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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全集
作者:文二郎
汉失其鹿,谁人逐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霸西州虎视中原,凉人少年志问鼎。
幽幽羌管,奏一曲豪杰勇士共谋江山。
道一句:凉人悍勇,天下英雄谁人敌?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章马家三郎
大汉朝划十三州部,咱们故事的开始就从这边地凉州开始,凉州地处大汉西北边陲,羌汉杂居,这里有大汉最勇烈的男儿,也有羌胡三部最豪爽的羌帅。如果非要用一个字儿来形容凉州,那就是乱!
四百年大汉武运昌隆,内部地域区划多数安居乐业,但这边陲几部那是从头乱到尾,四百年就没有多少和平的时候,内因自然是大地主门阀土地兼并搞得下层百姓民不聊生起义不断,外因呢,就是羌、鲜卑、匈奴这几部外族时刻不忘侵我大汉领土,掳掠我大汉子民扩充自身实力。
可以说是这内忧外患就没有停止过,这凉州厉害的就是这羌患,当然了,这凉州边地还是汉人多,西汉时的移民政策一代人的牺牲才让汉人在凉州站稳了脚跟,二三百年的民族融合,战乱了几百年也就使得凉州的兵员素质直接上个档次。
也就是所谓的民风彪悍,就算当时移民到凉州的汉人都是教书先家门口打了这么三百年的仗也都各个一身血性了,更别说他们这些人从前的祖先干什么的都有,有流氓地痞,有解甲的雇佣军,但恐怕就没有教书先生,不然凉州怎么识字儿的人那么少呢。
在凉州安定郡有个地方叫陇县,在陇县城外二十里有个依靠彰山的村庄,村里有上百户人家,村子以马姓为主,还有零散几个小姓,村民安居乐业多半以砍柴捕猎为生。
马越就生在这个村子,今年已经过十二岁,他家兄弟仨,大哥马腾二哥马宗,都是生得高八尺的好汉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如成年人身高了,偏偏马越如今还不到六尺,一米来高,村里人都叫他小豆子。
都怪这羌乱,他母亲怀她那年羌胡寇北地,人们背井离乡哪里还有足够的油水吃饭,马越就是这么一个早产儿,刚出生时大人们都担心活不成,这不,马越还偏偏长成了,就是个子有些低。
马越的心里有个秘密,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个普通大学生,稀里糊涂地就穿越到这三国时代,还成了日后雄霸一州的大军阀马腾的亲弟弟。他出生那年,大哥马腾十二岁,马腾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握住手中草叉第一次上阵杀敌。
若非马腾这做兄长的挺身而出,马越恐怕一出生便夭折了,十二岁的马腾提着草叉捅翻了两个马上的羌贼,救下了马越的母亲,也救下了母亲怀中的马越。
说实话这生在和平年代的年轻人谁不向往战争年代的血与火,但真到了战乱年代又保不准尿的比谁都快。
反正马越刚出生在襁褓里看着十二岁的马腾虎着小脸儿提着草叉把两个面目凶狠的羌人从马上捅下来他是尿了。
过去成长在二十一世纪的马越哪里见过这阵势。还没感受这个时代的快意就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恶意。
转眼十二个春秋。
马腾马宗因为羌乱被征为乡勇,村里最大的小孩儿就属马越了,青壮都被征走,这种情况每年都有一两次,短则三月长则五月就回来,只是去的时候近百年轻人不知能否回来半数。
这一年,马腾二十四,已经生了两个男孩儿叫马超和马休,二哥马宗二十岁也娶妻生子儿子叫马岱。兄弟仨的老爹马肃两年前因为疾病撒手人寰。
乡里征兵告示贴出来没多久,当时马腾正跟几个乡邻喝酒,小豆子马越挤在榻上吃的满面油光跟一只鸡腿较劲,马腾刚举起酒碗一小伙子就跑进屋里。
“大兄,乡里征兵告示贴出来了!”
马腾听完一瞪眼,把酒碗推给小豆子,一挥手,**个小伙子回家提着草叉柴刀就出了门。
“小豆子,告你嫂子门口挂的腊肉我拿走了。”
这是马腾临走前最后的话,这个时代人们满腔热血,平时说实话根本挨不着朝廷蛋疼,但帝国需要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没有一句二话,像马腾这帮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伙子就提着他们简陋的装备参军。
当时的场景对马越来说是震撼的,尽管他已经见过几次,但仍旧是震撼的,马越本来是个非常沉静,有些懦弱的小伙子,从小就那样,一直到上大学也没干出来一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稀里糊涂到了这个世界一睁眼就见到一场厮杀,先尿了。
按说他应该变得更加懦弱了,但他偏偏没有,他生在一个这样的家族里,老爹马肃是村子里做官做得最大的,曾经官至县尉倍受村人尊重,大哥马腾是整个村子百十来个年轻人的崇拜对象,马腾这个人公正,换成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有人格魅力,年轻人都很愿意跟随他。
身高九尺的二哥马宗是个暴脾气,谁都管不住但大哥马腾一瞪眼立马一句话不说。从来都是马腾说往东他绝对不往西看一眼,从前他总和马腾梗脖子,他一横马腾就给他一顿揍,后来就成了就服马腾谁都不服。
马腾和马宗是性格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他俩就有一个共同点,非常疼爱马越这个小弟弟,马越可以说从小就是让乡里人捧着长大的。
马腾是讲理的人,所以马越和别人有什么矛盾只要马越做得对受了委屈马腾是一定把场面找回来,这村子里是没人不服马腾的,马腾是个什么成色,十二岁提着草叉就能捅翻穷凶极恶的羌贼,又是十几年过去,凉州这边的大小战役马腾参加了十几次,斩级过百,早就有爵位在身,别说这小小的彰山村,就是在安定郡马腾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更何况马宗不讲理啊,马宗这暴脾气早就传遍周围百里,马越就是做一些事儿不占理了,马宗也要提着柴刀把理找回来。
就这么个生长环境,也就马越心理已经成熟,否则有这么俩大哥左右护法本性再好的小孩儿也得活拧巴了长成个混世魔王。
正因如此,彰山村上百号青年以马腾马宗兄弟为首,走道上村里青年谁见了都是大兄左大兄右的,四五十个小孩子们则以马越为首,马越的辈分大,向他这个年纪一般见了村里乡老都得叫爷爷,但马越就得叫叔叔,没办法,三老也就是他老爹那一辈的。
所以经常可以见到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叫马越小叔的,可马越的灵魂是个成年人,他干脆小手一挥,叫村里除了自己家马超马岱那几个小孩儿,其他人全喊他哥,不知不觉马越在小孩儿里也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儿,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只是传到大人耳朵了多数笑骂一声胡闹。马家的经济状况非常之不好,马家兄弟上北疆打仗参军也有这一方面原因,只要活着回来再略有斩获,便可换些钱财补贴家用。
马腾马宗哥俩提着刀帮朝廷打仗去了,留下一大家子,三个嫂子三个侄子还有院子里一条大黄狗,吃饭还得继续,所以马越在马腾走的第二天便也提起斧头牵着黄狗上了彰山。
尽管他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但说真的对于这个世界,这个战乱年代来说,他距离一个男人,合格还差得远,前世的大学生真的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只鸡也没杀过,来到这个世界他每天没事了锻炼身体,鸡也杀过几只,但他还是低估了生活的艰难。
从前看着大哥二哥带着柴刀推着车上彰山,没到太阳落山一准推着一车木柴回来,欢声笑语的一准还给他带些吃食。
他也是推着排车出去,虽说不像马腾带着马宗,可他也牵着黄狗,也算是俩吧,到了山上才发现,砍树真没他想的那么容易。
彰山离村子没多远,到了目的地小豆子挑了一棵两个碗口粗的小树,朝手上哈两口气,卯足了力气就是一斧头,随后手上就是一震剧痛,虎口被震开了,疼的他两条胳膊直发抖,他定睛一看那斧头还卡在树上了。
说实话从三四岁能跑利索了他就一直在挖空心思的锻炼,小点儿时候是没完没了地疯跑,再大点便是俯卧撑什么的,大人们即便是见了也觉得这小子自己跟自己玩儿呢没多在乎,马越就这么锻炼了七八年,如今刚刚开始举石锁,他的力气是绝对不小,就是和成年人相比绝对不会逊色多少,当然这身体没长开单打独斗绝对不是成年人的对手。
但现在这是砍树啊,砍树还能像单打独斗一样儿呢?他好不容易挑了一棵长得不拧巴也不粗壮,在他看来刚刚好的树,一斧子下去给自己虎口崩开了不说,斧头还卡在树上拔不下来了。
还是没经验,马越斧头落下的地方正是这棵树唯一的一个结节,以前他听说那参天巨木身上最坚硬的地方就是曾经受过伤长出结节的地方,他也不知真假,现在他知道了,树身上的结节是真硬。
扭头一瞅,从家牵出来的大黄狗正吐着舌头朝他直咧嘴。
怎么看怎么像在嘲笑他,越看越可恶。
坐在地上的马越扯着怀里从家带出来的干粮,混着虎口流出的血就给嘴里塞,饼是凉的,血是热的,心头闷着巨大的难过与恐惧,双眼红着里面有泪水要溢出眼眶。
老子好歹也是大学生出身!成年人的灵魂被所在如今这小小的躯体里,每天喝着杂米稀粥,麻布衣服上满是补丁,整天听到的都是杀人放火,挖空了心思想快速成长起来,可谁都把老子当成个小孩子!一个顽童!“老子必须要改变家庭的现状,改变家族在历史上的穷途末路,从现在开始!”
发狠地咬下一口干粮,马越重新提起了斧头。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章血盆大口
吃完了饼的马越,吃也吃了,哭也哭了,随手就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撕去一道包在手上,用力把斧头从树上卸下来接着砍树。
其实马越是算不清帐了,他这一件衣服仔细算算是大嫂用了半匹麻做得,不算手工只是这布钱就是百十文,他这一扯衣服也就完蛋了,就他砍树这效率一天能不能砍半板车的木头都是个问题,就算他砍了一板车都卖不出去个百十文。
只是现在的马越算是虎劲儿上来了,他说什么也得给这树砍倒了,装车了,不然天黑了他都不算完。
马越不笨,几斧子下去就掌握了砍树的要领,动作也舒展起来,自然效率就会高上一些。
马越非但不笨,我敢说他比这个时代的多数人都要聪明,看惯了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世间种种,他咋能笨了,我所以为的智慧不单单有人出生就定下来的智慧,见惯了大场面,见识多了这人也就有了智慧。所以说现代人的智慧是绝对不输古代人的。
马越砍一斧头就得歇一会,虎口裂了往外直渗血,每一下反震的他胳膊都打颤,换个人肯定一看手上这伤就直接收拾东西回家了,可马越偏偏不行,他今天就是要把这事弄完,马家人都有不服输的劲头,马越尽管灵魂是个西贝货,可这血脉毕竟是马家的,这么十几年的耳濡目染,他也有了这股狠劲儿。
半个时辰后一声巨响,给边上打盹儿的大黄狗吓得嗷嗷的叫,夹着尾巴就跑,这半个时辰他一斧头一斧头的砍,马越算是出了一口气,舒服了。
坐下休息一会,马越又花了两个时辰给这棵树卸了半截,算是装了一车,趾高气昂地推着板车回了村。
要说马越如今这造型,恐怕是他这十二年最落魄地模样,脑袋后面头发的束带不知道啥时候掉的,马越也没管,原本黑的像缎子一样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砍了几个时辰的树那是叫个灰头土脸,更别说衣服下摆让他扯地四分五裂,俩手给他草草包扎的破布条子上带着血印子,看上去不像砍树刚回来,倒像进山里砍树结果给狼叼走了刚跑出来。
这模样是落魄了点儿,可马越长得符合他马家的浓眉大眼儿,尤其是现在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发着光,看得是倍儿精神。
好在现在村里人家都生火做饭了,没人在外面乱跑,也就没人看见他现在这样。
马越推着车子就放到隔壁门口,看里面冒着烟正做饭他也没进去。隔壁住着是个马姓铁匠老人,好像还粘带着一点亲戚关系,是马越要叫大爷的。
“二大爷!二大爷!”马越嗓门不小。
“谁哎,我在家呢。”
“小豆子,二大爷我今儿砍了一车柴,大爷你啥时候进城了帮我卖了换点几斗米。”
“好类,你就放门口就行。”
马越说了个好,就腰上别着斧头牵着狗回家了,也幸亏他没带柴刀,家里柴刀都是生铁做的,生铁不如熟铁柔韧,忒脆,照他那四六不懂虎了吧唧一刀劈刀树结节上非再崩断一把刀不可。
“哎呀豆子,你咋砍树给自己砍成这样了呢,快让嫂嫂给来看看。”
这不,马越一进家门就让正做饭的二嫂,也就是马宗妻子卫氏给见着了,这又是披头散发衣服还烂糟糟的还带血就给嫂子吓着了,卫氏放下饭碗就过来抓住马越手一阵端详。
一看嫂子这么着急马越“嫂子,我,我没事儿,就是劈树崩着手了,破了俩小口。”
先前说了,马家这一大家子人,都是极为疼爱马越这个小豆子,这不二嫂卫氏一打开马越手上缠的麻布看见马越白嫩的小手上虎口裂俩大血口子,还磨出了四五个血泡,给卫氏这心疼的眼泪就往下滴答。
“小豆子听嫂子话,咱不砍柴了,家里还有钱用,咱不用这么糟蹋自己,等你哥回来让他们去。”
马越从来不跟两个兄长几个嫂子顶嘴,敷衍着点头,随后卫氏又叫来大嫂裴氏,俩嫂子给马越手上好好洗了洗,之后敷上药好好包扎了一下,一家人这才吃饭。
马家吃饭一直都很有意思,因为他们家里一直没分家,马腾马宗也都没个正经营生,家里的地产只有几亩,几亩荒地在凉州这边还真种不出什么,兄弟俩没事进山砍柴打猎的补贴家用,家里这光景却是一年不如一年,眼看怕是就要揭不开锅了。每一年,马腾和马宗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前往战场。用血肉之躯与敌人拼命,方可换来寥寥可数的大钱,给家里的孩子们买上几匹布,几斗米。撑到下一年。
家里靠着两个大哥吃饭,一碗稀粥让小马超和小马岱两个小家伙喝得不亦乐乎,他的面前也是一样,尽管饭菜简陋无比,却有家的味道。反观两位嫂嫂,碗里几乎是清水飘着几片菜叶。
说来马越和马超就差了四岁,跟马休差六岁,马岱差五岁。所以这么一家人吃饭一直是很热闹,都是小孩子嘻嘻闹闹的自然热闹。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一个人是个啥样的性格基本上从小就能看出点样子,马超和马岱这俩家伙现在七八岁正是活泼的年纪,马超的性子有点像马越二哥,有点霸道什么都爱抢,马岱则恰好相反,性子温吞说话有条理,不像马超那么虎。马休就别提了,小家伙现在说话还说不好呢,小乖宝宝一个。
太阳落山了家里也吃完饭,这么一天基本上也就结束了,村子里只能听到几声狗叫,古代的生活就这么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一黑了啥娱乐活动都没有,根本没有夜生活。一天两顿饭,早上太阳出来吃顿饭,下午太阳快落山吃顿饭,然后就回屋里休息。
马越也不例外,进了屋点上小油灯,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卷书简读了起来,这是家里祖上传下来的兵书典籍,写满了兵策战法。然而,马越的心思没在战法上,怎么都看不进去。他知道日后天下就要大乱,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张角,董卓,曹操,刘备,孙权…这些名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可如今的当务之急,并不是争霸天下。如今是建宁四年,距离天下大乱还早。改变家中的经济状况才是重中之重!
接下来两天马越在家休息,等着马二大爷把柴木推到城里卖掉,他自己就一天绕着村子跑上个十圈二十圈。
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有锻炼思想的,像马越这样每天固定变着花样儿锻炼的少之又少,马越知道自家大哥马腾以后是凉州这边的大军阀。
后世把这三国时代的人都吹得有点神化,要说这个时代的人身体素质好那是绝对的,环境这么恶劣,绝对会出几个异种力能举鼎,鼎才多重,村里族长家有个鼎每年祭祀用的,撑死二百斤,他就见过他大哥给那鼎举起来过,举个鼎又不像后世举重还限体重,马腾长得膀大腰圆的举那个真不算事儿。
要说练武的确实有,村里几个小青年没事就拿着木杆子武来舞去的。真正用处马越姑且不说,反正上次征兵打仗爱舞杆子的去了六个回来仨,自家俩兄长从来不见练啥武功,也就提着柴刀砍树砍出一手厚茧子,上阵俩回来俩,斩级十多个。
身体素质跟胆识过硬,没办法。
马越估计自己这个小身板儿想成为个纵横疆场的冲阵猛将可能性也不大了,虽说还没进青春期可自己这个儿真的稍低了点,十二三岁的小孩长到现在都该有个一米三四了,可自己现在才一米二不到,看次看着自家哥哥那八尺身高他就无限期盼自己日后也能长得那么威武雄壮,唉,越想越来气。
这一日,马二大爷给家里送来四斗米是哪一车柴木换来的,马越看手上长得差不多,便又别上斧头牵着狗推车上了彰山。
虽说答应了二嫂不再上山砍柴,但从山上下来之后他想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要想改变家庭现状,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四斗米没有多少,却可解燃眉之急,他的脑中有许多想法,却都无法实施,玻璃火药一概不懂,马镫马鞍倒是可行,可他连马都没有,所有一切想法都需要有经济与名望基础,否则依照如今的家徒四壁,万法皆空。
所以暂时他还得这么干。大哥二哥不在,这个家就剩他这个男人,他就得扛起这个家。
三位嫂嫂在家织布补贴家用,他一个男人难道还不如妇道人家能干吗?
