃将来,这怎么能行?”   他哑疾治好之后,已经变得她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真让人想不明白,治好了病,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变得更加开朗积极的吗,怎么到了他身上,病好了反而阴沉消极了起来,这合理吗?   她是头一回见到治好的病人,比没治好的,更难缠的情况了。   温珵安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道:“不能言语,多有词不达意之处,被误会了,我都是迁就他人的,一个小哑巴从来都不敢奢望将来,不被人嫌弃,不被人抛弃,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可我遇到了你,见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所以我不想再迁就任何人,想丢开所有的委屈,用全新的我,去寻求一个哑巴所不能拥有的未来,如此,也是不能的吗?”   少年所说,触动了苏叶,她甚至开始理解他先前任性无理恶态度了,他不是在耍小少爷脾气,他是在尝试他从前不敢也不能做的事情。   多年的有口无言,说不出的不仅是言语,还有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一想到这,苏叶的心不自觉地又偏向了少年。   似乎也不能太苛责大病初愈的人了。   “好吧,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个不一样的江宸,但是,有做得不对的,我提出来了,你就不能继续了,知道了吗?”   任性得有限制的,不能做的,他要听得进去才是。   少年点头应下了,苏叶安心不少了,可她还不知道她安心过早了些。   *   沅陵城府学中,唐荀章被他的老师杜大儒单独叫了去。   杜大儒先是考校了他的学问,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又关心起了他在沅陵的日常生活,唐荀章一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在这日常的问话中,杜大儒突然话锋一转,问他道:“听闻你最近在打听江家?”   唐荀章毫不避讳地回道:“是,学生觉得此事有蹊跷,江家多人身亡,太过突兀,更令人不解的是,昨日江家二公子江豫无端死于狱中,背后似乎有莫大的推手。”   他先前忙着替苏叶找太医,后来听闻太医去了宣陵之后,就一心调查起江家的事情来了,江家多人身亡,加上府尹之子也差不多是那时被人所杀,沅陵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官府那边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连凶手的线索都没有,实在令人费解。   杜大儒捋着长长的胡须,摇头道:“你专心读书,此事莫要在参与了,深究下去,对你有害而无利。”   “为何?”唐荀章问出口后,见老师似乎不想回答他,便又说道:“学生有一恩人,和江四公子自小定了亲事,若不弄清原由,恐恩人受其所累,故而刨根问底,想查个明白。”   唐荀章很是坚决,看起来是不打算轻易放弃了,杜大儒很满意唐荀章这个弟子,不忍心他牵扯进是非之中,无奈跟他透露了些消息。   “你知道前朝的临王吗?”   “学生有所耳闻,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各地揭竿而起,皇族的临王温啓行,声望很高,在源州拥兵自立,后败于我朝太|祖皇帝,可这跟江家有何关系?”   此事已过去一百多年了,跟如今的江家应该扯不上关系才是。   杜大儒谨慎地关紧门窗,小声跟唐荀章说道:“一百二十年前,临王败走沅陵,他和他的四大家臣逃脱,据闻,当年临王富可敌国,兵败之后,他的家财和金印因兵败而藏于沅陵某处,藏宝之处,唯有临王和他的家臣知晓,而江家家主正是临王家臣的后人。”   唐荀章眉心紧锁,“老师的意思是,江家和府尹之子因临王之财宝而殒命?是内讧,还有另有他人也觊觎此宝,才落得如此结果?”   杜大儒忍不住再次叹气,“荀章,老夫让你远离此事,不光是因为临王之财宝,惹众人蠢蠢欲动,更担心你沾惹上前朝余孽,无论哪种,都不是你一个举人能承担得起的,知恩图报,也得量力而行。”   老师的谆谆叮嘱,唐荀章能体会其中的担心和善意,可他还是没法不担心苏叶。   依眼下之情形,此事未曾张扬出去,大抵是源州府尹将事情压了下去,毕竟他的儿子跟江家来往密切,有目共睹,和前朝“余孽”江家有所关联,传扬出去,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因而,大牢里的江豫死于非命,是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下一个,就是在宣陵的江宸了。   牵扯江宸,必连累苏叶,唐荀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宣陵一趟,至少要提醒苏叶注意。   *   上回跟少年谈过之后,他变了许多,但也知道收敛,当着她的面,没有再冷着脸,失礼于人。   他也不再整日地待在药铺,会时常出门,说是想要多见见世面,跟着他的表哥学一些待人接物,苏叶也确实见过他跟温辞绎处在一起,就没有怀疑他的说辞。   不过,他回到药铺后,倒是比以前跟粘着她了,时常她回头,就能看到他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是在守着什么宝藏一样。   “你还讨厌你表哥吗?”   苏叶还记得他说过不喜欢温辞绎的话。   少年胳臂支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你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你也会讨厌他的。”   这勾起了苏叶的好奇心,温辞绎看起来是听温文尔雅一人,不像是心肠歹毒的,“他做过什么,生意场上的恶意争夺吗?”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有关温辞绎的坏事来了。   “比这更恶劣。”   恶劣到他想取他狗命。   温辞绎虽是户堂堂主,管理会任阁的财物和渝帮的事务,可他本身也是刺客,沾血的活,他也一样没少干。   温珵安看不顺眼温辞绎在苏叶眼中的好形象,更准确地说,他不希望,有除他之外的人,得到苏叶的称赞。   “总得有具体的事例,跟我说说吧。”   苏叶有了兴致了,跟他打听道。   可她对别人的有了兴致,温珵安又不高兴了,“不说,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就不该给他任何关注。”   果然,两兄弟之间的矛盾还是没有解决好,苏叶不再继续追问少年,以免他又闹气别扭来了。   至于温辞绎做了什么让少年生气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去旁敲侧击一下。   上回约好的到温府查看菊花可否入药因少年耽误了,日期推后了好几日,苏叶想着,明日可不能再失约温公子了。   顺道再打听一下,他们兄弟俩当年是有了什么矛盾,江宸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仅剩的一个表哥,要好好相处才是。   于是,第二天,苏叶在温珵安不知情时,上门拜访了温辞绎。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庭院深深, 大理石的小路蜿蜒曲折,小路两侧的青苔上,红叶铺就。   苏叶在温辞绎的领路下, 顺着斑斓的石子路,来到了花园之内。   院中各色菊花盛放,红的、黄的、粉的、紫的,争妍斗艳, 花瓣轻如纱, 远远望去, 如彩色的织锦,绚丽多彩。   苏叶心下惊奇,她走近了观赏, 其中还不乏许多名贵的品种, 如西湖柳月、绿牡丹等名贵的菊花。   于姿态各异的菊花花海中,漫步而过,观赏着傲然之菊, 舒适而又平静。   此行,不失为一趟轻松愉悦之经历, 但是,苏叶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温辞绎一直保持着跟半米远的距离, 笑着跟她介绍那些菊花的来源。   “此种花色如墨的菊花, 名为‘墨荷’, 为菊之珍品, 如荷花一般玉立, 华丽又妖艳, 苏姑娘为如何?”   介绍的同时, 还不忘跟苏叶说话。   跟着他逛了好一会的苏叶,此刻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温公子这儿的菊花都是极好的,多用作观赏,用来入药,未免暴遣天物了。”   这里头随便拿出一盆菊花来,价格都不菲,没有人会用这种精心培育出来的名贵菊花来入药的。   “花也赏得差不多了,温公子若有要事,也可直说了。”   从这一片花海中穿过,温辞绎的目的,已然和他最先邀请她来的原由背道而驰了。   温辞绎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将苏叶引至被菊花围绕的一座亭子中。   亭中已备好了点心茶水,入座之后,目之所及,皆是赏心悦目的菊花。   他不急不缓地答着苏叶问的问题:“要紧之事,苏姑娘已经为在下办到了。”   苏叶不解其意,疑惑道:“可我什么都没做。”   温辞绎抬手,为自己和苏叶倒茶,茶香弥漫,他笑道:“我初来乍到,在宣陵亦无好友,偶得佳菊,无人共赏,误了花期,岂不可惜,因而苏姑娘愿意来此,花不用暗自凋零,便已帮了大忙了。”   良辰美景,虚度可惜,邀她前来,怜花更怜人。   苏叶轻尝了一口秋茶,唇齿留香,果然好茶,处处皆好,却也是处处令人看不真切。   “你邀我来,只为赏花?若为赏花,为何不肯直言,假以托词?”   温辞绎放下茶盏解释道:“因与舍弟关系不好,若不以此理由,怕他不肯让你来。”   只解释了用借口请苏叶来的原因,为何邀她赏花,却避而不谈。   苏叶一听跟江宸有关,也并未追问其他,顺着温辞绎的话,好奇他们两兄弟之间为何不和。   “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你是关心他的,怎么就闹成如今这样了?”   苏叶看得出来,江宸很排斥温辞绎,谈及温辞绎时,语言中隐隐还透露着嫌弃的意味。   苏叶对温珵安的关心溢于言表,温辞绎眼神一沉,而后叹了一口气,用造化弄人的口气说道:“说来话长了,我便只捡些紧要的说,原因有二,一是我与他在家业上有过争夺,二是我用一个对他很特殊的人,威胁过他,那两件事,虽然我都没占着上风,但是他记仇了,不肯轻易跟我和好。”   “温公子所说的这个‘他’,不会是指江宸吧?”   苏叶越听越迷糊了,温辞绎口中描述之人,跟江宸无半点相似,甚至连背景都是对不上的,他们表兄弟而已,何来家业之争,温家的家财,一个姓江的,能占到上风吗?   她怀疑他在说别的人,可她问的,显而易见是江宸啊。   温辞绎笑意加深,里头全是苏叶看不懂的东西,“是,也不是,苏姑娘只需知道,我回答的就是你想问的,就可以了。”   莫名其妙的答话,苏叶想继续问下去,可温辞绎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话中有话,却不说明,也是在是够令人遐想的了。   “过去的事,温公子不愿多说,我也不好多问,但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   “苏姑娘请问。”   他们兄弟之间,可能外人难以掺和进去,若是有兄弟之情尚在,倒也不必太担心。   于是,她问道:“你来宣陵,是特意为了救治江宸而来的吗?”   他在沅陵的时候,就帮着找太医了,作为哥哥,温辞绎应该是很关心江宸这个弟弟的,可温辞绎的回答,却不如苏叶所料想的。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望着院中黑中透着红的墨荷,极其平淡地说道:“是特意来的,救治他也是有目的,让苏姑娘失望了,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兄弟之情而帮他的。”   “此乃肺腑之言?”   苏叶秀眉蹙起,那种怪异之感,又涌上了心头。   他看上去并不是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么城府极深,品行不端之人,就算他真是那种人,何必将真话说与她听,正常而言,不是应该尽力瞒着她吗?   “是。”温辞绎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见苏叶满脸的疑惑不解,轻笑出声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话,兴许还会认为我此举怪异,脑袋不清醒了。”   被戳中心思的苏叶下意识地摇头,心中腹诽之话,被他猜中了,怎么好意思承认呢。   温辞绎走到苏叶身侧,俯身,与她四目相对,“你是我唯一一个不想欺骗之人,好与坏,我都呈给你看,我待你,真心且坦诚。”   他跟某人不一样,毋须伪装,毋须谎言。   某人掩掩藏藏,他便光明正大,以截然相反的方式,获取佳人芳心。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在温辞绎的注视下,苏叶恨不得立马落荒而逃,她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她匆匆起身,刚走了几步,被身后之人叫住了。   “苏姑娘,花,可合你的心意?”   轻风吹过,花姿摇曳,芳香四溢,亭中之人,长身玉立,徐徐一笑。   捉摸不透的人,不管是温辞绎,还是江宸,都让人看不透了,一个两个的,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苏叶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客栈,还未进门,少年已经堵在门口等她。   他鼻翼轻轻闪动,忽而凑近了苏叶,在她的颈项处细嗅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去见了温辞绎?”   这种混杂着乱七八糟菊香的地方,只有前些天搬运了很多品类繁杂的菊花的温辞绎的住处才有的。   不该留他活口的。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苏叶还未回答, 少年一脸委屈地抢了话。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的,为什么还要跟他去赏菊?你不在乎我了吗?”   少年短短的几句话,每一句都让苏叶有些难以回答。   只是, 他是怎么知道的,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去赏菊的。   “你怎么知道的?”   苏叶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少年将苏叶袖角处的几瓣菊花拿下来,狠狠地扔掉,说道:“花香是温府的, 这种菊花别处也难寻, 别的问题苏姐姐不关心, 就只关心我为何知道,果然比起我,你更在乎温辞绎。”   他半低着头, 将眼中的情绪尽数隐藏着。   这等可怜的话, 苏叶怎么忍心听下去,解释道:“没有,他帮了我, 也帮了你,今日是请我去府中帮他鉴别菊花种类的, 你不要多想。”   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他,他沉默着, 仍旧认为温辞绎不怀好心, 盘算着什么样的死法适合那个不知进退的人。   他手里捏着的药材变了形, 像是将其当做是温辞绎一样, 恨不得捏死他, 苏叶见状想说几句缓解一些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可温辞绎说过的话总在脑海回响着。   那种莫名的怪异感, 消之不散。   她觉得应该亲口问问他:“阿宸,温公子说,他跟你夺过家产,用你重要的人威胁过你,这是真的吗?”   哐当,柜台上的装药的小瓷瓶因少年动作滚了一地,还摔碎了好几瓶药。   苏叶和少年两人随即弯身将药品捡起来,并收拾了散落的药粉,而他这紧张又不自在的行为,加剧了苏叶心底的不安。   “阿宸,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辞绎说的那些话,跟他们兄弟俩给人的印象都不太符合,很违和,甚至原本已经解释清楚的少年的突然之间的性情转变,都变得令人生疑了起来。   此情此景,一向冷静伪装本领极强的人,出了大的差错,他可以不当江宸,但不能被其他人在苏叶跟前揭穿他不是江宸。   “是,他做过。”   否认不得,他不知道温辞绎跟苏叶说了多少,这种只说出了个大概的事情,更不能多说别的,以免被套话,虽然苏叶没有那个心眼,谨慎起见,他仍是顺着苏叶的话说了下去。   苏叶又问道:“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温家和江家的财产,不该是你们俩之间相争,用你在乎的人威胁你,又是怎么回事?”   温辞绎说那些话的时候,不像是在说谎,被少年证实后,苏叶越发想不通了。   温珵安已然冷静了,他一脸无辜地回道:“我也不清楚,有些事,是我的兄长转述给我听的,我那时年岁尚小,并不清楚事情的原由,只知道温辞绎多次针对我,意图害我,所以我才讨厌他的。”   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原因都推给了别人,他自己也不了解,听了也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苏叶还是不能明白他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   奇怪的江家人,令人费解的温辞绎。   苏叶摇了摇头,看来她想让他们兄弟和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   夜半,一条极快的身影闯入温府。   温府管家被人掐着脖子,单手举起,脚尖触及不到地面。   “温辞绎人呢?”   温珵安带着满腔杀意而来,人却不在府中了。   管家艰难地喘着气,如实相告道:“苏姑娘回去后不久,主子就避开众多耳目,离开宣陵了。”   主子吩咐过,温珵安问什么答什么,做什么都由着他,千万不要激怒此人,管家记在心里,听命而行。   温珵安随手将人一抛,管家撞上院墙,不小的冲击力,让其落地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碍眼,跟温辞绎相关的,都很碍眼。   温珵安轻轻抬手,暗处立马有人递上火把,他接过火把,阴郁地盯着院中的各色菊花。   火星一窜,在那些名贵的菊花上漫延,花海成了火海,红彤彤的一片,将黑夜都染红了。   温府管家警记自己主子的命令,不敢劝,不敢拦,也不敢叫人来灭火,只任火肆意灼烧,从菊花到院子,最后到整个温府。   火烧了一夜,将整个温府烧成了断壁残垣,不过温府是做大宅子,和其他人家并不相连,火势除了温府,没有烧到别人。   下人们也早在火烧起来的时候,被管家使眼色,叫他们逃走了。   几千两的府邸烧了,心疼是心疼,可管家更心疼那些菊花,那么多珍品从外地日夜兼程地运来,再被少主这么一烧,几万两银子就打了水漂了。   *   “什么,温府走水,全被烧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叶就听到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人有没有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将药铺交给周大夫,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就想前往温府看看情况。   人刚走到门口,被少年一把拉住了。   他安慰她道:“人没事,温辞绎昨日就离开宣陵了,听说府中无人伤亡,你不要去,这会恐有余火,若是死灰复燃伤着你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跑得挺快,不过,他跑得了一时,跑得了一世吗?   温辞绎的命,迟早是他的。   听了他这话,苏叶心下稍安,人没事就好,可惜了那些花,花期未完,已被烈火吞噬。   她见少年面上仍有忧色,笑道:“其实你嘴上说讨厌温公子,实际上是挺关心他,温府出了事,你立马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你和温公子,果然还是放不下血缘之情的。”   在苏叶欣慰的神情下,温珵安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他确实很关心温辞绎,更关心温辞绎是怎么死的。   心中所想,和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却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来,顶尖的刺客,是名不虚传的。   他尚未能除去温辞绎,多少令他失望,不过,人不在苏叶周围晃悠了,他心中那口郁气算是消了一些了。   他缓缓接近苏叶,想要谋取更进一步的发展,怎料又有不速之客,扰乱了他的节奏了。   “苏掌柜,我有紧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唐荀章风尘仆仆走进青囊药铺,急切地想要给苏叶提个醒,让她不要将危险之源江宸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少了点,凌晨还会再更新一章,会要到凌晨很晚很晚的时候,小天使们早点休息,明早起来看呀   --- 第四十七章   一个刚走, 另一个就来了,围在苏叶身边的男人如杂草一样,拔了一波, 又长出另一波来,烧都烧不尽。   温珵安走在苏叶的跟前,将人拦在了身前,说话就开始夹枪带炮了, “唐举人匆匆赶来, 不会还是为了我吧?”   上两次唐荀章在他手里吃了暗亏的, 他竟还不放弃,还敢跑到苏叶跟前来。   温珵安看唐荀章不顺眼,唐荀章同样不喜欢少年的表里不一, 他有急事而来, 不愿再跟此人争执。   他不予理会,对少年身后的苏叶说道:“苏掌柜,有事相商, 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把江宸弄走,是说不下去的, 这个人挑拨人心相当厉害,他不止一次栽在他手里了,不愿同江宸有过多的接触。   唐荀章言辞恳切, 面有急色, 苏叶想着他应该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 便应下了。   青囊药铺的后院, 叶子已经全部掉落的柳树下, 没人其他人的打扰, 唐荀章省下了顾忌, 将他知道的事情,告知了苏叶。   “我从老师那处得知,江家先祖是前朝临王的旧部,源州府尹已经江家视作前朝余孽了,江宸的如今的处境非常危险,你将他留在药铺,不仅是他,连你和药铺中的人,都处于险境了,我有一同窗好友,家世不错,可以帮忙暂时给江宸提供藏身之所,等事情风头过了,再让他回来。”   闻言,苏叶她已经懵了。   唐荀章的话,令她久久不能思考,跟江宸有关的人和事,逐渐都变得荒谬和令人费解起来。   怪异感加剧,她无法从这里面整理出头绪来,颇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她沉默了半刻钟之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前朝余孽?唐举人不是在同我说笑吧?”   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就算是,也早已掀不起水花了。   她一时不能接受,也在唐荀章的预料之内,他刚听到此事时,也是震惊不已的,“并非说笑,我是很认真的,江家三公子江豫前几天突然死于狱中,老师说了,沅陵已有一小部分人查出此事了。”   “那也说不通啊,若江家当真是,官府的人早该大张旗鼓地来捉拿人了,宣陵并无异样,是不是说明你的消息,来源有误呢?”   苏叶快速思索着,仍是不愿意相信,江家跟消亡了一百多年的王朝有任何关系。   她不信,唐荀章有些急了,他环顾四周,见周遭无人,才走近苏叶,用尽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苏掌柜,此事私隐,勿要说给其他人,江家和临王宝藏有关,觊觎此宝之人不希望事情闹大,他们兴许已经盯上江宸了,形势不妙,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他匆匆而来,就是不想苏叶被此事所累,伤及性命。   被财宝迷晕眼的人,不能指望他们会手下留情的。   “多谢你的提醒,我想想,得仔细想想。”   忽而得了这么个不得了的消息,苏叶一下根本反应不过来,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唐荀章心里着急,却也明白,这等大事,不是立马就能做出决定了,要给她一点时间思考的,便说道:“我这几日都在宣陵,你若是想找我商量,我随时都在。”   唐荀章走后,留苏叶一人在原地,她靠着树,神情恍惚。   而她所在位置的一墙之后,温珵安已将二人的对话全部听入耳中。   *   “掌柜的,你没事吧?”   在苏叶不知道第几次包了空无一物的药包之后,周大夫忍不出提醒她了。   “没事。”   说是没事,声音确实飘虚着的,有气无力,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周大夫放心不下她,关心她道:“累了就去休息吧,今日客人不多,我一个人足以应付了。”   苏叶也知不能这么下去了,是药三分毒,若是她一时纰漏,出了岔子,会害了她的客人的,心不在焉实在不适合继续待在药铺了。   “有劳周伯了,我有些重要事情没有想清楚,需要点时间。”   周大夫和蔼地说着:“去吧,药铺交给我就是了。”   有了这话,苏叶才放下了手里的活,掀开门帘,坐在院中的石桌上,静静地捋一捋,有关江家,有关江宸的事情。   唐荀章所言,已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之外。   前朝旧部,临王财宝,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药铺掌柜能够涉及的,自古民不与官斗,跟官府染上关系,日子就永无安宁了。   但江宸怎么办呢?   他自己知道此事吗,温辞绎知道吗?   可惜温辞绎已经离开宣陵了,不然,她好歹能跟人打听一下。   那要听唐荀章的建议,现将人送走吗,若早有人盯上了江宸,送走还安全吗?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中一一出现,始终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额角一突一突地疼,苏叶想伸手揉一揉,却有另一双带着凉意的手,先她一步,轻轻地帮她按揉了起来。   舒适的力道,让紧锁的眉心舒缓了一些。   “苏姐姐,唐举人跟你说了什么?自他来药铺之后,你一直心神不宁的,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少年担忧地询问她,苏叶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宸,如果你处于危险之中,我该怎么办?”   她的能力如何,再明显不过了,就算她想保护他,也是有心而无力,别说源州府尹了,就是宣陵的县令,她都是胳臂拧不过大腿的。   即使将他交给其他人,暂避风头,可对手是官府,他当真躲得过吗?   苏叶的手心有汗,少年拿出帕子,蹲下身子,为她擦拭干净,朝她柔柔一笑回道:“什么也不必做,我会保护你,也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你不必在意那些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我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星眸闪闪,眸中的碎光泛着红。   苏叶并没有被少年的话安慰到,他不懂,不懂这里头的凶险。   她是想叮嘱些事情,想要他这几日不要外出,留心出现在他周围的人,话未出口,眼前一黑,苏叶沉沉地睡了过去。   温珵安将被点了睡穴的人抱起来,将人放到她房间的床上。   手指轻揉着她的眉心,将忧愁驱散。   “我更喜欢你笑着的样子,夺走你笑容的人,才会处于危险之中。”   苏叶的床前,温珵安喃喃自语着。   他俯身留下一吻,随即没了身影。   *   苏叶醒来时,清晨的阳光,随着敞开的窗户,进入室内,驱散夜间残留的寒意。   她疑惑地看着窗前帮她开窗之人,问道:“阿宸,什么时辰了?”   她好像睡了很久,连昨日是什么时候入睡都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她先前是跟少年说话来着,说着说着,后面的事情就全然没有印象了。   “辰时了,昨夜睡得好吗?”   他缓步走到床边,替她整理鬓边散乱的头发。   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算是不错的,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残留在空气之中。   等等,香气?   苏叶拿过床边的香炉一看,里头的香正巧燃尽随后一点痕迹。   她轻嗅了一下,就闻出其中的门道来了,“一两黄金一两香的奇楠沉香制成的帐中香,安神效果极佳,哪来的?”   这么贵的香,江宸不应该买的起的,就算他存了些银子,在宣陵也很难买到的。   少年淡定地拿走苏叶手里的香炉,放回原处,不急不缓地回道:“找温辞绎买的,本想当做礼物送给你的,可你昨日心神不宁,我就擅自点了此香,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真是个小少爷,苏叶又忍不住叹气了,这么贵的香,她不过是因为多日有心事,才会心神不宁的,结果小少爷立马就将名贵的香毫不犹豫地点了。   这么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要是他一个人生活了,说不准没几天,就能将身上的银子败个干净的。   “不会的,不会将银子败完的,我将来还要给你当顶梁柱,银钱的事,你不用心疼,花了多少,我都会挣回来的。”   温珵安看出了苏叶的担忧,出言安抚住她。   她根本无需担惊受怕,也无需为银钱忙碌,就算什么都不做,他都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那也不该大手大脚的花钱,要好好存着钱,急需用钱的时候,才不会乱了分寸。”   没钱的时候,是真的难,她也是希望江宸将来能好好的,不会有为了钱折损自尊的那一日。   温珵安听话地回道:“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注意不让她察觉,总为买的东西的银钱而心疼。   经少年这么一闹腾,苏叶来到药铺时,铺子已经开门做生意有些时候了。   她丢开那些烦乱地心思,开始认真干活了,她是掌柜,可不能把事情都丢给周伯操心。   药材整理了一半,唐荀章又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怎么如此急?沅陵来人了?”   唐荀章满头大汗,神情急促,苏叶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以为官府的人就要来抓江宸了,腿肚子都发颤了。   “不是……源州府尹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八章   突然得了这么个消息, 苏叶人还是懵的。   “阿宸是不是安全了?”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府尹都死了,事情又没有传开, 是不是意味着威胁就没有了。   唐荀章看了一眼苏叶身后的少年,他正目无表情地瞪着他,时机太巧合了,他刚跟苏叶说过此事, 源州府尹人就死了, 跟他真的没有关系吗?   “府尹被刺杀是大事, 官府如今无暇顾及其他了。”   苏叶听了这话,这几天悬着的心是放下来了。   源州府尹出了什么事情,她管不着, 也轮不上她来操心, 只要没有人威胁江宸的安全,她就不必为他提心吊胆,也不用把人送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 说道:“多谢你来告知我,如此也可以不用麻烦你的好友了。”   欠下的人情都是要还的, 不用牵累到唐荀章是最好的,毕竟他是要走仕途之人,跟这些事情牵扯上, 将来说不定会连累到他的。   “苏掌柜客气了, 你我之间, 毋须如此。”   唐荀章这话一出, 他很明显地看到少年拉着脸, 阴恻恻地看着他。   他不想跟江宸计较, 在这人手里吃过两回亏了, 他是不会再给江宸表演的机会的。   他旁敲侧击道:“沅陵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这也不会安宁的,对了,药铺这几天晚上没人出门吧?”   “没有,怎么这么问?”   “凶手可能四处流窜,宣陵毗邻沅陵,可能不安全,晚上尽量不要出门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没人出门,江宸的嫌疑减少了,但也不是意味着他完全是无辜的,青囊药铺人不多,他夜间溜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这些话,唐荀章都只藏在心里,无凭无据,他就不打草惊蛇了。   他还想多跟苏叶说些话,少年已经忍耐不住了,冷声道:“说完了,你该走了,药铺还要做生意呢,你别耽误我们了。”   毫不客气的话说出口,苏叶很不赞同地道:“阿宸,不能对唐举人如此失礼,他是因为你的事情四处奔波的,你该谢谢他的。”   少年适时表现出疑惑来:“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苏姐姐这几天心神不宁就是因为此人的夸大之词吗?凭白无辜让苏姐姐忧心了几天,结果他什么都没做,危机就解除了,我实在想不出我该谢他什么?谢他无事生非吗?”   尽是刻薄尖锐之词,早已见识此人的本性,唐荀章还是差点要被他气出内伤来,他压根就没指望过江宸的感谢,要不是怕连累苏叶,他就不会操这份闲心。   唐荀章生气归生气,这次,他什么话都没说,干脆不理会江宸了,他不会再被江宸挑衅,说出一些不利于他的言辞来。   “阿宸,唐举人是好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失礼之言,苏叶看不过去了。   她的话对少年稍微重了一点,他一下就变得低落了起来,扁了扁嘴,委屈不已地说:“我说的是实话,苏姐姐却为了他指责于我,以前他还多次针对过我,忽然之间就为我打算,我不该怀疑他的用心吗?还是说不管他以前做了什么,说过什么话,苏姐姐都更看重他,丝毫不在意我?”   他这话,让在场的两人陷入了沉默。   苏叶是没想到他如此敏感,他和唐举人的矛盾都过去好些日子了,唐举人都跟他道歉了,他还没有将事情放下,还有为什么江宸总是说她不在意他呢,苏叶觉得自己已经很看重他了,他怎么就没有感觉得到,是她对他好的方式不对吗?   而唐荀章咬牙切齿地保持沉默,把要骂出口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不能上当,不能再被此人给刺激成功了,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就是为了苏叶见到他气愤失言的失态之状,江宸想要苏叶讨厌他,他就偏不能如他的意。   “苏掌柜,消息我已带到,我还有事要处理,要先行告辞了,若有任何担忧不解之处,尽可来找我相商,我随时恭候。”   不接江宸的话,也不给他继续装下去的机会,这回大度不计较的人是他。   唐荀章离开后,少年还是闷闷不乐。   “他是一片好意,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唐举人也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你就当他的这份关心是来跟你和好的,下次不要再针对他了,好吗?”   苏叶相信自己眼光,唐荀章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为了父亲,能屈能伸,中了举,也没有傲气看不起人,将来兴许会是一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   少年眼神幽怨,“恶语伤人六月寒,他都当着我的面说江家已逝之人的坏话了,还当面质疑我非良善,此等寒心之语,苏姐姐为了他,要我忍下去吗?”   “他道歉了,你不也原谅他了吗?”   他小声嘟囔着:“还不是看在苏姐姐的面子上才原谅他的,信任他是不可能的,我不需要他多余的好心。”   苏叶上前捧着少年脸,他配合地蹲下身,视线和她齐平,苏叶又说:“那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不用这种态度对他了吗?比起生气的样子,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   少年闻言,不满的情绪收敛,朝苏叶扬起了一大大的笑容,“我听你的话,那,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名分,不是定亲文书的名分,是苏姐姐心里的名分。”   文书上是别人的名字,陪伴她的是他温珵安,他想要他这个人在她心里的有个明确的位置,有了位置,他才好光明正大地占据所有。   苏叶犹豫着问道:“现在就要吗?”   她觉得有些急了,心底那种异样感,她还没找到答案。   “不行吗,苏姐姐总是让我等,等待的过程很煎熬的,只是名分而已,婚期还远没到时间,得不到你的承认,我在药铺住的每一天都是心虚的,苏姐姐好残忍,连给心安都不愿意给我。”   笑容都带上了苦涩,可因为她说喜欢他的笑,他说着这番委屈的话时,都在努力维持着笑容,苏叶最受不得这个了。   在那双好看的星眸,和令人着迷的笑容下,她情不自禁地回道:“好,我答应你。”   话一出口,眉心被印上了一吻,柔弱又有些熟悉的触感。   “这是印记,诺言的印记。”   印下了,就是他的了,一颦一笑,一根头发丝,都是他的。   *   沅陵精致的园林内,温辞绎听着天壬的汇报,轻敲着石桌,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温珵安果然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本就在沅陵惹了事了,如今又杀了府尹,事情是越闹越大,阁主耐心应该要告罄了。   官员被刺杀,刺客所为,因而朝廷肯定是会找上会任阁的,连同之前江家和府尹之子的死,这下全部会算在会任阁的头上了,温珵安把自己从官府的追查中摘了出去了。   但是会任阁那边,是不会轻易放过温珵安的,再加上几个月过去了,温珵安一次解药都没要过,他已解毒之事也瞒不住了,阁主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温辞绎揣测着,趁着此刻,他应该能从余崇义的追查下,成功离开源州的,他要离开吗?   “主子,阁里马上就会派人来了,我们要主动联系他们吗?”天壬问道。   温辞绎笑道:“当然,总得让阁主知道我们的辛苦才是。”   “此地发生的事情要都尽数告知吗?”   他们损失了不少人,不能轻易放过温珵安和余崇义。   温辞绎迟疑片刻道:“其他的如实告知,青囊药铺和苏叶,只字不提。”   温珵安如何,他不在乎,甚至很高兴看到他们父子对峙,但苏叶只是个寻常人,不该牵扯进来。   况且,做事要留一线,没必要跟温珵安撕破脸。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一早起来, 房门一开,寒气便迫不及待地蹿入,苏叶紧了紧衣襟。   走下石阶, 有一点凉意落在脸颊之上,她抬头一看,零星的雪花飘落而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小小的雪花即刻融化在手心里。   冬季的第一场雪, 悄然而至了。   随后, 空中的雪花逐渐变多,发间衣领都沾了不少,同样也消融得很快。   “早啊, 阿叶。”   杂物间的房门打开, 少年从里头走了出来时,满脸都是笑意。   苏叶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改称呼了?”   少年英气的剑眉上挑, 得意之态毫不掩饰,“未有名分, 以年龄大小相称,该叫姐姐的,已有名分, 是未过门的妻子, 应该用更亲昵的称呼。”   有了名分, 就有了特权, 到手的权利自然要用起来的。   苏叶笑颜一展, 柔声道:“你不认婚书, 只认我的承诺吗?”   少年走到苏叶的身后, 轻轻地环住她的腰际,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均无关紧要,阿叶你承认了,我们婚约就在,你不承认,我便什么也不是。”   嘴上说着她不承认,他就什么都不是,其实手抱得可紧了,他有时候做事并没有他嘴上说出来的那般好商量,甚至还有些固执的。   或许是初雪太过好看了,苏叶并没有阻止他这样的行为,而且她要真阻止了,他恐怕得闹脾气了。   她静静地任他抱了好久,见他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打算,才开口提醒道:“不早了,要开店门做生意了,雪也要下大了。”   “再一会,下雪了肯定没什么生意的。”   苏叶想着也是,就任他多胡闹了一会,结果她一开店门,外头就站着人,等着她开门了。   来人是个美艳的女子,看起来很年轻,但却有一种很成熟妩媚的气质,一进门就熟络地跟苏叶说话,“早听说青囊药铺的苏掌柜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一见,若然如此,只一面就令人心生好感了。”   “夫人是来买药的吗?”   苏叶见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便以夫人相称,这人很面生,以前没见过,是新搬到这附近的人吗?   那夫人似乎是看出了苏叶的疑惑,掩面而笑道:“瞧我这粗心的样,应该先和苏掌柜介绍自己的,我姓柳,是刚搬来南遥街巷的,苏掌柜叫我柳夫人便是了。”   太自来熟的人,苏叶心生警惕,一见面就套近乎的人,只有一小部分是天生性格热情的,绝大部分都是有所图谋的。   “柳夫人想要买什么药呢?”   苏叶又问了一遍。   “天凉了,家夫有点发烧,想买些去烧的药。”   苏叶客套问话,多的不肯说,柳夫人也不在意,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地看着苏叶身侧的少年,对少年眼中的警告无动于衷。   而温珵安,在看到美妇人的第一眼,整个人就戒备了起来,贴身跟在苏叶身侧,以防止柳夫人有任何对苏叶不轨的行为。   苏叶给人抓好了药,柳夫人一点也不着急离开,苏叶越发觉得奇怪了,家里不是有人病了吗,柳夫人怎么看起来并不关心家里的人,而是一个劲地盯着江宸看,□□裸的视线毫不掩饰,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她上前一步,挡在少年的跟前,嘴角挤出一抹笑来,“柳夫人还要买别的吗?”   “灵芝,苏掌柜这儿有吗?”柳夫人丹唇轻启,说出来的话,让少年星眸中的杀意高涨。   苏叶回道:“抱歉,铺子里没有灵芝,柳夫人想买,得到那些大药铺去,才能买到灵芝。”   “是吗,我怎么听说青囊药铺有一支上好的灵芝呢?”   柳夫人把玩着鬓边的一缕长发,似笑非笑。   这消息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有是有过一支,但是没人声张过,也从未摆上过药铺,而且灵芝已经卖掉了,柳夫人所说的应该不是指这个吧,莫非是她道听途说了一些虚假的消息?   苏叶解释道:“想来是柳夫人误会了,青囊药铺只是个小药铺,灵芝少有,更别说是上好的了。”   “那应该是我听错了。”柳夫人笑了笑,又问苏叶:“你身后这位少年,是药铺的伙计吗,看这样子,挺不像的。”   “不是伙计,他是和我定亲之人。”   苏叶不喜欢柳夫人看少年的眼神,那种带着探究和兴趣的目光,让人挺不舒服的。   柳夫人还想说什么,突然无故接连闪了好几回身,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可苏叶什么都没有见到,只看到柳夫人像个疯子一样,手舞足蹈的,“柳夫人,你没事吧?”   柳夫人发丝都乱了,她微喘着气,一直后退至店门处,连手里的药包掉落了也不管不顾,语言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没事,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等等,我这里是药铺,身体不适,有大夫……”   话都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   太奇怪了,不舒服,还跑什么,她这里有现成的大夫啊。   “阿宸,那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苏叶奇怪的客人也不是没见过,这位看着不光是奇怪了,简直是怪异了,就方才那举动,跟鬼上身了似的。   少年沉着脸,冷声道:“不用理会,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不光客人不对劲,连少年的态度都有些微妙了。   不知怎的,苏叶心底的那股怪异感又涌了上来。   两人也没再说什么,直到夜幕来临,苏叶准备关店,打扫铺子时,在一张椅子的扶手处,发现了一根银针,银针很新,昨日应该是没有的,周伯今日也没有施针,难不成是客人的?   苏叶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可是银针,不是一般的针,谁没事留这个在椅子上,不知怎么,她突然又想起了日间柳夫人的怪异举动,莫非跟这银针有关?   当时在药铺的只有四个人,柳夫人,她,周伯和江宸,有些不好的猜想开始涌上了心头。   她虽是普通百姓,可也接待过行走江湖的习武之人,听闻有些人能够用银针作为武器的,她还听说过,习武之人里,还有会点穴的。   苏叶心里慌得很,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一时走神,手上的银针刺入手指,疼痛让她冷静了不少,她擦掉银针上的血,将针放回远处,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夜晚,有一道黑影进到苏叶的房间,不久后,黑影离开,怒意和杀意暴涨的黑影,因过激的情绪,并没注意到,他离开青囊药铺时,身后跟了一条小尾巴。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章   清冷的月色之下, 温珵安顺着记号一路来到郊外树荫斑驳的竹林,到了一处略微空旷之处,白天所见的那位柳夫人, 不,应该称呼为刑堂堂主柳艳云,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属下拜见少主。”   袅娜纤腰微微俯身,率先给他行了一礼, 语言和行为都很恭敬, 可直勾勾带着意的眼神, 却不那么恭敬了。   她无端出现在苏叶跟前,吓到了他的人,恭不恭敬, 已经无所谓, 惊扰了苏叶,她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温珵安眼都懒得抬,冷声问道:“谁告知你青囊药铺的所在的?”   柳艳云款步姗姗, 缓缓接近他,在刚要触及他时, 月光下,闪着光的银针,毫不留情地, 将她要接近的手给刺了回去。   柳艳云面无异色, 依旧笑脸相迎。   “少主能说话了, 想来是体内余毒清理干净了, 怪不得不把阁主放在眼里了, 可阁主此事可是相当不满呢。”   在银针的威胁下, 柳艳云不敢靠得太近, 即使如此,她的答非所问,已经惹恼了少年,温珵安二话不说开始攻击。   他什么时候在乎过阁主怎么想,除了苏叶,别的人的想法无所谓,他只按自己的喜好行事。   他一动作,暗处的黑衣人纷纷现身,呈包围状对他刀剑相向。   温珵安也不多说,直接就要动手,这么点人,没多久就可以解决,不影响他早上给药铺开门。   柳艳云不太想跟温珵安动手,天甲的实力,会任阁众人有目共睹,更何况这还是个无法控制之人,算计此人,极其容易被他反噬,她并不想彻底惹怒他。   于是,她在银针即将出手的时候,立即说道:“过几日还有更多的人来,余崇义已经被阁主召回会任阁总部了,源州已经没有少主的人了,若少主执意动手,今后来的人,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说话了,我不会跟少主为难,只想请少主回去见阁主一面,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会做的。”   话一落,银针直朝她的脸面而来,要不是柳艳云躲得快,就破相了。   “尽管来,久未饮血,正愁没有可打发的乐子。”   没有人能够命令他,想见他,那就亲自来。   银针越发凶残,包围他的人很快被撕开一大道口子,温珵安也不走,就在被包围圈的中心杀个痛快。   青衣染血,只凭银针和一双手,温珵安周围的地面上,枯草被染红,断肢残骸四处撒落,惨叫声不绝于耳,好在此处偏僻,人迹罕至,否则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好几个月未曾大开杀戒的人,因越发浓烈的血的味道而愈加兴奋,解决完最后一个黑衣人后,已杀红了眼的温珵安,嘴角勾起一个兴奋的笑容,一步一步去地迈向浑身警戒的柳艳云。   沾满鲜血的指尖,有血珠一滴滴地掉落,每一滴都像是滴在了柳艳云的心头,她连着退后好几步,被少年身上骇人的杀气惊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柳艳云是刑堂堂主,主管刑罚之人,对各种惨状都是司空见惯了的,然而面对温珵安时,也不禁生出惧意来,落到他手里,以他的生气程度,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温堂主已经回了会任阁,阁主从他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少主还有什么想问的,想要属下传达给阁主的,属下竭尽全力,为少主效劳。”   识时务者为俊杰,柳艳云快速地说道,得先转移他的怒火才是,事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一个少主更加看不顺眼的人,将怒火转移到那人身上。   她的话并没有阻止少年的脚步,柳艳云心念一转,又说道:“我知错了,不该擅自出现在少主面前,坏了少主的大事,愿意任凭少主处置,只求少主手下留情。”   至于青囊药铺和苏叶,柳艳云是半个字都不敢提的,提了,依照少主的性格,她一定会相当悲惨的,比地上那些四肢与身体分离,痛苦死去的黑衣人还要惨上许多。   可饶是她巧舌如簧,温珵安也并不打算放过她,见过苏叶的人不能留,死干净了,才不会威胁到她。   温珵安舔了舔嘴角的血渍,伸手掐住柳艳云的脖子,欣赏着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一会还要处理身上的痕迹,就这么掐死算了,他还要早些回去的。   “身……身后……苏……”   被掐着脖子的柳艳云,费力地指着少年的身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苏”字一出口,温珵安已然慌了,他立马松了手,不管倒在地上使劲咳嗽的人,僵硬地转身,看到了茂密的竹子后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对时,温珵安心口一窒,连呼吸都忘了,手脚也不听指挥了。   在初冬的寒气里,不断冒出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他的发丝,嗜血的兴奋褪得干干净净,如擂鼓一般跳动的心口,盛满了惊恐和担忧。   “阿叶,我……”   他干巴巴地叫她,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处解释起。   而不远处的苏叶,面无血色,颤抖着的嘴唇因恐惧和震惊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当那个最陌生的江宸支吾着开口,并浑身浴血地走向她时,她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身体根本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阿叶!”   温珵安飞身向前,一把接住了就要倒下的人。   人拥在怀里,已经昏过去,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她浑身冰冷,脸惨白得不成样子,他的手抚上她的面容时,脏污的暗红色,让白色有了污点,他惊得立马收回手,然而,不止是脸,她因为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身上同样沾染上了污渍。   不该如此的,不该让她知晓,不该让她沾上污渍的。   该死的,都怪柳艳云出现在宣陵,他要宰了她,抬头时,人已经跑了,温珵安看着怀中昏迷的苏叶,不得已暂时放过了逃走的人。   他抱着苏叶,一路飞奔回药铺,将衣物和血迹清除干净后,踹开西厢房的门,把周大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江宸,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   “闭嘴,阿叶受了刺激,晕过去了,这会正发着烧,赶紧去看她。”   少年是真的急了,给人换下沾血的衣服时,苏叶就开始发热了,惊惶无措的他才猛然想起院子里还有个大夫。   周大夫披着棉衣,都来不及穿,就急匆匆地来给苏叶把脉了。   “惊吓过度,急火攻心,好端端的,发生什么事了?”周大夫心疼极了,晚饭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别问了,抓药去,烧退下来再操心别的。”   温珵安催促着,原因跟周大夫也说不清楚,他只想苏叶平安无恙。   把周大夫赶去抓药煎药了,少年坐在床边,为她换帕子降温。   换下的带着温意的帕子,被温珵安紧紧捏在手心里,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苏叶,他第一次如此害怕。   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不怕疼不怕死的人,如今却是害怕非常。   害怕她不醒,又害怕她醒来。   醒于不醒,对他而言,都是最差的情况了。   该怎么办,他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可以将她看到的那一切都给抹去?   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维护了三天,因为苏叶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苏叶从黑暗中睁开眼,睁眼时,光线刺眼,她眯着的眼缓缓张开,刺眼的光中,少年的身影出现,与暗夜中嗜血的修罗重合,她吓得捂着被子往床角落缩去。   身体贴着墙,躲无可躲,浑身浴血的修罗张着血盆大口还在不断地接近她,苏叶颤抖着喊道:“走开,走开。”   “阿叶,是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我。”   担忧又真诚的声音入耳,她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缝隙,血红褪去,眼前是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容,是她定下亲事的人,是她喜欢的江宸。   江宸?那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不,他不是江宸,他是恶鬼,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走,别过来,快走。”   凄厉的惨叫,飙飞而出的鲜血,一双双充血的死不瞑目的眼,苏叶捂着头,将自己缩进被窝里,太恐怖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拱成一团的被子不停地颤抖着,温珵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准备的所有的借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应该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   他靠近,她就已经怕的不行了,她每一下轻颤都是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中,疼到撕心裂肺。   原来心真的会痛,原来人世间还有此等痛不欲生的酷刑。   “别害怕我。”   当他最喜欢的惊恐的表情出现在苏叶的脸上时,他就是被掐住脖子的人,喉咙发紧,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你想想,想想我们的相处,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和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别怕我啊。”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苏叶都听不进去了,她躲在被窝里,连看都不敢再看他。   温珵安低着头,如霜打的茄子,低落地说道:“我走,这就走,你先冷静下来。”   他踉跄着出了房门,关上门后,又舍不得走太远,便在门前的台阶上,顾不得干不干净,就那么席地而坐。   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出哭泣声,压抑的,低声的,却不停息的,他暮然回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他触摸着脸上的泪痕,苦涩一笑,以往伪装的,虚假的泪,她心疼又在乎,现下这真实的泪,她看不到,也应该是不在乎了。   他算计过很多人,以后也会继续算计人,但因为算计人而后悔的,只有苏叶一人。   欺瞒她,不妥,坦诚所有,也不妥,前进无路 ,后退无门,该如何是好。   *   苏叶痛哭了一场,哭她的害怕,哭她的伤心,哭她的一片真心,哭累之后,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坐起身,正准备下床,门外之人就开口了。   “桌上的粥和药已经凉了,你别喝,灶上温着热的,我给你端来,你放心,我不进门。”   熟悉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苏叶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桌边,粥和药并非凉透了,还有些余温的,这也是他准备的吗?   还未多想,吱呀一声,窗户打开了一半,她下意识地要躲,却只看到了窗户上的人影,看不到人。   盛着粥和药的托盘,从窗户外头飞入,稳稳地落在桌上,半点都未曾洒出来。   “周伯说先喝粥再吃药,托盘上的小碟子里有蜜饯,药苦了就吃一颗,你吃完后,我会来收拾的,你害怕见到我,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想赶走我。”   话一说完,窗户上的人影就不见了。   苏叶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看着冒着热气的粥,坐了下来,她不能病下去了,要快点好起来,生病的时候,是无法理清楚现状的。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药铺的其他人着想,有这么个危险人物留在青囊药铺里,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庆幸的是,他说到做到了,说不出现在她眼前就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即使他每餐送药送饭,还是不是送一些小玩意,例如首饰、药材之类的,来彰显他的存在感。   见不到人,她白天能好过很多,虽然晚上会被噩梦惊醒,总算药铺还能继续做生意。   噩梦缠身后的某一天早上,苏叶在床边的香炉中,又见到了未燃尽的奇楠沉香制成的帐中香。   见了此香,怒从中来,害她如此是他,事到如今,还装模作样有什么用,这一怒,连对他的恐惧也丢之脑后了,她举起香炉,狠狠地砸了下去。   “王八蛋,我不要你的东西,你这个魔头,坏事做尽,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出去,我受够你了,快滚。”   她憋了好多天了,担心他对周伯夫妇动手,一直忍着不敢说,他死活不走,她忍不了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不害怕我了吗?”   屋外传来他的声音。   怕,怎么会不怕,这种掐断别人脖子,撕裂别人四肢的魔头,谁见了谁能不怕,可怕也要把人赶走。   “我不怕你,这是我的药铺,我要赶你走,这儿没你的位置。”   “有我的位置,我是你亲口承认的,我们已经定下亲事了,你不能赶我走,你还说过,我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的,你不能失信的。”   他那带着些许哀求的言语,让苏叶心里的惧意少了一些,胆子也开始变得大了起来,“不是你,我是对江宸说的,你是江宸吗?”   他不是,从他和那位奇怪的柳夫人的对话中,她猜想他不是江宸,他在谋划着什么事,江宸是真正的江家人,不可能江家都没了,他还能是什么少主,这个人应该是假冒了江宸的身份,欺骗了她。   “不是,但跟你相处的人是我,你的那些话也都是对我说的。”   他果然不是,那真正的江宸了,不会是被他……苏叶开始紧张起来了,连气势都变弱了,他是个凶残的魔头,惹不起的,她离声音来源的方向往后退了好几步,心里仍是不安,却无处可退了,身后就是柜子了。   她低声问道:“江宸呢,你是不是杀了他?”   她想报官,可人在她周围,她不敢妄动。   “没有,他二哥为了抢他的玉佩,把他推下了悬崖,我没有动任何你在意的人。”   苏叶一阵沉默,他没有杀江宸,她松了一口气,可他依旧是杀人的魔头,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一想到这人手里沾满了鲜血,她就非常不舒服,这种大魔头,还可怜兮兮的在她跟前掉眼泪博同情,恶劣到了极点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恶劣之人。   坏透了,从里到外,全是坏的,兴许从根子里就是黑的,这种人,是不能让他留在她身边的。   她的真心,她的喜欢,只当是喂了狗,她不追究了,只希望不要再被疯狗给缠上了。   “你要怎么样才肯走?”   她这儿庙小,容不下这等魔鬼。   “我也想问,你要怎么样才肯留下我,苏姐姐,你就不能对我特别一点吗?”   说不通,怎么样都说不通了,他不肯走,非要赖在她身边,连理由都不肯给,为什么,她身上有什么,还是她的药铺有什么,是他觊觎的,非要得到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能给我都给,只要你愿意离开。”   她是个平常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她也没有多大本事,顶多够守着这家药铺而已。   她不想跟如此凶残的人斗,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她妥协了,只要不伤害家人,他要什么她都给,即使是这家铺子,她忍痛都给他。   “我要你,要不离开,你给吗?”   苏叶不想说话了,她不要理会他了,他是故意的,故意来跟她作对,故意要她没有安稳日子过的。   她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以前才会喜欢他这种魔头的。   她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动都不想动,连生意都不想做了,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无言的寂静,良久之后,外头不知在何处的他再次开口说了话,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泣音,含着悲伤和凄凉,“苏叶,好几天了,我一直在等,等到现在了,你还从没有问过一句,我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两人对话之后, 已过去四天了,苏叶再没有跟少年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半点兴趣知道他的名字。   一切都是假的, 问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个来历不明,注定要离开的人,曾经倾注过的感情和银钱,已经足够多, 足够真诚了, 苏叶不愿意再花费精力在他的身上了。   然而, 他不走,她看不到他的人,每日早起, 打开的店门, 整理好的药材,和柜台上的他送的小玩意,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个人的存在。   “掌柜的, 你和江宸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怎么总躲着你?”   周大夫看不懂小年轻们这是在干什么, 苏叶手边是少年送的簪子,他昨日亲眼看到少年制成的。   每天都送礼,闹翻了, 看着不像, 可有说没吵架吧, 更不像了, 以前黏着苏叶很紧的人, 已经好些天不在她跟前晃悠了。   “没事, 周伯别担心。”   苏叶只能敷衍着周伯, 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她也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少年的身份,她怕他杀人灭口。   她这一说,周大夫更加不放心了,“你生病那晚,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只管说,我替你去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不怪周大夫会这么想,实在是所有的异常都是从那晚开始的,孤男寡女还共处一室,很难不多想,那小子要是敢在成亲前乱来,他就打算拎起棍子狠狠地教训少年一顿。   苏叶赶忙阻止,可不敢让周伯跟少年对上,会没命的,“不是的,他没欺负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别担心,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等她把人赶走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青囊药铺也会恢复平静的。   在苏叶的劝说下,周大夫不得已舍弃了帮忙的想法,小年轻之间的恩恩怨怨、情情爱爱的,有时候确实也是外人难以掺和的。   苏叶拨弄着手里的木簪,前些日子送的金银首饰,她一个都没收,而这木簪,她看得出来,是他亲手做的。   这么下去是不行的,躲着不见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当周大夫到后院去煎药了之后,苏叶对着空无一人的药铺说道:“你出来吧,我们谈谈。”   她知道他在的。   眨眼间,房梁上下来一人。   温珵安看着苏叶手里的木簪,不由笑道:“比起金银玉饰,你更喜欢我亲手做的吗?”   苏叶随即松了手,木簪从她的手中滑落,落在柜台之上,她也再不肯看那簪子一眼。   说错话的少年,眼眸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就好像那簪子,本来好好地握在她的手心里,随意一点外头的刺激,便叫她撒了手,撇在手边,距离再近,她都不肯再分出一星半点的真心了。   只是,他不甘心,更不服气。   “苏叶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死于不死,于你毫无关系,我也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你怕我做什么,又怪我做什么?”   他委屈上了,她把人叫出来,她一句话没说,他就先委屈上了,这个她眼中曾经乖巧的少年,如今每说一句话,都让生气。   苏叶气道:“还成了我的不对了?你手段毒辣,我怕不得你?你心机深沉,我怪不得你?”   她想不出他哪里委屈了,不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吗?   温珵安毫无心虚,随即反驳她:“是那些人先动手的,你只看到我手段毒辣,看不到他们要取我性命吗?你怎么能这么偏心,他们的命就是命了,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们感情这么好,你站亡命之徒,不站在我这边?”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苏叶看不下去了,这么多年说不了话,嗓子治好了之后,倒是牙尖嘴利,歪理一大堆了。   什么乖顺勤快和纯真,他跟那些形容根本沾不上边,她被这个人骗得团团转了。   “你跟亡命之徒有什么区别?还有,你骗我,也是我活该吗?”   开药铺这么多年,苏叶不是没有被骗过,被骗得这么彻底,还是头一回。   温珵安抓起柜台上那根木簪,硬塞到苏叶手中,放软了语气道:“对,我是骗了你,可是阿叶,你损失了什么?我没有算计过你的钱,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的一样,都是真心的,除了我不是江宸,我们的相处,我们的感情不都是真的吗?”   简直了,到现在他还敢这么说,苏叶将木簪狠狠地摔到少年怀里,任性,不可理喻,胡搅蛮缠,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她咬牙切齿地回道:“你骗人你还有理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建立在你是江宸的基础上,你不是江宸,所有的一切都是空中阁楼,风一吹就散掉了,你见过没有地基的房子吗?”   “不是,你说错了。”温珵安把玩着接住的木簪,手腕一动,木簪稳稳地插入苏叶的发间,送出去的礼,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属于他的人,也没有逃开的机会。   “我和你之间的感情才是地基,身份不过是房子最表层的一层漆罢了,无关紧要。”   