上山之后走到上次的地方,那半棵树还在地上躺着一点儿变化都没有,马越咧嘴一笑哈两口气就开始干活。
许多事情第一次做确实许多人都会像个愣头青,但第一次磕磕绊绊弄好了,那第二次再有个过程那就上手了,马越就是这样,劈柴这事儿,他上手了。
太阳刚到中午时候,他就已经给这多半棵树卸好,一块块地码到车上还有一半在地上,这一次他不但砍了卖的一车,还多砍出了平时自己家里用的半车。
他先推回去半车码到家门口,又接着推着车上山,日头已经向西了,但他琢磨今天弄完了后边几天就都不用上山了,贪黑弄完算完事儿。
他这么一贪黑,就出了事儿,彰山里可不太平,来来往往的人是进山讨生活,多少野兽是在这里生活的,前些日子马越还听人说起这彰山里有老虎呢。
马越回去之后斧头给旁边树上一砍卡住,就开始给车上码木头,正码着木头就听到自家大黄狗低声呲着嘴咆哮,一扭头就见一匹半人高的狼刺愣着一口尖牙在没多远的地方拿冒着绿光的眼睛瞪着他,就这一眼吓得马越背后就全湿透,头发都炸起来了。
他急忙伸手去抓砍在树上的斧头,还是没经验,他砍柴算是砍顺流儿了,但他没当过猎人啊,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动物的习性是个啥。
他不动,狼也怕,他这么一伸手扯斧头,给狼一激灵,半人高的狼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来,大黄狗也叫着跳了起来,马越也喊了出来,这一瞬间太多的声音,马越什么都听不见,四周围的一切跟这小兔崽子都没啥关系了,他就看到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头在他眼前越来越近。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章天生狼性
马越还是把斧头从树上扯了下来,但狼也扑到了他的身上,大黄狗也扑了上来,其实不算是马越把斧头扯下来的,他刚抓住斧柄那匹狼就蹬了上来,两条前爪就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在地上,带着他的胳膊就把斧头扯下来了,拽得他胳膊生疼,不过这个时候他哪儿还能感觉到胳膊疼,一倒地那狼张口就朝着他脖子咬下来,马越俩手就抓着斧头卡住狼的脖子,狼这家伙长到这么大个儿,不知纵横山林多长时间了,那力气哪儿是马越这一十二岁小孩挡得住的。
哪怕是个久经锻炼的十二岁小孩,仍旧不是对手,因为它也是一匹久经锻炼的山中孤狼。
马越胳膊越来越撑不住,毕竟还有四条狼腿在他身上碾着,狼爪碾在身上是绝对的疼,人这么一受疼一开始确实是能超常发挥出自己的力气,可也就那么一下,马越能顶住这头狼开始那么蓄势待发的一下子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么一僵持,马越就落了下风。
这时候还是他带出来的大黄狗救了他的命,他们家的黄狗是传统土狗,性情温顺,绝对忠诚。
马越带这大黄狗出来真没打算靠他驱赶野兽,他没有林中常识,根本就想不到离村子几里地的山上还能碰到野狼,他带黄狗出门无非是想给自己做个伴儿,林中幽深多寂寞有条黄狗为伴自言自语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
说真的,他觉得真跟山中猛兽斗起来,他这条逮谁给谁吐舌头的黄狗八成是指望不上。
大黄狗看主人被这条灰狼扑倒在地,当下便也扑了出去,一口咬在一条灰狼的耳朵上,连着半片头皮撕在嘴里,没办法,大黄狗太小了,算上尾巴也就才一米长,嘴也没多大。要是让这狼去咬狗肯定一口就咬脖子上了,但大黄狗张嘴也咬不了脖子。
这是马越第一次同兽类搏斗,他连同类他都没搏斗过,更别说兽类了,他脑子里都白了,就知道阻挡着口喷腥臭的狼脑袋,不让它咬自己。
大黄狗这么一口,让本来已经在搏斗中处于上风的野狼吃痛,扭头朝着黄狗腿上就是一头,也就是这一口为马越赢得了翻身的机会,马越手上一轻,一看这野狼不光要咬自己,还要咬自己最喜欢的大黄狗,马越骨子里的浑劲儿又出来了,对压在自己身上的四个爪子不管不顾,就着一股狠劲就翻身起来了,一斧子就剁在狼腿上。
他觉得指望不上的大黄狗,救了他的性命。
狼的毛皮多光滑,斧头根本没啥用,马越一反手举起斧头顿头,一斧子下去就给狼敲晕了,马越此时已经浑身带血,刚刚他强硬的一翻身狼爪子挂着肉就下来了,此时他胸口和腿上都是伤,但浑劲儿出来谁都拦不住,趁着那狼摇脑袋的片刻时间,马越全身一压就给这狼脑袋掼到地上,举着斧头顿头一阵猛砸。
十几斧头下去,狼死透了,马越脱力了,他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这一人一狼血流了满地,大黄狗腿上被咬了一口也淌着狗血。
人一般遇到危险反应分两种,前者因为恐惧所以恐惧,拔腿就跑。后者因为恐惧所以愤怒,迎头攻击。马越事后总结觉得自己应该是介乎于两者之间,事实上他属于前者,只是野狼一下子给他扑倒在地,让他没了跑的机会,只能变成后者。
说到底,他并非那种天生有狼性的人,杀狼纯属被逼,给他机会他绝对抬腿就跑,八成跑得比大黄狗都快,毕竟看一眼衡量战斗力对比他也不是对手,野兽之所以是野兽,普通人即使拿着武器也未必斗得过,今天要不是黄狗,别说手里就一把斧头,你就是给马越一柄AK-47让他扫,吓得头脑空白的他也未必能放翻这匹狼。
马越把受伤的大黄狗放到车上,车上放了半车木头,剩下那半车他也没力气装了,又使了吃奶的力气把一人高的狼尸扔到车上,推着车子走了。
路上大黄狗疼的直哼哼,大黄狗一哼哼马越就停下来摸摸狗头,他也知道今天真是靠着黄狗救命了,他就靠着车跟狗说话,反正说得都没啥用,类似啥“没事大黄,丑狼咬咱,咱回去给这狼下锅炖了,咱吃他。”之类的话。
马越这先不谈,说他嫂子,卫氏做饭时候邻居马瘸子看他家门口堆了一堆木头就帮着给马家嫂子搬到院子里了,卫氏一看这就明白肯定自家的小豆子又上山打柴去了,开始也没多想,担心归担心,但那手上磨俩泡能有啥啊,也没多担心,可饭都凉了马越还不回来,卫氏就叫来两个大嫂这么一合计,说找找去吧,就把隔壁的马瘸子喊来了。
马瘸子来了也没多说,就给全村的老少爷们全叫来了,一说是马腾家小豆子进山没了,谁家爷们儿能不出来,五六十个老爷们这就打着火把准备进山了,马家几个嫂子越想越害怕,急的都哭起来了。
“小豆子这要是没了,我家男人回来我咋交代啊。”
“我还说小豆子别出去,他非要出去。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马大嫂你先别急,没准小豆子累了就给山上睡着了呢。”
“马瘸子说得对啊,没准就是给山里睡着了呢。”
“小豆子那孩子福大命大的,没事儿的大嫂。”
话是这么说,但谁心里都明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八成是出事儿了,要说别人家小孩儿有可能在山里睡着,但小豆子是绝对不可能,马越一直以来都给村人年少老成的感觉,简直跟加冠取字后的成人没啥区别,他们宁可相信村头住的张傻子在林子里睡着也不会相信马家的小豆子能在彰山林子里睡着了。
说这话,无非是安慰马家俩嫂子罢了。
出村子走了没多远,两拨人就碰面了,据马瘸子后来说,小豆子当时的模样实在太吓人,一身是血的,衣服满是抓痕,板车上扔着一具七尺狼尸,狼脑袋都给砸平了。
小豆子见着人就晕了,他流了忒多血了,又走这么一路早没力气了,全凭着一股狠劲儿支撑着他这一路跟大黄狗瞎扯,一见到火光了大嫂那张焦急的眉眼,他就晕过去了。
他再醒过来已经第三天午后,全身被草药糊个遍,一睁眼就看到小马超跟小马岱在榻旁边盘腿儿坐着打瞌睡,俩小脑袋交替着点着头,还挺有节奏,马越一看就乐了,笑出声。
一笑就扯着伤口疼的他直吸冷气,他这一笑给俩小家伙都吵醒了。
小马超迷迷糊糊睁眼一眨巴,哇一声趴到马越身上就哭,嚎的那是叫个动情,马岱也醒了,俩小家伙趴到马越身上就哭。
“哇,小叔你终于醒了!超儿就怕你醒不来。”
“小叔!”
俩小侄子虎头虎脑长得跟自个儿一般高,还都有股虎劲儿,趴身上那叫个沉,压得伤口生疼,偏偏马越还觉得疼得值,看这俩小兄弟哭的带劲儿的,他就楞没让他俩起开。
他不叫,有人叫,马瘸子跟马越三个嫂子从外边听到哭声进来了,马瘸子一瞅俩胖小子给马越身上压着哭,马越咧着嘴满头汗哭笑不得就知道咋回事,过来给俩小家伙一人一个脑瓜崩儿。
“都滚蛋,你小叔浑身伤让俩大胖小子压着哪儿行,滚蛋!”
马超小虎头一扭头虎个脸儿,扭头就一句“直你娘……”看清来人是谁一低头:“瘸子叔说的是,超儿这就滚蛋。”完事儿拽着马岱就跑出去了。
看得马越直笑,马瘸子是什么人,本名马山,腿瘸之前也是跟马腾马宗并列彰山三虎的人物,他这腿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一羌人砍了筋,那个羌人后来脑袋被别在马瘸子腰上了。从前也是这彰山村的风云人物,腿瘸之后有些消沉,但拿出去照样是一个猛人。
马超哪儿能不怕。
说真的,这是个好时代,外面的大世面马越没见过,就说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村子里面有各种人,偏偏他没见过无赖,村子里像马瘸子,马腾马宗这种刀口舔血的青年有不少,战场上他们提着刀枪屯长一声令下面对千军万马他们敢于亮剑,偏偏回了村子街坊邻居闹点小矛盾再猛的人最多也就吵两句就完事。
勇于公斗,怯于私斗。
躺在床上马越接受者相间邻里的慰问,脑袋里想的却是“究竟什么是勇。”
姑且不说什么是勇,这种问题孔子早在几千年前就有了决断,大勇在于畏。总之马越这一次在村子里算是风光了一把,打从这会儿开始村里人看马越都高看一眼,这就跟马腾十二岁挑翻俩羌贼一样,这就像马宗十六岁那年带着**个年轻人杀了为祸乡里的一伙马贼一样,总之,是个汉子了。
马肃老爷生儿子都是带种的。
没办法,马家这哥儿仨都忒厉害点,先是马腾十二岁杀两名乱军救下母亲与兄弟,成就孝勇之名,过了几年一伙马贼在安定一带流窜,为祸乡里,马宗二话不说带着一帮小兄弟就给他们收拾了,那一战马宗一身是血腰上别着五个脑袋进了县衙,出来时候怀里踹了三个金饼子回了家,成就仁勇之名,这一次马越上山打柴,自小相依为命的黄狗被窜出来的野狼咬了,马越就上去跟野狼拼命,最后给野狼弄死带着黄狗回了家,乡里人都夸他这是义勇。
其实这事儿开始给马越整糊涂了,咋就稀里糊涂的给我安了个义勇呢,后来他才知道,好事者看他的伤口再看大黄狗的伤口,就瞎编乱造出一个故事,毕竟他马家三兄弟一个赛一个厉害,啥传说安他们身上人们都信,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这个黄口小儿救黄狗斗恶狼的故事,只有马越知道其实是黄狗救主。
总之这次马越杀狼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此后他在乡里行走谁见了都打招呼,都朝他竖大拇指,从前他身上一个伤疤都没有,这么一次那匹野狼就给他全整结实了,胸口两大块,肚子上一道,腿上九道疤,全身上下哪儿都是狼爪印子。
只不过这么一来,他就得在床上躺一段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一下子怎么着也算是伤筋动骨了。一百天有点多,但肯定是要躺上一个多月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章义助豪杰
马越醒来之后的一个多月,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看书,开春后身体状况好了一些,外面也不是很凉,他白天便柱个棍子在村里走走,他实在是怕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肌肉萎缩,更何况他根本躺不住。
平日里在村里转转,闲下来了就在屋里躺着看书,这么一段时间也算上天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看看书,要是一般小孩儿看着《六韬》肯定看不懂,可他好歹是后世的大学生出身,尽管还是有许多看不明白的意思,但多数都能懂个大概。
说真的,兵法战策在他看来是索然无味的东西,但他十分清楚,这是他未来安身立命的基础,身体素质与战略眼光缺一不可。
要想在这个年代活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
何况马越所求并非仅仅止步于活下去,他还想活得很好。
这一天,村里来了个收兽皮的九尺红脸汉子,刚开春村里倒也有出去打猎的汉子,尽管不是很多但这是今年头一个来收兽皮的,倒还真能收到一些。
红脸大汉到马越家的时候,马越正坐在院子里看书,这汉子叩门后马越以为是乡里邻居,便放下书简喊了一声:“进。”
推门却进来个高大的身影,让他恍然以为是二哥回来了,他二哥马宗就这么高。
定睛一看是一红脸大胡子,马越没见过这人,不是乡邻。
心头一跳,便问道:“汝欲意何为?”
红脸汉子对于马越言语上的疏远视若无睹,笑着说道:“某是收兽皮的游商,村里人说小哥儿家中放着副新打的狼皮,某便冒昧上门叨扰,打扰了小哥儿读书还望不要见怪。”
好家伙,这红脸汉子把马越当成读书人了,瞧这尊敬劲儿,好汉子。但这红脸汉子讲话很有条理,不像普通游商一般粗鄙,像是多少读过书。
在这个年代,普通庶民想要读书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马越压下心头疑虑,给红脸汉子一指墙角阳面道:“这不,上月打的狼皮,挺平整,狼腿上有个豁儿,狼头让我砸坏了,别的地方都是好的。”
红脸汉子过去一看狼皮,知道马越说的确实属实,听马越说狼头他给打坏了,顿时觉得惊异,“小兄弟你说这狼是你给打的?”
马越一翻白眼儿,他就知道他说着肯定不信,他这十二岁小孩儿说出去谁信啊,更别说他长得就**岁小孩儿的模样,跟马超一般高,红脸汉子肯定不信,当下没好气儿说道:“不是我打的你打的?”
红脸汉子是个好脾气,陪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哥儿这狼皮太完整,我带的钱不够,要不我过几日卖了手上货再来收,小哥儿可不要卖给别人。”
马越笑笑,摆手示意没有关系,道:“大哥我听你口音不像是凉人。”
红脸汉子一愣,脸色有几分回忆的模样说道:“是啊,某本是河东人,出来几年了都没回去过,走南闯北的走哪儿算哪儿,给人看过家护过院,打过枣子卖过豆子。反正什么事都干过。”
马越重生至今,见到太多实在人,他这村子什么来头,从前就是一帮打仗的老爷们儿,当朝太尉段颖的旧部,战火中锻造出的交情的百十号人,西羌战后他们也都拖家带口的到这儿归隐,十几年过去老一辈的人都过世的差不多,没去的也是一身伤病,小辈儿们都带着老一辈人的爷们儿劲儿,一个村子多是你的就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这种劲头儿,可马越不明白,他以为汉朝时全天下都是这个劲头儿。
当下手一挥,“这皮子大哥你拿走,过几日钱给送来就行。”
这一家伙给红脸汉子感动的不知道说啥好了,说话间马越从缸里舀出一瓢水递给红脸汉子,“大哥喝口水再走,看这给你晒得脸红的。”
马越也挺疑惑,这汉子长得真特别,国字脸儿挺爷们儿,单眼皮儿大眼睛就是脸红噗噗的。
汉子喝了水带着狼皮走了,留下了一柄短刀为质。马越继续读书,日子还是这么过,俩腿儿都瘸着他没法不这么过。
要说马越这么干确实挺冒险,马越那么一张狼皮挺完整,要买的好了真能换几个金饼子,就算随便卖了也能卖上个两仨金饼子,几千个大钱。
他就这么手一挥就让人带走了,要真碰上坏心眼的人了他真哭都没地儿,也就是嫂嫂听他卖了也没多问,知道他没卖钱儿就给人拿走非给他臭骂一顿不可。
又过了几天,这天村里来了几个衙役押着个红脸汉子,红脸汉子手里还提张兽皮。有个衙役就是这彰山村里的,名叫王元山,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小姓后人,当年他爷爷是段穎门下牙将,勇猛异常。他在县衙里任贼曹,带着人就入了马越家门。
这天马越还是在院子里坐着看书,手上还是那本《六韬》,王元山一进门就自己舀了瓢水喝,马越一见是王元山打了招呼也没当回事,接着进来七八个穿红服的官差押着个九尺大个儿进来,马越一看事儿不对,便问道:“山哥儿这咋回事。”
王元山放下佩刀席地而坐,说道:“这汉子昨日在县城卖你这狼皮跟一人打起来跑了,今天我带一帮兄弟来家喝酒,到村口见着就给他押住了,他说这狼皮是村里的要还了再给我走,我一听是你家的就给你带来了。”
马越一听这么回事,他琢磨打个人也没啥事,拄着拐往前上了两步,却王元山拦住了,“山子哥这啥意思。”
“离他远点,这汉子跟县里前几年前的河东命案有点像,小心为上。”
马越一听就笑了,“扯淡吧,你这守株待兔还抓住个命案…”说罢他一看那红脸汉子脸色一变,就知道八成是让王元山说中了,扭头他看门外也没人就给门插上了。
“小豆子你插门干嘛。”
马越一摆手,“山子哥,你们给这汉子押回去能赏点啥。”说话间马越已经把狼皮拿回来放到墙角。
“怎么着哥几个也有几百赏钱。”
说话的王元山后边的一个方脸衙役,马越听了点点头,让王元山等会,进屋喊道:“二嫂把我二哥前几年剩的金饼子给我。”
过一会他二嫂拿着两块金饼子一出来,开始还想问马越要干啥,一看院子里这架势也不多问,把金饼子给马越就接着开门出去了,马越拿着金饼子给门插上。
这金饼子,是马宗一直留下的银钱,以备家中急用。有道是有财不外露,今个儿马越这金饼子露出来也就没打算再收回去。
这红脸汉子为人有信用,长得又如此威猛,马越动了心思。家里不能全指着两位兄长再北疆抛头颅撒鲜血,他想做许多事,但这些事情都有前提。
人手,财力,声望,缺一不可。
三者相辅相成,救下这红脸汉子,就是第一步。
他先拿出来一块金饼子递给王元山,“山子哥,这汉子是个忠义人儿,人家给我送狼皮让你们抓了,我不能负了人家,金饼子你手下跟几位大哥拿走喝杯酒买双鞋,今儿这事几位就当没有,怎么样。”
王元山收了金子,也没多说,扭头跟手下说道:“小豆子的话都听见了,这事就算这么完了。”
说着王元山掂了掂手里的金饼,笑道:“今儿个马三爷请哥几个喝酒,走吧,喝酒去。”
几个衙役见了钱,都没啥说的,一个金饼子能换两千大钱,得这么多钱还能卖王元山个人情,也算赚了。
马越看王元山收了金饼子手底下人也应了诺,接着把第二块金饼子放王元山手里,这时候王元山就觉得金饼子有点烫手了,让越家送两块金饼子,尤其这金饼子还是出了名的浑人马宗马二爷的,马宗回来要是觉得自己欺负他弟弟非得给他皮扒了。他不敢收。
“山子哥你收下,这金子给你是让你帮忙的。”塞到王元山手里之后他一指红脸汉子,“这兄弟日后就住我马家了,山子哥你帮我把他在县衙的案子烧了,官差日后就不要来彰山村了。”
王元山点头没说啥,烧一俩案子也不是多大事,也就是个斗殴,抓住也没啥。烧了就烧了。
王元山没说话,后面的汉子说道:“你凭啥做这个主。”
王元山扭头瞪一眼,“就你话多。”
马越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角提出红脸汉子那把短刀,柱在门口,二尺短刀在他手里正好,虎着小脸儿说道:“我凭什么,就凭我是马越,前些日子跟我犯冲的狼让我砸了变成皮子,就凭我大哥是马腾,二哥是马宗!”