这下,苏叶确信了,把他叫出来好好商量,这就是个错误,品性好的人,一开始就不会骗人,品行不好的人,是不会被三言两语打动而改正的。   她失望地说道:“你走吧,你不是江宸,亲事我不认,你我也不认。”   她决绝的话,刺痛了温珵安的心,也让他的耐心逐渐告罄,他抓着苏叶的手臂,目露凶光,“苏叶,我不想步别人的后尘,让你惧我躲我,但你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会做什么。”   他另一只手抚上苏叶的脸,神情一变,温柔眷恋地说着:“对我好一点,求你了,阿叶,别给我伤害你的机会。”   他不想听到她说出任何绝情的话来,他的忍耐有限,不愿意他跟苏叶之间的裂痕越裂越大。   苏叶挥开他的手,使出全力将人推开,不设防的温珵安被推了个趔趄,他很快稳住了身形,却一不小心,将柜台上的装药的小瓷瓶再次拂倒,掉落的小瓷瓶碎了一大半,一小半的再地面四下滚动着。   “别摆出一副别人负了你的嘴脸,你可怜什么,委屈什么,是你做错了啊,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一点都没有知错的觉悟,死不悔改,就是他这副模样了,每多说一句,她的失望就深一分。   巧言令色,利诱威逼,他所有的解决之道中,没有一丝一毫知错就改的痕迹,不,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她的猜想,被证实了,这个人从根子里就是坏的。   谎言编织的感情,装得再深情,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不会懂的,一点都不懂,由欺骗建立起来的感情,根本不配谈真心。   苏叶拔下头上的木簪,毫不手软地将其折断,“不必再多言了,你我之间,有如此簪,恩断义绝。”   早晚都要说清楚,他再可怕,这些话她也要说出来。   “收回此言!”   恩断义绝,刺激了温珵安,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苏叶,无处发泄的怒气,面容都变得狰狞起来了。   “咔嚓”一声,他一掌拍在柜台上,将近两米长的柜台应声断裂,断成两半的柜台缓缓向下倾倒,柜台之上的物品撒了一地。   见不得人糟蹋东西的苏怒道;“你别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再不收回你的话,还有更过分的,我说了,别逼我。”   少年毫不客气的话,拉回了苏叶的理智,她开始后怕了,被他说的歪理给气坏了,差点忘了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真把人惹急了,后果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但说出去的话,有收回来的必要吗?她收回来了又怎么样,被逼迫着改了口,她心里就不是这么想的了吗,她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照他那任性的要求,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生活中去吗?   不可能的,回不去了。   苏叶无比心累,讲不通,赶不走,这么个魔头留在身边,她怎么办才好,妥协吗,要妥协到什么程度,就算妥协,她也不是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他,装不出毫不在意,也装不出深情款款来,迟早也还是会走到这步田地的。   没有收回的必要了,她要跟他断个干净。   “我不……”   “你们在做什么,吵架吗?”   苏叶刚要回答,休沐回家,见到药铺惨状的苏箬抢过了话。   地上的小瓷瓶有滚到门口的,苏箬弯身捡起,可柜台都坏掉了,捡起来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对还在剑拔弩张的苏叶和温珵安道:“你们能不能收敛点,儿女情长避着点别人好吗,要不要做生意了?还不赶紧收拾残局,一会客人就来了。”   真是够了,在铺子里卿卿我我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连吵架都在药铺吵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一点伤也没受,就把柜台给弄裂开的。   他这次回家明明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就不能让他回家时,至少有一次不受到刺激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二章   苏箬的出现, 让苏叶一下子慌了神。   少年脸上怒容未消,她想起了此人的可怕之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摇头说道:“听你的,我收回刚才的话。”   她这一番拉扯,苏箬没眼看了,就算定了亲, 姐姐和江宸之间也太亲昵了些, “不吵架了就好, 柜台坏成这样,应该是修不好了,姐姐, 要重新买一个吗?”   兴许是年久失修了, 正赶上他们吵架的时候裂开的,总不可能是江宸或者姐姐空着手弄坏的。   抓着温珵安的手微颤着,却不肯放开半分, 她是什么意思,温珵安不用猜都能知道。   假话, 她句句都信,真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真令人心烦。   “我去木匠铺子里订一个新的柜台来, 阿叶, 你可以放手了。”   温珵安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怒气也尽数收敛。   苏叶不放心, 她不敢放手, 跟少年确认道:“只订柜台, 不会做多余的事吧?”   她在担心,在请求,然而眼中的情绪,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他不伤害别人,不爽,很不爽。   “不知道,我心情不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能怪他,是苏叶在逼他,把他从示好这条路,逐渐往另一条不归路上逼的。   这下,苏叶更加不敢松手了,“我跟你一起去,阿箬,你看着铺子。”   出了青囊药铺,一路上,少年都很沉默,冷着一张脸,周身都是不好惹的气息,往日里的熟客见到了他,也都不敢近身打招呼了。   这样的他,没有那晚那么恐怖,也同样让人不舒服。   苏叶走在他身后,熟悉的背影变得陌生起来,她到如今还是想不明白,一个毫不手软的魔头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成无辜可怜的样子,他的目的是什么。   “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来青囊药铺?”   她记得他来的第一天是受了伤了,他是做了什么事情,江家出事是否跟他相关?   他的身上还太多的谜团,苏叶最想知道的是他的目的,她还是无法相信他是为了她而留在宣陵的。   温珵安放慢了步伐,跟苏叶并肩而行,说道:“你问什么,我为什么就要回答?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何必知道其他。”   他这样闹脾气的样子,倒是让苏叶对他没那么害怕了。   她知道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他跟平心静气地跟她好好谈谈,能说通就是最好的了。   于是,苏叶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温珵安,珵,美玉也,不是江宸的宸的,安,安心的安。”   脸色不好看,回答起苏叶的问题还挺积极的。   他姓温,那他和温辞绎……   苏叶不由好奇道:“你和温公子是亲兄弟?”   少年听到了讨厌的人,脸色更不善了,“算吧,是同一个爹。”   兄弟间的关系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好。   苏叶和温珵安并行走着,她的视线从他白皙修长的指尖一直上移到他即使皱着眉,依旧存有几分清秀艳丽的脸,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会是个凶残的刽子手。   那晚之后,她是真的怕他,可她也并非毫无知觉之人,她看得出来,他在对她示好,也看得出来,他至少还是有几分听她的话的。   但是,满身鲜血却一脸兴奋的他,给了她太大的冲击,她短时间无法从那种场景中走出来。   “为什么下手时,你一丝犹豫都没有,甚至还兴致高昂?”   她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他的世界,也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开药铺这么多年,她一直谨遵着父亲的教诲,治病救人,要用尽一切手段从阎王手里抢人,人命,是脆弱的,但很沉重。   她没有说全,温珵安也清楚她说的下手,是指他杀人的事。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反问苏叶道:“你说过,你从小就跟父亲进山采药,年幼时,你抓蜈蚣,或许会犹豫会害怕,但抓得次数多了,你一见山里的蜈蚣,不也是毫不犹豫,一脸高兴吗?”   他的这种说辞,震惊到了苏叶,她嘴唇微颤,哑声道:“这,这怎么会是一回事,你也是人,是同类,是……”   她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可她突然意识到,少年所说的,跟她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她抓住他的衣袖,将人拉入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子里。   苏叶喘着气,心跳都不正常了,她依旧拉着少年的袖角,压着声音低吼道:“你说清楚,你杀过多少人?”   他那话的意思,该不会是在他所处的环境里,杀人跟家常便饭一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见惯了死亡的人,生命就没有多珍重了。   少年回道:“不会比你杀过的蜈蚣少。”   果然是这个意思,苏叶心里难受得紧。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经历过一场洪灾,宣陵城死伤惨重,她爹爹无能为力,他望着无法拯救的病重的灾民,忍不住落泪时,被周遭的人狠狠地嘲笑了。   那些笑着的人说,有什么好哭的,死人不是很正常吗,外头死掉的人多了去了,你要一个一个哭,一辈子都哭不完。   他们笑他懦弱,笑他爱哭,那时候小小的她,急得想上前去跟那些人理论,可她爹爹却拦住了她。   她至今还记得她爹爹说过的话。   爹爹说,不要怪他们,他们都是苦命人,是从小伴随的死亡,是苦难的生活,造就了他们的冷漠,不是命贱,是生活告诉了他们,命很贱。   那么,温珵安呢,是什么样的生活造就了他?   “阿叶,你哭什么,哭那些被我杀掉的人?那你得哭一辈子了。”   少年嘲讽的话说完,苏叶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难受得紧,为着重复上演的场景。   她含着泪,哽咽着问道:“你以前过得好吗?”   少年被这话问得僵住了,她哭了,是为了他?是因为他以前过得不好?   她为了他落泪,就这一举动,便让他觉得,前路并无无光。   “以前过得很好,现在不好了。”   她疏远了他,他才体会到,什么叫过得不好。   他掏出手帕,轻轻地给她擦拭泪水,笑道:“你别哭了,你再哭,我过得更不好了。”   苏叶还关心着他,温珵安一扫之前的抑郁,连她说过的要恩断义绝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也用不着处处躲着她,又跟以往一样,时不时地黏着苏叶,尽管她并不理会他,但也再没有说过恩断义绝之类的话了。   这日,木匠铺子已经打造好了新的柜台,温珵安为了给苏叶赔礼道歉,就亲自上门去取,没想到,回药铺后,苏叶却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古道扬尘, 豪华的马车一刻不歇,一路朝西北方向奔驰而去。   被点住穴道不能动的苏叶,看着远去的宣陵城, 瞪着车中的另一人,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把我抓到哪里去?”。   柳艳云晃动着琉璃杯中的葡萄美酒,笑着回道:“苏姑娘误会了,我是想请你到会任阁做客的, 你不是跟我家少主有了婚约了吗, 我是想带你见见我家少主的家人。”   苏叶觉得温珵安和她果然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做的事情,都置当事人的意见于不顾, 这种霸道蛮不讲理的行径, 如出一辙。   “你不怕他生气吗?”   她还记得,那晚,温珵安掐着这位柳夫人的脖子, 要把人弄死的凶残样子。   她被抓了来,苏叶觉得少年一定会生气的, 柳夫人经历过那一晚,居然也不怕温珵安报复吗?   这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震感很少, 琉璃杯中的美酒半点都未曾洒出来, 柳艳云叹了口气道:“打不过他, 自然是怕的, 所以啊, 我准备了最好的马车, 用最舒适最贵的方式来招待苏姑娘, 也是希望苏姑娘将来能为我在少主面前美言几句,他可是最听你的话了。”   这话她还真敢说,苏叶觉得他们那个什么会任阁中的人多少都是有点问题了,不仅没有自知之明,还不愿意听别人说话。   跟他们争论,最后被气到的一定是她,就想温珵安,歪理一大堆,从不觉得他自己又什么错处,还理直气壮地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都是讲不通道理的人,苏叶冷声道:“你点了我的穴道,还指望我为你说好话吗?”   柳艳云快速出手,解开了穴道,还苏叶行动自由,并解释道:“这也是情势所逼,在宣陵城中,你不配合,大吵大闹,很容易把我家少主招来,那我可就性命难保了,保命之举,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场面话一套一套的,举止却远没有言语的那般客气,这人掳走她时,是一点都没有手软了,应该是在青囊药铺附近打探好长时间了,不然也不会趁着温珵安好不容易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动手抓她。   而且,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轻视,也没有逃过苏叶的视线。   苏叶看向车帘外,熟悉的景色逐渐被马车跑到身后,她就这么被抓了,青囊药铺该怎么办,周伯和阿箬他们会担心的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   “会任阁总部,临渝城。”   “什么?临渝,朔州临渝?”   那不是西北与外族接壤的地方的吗,从源州水乡到黄沙漫天的西北边境朔州,这也太离谱了,她就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   苏叶不干了,“我不想去,你放我回去。”   柳艳云放下手里得到酒杯,挑眉一笑说道:“恕我很难从命,我是奉命而来的,空手而归的话,阁主会生气的,上一个空手而归的,如今还躺在病床上,对了,那还是苏姑娘的认识的人呢。”   马车的速度不慢,跳下去大概是会摔断腿的,而且她也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别说断了腿,就算没断,也逃不掉的。   苏叶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跳马车逃走的念头,“你说的认识的人,该不会指的是温辞绎吧?”   “正是他,办事不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谁见了都要心疼的,苏姑娘心善,不如体谅一下我等的为难之处,老实跟我去会任阁,你放心,少主中意你,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   毕竟谁也不想招惹上温珵安。   闻言,苏叶越发不安了,她问道:“温公子不也是你们那个什么阁主的儿子吗,为什么?”   会任阁,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温珵安那杀人毫不手软的样子,苏叶想着,那地方铁定是亡命之徒聚集之所,但再怎么亡命之徒,也不应该对自己的儿子下重手才是。   “苏姑娘的生活很平和,真的难以想象,我们家少主居然有一天会跟苏姑娘这样不谙世事的女子,共度平静的生活。”   最闹腾惹事的人,换了个环境,忽然变得乖巧听话了,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柳艳云好奇地打量着苏叶,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之后,苏叶又多次试图打听会任阁的事情,但是不是被柳艳云转移话题,就是被敷衍了过去,并不愿意和苏叶过多地谈及会任阁。   一路上,柳艳云也正如她所说的,吃穿用度都是用上好的来招待苏叶,苏叶对此无动于衷,她还是很放心不下家里的人,和她的药铺。   柳艳云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抚她道:“你别担心,少主认真起来办事,都会给你处理好的,你所在乎的,他也会安排妥当的。”   特指温珵安认真的时候,发怒或者发疯的时候,那就不能保证了。   柳艳云的话,并没有安慰到苏叶,她怀揣着心底的那份不安,在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路途,来到了临渝城。   边境之城,跟她预想的荒芜不一样,相反,这里十分繁荣,刚进城时,入目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各国商人络绎不绝。   再往城中心驶去,金碧楼台相倚,高楼之上,红袖招展,寻欢作乐之声依稀可闻,宽敞的街道旁,声色之所、赌坊随处可见,苏叶对临渝城的“繁荣”有了更多的见解了。   她放下车帘,不再看外头热闹的景象,也不想听外头嘈杂的声音。   她不喜欢这里,她开始想念源州的温柔水乡了。   马车继续前行着,到了一处朱红的气派的大门处停了下来,苏叶跟着下了马车,如城墙一般厚的墙壁,有三扇朱红色大门,三四米高的厚重墙壁后,能看到一座七层高的建筑,琉璃瓦,金子装饰的飞檐,红木为柱子,一眼看去,便觉金碧辉煌,气势雄壮。   “这就是会任阁?”   苏叶好奇问道,朱红色的门前还有身姿笔直的黑衣人护卫,这架势,已经比官府的排场还要大了,这么高的建筑,黑衣人们还配有刀剑,这已经是僭越了,这里的府衙就不管管吗。   “是,里头远比在外头见到的要大得多,寻常人是没资格踏入半步了,请吧。”   柳艳云领着苏叶从正门进入,走入之后,发现里面确实很宽广,只是安静的过分,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可别说咳嗽声了,连脚步声,苏叶都很难听到。   多数的人都着一身黑衣,加之这静谧无声的氛围,苏叶行走其间,连周围的奇珍异草都没心情观赏了,只觉压抑非常。   她跟随着柳艳云跨过一座拱门,就见到了大步朝她走来的温珵安。   他怎么在她之前回了这里,苏叶回身去看柳艳云时,柳艳云已经迅速跟她拉开了距离。   温珵安将苏叶拉至身后,用淬了毒的眼神盯着柳艳云,冷冷地道:“你的死期到了。”   说完,他迅速出手,柳艳云不敌,节节败退,在他的银针正要取她性命时,一阵掌风挥开了他的银针,不远处的白玉台阶上,一身着紫金长袍,面色威严之人喝止住了温珵安。   “胡闹也该有个度。”   温珵安顾及苏叶在场,很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他抓起苏叶的手,面无表情地对会任阁阁主温玉藩说道:“原话奉还,你最好也有个度,别碰不该碰的人。”   温珵安拉着人就要走,周围却突然涌现出一大帮黑衣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阁主温玉藩不紧不慢地从白玉台阶上走过来,他的眼神停留在苏叶身上,此举立马让温珵安紧张了起来,他护着苏叶,说道:“温玉藩,你别逼我。”   论武,阁主的武功在他之上,温珵安自己无所谓,他是怕阁主伤到苏叶。   温玉藩没理会温珵安的话,淡然吩咐道:“艳云,请这位姑娘下去歇息。”   面对阁主一步一步地逼近,父子间的硝烟味越发浓烈了。   苏叶直觉会任阁的阁主很危险,这份危险不仅是对她,同样也是针对温珵安的,这样下去恐怕不太妙,于是,她反握着少年的手,说道:“一路奔波,我有点累了,先跟着她去休息一下,你处理好手里的事情,再来找我。”   她此时留在他身边,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更不要说,眼下的情况,这是在别人的地盘,这么多人拦着,要离开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温珵安戒备着温玉藩,片刻之后,咬牙回道:“好,我一会就去找你。”   苏叶走到柳艳云身侧,柳艳云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带着苏叶拐进了另一扇月拱门,远离了父子对峙的场景,柳艳云才笑道:“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们阁主见到少主听你的话,你就越是离不开这里了。”   “你们打算用我威胁温珵安吗?”   苏叶有点放心不下温珵安,尤其是知道温辞绎被阁主罚了之后,这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可是听得很清楚了,温珵安直呼了他父亲的姓名。   “错了,不是威胁,是给失控的人,栓个链子。”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苏叶被柳艳云领着到了一处院子, 院中梅花正开,小池塘中碧波荡漾,靠近卧房的帘幕时, 有暖意从里头飘出来。   进入之后,丫鬟已经将里头收拾完成,悄悄退出来。   “苏姑娘,这就是你的住处了, 此清芷院有几分江南建筑之韵味, 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若有住的不舒心的,只管差人来告诉我,我替你来安排。”   柳艳云脸色还有些发白, 对着苏叶时, 又是一副笑脸。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艳云闻言,悄然离开了。   苏叶丧气地坐在软塌之上,对房中精致华丽的装扮毫无观赏的心思, 她想回宣陵,再好的房子也比不了她的青囊药铺。   可依照柳艳云的说辞, 恐怕他们是不会让她轻易离开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尤其是温珵安和那位阁主,两人之间互相对视的眼神, 一点也不像是父子, 反而有些看仇人的意味了。   温珵安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吗?   冷漠严肃, 毫无生气的黑衣人四处巡视, 连丫鬟都跟哑巴一样, 能不出声就绝对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从前院跟着柳艳云一直来到后院的这处清芷院, 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人,然而这座庞大的院落群中,一点人气和烟火气都没有。   美好的景致,被这里头的一种令人压抑难受的氛围包围的,都变得失去观赏的心情了。   联想到少年说过的,他杀过的人比她杀的蜈蚣还要多,她就觉得这会任阁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还不是简单的亡命之徒的聚集之所。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她不能留在这种地方,以她的能力又逃不掉,只能依仗温珵安,让他带着她离开了吗?   “叩叩”,在苏叶想着对策时,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是谁?”   少年来找她了吗?在这陌生又令她难以适应的地方,苏叶想要见到熟人的心情有些迫切。   “苏姑娘,是我。”   温润熟悉的嗓音,苏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打开房门,将人请了进来。   自上一次不告而别,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温辞绎了。   一段时间不见,温辞绎看上去清瘦了不少,人也没有之前见到的精神了,他走近时,苏叶还隐约闻到了血腥味。   她想起了柳艳云的话,说他受了罚,卧病不起。   苏叶有点担心,问他道:“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温辞绎摆手,宽慰她道:“无碍,只是些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温公子你受伤,是因为没完成那位阁主交给你的任务吗?”   柳艳云说的办事不力,又是办的什么事情?这两兄弟接近她,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全是来欺瞒戏耍她的吗?   苏叶落寞的神情,温辞绎看在眼里,他察觉了她在想什么,或许现在正是时候,把那些隐瞒地过往坦诚出来。   他沉声说道:“是,我去源州是为了将温珵安抓回会任阁,抱歉,我曾经在沅陵用你威胁过他,但除了温珵安身份相关的,我对你有所隐瞒,其他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跟温珵安来往,是为了任务,在宣陵跟你的相处,都是真心实意的。”   在沅陵威胁过温珵安,莫非是她昏迷的那次,所以温辞绎才会在她的荷包里塞银票,那不是为了感谢她照顾少年,也是在对她表达歉意吗?   “你们会任阁是专门干戏耍和强迫别人的勾当吗?”   一个个的,装得道貌岸然,有礼有节的样子,实际上做出来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好的,就连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都是满腹算计。   这里,真让人待不下去。   温辞绎苦笑着,含着几分涩意回道:“你小瞧会任阁了,你说的那些,跟会任阁所做的其他坏事想比,不过九牛一毛。”   苏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心底仍然固执地想要抱有一丝希望,“渝帮不是会任阁管的吗,你们所做的坏事,是生意来往吗?”   到如今了,她还是不想面对最差的情况。   温辞绎沉默了,低垂的眼神里,藏着怨愤和悲伤,“渝帮,原本不属于会任阁的,那是我外族家的产业,后来并入会任阁的,至于生意,还是留给温珵安跟你解释吧,我若照实说,惹你不高兴了,温珵安定会跟我动手的,我如今伤没好,还是不刺激他了。”   即使是在会任阁里,真动起手来,阁主那个人也不会讲什么道理的。   他不明说,苏叶也不继续追问了,她装起了鸵鸟,问了,对现状也没多大的好处。   眼下情况,转念一想,温珵安不仅跟父亲关系很差,跟兄长的关系也不好,再想到那帮黑衣人对少年刀剑相向的样子,这阁里的其他人跟他似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该不会这会任阁里,温珵安一个关系好的都没有吧。   少年好像也并不在意,他对那些人都是明晃晃地嫌弃。   苏叶甚至有些好奇,温珵安被称为少主,可他究竟在这会任阁里,别人给他的定位是什么,他自己的定位又是什么。   “温公子,他去源州看起来像是去闹事的,不然阁主不会让你们把他抓回来,可我不明白,他这么闹,诉求是什么?”   之前对少年的气未消,加上他极会转移话题,还有好多不解之处,都没有跟温珵安问清楚,在不断累积的好奇心下,她忍不出问出了口。   温辞绎回想了一下少年以前做的事情,未曾细思地回道:“他从来如此,全凭心情做事,难以捉摸,令人头疼。”   苏叶拨弄着腰间雁莲纹玉佩,问了一个跟上一个问题毫不相干的,“你觉得,他对我是认真的吗?”   温辞绎:……   他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转到这上面来了,以他的处境,他应该糊弄过去,说的模棱两可,甚至引导着苏叶怀疑温珵安的用心。   “我觉得是。”   他如实相告了,因为苏叶用那双水润的杏眼望着他,他不想破坏她此刻仍对他残留着的信任和纯粹。   也罢,毋须贬低温珵安,温辞绎自信自己也会比温珵安做得更好。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苏叶低声说道,“依照我的直觉,那他的诉求,应该也会是认真的。”   这话一出,本来还悠闲着跟苏叶说话的温辞绎突然起身,他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了几句,隔得有点远,苏叶听不清楚,随后,温辞绎就起身跟苏叶告辞了。   苏叶再次见到温珵安,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少年亲自给她端来了早膳,厚着脸皮,央着苏叶要一起吃早饭。   他笑意盈盈地说着:“阿叶,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喝的粥,我们一起尝尝吧。”   说完,挥退了周围的丫鬟,主动给他和苏叶各盛了一碗,连拒绝的空隙都不给苏叶留。   而苏叶也没想过要拒绝,在这安静的会任阁中,她只从丫鬟口中听到过两句不同的话,一句是“奴婢遵命”,一句是“小姐请吩咐”,再无其他的说辞了,有了少年撒娇似的话语,屋里有了些人气,苏叶才有心情用早饭。   而当苏叶从少年手里接过粥碗时,她闻到了他身上沉香的气味,奇怪,他从不熏香,往日里,更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气味,今日这是怎么了?   温辞绎受罚那话,又在苏叶脑海中浮现。   她放下碗,焦急地扯着少年的衣袖,急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香的气味是为了遮掩别的,而能让他遮掩的,苏叶也只能想到血腥味了。   “阿叶不仅鼻子灵敏,还很聪明,我的确受伤了,那我能留在清芷院,受你的照顾吗?”   这话一出,苏叶想要检查少年伤势的手,迅速收回,谁要照顾他,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根本没有意识到错误,她更没有原谅他。   苏叶坐了回去,捧着碗,开始用早膳,还活蹦乱跳,有兴致在她跟前示弱,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用过早膳后,本来不想管的苏叶,还是有点担心,那位阁主看起来不像是好惹的样子,他真的没事?   “伤势严重吗?”   她还是没忍住,面对他总是不自觉地心软了。   温程安张开双手,朝苏叶笑得艳丽,“严不严重,阿叶亲自看了就知道了。”   得寸进尺,不该管他的,可他右臂上那一小团红色的痕迹,很明显不是衣服原有的,红的碍眼,苏叶还是没能硬起心肠。   她缓步走向他,要去挽起他的衣袖,刚触及他的衣裳,她就无法动作了,因为她整个人被少年狠狠地拥入怀中。   “温珵安。”   “我在,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温珵安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被怒气和杀意填满的心口,慢慢地平复下来,暖意从心口开始蔓延,他越发不想放手,好像就这么抱一辈子。   “你放开我。”   苏叶挣扎了几下,都被少年压制住了,更让她心急的是,靠得近了,沉香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血腥气了,受伤的人,胡闹什么。   “不放,月余未见,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从宣陵一路到临渝, 强压在心底的,这一个多月的担忧和不安,在这个熟悉的拥抱中, 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苏叶环住他的背,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瓮声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见到了他就找到了依靠一样。   “我知道, 你别怕, 我会保护你的。”   往日里在她跟前撒娇的少年, 此刻,虽是露出了本来面目,苏叶却有一种错觉, 好像是曾经那个不能言语的少年长大了, 变的成熟可靠了一样。   眼角的泪水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苏叶更不愿意抬头了,又说道:“我不喜欢这里。”   温珵安拥着怀中人, 轻声安慰道:“你放心,不用多久, 我们就会一起回宣陵的。”   他也不喜欢这种地方,不喜欢这种被人压一头的感觉。   “真的吗?”   这里的阁主看起来不像是会放她和他走的样子。   “真的,答应你的事情, 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信心满满地保证, 苏叶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相拥的时刻里, 鼻尖的血腥味依旧若隐若现, 苏叶松开手, 担心道:“你的伤, 真的不要紧吗?”   她想去检查, 被少年抓住了手,他摇头道:“没什么事,已经上过药了,阿叶的鼻子那么灵,也应该闻到了药味才是,还是说,你太担心我了,连你最熟悉的药材味,你都闻不出来了?”   “谁担心你了,是你身上的沉香味掩盖住了金创药的气味。”   苏叶不肯轻易承认自己担心他,旧账都没清算完,她是不会简单地原谅他之前的欺骗她的举止行为的。   她此行来得仓促,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周伯和阿箬他们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我被带走后,药铺怎么样了?”   温珵安知道苏叶看重什么,他是安排好一切才追过来的,“你放心,我跟他们说,我们要来临渝买一批香料,药铺也让钱金浩帮忙照看了,你写封报平安的信,我一会就差人给他们送去。”   苏叶依言立即执笔写了封家书寄回去,有了这个,家里人能少为她担心。   温珵安一抬手,暗处有黑衣人出现,将她的回信寄回家去。   苏叶这才发现,面对的人不是她时,少年看上去是带着威严感的。   她不由感慨,以前他的身份没有暴露时,她自以为是地为他着想,最希望的就是他能独当一面,摆脱多年哑疾的影响,等他的真面目暴露后,才发现自己凭白担心了一场,温珵安他既没有被什么哑疾影响,也早已用不着她来为他担心前程。   她对少年的期许,以另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得到了实现,可她一点都不高兴,她还是喜欢那个叫着她“苏姐姐”,依赖着她的少年。   她以为自己救赎了一个懵懂的少年,以为自己办成了一件善举,到头来,只成了一场闹剧。   