马越这么一说,几个衙役都没说话,不是怕他而是怕马腾和马宗,马越走去开门准备送客,结果开门的瞬间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一开门全村的老少爷们儿,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锄头短刀,也有长矛斧头,齐码码地站在他在门口,谁都没说话。马越在人群里看到他二嫂提着把镰刀看着他,他也看到了曾经段颖军司马马老太爷,也就是马瘸子他爹,握着一杆长枪站在最前,老爷子身体大不如前身板却还是一贯笔直,村里人就这么四十多个剩下的男人们,无论老少手中都有一把勉强能够称作兵器的东西,站着。
热泪盈眶。
自古而来民不与官斗,然而这个村子的升斗小民愿意为了他,为了他家与官斗。
马越事后想来,若那一日他在屋里同那**个官差有了争执,恐怕最后那些官差除了王元山谁都走不了,全得把命留到这个小小的彰山村。
王元山带着衙役走了,他们来的趾高气扬,走的灰头土脸,他身后那个爱多嘴的官差这一次对着四十多把农具没再说废话,灰溜溜地走了。
那是农具,可也是夺人性命的利器。
王元山是真觉得怀里两块金饼子太烫了,他打算过几天回县衙有机会了就把那红脸汉子的案纸烧了。不然他是真怕他回不了家。
王元山走了,有人没走,那个红脸汉子没走。后来过了许多年,许多人都忘了这一天,但很多人都还记得,叫小豆子的马越,从这一天开始,身边多了个身高九尺的红脸汉子,从始至终这个汉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为他荡平一切横在眼前的困难。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章力搏猛虎
红脸汉子就这么在马越家住下了。马越家里是个大院子,三间房,兄弟仨正好一人一间,三间房都挺大,正好马越那间啥都没有,就一张床一张桌子。当天马越和红脸汉子便拿木柴摆了一张床出来。
人都走了以后,红脸汉子朝着正瞎忙活的马越腿一弯就跪下来,哐哐的就是仨响头。给马越吓一跳,他这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四有小青年儿哪里见过这阵势,赶紧拉起红脸汉子。
他说:“大哥你有话好好说,磕啥头啊!”
红脸汉子磕过头才起来,不然马越那二两劲儿哪能拉起来。
“小兄弟散尽家财助我脱困,关羽这条命便给你了,日后你教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这一世在马家长大,有俩好哥哥做榜样,马越是越来越像场面人儿了,手一挥一笑而过道:“大哥你若不是还我狼皮也不会被官差碰到,我怎能不助你脱困,关……大哥你说你叫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他就蒙圈了,他好像听到了个了不得的名字。
“关羽啊,从前字长生,后来在家乡犯了事就改字为云长了。”
“关羽,关羽好啊,关羽好。”
后来的事情马越都记得不大清楚,关羽说他在家乡杀了个恶霸后来就浪迹天下,关羽说他从前在县里拜个武人为师习得一身武艺,关羽说日后但凭驱使。
总之,马越是啥都没记住,就记得关羽说他叫关羽。
后来的日子里,马越家里就多了个啥也不干的九尺大个儿,小豆子是一身伤还没好全,九尺大个儿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
马越他家祖上出过个伏波大将军,家里封存了几柄兵器几本儿兵书,马越给家里翻翻,还真翻出来一本《春秋》就拿给关羽读,关羽这一辈子活了二十多年,真还没见过自己拿着的书,这一下子如获至宝,每天从天亮看到天黑,除了在院子里拿石锁玩上半个时辰,其他时候都跟马越一块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台阶上看书。
关羽识字不多,马越就当起了教书先生,照着一本春秋一个字一个字教,十天半个月下来他自己给春秋也读了一遍。
“越哥儿,咱家里这石锁,太轻了。”
这一日晌午,马越在台阶上看书,关羽在院子里玩石锁,关羽玩的石锁可不是马越用的那个三十斤的,是马腾和马宗常用的百斤石锁,关羽一手一个玩儿的滴溜儿转,放下石锁冷不丁给马越来句这石锁太轻,给马越吓得身上一激灵。
“关大哥你这是天生神力啊。”
汉斤不同于现代斤数,汉时一斤约为后世的二百五十克,也就是半斤,但即使半斤也很重了,百斤石锁就是五十斤啊,自家两个哥哥都是天生力大无穷的人物,玩百斤石锁也没关羽这么溜儿,就关羽这体格,不在马上为将那真是太屈才了。
“关大哥这么着,反正前些日子我二大爷也把那狼皮换了金饼子回来,一会儿我找二嫂要点散钱你去村口第三户老六家找他定俩你用的石锁就得了。”
前些天马越把狼皮交给二大爷,二大爷进城给他换了三块金饼子,还了二嫂两块现在他自己还有一块,算是有些私房钱了,只不过没散钱,所以他还得跟小孩儿一样要钱就找二嫂。
关羽“哎”了一声,面上发烧但还好他脸红,也看不出来。他这是臊的慌,想他关长生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条,怎么能啥都靠人小豆子过生活,当初蒙小豆子搭救,后来又是人家小豆子给他教书识字儿,这些日子他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他这心里是闷的慌。
村里人啥也不说吧,但看他眼神他也能感觉出来都有些看不起他。
这么一寻思他觉得这么着不是个办法,当天吃过了午饭就带着自己的短刀出去了,跟小豆子说他闲不住,去山上砍点柴回来。
打从那次进山给狼咬了,回来之后马越再也没想过进山这件事,不光他自己,周围谁说进山打柴他都不让去,他这是害怕了,真害怕,那次见着狼他就寻思自己这六十斤算是撂这儿了。没打算活着回来,要不是自家大黄狗拼命救主他还真就回不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可这代价呢,自家在床上躺了俩月了身上伤还没好全,自家黄狗现在走路还拐呢。
不过如果是带着刀的关羽进山,瞧他玩石锁那叫个溜儿,而且还带着刀,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百斤石锁一手提一个能玩半个时辰不歇气儿的猛男,这做攻击的一下爆发得有多狠,爆发的绝对力量是稳定过千斤的,他估计当时王元山能给关羽扣住,那八成是因为他们带着刀,关羽的刀放在马越家里换了狼皮的原因,不然就关羽这体格提着刀战斗力绝对再给上蹿一个档次,哪儿是**个衙役能拿住的。
马越以为马家这就又多了个力能举鼎的人物,他错了,是力能搏虎的人物。
当天午后,关羽进山不到俩时辰,马越坐着看书听外面一阵吵闹,推门出去就见关羽扛着一头两米多长的斑斓猛虎回来了。
得了,马越想过关大哥是个多猛的猛男,看他那模样也知道是个猛男,可真没想到关大哥是个能力搏猛虎的猛男。搏猛虎妙就妙在这个搏,你看,马越那会也叫搏野狼,搏完自己躺了仨月下不来床,每天只能拿一卷小书给手里翻过来看过去,人家关羽也是搏,搏的还是猛虎,可搏完之后人家该干啥还干啥,身上一滴血没流,完全无伤吊打猛虎,给猛虎干拧巴了人家自己啥事没有。
这才叫搏,马越那叫拼命打狼,俩人的武力差距何止一个档次。
当天晚上,马越家里可是热闹,这斑斓猛虎那么大的个子,也就关大哥是个好刀手,不然就马越这三两下还真弄不顺溜儿,关大哥给这老虎扒皮去骨之后,虎鞭他说给马越大哥留着了就给了大嫂家里,虎血和着几根虎骨熬了一锅汤,马越和几个小孩儿都喝了一大碗,百十斤虎肉关羽提着挨家挨户都送了点。
这一下子,关羽在村子里也出了名,后来马越又去马瘸子家里借了俩大缸,老虎一身骨头全放里面,倒上自己家里窖藏的烈酒,全扔地窖里了。
又过了十几日,关羽要的一百五十斤石锁做好了,马老六找了四个小伙子一起给抬过来,到了马越家门口,关羽出去一手提一个就给提进门,看的那几个小伙子目瞪口呆,对关羽的敬仰之情是无以言表,就差立马磕头叫师傅了。
就这样,关羽和马越成了一家子,关羽虎皮一卖就是十个金饼,这虎皮可比狼皮值钱多了,本来他已经有足够的钱在村里盖个房子自己搬出来了,不过他没拿那钱花自己身上,他托人买回一匹良马,看马越这伤养的差不多了,他开始教马越骑术了。
他俩这亦师亦友的关系,是分也分不开了,晚上马越教关羽读书写字,白天关羽教马越刀马武艺,要说马腾马宗也能教马越武艺,但他那俩哥哥自己就没有系统的学过武艺和骑术,更何况家里也没有买马的钱,又怎么教他,举个例子,从前马宗是教过马越怎么用刀的,给马越立一树桩打在院子里,裹上一面野猪皮,跟马越说,朝这砍,然后马宗就出去找兄弟喝酒去了。也就关羽这爷们儿这么光棍,直接自己买来万钱的教具,就这么教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虎骨虎血真的那么神,反正自从那天吃了全虎宴,后来又每天小酌二两虎骨酒,很快马越这身子骨不但好利索了,还比之前长高了一点儿,现在他比马超高出半头,快到六尺,像个十二岁孩子了。
就这样,对马越和关羽而言,最有意思的一个春天就这样过去了,这个春天马越自己杀了一匹狼,结识了一个名叫关羽的好汉子成了兄弟,卖了狼皮吃了虎肉每天嘬着虎骨酒学武术,对他而言真是有意义。
这个春天关羽收了一张狼皮在闹市揍了个兽皮商人被官差抓住了一次又被一个叫马越的小兄弟救了出来,打了一头老虎吃了一顿虎肉,每天嘬着虎骨酒读书识字,这个春天,对他来说太有意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安逸了,村子这么安逸的代价就是在大汉的边陲有无数的汉家儿郎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让家人安逸,他们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战着,上苍还是眷顾大汉的,这一战仍旧是以汉朝的胜利而告终,那几部羌族豪帅带着部下不知逃到哪里,我大汉天军班师回朝。
马越最挂念的两个哥哥要回来了,关羽心里有点紧张,关老二面对斑斓猛虎的时候也没有这紧张劲儿,但是等待马越两个哥哥回来的时候,他心里居然有了紧张劲儿,后来的日子里,村里人从院子里走过,都能看到五十斤的石锁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虽然他们看不到但仍旧能脑补出在高高的院墙后面一定有个九尺大红脸准确地接住石锁又再一次高高地抛到天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章出刀见血
马越的大哥二哥带着六十多名活下来的青壮回来了,本身这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儿,全村都值得庆贺,只不过去时百十个人回来一半,另外一半同乡永远埋骨他乡又让活着的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马越,更高兴不起来。尽管他所亲爱的大哥马腾二哥马宗都活的好好的回来了,可他真的高兴不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服边军军役外出打仗的那些人回来的那个晌午,马越和关羽都起了个大早儿,这些日子早上俩人都起得很早出村子到官道上去遛马,马越的骑术还不是很熟练,关羽在前面牵着马,马越在马上坐着,一大一小俩人就这么溜了一圈回村子。
到村子发现有人哭有人笑,还有那些走来走去的很久不见的熟悉面孔,他兴奋地一翻身就从马背上滑下来,跑着拽住前面一个手里提着一串腊肉的年轻人。
“四哥,是陈四哥吧,我家大哥二哥回来了不?”
那年轻后生一看是马越,伸手摸摸他脑袋朝他家一指:“马家俩兄长都回来了,都好好的,快回家看看吧。”
太久了,每年过了年村子里一茬又一茬的青壮离开家乡在帝国北疆与外地或是盗匪作战,走的时候路边的花朵都含苞待放,回家时已经是山花烂漫开成海。
马越一听心里高兴劲儿都难以言表,一路蹦着跳着进了家,关羽在后边牵着马也硬着头皮进了马家院子,比起马越心里的兴奋,关羽是紧张的,他还真不清楚怎么面对马越口中英明神武的大哥马腾,也不知怎样面对脾气暴走却一身侠义气的二哥马宗,他的心里有几分悲凉,他觉得他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要成为马家的家仆了。
他很难接受,但从见到小豆子马越的第一次起,他就觉得这个一米多高的小家伙有着不同年龄的老成与久经风霜的豪爽,尽管有时难免少年心性,这些日子以来关羽却很喜欢,或者说很享受和小豆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马越连门都没推,肩膀一使力就给自家院门撞开了,两扇门砰地一声打开,马越看院子里五六个人,一眼就看出自家大哥二哥,过去就是一个熊抱抱住俩人大腿,激动地鼻子一酸差点让眼泪流出来。
“大哥二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们了。”
众人见有人撞门都是一惊,马腾马宗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风风火火地小家伙抱住大腿,一看是小豆子他们俩心里也是高兴,马腾一下子就给马越抱起来转了个大圈,随后给马越放下拉着他的手挨个给他介绍。
“没错,哥哥们回来啦,还带回几位袍泽给你认识。这位是庞柔,狄道人。这位是庞德,是庞柔弟弟,这位是马玩,跟咱们还是本家酒泉人,去年来金城探亲,就着招兵就投了军,三位兄弟,这是我家小三儿名马越,自小就乖巧伶俐,日后还要几位兄弟多多照看。”
马腾给马越介绍三人,三人没给马越当回事,不过马越从前读书时都见过他们三人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他们日后都做了什么,但马越肯定是上心的,他仔细观察这三人都是行伍出身,庞家兄弟膀大腰圆,看着就是能征善战之辈。马玩看上去比较年轻,嘴上一层胡子看起来都是软的,七尺身高光着膀子有些精瘦但神采飞扬,长得也挺白净,美中不足是上身肩膀连着脖子有一片火烧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可怕。
马越老老实实给三人鞠躬见礼,“三位兄长在上,受小豆子一拜。”他这小模样谁不喜欢,三人自然是赶紧给他托起来。
这也算给三人见了礼,扭头就把着关羽的手臂给兄长介绍关羽,话才说一半,晃眼看到菜板上红黄一片他就炸了眼,因为那黄色的毛发他有些眼熟。
这种急眼的感觉相信大家都有过,而且绝对是许多次,就像孩童珍贵的玩具被人玩坏的时候,就像自己弟弟上学回来一身大脚印子告诉你被人欺负了一样,总之,马越是急眼了,他介绍关羽还没说出关羽的名字,话锋一转问道:“大哥,咱家大黄呢?”
马家兄弟刚回来高兴劲儿正在兴头上,马宗就接嘴道:“你庞二哥爱吃狗肉,我们刚回来家里又没啥好吃的招待,就给大黄弄了,反正它腿也瘸了,待会炖一锅。”
“谁杀的?”
“你庞二哥可是此道高手,我们在野外野狗都是他宰的,熟练,你庞二哥刀快,大黄没受委屈。”
就因为几人都在兴头上,所以没人在意马越为什么那么认真地问狗去哪儿了,再问狗是谁杀的,几人还在那里呵呵笑,仿佛回味荒山野岭炖上一锅狗肉的感觉,确实是,汉朝狗对于人们来说是一种看家护院的工具,更是一种食物。那猛将樊哙就是卖狗肉的,大将军何进也是一样的狗屠出身。
但马越没那么容易理解,和任何生物呆在一起生活都是会培养出感情的,马越并非无心之人,何况他与大黄狗可谓是真正的共患难,他看着菜板上那一大条的血肉淋漓很难与当日同他在那彰山之上浴血搏狼舍命救他的大黄狗联想到一起,他也没办法联想到在这两个月瘸着腿陪他晒着太阳读书的懒洋洋温顺模样想到一块。
“庞二哥…庞二哥。”
马越点着头眼泪就流出来往后跌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立着的关羽的身上,他脑袋里已经白了,太多东西他想不过来,心头就是恨,但恨能做什么?让庞德道歉?且不说庞德不一定对杀他家的狗有歉意,就是道歉了,就真是他希望的吗?
马越这么一撞,手一扶就摸到了关羽的腰上,这些日子里关羽对小豆子言听计从,马越也从未指使关羽,俩人相处的很融洽,马越摸一下腰带自然不是问题,可问题不出在关羽这儿,要打以前出了这档子事儿,马越肯定本能下意识的就对关羽说:“兄长你帮我揍他。”可现在的马越已经不是三个月前马腾马宗走时候的小豆子了,这三个月他经历了太多,单是生死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脾性,何况马越经历的不止生死。
关羽是亡命之徒,两个月的和谐生活没能改变他的生活习惯,所以他的短刀时时刻刻都随身带着,尤其在之前因为刀不在手被几个官差缉拿的经历,这些日子他始终刀不离身,就绑在腰上,马越这么一摸,就摸到了冰凉的刀柄。
一激灵,他脑袋都清明了。
血债,就要用血来偿!
马越这个人就像个秀才,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为顾虑太多,可一旦真让他造反了,那肯定是遮天遍地揭竿起,如黄巢,如洪秀全。
顺手一拔,关羽的二尺短刀在六尺高的小豆子手里就成了长刀所向,握着长刀的小豆子鼻涕眼泪混一脸,冲着就刺到了庞德身上,鲜血迸射而出。
这事情发生的多快,至多几秒钟,谁都没反应过来但马越的脑袋里已经完成了思索得失,发出指令,完成行动这三个步骤,直到庞德吃痛叫出声儿来,马家兄弟才反应过来自家小弟这是疯了。
庞德大腿上插着刀,刀的另一头握在一个满脸眼泪鼻涕鲜血混合狼藉的孩子手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庞柔,自家战场上同羌人奋战都没挨刀,在这个小村子里倒挨刀见血,他反应最快一脚蹬在马越胸口,马越那么点儿的身体哪儿受得住这么一脚,抓着刀就飞出去,比冲过来的速度更快撞回到关羽身上。
这时候马越下意识地就看向马腾马宗,他的大哥二哥,他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兄长会为他擒下这个歹人,二哥会暴揍他一顿。但他没有,他看到二哥马宗紧握的拳头,也看到了大哥马腾惊疑的脸。
关羽是个暴脾气,他啥都见得了但见不得马越这个无微不至照顾他,倾尽家财帮助他的小兄弟背屈,他不分什么青红皂白,扶着马越坐在地上看马越没什么大问题,飞身暴起如下山猛虎,提着两只沙包大的拳头朝庞柔砸了过去。
马越坐在地上靠着墙,庞柔那一脚势大力沉窝在他心口,这还是庞柔八成留了力气,不然这一脚就能要了他小命,坐在这儿他倒是不着急了,眼黑的上不来气,心思却更加活络。
他打了一车柴,换了四斗米,让他明白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想要顶天立地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不算个男人的,想做个爷们儿他就得靠自己做成所有的事情。
后来他砸了一匹狼,让他奠定了村里老少爷们儿都认同他是个汉子的地位,狼皮也让他换了三块金饼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财产,让他明白他自己坚持的是没错的,爷们儿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付出。
家里的大黄狗在危急时刻从狼嘴里救了他,他从小就明白生在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恶意,被狼爪撕扯他明白这个时代的凶险,想要在这个万类竟生强者为尊的时代立足,活下去,他自己是不够的,没有好伙伴他太难走太远。
关羽带刀杀了一头斑斓猛虎,得到了全村的尊重,他也喝到了虎骨酒,吃到了老虎肉,他明白了力量的重要性,打心眼儿里生出一股对力量的向往,但他真的对这件事没有太多思考,他觉得关羽就在他身边,这也是他的力量。
这一次,他真真正正的想要拥有自己的力量,守护的力量,守护自己身边一切所珍惜珍贵的力量,他明白没有力量,自己得到的一切都会在有一天,尽管不知道是哪一天但他害怕,并且知道终将有那么一天,家里闯进一个恶人,像庞德这样的恶人,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全部毁掉,不留痕迹。看着院子里关羽和庞柔上下翻飞的身影,他迫切的想要成长,想要强大起来。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章患难千金
关羽的武力是个什么档次,要没有马越这么横插一杠子给留在这西北小山村,日后可是威震华夏两千年的无双猛将。尽管现在还差得远但他是有那个资质的。
庞柔是干嘛吃的?马越没听说过,也没兴趣知道,这孙子那一脚踹的马越实实的上不来气。不过马越不恨他,自己操刀捅了人家弟弟,踹一脚就踹一脚吧,反正也死不了。
最重要的是,刚刚一脚给自己踹飞的罪魁祸首,现在被关二爷揪着脑袋满院子追着揍的满头包,自己大哥二哥还有那叫马玩的三个莽汉拦都拦不住。
还有啥不解气的,他又不能真给自己家院子里给庞德宰了,恨是真恨,但马越这人说真的心性没有那么狠,刚才发生的事儿让他怒发冲冠一摸刀子都想到了血债血偿,可归根结底还是受过我党的先进思想教育并非那茹毛饮血的野人,你让他打个架怒火攻心抄刀子扎人大腿放点血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过分了。
真让他杀人,想都别想,就是让他给关羽说帮他杀人他都不会,十二年的古代生活潜移默化改变了他这个人,但对于他灵魂深处来自未来的文明思想是无法改变的。
打到个这么个程度,这闹剧也该收场了,这的确是像闹剧一样,尽管大黄狗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像战友袍泽一般,但他人无从晓得自然也就难以理解,关羽这些年走南闯北算是见多识广,也没见过马越这么说变脸就变脸,在自己家大哥宴请好友的时候提刀给客人放了血,何况前一刻还鞠躬见礼拜大哥,一转脸就冷面操刀扎人腿的。
马越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马腾马宗俩兄弟现在还只是栏架,毕竟知道关羽是马越的朋友,给马越这个小弟弟点儿面子,再加上刚才庞柔踹马越那么一脚他们恨不得自己上去揍庞柔一顿,可这事情又让他俩没法出手,他们也就拦拦偏架算了,现在关羽已经给庞柔揍得满脸血,再打下去自家大哥肯定要动手,到时候事情更难了结。
想到这,他也顾不上身上疼痛,二尺刀杵地撑着身体站起来,小身板大嗓门,清脆地喊出一声:“全都住手!”
然后院子里打的鸡飞狗跳的一帮人就真全住手了,关羽听马越的,马越是受气包被一脚踹到门口,他才动的手,马越都说住手了二爷也不再穷追猛打算给马越这小兄弟个面儿,停了手,刚才院子里乱归乱,从头到尾这就不是关羽和庞柔的对战,基本上就是关羽追着庞柔揍,庞柔八尺大个儿根本还不起手来始终在抱头鼠窜,这庞柔是北疆杀出来的汉子,手底下也是有真功夫的,但同力能博虎的关二爷单对单掐架还有一定差距。
仨人拦着庞柔都被揍的满脸血,关羽停手谁还敢动。
关羽收手后就站到了马越身后,像来时一样。院子没人说话,都看着马越没回过来神儿,喧闹猛然停止,只有几人喘粗气和庞德吸冷气的声音。
马越说话了,小家伙一指庞德:“你是我大哥的客人,我扎你一刀是我不对,但那狗救过我的命,没大黄我早葬身狼腹了,所以我必须给它报仇。”之后又一指庞柔,“你踹我一脚,关大哥也揍过你了,这事儿就有个了结。”
说完他把短刀递给关羽,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菜板旁给大黄尸首一收敛,也没用其他东西,拿衣服下摆一兜扭头就走,马腾张张嘴没说话,马宗喊了一声。
“小三儿…”
但马越没回头,出了院子关羽牵起马儿,两人一大一小,带着一条狗一匹马走了。
关羽是他的战友为他冲冠一怒,大黄狗是他曾经的战友可已经衣襟裹尸,那匹马姑且就算是他未来的战友,总之,小豆子马越在十二岁的这一天,打算离家出走。
马越走在前边他一步三晃,腿都打摆子,庞柔那一脚踹的结实让他疼到现在,关羽牵着马跟在他后面,短刀早已入鞘重新系在腰上,关羽没啥想法,揍人了就揍人了,就算杀了人大不了他带着小豆子再逃一次,小豆子今天所作所为就知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忠义人儿,他俩算是脾性相投,就冲小豆子天天喊他关大哥他就能护着小豆子浪迹天涯。
只是,关羽时隔数年,再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却不想要再次背井离乡。
马越内心挺悲凉,这不是他所想象的重逢场面,刚才家里动静那么大,多少邻居都看着他在家里大闹一场,不用说两位兄长肯定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几位嫂嫂肯定是哭了,他不看他都知道。
这家他回不去没事,可他怕他今天一闹,跟兄长有了隔阂,这才是大事情。毕竟兄长刚归家,他就在家里扎了兄长的客人,再占情理也是失了礼数。
二人溜达的就到了村外北郊,村北有个破庙,敬的是土地神,近年来兵荒马乱人连自己的小命儿都难保,谁还有空拜神,庙也就荒废了。
马越就在这破庙院子里挖了个坑儿,把大黄埋在这了,他要是回家再晚点儿,大黄就连全尸都没有了。
关羽就在旁边站着,看着他挖坑儿,挖一会哭一会儿,盖上最后一培土太阳都要落山了,马越脸上还带着风干的泪痕。
吸了一下鼻子,马越说:“兄长,这几日怕是要委屈你和我暂居在这破庙里了。”
关羽点点头没说话,隔了一会才说:“起风了,外面凉,去里面歇着吧。”
也就能歇着了,俩人身上连火石都没带,黑灯瞎火的还能忙活啥,两月以来的相处马越对关羽的脾性也摸了个大概,关羽这人面冷心热,很少说废话,而且也不太会说话直来直去,有一身好武艺也不跟马越拿大,而且很好学看书时候不懂的就张口问,还特别有骨气,从上山打老虎那事儿就能看出来关羽是个有傲骨的人。
为什么不是傲气呢,傲气是自命不凡,但在马越看来关羽不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否则就不会不耻下问。
时节已经渐渐入夏,马越枕着个旧蒲团听着外面蝉鸣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这两辈子就没睡过凉地板,而且白天出的那些事仍然埋在他心里像吃了个秤砣,他估计关羽也没睡,就开口道:“关大哥,你说我今天在家做的对不对?”
关羽翻了个身,看着他:“你觉得呢?”
马越说:“我觉得对,当时在彰山里要不是大黄拼了命救我我早给野狼叼现在都不知道骨头在哪了,大黄死了我是一定要给它报仇的。”
关羽勾勾嘴角,像是笑了,“那你报仇了吗?”
马越说:“我报仇了啊,我扎了那个叫庞德的一刀,血喷我一脸我就觉得我解恨了。”
关羽笑的弧度更大了。
“你还觉得你挺勇猛?”
马越回过来味了,关羽不是夸他呢,便说道:“我这辈子就杀了那么一条狼,他要吃我我必须杀他,我都没跟人打过架。”
关羽从地上坐起来,盘着腿正色道:“小豆子你是读书人,你得多考虑些事,我不是要你去杀人,杀人不是勇敢,关某年少时不晓事在家乡杀了人,一时快意换来无休止的逃避追捕,那会我儿子刚出生三天,名字都没起我就跑了出来,这么几年我早想明白了,比起一时快意恩仇有家不敢回是更大的屈辱。”
认识关羽这么久,马越第一次知道这个冷面心细的红脸汉子心里也有放不下的委屈,他一直以为关羽是那种冷面豪侠,飞檐走壁快意恩仇的那种,没想到快意恩仇的豪侠背后还有这么一面,他也是头一次听到关羽说到家里情况,原来兄长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马越点点头,“我明白了,再有这种事情我要多考虑一下再做打算。”
关羽一摆手:“我也不是教你忘记仇恨,你的手是干净的,别去沾脏了。以后你的仇我给你报,你的仇人我来杀。”
马越一愣,“兄长你的手也不脏啊。”
关羽低头没说话,马越察觉到关羽心头黯然,道:“什么脏不脏的,你我有什么不一样,以后咱们都尽量不杀人,杀人都不好啊。不过兄长今天真多谢你帮我打那个庞柔,傻大块头一脚踹得我真疼。”
关羽闻言脸色算有了一些笑容,“谢什么,你帮我那么多我都没谢你,关某一介武夫做这些自然容易。”
“其实庞家兄弟也算是好汉子,为国杀敌他们能与我大哥为伍想来不是退缩的孬种,杀我大黄狗这是私仇,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好汉子。”
马越道:“兄长我总听你说我是读书人,你总讲自己是武人,你我看的书都一样,有什么差别,我也跟你习武艺,我也是武人,你也读书,你也是读书人,你何必分的那么轻。”
关羽轻轻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我是用武艺吃饭的,你习武艺只是强身健体,不一样。”
关羽这么一说马越就不爱听,他一直特崇拜关羽,自家大哥二哥是猛人,够厉害他崇拜,可关羽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可做出了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先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进山就猎来一头斑斓猛虎,村子里多少猎户这十年来他都没听说谁家打死过老虎,关羽就能,而且今天关羽在他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他那时候多希望他大哥二哥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帮他制住庞家那两兄弟,但他大哥二哥没有,也许他们想过,但他们迟疑了。其实马越心里还是有些怨的。
关羽当时看了他的情况就飞身出去同庞柔战在一起,这就是他的英雄没说的,他看不了自己的英雄气短。
“兄长此言差矣,你我读的是什么书?单说那本《六韬》那是兵书,讲的是疆场上侵略如火的万人敌,你要不是读书人,我就更不是读书人,男儿功名马上取,万人敌,那可是一个人便可敌过千军万马,一个能打一万个日后还不能出人头地吗?”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章一诺千里
马越和关羽还是在破庙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二嫂卫氏寻来劝他回家,马越也没答应,倒不是他梗着不愿意低头回家,只是他没想好怎么回去。
当天下午,马越的两位兄长将庞德三人送走后来到这村北的小破庙,说了一些什么,马越就带着关羽回家了。
出了这些事情,关羽进马家没有一点磨难,那么马越的大哥二哥说了些什么呢?其实大方向基本抓在马腾的手里,马宗并未发表什么建设性意见,总之他们在这村北破庙里,就定下来未来马家的计划。
来到破庙的马腾马宗并未因为马越犯浑对客人亮刀而加以职责,进了破庙的马腾先朝关羽打了个招呼,为近日照顾马越而道谢,随后便挨着马越坐下。
马腾看着马越脏乎乎的小脸儿先笑了,温和地说道:“三儿,那庞德你扎就扎了,至多这袍泽兄弟哥哥不要了,跟哥哥回家,你嫂子昨晚上一夜都没睡。”
马腾要是上来劈头盖脸给马越一顿揍,马越心里没准比现在要舒服些,他看着马腾马宗脸色都挂着大黑眼圈,他俩又何尝睡了好觉,想到这里他险些哭出来,用力低头眨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说:“大兄,我错了。”
马腾叹了口气,摸了摸马越的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马宗听到马越认错便爽朗的笑起来,“只是小弟你日后莫要随意拔刀就好。”
马越带着关羽跟着两位兄长回了家,日子还是那样过,每天日练弓马夜读兵书,日子过得倒也充实,他们家的兵书被马越一本一本地翻出来读,也就是马家不是那些当世门阀,否则这些书籍关羽是怎么都学不到的。
这个时代的书籍是大家门阀延续的根本,不会外传。而马越并不在意这些,他觉得书既然有人写出来,那就是给人看得,封尘在铁箱子里放到被虫子咬坏是个什么道理,自家老大早些年看过几本,后来就忙于生活没空读书。二哥马宗那是从小就不爱读书,被老爹竹棍揍得满院子跑也绝不读书的浑人,他再不仔细读读,这些经典古籍不就明珠暗投了吗?
马越也没再提那天他被庞柔踹上一脚两位兄长为何不为他出头,他没问,但后来的一次酒后谈心马腾告诉他北疆凉州这块地方要乱了。
答案呼之欲出,马腾在积攒人脉,他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希望在大的浪潮中博取一些什么,马越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明白马腾的本性绝对是个好人,一个好人就算做了错的决定,又能错到哪里去?
如今的凉州的确不太平,本身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古话,生活在边地的羌人尽管归顺了朝廷也并未得到多少保护,况且护羌校尉冷征继承了段颖的衣钵,以三月一小打一年一大仗的态度对待世代生活在凉州内外的三羌部族,今天拉拢参狼羌打白马羌,明天又使唤烧当羌揍参狼羌,长此以往羌人怎能不反?
后来的日子里这彰山村逐渐热闹起来,周边各郡的行伍青年来了许多,这些人一茬一茬来,马腾便一茬一茬地招待,这些访客都是这些年来马腾数次参军结识的普通乡勇与底层武官,绝对是豪勇之辈,光是马越听过名字的就有数人,如马玩,杨秋等人,只是庞家兄弟再也没来过。
不过这一切都不关马越的事情,无论是凉州的动荡还是马腾的结党,都无关于马越,大人们的事情轮不到他操心,他需要做的只有习武读书两件事情。
关羽在村里青壮的帮助下在马家旁边建起屋子,两家的院子连在一起,他很好的融入了马家,也融入了这个小小的彰山村,平日里指点马家几个孩子武艺,闲暇进山打些野味,日子过得倒也安逸。
只是黄昏时看着家家户户的炊烟,便会想起家乡的妻儿,不知他们过得可好。
马家的来客的数目逐渐增多,马越也看出马腾这是在为大动作做准备,因为近日里马腾时常显得心神不宁,他问马腾出了什么事马腾也不说。
他想起庞德,那个他在历史上熟悉的名字,冲锋陷阵一定是把好手,他不知道自家大哥在发愁什么事情,但终于为伤害庞德而后悔,但事实上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扎庞德一刀。
谁让他杀了大黄,有些人注定第一眼就做不成朋友。
寂寞难耐思乡心切的关羽,终于在中秋节的时候递给马腾一封信,托马腾帮忙。
马腾问:“送去哪里?”
关羽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时过境迁,都不知妻子是否改嫁他人,最后他想到一个比较可靠的方法,他要回了信,回去重新写了一封交给马腾,他说:“帮我交给河东一个名叫杨奉的人,他名气很大,一定能打听到。”
马玩当时正在大伙儿身边,先前马越扎了庞德的事情,是他将庞家兄弟送回家,顺道回了自家呆了一段时间,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骑着马又跑到彰山村,反正他不觉得尴尬,反正他也不爱吃狗肉。
马玩一看是关羽要帮忙,二话没说从马腾手里拿过来信件。
他对关羽说道:“关兄放心,这信某一定送到杨奉手里。”
关羽觉得特不好意思,这陇右河东两地相距千里,他和马玩非亲非故人家就这么自告奋勇的接了这趟苦差事,心头是感动非常。
“兄弟一路小心。”
倒是马宗摆摆手,拉着众人继续喝酒赏月,道:“马玩这小子就爱乱跑,兄长你那颠沛流离的几年要给了他还不知道能给马猴子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马宗说的不错,马玩这人今年才十九岁,算是这么一伙人里面年岁除了马越最小的,但就这不过十九岁大半个凉州都遍布他的足迹,也遍布他的好友。马玩武艺在众人中算是个中游,在边疆作战也没有马家庞家兄弟那么勇猛,三流水准的武艺在战场上总是险象环生,要不是有好的兄弟细心照看他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可这人仗义,大伙儿平时有什么事马玩绝对是竭力伸出援手,况且他还喜欢如关羽马腾这般豪杰人物,凡是他看上眼的都少不了几分的英雄气概。
马玩脑袋朝着关羽夸张的一点,眯眼一笑,脸上淡淡的雀斑变明显了,道:“关兄不必挂怀,平日里我游山玩水惯了,诶,关兄解县是不是有好吃的豆饼?”