而这场闹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局。   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她依旧还关心着这场闹剧始作俑者,即使他可恶至极。   “温珵安。”   “我在,怎么了?”   “如果这世上真有狐狸精,那你一定是最会蛊惑人心的男狐狸精。”   所以,不能怪她动摇,不能怪她心软,要怪都得怪狐狸精道行太高了,她只是被他迷惑了。   少年眼角微微上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星光闪耀,玉面丹唇,漾着一抹勾人的笑,清秀与邪魅融合,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   指节分明的手描摹着苏叶的眉眼,而后一路往下,直至停在她的胸口,少年便轻笑一声,“我这只狐狸精,一辈子只吃你一个人的心。”   话是玩笑话,眼神里,却全是认真的,衬得那双眼,好看极了。   苏叶恍若被他慑住了心神,目光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明知危险还是想要靠近,真狐狸精也不过如此了。   *   苏叶在会任阁住了好几天了,温珵安每天都会来陪她,每次来,身上都有沉香味。   她以为是少年的伤没有好,问过几次,他总敷衍着,他遮掩起来的血腥味,大多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   她问起,少年也总说是想要早点见到她,来不及沐浴更衣,才用香味遮掩,以免坏了她的心情。   他那么谨慎的人,想到用香来遮掩了,更应该从头到尾换一身衣服,不让她知道,才符合这人一贯的性格。   苏叶想要查看少年身上的伤口,他也闪躲着不肯让她看,都这样了,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肯定是每天见她的时候,又添了新的伤口,知道她闻得出血腥味,还故意不让她知道的。   这会任阁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受伤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没人当个事呢。   有心想要了解的苏叶,踏出了清芷院,她想看看,看看少年长大的地方,看看是什么样的环境养出来他那漠视除她以外的人命的性格。   院落群里,最高的建筑,就是七层高的会任阁,苏叶问了身边跟着的丫鬟,才知道他们组织的名字就来源于这座七层高的阁楼,以阁的名字命名,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她想进去看看,被看守的黑衣人拦住了,无法入内看看。   这阁里的黑衣人个个带着武器,杀气腾腾的样子,看起来也很不好说话,苏叶不强求,转身去别处走走。   无意间,来到一处名为星辉院时,红梅出外墙,开得非常旺盛,引起了她的兴致。   她指着院门,问身边跟着的丫鬟:“红梅开得正好,我能进去看看吗?”   丫鬟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姐不可,此院除阁主外,任何人不得进去,擅闯者唯有一死。”   苏叶随即收起了她的好奇心,花再美,景再好,也没她的小命重要,她正欲离开,却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儿的主人,阁主温玉藩。   相貌堂堂,面目威严,跟温珵安有几分相似,看向苏叶时,目射寒星,“平庸之姿,何以入他的眼。”   短短的一句话,已让苏叶对这人的观感很不好了,不管是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态度,还是嫌弃嘲讽之言,都令人不舒服。   这就是温家兄弟的父亲吗,跟他们一点也不像。   “阁主问错人了,你该问你儿子去。”   她也想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入了温珵安的眼,遭了这么大的罪。   温玉藩眼神更冷,显然很不满意苏叶的话,言语更加不客气了,“目无尊长,不知礼节,身处险境,不知退让,看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活不长。”   冷灰色眸子寒气逼人,那股杀意刺得苏叶难受,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了,没直接动手,恐怕是还顾及着温珵安。   苏叶不想温玉藩面前示弱,短了气势,她看了眼院墙上的红梅,鼓起胆子驳道:“寒冬腊月里,这红梅活的好好的,我处境比这梅花好,定然是会活的长久了,就不劳阁主费心了。”   她才不会死这里,她的家人和她的药铺还在等着她回去。   苏叶也看出来了,她对温珵安的影响还在,温珵安对阁主还有用,阁主就不会杀她,口头威胁她,不是那么好使的。   她都做好了惹恼温玉藩的打算了,谁知他听了她这话后,居然缓步朝她走来,还打量了她许久。   在苏叶被他看得发毛,想要拔腿就走时,温玉藩喃喃自语着:“她也说过这种话,为什么失言,说好要活的长久……”   那双目中无人的冷灰色眸子里,苏叶终于看到了一丝色彩,很快又消失不见,变得冷冰冰起来,深邃不见底。   苏叶到底是怕温玉藩的,尤其是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几句话后,那高傲且漠视一切的态度,好似他人都是虫蚁,随时捏死也都无所谓。   她匆匆离开,不愿跟温玉藩做过多的接触。   逛了一圈,对会任阁更加无感的苏叶回到了清芷院,没多久,温珵安就来了。   “阿叶,我带你去看看那座七层高的阁楼,好不好?”   那儿不是不让外人进去吗?   苏叶想问,很快,她想明白了他为什么提出这种邀请。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那座阁楼,你派人盯着我?”   哪有这么巧,她刚被人拒之门外,他就来请她到去。   温珵安半蹲在苏叶身前,温声细语地说着:“这里不安全,我要保护你,所以才安排人跟着你的。”   可容不得她有一丝闪失。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早该问了,杀人,跟踪人,还极会伪装,她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要亲耳听他说。   “刺客。”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刺客二字, 从少年口中说出来,是意料之内的,又是她不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非得做这个, 以你们会任阁的能力,漕运、商派之类的,不一样很挣钱的,为什么非得做这种沾血的事情?”   苏叶不明白这会任阁的生活, 跟她一个寻常百姓的生活, 相距太远了, 以她对温家父子三人的了解,觉得这几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不会太难,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   她的排斥, 在温珵安的预想之中, 这也就是他不愿意跟她提及的原因。   面对她的质问,他解释道:“你说的是渝帮吧,以前会任阁是一百年多前建立, 主要是接杀人活,是现任阁主娶了渝帮之女, 也就是温辞绎的母亲,并以此吞并渝帮,才有如今的样子, 从血腥中发家的组织, 要丢开以前的生意, 不容易。”   少年说的云淡风轻, 好像他们杀人和她开药铺做生意一样, 怪不得如此猖狂, 盘踞在临渝城一百来年, 什么逾距的事情就都敢做了。   那温珵安了,他被这里的人称为少主,以后也会跟现任阁主一样吗?   心口微微刺痛,苏叶问少年:“你以后也会继续当刺客吗?”   少年抿唇微笑,修长的手指点在苏叶的眉心,为她揉开紧皱的眉头,“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阿叶若是让我入赘到你们苏家,我自然在家从妻,你叫我当什么,我就当什么,药铺伙计,我也挺喜欢的。”   眼眸含笑,苏叶分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兴许假的成分还有多几成,因为他并不缺银子,更不缺住处,什么无处可去,都是他在卖可怜。   只是,少年这种在她跟前示弱撒娇的样子,她的心就不自觉地偏向了他。   她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愿意以后再不做杀人的事情了?阁主会放你离开吗?”   轻易能离开的话,她一开始就不会被抓到这里来了,他说得那么轻松,果然是在哄她开心吧。   苏叶的担忧,很明显取悦了少年,她心里是有他,而且他的位置在她的心中还不低,他笑道:“阁主怎么可能放我离开,那种什么都不肯放手,什么好处都要占尽的扭曲之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是你放心,我有你,只要阿叶不离开我,为了你,我都会离开这的,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少年说出来的话,苏叶都不知该怎么回应得好,到处都是难以言说的滋味,不管是他明明每天身上都带着伤,却信誓旦旦地说能轻易离开,还是他胁迫式地要她不离开。   然而,那双水润润的星眸,央求似的寻求她的认同,明知他有多么凶残,依旧被为他而动容,苏叶自己也很懊恼,她要是能心硬一点,也不会总是正中他的下怀了。   偏她就吃这一套,当有人朝她伸出手,要她拉一把的时候,她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你真的能做到吗?”   “你信我,我就能。”   他说得很坚定,苏叶将信将疑,实在是被他骗的太深了,不敢一下子就相信他,可她也不愿意打击他,要是他真的想要脱离会任阁呢,总不能寒了他的心才是,于是,苏叶轻微地点了点头,以示她听进去了。   他有这个心就是有进步了。   温珵安对此,很是满意,她对他有了信任,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有了开始,之后就会顺利很多的。   他依言带着苏叶去了那座七层高,跟组织同名的会任阁。   有了他的领路,阁前的守卫欲言又止,终是没敢阻拦他们。   阁内第一层中部是一个庄严华丽的大厅,大厅正面是一整块象牙浮雕,雕龙画凤,上头还有不少人物,因未有文字,苏叶也不知道上头雕刻的二十多个人像究竟是谁。   不过,浮雕上最末端的那位,跟温珵安有几分相像,难不成是温家先祖?   “他们是谁?”   苏叶好奇地问道。   “是前朝……”   “少主,不可为外人言。”   温珵安话刚说出口,厅内一直关注他们的举止,好似是管家一样的人,打断了少年的话。   少年神情不虞,袖中银针飞出,那人膝下一疼,径直跪下了,还正对着苏叶的方向。   对于那人突如其来的下跪,苏叶先是不解其意,但很快便意识到这可能是少年所为,她拉着他就想离开,她也不是非要知道。   少年却没动,还把苏叶拉了过来,目露杀意地看着跪下的人,警告了一番后,继续说道:“是前朝皇帝,初代会任阁阁主命人雕刻的,都这么明晃晃地摆在任何进出会任阁的人眼前来,还有什么不可为外人言的,真是可笑。”   前朝皇帝?浮雕上的人都是吗?苏叶懵了,这种东西,是能摆得出来的吗,不是要杀头的吗?等等,前朝皇帝,姓什么来着?   她指着浮雕上的人,不可置信地问道:“温?前朝皇帝的后裔?”   “嗯,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上头看看。”   言罢,他就要牵着苏叶离开。   苏叶还未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被少年带到了二楼。   二楼陈列着不少诗词书画和古玩珍品,苏叶无心观赏,她还停留在前朝皇帝的浮雕所带来的震惊中。   她拉住了少年,“你等等,我捋一下,也就是说,你们是前朝皇族存留者,在临渝建了个刺客组织,势力比当地的官府还大,这合理吗,朝廷没有派人来对付你们吗?”   每当她以为少年已经给她带来了足够的冲击时,总还会有更大的冲击在后头等着她,她过去二十来年所受到的惊讶,都不及跟少年相处的这几个月,他究竟还有什么震惊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在意,温珵安也不得不多说了一些,“阿叶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毕竟离得远,临渝一开始并不是朝廷的管辖的,所以初代阁主选择在此建了这座会任阁,后来边境冲突,这座城慢慢划入朝廷的范围,但那时会任阁已成临渝的地头蛇,混乱之地,已经铲除不掉了。”   “那有人知道这件事吗?”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少年回道:“浮雕上不是没字吗,几十年过去,谁还知道前朝皇族的人长什么样子,阿叶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怎么能不担心,要是被发现了,可不是小事,然而少年一点也不忧心,还一脸轻松,让苏叶也不自觉地放下了心,也是,都过去一百多年了,早就认不出来了。   “刚才那人说得对,这种事情,不要轻易告诉别人。”   少年捏了捏苏叶的手,微微一笑道:“你又不是别人。”   苏叶耳尖泛红,这人真是的,她跟他说正经的,他还说笑。   高高的书架后,传来一声冷哼,温辞绎缓缓走了出来,很不客气地对少年说道:“你有点分寸,自己惹祸,别把苏姑娘拉下水。”   兄弟俩从来看对方不顺眼,温珵安能动手就不说多话,不过这一回,他并没有动手,而是直接无视了温辞绎。   “阿叶,这里有败兴的人,我带你去上一层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温辞绎将手里的书籍放回书架上, 他这个弟弟真是唯我独尊,半点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好意歹意都不在乎, 只图他自己爽快。   “你不待见我,总要照顾苏姑娘的感受吧。”   以他对苏叶的了解,在此地遇上了熟人,怎么都要打个招呼的。   温珵安继续无视他, 只眼巴巴看着苏叶, 无声地要求她不要理会温辞绎, 他不希望任何人分走苏叶的关注。   苏叶回握着少年的手安抚着他,在他不甘不愿的一小步退让后,她才跟温辞绎说上了话, “我和他没有打扰到你看书吧。”   两人相握的手, 让温辞绎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不会, 我已经看完了,你们要继续参观此阁, 我正巧空闲,不如同行,如何?”   “不行, 阿叶有我一个人陪着, 足够了, 没你的位置。”   温珵安立马回驳, 开什么玩笑, 他和苏叶共度的时光, 哪能再容忍别的人过来插一脚。   一边是弟弟的坚决反对, 另一边是哥哥的翘首以待,苏叶犯了难,这两兄弟有必要如此敌对吗,她甚至觉得若非她在场,这两兄弟都能打起来。   苏叶这些日子的观察,会任阁中,少年的风评不是很好,极少有人会站在他这边说话,而在她看来,会任阁里,跟正常人比较相近的是温辞绎,她不希望温珵安在这里孤立无援,有心想要缓解这俩兄弟之间的关系。   “好,多一个人也热闹些。”   她同意了温辞绎的提议。   少年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凶狠地瞪着温辞绎,要不是被苏叶拉住了,银针就已经出了手了。   就这样,三人一道往上层走去。   比起温珵安简单直接的叙说,温辞绎显然有耐心得多,从三层到五层,所到之处,都详尽地给苏叶介绍,她也不像是在第一层看到浮雕时那样,被少年三言两语说的迷迷糊糊的了。   第五层外有四面回廊,可远眺八方,会任阁的整个院落群都能尽收眼底。   “如此看来,你们会任阁占地大,还挺宏伟的。”   苏叶不禁感慨道,这是她见过的最大的院落群,虽处西北边境之地,却有山有水,不乏绿叶红花,这等壮观的建筑,源州也是少见。   温辞绎倚着半人高的栏杆,低垂着眼角,敛了神情说道:“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大也是一座牢笼。”   他这话,还挺让苏叶意外的,“你似乎不也太喜欢这里?”   温辞绎摇头未做多言,喜不喜欢,并没有什么意义,在这种地方,个人的喜好并不重要,他提醒道:“就到这一层了,不要再往上头去了,那是机要之处,而且阁主今日也在。”   因对温辞绎有成见,久未说话的温珵安,嘲讽道:“他在又如何,阿叶,你若想去,我们便去,处处避着他,这里才会成为那等没用之人的牢笼。”   他一副只要她点头,什么刀山火海都敢闯的样子,苏叶有所感动,但也不敢真的去惹那位阁主,她可没忘记这俩兄弟都受着伤的事实。   “我累了,就逛到这里好了,就别再往上走了。”   “好,都听你的。”   温珵安自然是苏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下去的时候,温辞绎没有再跟着他们了,苏叶和少年下楼时,并没有注意到,一向不和的两兄弟在分开时,片刻的眼神交流。   下到第一层时,苏叶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厅内那面象牙浮雕,越看越觉得最后那一位,跟少年很像,前朝的末代皇帝吗?她依稀记得听别人说过,那是个很荒诞的君王,无心朝政,沉迷狩猎,性情阴晴不定。   初代阁主将先祖画像雕刻在第一层,出入都能见到,心里是否还藏着那份皇族的执念,温家的后代,是否也还有执念呢?   苏叶出了阁楼,心思还在那浮雕之上,果然还是放心不下的。   “温珵安,你真的愿意过平凡的生活吗?”   少年对苏叶的称呼不太满意,“不能换个亲昵点的称呼吗,像以前一样,叫阿珵,我不喜欢阿叶跟我这么生疏。”   说正经的,他还闹别扭,苏叶也是无奈,“重点不是称呼,你好好听我的话。”   “你不改称呼,我就不回答,重点才不是阿叶的话,是你对我的态度,你对温辞绎比对我还好,好不公平,他也骗了你的,苏姐姐,你对我再好一点,好不好?”   刻意柔和的语气,略显委屈的面容,以及那句久未曾听到的“苏姐姐”,让苏叶有种回到还未发现他真面目的时候的的错觉。   “阿珵。”   原来那个勤奋乖顺的少年,她从未放下过,即使只是眼前这个人的伪装。   温珵安满意了,笑着回答她的问题:“平凡的生活,无趣,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他说到这里,苏叶眼中的亮光暗淡了下去,也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青囊药铺不是他的归宿,就算是伪装出来的江宸,也不是甘于平凡之辈。   落寞地低着头,却被少年用双手轻轻捧起,入眼是他盛满笑意的面容,耳畔听到的是令她安心的话语。   “但是,只要有你,一切都不平凡了。”   苏叶轻轻点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真是不能大意的,就算他用清纯的笑容对她,也是非常蛊惑的,一不小心,就会再次陷进去的。   “走,走吧,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早点回清芷院。”   不能再看着他的眼睛了,也不能这么直视着他的脸,不然,她那颗本就已经动摇的心,会偏得更厉害的。   温珵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叶身后,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他就知道,苏叶心里是有他的,费尽口舌的温辞绎表现得再多也没用,她的羞涩和动容,只会因他而存在,还得再努力,得让她眼里,除了他,不再分任何精力给其他的男子。   回去的路上,苏叶和上一次一样,又路过了那个星辉院,里头的红梅,依旧好看。   “这里是阁主的院子吗?”   她是听说这里除了阁主,谁都不许进去,那就应该是阁主住的地方了。   温珵安闻言,分神看了一眼院子,随口回道:“不是,是别人的。”   “别人的?不是只有阁主能进吗?”这倒是出乎苏叶的意料。   “阁主的第二任夫人,我该称呼为母亲的那个女人的院子。”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   竟然是少年母亲的院子, 苏叶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紧闭的院门,里头鸦雀无声,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院子里为何如此安静?”   少年云淡风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他很是淡然地回道:“人都死光了,自然安静。”   原来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她提起了一般人都会伤心的事情, 可少年并无悲伤之意, 只当是在谈论一件寻常的事情。   这下, 苏叶更加奇怪了,不仅父子不像父子,少年跟母亲的关系也不好, 或者说, 这会任阁里,有他关系好的人吗?   苏叶虽说是父母早亡,可她的父母日常恩爱有加, 在世时,她家也是幸福的平凡之家, 会任阁里单薄的血缘关系,苏叶很是不适应。   院墙之上,红梅在风中摇曳, 一簇簇的, 如天际红霞, 繁盛如此, 不难想象, 星辉院中, 是何等的艳色。   她以前也觉得少年跟梅相似, 那种感觉是来源于这院子的主人吗?冷淡的关系,也终有相似之处。   苏叶看向少年,认真地问他:“你在此地有亲近之人吗?”   温珵安想也不想地回道:“有啊,阿叶你就是。”   “除我以外呢?”   她很难想象,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少年偏着头,略有疑惑,“我为什么要跟你以外的人亲近,那些无趣又不讨喜的人,压根就没有亲近的必要。”   “父母兄弟,怎么会没有必要?”   她不懂,并大为震撼,她突然觉得,在她跟前的少年,和不在她跟前的少年,是不同的,不在她身边的温珵安,像是个没有感情存在的人,是真正的冷血无情的刺客。   温珵安浅浅一笑,刺客的组织是没有什么感情存在的,他是会任阁最厉害的刺客,刺客哪能被感情所左右。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不必用那种冷血的话语,吓到苏叶,便拿出了他一贯在她跟前的伎俩,装起可怜来。   “他们不喜欢我,阿叶你总不能强求我,让我对差点杀了自己的人心怀好感吧。”   他并没有骗她,这些都实话,他是希望苏叶多关心他,更心疼他一点,至于他自己,其实并不把那些陈年往事放在心上,以实力说话的地方,技不如人,被人压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风中,一朵红梅飘落,洛于尘土,更落在苏叶的心上,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差点杀了你是什么意思?谁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温珵安适时地示弱道:“这个院子的女人不喜欢我,我幼时见她的机会都很少,她死的那一天,正好是我生辰,于是,阁主死了夫人后,就跟发了疯一样,想杀了我,还给我下毒药了,这就是阿箬说的我体内的毒药的一种,温辞绎去源州,也是要去杀我的,所以我很讨厌他们。”   苏叶在会任阁受的震惊已经够多了,此刻听到少年的话,是心疼得不行,她踮起脚,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想给他一些安慰。   温珵安毫不客气地接近苏叶,在苏叶收回手的时候,大胆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只有你了,阿叶,你不能不要我的。”   这是他的一生中,唯一想要抓住的,想要占有的人。   少年略微哽咽的声音,听得苏叶心软得一塌糊涂,之前的对他的警惕,在这种氛围下,也逐渐放了下来,还不自觉地为他开脱,他变成如今这样,也是被会任阁这种不良的地方给影响了。   “阿叶,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再次看向她时,少年眼眸中泛起了泪花,小可怜一样,苏叶最受不得这个了,情不自禁地回道:“对,你还有我。”   她话刚说完,少年眼泪就收了回去,可怜的小模样也收了回去,得意地笑道:“说好了,就不准再变了。”   “你又骗我?”   苏叶挣扎着从少年的怀里退出来,但是没能成功。   “没有,我说的都是真话,一个字的假话都没有。”   他只是用和心里所想的不一致的表情和语气,说出了真话,怎么也算不了是在骗她的。   苏叶从少年的怀中挣脱开来,她又不想理他了,她错了,她不该以己度人,温珵安的感情和想法,和她是不一样的,她用自己的心情去理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心疼他,心疼他理解不了血缘亲情,心疼他无所谓的态度,就算他的眼泪是假的,可他的遭遇却都是真的。   兴许,无所察觉,对他而言,是更好的,他若早懂了亲情,那么,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能将会成为寻常人的阴影的过去,当成平淡的小事,当成讨价还价的谈资,苏叶自己都不知道,该为他难过,还是该为庆幸。   她加快了步伐,想从星辉院离开,多好的红梅,只可惜锁在院子里,只可惜太过冷冰冰,无法让人接近。   回到了清芷院,苏叶堵在心口的那股涩意,才消失了不少。   跟在她身后,一同回来的温珵安有些不安,玩笑开过了头,这会正丧气地跟苏叶道歉:“阿叶,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他是知道她吃这一套,才急着想要她的承诺的,早知道就该慢慢来了。   苏叶不由叹了口气,真要这点事,就跟他生气,就他以前做过的事情,她早就被气死了,她是拿他没办法,对他的过去和经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阿珵,你以后再不要当刺客了。”   在这种该死的地方长大,混淆了是非,无视了人命,丢失了感情,再继续下去,他可能真的会连人的感情都没有的。   这下,眼中含泪的成了苏叶,少年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你为什么哭了?这点小事,用不着掉眼泪的,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只要我们结为了夫妻,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不当,那就不当了,反正我早就玩腻了刺客这种游戏了。”   有了苏叶,他已经找到比杀戮更让觉得满足愉悦的事情了,而且,这种满足感,他有预感,是一辈子的满足,比以往那些刺激的事情,更令他着迷。   “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已经没有来临渝之前那样耿耿于怀了,她看到了少年长大的地方,知道了他的家人是何种模样,她就已经没有那么怕他了。   苏叶想着,她应该再多了解他一点,听听他的过去,看看他的现在,再来决定要不要接受他。   如果,如果他能够脱离现在的身份,她能看到他有和她一起当个平凡的普通人的希望,她就和他好好过日子。   温珵安似乎也对此时苏叶的态度有所感悟,他郑重地回道:“好,我会尽快处理好,然后我们一起回宣陵去。”   他的阿叶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不该在这耽误太多的时间了,温辞绎的提议,为了苏叶,他勉强可以考虑一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会任阁第七层, 温珵安面无表情地走入,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里,直面了阁主温玉藩。   “图给你, 你放苏叶离开。”   黄梨木书桌前的男人抬头,凛冽的杀气袭面而来,温珵安同样不甘示弱,迎上了那股令人难受的气势。   这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 这份被压制的憋屈, 很快就要消散了。   他六岁时, 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因一个女人的自戕,他被温玉藩掐着脖颈, 差点死在他手里, 侥幸活了下来,又被他用蚀骨丹制约,多年的压制, 无法不令少年厌恶眼前之人。   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受过的苦, 一点点都是要还回去的,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温玉藩只一声冷笑, 似是在嘲笑少年的天真, 讥讽他的不自量力。   凭他, 有什么资格来讨价还价。   轻蔑的眼神, 只消一眼, 温珵安已然知道阁主的意思了, 少年很懂这种眼神, 因为他自己也曾无数次用这样的眼神来羞辱他的敌人。   温珵安抱胸倚墙而立,恶劣地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孤身来找你的吧,温大阁主,这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我也不是那个能被你单手制服的孩子了。”   少年语出挑衅,温玉藩不紧不慢地起身,朝底下看了一眼,几十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来了阁底。   他负手而立,对底下的人,丝毫不放在眼里,“这么点人,够做什么,你的长进不过如此。”   温珵安的命,和温珵安在乎的那个女人的命,都在他得到手心里,这么点人,莽夫般地围住会任阁,起不了任何作用。   少年笑意更加张狂,“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不是单独来的,不是指我要跟你单独打斗,成功不了的事情,不会用来威胁你的,我让你看下面,是想让你知道,我的人控制了入口,从二楼到五楼的某一处或者某几处点一把火,泼几桶油,也不知道这上百年的破阁禁不禁得起烧了。”   跟阁主动手这事,他已经做得够多了,连刺杀都用上了,依旧没能取下阁主的命,少年就知道,想要凭武力战胜此人,不经历足够多的岁月是做不到的。   毕竟,温玉藩是上一任刺客榜的天甲,差不多的天赋,却有更长岁月的积累,不是轻易能超越之人。   而他,没有耐心再等那么久,他已经等了十二年了。   在被掐着脖子,被喂下蚀骨丹时,在未遇到苏叶之前,少年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这个他至今尚未曾战胜的对手。   强劲地掌风迎面而来,少年谨慎地躲过突如其来的攻击,心情不错地说道:“这座破阁你还挺在乎的,那现在我有资格跟你谈条件了吧。”   温玉藩不发一言,额角的暴起的青筋足够说明他此刻的怒气,“放她走又如何,你能在会任阁的刺客手下护她一辈子吗?”   会任阁想杀的人,没有成功不了的。   “所以我要阁主令牌给她护身。”   这是初代阁主定下的规矩,拥有阁主令牌的人,会任阁上下不许对其下手。   此规矩,于少年而言,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因为他不在乎会任阁,不在乎温家先祖的遗命,可温玉藩不同,他是阁主,是会任阁的威信的维持者,令牌一给出,那会任阁上下都不能伤害苏叶半分。   上好的端砚应声而碎,温玉藩压着怒气道:“纵容你胡闹,不代表我不会杀你。”   “我可从来没指望你手下留情。”少年讥讽他,别说得好像不杀他是恩惠一样,今日不同往日了,他是打不过阁主,但也并不代表,温玉藩能轻易杀了他。   少年见氛围差不多了,又道:“不过劝你别急着动手,我不光有图,还有钥匙,如果你还想要那枚玉玺的话。”   少年这话一出,温玉藩怒容已收,沉声说道:“说说吧,你的条件。”   温玉藩此刻想明白了,温珵安杀了源州府尹父子的原因了,并不是为了挑衅他和败坏会任阁的名声,而是那枚会任阁寻遍多年不见的开启临王宝藏的钥匙,阴差阳错间落入朝廷的手里,后被江家父子发现其用途,辗转到了府尹之子的手里,才有了温珵安的源州之行。   “很简单,图给你,人我也撤走,你将阁主令牌交出来,并放苏叶走,等我和她平安到了家,钥匙我再给你。”   少年把图给了出去,温玉藩也不急着看,而是阴着脸问了一句,“你要离开会任阁?阁中的规矩,只有死人才能离开。”   温珵安冷笑道:“怎么,前朝玉玺,加上你那复辟的春秋大梦,还不够分量让阁主大人破例一回吗?希望阁主大人有点自知之明,你现在可没得选,我的命和钥匙,你只能要一样,你自己选,别想太久,我担心手底下的人耐心不好,就不见我的回应,就擅自点起火来,到那时,你再想要钥匙,也要不到了。”   温玉藩笑了,被一个毛头小子挑衅到这种地步,倒也有趣,“好,我答应你。”   交易达成,拿到了令牌的少年匆匆离去,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是去跟苏叶那个女人说起能回家的好消息了。   温玉藩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抬手抚上了桌上的红梅,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思。   果然,他和她的孩子,是最像他的,天赋、手段和心计,都像极了他,连在一个女人身上栽跟头这种事,也像他。   只可惜,有一样最重要的,他不像他。   那就是野心,温珵安没有野心,没有重返温家先祖的荣光的野心。   第七层的高阁之上,阁主碾碎了红梅,喃喃低语着,“能脱离的,唯有死人。”   *   清芷院中的苏叶刚准备去找少年时,他就自己来了,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真的能回去了吗?他们不会对你做了什么了吧?”   苏叶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赶忙上下检查着少年的身体,害怕他身上又添了新伤。   温珵安任她检查,等她检查完了,还松了一口气之后,才说:“如何,现在放心了?”   “那他们有没有提别的要求,比如要你杀人之类的?”   他以前是干刺客的活,说不准会任阁的人会以此要挟。   少年摇头,解释道:“没有,我用临王宝藏,换取我们离开,别担心了,明天我们就走,今日赶紧收拾东西。”   苏叶因被回家的喜悦包裹着,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临王宝藏,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我空手而来,没什么好收拾了,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那可不行。”温珵安及时提醒了她,“我跟周伯和阿箬说的是,我们来这买香料了,不带些上好的香料回去,不给每个人带些礼回去,到时候怎么解释?”   这下,苏叶有些为难了,“我被带来的时候,很仓促,身上也没多少银子,就算借了银子,这一天之内,也很难买好所有需要用的东西,我们是不是还得多待几天再走?”   早知道能这么快回去,她就早做准备了。   温珵安给出了解决办法:“不用这么麻烦,你写个单子,把需要的东西一一写清楚,我把单子拿给温辞绎,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办妥当了。”   