关羽一笑,这马玩当真是个爱玩的人,道:“不错,尤其是西街张姓老爷子做得绿豆饼风味独特,只是不知这么几年张老爷子还在不在世。”
“哈哈,关兄这是馋了,马猴子你回来可要多带一些豆饼,让关兄尝尝家乡的味道。”
“那还用说?”
时隔四五年,颠沛流离的关羽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了自己新的好友,他也终于鼓起勇气寄出了第一封家书。
如果不是小豆子带来的转机,关羽也许继续过着走走停停的生活,直到他在涿郡喝酒时遇到一个耳朵很大的家伙,真正开始自己传奇的一生。而此时,因为马越的存在,关羽的人生走上了另一个岔路,千年后的武圣还是不是武圣我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关羽寄出这封家书若能让他与数年未见的妻子重逢,见到牵肠挂肚的儿子,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过了中秋的第三天,马玩便告别众人,怀里揣着关羽的家书腰跨短刀牵着自家驽马去了县城。
其实依马玩这性子,若是做商人走南闯北流通东西一定很成功,因为他这人太喜欢奔走南北了,一年到头在家呆不了几天,常年不是这个朋友家待几个月就是那个朋友村里住了半年,自十三四岁起他就是这么过生活的。
马玩这人很聪明,他知道自家武艺一般,寻常两三人近不了身,可这遥遥千里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所以他便瞄向了途径陇县城的商队。
这年月普通人家一般是不出远门的,一个是交通不发达,再就是道路不太平,且不说遇上杀人如麻的拦路恶匪,就是遇到那像蝗虫一样的饥民也心慌不是。
所谓流民与流匪只有一字之差,其实一字都没有,那就是一念之差,人饿极了不抢就死,那抢还是不抢?
马玩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读过几本书,他觉得荀卿说得对,人性本恶,不然怎么孩童能嬉笑着做出一些诸如烈火烧猫这类残忍的事情,不然怎么人一为恶便停不下来了呢?
不然那些羌贼怎么会烧别人房子呢?
他像个经验老到的猎人进城上酒楼,倚着二楼栏杆小口小口饮者北地烈酒,眼神迷离的看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
半个时辰之后他发现了他等待的目标,一行数十人的行商队伍风尘仆仆,有骆驼有马携带不少,马玩纵身从屋檐上跳下直追而去。
“商路可经河东?弘农总得去吧。某家马玩,略有武力,可否同行?”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章快意恩仇
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政,侠以武犯禁。
这个侠指的是什么呢?是大侠,是侠义精神没错,但更多的,指的就是古代独特的社会环境下所产生的那么一个群体,‘游侠儿’的群体,这些人就像马腾兄弟这样,他们立气势、树名声、结私交。
但汉末的侠,最后大多都只能朝着仕途靠拢,因为此时选官便是依照名望大小,所以作为游侠儿也是步入官场成为士族的捷径。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尾,商人一入市籍终生不得为官,这也是马玩不做商人的原因。成为士族恐怕是古时九成平民的梦想,所以说我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官本位思想绝非一蹴而就,而是两千年封建社会的遗留糟粕。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马腾出门越来越频繁,家中时常就剩马越与关羽带着一帮小孩看书习武,变得这么冷清一下子让人颇不习惯。
这些日子马腾同那些游侠儿已经逐渐开始向县城转移,马越不知道马腾想做什么,但他知道马腾心中一定有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他只是很想念他的大哥二哥,眼看着就要过年,自家哥哥却越来越不着家。
“关大哥,你看我这一拳打的可对?”
一旁坐在石头上的关羽眯着双眼不知在琢磨什么,听马越这么一问抬眼一看,马越和他三个侄子都摆着一样的拳架子,四个小家伙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头细汗,都很用心在向关羽习武。
他很欣慰,说道:“豆子你的打得不错,超儿胳膊弯一点,对这样就好了也容易防守,拳里有人生,拳出七分力,如做人留三分余地,山水画讲究个留白也就是这个道理。”
马越一听就很惊奇,关二爷还懂山水画?他不懂山水画,但他知道关节,直着胳膊打出去就用尽全力,打在东西上反震力气全压在关节上,如果弯一点不锁死关节,那受力就在胸大肌上,且不说带动身体力度更大,单是不锁死关节就更容易收拳不易给人抓住破绽。
马超确实有习武天赋,身体素质也好,九岁的马超壮得像个小牛犊子,浓眉大眼儿像极了马腾,只不过生母裴氏有羌族血统的原因,马超的头发不似马越马休那么黑亮,有些发黄,高鼻深目的,虎着小脸一套又一套地打着关羽教的拳法,学的比马越还快。
打了一个时辰的拳,马越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坐到关羽身边坐着说道:“关大哥果然博学,连山水画都明白。”
关羽一笑,“我不懂山水画,那句话是我在解县时的拳师教我时说的,当时我同超儿的架势一样,出拳必出十分力,俗话说极刚易折,老师父总教我留三分,最后我还是打死了人。”
马越活动着手腕,说道:“我一辈子都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彰山,连最近的陇县县城都没去过,给我讲讲你一路上的见闻吧。”
“行,那我就跟你讲讲。”
关羽拍拍手就开讲了,“那还是熹平元年的事了,当时解县的县丞名叫侯胜,为人贪婪粗鄙,某家乡解良是个好地方,出产盐铁,侯胜把持着盐铁生意还克扣佣工钱粮,百姓愤懑快要激起民变。”
马越听着默不作声,如同后世克扣工人工资一般,确实为人不齿,不过他有些困惑便问道:“为何能激起民变呢?”
马越知道,这个时代忠君思想很厉害,民变就像造反一样,株连九族的大罪,谁敢冒天下大不韪去领导民变呢。
关羽接着张口说,马越就明白了。
“当时县里有人叫杨奉是我好友,他就是盐铁佣工,为人很仗义,同游侠儿多有来往,在方圆百里有很大声望,就像你哥一样,很厉害的人,这是这么一个人他母亲病重,他却没钱治病,上县衙讨要工钱却被打了出来,后来他就开始煽动民变了。”
“我为防止他铸成大错,当天夜里闯进县衙先一步把侯胜杀了,后来我逃出河东也是杨奉搭救,若非杨奉的兄弟们一路搭救,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关大哥,你武艺那么高强,还有官差能抓得住你?”
马越实在想不通,正值青年的关羽,还有人能杀得了他?
关羽沧桑的脸色满是风霜,爽朗一笑伸出大手揉乱了马越的头发。
“傻孩子,我的武艺不算高强,至少当时的我不算高强,那侯胜有个侄子叫侯览,你可知道?”
侯览?马越蒙圈儿了,关羽要是跟他提吕布,张飞,他还能说个一二,可要说侯览,他真不知道是谁。
“那个叫侯览的武艺很高吗?”
“不不不,侯览是个宦官,被当今天子所亲近器重的大宦官,就在侯胜死的第二天整个司隶戒严,道路设卡,数百带甲之士根本不是个人勇武可以抵挡的。”
关羽停顿了一下,双眼看着马越说道:“小豆子,你不要迷信个人武力,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终归是一个人,弓弩齐发便是再世霸王也得死透。”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杨奉的母亲就在那一夜病逝,他在夜里将母亲大人埋在后院,第二天晌午全家缟素,我在棺材里躺了七天。”
“啊!”马越一惊,他惊的是这个杨奉,竟这么厉害,完全于礼法所不顾。
“后来他们把我抬到一个山谷,我才重见天日,棺材里睡了七天我已经离死不远了,山谷里有一伙儿山贼,我在那里呆了半年。”
仿佛想到从前那些不愉快的流亡生活,关羽面色有些痛苦,一阵凉风吹来关羽起身紧了紧深蓝色的麻系腰,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回村子吧。”
看得出来王元山把关羽在陇县县衙的案底消了之后关羽心里轻松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和他讲这么多事情,平时马越根本想不到关羽也有如此痛苦的经历,此时他才真正领悟到关羽那日村北破庙里那番话背后的深意。
匹夫拍案而起争一时痛快,固然够爷们儿气吞万里,可不自量力的快意恩仇之后往往带来的更大的屈辱。关羽得到了家乡游侠儿的交口称赞,事情过去五年了乡人提到他的名字仍然要竖起大拇指,可付出的代价却更深重。
他的儿子已经虚六岁了,关羽却只做过三天父亲。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章卫家公子
朔风卷地,草木枯黄。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村里人挨过了半数青壮离世的悲伤,活下来的人却还要继续生活。
边地百姓的生活就是如此,女人们卯足了力气生孩子,因为她们不知道生下七八个能不能长成一个。男人们终日与弯刀骏马为伴,饮酒论缸吃肉下手,因为他们猜不到自己会死在什么手上,是四处劫掠的盗匪?还是昼伏夜出的野狼?他们都不在乎,反正整个群落都没有哪家的祖宗活过五十,没必要那么惜命,凉州的汉儿被中原视为蛮夷之人,将他们的豪爽当做不识礼法。这是凉州的悲哀,也是凉州人的悲哀。
并非羌笛怨杨柳,凉州何时有过春暖花开呢?
老西北人都知道,这天快到年根儿很快就会飘起鹅毛大雪,气温骤降身体再好的汉子也扛不住,要不凉州人不愿意后半年生孩子呢,一生下来要是冬天那孩子很难养活下来,就算不死也会落下病根儿,长成了也不健壮。
天亮了马越换上了皮褂蹬上小靴子,看关羽还是青衫套着罩袍,给怀里揣上金饼子拽着关羽出了村。
“哎,豆子你干嘛大清早的给我拽出来?”
“走吧兄长,今天城外有集,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关羽低头看看左右,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不妥当。
“你这孩子,我这衣服穿的挺好的,再说你买衣服不让我拿钱,咱拿啥买衣服?”
马越嗔怪地给关羽个白眼儿,像暴发户一般拍拍自己怀里“哎呀,分什么你我,我这儿有钱。”
偏偏马越这小暴发户样儿关羽还挺受用,没办法前些日子进山打野味儿确实换了些银钱,可拿虎皮给马越换来骏马,马越又不知道养,良马每顿吃的都是精粟米混着马草,他打猎换来那点钱养这匹马都有些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钱买衣服,况且衣服这个东西在汉朝是比较贵的,穷苦人家一年四季都是短衣,因此冻死的人每年都有不少。
这一日全城休沐,也就是俗称的假日,城外开了集市,周边村落的百姓都赶着牛车来买些日用,何况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需要置办些年货,很是热闹。
远远望去陇县三丈城墙如庞然巨物巍峨耸立,雄伟壮观,下方集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黄发蓝眼的西域商人带着毡帽叽里咕噜地推荐着他的货物,汉人买家口若悬河地砍价口沫横飞。
马越这十几年从未来过陇县城,一路上什么都新鲜,进了集市就一阵东张西望,路过东郊马市他这个看看那个问问,偏偏什么都不卖,身旁跟着关羽这么一个九尺大汉,那些卖家全都敢怒不敢言,心里气急了这个捣乱的汉家小子。
“哼!”马越使劲儿哼了下鼻子,牲口市场刺鼻的粪味呛得他有些上不来气,但这并不干扰他的猎奇心情,皱皱鼻子他对关羽大声笑道:“真没想到啊,陇县是个县城都繁华城这个模样,皇城洛阳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啊!”
关羽也没去过洛阳,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涯让他本能对那座代表汉帝国辉煌的东都洛阳城感到抗拒,“我也没去过,想来比这里还要繁华……许多。”
马越点头不知可否,穿过满是牲畜粪便味道的马市,过一段手工艺品的店面长街一拐,就有一所名叫张记的布庄,想来这家店的东家姓张。
马越推门进去,就见三丈方圆的店里挂满了各式布匹,长着个酒糟鼻的掌柜正在为一穿着狐皮袍子的贵公子量衣,关羽九尺身材进店站在大门口就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屋里亮堂劲儿便下去了,引得那狐皮公子与掌柜的一齐扭头看过来看到这九尺巨汉都很惊奇,关羽察觉挡了屋里亮光,连忙向边上靠拢。
掌柜的一扭头,惊奇地赞道:“嗬,这位客官生的好生魁梧,这位小兄弟,可是要量体裁衣?”
生意人一开口就能让人有好感,这就叫会说话,马越笑道:“天凉了给大哥订两身皮子穿。”
掌柜:“好嘞,客官您稍等,待我忙完便给您量身。”
关羽点头没说话,马越笑道:“掌柜的您先忙着,不碍事。”
不过片刻,掌柜给那公子模样青年量好了衣服,便拿着尺子给关羽量身。
“客官您这得有九尺,您要什么料子呢?”
关羽张嘴就想要布料,马越抬手从边上椅子上跳下来说道:“棉襜褕两层,皮袭厚绔,皮靴厚罩袍。”
掌柜的眯眼一笑,酒糟鼻在脸色很是明显,“这样的话就是一千七百大钱。客官请您先付订金七百钱。”
马越摆摆手从怀里掏出最后那块金饼子放在掌柜的桌子上,说道:“直接全付了,衣服您做好了直接差人送到二十里外彰山村马腾家就行,多的算买鞋钱。”
关羽知道这是马越就剩这么多钱了,当下伸手就要拒绝,却见马越踮脚拍拍他的后背,他才作罢。
掌柜的一听马腾名字便问道:“寿成?客官您是马家何人?”
马越一听,还不知道在陇县县城报自家哥哥名号这么好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马腾是我大哥,我是马家老三,叫马越。”
掌柜的一听就将金饼推了回来,“原来小兄弟是马家人,前些日子多亏了寿成帮我调解了县里泼皮的纠纷,帮了我大忙。这衣服就算我送小兄弟的见面礼就好。
“那不行,您做生意自然要收钱,不然我可不要衣服了。”马越作势就要往外走,掌柜的这才收了金子。
给关羽量了身材交了订金,这衣服也就算买完了,汉朝时远远不想咱们这会儿这么方便,根本没有买衣服这么一说,全都是订做,要想买那您只能买上几匹布料,回家让自己女人给您做衣服去。
马越没去找自家嫂嫂给关羽做衣服,嫂嫂给他做还好,小孩子还是自家人,若给关羽做衣服且不说自家大哥二哥有没有意见,关羽自己就不愿意。
走出店门,关羽没对马越说什么感谢的话,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情感的男人,只是一颗心与马越越来越近。
马越眯眼儿一笑,“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关大哥不必挂怀。”
正说着,就见那狐裘公子向他俩走了过了,朝二人见礼道:“观壮士威武,卫和有个不情之请,请二位随我前去酒肆小酌两杯可好?”
马越与关羽都挺纳闷,他们与这公子第一次见,都不清楚这叫卫和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俩人都不是怕麻烦的人,关羽对于麻烦来者不拒,马越是因为有关羽在什么都不怕。
二人对视一眼,关羽对卫和说道:“请公子带路。”
陇县是个小城,酒肆在城内也只有这么一个,进入城门楼不过几步就到。
当然,每人四钱的人头税是少不了的,这个时代就这个样子,县城如同公园一般入城都要交税,汉朝物价其实不高,除了灾年粮食的价格稍微高些其他的如行酒不过十钱一斗,普通人吃一顿饭也就才三十钱,衣物这东西因为生产力低下,所以价格也高。更高的是刀具盔甲,百炼宝刀都赶上骏马了,价格都是以万钱计的。
三人一入酒肆关羽那高人一等的身高便引来众人张望,几个正在饮酒的精壮汉子看到那叫卫和的公子便叫道:“东家来了。”
卫和点点头,全然不似同关羽说话时的亲热劲儿,姿态拿的很高。
三人上楼要了一几案,小二摆上两盘冷菜一壶醇酒,卫和为二人倒上,举杯道:“关兄,小兄弟,卫某敬二位一杯。”
两人喝了酒,关羽放下杯子说道:“公子叫某前来所为何事?”
卫和没接话茬,问道:“听关兄口音,也是河东人?”
关羽眉头一皱,略微颔首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既是河东人,想必知道河东卫家了。”
关羽眉头这才松了下来,“知道,公子是卫家人?”
卫和点头,这才说道:“实不相瞒,卫某此次欲带商队前往西域,途中恐多凶险。观兄台身姿雄武想必武艺高强,卫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关兄护我周全,卫某必有重谢。”
关羽看了马越一眼,他动心了,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关二爷也不例外,如今他囊中羞涩沦落到一身衣物都要马越付钱,卫和这算是瞌睡送枕头。
因此,关羽并未拒绝,而是问道:“何时起程,何时还?”
卫和一看关羽有些意动心中自是愉悦,说道:“下旬启程,年前可归。”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年前可以回来也就是两个半月的时间,关羽心中还记挂着另一件事,算算时间马玩应该带着家书快到河东了,他妻子若未再嫁也该启程,他不愿出门太久,他已经五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马越想的却是其他,首先他不愿让关羽离开,即使一个月也不愿意。即使他知道关羽之忠义不会弃他而去。其次刚才在楼下已经见到七八个精壮汉子,这卫和运送的是什么生意竟需要十余人护卫。
商队并非只有护卫,跑腿的能说会道的主事的缺一不可,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就是三十多人的大商队。这样的商队在凉州行走遇到危险的几率也要大于小商队。前世马越太爷爷曾做过马帮二锅头,他清楚这个厉害关系。
马越问道:“公子至少是三十余人的大商队,敢问公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呢?”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一章马腾赠刀
“小兄弟好见识!”
马越这么一说令关羽都很惊讶,他可看不出卫和的商队有多少人,他刚才看下面七八个护卫模样的汉子饮酒还当是十余人的商队。
卫和道:“实不相瞒,商队在凉州遭到伏击的可能很大,关兄若愿助我,卫某这里一金奉上,归来时另有重谢。”
关羽同马越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这姓卫的好大手笔!这里的一金并非马越之前那四两金饼子。汉朝通用的金饼有四两与一斤,四两做金饼子,一斤则为一金,这一金,就值万钱。
关羽没有接话,马越说道:“卫公子不若如此,容我大哥回去考虑一番再做决定,下旬商队出发时可去城北彰山村寻我等,卫公子意下如何?”
卫和豪爽一笑,端起酒杯:“敬关兄!”
“敬公子!”
马越同关羽举起酒杯一口饮下,随后二人离开了酒肆。
卫和倚着栏杆,看着二人自街角离去的背影嘴角上翘,他见识过许多习武之人,眼光毒辣。方才在布庄时便一眼看出关姓青年武艺高绝,远非自家护卫可比拟。若有此人护卫左右,便大大保证了此次西域之行的安全。
就在这时,楼下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走来,在卫和耳边一阵耳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卫和脸色大变,随后咬牙道:“还以为是甄家下的毒手,没想到…亏我还当他做家人!”
片刻后,卫和皱着眉头平复了心情,面上挂着阴狠之色轻声说道:“继续招人,看他能动用多少家族死士杀我这个私生子!”
中年人点头,应诺退下。
卫和抬头看着远处天空,久久不语。
回村路上。
“关大哥你心动了吧。”
关羽闻言一愣,才反应过来马越问的是做商队护卫的事情。
关羽淡笑道:“是啊,财帛动人心。眼下手里没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新年前后关某的妻子也许就过来了。”
马越点头,“我觉得那个叫卫和的有事情瞒着咱们,路上一定会遇上凶险。”
关羽毫不在意,道:“一定凶险,否则人家不会开出那么优厚的待遇。三郎我问你,你大哥二哥戍卒边疆三个月有多少佣金?”
马越不知关羽怎么会问到这个,想了想答道:“兄长每次斩级十余,回来便有五六千大钱。”
“对呀,你看,马家兄弟作战勇猛才换来六千大钱,便是职业军人若无战役一年不过三千军饷,你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大哥比他们拿的还多?”
“因为他们勇猛杀敌,三郎啊。这就叫富贵险中求,没有付出哪里来的回报。”
“恩,是这个道理,关大哥我陪你一起去西域吧,路上还能做个伴。”
关羽一愣,“三郎啊,你也知道此行凶险非常,遥遥万里不知多少贼人…”
马越笑出两个酒窝说道:“碰到坏蛋你把他们都打跑就好了。”
“就算我同意你大哥也不会放心。”
关羽还真不怕马越在他身边会出什么问题,只是觉得马越这个年纪他大哥不会放心跑出去那么远。一同生活了快半年他很清楚马家兄弟夫妇对这个小弟有多么疼爱。
“大哥那里我去说项。就这么定了,关大哥我与你同去西域。”
其实今天卫和说出邀关羽前往西域的时候马越就有些心动了,他早想看看这个时代的天下是什么模样了,在小小的彰山村待了十二年,他像只笼中之鸟不得振翅高飞。从前不出远门是因为路途不太平贼人猖狂,现在有了关羽随行左右区区蠢贼在他心中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就不信后世的武圣在他身边,他马越还能给山贼马匪害了性命。
他压根没考虑卫公子让不让他去,除非卫公子不想让关羽帮他护卫商队,否则还真非得答应他不可。
回到家中马腾和马宗正在屋里说着什么,他和关羽一进屋就被马腾喊了过去。
“关兄,前些日子看你教三郎和超儿岱儿练武,我跟老二这些日子在县城忙活一些事情也没顾上谢你,托隔壁大爷打了几把兵器,你看看是否趁手。”
说着马腾拉开放在厅里地下的一个五尺长一尺宽的铁箱,顿时露出里面七八把长短不一的长刀汉剑,看做工绝对是二十炼以上的好兵器。
马越惊讶到嘴巴能放下半个鸡蛋,自家大哥是什么时候往家里藏了这么多兵器他都不知道,尽管汉朝对于兵器管制仅限于强弩这种国之利器,但普通乡民家中放着这么多利器还是有些惊人。
关羽也不多言语,自古武夫爱兵器如爱美人。关羽也不例外,抽出铁箱中一柄五尺缳首长刀,“噌!”地一声长刀出鞘,通体铁质,握手以红布缠绕,粗狂有余而细致不足的直窄刀有着凌厉的杀气,刀刃冒着烁烁寒光。
“好刀!”
马越在心里吐槽,那是你没得到青龙偃月刀。
关羽看了半晌,长刀入鞘对马腾作揖说道:“多谢马兄弟赠刀。”
马腾爽朗笑道:“关兄不必如此,我等如家人一般,不要见外。”说着马腾从铁箱里拿出一柄四尺长的环刀递给马越,“三郎看看是否喜欢。”
马越这些日子都在同关羽练刀,此前一直都是用关羽那三尺短刀如同玩具一般,现在有了这缳首刀自然是欢喜非常,突然想起前往西域的事情,神色一愣,收起短刀对马腾说道:“大哥,今天我与关兄去县城买衣服认识了个商贾公子,那公子想让关兄为他护一趟商队前往西域,我欲同去。”
马腾与马宗正眉眼含笑地看着马越把玩新到手的缳首刀,突听马越这么一说俱是一愣,随后马腾点点头道:“关兄武艺高强,有他在身边前往西域倒是平安。跟兄长说说,怎么想去西域了?路遥万里你可会多吃苦头。”
马越一听就知道兄长并不反对他出门,便说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前些日子听说马玩大哥如此年轻便已游历了大半凉州,我便对村外面的大千世界充满向往,早想出去了。”
马腾哈哈大笑,“你小子啊,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吧,出发与返回的时间都弄清楚了吗?”
“我跟那公子约定下旬出发时他来村里找我们,年前回来能赶上过年。商队嘛,是属河东卫家的,那公子名叫卫和,有三十多人的大商队。”
“恩…”马腾跪坐在几案旁,一手在桌案上有节奏得轻轻敲打着,数息时间马腾扭头看向旁边马宗说道:“三郎不小了,该去见见世面了,这两日我差人打听打听商队来路。”
马腾已经这么说,马越自然不会反驳。想来若没有意外情况前往西域的事情多半就这么定下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二章羌笛杨柳
布庄掌柜送来衣物,粗犷的凉州服饰穿在关羽身上威武雄壮,一扫先前棉袍发白的颓唐模样。大嫂裴氏最近又怀上了第三胎,大哥马腾最近面上喜气洋洋。二嫂卫氏给马越做了一顶毡帽,侧面挂着两条狼尾迎风招展。隔壁马瘸子给马越做了一面小盾牌,什么都没说。
马越和关羽牵着白马就这么跟着卫氏的商队离开了彰山村,同行的还有二哥马宗。这个九尺汉子还是不放心自家三弟孤身万里,在最后一刻告别了妻儿背着长刀离开家乡。
临行前,马腾把着关羽的胳膊向他行一道大礼:“关兄,三郎愿意跟你见世面,我做兄长的就将三郎托付给你了,我只求他平安归来。”
关羽沉着点头,“马兄放心。”
随后马腾又将目光转向马宗,这个代表着马家最高武艺的男人爽朗一笑道:“大哥放心,这世上能砍翻我与关兄伤害到小豆子的蠢贼还没出生呢。”
马腾带着家人站在村口那颗老槐树下望着他们远行,许久,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远处的黑点,隐没在大彰山郁郁葱葱的林间。
商队走后,马腾召集村里人帮忙,要在他家旁边起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
“大伙加把劲上冻前给房子搭起来。”
……
商队的规模扩大了,商队管事与帮佣有十二个,算上马家两兄弟和关羽三十个护卫,全队四十二个人。高头大马驮着七车货物。
骏马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初次远行的马越有不习惯。
“卫公子,护卫是不是有些多了?”
卫和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闻言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护卫是不是有些多了?”
卫和表情有些凝重,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状况一边说道:“不多,会有人在道路上伏击我们,小心无大错。”
听卫和这么一说,马越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只知道绝对不是善于之辈,三十八个护卫刨去马越单单酬劳就是三十七金。三十七万大钱有多少马越根本没有概念想不到是多少钱。
河东大族卫氏财力可见一斑,卫氏初兴于汉名将卫青与被立为皇后的卫子夫。卫氏家族就是从那一刻起平步青云。不过卫氏如今无人在朝中为官,尽管以儒学治家但实力已经同全盛时期无法比拟。
同行的护卫有几个是在陇县招募的,平日多与马宗走动,因此聚集在马宗身边同行。尽管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汉子看起来却不如卫和本身的护卫专业。原本的商队护卫入了荒郊野岭便左顾右盼观察情况,他们却无动于衷,还沉浸在高额佣金的欢喜之中。
“有钱也要有命拿。”
关羽轻声说道,可惜关羽身边只有马越一个人。马越随行只为增长见识,他不要佣金,这话入了马越耳朵就如同废话一般。
“三郎,路上尽量跟在我与你二哥身边,有危险不要逞强。”
马越听了笑着说道:“关大哥放心,遇到危险我肯定躲在你身后,逞强是万万不会的。”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武艺是什么档次自己最清楚。赤手空拳遇上普通农夫估计可以放翻两个,若短兵相接对上常年刀口舔血的山贼强盗能砍倒一个就不错了。
毕竟都是空手马越毕竟跟关羽学了半年拳脚,靠着马家人那股浑劲儿还勉强能拿得出手。白刃战他肯定不是那些常年刀剑为伴的凶人对手,毕竟他练刀不过月余,刀还没摸熟呢。
一路上比马越想象中要平静的多,看卫和的人刀剑不离手的模样马越也有些紧张,可一连七天商队走了近三千里路途径二郡十七县都没有出事,马越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下来。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了陇西郡便入了汉阳郡,道路越来越荒凉。几乎除了县城就是县城,一路没几个村庄。
百里无人烟,只容两架马车通过的小道两旁入眼皆是长到与身登高的蓬草,马越直至此时才真切的体会到“中原”两个字,对于西凉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一路各地的荒凉百姓的穷困几乎是递进着上升。扶风县距离司隶近靠近中原,彰山村又环境特别都是军户,因此他除了古代生产力低下之外没有什么感慨。
这一次旅行,他明白凉州有多苦,也了解中原有多富庶。
一路向西,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遇见的多是羌人赶着牛羊,游牧民族出生就带有的沧桑刻画在他们的脸上,肥沃的草场未必能为他们带来舒适的环境。
牧民们自给自足,衣服是兽皮,鞋子是兽皮,取之于自然。他们的凶悍来自祖祖辈辈与天争命,日复一日的生存中。西北刀刮般得朔风不能阻止他们活下来,凉州一年三五次的天灾不能阻止他们活下来,盗匪作乱不能阻止他们活下来。
这些不能杀死他们的东西,都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马越见过四五岁的孩子学习弓箭,也见过七八岁的孩子从马上摔下去又爬上去最终征服一匹小马驹。
人的潜力是逼出来的,你不争取,永远不知道你会变得有多强大。
尽管他是汉人,但至今都未曾踏上真正意义上的中原土地,这一次的旅行激发了他迫切的想去凉州之外的土地看一看的欲望,他想要走出去,甚至他想带着他们走出去。
带着羌人、氐人、凉州汉儿走出去,让他们看一眼汉家的大好河山,穿一下绸缎做的华丽服饰,喝一碗不辣喉的中原美酒。
哪怕只是短暂享受呢。
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数百年祖祖辈辈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此,他们习惯于草原上的生活,习惯了出门便是穹庐盖四野,习惯了野狼时常骚扰家中羊群,习惯了塞北的朔风吹干的脸庞,也习惯了因为一头牛羊便拔刀相向见个生死。
这就是凉州的生活,凉人的宿命。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三章护卫彭脱
同行有四个羌人,三个老人一个小孩,卫和说他们擅长相马。那羌人少年的汉人名字叫做卫发,跟着他父亲一起。卫发是否擅长相马马越不知道。但他知道卫发擅长吹羌笛。
羌笛声音尖细,吹奏有悲凉的思乡之感。卫发休息时吹奏羌笛被马越听到非常喜欢,就让卫发教会他吹羌笛,打发无聊光景。此时马越正靠在板车上握着马腾送他的缳首刀削着支两管羌笛。如今他们已经进了武威郡,距离祖厉县城至多不到半天路程。马越骑术一般,一天至多能骑三个时辰,过了四个时辰便难忍腰酸背痛马上颠簸,骑马时要双腿驾着马臀才不会让自己从马上栽下。
关羽说这也是一种修行,因此马越每天都在马上待上近五个时辰。实在受不了就让关羽骑马挂上板车拉着他走。卫发教他的曲子名叫白云,讲述了一个少年离家少女守望的美丽故事。这些日子他已经能吹得有些模样,倒也不算难听。这一片孤城万仞山只有天边的白云相伴,吹这首曲子倒也不错,反正马越的吹奏能力欠佳,也吹不出曲子本身的思乡之情。
看腻了路途中的天边风光,反倒有些觉得这一成不变的美丽景色分外惹人厌。
这在此时,商队前方一阵呼啸,十余支箭矢从官道两旁林中激射而出,其中一支便射到板车上吓得马越手以哆嗦,慌乱中急忙举起马瘸子大哥送他的铜皮小盾挡在前方。
“三郎小心!”骑马的关羽反应很快,几乎在箭矢射来的同时便发出一声长啸。
“敌袭!”
噌地一阵拔刀声,官道两旁吼叫着冲出数十挥舞刀剑的贼人。
短兵尚未相接,商队便倒下几名护卫。慌乱之中关羽提刀下马一脚踹翻板车,将马越藏在板车后面,以防被流矢所伤。接着虎跃而出迎上贼众。
马越躲在木板后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生命的脆弱此时一览无余。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种情况,第一次是彰山砍柴被野狼扑倒在地的时候。他左手举着盾牌,右手紧握长刀半蹲在板车后,透过木板空隙他在乱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关羽的身影。
此时关羽以一敌三刀法大开大合,身下已经有两具尸体,商队护卫们看他如此勇猛都在奋勇杀敌的同时努力向他的身边靠拢。
不多时马越便看到了二哥马宗带着几名陇县出来的护卫同关羽回合。马宗此时遍身染血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一脚踹开挡在两人之间的贼人,补上一刀的同时马宗急切地问道:“三郎呢!”
关羽砍翻眼前最后一人,朝马越躲藏的板车示意,马宗点头后二人一同朝着卫公子那边杀过去。
比起车尾的攻击,贼人明显将攻击的中心放在卫公子那波人身上。贼人数量众多,密林中又有潜藏的弓手,形式岌岌可危。若非关羽马宗二人带人赶到,恐怕他本身的卫家护卫要死伤大半。
马越在板车后没有丝毫危险,看着眼前形式心中敲起小鼓。这伙贼人不似劫财,倒像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手段凶狠但实力不足,看起来又不像是混迹山林多年的贼人。
何况还有弓弩在手,汉朝明禁民间出现弓弩。何况是凉州这种与外族接壤的地方,汉朝之所以并未强盛致胜的法门便是强弓劲弩与军阵之法,因此边塞地区的弓弩管制比中原更为严格,盗匪之流想要拿到弓弩简直难比登天。
厮杀结束,贼人久攻不下露出胆怯之心,又怎能是越战越勇的关羽等人之对手,丢下二十多具尸体逃走了。马宗本想追击,被密林中射出的几支利箭多阻挡,只能作罢。
马越此战拔刀出鞘却并未参与战斗,看周围安全他才从板车后面走出,帮着清点伤亡。
关羽说的那句‘想要钱也要有命拿’是对的,付出与回报往往是成正比的。此战贼人死了二十三个,商队里死了一个马夫三个护卫,还有六个护卫重伤眼看活不成躺在地下哀嚎。
其余众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原本轻快的旅行气氛转瞬之间蒙上一层哀伤。
谁都没了谈笑的心情,伤者简单处理后众人再次上路,不过这一次大家都很警惕,担心再次受到伏击。
马越坐在板车心情难以平复,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尸首被抛在路旁只有蓬草野狼为伴的死者的脸,可手却不住的发抖。这让他想起从前世界里一段短暂的对话。
“听我说,现在不要想苹果。”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苹果。”
马越现在就陷入了一个这样的循环里。他越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死去的人,思绪就越忍不住往那边跑。
骑着骏马的关羽扭头笑着问道:“第一次见死人?”
马越面无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他点头之后想到自己出生的第一天就见到大哥马腾挥舞草叉将两个马贼从高头大马上捅下来所以他摇头,然后发现这是没办法说的事情,难不成关羽问他第一次什么时候他说出生的时候吗?
关羽叹了口气,用一种很难在关羽脸色看到的神情说道:“这年月就这幅模样,每天在任何地方都有死人的,你看得多了就习惯了。”
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板车上马越看着关羽刚强的侧脸心情突然宁静了下来,他觉得这种表情应该是不会出现在关羽这种冷面铁男身上,偏偏出现了。贼人将钢刀朝向你的时候你不想死,所以瞬息之间关羽手中又多了七八条刀下之鬼。
如果连续的杀人都没有令一个人的心肠变为铁石,那这个人一定是善良的。无论他因何杀人。
马越不明白,要有多么的愤怒和被逼无奈,那些贼人分明是素不相识却握着钢刀扑向他们。从前他一直以为刻骨铭心的仇恨才会驱使一个人抽出刀刃,就如同他冲向庞德的时候一般。现在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不讲道义不分因果,能够毫无缘由地就想砍下你的脑袋取你性命。
卫和送了马越一把手弩,交战中缴获了三把手弩,这是其中一把。手弩主体为木质外加青铜加固,弩在汉代已经基本完善,如马越的这柄手弩弓臂标准器一应俱全,只不过瞄准器在汉代叫做望山,是装在牙旁边的一个小青铜柱,上面标着刻度。手弩全长二尺多点儿,汉尺比如今的尺稍短些,二尺多合现在的六十厘米,马越在手柄位置拴上一根绳子挂在腰间正好。
马宗上过战场用过弩,刚才的争斗中他手臂被射了一箭但无大碍,便过来教马越如何用弩射箭。弓弩这些玩意儿,对于不穿铁甲的人来说是大杀器,若是白刃战以马宗的武力寻常人难进其身,但冷箭很轻松就能取他性命。毕竟武艺不是铁布衫金钟罩,要害中箭照样没救。
弩力三石合九十汉斤,马越人小但力大可连开五弩。卫和附送的还有十支弩箭,箭头为青铜穿透力强,可射八十步。
说是八十步,但弩箭无箭羽,超过六十步就有明显翻转。不过这对于马越来说无所谓,他要的就是这弩在三十步内的准确性,以他的射术三十步外就射不中人类大小的目标了,三十步内还可以射中,十步他可以指哪儿打哪儿。
马越有了新的武器,每日持着手弩把玩不亦乐乎。虽然弓弩在这个时代是违禁品但如今身处荒郊野岭之中谁会抓他。因此他就没完没了地削树枝,削完了就射,也不装箭头,练习准度。
卫和腰上也挂着手弩,他这柄手弩制作更精巧,并非缴获而是他自己的。这些日子以来马越已经熟悉了卫和的性子,尽管看来像个贵公子,但言谈中有着一股市井人物的亲热,尤其是对马越三人态度奇好,几人很聊得来。
“三郎你问我信道么?我不信教,但我见过很多道士都挺不错的。等我老了卸下这一身重担我就找个道观出家当道士去。”
“凉州都没有道士的。”
“我在蜀中的时候,见过正一盟威道也有人叫五斗米教的道士,他们教众每月都得上交五斗米。五斗米教的张天师可是个厉害的人,他在那边搭米棚,请人吃米。”
“那他可是个好人,这年月凉州总有饿死冻死的人。”
“何止是个好人,你知道可不止他自己请,他号召五斗米教的人一起请,在汉中路边全是安置的义舍每日放着米菜肉让路上饿了的人吃。”
马越三人一听都瞪了眼睛,马宗瓮声道:“那别人还不把他家底儿都吃穷喽。”
卫和一笑指着马宗说道:“哪儿能啊,且不说没人会那么干,就算真想天天赖着吃也不敢。”
马越说道:“那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义舍的食物都是神赐只食,道众每日祷告,吃多的人会被鬼神降罪的。”
马越不屑地撇撇嘴,倒是关羽和马宗对这等鬼神之说很是推崇,都不再言语。
“神吧,还有更神的。大贤良师你们听说过吧。”
马越和马宗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倒是关羽听过,说道:“可是太平道教的大贤良师?”