苏叶:……   这是什么办法,他不是和温辞绎关系不好吗,就这么指挥人家,温辞绎能照他的办吗?   “欠温公子钱和人情,你真的能接受?”   少年应该是不愿意接受温公子好意的人才是,突然变了想法,苏叶是想不通的。   温珵安理直气壮地回道:“哪有什么欠不欠的,他想跟我合作,这点小事,自然要替我办妥。”   能为他办事,温辞绎该庆幸才是。 第六十章   得到可以回家的消息后, 苏叶一直等着第二天的到来,既高兴又担心,高兴于终于开离开这种鬼地方了, 同时又担心于阁主不会轻易放她和少年离开。   这种忐忑不安又非常期待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平安离开临渝城后,才有所缓解。   “真的就这么放我们离开了?”   坐在跟来时一样豪华舒适的马车内,苏叶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远去的城门, 这比她想象中的要轻松太多了。   温珵安顺着苏叶的视线也看了一眼, 笑道:“是啊, 我说能离开就一定能离开,阿叶要相信我才是。”   少年稀疏平常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求表扬的意味,苏叶还是放不下心来, 对亲生儿子下手一点都留情的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说话的人。   她又确认一遍道:“真的因为一个宝藏就放过我们走了?”   温珵安不着痕迹地靠近苏叶,在她还在为令牌烦忧时,轻轻握住她的手, 安抚她道:“是很重要的宝藏,会任阁找了几十年的, 比我们的命更重要,所以放我们走。”   “你让我贴身带着的令牌又是什么东西?”   出发前,少年交给了她一块金制的令牌, 说是保命的东西, 嘱咐她一定不能离身, 她就觉得奇怪。   知晓苏叶是个爱操心的性子, 不和她说清楚, 她就总会忧心的, 少年又道:“阁主令牌, 拥有此令牌者,会任阁上下不得对持有令牌的人动手。”   原来保命是这个意思,他真是什么都为她想到了,苏叶摸着腰间的令牌,有了新的疑惑,她和少年的离开,是用宝藏换的,那这块令牌又是他用什么跟阁主换来的呢?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究竟为她做了多少事。   “应该……”   白皙的手指抵上了她的嘴唇,接下来的话,被少年堵住了,他好似已经猜到了,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耀眼迷人的笑在少年嘴边漾开了,“我知道我在阿叶心里是最重要的,但我有武艺傍身,除非阁主亲自出手,其他人是奈何不了我的,所以令牌放在你那,是深思熟虑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你要是出了事,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真是的,这种时候还来跟她撒娇,他都能带着她全身而退了,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苏叶情不自禁地摸着少年的头,明知道他很厉害,可他在她跟前装柔弱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动容。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她要把他带回青囊药铺去,从头开始,教会他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感情,再不要让他当什么刺客了,也不再让他被会任阁那种地方侵蚀了灵魂。   大道之上,马蹄扬尘,苏叶和少年带着满车的东西,归心似箭。   同时,会任阁的某一处院子,浓烟大起,在如火如荼地救火行动中,温辞绎黑着脸,站在大火前,看着自己的院子被烧毁殆尽。   而他身后,一黑衣人正颤颤巍巍地转达着某个罪魁祸首的幸灾乐祸之语,“堂主,少主他说,说,他是个勤俭的人,烧阁楼未成的油浪费了可惜,就,就全部送给阁主了……”   “滚!”   温辞绎毫不客气地呵退了传话之人,不怪他迁怒无辜之人,着实是温珵安太气人了,别的烧了也就烧了,但他收藏的那些字画琴谱,也被大火付之一炬了,那些都是他的最爱了。   昨日他费心给温珵安准备了一车的东西,今日他溜之大吉后就烧他的院子?恩将仇报也不带他这样的,温珵安简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即使这样能让阁主对他们联手不起怀疑,但很明显,温珵安那个混蛋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提前跟他打招呼,故意烧他的珍贵收藏的,都说明了苏叶和青囊药铺的消息不是他泄露的,那个混蛋还把帐算到他头上,太过蛮不讲理了。   “主子,你不做些什么,就这么任他烧吗?”温辞绎沉默不语,让天壬看不太明白,都气成这样,还难得对下人发了火,怎么还没给出回击的命令?   天壬的话,让温辞绎稍许从珍藏被烧得到气恼中冷静了不少,是该回击的,温珵安烧他的院子给出的理由肯定会是什么为了让阁主不怀疑他们,那按理,他也该教训一下温珵安,才更好地出演这副“兄友弟恭”的好戏来。   温辞绎忍痛从书房的方向收回视线,咬牙吩咐道:“天壬,传我的命令,源州所有会任阁的钱庄和铺子,不允许温珵安支走一文钱,也不许做任何他的生意,同时查封他在源州的所有产业,还有把我的损失统计下来,列成单子,送到青囊药铺,叫他赔。”   他一掌管会任阁财务的,烧了他的院子,损了他的银子,他是定会跟温珵安计较到底的,总之,温珵安别想再从渝帮和他手底下,拿到一文钱。   天壬好奇问道:“前面没问题,可温珵安真的会赔主子的损失吗,我一次也未曾看到过他赔礼道歉的。”   温辞绎冷笑着道:“他不赔,就让苏姑娘赔,苏姑娘又不是他那种无赖。”   天壬悄悄打量了温辞绎一眼,见他说的似乎是真话,不禁反问道:“苏掌柜赔不起的,主子,你舍得让她赔,让她忧心吗?”   有了这话,温辞绎脸上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不少,也不再黑着脸了,“天壬,不要总盯着一面看,你要想想,温珵安能让我成为苏姑娘的债主吗?以苏姑娘的性格,我若是她的债主,那要和她接触或者相处,都成了一件非常容易且自然的事情,所以单子送到青囊药铺,温珵安赔不赔,我都不算吃亏了。”   或许,温珵安赖着不赔更好,他有了最好的借口接近苏叶。   “那我现在写单子,送到宣陵去?”   “单子可以写,送还不到时候。”   他要亲自去送,在苏叶面前,把温珵安的恶劣行径曝光,而且,更重要的,是时机未到,不能影响他跟温珵安的合作。   大火被熄灭,院子成了断壁残垣,除了他收藏的珍品,别的,温辞绎是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若不是烧了他珍藏的书画琴谱,若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是温珵安,烧了院子,他是乐见其成的。   他的收藏救不回来,此处更没什么好不舍的了。   温辞绎刚要离开,就被不远处走来的柳艳云拦下了。   “阁主想见你。”   “好,我现在就去。”   下一个离开临渝城的,会是谁呢?   温辞绎期待着。 第六十一章   苏叶两人顺畅地回到了宣陵, 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麻烦,除了少年花钱大手大脚之外。   回家后,苏箬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和苏叶团聚,在确认她安全无恙后,他略有不满,主要是苏叶走太急, 让人放不下心, 而且也担心着她赶不回来过年了。   好在她年前回来了, 苏箬才安了心。   苏箬性子温和,并未曾跟和苏叶以及少年多做计较,钱金浩就不一样了, 一听苏叶回来了, 立马上门来抱怨了。   “小叶子,你怎么回事,想要什么香料, 跟我说一声就好了,现在我都开始管家里的生意了, 你跑到临去做什么,嫌命长吗,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这么想要钱, 你干嘛不嫁给我?”   一进药铺, 招呼都没打, 他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通指责。   在钱金浩的手指还未曾弹到苏叶的额头时, 温珵安先一步拦住了他, 捏住了他的手腕。   这可让钱金浩更起劲了,“嘿,你这小白脸还瞪我,依我看,八成就是你小子的主意,小叶子才做如此危险的事情,你下次再拾掇她做这种蠢事,我跟你没完……”   苏叶上前说和,转移他的主意道:“好了,好了,表哥,你辛苦了,歇歇气,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礼,是一匹河曲马,全身像绸缎一样黑,只有四只蹄子是白色的,是阿珵特意为你选的。”   钱金浩听后眼中一亮,江南水乡之处,好马难得,河曲马本就珍贵,多用作军中战马,他是个爱马之人,哪有不欢喜的。   不过,他理智尚存,没有被小白脸挑选的礼给弄昏了头,他质问道:“你们哪来的钱给我买马?一般的马都是几十上百两银子了,你这河曲马,是乌云踏雪,没个上千两是买不下来的,还从临渝一路养到宣陵,路上耗费的马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小叶子,你说清楚,你这铁公鸡般的性子,钱是怎么来的?你别告诉我,你在临渝挖到金子了。”   苏叶听到价格后也是很惊讶的,她转头怒瞪着少年,她是不懂马的,也根本不知道河曲马,什么乌云踏雪,以为只是普通的马,顶多十几两银子就够了,哪里晓得是这么贵的马。   “阿珵,你不是说不贵吗?你解释清楚。”   就算他不是江宸,也还是少爷脾气,花起银子来,一点也没个节制,而且,眼下这种情况,她要怎么解释?   温珵安倒是毫不避讳地回道:“是不贵啊,我没有骗你,区区一千两银子罢了。”   少年不以为意,当初苏叶的姑姑为难她的时候,钱金浩不也是把他自己的存的上千两银子想要送给她吗,他是还当初那份心意,还完了,钱金浩就不要总缠着苏叶了。   少年这话,苏叶尚未说什么,钱金浩先忍不住了,“区区一千两银子?你在我家小叶子这吃了好几个月的白饭,还好意思在本少爷跟前摆阔,你说你到底带着小叶子到临渝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做了什么不法的勾当吧?”   一个身无长物,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出了趟远门,就变得有钱了,怎么想都是值得怀疑的,钱金浩就怕小叶子被居心叵测的人引着做了坏事,自己都没有察觉。   “没有。”温珵安解释着,“我们家在临渝有些家业,这次去就是处理那些家业的,走之前没有明说,是担心家业被别人夺了,去了之后发现,家业尚在,我就变卖了那里的家业,以后会和阿叶一起生活在这里的。”   半真半假的话,也无处求证,苏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揭穿他,因而钱金浩和药铺中的其他人也就信了少年的话。   等送完了礼,打发了众人,苏叶已经累得不行了,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配合着少年,说过如此多的谎言。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跟会任阁相关的一件都不能说,要是被家人们知道了她跟刺客组织扯上了关系,他们不定要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苏叶揉着眉心,骗人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时候她也不得不佩服少年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来,也是另一种了不得的能力了。   *   图与钥匙已经到手,会任阁阁主有所行动,他和柳艳云一道离开了临渝,赶往沅陵。   城墙之上,看着马车远去的温辞绎冷笑着,阁主走了,此地便没有能约束他的人了,他避开阁主的眼线,来到了地牢之中。   阴暗潮湿的角落,奄奄一息的余崇义倚靠着墙,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温辞绎命人打开了牢门,走到他的跟前,“怎么样,还活着吧。”   余崇义虚弱地抬起头,“是少主让你来的。”   “你还挺了解他的,出来吧,阁主已经离开了,还有事等着你去办。”   温辞绎的话音一落,余崇义突然发力,挣断了铁链,站起身来,“有劳堂主了,详情我仔细说与你听。”   “你比温珵安更容易交流,如此也好,跟我那位好弟弟应该是半天都说不到正事上来。”总算温珵安身边算是有个正常点的人,不然这合作,温辞绎都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   接下来,阁主温玉藩所欠下的债,也到了要归还的时候了。   *   在家休息了几日,才消除了长途跋涉所积累的疲劳,苏叶养足了精神后,重新将精力投入到青囊药铺中来了。   早起之后,她来到药铺中,店门已经被少年给卸下来了,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回家后的第二天已经更寻常没什么两样了,这几天,也是多亏了他忙前忙后,她才有修整的时间的。   刚卸下店门的温珵安站在门前,清晨的光辉映入室内,给门口处的少年披上了一层光晕,苏叶半眯着眼,恍惚间,有种他是从光里走出来的感觉。   勤快的清秀的少年,在光中浅浅微笑着,她被眼前的美景给迷惑住了,好似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和他一开始相处的时候。   “阿叶,你醒了。”   满是关切的话语从少年口中说出,苏叶轻轻点了点头,心口处也随着轻颤了一下。   他已经从会任阁出来了,那就无所谓了吧,把这当做是新的开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见到苏叶同样回以笑容,星眸中闪着光,他走近柜台,单手捧着苏叶的脸问道:“根本没有什么孝期,不用守什么一年了,阿叶,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总不会要我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一辈子吧。”   “名分?你不会是想……”   苏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不是江宸,这件事,该怎么跟她的家人们说,在临渝一事上,她已经配合着他说了很多假话了,现在怎么纠正回来?   温珵安很淡定,不紧不慢地回道:“别担心,阿叶只需要拟定好成亲的日子就好了,其他的,我来解释,他们不会怀疑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亲了?”   她还以为是温珵安身份的问题,没想到,他的这个名分是这种意思。   “你不是答应了吗,我跟着你当个普通人,你就嫁给我,难不成阿叶你要始乱终弃?”   星眸含泪,似泣非泣,看上去可怜极了。   而见得多了,有了些许免疫的苏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他一掉眼泪就妥协的人了,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哪来的始乱终弃。   此招没起到作用,温珵安又道:“原来都是骗我的,阿叶你只是想要我带你回来,我当不当刺客,你都不在乎的是不是?”   他委屈着,又控诉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对他做了多大的坏事。   真是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给骗了,然而,苏叶又担心他重新走上歧路,她可还没忘记他杀人事的凶残样。   “好,不过前提是你自己跟周伯阿箬他们解释清楚了。”   他那么会骗人,这些麻烦事,让他去劳神好了,至于名分,是该给的,还他属于他自己的名字,给他一个光明正大地理由留在这里。   苏叶心道,那就再让他得意一次好了。 第六十二章   苏叶没想到, 少年真的说服了她的家人们,还是用那么离谱的理由,果然, 说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慌去圆。   明知道是不合理的原因,却依旧相信了,只能说是少年的伪装太好了, 或者说, 他装起可怜来得心应手, 让人同情他,不忍过多的去追求细节,才会让他蒙混过关的。   居然说他是被抱错的孩子, 亲生父亲姓温, 是临渝人,前几年不幸过世了,发现真相后把临渝城的家业都留给他了。   还凭空捏造地说, 自己从小不会说话,被江家让你欺负的事情。   这种离谱的话, 苏叶都想给他一个白眼了,偏生知道一切真相的她,还不能当面揭穿他, 不然会任阁的事情, 她根本无法解释。   把亲生父亲说死了也就算了, 他还非要用会任阁阁主的名字, 他是有多看不顺眼阁主温玉藩?   在她的家人成功被少年的演技蒙骗了过去后, 苏叶悄悄将人拉到一边, 谎话说多了, 她心里不安,“你这么瞎编乱造,真的没关系吗?万一将来被拆除了,怎么弥补?”   他能重新用回自己的名字,又跟江家脱离的关系,是很不错了,可万一将来败露了,不说周伯,就苏箬和钱金浩两人,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少年狡黠一笑道:“不会的,有谁闲着没事干来拆穿我,而且我的谎言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有什么好弥补的,阿叶你就放心大胆地嫁给我好了。”   要发现,也会是很久有的事情了,到那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们也只能认下了,根本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   苏叶不满地瞪温珵安一眼,“你不能用这种态度的,要意识到说假话是不对的,你之前那么骗我,我不跟你计较了,不代表我不难过的,你要是总这种死不悔改的性子,我就不嫁给你了。”   他的歪理太多了,而她所希望的,是他把伪装或看穿别人心理的精力,能分出一半来,用这一半来体会别人的感受。   苏叶一生气,温珵安立马就道歉了,“我知道错了,不该因欺骗别人而沾沾自喜,你别生气了,这是我以前的习惯,是经过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一朝一夕就改掉很难的,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垂着眼,低着头,拉着她的衣袖,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小心翼翼来,生怕她不愿意给他机会。   他本性难改,他极擅伪装,他抓住了她的弱点,苏叶知道,全部都知道,但是少年水润润的眸子诉说着他的知错,恳求她的原谅时,她还是很没有骨气地败下阵来,原谅了他。   “你以后不能再骗我了。”她闷闷地说道,她有时候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珵安抵着苏叶的额头,郑重地说:“虽然我有事瞒着你,但我不会再骗你了,也不会做任何让你伤心的事情,阿叶,不要觉得我麻烦,我真的很听你的话的。”   从他六岁起,到遇到苏叶之前,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和追求,就是除掉会任阁阁主,当年所受的那口气,一定要出,除此之外,他是没有别的追求了,杀戮开始乏味,人间变得无趣,他根本不知道在做掉了阁主之外,他要的是什么了。   但这时,他遇到了苏叶,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特例,她赢不过他,她也没有苛待过他,却不可思议地成了他的追求,他的趣味,他人生的意义。   毫无头绪,又令人沉沦,让他费尽一切,都要留在她的身边,占据她的一切。   苏叶总是一脸无可奈何地为他妥协,而不知道他有多担心,担心他费尽心思,得不到她的妥协,得不到他在她心里是特殊的印证。   她不知道,他的装可怜,他的能说会演的背后,是在压制着他的本性,压制着那一份无法说出口的独占欲。   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分走苏叶的喜怒哀乐,不管是什么亲弟弟表哥,还是什么客人,他一丝一毫都想要拥有,他心底叫嚣着独占着她,锁住她的一颦一笑,半点不分享给其他人。   他很想,很想,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阁主的前车之鉴,已经足够令他惊醒了,他极其不愿意像那个人一样,在不经意的某天,在精心编织的牢笼里,得到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因而,他时不时地耍些小任性,小心机,不断地确认,自己在苏叶心中的位置。   他拿她更没辙,他要在自由的天际里,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让她自愿地不飞走,她占据了主动,占据了优势,因为她可以没有他,而他是不能缺了她的。   “不要不管我,不然我会变得六亲不认,变得冷血无情。”   没有苏叶,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手,除了杀戮,没有他能停留的地方。   “别撒娇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了,我告诉你,有我在,这辈子都不准你再当什么刺客了。”   苏叶拍开少年的脑袋,他担心个什么劲,他说不出的话的时候,她没有不管他,他骗了她的后,她也没有不管他,就连她被他牵连,平白无故被抓到了会任阁了,她都没有不管他,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纵容他都纵容到这个地步了,他心里还没有数吗?   *   临渝会任阁中,温辞绎和余崇义冷眼看着底下被五花大绑之人。   那人是管堂堂主杨统,是阁主的心腹之一。   会任阁总部共有四位堂主,管辖总部各类事项,刑堂堂主柳艳云、执堂堂主余崇义、户堂堂主温辞绎和管堂堂主杨统。   如今阁主不在,阁中事项由温辞绎负责,温珵安的人余崇义又奉命听从于他,这是最好的剪除阁主羽翼的时机了。   被绑的杨统还很硬气,“温堂主,你我位置相同,你有什么资格绑我,做出这种事来,阁主回来后,你要如何交代?”   温辞绎温和地笑着说道:“我如何交代就不劳杨堂主关心了。”   杨统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   他轻敲着桌面,对他身旁地余崇义道:“温珵安特意说了,这个人要留给你处置,你随意,这里的事情办妥后,我就要前往渝州了。”   余崇义先是点头,而后又疑惑地问道:“你去渝州?少主不是这么交代的,他要你留守临渝,我赶去源州。”   “不,你留下,他没有资格命令我,而且现在会任阁,是我说了算。”   温辞绎不急不缓地说着,温珵安越不想要他去,他便偏要去,烧了他的珍藏,他还没找温珵安要赔偿的。   余崇义皱着眉,不是很同意他的建议,“沅陵都是我在布置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去源州,是最合适的。”   虽是温珵安布的局,可布置和处理一切的都是他,这俩兄弟都是做决策下命令的,谁能比得过他清楚实际情况?   阁主本就不是简单的人物,稍有差池,最后出事的就是他们,余崇义对温辞绎的提议,很不赞同。   “你放心,我不是温珵安那种听不进别人的话的人,你详细说明白了,我俩谁去都是一样的,再者,你不是最想覆灭会任阁的人吗?事成之后,除了渝帮,其他的,全部任你处置,如何?”   百年历史的会任阁,温辞绎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一直在乎的,只有母族传承至今的渝帮,他要把渝帮这个商派从血腥之中拉扯出来,还它清清白白的生意,不再让其蒙尘了。   “可是……”   “别可是了,温珵安那边,我去交代,看他那样子,莫约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你也省得来回跑。”   上回因温珵安损了源州的生意,这次正好前去重整他的生意,顺带能给温珵安找些不自在就更好了。   此外,温辞绎还想去见一见苏叶,有些话未曾说出口,不试一试是不甘心的。   他也还有些疑惑,想要温珵安来解答,能和他合作这种事情的温珵安,他是看不太懂的,要去亲自问问,为他这多年来的不服和不甘,寻个明确的答案。   *   摆脱了江宸的身份后,温珵安就开始忙着筹划他和苏叶的亲事了。   他和颜悦色地跟周婶打探着:“婶子,我和阿也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俩年轻不知事,婚事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想请办事周到、阅历丰富的婶子给拿主意,银钱别担心,咱就按最热闹最贵的来。”   苏叶掀开侧门的门帘,刚要去取煎好的药,就听到了少年这么一番话。   她怎么都不知道她马上要成亲了?   药也不取了,她上前就将少年拉走了,这人又在自作主张了。   “什么就快成亲了?你都没跟我商量。”   “我是要跟你商量的,但是按照本地的习俗,不是要先知会长辈吗?咱们家里,是周伯周婶为长辈的,他们比我们更熟悉,我就先跟周婶说了,下个月,有一个极好的日子,那天成亲是最好不过了。”   不能锁住她,就要按正常的流程,将人划入他的范畴之内,没有比白纸黑字的婚书,和热闹的婚事,更能向众人彰显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这种铁定的事实了。   “下个月,这么快?”苏叶都惊讶了,他这么着急做什么,她又不会跑。   少年眸中有碎光浮现,清澈又明亮,像波光潋滟的溪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阿叶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可以改,但是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亲情,我们成亲了,阿叶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了,我也能很快融入寻常人的生活,再不是冷冰冰的杀人凶器了,求你了,苏姐姐,下个月成亲,好不好?”   “好。”   苏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果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六十三章   有了苏叶的应允, 温珵安更加紧锣密鼓地安排成亲事项了,早一日将人娶到手,他的心里就多一分安定。   他还在宣陵重新买了一座宅院, 有了他编造的身份,花起银钱来,也不必遮遮掩掩,而是能大大方方的了。   新买的宅院跟南遥街道仅俩条街的距离, 以苏叶的性格和她对青囊药铺的上心, 估摸着也不怎么会住到新府邸去, 少年买这么一座宅院,纯粹是为了成亲,该有的排场是要弄起来的。   他都想好了, 成亲那天, 苏叶从青囊药铺出嫁,婚宴就在新宅院里置办,还要把宣陵城里最好的厨子请来。   温珵安兴致高昂地筹划着婚事, 而苏箬则因受到两人要成亲的消息,请了长假回家来帮忙, 姐姐的婚事,做弟弟的,一定也帮上忙才是。   苏箬接过了看管药铺的重任, 顺道也关注了因婚事而忙上忙下的温珵安。   这日, 他趁着空闲时间, 准备跟温珵安谈一谈。   他将人拉到院中的那棵柳树下, 环顾四周, 没人来打扰, 才好奇地问道:“你真的要入赘到我们家吗?你不是继承了温家的家产, 毋须依靠青囊药铺,也能过得很好了,你为什么还会这么做?”   温珵安的决定,苏箬是乐见其成的,如此他就不用担心将来姐姐老了,他不在宣陵的时候,被温珵安欺负了,然而温珵安做出了这么大的退让,他也不是能轻易释然的。   先不管这人对苏叶的心思花的比他多,令他心生愧疚,只说温珵安这种做法,随便在外人看来,都是他们苏家欺负温珵安年纪不大,忽悠着颇有家资的懵懂少年入赘。   即使真相并非如此,苏箬还是要来确认清楚的,免得温珵安将来后悔了,把这笔账记到他姐姐头上来了。   任何将来有可能伤害到苏叶的苗头,都必须提前了解清楚,该掐灭的就要掐灭,苏箬心里暗暗思忖着。   苏箬的紧张,让温珵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已察觉的忌惮和嫉妒,但他很好地隐藏了起来,苏叶已经答应成亲了,他要把独占欲和敌意收好,不可在关键的时候,节外生枝。   他半阖着眼回道:“为了一辈子套牢她,以她的性格,我处在弱势的位置,她就不可能会提分开的。”   不光如此,苏叶的心太软太善良了,与其让她去同情关心别人,不如他放下身段,把她的关心和同情,先抢过来,世俗观念,入赘并不光彩,而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如何利用世俗不光彩的观念,夺取苏叶全部的关心和心疼。   他略显荒诞的言语,引来了苏箬的不解和反驳,“我姐姐是忠贞不渝的人,除非你犯了大错,她才不会视婚姻如儿戏,随时抽身离开的,我不许你如此揣度我姐姐。”   “我当然知道阿叶的品性,你不必生气,我这么做,是因自己飘零多年而生出的不安和害怕,陡然得到幸福的人是最害怕失去的了,这是想给自己的婚事加一层保障,若言语有不当之处,还请你见谅。”   温珵安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谨慎又赤诚,基本没几人能看穿他的伪装。   他跟苏叶承诺过,再也不会骗她,但是,他没有承诺过,从此不再欺骗其他人。   尚未见识人心如此险恶的苏箬信了他所谓的飘零多年,信了他所谓的害怕,“我明白了,你因生活的苦难而不安,但做出的决定其实都是以姐姐为先的,你是个品性很好的人,把姐姐交给你,我放心了。”   温珵安惶恐不安,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入赘,只损他自己的利益,半点不会伤到姐姐,他便认同了这种做法。   然而,此刻的苏箬还不明白他口中的交,和温珵安理解的交是不一样的,在未来多次跟温珵安抢苏叶的关注而抢不赢的苏箬,无比后悔今日所说出的话。   *   自从答应了少年的婚事,苏叶发现自己好像比她预料的,还要期待婚期的到来,随着少年越发忙碌的身影,那份紧张感也接踵而至了。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婚事,成不成亲都无所谓了,可遇上了温珵安,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依旧期待着,依旧憧憬着,有点像她以前见到过的新娘子了。   苏叶拟写完要宴请宾客的帖子后,看了一眼少年置办的婚事物件,只一眼,她就知道那些东西并不便宜,他这大手大脚花钱的少爷性格,一时半会也难改。   “你省着点花,成亲最重要的是你我的心意,那些个虚礼,意思一下就行了,别弄得太张扬了。”   苏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少年一下,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分寸的人。   温珵安笑道:“谁家成亲不张扬?一生一次的大事,必须礼节都到位了,阿叶,你别担心银钱。”   他坐到会任阁天甲的位置,就凭当刺客得来的钱,就已经够花一辈子了,更不用说,他其他途径得来的银钱,和会任阁中任他随意取来用的银钱。   婚事就得盛大,就得张扬,不张扬怎么能让那些对苏叶有别的小心思的男人,认清现实,又怎么能向宣陵城的人宣布,苏叶名花有主了呢。   而苏叶仍有疑虑,“可你提出的是入赘,太大张旗鼓了,别人可能会说你的闲话的。”   “我都入赘了,阿叶你都不能满足我心意,让我们有一场盛大的婚事吗?”少年当即转移了苏叶的注意力,半点不提他人的闲话,只把苏叶的关注点都拉回到他的身上。   管别人去死,她只要看着他就好了。   他都这么说了,苏叶还能不依着他吗。   她叹了口气,罢了,让他折腾吧,他高兴就好。   温珵安心满意得地继续筹划着婚事了,然而,没多久,一个黑衣人从暗处现身,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他听完后,沉着脸,挥退了黑衣人,而后走到苏叶面前,轻声道:“有急事,我要去一趟阮陵,婚期前一定赶回来。”   是他低估了阁主温玉藩了,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临王宝藏所在,那东西一旦被找到了,该办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   从他凝重的神情里,苏叶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去。”   牵扯上阁主,是和危险的,他对上那个人,都没有把握。   苏叶不放心,能跟少年相关的,除了会任阁没有别的了,她无法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地等着,干等着他从会任阁这个龙潭虎穴里走出来。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有阁主令牌,让我同去。”   “不行。”少年的态度坚决。   苏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我想和你同甘共苦。”   温珵安脸上出现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在苏叶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一起去,回来时,一定能赶上婚期。” 第六十四章   苏叶和温珵安两人当天就到了阮陵, 刚一进城,就被人恭敬地请了去。   两人来到了一处府邸,在那里, 温辞绎正在等着他们。   见到了人,温珵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苏叶拉到身后,挡住了温辞绎的视线,别以为他不知道, 温辞绎看苏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怎么是你, 余崇义呢?我不记得我有让你来碍手碍脚。”   他讨厌任何跟苏叶走得近的男子, 更讨厌对苏叶别有企图的人。   少年一脸的敌意,温辞绎懒得跟他计较,直接越过少年跟苏叶打招呼, “苏姑娘, 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苏叶从少年身后探出头,她本想礼貌些, 上前跟人寒暄几句,奈何她被人拉住, 半步都走不出来,只好略带歉意地回道:“有劳温公子挂心,我一切都好, 温公子来阮陵也是为了会任阁阁主而来?”   她在来的路上听少年说了, 此行阮陵之旅, 是为了阻止阁主拿到前朝玉玺, 让他不能名正言顺地发起反叛。   温辞绎点头, 他刚要说什么, 忽然动作一顿, 面色不虞地看向少年,“收起你的银针,你要在苏姑娘跟前,和我动武吗?”   在苏叶疑惑的目光下,温珵安不情不愿地隐去了指尖的银针,果然,只烧温辞绎一个院子是不够的。   依照两人的反应,苏叶算是猜到了一些,她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道:“阿珵,我们是来办正事了,这种时候不要起冲突了。”   那位叫温玉藩的阁主,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内讧了,不是什么好事。   “阿叶,你忘了吗,这个姓温的,之前要杀了我们,你怎么能偏袒他,怪我起冲突呢?”少年不乐意了,温辞绎算什么,阿叶不能为了这种人说话,应该要维护他才是。   他委屈不满的语气,苏叶有些无措,而温辞绎则是冷笑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装,我打不打得过你暂且不说,你有多少次想置我于死地?你那些阴暗的想法,你敢对苏姑娘直言吗?还有,别忘了你自己也姓温。”   此言一出,兄弟间的对立更加焦灼,若非苏叶在场,这两人估计早就打起来了。   “好了,都不许再吵了,要吵也要等到办完正事后再吵。”   苏叶忍不住喝止了他们,可不能让这两兄弟再吵了,不然正事全耽搁了。   她的话是有作用的,两人脸上虽怒气未消,到底都住了嘴。   此处的府邸是温辞绎的,兄弟之间尚有合作,于是,苏叶便劝少年住了下来,而不是依照少年最开始的想法,去外头找间客栈住。   因为客栈人多嘴杂,会任阁又擅长刺杀之类的事情,总是不太安全的。   苏叶一劝,温珵安就同意了,于他而言,哪里都是无所谓的,他都会保护好苏叶的。   *   当晚,明月高悬,夜深人静的庭院里,两条纤长的身影相对而立。   日间针锋相对的兄弟,此刻因为共同的敌人,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来的人和少年预想的不一致,但是两人谈起计划来,并没有什么障碍,交代好了各项事情后,对立又在他们之间悄然蔓延。   “你为什么会来?留在临渝不好吗,整个会任阁都能成为你的囊中之物,这不是你多年来,一直想要的吗?”   温珵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地笑意,毫不留情地对面前的人说道。   温辞绎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之上,略显惆怅地为自己斟了一杯温着的酒,好驱一驱这夜的冷寂,“在你眼里,我是如此追名逐利的人?”   温珵安也顺势坐了下来,“商人趋利,你不是吗?”   “做生意,我是,但会任阁,我不认为它是做生意的地方,人命不是货物,渝帮从来只做正经生意。”   温辞绎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带上了怨恨,他母族的产业被会任阁吞并,渝帮名声蒙污,信誉不在,母族中人,十不存一,他在阁主跟前,忍气吞声,阿谀奉承多年,都只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夺回渝帮,重振渝帮的名誉。   温珵安听懂了话中的意思,渝帮是怎么归属于会任阁的,他心里也是清楚得很的,但他并不在乎,温辞绎母族的过往跟他无甚关系。   他依旧冷嘲热讽,“哦,你是为了给你母族报仇,这倒可笑了,你有什么好报仇的,那不都是你母亲心甘情愿奉上的?你要恨,不该恨毁了渝帮基业的你的生母吗?”   暂时的合作,不代表他需要照顾温辞绎的情绪,他巴不得气死他,叫温辞绎再没有办法在苏叶跟前有机会扮演温文君子了。   酒杯应声而碎,洁白的碎片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滴答掉落,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温辞绎额角青筋暴起,他跟这个疯子,真的一点也合不来。   他从袖中拿丝帕,慢条斯理地包扎了一下,平复住内心的火气,反唇相讥道:“你有什么资格笑我,你不也是吗?为了复仇而费尽心思,你母亲不是比我母亲更惨吗,困于墙院之中,被迫承欢于厌恶之人,最后当着你的面,才找到机会自裁脱身,弟弟,这么一比,还是你可怜多了。”   定然是温珵安更惨,母族都不在了,但是他母族的渝帮还在,他母亲是病亡的,他的母亲也不厌恶他,不会在他面前,以那种绝望的方式弃他而去。   被戳中痛心之处的温辞绎,想要用揭开温珵安伤疤的方式,来为自己扳回一局,他不可能让温珵安总在他跟前得意的,然而,少年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外。   少年谈定地喝着酒,对他所说的,没有一丝情感起伏,还嘴角含笑,眼带怜悯,像是在可怜他一样。   难以理解,温珵安不该可怜他自己吗,他能不能不要听自己的故事时,搞得好像是在听别人的笑话一样。   “你无需在我跟前伪装,你母亲的事,我同样一清二楚。”   温辞绎不信,不信他毫不动摇。   酒杯在指尖把玩,温珵安慵懒地抬起头,“我的事,你是一点也不清楚呢,我的兄长,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想报仇,但我是为自己报仇,那个女人的命运,与我何干。”   “她不是你生母吗?”温辞绎不可置信地问道,他对他的母亲不可能没有感情存在的。   温珵安笑道:“你不是都说了吗,她厌恶我,那我凭什么要给她报仇,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大善人吗?”   “你别侮辱‘善’这个字了。”温辞绎揉了揉眉心,理顺了一下被打乱的思绪,“我想不通,你不是少主吗?阁主之后,会任阁甚至阁主夺来的一切,都会是你的,你有什么好报仇的?整个会任阁,你的待遇,除阁主之外,不是最好的了吗?”   多次挑衅阁主,明里暗里跟阁主作对,败坏会任阁的名声,而今温珵安依旧活的好好的,换个人,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他有什么仇要报?   温辞绎似是想起了什么,笑意褪去,咬牙怒道:“那又怎么样?阁主曾经差点杀了我,他还给我下|毒,十多年里,我饱受蚀骨丹的威胁和折磨,处处被他压制一头,这份屈辱,不杀他,不足以解恨。”   少年眸中红光乍现,是怒气十足,真实的感情,真实地表露,饶是对阁主怀恨在心的温辞绎,这会都有些忍不住为阁主说了一句好话,“你有没有想过,阁主是想栽培你?”   毕竟是最爱的女子的孩子,阁主对温珵安的包容程度,不知道比对他要高出了多少。   温辞绎倒不是羡慕,只是有感而发,他虽不稀罕,但被阁主区别对待,免不了心生不爽。   少年理直气壮地回怼道:“凭什么是我想,而不是他想,阁主为什么不想想,他对我做过什么,我会不会加倍偿还给他?”   他这辈子,所有的屈辱都来自于会任阁阁主,他从来不是大度的人,别人伤他一分,他必定十倍百倍地偿还。   温辞绎:……   “你这么疯,苏姑娘知道吗?”   温辞绎不由担心起苏叶来了,他不放心,跟这种疯子在一起,苏叶将来说不定会很辛苦的。   少年的指尖冒着光,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银针,对准了温辞绎,“别打她的主意,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就是因为你这一脸被夺了玩物的表情,才让我无法不关注苏姑娘,一个连亲情甚至感情都没有的人,我怎么能安心让你跟苏姑娘在一起?”   温辞绎见识过了,见识过了他的母亲,全心全意的真心和付出,最终痴心错付,一无所有,他不想让苏姑娘走上那条不归路。   银针收回,少年不满地瞪着他,“关你什么事,我和阿叶之间不需要别人多余的关系,你也没有立场和资格来管。”   “你不承认,我也是你兄长,温珵安,你不是个能值得人信赖的,我不信你能给苏姑娘带来幸福,我也不想苏姑娘未来痛苦。”   有嫉妒,有真心,有担忧,这就是他想抢的原因。   “谁管你怎么想。”   温珵安起身离去,他没有跟温辞绎解释的必要。   他只要苏叶信他,苏叶爱他,那就够了。   其他的人,管他去死。 第六十五章   翌日,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沅陵城驶出,朝郊外匆匆而去,里头坐着的正是苏叶和温家兄弟俩。   苏叶掀起车帘的一角, 荒废的古道两侧,是枯黄的树林,已经里沅陵城有些距离了。   “我们这是去哪?”   人迹稀少之处,加之冬日的冷寂, 苏叶不免有些心慌。   温珵安握住苏叶的手, 安抚她道:“去临王藏宝之处, 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前面是危险之处, 阁主的人想必是到了, 但他不能将苏叶一个人留在沅陵,她是他的软肋,经过上回温辞绎在沅陵给他找的麻烦, 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软肋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才能安心。   别提什么阁主令牌,令牌再如何悠久,也比不过阁主本人的命令, 他信不过温玉藩。   车外的路况越来越偏僻, 树丛也越发密集了, 苏叶不大明白, 问道:“我记得听别人说过, 一百多年前, 临王是仓促从沅陵败走的, 按常理,财宝或者重要的东西不应该藏在府邸底下,或者城里吗,怎么会往这么偏的地方藏?藏到这郊外,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吧,都那种时候了,他们来得及布置藏东西的地方吗?”   “来得及。”温辞绎接过了话,解释这种事,还是他来说明比较好,他可不指望没什么耐心的温珵安能说清楚。   他看向车窗外,继续说道:“那是临王生前早就建好的陵墓,逃亡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财物和重要的东西运往陵墓,想等摆脱官兵的追杀后,将来某一天回到沅陵东山再起,不过他高估了逃亡的艰辛,日夜被人追杀,和家臣走散,陵墓的图纸和钥匙丢失,多年后,临王之子建立会任阁,但因为找不到陵墓图纸和钥匙,无法再让藏着的玉玺重见天日了。”   温辞绎靠着车壁,不由凝望着远方的天空,他无法感同身受先祖亡国亡家的苦楚和心酸,相比之下,他感受更多的是会任阁里血腥的一切。   在成为刺客的那场试炼中,他杀的第一个人,是和他交情最好,兴趣相同友人,温辞绎至今都无法忘怀,心口处不断流血的人倒下的那一瞬间,那释然解脱的神情。   从那时起,他便对会任阁这个组织再无多余的感情了。   况且,一百多年过去了,早已没有人会怀念前朝了,四大家臣的后人江家,他们找到了图纸,跟府尹之子合作,在工部内寻得了钥匙,想要的也只是没有临王尸身的临王陵墓中的财宝而已。   其他的三大家臣,温辞绎猜想,要么早亡了,要么隐姓埋名地过上了新的生活,是不会再有人追寻前朝的旧影了,即使万分幸运,其中有那么一家经过上百年的年华,依旧心心念念地记挂着灭亡的前朝,但那样忠贞的人,也肯定是看不上以刺客为主业的临王后人的。   因而,温辞绎看不上阁主的野心,更看不上阁主不切实际的野望,不会有人会追随一个刺客组织的,即使阁主通过渝帮洗白了会任阁的部分名声。   温辞绎伤感的情绪并未能维持多久,就被少年的嘲讽之言给打破了。   “有什么好多愁善感的,你舍不得?舍不得对你没什么感情,甚至可能没把你当正经儿子的阁主,还是舍不得陵墓里的金银财宝?也对,你怎么说也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为金银痛哭流涕也是你的本性了。”   他就知道,他跟温珵安根本合不来,偏偏这种家伙,是他弟弟,真不知道,他是造了多大的孽,有了这么个弟弟。   温辞绎反唇相讥道:“小肚鸡肠,我不过跟苏姑娘说两句话,你就语中带刺了,你也不小了,该成熟点了,还有,苏姑娘跟我一样,也是商人。”   “别把救世济民和你这种坑蒙拐骗的商人混为一谈,也别跟我玩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此次合作后,将来就不要见面了,我和阿叶成亲都不会邀请你的。”   温珵安一点也不客气,他有点膈应温辞绎,也没别的,就是温辞绎这副对会任阁对温家尚存感情这一点,着实碍眼。   温辞绎要不在苏叶跟前表现出来,他想怎么伤感就怎么伤感,少年根本不在乎,可他非要在苏叶跟前体现出来,这不就跟他的无动于衷形成对照了,衬托得他非常无情一样。   虽然他确实对会任阁和温家的一切没什么感情,但他不希望苏叶将注意力放到这一点上,他太了解苏叶了,苏叶希望他能有正常人的情感,正常人的生活,是不会希望看大他对先祖对所谓的父亲毫无感情的。   然而,不伪装,不欺骗,他根本做不到,他不想骗她,只能寄希望于转移她的注意力,少年不愿意将来某一刻在苏叶眼中见到对他的失望。   他那颗冰冷的,无动于衷的心,只为她一人跳动,这样的事实,他不能让她知道。   少年把他的谋算埋在心底,嘴角扬起笑,得意洋洋地朝被成亲消息惊讶的温辞绎说道:“你也是自诩读过圣贤书的,就不要做出什么破坏他人感情的下作之事来。”   温辞绎:……   温珵安这张嘴真讨人嫌,更令人不爽的,还是他打不过他,说不过又打不过,人还已经被抢走了,温辞绎气闷到不想说话了。   被上天眷顾的疯子,疯成这样了,还能得到他可望不可及的温暖,太气人了。   马车中恢复沉默,苏叶是头疼的,他们从昨日起,一见面就吵,处在一个空间里也吵架,这两兄弟合作真的没关系吗,靠谱吗?   这不是一次严肃的,慎重的,要对付阁主和会任阁之行吗?   怎么搞得像是出来游玩一样?   她慌张的情绪由此缓解了不少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之感。   沉默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车夫说道。   苏叶起身要下车,被少年先一步拦住了,没能掀开车帘,更没能从车上下去。   “阿珵,怎么了?”   温珵安严肃地回道:“入口已经打开,有人把守,你待在车里,捂上耳朵,等着我,等我来接你下车。”   将人重新轻轻地按回位置上,少年偏头对温辞绎幽幽地说道:“外头的人,我来解决,你保护好阿叶,少一根头发,你就死定了,听懂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马车外, 打斗声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不是少年的声音,苏叶却还是放心不下。   她一个没有武功的寻常百姓, 想出去看看,又担心给少年添了麻烦,于是便将视线转向马车另一侧坐着的温辞绎。   “我一个人待在车内,不会有危险的, 温公子去帮阿珵吧。”   听这动静, 对方的人不在少数, 也不知道少年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温辞绎温和一笑,安慰她道:“别担心,他是除阁主之外, 最厉害的, 人多也威胁不到他的,苏姑娘放宽心等着他回来就是了。”   “可是……”   苏叶犹有顾虑,并未因他的话所动摇, 他便又说道:“以我跟他的关系,我若下去了, 不仅帮不到他的忙,完事之后,我们俩甚至都有可能打起来, 为了省事, 我在车上保护你是最好的选择。”   那是个讲不通道理的, 他要是敢留苏叶一个人在马车里, 他们俩打起来的时间会比温珵安解决外头守卫所耗费的时间更长, 他是不指望一个只顾自己心情的疯子会懂的顾全大局的。   温辞绎都这样说了, 苏叶也不强求了, 安静地等在马车内。   她眉宇间的担忧并未消去,温辞绎多提醒了一句:“听不习惯,就听他的,捂上耳朵,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本也不该牵扯上你的。”   苏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比这更激烈更直观的场景,她在宣陵的小竹林已经见过一次了,这回还只是听声音,并没有太大的障碍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温珵安才掀开车帘,请苏叶下车。   峰峦叠嶂的密林里,有一个二三十米高的土包,苏叶一下马车就看到了眼前的土包有一个拱形门一样的洞口,洞口处除了苏叶几人,再没有其他人了,守卫也已经不见了,只余下鲜红的血液铺洒在枯黄的草木之上。   顶着苏叶疑惑的目光,温珵安不自在地解释道:“怕吓着你,被解决的那些人都藏在灌木丛后面了。”   少年还记得,上一回,苏叶见他杀人,一连昏迷了好几天的事情,他不敢再惊吓着她,特意处理好了,才将人叫出来,至于成片的血迹,实在是时间不够,不好处理干净了。   有了他的话,苏叶不再多问了,少年没有受伤,至于被藏起来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是完整的还是残缺的,她还是不要问的好,这个组织的事情,不能用寻常的观念去评判,他不滥杀无辜,她就不会去质疑他的。   她没继续问,温珵安安心不少,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梅花袖箭,小心翼翼地绑在她的小臂上,并叮嘱道:“这是梅花袖箭,里头有六只小短箭,瞄准人之后,按下上头的开关即可射出,给你防身用。”   苏叶点头,听起来并不难,至少能让有一定能力的自保,可以减少关键时刻拖累他们。   交代好了之后,少年将她护在身后,走向那个被暴露并被打开的洞门,温辞绎将车夫留在外头待命,视线在灌木丛中停留了一瞬,才走进洞门。   踏进之后,他的身前,是被护得紧紧的苏叶,温辞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出声试探道:“弟弟?”   “什么事?”回应他的,是温珵安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没事,我以为你不会应。”   看到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细心谨慎地为另一个人着想,他有些动摇,兴许这并非是苏姑娘的痴心错付,兴许温珵安也并非他所想的那般毫无感情。   他略显欣慰地笑容,惹毛了温珵安,少年恶声恶气地道:“都说了别整兄弟情深这种恶心的戏码了,你嫌命长的话,出去之后,我就解决了你。”   “阿珵,你不能这样,温公子是你兄长,他是要和你缓解关系,没有恶意的。”苏叶轻轻拉着少年,试图劝解。   温珵安随即软和了语气,委屈里带着些许幽怨地道:“积怨多年了,他突然这样,这怎么能让人信得过,阿叶你别总为不相干的人着想,你也多想想我,多体谅一下我呀。”   他果然还是觉得温辞绎碍眼,明知道阿叶心软,还总在她跟前显摆他作为兄长的大度,少年背着苏叶狠狠地瞪了温辞绎一眼。   收到警告的温辞绎这次意外地没有生气,默不作声地跟着前行。   三人走过一间间点着火把的石室,因前头有人替他们解决了陷阱,他们前进得很顺遂也很轻松。   经过一条蜿蜒的明道后,三人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内,除了他们之外,石室内还有会任阁阁主、柳艳云和七八个黑衣人。   里头一扇三米高的石门,门前柳艳云正在研究打开的办法,而一旁的阁主温玉藩面无表情地看着擅自闯入的温珵安三人,对这种情况并没有感到任何惊讶。   沉默的氛围里弥漫着尴尬,温辞绎见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我们的来意,阁主想必不清楚,那就让我来说明一下,我和温珵安想要……”   “不重要。”温玉藩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听话的人,我有的是办法。”   还憋着气的温珵安适时地讽刺道:“温堂主,你混的可真惨,他不仅没把你当儿子,也没把你当下属,连话都不愿听你说完,啧啧,我都要怜悯你了。”   他让他在阿叶跟前失了形象,他就在温辞绎的伤口上撒盐,他这人从来是有仇必报,有怨必还。   “阿珵,你别乱说话了,我们和温公子是一边的。”   苏叶都看不下去了,温公子的脸都黑了,这是添油加醋的时候吗?   温辞绎都忍不住心里的火气了,性格温和的人都受不了这么挑衅的,语气不善地对阁主说道:“连儿子管不住的人,能有什么办法?蚀骨丹吗,那种玩意,我已经研制出解药了,还真要托你最疼爱的‘儿子’的试药,我才能这么顺利。”   话一出,尴尬的氛围增加浓烈,管不住儿子、解药,让温玉藩冷下了脸,而最爱的儿子,则让温珵安面如土色了。   这种闹剧,少年没有兴趣再唱下去了,他将苏叶拉到进来的门口处,将人安置在门外,并让她将阁主令牌拿在手里。   而后,他回身说道:“我若没猜错,阁主身后那扇门里,就是玉玺所在了,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抢到了,阁主之位,你就让出来吧。”   杀意瞬间在石室暴涨,温珵安率先发难,朝阁主攻去,温辞绎则去解决阁主身侧其他的黑衣人。   石室内,激烈的缠斗,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两处地方,一处是苏叶所在的敞开的进门处,另一处是柳艳云研究开门的机关处。   入门处的苏叶探出半个头,紧张地看着里头的温家兄弟,刀剑无眼,当温家兄弟二人身上每添一处伤口时,她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   她虽是完全的外行人,可也能看得出来,温珵安的处境似乎比温辞绎更加危险,在阁主的攻击下,少年看起来有些难以招架。   此等劣势,温辞绎自然也清楚,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使出了计划是要用来对付阁主的暗器飞星,星状的盒子被打开,金光一闪,盒子飞速旋转,连续的飞弹迅捷无比地击杀了八名包围着他的黑衣人。   飞星制作极难,且只能用一次,温辞绎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丢下失去用处的飞星,前去支援温珵安。   多了一人的加入,温玉藩的压制减缓,但是,即使兄弟两人联手,也只堪堪和阁主打个平手,一旦解开机关的柳艳云加入,优势便会再次转向阁主。   温家兄弟俩跟阁主呈现相互制约的感觉,又因其他的黑衣人被解决了,石室内空敞了一些,苏叶见温珵安和温辞绎身上又添了伤口,觉得她不能这么干看着下去了。   她猫着身,贴着石室的墙壁,轻手轻脚地前进,她手上的袖箭有六支小箭,她因一时兴起,用过赵长善赵大哥小时候用过的弓箭,还学过两手,袖箭问题应该不大的。   那么,要帮阿珵他们,她最先要解决的,是正在一心一意研究开门的柳艳云。   她也想过要先对付阁主的,但她思索了片刻后,就打消了那个念头,阁主和温家兄弟缠斗,就她半吊子的箭术,能不能射中都是个问题,一旦她有暗器的事暴露了,正在开门的柳艳云说不准会先解决她,到那时,她就会成为少年的累赘了。   因而她觉得六支小箭,应该连续射出三支来放倒柳艳云,没有这个后患,不管是她的性命,还是温家兄弟,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保障。   温玉藩父子势均力敌的打斗,不能分出更多的心思来关注苏叶,这给了她可趁之机,她一步步地挪动着,缓缓接近了柳艳云,并将手臂上的袖箭对准了她的背后。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袖箭对准了专心研究三米高大门的柳艳云, 悄无声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只需要按下梅花袖箭上的机关, 就能为正在苦战的温家兄弟消除最大的隐患。   然而,她的指尖放在机关上,却没能按下去。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别说杀人了, 她连对别人说狠话的机会都很少。   她是治病救人的药铺掌柜, 弄伤弄死别人, 是违背她的观念的,可都到这地步了,她也不能收回瞄准柳艳云的手, 不伤害她, 受伤害的就是温珵安和温辞绎,她无法退步。   额头上的汗珠不断低落,甚至有一滴汗珠顺着眼睫落入左眼, 刺激得她只能睁着一眼。   不能再犹豫了,时机不等人的, 万一被发现了,不会武功的她不仅再不会有机会,还会被辖制, 成为阿珵他们的软肋。   苏叶蹲着, 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绑着袖箭的胳臂往下压了几分, 袖箭所指的方向避开了柳艳云的心口, 她思忖着, 如果避开致命的地方, 她是不是能下得了手了?   可是,避开致命之处,柳艳云依旧能行动,她极有可能就死定了。   抉择,让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限漫长,搭在机关处的指尖,仍然缺乏按下去的勇气,她知道她自己的胳膊该往上抬几分,对准柳艳云的心口处,如此她或许会凭借这几箭挽救他们三人的性命,但是已经下压的胳臂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她如何挣扎用力,都不肯对准那人的心口。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笨重厚实的三米大门眯开了一条缝,门开的那声轻响,苏叶别无选择,睁着半只眼,按下了机关。   三支连续的短箭飞出,刺入柳艳云的背后,却没能刺入心口的位置,背后吃痛的柳艳云愤怒转身,看到了软在角落里的苏叶。   她点住几处穴道,让背部没有大流血,然后抽出腰间的软剑,脚尖轻点,飞身朝苏叶刺去。   剑尖寒光一闪,腿软到根本站不起身的苏叶,扶着墙气都不敢喘了,万事休矣,她不仅没帮到忙,还成了拖后腿的了。   软剑在苏叶跟前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而后噗通一声,柳艳云整个人栽倒下去,没了反应。   随着这一声响,一直屏息着,快要吓懵瞎懵的苏叶,憋红着脸,才想起来要呼吸。   猛吸了几口气,心脏处还怦怦直跳,僵住的脑袋也开始运转,她根本想不起来庆幸,而是因为药铺掌柜的本能,思考着为什么柳艳云倒下了?   她看到了,看到了短箭避开了要害,也看到了柳艳云封住了穴道,那为什么,人会倒在她眼前?她,杀了人吗?   直愣愣倒下眼前的人,背后刺入的三支短箭,她还能看到,杀了人的猜想冲击着苏叶,她僵硬地将视线转移到胳臂上的袖箭,短箭上,抹了毒吗?   手臂开始颤抖,从来行医救人的她,居然杀了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她愧对父亲的教诲,愧对青囊药铺的招牌。   脑中一片混乱,被汗水沾湿的碎发贴在脸上,她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检验一下,倒下的柳艳云是否真的死了。   浑浑噩噩的她,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了,耳边却传来一声焦急的吼声。   “苏姑娘,快躲开!”   她半眯着眼,什么都看不清,然后便被人死死地抱住,那倒看不清的身影护着她,迷茫间,刺鼻的血腥味笼罩着她,在她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胳膊被人拉住,她感受到,有短箭从袖箭里射出。   “是麻|药,你……你没杀人……”   虚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听到这句话的苏叶,总算是有了反应了,她低着头,看到她上衣上的血迹,血却不是她的,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温珵安的。   “阿珵,你怎么样了?”   苏叶一手扶着少年,另一只手慌乱地在怀中摸索着药瓶。   另一边,见阁主被断箭射中,右腿使不上力气的温辞绎随即上前跟阁主缠斗在一起,为中了一掌的温珵安和处于混乱的苏叶争取一些时间。   他拖住阁主,说道:“这里有我,你们快走。”   温珵安服下苏叶送到嘴边的药丸,恢复了一成力气,他没有依照温辞绎所说逃走,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   “接着。”   他朝温辞绎扔了过去。   温辞绎想也不想就接住了,到手才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他的独门暗器飞星,他可从来没有把飞星泄露给任何人的。   但眼下的场景,也容不得他多想了,按下机关,朝阁主的方向掷出,阁主一条腿被麻|药麻痹,躲不过的,这是最佳的时机。   暗器飞星金光一闪,连续的飞弹却没能伤到阁主,而是全部被那扇由柳艳云打开的石门给挡住了。   原来,在暗器出手的那一瞬间,温玉藩闪身躲进了那间被打开的藏着宝藏的石室内,并按下机关,关上了石门。   厚重的石门一关,将温玉藩和苏叶三人彻底隔开了,温辞绎见状,立马上前背起温珵安,又问苏叶道:“能走吗?”   许是同样中了短箭的阁主没事,让苏叶确信了箭上的是麻药,她没有杀人,加之对少年的紧张,身上的力气也逐渐恢复了。   “能。”   于是,三人走到了石室的另一侧墙壁,温辞绎在某个图案上用力一按,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门,门内是一条狭窄的,供单人行走无法并排而行的暗道。   温辞绎让苏叶先进去,并嘱咐道:“往前跑,我们就跟在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脚步。”   满头雾水的苏叶根本不知道这两兄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听话地拔腿就顺着暗道跑。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了,只身后沉稳的脚步声,给了她不少的安心。   然而,她还没跑多久,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暗道里地动山摇,还有碎石从头顶砸下,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了?   幽冷的暗道里,苏叶心一点一点下沉,脚步却丝毫不敢停下,会死吗,她和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心口,泪水盈满眼眶,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阿叶,信我。”   背后是温珵安的声音,虚弱却十分坚定,在看不见尽头的暗道了,给了苏叶勇气和支撑,她擦干了泪水,使劲往前跑。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的身后是她心爱之人和交好之人,跑在前头的她一旦慢了下来,就会连累身后的他们。   暗道还在摇晃,身后似有坍塌的声音,苏叶管不了那么多,埋头奋力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光亮,她奔向光,从暗道中跑了出来,背着温珵安的温辞绎紧随其后也跑了出来。   三人出来后,喘息了片刻,二十多米土包整个坍塌下去,像是扁了一半一样,灰尘漫天,连暗道口都全部被碎石堵死了。   不久,摇晃的地面恢复了平静,车夫架着马车出现在了三人的眼前。   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马车,苏叶来不及深究,因为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受伤的温珵安身上,他受了内伤,得马上回城里看大夫。   她和温辞绎一左一右将温珵安扶上了马车,车轮滚滚,驶向了沅陵城。   回城的路上,温珵安倚在苏叶的怀里,享受着她的嘘寒问暖,还不时安慰道:“别担心,咳咳……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我,我以前受过更重,更重的伤,都好好活下来了。”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泪珠滚滚,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滴一滴地掉落,落在少年的手中,也落在他的心中。   今日对她的打击着实太大了,温珵安心疼不已,他忍着痛,虚弱说道:“阿叶,你没杀人,真,真的,袖箭里还留有一支短箭,你可以,可以自己检查的。”   “不要再说话了。”苏叶哭得更凶了,她哽咽着道:“我信,你说的,我都信,你好好休息,别的,等养好了伤再说,不急的,我们有一辈子,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说的。”   这边你侬我侬,生死不离,马车另一侧,伤势不如温珵安重,独自给自己上着药的温辞绎有些看不下去了。   绝不是他酸,是真的没必要的,没必要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苏姑娘,他伤得是有些重,但不会伤及性命,你放心,养一两个月,他就会跟没事人一样的。”   兴许还不要两个月,这家伙又会活蹦乱跳了,并非告别的时刻,就收敛着点,就算他不是外人,这种卿卿我我的事情,也多少该顾及点他的。   然而眼角还挂着泪的苏叶,并没有体会到他的真正的意思,还谨慎小心地像是对易碎的珍品一样抱着温珵安说道:“谢谢,抱歉我失态了,是我太放心不下阿珵了。”   须臾之后,温辞绎默默地转头看向车窗外的景色,嘴角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温珵安那得意洋洋又显摆高兴的神情,他真的没眼看。   这种胜利者的炫耀的姿态,看一次就足够气人了。   枉费他好心背了温珵安一程,那小子就是这么恩将仇报,他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混蛋弟弟。 第六十八章   马车一刻不歇地回到了沅陵城, 到了宅邸后,温辞绎随即着人给温珵安请了大夫。   少年受了内伤,虽无性命之忧, 可他正面承受的那一掌,也需要修养好些日子才能恢复,苏叶心安的同时又心疼不已。   若非她那时僵着无法动弹了,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守在他的床边, 给少年喂药时, 见他依旧发白的嘴唇, 忍不住又湿了眼眶,在你死我活的争夺里,她没有做好准备, 就不该跟着去的。   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触着她的眼角, 那满眼的愧意,她应该是在懊悔连累了他吧,于是, 温珵安宽慰道:“阿叶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放倒了柳艳云, 我和温辞绎还不一定能赢,指不定我还会受更重的伤。”   少年在安慰她,苏叶很明白, 也就是因为明白, 对他的心疼便更甚了。   “要是我那时更相信你一点, 要是我能拔腿就跑, 你也不会被阁主伤得如此重了。”   他本可以不受伤的, 本可以不成为他的累赘的, 而本可以三个字, 因她的害怕和怀疑柳艳云是否会死,成了不可以,这也就是说少年受这么重的伤,是她所造成的,她的心就难受得厉害。   会任阁阁主是很厉害的人,兄弟俩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如若出了偏差说不准他就会性命难保,这样的猜测一在脑海里浮现,苏叶就一阵后怕。   “下次再不要这样了,你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苏叶哽咽着说道,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她才意识到,少年在她的生活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少了他,就有种以后日子都不完整的感觉了。   