卫和一拍腿,点头道:“对,就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
这么一说马越就知道了,太平道黄巾起义的张角嘛,几年以后浩浩荡荡的搞了个农民起义席卷天下,最后病死的那个嘛。卫和这么一说他也来了精神,急忙问道:“太平道怎么个神法?”
卫和一笑,指着他的护卫队长说道:“看到彭脱了吧。我跟你们说,我们在冀州的时候被一伙山贼袭击,彭脱被捅了个透心凉。”
三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都被通透了还能活?
卫和很满意三人的反应,说道:“当时我们正好碰到大贤良师带着弟子游历,大贤良师赐下一道符水,做了法事之后我们把彭脱抬回去当时就准备后事了,哪儿知道后来彭脱居然好了起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
若非彭脱如今就在商队前面跨着高头大马,这种离奇的事情说出来谁能相信?
马越靠在板车上,对着一切震惊的无以复加。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四章止战之殇
商队在出武威郡的时候再次遭到袭击。他们在野外休息的时候,附近的一伙流匪冲击营地。这只是普通的流匪想要抢夺财物,护卫们没有让他们如愿。丢下十余具尸体,剩下的流匪溃散在山林里。
没有争斗,流匪一触即溃。
马越不再那么畏惧,摇曳的火光中他看着面黄肌瘦的流匪尸首狰狞的脸,只有无声的叹息。
他们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这个时代汉帝国已经普及了钢铁武器,然而这些流匪手中居然还有如青铜剑,铜钺这样的兵器。这只是一伙农民,西北的冬天挂着猛烈的白毛风,马越穿着三层布衣外面裹着皮袄在这样的夜里仍旧会觉得寒冷,流匪们却穿着单衣行凶。
就算不被护卫所杀,他们也活不过几天了。
清晨,人们在篝火上熬着稀粥,把馍馍掰碎了打进去。昨夜争斗中死去的流匪尸首没有掩埋,就横七竖八地放在不远的地方。他难以接受看着同类的尸首吃饭,别人吃的舒服马越在树后吐着酸水,胃里没东西了,他什么都吃不下只能空肚子赶路。
路上马宗从怀里掏出个馍递给马越,还有半袋水。
“这世道就这模样。我跟大哥在北疆一次入了鲜卑境内,那儿牧民更穷更惨,饿的连马都杀了还是饿死人,就跑到别人部落去杀人。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没有办法的事情。”
自嘲地笑了笑,马宗说道:“咱们家不也一样么,每年靠着我跟大哥杀人挣得军功吃饭。”
马越像是失去了与人对话的欲望,变得安静。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四天,直到他们步入河西走廊,这里有蓝天白云,优良马草。这里也有长城绵延不绝,烽火台一座接着一座。一路上随处可见雄壮的羌人汉子皮甲带刀赶着成群牛羊,也有成片汉军士卒持长戈跨骏马从戍堡中列队跑出遛马。
这里,是汉帝国的优良马场。
军事重地的盘查明显变得严密,可以几十里地没有人烟但三十里一定有一个哨所盘查过往行人。马越和卫和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玩手弩,卫和有证明可以携带但马越没有,所以手弩都放在卫和的行礼中,他的通关文牒在几天中不知被盘查了多少次。
马宗和关羽每次路过戍堡的时候眼神都发亮,这里的汉军才是真正的汉家边军。他们铠甲明亮武器完备,身上那股精气神儿一看就是百战精兵。
到了盘查如此严密的地方,众人反倒放下了心,不再担心遭到攻击。事实证明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在距离酒泉不足百里的地方,他们再次遭到袭击。
这一次是真的袭击。
当晚他们住宿在官道旁的一家旅店,因为已经上了丝绸之路所以荒郊野岭也有许多野店专供这些在丝路上跑生活的商人。价钱高一些但干净舒适胜过露宿荒郊。
马越同马宗一间房,关羽与陈光一间,卫和与彭脱一间。马宗睡觉打呼噜,马越对自家哥哥有这习惯很无奈,白日里赶路已够疲惫,叫醒马宗于心不忍。可不叫醒马宗打呼噜震天响,振幅大到让马越担心这客栈的房梁是否撑得住。
睡不着觉的马越只能闭着眼睛想事情,他在想那大贤良师张角是否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还是装神弄鬼。
忽然间他听到客栈外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闷着的马蹄。
这些日子一路奔走马越已经有了一些警惕心,快速穿好衣服他透过窗子向楼下一望,心中暗道不好。
三十来个跨马携刀的汉子在客栈百步之外正要下马,一眼看过去黑压压一片人手上利器在夜里映着月光显得分外寒冷!
马越急急忙忙拿翻出手弩叫醒马宗。
“二哥,有贼人!”
马宗本来还有些烦闷,正要喝骂马越突然就被捂住嘴巴,听马越这么一说一咕噜从床上翻起抽出枕头下面的长刀。
“就在院子里,二哥你穿好衣服我去叫醒他们。”
马宗点头,马越打开房门左右一看走廊没人,跑到隔壁拍门。
“关大哥,快开门!快开门!”
关羽睡眼惺忪,一听马越说楼下有贼人急忙叫醒陈光起来穿好衣物。马越叫醒关羽之后内心稍安,自家二哥和关羽都是武艺超群之辈,只要他两个强手有所准备至少自家的性命就保住了。
接着他又去叫醒卫和与彭脱,彭脱开门一把将马越拽到屋里捂住他的嘴巴。
“嘘,有贼进来了。”
马越定睛一看他们两个已经有所反应,看来是彭脱先发现的踪迹正要出去叫人,卫和正在穿鞋。
“我知道,我就是来叫你们的,走!快去和我叫醒护卫们!”
马越与彭脱四下叫门,时间已经不多很快那些贼人就会上到二楼,二人将门都拍了个遍之后马越对彭脱说道:“彭大哥,我们房间在最外面,你带一部分兄弟从二楼翻下去抄贼人后路,我们人多走廊狭小对我们不利。”
彭脱没多说什么,他走南闯北多年经历许多凶险战斗自然知道在走廊里被贼人逼在里面打一旦有弓弩等远程武器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马越回到房间,发现关羽和陈光都在屋里,关上门后马越被马宗拉到床后面,两张木床已经被竖起并在一起,中间只留着一道小缝隙。
“三郎,你在床后面用弩瞄着门,看见有贼人进来先给他一箭!”
马越点头之后问道:“那你们呢?”
关羽三人朝他晃晃手上出鞘的缳首刀笑了,马越也笑了,看三人躲在门两侧他便蹲在两张床的后面,透过缝隙他给手弩上箭后便蹲着架弩瞄准门口。
马越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但并不惧怕。他脑袋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情,这伙人的来路。
他觉得这帮人和先前他们第一次遇到的贼人是一拨人,明显只为杀人不为求财。而且还明确知道他们的路线,住这家客栈的只有他们,不会是意外。
放轻的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好像等待着什么,就在此时马宗忽然打了个呼噜。
没错,他就是装的。
像是确定了里面有人,一把短匕首穿过门缝勾着门伐一挑,门阀落地。
两扇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马越只看见一个黑影连面容都没看清就扣动了扳机,“嘣!”地一声轻响,弩箭夹着风雷之势激射而出。
开门的贼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厄!”身体就瘫软了下去,马越这一箭射在他的脑袋上,整只弩失几乎其根没入。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砰”地一声,尸体砸在地上的声音波动了所有人的心弦,门外低声一喝,接着三个黑影便握着钢刀冲了进来,马越慌忙中拉动弩弦上箭可手却大幅度的哆嗦停都停不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死自己的同类。若是近身白刃战马越不会这么害怕,畏惧会被发狠所掩盖直到战斗结束。
三名贼人知道屋里有个弩手,进来之后率先朝着醒目的两张床冲了过来,他们要赶在弩手上箭之前将之斩杀。否则弩这种威力强大的远程武器,多射一箭就意味着要倒下一个兄弟。
他们进来的瞬间,门旁窜出三条持刀猛汉,一刀一个地将这三人砍翻。接着马宗与陈光反冲向屋外,关羽提着长刀到床后一把拽起马越,说道:“三郎拔出刀,我们反杀出去!”
马越哆嗦的手刚把弩箭装上,一手握着手弩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缳首刀,跟在关羽后面。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关羽的名字更能让马越感到安心的了,看到关羽马越就像看到主心骨一般。关羽就是马越在战场上救命的钢盔,看到关羽他就有一股无名勇气从心头生起,纵使千军万马他也相信关羽会保护着他杀出去。
尽管关羽与马宗的武力差不了多少,但马宗就无法给予马越绝对保护的感觉,尽管马宗同样能够为他付出生命的死战。
这就是名将效应。
马越始终觉得他面前的这个九尺大胡子就是小时候他在连环画里看到的那个过五关斩六将的绿袍大红脸。
从屋里出来马越瞬间置身战场,五步宽的走廊此时挤满了人。有挥舞刀剑的商队护卫也有身穿黑衣的贼人。
关羽马宗二人手中长刀大开大合,挡在他俩面前的没有一合之敌。陈光护卫在马越身边手中汉剑不断刺出,为关马二人补着漏网之鱼。马越没看到彭脱与卫和,走廊里自己人比较少,尽管此时关马二人手下已经有了**个刀下之鬼,走廊里的敌人还是超过本方人数。
彭脱成功带着一些兄弟跳到一层去了。
“兄长撑住,只要片刻彭大哥就带着兄弟反杀上来了。”
关马二人对这有些迷茫,甚至可能就没听进去,他们都顾着杀敌哪里会分心听马越说什么,倒是陈光扭头问道:“杀上来?他们没在屋里?”
就在这时,“嘣!”的一声轻响,一名黑衣贼人应声倒下,马越听到楼下也是一阵喊杀,扭头就看到卫和白色狐裘染血正朝他轻笑,一边行云流水地给手弩上箭。彭脱握着长刀带一帮护卫从贼人背后冲杀上来。
卫和一露面,就被眼尖的贼人发现,他那件白色狐裘太显眼了。
“卫和在下面,快去杀了他!”
贼人且战且退朝着卫和杀去,可他们想要击杀卫和就必须踏过彭脱等人的尸首,彭脱武艺虽然没有关羽马宗那么高强但能当上商队的护卫首领又哪能是善于之辈,一柄长刀挥舞滴水不漏,转瞬间便斩杀两名贼人。
马宗此时一手握着缳首刀一手持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三尺汉剑,见贼人都朝着卫和杀过去他怒喝一道:“蠢贼哪里走,看你马家爷爷的厉害。”关羽一看剩下的十多名贼人都朝着走廊那头卫和杀去,彭脱压力倍增也急忙追去,将沿途挡在他俩面前的贼人杀得落花流水。
马越一看身边没人了,他也急忙朝关羽那边跑去,狭小的走廊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他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跑着的马越突然脚腕一紧就扑倒在地下,缳首刀也脱手飞出,他翻身一看自己的脚踝居然被一名没死透的贼人抓住了,根本逃脱不得。那贼人不知被谁斩去一臂,仅剩的一只手抓着马越脚踝,一步步朝他拖过去。
情急之中马越怪叫一声抓过手弩两手端着朝贼人的脑袋扣动扳机。
“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五章卫氏往事
将死之人的全力一抓有多大的力气?看马越的脚踝就知道了。乌青一大块肿起老高,马越现在走路都有些拐,右脚根本不能点地,一点地脚踝就钻心地疼。
夜袭他们的贼人一共三十七个,一个都没跑被护卫们前后堵在楼梯中间杀得干净。乱战中护卫死了七个,卫和的两个账房先生都死了,还有年少的卫发和两名老相马伯乐。都是跟着卫和的老人了,重新上路的卫和变得有些沉默。
这个年代让人看惯生死,却并没有让人变得冷血。
马越本想找卫和问个清楚,为何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但看卫和这幅模样他决定放一放,等卫和心理舒服一些了再问。
商队经历这么两次血战已经眼中减员,三十多个护卫现在还剩下不到二十人,出发的时候半数有马半数不行,如今每人都有一匹骏马不说还身背两把刀剑,甚至还有几件皮甲。卫和送了马关二人一人一件皮甲,本来也有马越的份儿,马越没要。
他觉得那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他不想穿。
不过他已经决定到了酒泉找卫和借钱买件皮甲,不,是全身的防具。彰山村以外的世界太可怕了,他需要保护好自己。他还想参与几年之后的天下大乱,投生在这么一个精彩的年代,有了如此优秀的家人,怎么能这么早死掉。
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至少他要看到他侄子们威震天下。
路上马越没敢再吹奏羌笛,怕勾起人们对卫发的想念。卫发的父亲还活着,白发苍苍的老迈羌人,本想带儿子出门增长见识却碰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绝后的痛苦让老人痛不欲生,这些天老人一言不发总拿着儿子常吹的羌笛看到出神。
这些日子以来卫和已经同马越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卫和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经验对马越来说非常新奇,马越喜欢听卫和讲故事。而对于卫和来说,作为一名地位低下的商人,他很少有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他与马越这种同行同路同途却没有一丝一毫利益关系的朋友相处非常舒服,因此二人几乎无话不谈。
终于在酒泉郡休整时的酒后,卫和向马越吐露了一直以来憋在他心中的巨大委屈。
“几位兄弟,若我说,我一直知道会有人来袭击商队,你们会不会怪我?”
卫和没有看彭脱,从熹平二年的灾荒中他把彭脱带到自己家里,如今已经快五年了。这五年的时间彭脱成了他最信任的人,这些事情彭脱是知道的。
马宗是个粗人,正喝着酒突然扯到袭击上去,一下子还没转过来弯儿。愣了半晌才说道:“你小子对我脾气,我不怪你。只是…那些兄弟死的有些可惜。”
关羽喝了不少酒,眯着眼睛对此丝毫不在乎,见卫和看向他,他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卫兄弟你出了大价钱,大家都明白那钱就是买棺材板儿用的。”
陈光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卫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最后,卫和看向了马越。马越在商队里是特殊的,他同大东家卫和没有利益关系,他不要酬劳只是跟着历练,尽管一路上没有真的让马越受什么伤,但知道缘由因自己而起的卫和仍旧对马越有着几分愧疚。
马越轻嘬了一口酒,他酒量不大喝多就醉,可是不敢多喝。突然发现没人说话了,抬头一看众人都在看他,连忙说道:“都看我干嘛,喔,你要说那些贼人的事情啊,快说吧。我早就看出来有猫腻儿了。”
这些人里,关羽才是最明白的人。马越还好,是个局外看客。
卫和叹了口气,说道:“我生在河东安邑的一个小村子里,从小就是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日子过得辛苦就落下了病根。七年前,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把我和我娘接走,接到了安邑县城。以前那么大的宅子我都只能远远看着,近一点就被凶恶的家奴赶走,后来我自己居然也能住进那么大的宅子。当时我就觉得,父亲对我们真好。”
“你们说那么好的父亲,怎么会十几年都想不起自己有个儿子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有两个儿子全是读书人,都比我小。那两个弟弟从来没把我当过哥哥。他们读书,我却入了商籍,以后他们当官,我就是奴才。家里的账房管事死了,父亲要我做生意。”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我也明白了事情,当年他把我接回家是因为家里老二生下来就有病,老大落水差点死了。他怕家里没人继承家业,就把我接回来了。后来老大老二都没事,就给我入了商籍。”
“终究,不如他们的母亲是明媒正娶。”
“七年的时间,现在整个卫家天下十二州的生意都是我在打理。父亲身体不好了,老大额心思也活了起来,他怕我将来分他的家业就动手了。”
“起初我还以为是甄家、裴家的人干的,后来觉得不对,只要是我带队出行走不出千里就一定有一波刺杀,家里也有我的人便问出来是我那好弟弟下的毒手。父亲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没有他的默许老大必然不敢如此嚣张,我还能怎么办呢?”
三人默然无语,还能说什么呢,大家族里水太深。根本不了解其中恩怨纠葛的三人根本无法插嘴。
卫和此时已经声音哽咽,烈酒冲人脑这情绪一下子就泛滥开来。
马越沉默半晌,这才说道:“卫大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先下手为强请人将他杀了呢?”