在过往或喜或怒的点滴日常了,他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温珵安将药一饮而尽,心里是越发畅快了,说出口的话却又是另一番场景,“不会的,这是最后一次了,阁主没了,我跟会任阁也没什么关系了,等成了亲,我就是你的人,我们一起经营着药铺,打斗厮杀与我再无相干。”   他成了她的必不可少,他的目的达成了一半,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要成为她的全部,占满她心里的每一处角落,一分一毫都不会让她再有精力分给其他人。   在少年认真的眼神里,苏叶点了点头,也是,没有下一次了,将来他和她就要过平静的日子去了,不会再有受伤的机会了,她也再不想看到他受伤了。   喝完药后,倦意来袭,温珵安握着苏叶的手,缓缓阖上了眼。   苏叶坐在床边,看着少年的睡颜,睡着时,他那清秀的面容显得乖巧极了,就算他醒来了,也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任谁都轻易看不出着秀丽的面容背后藏着怎样的妖冶。   手指一点一点描摹着他的相貌,她还是更喜欢他温和地笑着的时候,当他或邪魅或嚣张地笑着时,她总觉得那样的他像是一副空壳,被欲望和杀戮充斥着的,散发着骇人的邪气。   “睡着了,倒是可爱不少。”   轻轻地低语在苏叶身后响起,温辞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苏叶慌忙收回了手,羞涩里夹着几分窘迫,被人看到她的举动,她不自在极了。   她压着声音问道:“温公子来了怎么不吱声?”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了,虽亲事已定,但是被人看到了,总归是不合时宜的。   温辞绎目光停在床上睡下的人身上,回道:“我进来时敲过门了。”   一个没注意,一个不说,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来。   闻言,苏叶耳尖开始泛红,她居然没有听到敲门声,那她方才……   好在温辞绎是个贴心的人,知道她的不好意思,便开始转移了话题,“他睡下了,你肯定有很多疑问吧,需要我为你解答吗?”   苏叶的手还被少年握着,她犹豫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温辞绎似是了解她的顾虑,又道:“他不会有事的,你离开一小会,也会有人照顾好他的,而且你要是想从他口里得到答复,以他的性格一定会避重就轻,隐去诸多细节的。”   他说的在理,苏叶自己也知道,少年说了不会再骗她,可她没问到的,阿珵就不会多说,少年这不屑解释或者擅自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性格,有时候是挺让人头疼的。   临王宝藏一开始就不对劲了,不管是他主动交出,还是明明不感兴趣,却又跟到了沅陵来的行径,都已表明他早有了计划,这人却半点都没跟她透露,连袖箭的事情,都是箭已发出,他才来说明的。   她本该生气的,如果不是他冒死为她挡下了一章,要躺在床上疗养好一段日子,她是真的要跟他计较的。   只是看他受了伤,虚弱不已,且她又被心里的各种情绪占据着,才将那些都压了下来。   所以还是听温辞绎的说明吧,在少年那,不知道要夹杂了他自己多少私货了。   苏叶有了选择,起身便和温辞绎离开,想换一个地方说话,免得打扰了少年休息。   她起了身,走了一步,就走不了了,因为相握着的手,并没有松开,即使是睡着了,他依旧没松手,苏叶无可奈何地去分开紧握的手,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她将少年松开的手塞回被子,他的脸太有欺骗性了,睡着了,就算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实际上还是霸道不已。   而在一旁看着的温辞绎,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不屑,花样这么多,也就苏姑娘心软,换个人,这家伙不知道要被怎么嫌弃了。   房门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缝一合,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他随即起了身,这一动作牵动了内伤,胸口一阵巨疼,这么多年都敌不过的温玉藩果然厉害,这一掌的威力,他尚需花上三四年才能赶上。   温珵安不作他想,披上衣服,朝苏叶和温辞绎谈话的内厅而去。   *   文雅精致的内厅,一缕细烟漂浮着的香炉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沉香味。   这个味道她闻过,是奇楠沉香,在她被少年吓得睡不着的时候,他每晚为她点的香。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香炉,温辞绎笑道:“点了宁神的香,你今日受了不少惊吓了,你想要知道的,兴许也会惊讶到你,我便差人点了这香。”   跟温珵安相关的,是没有不气人的事情,不仅是香,连茶都是有安神效用的菖蒲茶。   熟悉的味道,让苏叶繁杂的思绪清晰了不少,“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陵墓还未有任何坍塌迹象时,温辞绎领着她从密道赶紧跑了,若非早有计划,不可能在第一次来的地方,都来不及认真打量就知道有密道,更不可能先见之明,提早预料到了陵墓的坍塌。   太多的疑惑和不解,需要眼前之人为她解答。   温辞绎视线在内厅的西北角的一处窗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视线,轻呷了一口茶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温辞绎放下手里的茶盏,斟酌了一下道:“计划是温珵安定下的,我是后面才加入了,你要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猜想应该是江家跟府尹之子合作,同时得到地图和钥匙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谋划了。”   谁能想到,那个看似只凭心情喜好做事的任性妄为的会任阁少主,会精心谋划这么大一个局,只为杀阁主泄愤呢?   他一开始都想不明白,阁主只怕更想不明白了。   苏叶捧着手里的茶盏,低头望着,一口要喝的心思都没有,“他来源州,并不是意外,是都计划好的,对吗?”   温辞绎一瞬间警惕了起来,这是本能的反应,不是因为苏叶的问话,而是某人藏都藏不住的杀气。   都伤成那样了,都不安分,若没受伤,他是会顾忌的,现在都没多大的威胁了,没什么好担忧的。   “除你以外的事情,都是计划好的,遇上你,应该是他一趟源州之旅,最大的变故,也是最好的收获了,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阁主威胁到了你,在他的心里,留在你身边,应该比除掉阁主更重要。”   不过,温辞绎还是说了实话,并非是为了温珵安,而是不想因他有意歪曲的话,惹苏叶伤心难过了。   他点了香,上了茶,都是希望她不要不开心。   有了这话,苏叶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神情也放松了一下,她又问:“也就是说他是故意把人引到临王陵墓,特意在那儿等着阁主的?”   “是的,他来源州时,他的一个下属也跟着来了,那个下属祖父是工部尚书,对各朝各代的陵墓都有所研究,那人得到图后,研究了临王陵墓的结构,挖了一条密道,也就是我们逃出来的那条,然后在陵墓动了些手脚,只要有人拿起主墓室的玉玺,打火石便会点燃引线,炸掉整个陵墓。”   真没看出来,余崇义竟有这样的本事,不过也难怪了,书香门第出身,祖上几代为官,因父亲傲气骂了皇帝被贬到临渝城当县令,为了铲除临渝城的最大的毒瘤会任阁,几番跟温玉藩斗智斗勇,还发现了温家的身份,招致会任阁的报复,全家被灭,只余寄住外家求学的他。   余崇义,不,俞霖逸,潜伏会任阁十数年,从温文尔雅的学童到冷面无情的刺客,也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但温辞绎也有不明白的,温珵安是怎么跟俞霖逸处到一块去的?性格迥异的两人,能合作如此默契,着实令人疑惑。   “既然阁主拿到东西,就难以逃出了,我们何必要跟着去陵墓,不是多此一举吗?”   会任阁那些人迟早会掉入现金牛,不去了,少年也就不会受伤了。   人心险恶,她自是不懂的,温辞绎笑了笑,解释道:“会任阁内部也没多少信任,温珵安交上去的东西,阁主是不会信的,只有我们冒死去抢,他才会轻而易举地中了玉玺下的机关。”   那些参与过的工匠和源州会任阁分部的人,都是被温辞绎打点好的,该收买的收买,该藏好的藏好,经由渝帮的耳目和财力,让阁主即使来了沅陵,也很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听起来是没什么,做起来肯定是很难的,个中细节,苏叶也没多问了,只问了少年的动机,“阿珵计划了这么久,他要除掉阁主,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他母亲报仇吗?”   说着不在意,其实还是在意的,是吗?   温辞绎嘴角隐隐有些抽动,为母报仇,那家伙才不会有这种觉悟,“这就要问他本人了,他的动机,我若擅自揣测,引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他的歪理,自己跟苏叶解释去吧。   “对了。”温辞绎想起了什么,又说:“你的袖箭能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苏叶并无犹豫,解下来,交给了温辞绎。   温辞绎仔细看了看,把留在袖箭里的最后一支短箭抽出来交还给苏叶,袖箭却没有归还,“短箭上抹了麻药,苏姑娘是药铺掌柜,短箭留给你处理,这袖箭,有会任阁的标志,你们以后也用不上,留着可能会招致仇家,就交给我处理吧。”   在苏叶只拿回了断箭时,温辞绎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因为他感受到了,某处的杀气更加明显和浓烈了。   偷了他的飞星设计图,为了掩饰偷窃行径,还毁尸灭迹烧他的院子,真当他脾气好?   这是一报还一报。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苏叶和温辞绎交流完后, 心思重重地回到了房间,在她进门后,床上的少年悠悠转醒, 睡眼惺忪地看向她。   “阿叶,你做什么去了,我睡了很久了吗?”   他睡了好一会了,脸色也不见好转, 苏叶那些堵在心里的话, 在他这副受伤虚弱的姿态里, 无论如何都难以开口了。   她念着他年岁小,念在他成长的环境差,念在他委屈可怜的模样, 一退再退, 一忍再忍,而在她听过温公子所诉说的少年的计谋了,她不大高兴了。   他一点也不弱, 甚至强过分了,什么年虽小, 他把一堆人,甚至是武艺高强经验丰富的会任阁阁主都玩弄于鼓掌了,这样的人, 哪里可怜, 哪里弱小了?   她是不是上了他的套了, 就少年这本事, 不是应该他让着她吗?   还有, 说好了不骗她, 却也未曾对她坦诚相见, 要知道他的过往,他的计划,她还要通过其他人告知,这像话吗,这是将来要成为夫妻的人之间该有的态度吗?   就这么答应跟他成亲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有一股气憋在心口,视线触及少年没什么血色的面容和发白的嘴唇,那口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他受这么重的伤,都是为了她,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连命都不顾了,在这份不要命的保护和爱意里,她的纠结好似渺小了些。   不要跟生病的人计较,不光是感谢和心疼少年的付出,也是她作为药铺掌柜的修养。   可是,她不能释怀,不高兴他的不坦诚,即使他可能是为了她好。   说起来,他不是一直说讨厌温公子的吗?那为什么温公子知道他全部的计划,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温公子口里的那个少年的下属,想必也是知道全貌的,就她不知道,还说什么她是他的唯一,这是唯一应该有的待遇吗?   越想,心里的火气越蹭蹭往上冒,苏叶瞪了少年一眼,不行,不能在这种时候生气,他是病人,是受了很重的伤的病人,不能跟病人计较的。   她努力地压着在心底蔓延的不爽和怨念。   从进门到在床边坐下,苏叶一个字也没说,温珵安的问话,她也没回,少年开始慌了,他都伤得这么可怜了,阿叶不对他嘘寒问暖,绝对是大问题了。   他捂着胸口,轻咳出一口血来。   见这架势,苏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想法,立马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伤势变重了,我去叫大夫来。”   刚起身,人就被拉住了。   “没事,不关伤口的问题,是你不理我,我心里难受,难受到咳血了。”   又是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过这次涉及到了少年的安危,不管他说什么,苏叶都坚持把大夫请了来。   胡子都白了的老大夫给了把了脉之后,叹气道:“重伤在身,要好生休养,不可乱动,也别用武,再牵动内伤,修养多久都好不了。”   养伤的第一天都没过,就行动剧烈了,如此不听话的病人,也是少见。   “大夫,他一直在睡觉,哪有……”   苏叶本想为他说几句话的,但是,颇有心计的他,越看越不像是个老实的。   她沉着脸,不悦道:“你根本没有睡着,是不是?”   温珵安这时候也不敢骗苏叶了,眼神飘忽着,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果然,她不该被他的表象给骗了,擅长伪装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乖顺老实的,“你是不是偷听我跟温公子的谈话了?”   苏叶已经顾不得他是个病人了,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受伤头一天就乱来,还装睡,此等行径太可恶了。   “阿叶,我错了,我不放心温辞绎,他心怀不轨,我怕他挑拨离间,才跟着去的,我下次不敢了,原谅我好不好?”   见她不为所动,少年捂着胸口,水润润的眼睛凝视着苏叶道:“啊,我胸口好疼呀,阿叶……”   知道疼,还乱来,知道疼,还不爱惜自己?   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眼里,这比他的不坦诚还要令人生气,任性妄为,心眼还小,苏叶气呼呼地道:“伤养好之前,不准跟我说话。”   不能再被他的外在给骗了,他一丁点也不可怜。   往后几日,苏叶也正和她说的那样,一句话都不跟少年说,无论他怎么卖可怜,她都只是冷着脸,每天将药准时地送到少年的跟前,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放心离开。   这可急坏了温珵安了,她这样生气的样子,他见过一回,上次还是她揭穿了他的真面目的时候,那会,他可是被冷落了好长日子,如今却更是不妙,这府邸里,还有个对苏叶虎视眈眈的温辞绎。   真是的,温辞绎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此时此刻,更加讨厌了,因为这人正在他面前,对他的遭遇幸灾乐祸。   “自作孽不可活,装可怜装多了,总会有翻车的一天,这报应来得可真爽。”   温辞绎坐在少年的对面,神情里的高兴□□裸的,半分隐藏的意思都没有。   还未得到苏叶原谅的温珵安,再生气,少年也不敢动武了,伤势要是再加重了,她更加不会理他了,不过,他也见不得别人在他跟前显摆,反击道:“报应?孤家寡人连这个都不懂,才真是报应,阿叶生我的气,是源于我不爱惜身体,她心疼了,是爱我而生气的,你这没人爱的,自然不懂什么是被人心疼了。”   温辞绎冷笑一声,他没人爱?呵呵,他就不该给温珵安找什么太医,这种人,还是当哑巴更好。   他气狠了,拿着那支梅花袖箭在手里摆弄着,嘲讽道:“想要吗?”   “就这么个东西,你以为能威胁到我?就算上面有什么,经过了你的手,谁知道是不是你后面做了什么,故意陷害我的?”   那东西落入温辞绎的手里,少年的确紧张了一瞬,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就算是把柄,也要冷静应对,他着急就漏了破绽了。   温辞绎不屑地回道:“你用得着我陷害?前三支短箭上,涂的根本不是麻|药,短箭没了,袖箭上还是有残留的药物的,你早就算好了是吧,知道以苏姑娘的性子,根本不会全部用完,也是一开始就不打算留活路给任何威胁到她安危的人,是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认是不可能认的,他跟苏叶保证过,不说谎骗她了,然而在涉及她的安危和她的善念时,他又说了谎,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苏叶知道,不管是为了他的信誉,还是为了她心里坚守的那道底线,他都不能让她知道,她亲手杀了人的。   他不会有意骗她的,可面对敌人有武力,又在他顾及不到的时候,他不可能下什么麻|药,让敌人有任何喘息之机来伤害她分毫。   都这样了,不承认也没用了,温辞绎继续说道:“弟弟,那你肯定也想好了,柳艳云中了箭,当即就倒下了,而阁主中了箭,却还能跟我对抗,这样的事该怎么跟苏姑娘解释,是吧?”   他们都清楚,苏叶射出的箭,没有伤及柳艳云的要害。   温珵安:……   危机时刻,还能想到这么多,温辞绎真是心腹大患。   “条件是什么?”   事关苏叶,少年忍痛退让了一步。   温辞绎笑容真诚了些,回道:“两百万两,赔偿被烧掉的院子和被偷走的飞星设计图,零头都给你抹掉了,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 第七十章   “你知道以前威胁我的, 是怎样的下场吗?”   温珵安满脸的不爽,这些日子,温辞绎是越发不把他看在眼里了, 以前好歹还知道退让,是他最近变温和了,让他生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吗。   温辞绎不慌不忙地回道:“我或许能成为第一个安然无恙的,毕竟我把你从陵墓里背出来, 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更何况, 温珵安不再是什么少主了, 为了苏姑娘,也不会轻易下杀手了,温辞绎自是不怕他了。   被刀鞘收住的刀, 不会随意饮血, 能被感情束缚住的人,也不再是任性妄为的疯子了。   温珵安不再多言,同意了这笔交易, 给了钱,收回了梅花袖箭。   袖箭到手的那一刻, 他二话不说就毁尸灭迹了,重大的隐患不该存于世上。   他说过了不再骗苏叶,但, 这件事是例外。   是他的隐瞒, 才导致了这种结果, 那一条命, 要算在他的头上, 无需苏叶来背负, 也无需让她知道, 她永远都会是清清白白的。   温珵安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之后,苏叶就计划着回宣陵了,耽误的时间超出了计划,婚期已经误了。   少年是最急的,可他又不能说什么,因为在他受伤的这十来天里,苏叶当真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不管他是焦急还是可怜,都得不到她的回应。   不是一般的糟糕,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伤势早点好转。   回程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了,耷拉着脑袋,委屈不已地问道:“阿叶,我们的婚事要延期到什么时候?”   他的伤没什么大碍了,苏叶才消气了不少,不再板着脸了,“你不是孝期没过吗?”   上次的孝期是假的,这回是真的了,想起来,苏叶又不自觉地想要生气了。   这个小骗子,骗人一套一套的,算计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不是满嘴谎言,就是隐瞒不言,就这样的态度,他还想成亲?   “啊?弑父之人还守什么孝期?自欺欺人吗?”   少年不免有些懊恼,当初婚事给提晚了,要是在温玉藩找到临王陵墓前就成亲了,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怪他小瞧了阁主。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些,苏叶又不想理会他了,跟会任阁有关的,她都不能深想,见不得人的黑暗,就跟深渊一样,越是探究越能察觉到其中的幽深与邪恶。   她转过头去,没好气地说:“你欺人的次数还少吗?连坦诚都做不到,还成什么亲,谁知道你以后会背着我又私下里谋划些什么。”   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他所处的环境,本就是她不了解,也无法触及的,她没办法用她的经历和目光来窥探,因而,他不说,她是无法体会得到的。   “那些都过去了,阿叶不是要我过寻常的生活吗?要舍弃掉的过去,何必再拎出来诉说,将来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也再不瞒着你了,阿叶,早点嫁给我好不好?”   急躁涌上心头,少年不想再等,每多一份等待,就多了一份不确定,越是在乎的,也就越害怕失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人用世俗的名分牢牢捆绑住,名正言顺地占有她的一切。   苏叶没有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动摇,她的每一次纵容,都是他得寸进尺的契机,这次一定要严肃对待了,再不能让他随意糊弄过去了。   她正色道:“要迎接未来,就不能逃避过去,你说清楚,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担惊受怕,她已经经历过两回了,不想再有第三次,他的过往里,还有多少潜在的危险,是她不知道的。   本来信用就岌岌可危的人,还总避而不谈,她如何放心得下。   少年嘴角一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支吾着道:“那可多了去了,阿叶,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说得清楚的,谁十八年的人生,能短短几句话说得明白。”   “那你慢慢说,什么时候说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商议婚事,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她退让他很多次了,此次绝不会再让了,再让下去,将来他因什么时候惹了祸,受了伤,她可能都毫无头绪,多番隐瞒,根本就不像是要共度一生的样子。   温珵安咬紧了牙关,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努力压制住那份烦躁和暴虐,都走到这一步了,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毁掉了所有。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黝黑的眼眸中暗藏着红光。   车内陷入沉寂般的僵持,气氛尴尬难受,少年不说话,苏叶也不愿意多说,甚至是更加生气了。   他不愿意坦白,不愿意将过往跟她分享。   靠得越近,心却越远了,延迟的婚期,更加看不到到来的那一天了。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上的人心思一个都未曾安宁。   看了一路的戏的的温辞绎忍不住出声了,“你不好开口,要我代劳吗,弟弟?”   温珵安的过往,他不算多了解,多少也有个四五成的了解,他比温珵安会说话,苏叶想知道会任阁的过去,他倒是不介意全部告诉她。   已经被消灭的组织,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而且,他此番跟着他们来,是存了来和喜酒的意思的,也是为他那未曾得到的人和感情,有一个潇洒的告别。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温珵安语气很冲,他不想理会温辞绎,该说话的人一言不发,不该说话的人,别在这种时候来打岔。   于是,马车内再度陷入沉寂,一直到回道青囊药铺,少年心心念念的人,依旧没有再开口。   心沉到了谷底,少年冷着一张脸,谁跟他说话,他都冷眼以对。   热情出来迎接的苏箬遭了冷遇,他疑惑地看向少年和苏叶,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了这是,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一回家,两人之间都不对劲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苏箬顾不上少年,先关心起了苏叶来。   他安顿好苏叶去休息,才注意到一起跟着来的温辞绎。   “你是温公子吧,不介意的话,要留下来用午膳吗?”   听说温公子的宅邸被烧毁了,苏箬出于好心,代替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的苏叶两人招待温辞绎。   温辞绎笑了笑,说道:“多谢盛情邀请,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来贵府叨扰苏小兄弟了。”   温辞绎没有多留,就从青囊药铺离开了。   *   青囊药铺的柜台上,苏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账本上的字,是一个也没看进去。   回来都好几天了,少年和她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即使每天他都待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她放下手里的算盘,悄悄打量着药柜前,专心整理药材的温珵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细论起来,他最开始用假身份骗她那件事,根本就没有解决完,不过是因为会任阁的人突然劫走了她,让她和他都无暇顾及了。   是他的错,不是吗?   欺骗,戏耍,隐瞒,不都是他的不对吗?   苏叶怨念不已地盯着少年,实在是想不通,做错了事情的人,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地来跟她闹脾气?   要是心生不满了,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待在青囊药铺,他不是有钱吗,不是买了宅院吗,何必还在她眼前晃悠,自找不快?   苏叶不满之余,更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这样,从认识到现在,这是他头一回用此种态度对她。   目无焦点地下意识地看着少年的身影,再次回神时,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在账本的书页上落下一大片的阴影。   苏叶低下头去看账本,下巴却先一步被人捏住了,力道不重,又带着不让她摆脱的执拗在里头。   “松手。”   她不满地说着,被少年抬起的下巴,让她无法躲开他。   温珵安轻哼道:“不要,是你先盯着我的。”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客,对别人的视线,敏锐得很,她看向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捕捉到了。   他也已经忍到极点了,要是她再无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叶伸手去弄开他的手,又被他紧紧地抓住了,好脾气的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温珵安,你别太过分了。”   她凭什么每次都要忍让他的任性,年纪小,也不是他能胡作非为的理由。   她狠狠地瞪着他,见到少年的脸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隔得近了,他眼里的红丝,清晰可见。   “我过分,过分不是阿叶你吗?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你休想得逞。”   他在生气,在怨愤,在委屈。   可是,为什么?   苏叶不懂,不懂他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和不安,她已经足够包容他了,“我哪里过分了,不是你自己不肯坦诚,非要隐瞒吗?”   少年的手滑落,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他低着头,气势焉巴巴的,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不公。   “你是不是厌弃了我,想赶我走?”   听到这话,苏叶一脸懵,“啊?”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他走了?这话是不是太跳跃了,她只是想要他真诚待她。   “不是吗?你分明接受不了我邪恶凶残的一面,却要求我详述我见不到光的过去,阿叶你想干什么,想要借此好寻个由头,随意打发了我吗?”   见到他杀人都要发烧好几天的人,固执地要知道他杀人的过往,其中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休想!休想!他不会让她如意的,他不会放手的,就算他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也会死拽着她,绝不松手。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一章   在宣陵待了好几日了, 温珵安和苏叶的婚事还是没有消息,温辞绎有些坐不住了,他特意跟着来, 是出于看戏和仅剩的那一点亲人之间的感情,都到了源州了,作为兄长,好歹顺道喝个喜酒。   然而, 那两人之间似乎是不太顺利。   这是他来到青囊药铺后, 立马得出的结论。   一个在柜台前发呆, 一个手里捏着药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辞绎踏进药铺一步后,见此诡异的氛围, 一时竟不知道是进去好, 还是离开好,稍作思量后,他叹了口气, 神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今日天色正好,我派个人过来给你们看店, 二位赏脸到我府上一聚,如何?”   这么久都没有和好,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温珵安这么没出息, 连人都哄不好, 幸灾乐祸的同时又觉得不太习惯, 十几年来嚣张跋扈的人, 最近总是一脸幽怨, 真是没眼看了。   但, 他的好意,某人并不领情。   温珵安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不去,你自己玩,别来打扰我们。”   “你来与不来都无所谓,我想要邀请的是苏姑娘,你只是顺带的。”温辞绎没好气地回道,就是这种目中无人、任性妄为的态度,他才总是惹苏叶不高兴的吧。   温辞绎转身换了轻柔的语气,问苏叶道:“府中红梅正开得旺盛,苏姑娘有没有兴趣观赏一番呢?”   这几天心乱如麻的苏叶,还未从少年的那一番话里理出个头绪来,外出散散心也好,便顺口应了下来。   她刚应声同意后,温珵安不干了,气道:“不行,我不准你去。”   拦在她身前的少年,阴沉着脸,浑身都好似冒着黑气,这不是苏叶习惯的他,却也是真实的他。   她觉得少年说的话,不无道理,要接受他,就不可能只接受他变好的一面,也要接受他过去阴暗邪恶的一面,之前在她的潜意识里刻意忽略掉的东西摆上了明面,她必须给少年一个回应才是,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青囊药铺,她一出生就住在了这里,她不是大夫,却也一直秉承着济世救人的原则,苏叶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全盘接受少年的过往。   这一步迈不过去,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温珵安。   “我要去,我只是去赏花,你不愿意去,凭什么也不准我去?”   她或许需要待在少年不在的环境里,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问题,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药铺里,无法摆脱他对她的干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整理思绪的机会。   少年的黑眸冰冷而漠然,骇人的气压迎面而来,若非是有柜台支撑着她,苏叶就要被这股刺人的气势惊得软到在地了。   “你若去,我就杀了他。”   他说出了状似威胁又状似请求的话语,堵得苏叶心口难受极了,那股苦涩的悲凉感,不知是为少年,还是为她自己。   温辞绎看不下去了,大声喝道:“温珵安,吵个架就想杀人了,你还想不想娶苏姑娘了?”   少年的杀意,温辞绎丝毫不怀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想这个好不容易正常点了的人,再次疯起来。   温辞绎的话,让少年身上的杀气,一点点地消散了下去,他看着身前面色苍白的苏叶,理智逐渐回笼,银针收回,他犹豫片刻,努力压制住了不安和暴躁,委屈地小声说道:“好,你可以去,但是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我在家等你,等两个时辰。”   已经是极限了,让苏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跟别的男人相处两个时辰,他让步了,但不会再多让。   *   点点红梅,凌寒盛开,是枯败的深冬里一抹迷人的艳色。   花红景美,却半点都没能入来此处散心的苏叶的眼。   心事重重的她,再绝佳的景色,都没有心情观赏了。   同在亭中赏景的温辞绎抬手给苏叶斟了一杯酒,轻声道:“尝尝看,果酒,清甜不醉人。”   “我倒希望是醉人的酒。”苏叶苦笑了一声。   醉了兴许就不用多想了,她还记得她亲眼看到少年残忍杀人的那一晚,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是心悸的,而他那些没有跟她说过的过往里,肯定是会有比那一晚,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事迹。   她其实一直在逃避少年邪恶的那一面,在他未戳破之前,她都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些,可现在,已经到了不能逃避的地步了。   杯中酒一饮而尽,分明是清甜的果酒,她却只尝到了酒的苦涩。   空掉的酒杯又被人倒上了酒,温辞绎神色不明地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不是比温珵安更善良,更仁义?”   温好的酒带着暖意,苏叶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你比他讲理,不会滥杀。”   闻言,温辞绎笑了起来,由闷笑变成大笑,笑声在亭中回荡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叶一脸疑惑,“为何发笑,我说的不对?”   温辞绎止住了笑,盯着手中的酒杯,神情严肃了起来,“如果我说,我和温珵安是一类人,你信吗?如果我说,温珵安做过的,我也都做过,你信吗?”   “做过什么?”   苏叶怔怔地说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辞绎,她实在无法把眼前之人代入那一晚的少年,看上去知书懂礼的温辞绎也会有少年那种杀气腾腾的模样吗?   温辞绎把玩着酒杯,垂眼自嘲道:“比你想到的最恶劣的还要恶劣十倍百倍的事,上百年的刺客组织,里头的黑暗不是苏姑娘你能承受的住的,哪怕你只是听一听。”   温珵安死活不肯说,其中原由,温辞绎再清楚不过了。   颤抖着的手,握不住酒杯,摔落成碎片,飞溅的酒水弄湿了苏叶的裙角,她踉跄了几步,靠上背后的柱子,才稳住了身形。   “你说这些,是要劝说我,不去追究他的过去?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有那么好吗?”发颤的声音中,怒意掩都掩盖不住了。   温辞绎将他温文尔雅的面容下的黑暗掀开来啊给她看,让她不免想到了温珵安,他也是如此,曾经是精湛的伪装,把她骗的团团转。   会任阁的人,都那么会骗人吗?   父子相杀,兄弟阋墙,她都接受了,这还不够吗,她对他很宽容了,早就超出对平常人的范围了,然而他需要的宽容像是一个无底洞,她都不知道底线在哪里。   温辞绎命人收拾了碎片,重新换上一个新的酒杯,并劝道:“别生气,温珵安是个疯子,是坏到底的恶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那座用鲜血和尸骨铸成的会任阁被他消灭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层高的阁楼连带归属于会任阁的院落群全部付之一炬了,再不会有人被会任阁的阴影所笼罩,把这当做我们的将功赎罪,苏姑娘就既往不咎,让我和温珵安重新做人,好吗?”   既往不咎?苏叶乱的很,她追问着少年的过去,一开始就是打着既往不咎,只要他坦诚相待的目的的,在追问的过程里,牵扯进他过往的黑暗,才让坦诚变得麻烦而无解了起来。   少年的过去,是她接受不了的黑暗,她的本能和理智,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去探究了,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   但,甘心吗?她甘心就这么逃避过去吗?而少年他自己,他又能愿意吗,愿意她只接受他好的一面吗?   “我再想想吧。”   一时半会,她下不了决心。   温辞绎笑了笑,又说:“刚才有个问题,你问我,我们兄弟间的感情好不好,我们都心知肚明,一点也不好,将来也未必会好,兴许还会互相算计,我多管闲事地帮他说话,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变化,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变成了一个有感情会保护人的家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突然有人发出了微暗的光,给了我信心,那种疯子都能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我肯定也可以,所以,苏姑娘,拜托了,别让那微弱的光,暗淡下去。”   说着话的温辞绎,被浓浓的悲伤包裹着,苏叶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她不忍多看,转头望向满院的红梅,在风雪里凌寒盛开的花,美得不像话。   *   回到青囊药铺时,少年矗立在门前,见到了她,便大步迎了上来。   “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让你喝酒了?他有没有碰过你?碰到衣角也算。”   温珵安紧张急促地询问,拉着苏叶仔细地检查。   苏叶抓住了少年的胳臂,无奈地道:“没有,他是你兄长,做事有分寸的。”   少年很是不满,反驳说:“你别被他看起来斯文的样子给骗了,他就不是个好人,能有什么分寸。”   有分寸的人,就不会单独邀她前往了,还当着他的面。   少年气愤不已地讲述着温辞绎的不安好心,进了药铺后,他还没说完,苏叶突然伸手,捧住了少年的脸,他的话也随之中断了。   苏叶静静地看着他,长得真好看,乖巧的时候,秀气不已,使坏的时候,艳丽中藏着邪气,温辞绎说的没错,这样的人,暗淡下去,太可惜了。   “阿珵,重新开始吧,以后你的好,你的坏,我都会接受的,过往的,都不重要了。”   她意识到了,他正在为她,改掉很坏的地方,变得更好,那么,就再宽容他些,做最后一次的大让步。 第七十二章   “当真?”   少年半信半疑地问着, 她的转变有些突然,一时间,他也不太确定。   苏叶踮起脚, 摸着少年的头,笑道:“真的,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闹腾了这么些日子,该要恢复正常了, 她要和他在这间药铺里过着平凡温馨的生活, 腥风血雨都消散, 回归原本的日子。   得到了再次的肯定,温珵安的心才定了下来,随即兴奋不已, 他一把抱起苏叶, 高兴地道:“那我们成亲,明天就成亲。”   耽搁了许久了,他其实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把人拴牢了,心才能落到实处, 他要在她的里里外外都引上他的烙印,他等得够久了。   苏叶被少年抱起,看着外表秀气的人, 力气却是大得很, 总给她一种被抓住了就逃不掉的错觉。   她怕了怕了他的肩膀, 示意他放她下来, 少年置若罔闻, 依旧不撒手, 他乖巧的时候很乖巧, 任性的时候也超级任性,“明天是来不及了,至少得要下个月。”   “我就想要明天成亲,好不好嘛,苏姐姐。”   他水润润的眸子,巴巴地看着她,苏叶恨不得捂住双眼,这张脸做出这种撒娇的模样,是在太动摇她了,这小子,惯会用这招来待她,她不能着了他的道。   苏叶定了定神,回道:“明天成亲,来不及宴请宾客,你不是想要大办吗?总是要时间准备的。”   少年不以为意,“这种事,交给温辞绎去办,他肯定能做到的。”   渝帮那么多人,做不到,就找他们的麻烦。   “别给人家添麻烦,好歹是你兄长,也是唯一的亲人了,好好相处,他其实挺关心你的。”苏叶有些无奈了,这两兄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到现在了,还总给对方添堵。   拥着她的手臂,力道加重了,少年伏在她的肩头,语气酸溜溜的,“多关心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你向着外人,我难受。”   嘴里说着难受,埋在苏叶肩头的神情却是阴沉着的,他真的很讨厌碍事的人,为什么老是有人阴魂不散地打扰他和阿叶,令人火大。   夕阳西下,黄昏的霞光从屋内褪去,药铺门口站着的人,一脸尴尬。   苏箬叹气,一回家就见到姐姐和温珵安相拥的场景,都几次了,这两人到底有没有自觉,这里是大开着门做生意的铺子,随时会有人上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他们是想给别人多添加一份谈资吗?   吵架和好了,心里高兴,也不能做这事,更不能次次让他看到,他虽不是外人,但多少也该避讳一下吧。   苏箬忍无可忍了,“我更难受,能别挑我每次回家的时候吗?”   自从温珵安来了,姐姐都没有以前那么关心他了,休沐回家时,别说热情相迎接了,不让他看到不该看到的,就算是好的了。   苏叶通红着脸,从少年的怀里退了出来。   怀中一空的感觉,温珵安不喜欢,很烦啊,不识趣的一个接着一个。   偏这是苏叶的弟弟,是她在乎的人,亲人真是累赘,她在乎的人,有他一个不久够了吗?   少年扬起一抹笑来,故意说道:“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一时情难自禁,望阿箬多多见谅。”   不单要见谅,往后还要多见见,得让他知道,谁才是阿叶心里最重要的人。   苏箬本是随口抱怨一句,不知怎的,温珵安温和的笑脸里,掺杂着些许违和,让他心情不大好,“如此,就该搬出去住些日子,老人们说了,成亲前见面不吉利,而且也要布置新宅,不是吗?”   轰的一声,温珵安身后的椅子破裂,无故断成了好几块。   苏叶不得不出来说几句,缓和一下了,“还没定好日子,这些事情,慢慢商议,不急于一时做决定。”   她隐隐觉得不能再刺激少年了,才刚将人哄好,她可不想再闹出些事情来。   她上前接过苏箬手中的药箱,将人轻推着去了后院,“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别的事不急。”   这两人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先把人分开,一个一个地说服,比凑在一起斗嘴好办多了。   *   深夜,温辞绎屋内的烛火未熄,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账本,想着某人应该是待不住的。   他的料想没错,不多久,就有人不请自来,推开了他的房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他从账本里抬头,笑道:“来跟我道谢的?谢礼可带来了?”   回应他的,是三根速度极快的银针,他拿起案桌上的折扇,挡住了并无杀气的银针。   “对待恩人就这个态度?难怪说服不了苏姑娘。”   温珵安双手抱胸,冷笑道:“我最讨厌别的男人接近她,不要多管闲事。”   偶尔吵架也好,不理他也罢,都没关系,因为他知道,苏叶那是在为他的事情烦恼,只要她眼里心里想的都是他,小争端小冷遇,都不算什么,唯有她为别的男人分了神,才是最不可忍受的。   谢温辞绎?有什么好谢的,苏叶因他烦恼有什么不好,他恨不得她心里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记挂着他的坏都没关系,这也远比被别的男人在她心里留下痕迹要好。   温辞绎不由叹气,所以说啊,温珵安就是个疯子,同等环境里长大的人,他很了解疯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有时候,温辞绎也觉得自己离疯子也就一线之差,不过好在,他不是,他比温珵安更健全。   “抓得越紧,越容易失去,心眼这么小,会给她造成困扰的。”   真是的,他分明跟温珵安关系一点也不好,为什么非得像个知心兄长一样,来操心这家伙的未来。   然而,他难得的好意,受到的却是温珵安的不领情。   少年嗤笑着道:“不敢抓紧,你才会什么都没有啊,兄长。”   他和阿叶感情非常好是一回事,温辞绎不敢争取是另一回事,虽然温辞绎要争,也是落得个失败的下场,可温珵安是不赞同他的态度的,想要的,费尽心思都要得到。   并非什么抓得紧,而是不会给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可以学会让步,但绝不放手。   “温珵安,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彼此彼此。”   被云遮掩的圆月挣脱云层,银霜撒向大地。   走到门口的温珵安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拿出一张请柬,手腕微微用力,请柬平稳地落在温辞绎的案桌上。   “我下个月成亲,这是阿叶让我送的。” 第七十三章   苏箬回家的第二日清晨, 他早起来到药铺时,苏叶和少年已经在了,两人轻声谈论着些什么, 直到他走近了,苏叶才注意到他。   为了青囊药铺和家计,苏叶拖至如今才成亲,苏箬是心疼的, 可当苏叶真的要出嫁了, 他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温珵安笑着跟他打着招呼, 以前觉得还不错的笑容,眼下看着,变得刺眼了起来, 尤其当他看到苏叶摸着少年的头时, 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先前想着希望姐姐得到幸福,希望姐姐身上的担子轻松一点,而看到眼前一幕时, 苏箬终于发现了问题。   温珵安比他姐姐年纪小,这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并非觉得温珵安不靠谱或者因年轻而不成熟,而是这个人因年纪小这一原由,可能不仅会成为苏叶的夫君, 还会仗着此事, 挤占他这个弟弟的位置。   苏箬有些懊恼, 他早该注意到了, 在温珵安那一声声“苏姐姐”中。   有了危机感的他, 走到苏叶跟前说道:“姐姐上次亲手给我缝制的鞋子, 穿了好长时间了, 都穿坏了,能重新为我做一双吗?”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姐姐不擅长女红,她长这么大,只为他一个人做过鞋子,他想要确认一下,他这个最重要的弟弟的位置。   “好……”   苏叶毫不迟疑地就要答应,却被少年截住了话头。   温珵安眼中无光,嘴角含笑地抢话道:“不用如此麻烦,我给家里人每人都备了些薄礼,衣裳鞋子,笔墨纸砚都有,还买了不少医书回来,下午东西就送上门了,周伯周婶也都有,是我为家里人敬献的一点点心意,还望阿箬不要嫌弃。”   少年来了这一出,连苏叶都有些惊讶,“你怎么突然想要给大家送礼了?”   她还以为少年一点也没有要关心其他人的意思,他能这么做,苏叶挺开心的,他有更多的感情,就会变得更好。   少年不动声色地绕到苏叶身前,将苏叶和苏箬隔开,解释道:“能让你高兴的事情,我都想去做,谁对你好,我就对他好。”   同时,温珵安心里暗暗说道,所以阿叶,有我在,你就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好了。   事情一下子就被岔开了,苏箬不甘心,他对温珵安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并不缺什么,姐姐亲手做的……”   “我当然知道阿叶亲手做的鞋子有多珍贵,可是阿箬,婚期在即,你又要忙着学医,药铺里离不开阿叶,她这些天都会很忙,你体谅一下她,收下我送的,先应付着穿,等事情忙完了,再来说这个,好吗?”   少年笑意淡了下去,一脸语重心长,噎得苏叶牙痒痒的。   听听这话,把他说得多不懂事一样,虽然姐姐根本不会怪他,苏箬就是很不爽,他确认了,温珵安就是在跟他抢他姐姐,温珵安想把在姐姐心里属于他的位置都抢占走,休想,决不能让他得逞。   于是,苏箬又提出了昨日提过的建议,“既然婚期已定,时间也紧张,你也该早些搬到新宅去住,成亲前见面不吉利,我们虽不避讳这些虚礼,可毕竟新宅事情繁多,你住过去,方便许多,也省得来回走动了。”   他想把人赶到他们成亲的宅子去,好好把握他们成亲前这些日子,把他这个最最重要的弟弟的位置给稳固好,惠民药局那儿,他假都请好了,亲姐姐要成婚了,他这个做弟弟的,半点都不能松懈了。   重提此事,温珵安跟昨日紧张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显然早有准备,不急不缓地接话道:“多谢阿箬为我着想,我也赞同你的说话,不过,此事犯难,只怕是无能为力。”   “何难之有?”搬出去住些时日罢了,一个月都没有。   温珵安叹了口气,神色为难地道:“新宅买了后,被其他事情耽误了,一直没来得及整饬,眼下婚期又紧,宅院里又忙又乱,一应物品也尚未备齐,并不适合住人。”   苏箬不死心,又说:“温辞绎温公子不是你的远房兄弟吗,他那离新宅不远,不妨叨扰他几日?”   少年不答话,只看着苏叶,等她的回应。   苏叶只好接过话道:“阿箬,算了,他们兄弟关系有些别扭,不适合住在一起,而且我们也不在乎这些,就让他住在家里,成亲前几天再搬过去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苏箬也就不好再提,心里越发自于温珵安的威胁更重了。   *   温珵安每日上午在药铺陪着苏叶,下午就去新宅,为成亲准备,如此老实的过日子,在他十多年的生活里,实属少见,连带着以往那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杀性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除了没有待在苏叶身边的时候,有些无聊之外,日子也算是正常的过了下去。   其实,遇上苏叶之前,他最开始的计划是除掉阁主之后,把会任阁夺下来玩玩的,而他决意留在宣陵之后,他就对会任阁没什么兴趣了,也放任余崇义一把火将其烧了个干净。   他也明白,就算他再怎么想要把苏叶绑在身边,都要适可而止,不能整日里黏在一起,抓得太紧,确实是不好的。   于是,他在新宅邸特意留了一间院子,用来养一些小动物,这倒不是他有多善心,而是他在药铺接触的药材多了,逐渐熟悉起来后,产生了些许兴趣,当然也不是什么行医救人的兴趣,而是研究各种毒草的兴趣。   并非是多么浓烈的兴致,不过是给他自己找些事情做,也给苏叶多一些放松的时间,要一辈子经营的感情,在该保持距离的时候,就要保持距离,只要没有别的人趁机来抢占苏叶的注意力,他不介意分一点给青囊药铺,但也仅限于那间药铺,其他的人和物,都是不行的。   做完了一天要做的事情,入寝前,少年敲开了苏叶的房门。   “怎么了,要急事吗?”   苏叶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她都要准备睡觉了,这么晚来打扰,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温珵安大步坐到床上,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叶,“我睡不着,能陪我说说话吗?”   苏叶猜想,他可能是想来跟她谈心的,这倒是少见了,他从来主意正得很,跟她商量都是少的,除了偶尔装装可怜外,她还没见到过少年苦恼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柔柔地笑着问道:“遇上烦心事了?好,我们说说话,说不准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我又难过又嫉妒,心酸到无法入睡。”   “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很低落,苏叶立马关心他道。   温珵安看向他脚上的鞋子,沉声答道:“从来没有人特意为我亲手缝制鞋子,我从来没有不花钱得到过一双包含爱意的鞋子,平常人都有,就我一个人没有。”   他满眼都是期待,苏叶在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她羞赧地说:“我做的鞋子并不好,不如买的穿着舒服。”   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是失落得不行,“为什么苏箬有,我没有?是给他做就能做好,为我做就不行吗?”   “不是,他那双不就是因为做得不好,很快就坏掉了,我……好吧,我给你做一双,这下你能睡得着了吧。”   苏叶已经意识到了,就不是什么鞋子不鞋子的问题,就是他吃味了,阿箬有,他也要有,不给他定会接着闹腾的,任性起来,比小孩子还难缠。   温珵安这才重展了笑容,他拉过苏叶的手,轻轻了吻了一下,心情很好地说:“往后,家里人的鞋,都由我来买,我的鞋,都由你亲手做,好不好?”   手背上柔软的触感,让苏叶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未能成功,依旧被他用不大不小的劲道,牢牢地抓住了,就这不放手的意思,跟他嘴上说的好不好的商量,就是两回事。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的本意绝对是不让她给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做鞋子,这要求说过分是过分,对她而言,却也不是很难接受,因为她本来女红就不好,也只给弟弟苏箬做过几回鞋子,都是一时兴起做着玩的,除了苏箬也没人会穿她做的鞋子了。   要是说不好,少年真的一晚都不会睡的,绝对会用自己来胁迫她的,他霸道任性的品性,只改了一点点,是九牛一毛的程度。   “可阿箬他……”   她倒是可以跟着周婶好好学学怎么缝制鞋子,花些时间,应该也能学会,夫妻间,为他做一辈子鞋,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只给他做,就有些为难了,阿箬也还小,不可能撇了他的。   温珵安忙说道:“阿箬今岁仲秋就要到太医院参加考试了,长途跋涉,买的鞋子更结实,才更适合他,你做了,他没多少机会穿,是白费了心思,等他考上了,太医院自有规制,也用不上阿叶亲手做的鞋,而且再过个两三年,他该娶妻了,自有人替他操持。”   见苏叶仍在犹豫,少年接着说道:“我给他买最贵最好的鞋,他上京参加太医院的考试,我找人一路护送,以后会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只要他开口,我就一定帮忙,就换这么一个要求,难道还不能答应我吗?”   苏叶扶额,他耍起小心眼来,真有点招架不住,“你真是……唉,他是我弟弟。”   “我知道,他一辈子都是你弟弟,我没有小心眼到不让你关心照顾他,我只是要阿叶你不给他做鞋子而已,就这一点,再没有别的了,而且他缺失掉的这一点,我这个做姐夫的,会从别的地方,十倍百倍地给他补回去的,就这一项,我希望是独属于我的。”   在少年的多番请求之下,苏叶被他说动了,答应了下来,不过是几双穿着不怎么舒服的鞋子,想来阿箬也不会太在意,阿箬要实在介意,大不了她学些别的女红本事,做些衣服帽子之类的补偿应该也能说得过去的。   而后,温珵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苏叶的房间,出来后,他若有若无地看了看周婶所在的西厢房,他要想个不错的由头,跟周婶商量好,叫她不要教苏叶做鞋子以外的女红。   她亲手做的,就该是他的专属。 第七十四章   东方霞光初现,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青囊药铺的门口。   苏叶在父母灵前拜别,后由苏箬领着,踏上了花轿。   凤冠霞帔, 头戴红巾,在一路喜乐声中,金箔贴花并以七彩流苏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喜轿停在了一座崭新的,名为“苏府”的宅邸前。   她下了轿, 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牵着, 走进了新的生活里。   在一片贺喜声中, 苏叶和温珵安拜了堂,礼成的那一刻,她和他成了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家人。   她欣喜不已, 又感慨良多,从遇上了温珵安,平静的生活泛起了涟漪, 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挨过严寒盛开的红梅, 经历风雨见到的彩虹,酸甜苦辣,尝了个遍后, 最终成了蜜一般的甘甜。   她开着药铺, 迎来送往了不少病人, 也只遇上过一个温珵安, 一个治好了病也不走, 永远离不开她的人。   他的眼神, 他的行为, 他的任性,都在明晃晃地诉说着,他不能没有她,如此□□、炙热的被需求的感觉,苏叶沉醉其中,而紧要时刻,少年的可靠和稳重,又让她能随时依赖于他,她就在名为温珵安的香而烈的美酒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盖头被掀起,烛光之下,一袭红衣的温珵安尤其俊朗,特别是他眼中含笑的样子,好看得让苏叶移不开眼。   “阿叶。”   他低沉的嗓音包含着深情,胸口处加速的心跳声,让她紧张了起来。   合卺酒入喉,执手白头,甘苦与共。   有了他,不管是青囊药铺,还是她今后的日子,都会变得热闹而有趣起来的,等她再赞些银子,就把药铺的后院修葺一番,多建几间房,将来人多了起来,也都住得下。   她被少年伺候着,填饱了肚子后,脑海里不停地在构建未来的影像,直到腰际被拦住了,她才回过神来。   “我在这里,阿叶在想什么呢?”   压迫但没有任何威胁的气势朝她涌来,苏叶安抚他道:“想我们的未来。”   温珵安轻笑一声,揽得更紧了,“我会努力的,让你只看得到现在的我,让你在我面前,除了眼下的我,再没有精力想别的。”   他不是在开玩笑,苏叶看得出来,真是小心眼过了头的家伙。   “心放宽些,我又不会跑,你不必……”   话未话,她便被少年揽着腰护着头,压到在了床上。   他的力气很大,早知道他力气大,这会才意识到,他往日里对她都是压着力道的,如今这会,双手被他擒住,人是半分都动弹不得的。   “你轻点。”   “我不会伤着你的,苏姐姐,你稍微忍着点,我可能把握不好力道。”   贴在耳迹的呼吸声,麻麻的,染红了她的耳朵。   一声声“苏姐姐”叫着,行动上一分都没有退让的意思,甚至愈发放肆了,苏叶已经开始无法直视这个称呼了。   相贴着的肌肤,烫烫的,呼出的气息相交,她都分不清楚是属于谁的了。   “你是我一个人的。”   不断强调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变得模糊了起来。   得不到回应的少年,不满地拥紧了她,固执地想要她的答案。   摇曳的床幔,苏叶难耐地拽住,她得抓着点什么东西,才不至于完全陷入他的节奏。   她呜咽着,又断断续续地说着:“知,知道了,属于你……都是你的……够了吧。”   温珵安轻笑着,语气温柔得不行,说出的话却让苏叶心头发颤,“苏姐姐好过分,洞房花烛夜不是才刚开始吗?”   故意的,十成十是故意的。   苏叶觉着这小子压根没有控制力道的觉悟,不是把握不好,是他就没想着把握。   当刺客的,不可能这点控制力都没有。   想到这才是第一天,苏叶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婚期就该再拖延些日子的,她太纵容他了,纵容到自己吃大亏了。   “别耍嘴皮子……你听我 ……呜……”   后面的话被少年的唇吞下了,他不打算给她任何商量的机会了,床笫之间,比寻常更霸道任性了。   抓不住床幔的手,无力地滑落,累得喘气的苏叶半阖着眼,心想着,明早起来,要好好跟他计较一番,定要他好好反省。   她只是个一般的女子,跟武力高强的人不是一个等级的。   不知何时睡着的苏叶,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身,问床边穿戴齐整的少年道:“什么时辰了?”   温珵安端着粥回道:“巳时,先喝口粥填填肚子,午膳已经在准备了。”   这会他又是乖巧顺从的样子了,苏叶不知道该说他识趣,还是该说他狡猾,让他为所欲为下去,那可是不行的。   她想了想,也不急着喝粥,便说:“你一会在新宅邸的书房加一张床,药铺里的那个小房间的床也留着,不许你擅自拆掉,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苏叶一开口,温珵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然昨晚过分了。   怪不得他,他为了她改了许多,大喜的日子,一个没忍住,就本性暴露了,下手稍微重了些,把人给惹恼了。   他试图了自己辩解:“家里没什么人,备那么多床不是浪费了,我昨晚是过分了些,可洞房花烛夜是莫大的喜事,体谅一下,好不好?”   苏叶淡定地结果粥,喝了起来,被折腾了那许久,她都饿了。   喝完粥后,才缓缓说道:“昨儿不跟你计较了,刚才我说的话也是认真的,下次再任性,就罚你了。”   不能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心眼多的不得了的人,要好好看住。   “有惩罚,我可以接受,那我表现得好,阿叶要给我什么奖励呢?”   如果这样能让她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温珵安能够容忍,别说书房多备一张床了,就是在家里多准备几间客房都是小事一桩,他自信有把握能掌握好分寸,让她没有赶他出房门的机会。   他希冀地望着她,眼中的情意满到溢出来,苏叶受不了这样热烈的视线,软下心来,小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少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就被羞红了连的苏叶赶出了房门。   清脆干净的笑声在屋外响起,苏叶捂着脸,又羞又恼地暗道,她当初怎么认为他是个单纯的少年,这分明是个狡猾多变小魔头。   *   两人在新宅过了几天亲昵的生活到了第三天,两人回到了青囊药铺。   没几日,苏箬回了惠民药局,他要忙着太医院的考试了,离家时,还念念不舍地跟苏叶说了好些话,被温珵安用眼神威胁了好几次,要不是时间不够了,他还真不想离家,更不想温珵安在自己姐姐心里的分量变得比他还要重。   可再不情愿也没办法,他还有他的事情要做,以后麻烦些,多请人捎带礼物和书信给姐姐,总不能让温珵安的计谋得逞。   苏箬离开青囊药铺后,温辞绎也来跟他们辞行,他要先回一趟临渝城,他打算把渝帮的总部搬到沅陵城来,沅陵水运发达且较为富庶,是一个很好的经商之地,临渝那种鱼龙混杂之地,并不适合一个覆灭的刺客组织的残党。   做生意,还是稳定一些的环境更好。   温珵安难得主动一回,送了他一程,虽然半道差点打起来,但两人总算是忍住了,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青囊药铺里,苏叶从赵长善那儿又收了不少药材,因为药草质量上乘,她还给赵长善加了银钱,只是令她不解的是,赵长善并没有多高兴,还比以往沉默寡言了许多,跟她告别时,背影都略显落寞了。   送走了人,苏叶疑惑地问周大夫:“周伯,赵大哥这是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周大夫摇了摇头,感情之事,有缘无缘的,多说也无意义了,“没有,他也不小了,应该是为娶媳妇的事情烦恼吧。”   别人的家事,苏叶不再多问,就忙着整理收上来的药草了,如今青囊药铺的生意变好了,来看病买药的人多了,钱家的生意又重新来找她定药材,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苏叶刚想着整理药材,门口处就传来了钱金浩的声音。   “小叶子,本少爷从北方新买了一批布料,挑了几匹上好的给你,你快来看看。”   “怎么又给我送,你上回送的,我都还没来得及做衣服。”   钱金浩经营钱家的生意,做的也是有模有样的,苏叶还听说钱家姑父十分欣慰,上哪里谈生意都非要带着他,她家表哥是越来越靠谱了。   钱金浩大大咧咧地坐在药铺里喝茶,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哥哥我高兴,想送就送了,你就安心收着,不收就是见外了,对了,还有个事,我娘说亲戚间不走动就生分了,所以她想请你们夫妻俩到家里做客,但你要是不想去,哥哥我就去帮你回绝掉。”   当初是他娘做不得厚道,钱金浩也没勉强苏叶要她和解,小叶子过得顺心就行了,别的,也没那么重要。   苏叶释然一笑,她之前是生气的,谁动她的青囊药铺,她都不会轻易原谅的,不过,因为钱金浩的存在,那点生气也早就消散了。   “好,等阿箬休假了,我们家一起到府上做客,表哥你可得让姑姑多备些我们爱吃的菜才行。”   钱金浩挺开心的,连忙道:“好,你们放心来,你和阿箬爱吃什么,我娘都记着,我娘这人别的不说,真做起事来,是很周到的……”   说完了正事,他也不急着走,滔滔不绝地跟苏叶说起他这些日子的经历,讲他外出的见闻,抱怨跟他做生意的那些老狐狸,说着说着,还谈起宣陵城里有名的唐荀章。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听说唐荀章中了进士了,咱宣陵多了位进士老爷,过些日子人就要回来,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他是个最喜欢热闹的了。   苏叶很替唐荀章高兴,他有了大展拳脚的舞台,定能成为一个好官的,“真好,出了进士,咱宣陵人也是脸上有光,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也跟着去看看。”   进士回乡省亲,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那场面。   她有了兴趣,钱金浩又兴冲冲地说:“快了,十天半个月的样子,你……”   “你该回去了,你家管家正急着找你。”   温珵安冷不丁地出现,打断了钱金浩的话,他松懈一刻,就有人缠上来了,他不想别人多占用苏叶的主意,寻了个由头来打发人。   有了他这话,钱金浩虽不大乐意,也还是起身回去了,耽搁了生意,回头他爹娘又要念叨了。   少年赶走了人,心里舒服多了,他熟练地接过苏叶手里的活,开始整理药材。   他已经相当熟练了,苏叶感慨着,以前分不清药材的人,进步也未免太快了,他的能力真是不能小瞧。   斜阳尽余晖,到了关店门的时候了,上门板关店这活,已经全部由少年一人经手了,她想帮忙,他都不让了。   笨重的木板被他单手轻松抬起,苏叶支着下巴,在柜台前凝视着他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司上扬,有了他,以后她可能再也搬不动那些木板了,被他如此护着,离不开的人,应该是她才是。   最后一块木板被卡入门框,店门关闭,温珵安回身,突然说道:“阿叶,我们雇个人来店里帮忙,你和周伯周婶也都轻松些。”   苏叶想了想,也该雇个人了,周伯他们也不容易,“好是好,可后院没地方住人了,请了人,他住哪呢?”   “新宅里有客房,让他住那里,我们俩有时候也不回去,留个人在新宅照看一下,更方便。”   他一向不怎么关注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关注其他人,他对雇人这么上心,苏叶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有人选了?那人是做什么的?”   她对少年认识的人不太放心,毕竟他以做的事,认识的人的来头不会简单的。   温珵安一脸无辜地眨着眼,在苏叶逼问的眼神下,轻咳一声,实话实说了,“我以前的部下,名叫俞霖逸,他帮我运了点东西回来,作为回报,我要收留他。”   “刺客?”他的下属也是干这个的?大抵有七八成的几率,不过苏叶还是抱着希望问了问。   少年点头,而后解释道:“你放心,他也不干那种事了,而且他进入会任阁是给他家里人报仇的,本性不坏,人也不多话,算得上稳重了。”   他跟她说了那人的故事,苏叶听后,很是感慨,就把人留了下来。   然而,因为俞霖逸,也就是温珵安之前的下属余崇义的故事,让她忽略了少年口中那句,“他帮我运了点东西回来”,等她回到新宅,见到那点东西后,人都懵了。   什么一点东西?那是半屋子的黄金,金灿灿的一大堆,吓得她心跳都慢了一拍。   绝对是故意转移话题,模糊重点的,她说错了,他给她的生活带来的不是一点涟漪,是滔天巨浪。   “温珵安,你给我睡一个月的书房。”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喜欢,本文全部写完啦,没有番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