卫和笑道:“他卫凯不仁,我却做不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父亲将我接回家中不是让我来杀他儿子的,终究有这几年的养育之恩。我如果死在卫凯手上,彭兄弟会为我报仇。”
叹了口气,卫凯说道:“只是这样,彭大哥便也也搭进去了。”
关羽摆弄着酒碗,说道:“既然明知道出来就难逃一死,倒不如隐姓埋名不再回去。”
卫和闻言脸色有几分疯狂之色,厉声笑道:“卫凯不就是怕我分他家产么,我不要,我真不要。但他三番五次召集家中死士杀我,我说什么也要跑了这趟商,实不相瞒此行西域买马不重要,我打听到西域乌孙国有一块千年龟板,我要买下来给老二治病,老二治好了让他同卫凯争家产去。”卫和说罢哈哈一笑,“到时候我就去汉中找个道观做道士,每天给别人搭义舍,念经咒别人吃多就死掉。”
马越听了在心里暗笑,卫和这人却是有些小气了。自己不敢争便请出个老二来,不过说到底这也算兄长该做的事情,倒也没错。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六章敦煌大漠
敦煌,后世的历史名城。自古以来敦煌便是交通要道,只是东汉时期的敦煌远远不及后世辉煌,闻名遐迩的莫高窟千佛山也并未出现。这里如今只是一座矗立在无垠大漠中的塞北古城。
马越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令人恐惧的沙尘暴,就在这里,敦煌。
看过了酒泉郡河西走廊的富饶景象,再入敦煌郡便会从心中升起一种这里是受诅咒之地一般的感受,他们将马匹换成骆驼寄存在酒泉,每人赶着两头骆驼装着大量的水与馕饼,还有风干的咸肉,毕竟他们不像骆驼,他们的妈妈没有告诉他们哪种石头上蕴含着丰富的矿物质。
卫和用绳子将所有骆驼首尾连在一起,没人拽着绳子赶路,骆驼载满了水源和食物,没办法骑了。商队中每个人都套上了一件双层麻布制成的罩袍,裹着围巾。不是怕冷,而是天空一阵风吹过就能带起半人高的沙土飞扬,他们必须把自己裹严实了。
所谓“日不显目兮黑云多,月不可视兮风非沙。”
这就是大幕,丝绸之路上商旅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
踏入沙漠的第二天,沙尘暴向他们张开热烈的胸膛,给予他们沙的拥抱。
遮天蔽日的黄沙与阴云阻挡了天地间所有光线,卫和在队伍前面拽着骆驼急忙叫众人躲避,骆驼就地跪倒围成一圈,人们匍匐在骆驼身旁掀起携带的麻布扣在身上。
沙尘打在麻布上压得手臂生疼,马越几乎觉得这要这么死掉了。
卫和离马越很近,看出马越的担心,大声在马越耳边喊道:“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耳边全是风沙声,有沙透过麻布被风吹到身上,衣服里、靴子里、耳朵里、鼻子里,马越根本听不到卫和在耳边说什么,听到的全是呼呼地风声,凭嘴型他觉得卫和是让他别怕,一会风沙就过去,所以马越朝卫和猛地点头。
进入沙漠的时候卫和就说过,黑风沙天不用害怕,躲在骆驼身边盖上麻布等一段时间就过去了。马越当时牢牢记在心里,他两世为人从没见过沙漠,倒是前世在北京看过沙尘天。
当时他以为那就是沙尘暴。
当时的沙尘天跟这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风沙一起两米之外有什么根本不知道,整个天地陷入一片漆黑,更何况身处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仿佛置身远古洪荒。孤独的封闭感简直要让人疯掉。
没有人能说话,因为说话根本听不清楚。耳边只有狂风呼啸,和打在身上的风沙感觉最清楚。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将被沙尘掩埋、吞噬。
马越在失去希望的恐惧中度过了整整一天,或许是两天他并不清楚。等他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的时候沙尘已经停了,顶在身上的麻布足有五六十斤重。马越的力气不小,掀开麻布四周是一个个小沙包,露在外面的驼峰让他知道伙伴们还都存在。
也有人已经不在了。卫发的父亲,那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羌族老头儿在沙子地下停止了呼吸。马越本想叫他起来,却发现老人脸上盖着麻布躺在骆驼围成的圈子外面,脑袋上的沙土足有半米高。
失去希望的老人自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把自己永远留在了这条要了他儿子性命的丝绸之路上。
沙尘暴后的大漠四周完全变了方向,他们迷路了。
东南西北完全一样,即便是方向感再强的人在沙尘暴后的大漠中也会迷失方向。他们凭着感觉一路向西。
卫和很乐观,他说:“只要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总能走出去。”
可实际情况不容许他那么乐观,第六天正午,商队里一半的水囊都空了,馕饼还够三顿。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商队就要断水断粮。
第八天他们仍然没走出去,入眼的仍旧只有黑山、隔壁、荒漠。
头上顶着大太阳,众人的嘴上都起了干皮儿也没人愿意动最后剩下的十几袋水。干粮已经没人吃了,干馕饼难以下咽,谁都知道一旦那些水喝完还没有走出去,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马越身体状态还好,除了很渴之外没有其他的,他的个子最小,消耗也最少。这种时候最难受的是马宗和关羽这两个九尺硬汉。两个人开始几天都走在队伍最前牵着骆驼,现在已经掉到偏后的位置同马越一起了。他们争斗作战是把好手,可这种时候因为他们身体素质超过常人太多,平日里所消耗的能量也要超过常人许多。食物水源跟得上的时候身体是他们的优势,现在这种情况就成了劣势。
每天马越都盯着身边前后几头骆驼,他收集了六个空水囊。一看骆驼叉开腿就拿着水囊接着,他并不觉得在水喝完之前他们能走出沙漠。
最先倒下的不是关羽和马宗,是始终顶在最前面牵骆驼引路的彭脱。连着几天滴水未进,再加上馕饼太谁都不愿吃,饶是彭脱走南闯北磨练出的钢铁意志也顶不住,“咚”地一声,还是倒下了。
一帮大老爷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越看着卫和在前面皱着眉头愣神一股火气就窜了出来,从头驼的驼峰上拽下一个装满清水的水囊拧开了就给彭脱嘴里灌。
卫和急忙拦住马越,他说:“三郎等一下。”
马越瞪着眼睛看着他手上却没停:“怎么,你就打算让彭大哥死在大幕里?”
卫和一愣,急忙说道:“我怎么会看着彭脱死掉,现在就剩这么点水,问问大伙吧。”
马越一扭头,就看到十几个汉子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水囊,这些人都快挺不住了。
被这么多人盯着,马越不敢有一点动作,他知道这些人都快疯了。他怕他手一抖,这十几个汉子就会一拥而上。
好在关羽与马宗提着刀走上前护在马越身边,马越这才定了心神接着给彭脱喂水。彭脱喝了快半袋水才悠悠转醒,只是身体已经疲惫到极限根本赶不了路。众人丢了一车货,把彭脱放在车上由骆驼拉着,这才继续赶路。
对于彭脱而言,醒来时看到除了在天上喷着火毒的太阳,马越那张有些焦急的脸让他仿佛看到了大贤良师。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七章同室操戈
有了白日里水囊的刺激,当天晚上众人躲在骆驼旁睡觉时就出了事。
商队里一个外号叫王老三的汉子渴疯了,半夜摸到带水囊的骆驼偷水喝吵醒了卫和。
“王老三你把水囊放下!”
这种时候多一滴水也许就能救活一条命,水绝对不能这么喝,卫和举着手弩朝着王老三喝道:“你再不放下老子射死你!”
可惜,他高估了四天滴水未进的王老三的理智,此时的王老三不再是跟着他从河东奔波南北的家奴,而是在沙漠中渴疯了的带刀汉子,二人相距不过两步,喝水的王老三看到卫和举着弩对着他,一点儿不念旧情拔刀便斩。
“啊!”
夜晚的沙漠中划过一声尖叫。
卫和半条胳膊被剁了下来,满地打滚。王老三被闻讯赶来的众人乱刀砍翻。
饥渴让人类恢复了远古的兽性,王老三也是跟着卫和的老人了,卫和拿弩对着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趁没人察觉放下水囊否则不好收场。
渴疯了的王老三可不管那么多,行动之前他就想清楚了,就算是死在这个鬼地方他也要舒舒服服的死,在这沙漠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能有什么让他舒服的。只有水,四天以来他滴水未进,就算让他喝了水就死他也觉得值了。
他值不值马越不知道,马越看着那些入沙漠前终日和王老三混迹在一起现在却带着快意砍死他的护卫只觉得浑身发冷。
卫和的胳膊经过粗略的包扎命保住了,但如果五天之内他们还走不出去恐怕所有人都难逃一死。王老三死了,但他的死让商队还活着的人们气氛更古怪了。活着的人们都把刀放在自己可以随手摸到的地方,以防随时有人偷袭。
王老三的死让他们意识到,如果再死几个人,他们剩下的水源就可以多顶两天。可不是嘛,如今商队还有十六囊水。一囊够三个人喝一天,如果商队只剩下五六个人他们不但能大口喝水还能吃馕饼。
同商队现在的情况比起来,马越宁可再遇上五十个跨马扬刀的贼人。战斗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是那么的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当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向你磨刀霍霍随时准备趁你不备挥刀斩下你的脑袋。
饥饿、口渴、睡眠不足、沙漠中恐怖的昼夜温差,这些问题时刻折磨着他们。所有人都快要撑不住了,人们的眼神开始冒绿光。
第十天他们仍旧没有走出沙漠,仍旧没有看到绿洲。周围仍旧是看不完的戈壁滩和无尽的沙子。
争斗在两伙人之间展开,一边三个一边四个。没有波及到马越他们,马越身边有马宗关羽陈光,板车上的彭脱还有断了一只手的卫和六个人,大家都意识到人们开始发疯,他们六个人便聚在一起,成为商队中最强的一伙。
卫和此时的大东家身份不好使了,这种情况如果不走出大漠永远不会改变。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人会在乎你是不是东家。如果不是有关羽马宗陈光这三个硬汉聚在一起,年少的马越断臂的卫和还有脱水的彭脱会是众人率先下手的目标。
马越等人就看着七个人在无边沙漠中内斗起来,你挥刀斩下我的胳膊,我就用剑通透你的后心。人类的残忍与自私这一刻在马越面前展现的淋漓尽致。
七个人分为两伙的争斗,最终活下来一个人,这人姓海,叫海通。此时的海通断了一条胳膊,肚皮被人用刀划开,剩下的一只手抱着自己流出的肠子。就这副如人间恶鬼的模样脸色却挂着笑容,他就这样笑着一瘸一拐朝马越他们走过来。
“东家,给我水。他们都死了,我给咱们省了六个人的水啊!给我水!”
说到最后他几乎咆哮起来,卫和没有说话。关羽等人也不言语,马越从自己的骆驼身上拽出一个水囊仍在海通面前扭头就走。
海通已经疯了,是真真正正的疯了。他弯腰捡起水囊肠子就往下掉,一直掉在地上他都不管。张嘴咬掉塞子仰头就给自己喉咙里灌,他已经喝不出水喝驼尿的区别。他只知道这是水,他知道现在水能救命。
可他不知道,水能救的是马越等人的性命,不是他的。他大口大口灌着,骚臭熏天的骆驼尿在他喉咙里转一圈最后流到从他肚子里掉出来的肠子里,再从断口流出来混着血液渗入沙地里。
海通死了,只比那六个死去的人多活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多喝几口骆驼尿。
死在沙漠里没有人为他掩埋尸首,包括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精力再去埋掉这些疯了的人,反正一夜风沙也足够把他们埋到这大汉边疆沙漠的最深处。
看着滚滚黄沙,马越的思绪开始飘远,他想知道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人葬身在这黄沙之间,又有多少人最后没有从沙漠中活着走出去。多少人被这里的空旷逼疯,杀掉同伴或是被同伴杀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昨晚死掉一个,今天死了七个,那明天还会死人吗?还会死多少人呢?
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答案一定比他所想象的数量还要多的多。
卫和问:“你怎么真给海通水,你看不出来水也救不了他了吗?”
马越本来看着天边出神,听他这么说扭头看着卫和说道:“我没给他水。“
“那你给他的是什么?”
“骆驼尿。”
听到是骆驼尿,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与骆驼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们当然知道骆驼尿是什么味道,骚臭难耐,陈光听了就笑道:“三郎你太坏了,怎么拿骆驼尿亵玩将死之人。”
马越本来脸上就没有笑容,听陈光一说他突然很烦躁。这种烦躁不是因为陈光,而是因为孤独,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相互调笑了。大漠带给人的并不仅仅只是饥渴,更可怕的是绝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绝望。
“我没有玩他。”马越撇着嘴说道:“那些骆驼尿是我给自己留的。”
他看着众人,轻声说:“等我快死了,我就把它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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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逝者安息,受伤的朋友都好起来。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八章祸不单行
“兄长,我们还能走出去吗?”
马宗珉珉干裂的嘴唇,漆黑的天空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说:“能,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滚滚黄沙连到天边,行走在沙漠中的商旅们低垂着脑袋只是一味地向西走。头脑里没有其他的想法,生或死尽由天数。人们体内已经没有足够的盐分,仅仅从水中摄取根本不够身体消耗。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开始同自身抗争,眼睛大多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模糊,手脚被冻坏肿起老高。
只要不死,就得继续走。
第十五天,他们看到了绿色。
起初人们都以为是幻觉,当他们真的走出荒漠时才发现他们真的走出来了。
一旬沙漠之旅让商队大幅度减员,走出来的只有十七个人。商队中的账房、马夫、伯乐统统死在了路上。
卫和出现了发烧、昏迷,彭脱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更让马越挂心的是,关羽的被蝎子蛰了,尽管身体状态还好但手臂已经红肿。侥幸活下来的人们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濒死边缘的极限。
他们已经不是传统意义的商队了,剩下的人除了卫和这个商队大东家就剩下护卫了。没有识途的老人,他们注定无法抵达乌孙。
买不了龟板没有办法给卫和二弟治病,这是一次没有意义的旅途。他们在沙暴中迷失了方向,后来他们以为的西不是西,是北。
他们路过的第一个村庄全是黑发黑瞳的汉人。
马越对关羽说:“看来,西域也有汉人居住的。”
关羽说:“当然,西域十六国都在我大汉治下,当然有汉人居住。”
马越忍着剧痛跑到村中问寻:“老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摸着胡须笑道:“小郎刚从大幕中出来?这里是张掖属国治下村落,昭武县城就在东边三十里。”
“多谢老先生,敢问老先生村中可有医匠?”
“村里没有,你们恐怕要去县里找找了。”
马越谢过老人回去把情况一说,就听彭脱拍着额头说道:“不好,我们在沙漠里兜圈子了。”
他们在沙漠里兜了个圈子,从酒泉郡又走回了张掖郡。此时他们距离武威郡不过千里,也就是说如果马越想现在赶回家的话一路快马加鞭不出三天就能到达扶。根本来不及懊恼,此时当务之急是找到医师,否则不但卫和的性命难保,关羽所受蝎毒也在逐渐扩散。
众人立即启程照着老者所指的方向一路直奔昭武县城。
没有马匹代步,众人又身负冻疮难以快步行走,不过三十里路众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快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城门紧闭他们根本进不去,只得露宿林中。
关羽靠在树旁闭目养神,轻咬牙关。马越见他嘴唇干裂便递上水囊问道:“感觉怎么样?”
关羽摇摇头轻声说道:“不太好,恐怕我是起不来了。”
“让我看看。”说着马越就拉开关羽右手衣袖,“啊!”
伤口所在的整条胳膊已经发黑化脓,关羽的胳膊本就粗得像大腿一般,此时肿起更是粗的吓人。
关羽看到自己胳膊的惨象垂头一笑道:“这不算什么,你脚可好些了?”
马越摇摇头道:“还是那个样子。”环顾四周,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出来一趟落得如此光景。本还想远赴西域买些稀罕物件儿,眼下别说西域了,就连阳关都没出就落得如此下场。”
关羽说道:“三郎此言差矣,在我看来这一趟旅行对你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此话怎讲?”
“三郎我且问你,这一路以来你可有所得?”
“所得?哈,我当然有所得!”说着马越扬起挂在腰间的手弩,说道:“劲弩一把,略有所得。”
“我说的不是这个。”关羽大手轻拍在自己额头上,对马越十分无奈。
马越笑的乐开了花,说道:“我知你意思,只是所得甚多一时无法说清。”
关羽点头说道:“这便是游历的意义。”
关羽说的不错,这一次游历让马越学到许多东西,增长的见识与阅历是爆发性的。先后经历凶险战斗,身边护卫接连战死。随后又入大漠见识断水断粮之后的人世百态,在数次绝望濒临死亡之际最终活着走出来。
他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他知道这一次旅途的见闻已经足够改变他对于许多事情的看法了。
半躺着的关羽撑着身子勉强坐起靠在骆驼旁边,中毒的他已经使不上太多力气,对马越说道:“你且与我说说,你学到最有用的是什么?”说着关羽朝他挑了一下眉毛,不着痕迹地指了指他腰间的手弩。
马越被关羽的动作搞得摸不清头脑,还以为关羽要拿去把玩,便解下手弩连同箭囊一边递给关羽一边说道:“沙漠里不要靠太阳分辨方向。”
关羽拉开弩弦放上一支弩矢,闻言笑道:“哈哈,否则就会兜圈子是么。今日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放松对周围的观察!”
说着,关羽抬起手弩朝着密林中射了过去,同时口中大喝:“敌袭!”
弩矢激射而出瞬间便至,密林中传出轻微的“噗嗤!”声被关羽的大喝所掩盖,但接着林中就传出一阵骚动。
“被发现了,冲上去杀死他们货物就是我们的了!”
“冲啊!”
马越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被贼人盯上了,急忙朝旁边喊道:“兄长,有贼人!”
马宗并未和二人在一起,而是在几步之外与彭脱一起照看昏迷的卫和,先前听到关羽的暴喝他就在心中暗道不好,随后便见到密林中窜出一帮手持兵刃的歹徒。见此情景他急忙拔出腰间佩刀准备迎敌。
商队还有十四个人,但都被冻疮折磨。众人在心里都明白,这一战如果运气不好恐怕就是今生最后一次拿剑了。
贼人冲至近前马越来不及多想抽出腰间钢刀就对了上去,自己这边关羽中毒根本没有力气战斗,彭脱状态也不好肯定不复勇猛,卫和昏迷不醒可以算成个死人了。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有遇打头风,祸不单行。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十九章绝境之战
在之前,如果问马越人生中遇见什么事最倒霉,马越一定会说是在沙漠中发现水没带够。而现在,如果有人问马越一样的问题,马越一定会说:四个握着刀剑的流匪朝你冲过来,你却只有十二岁。
关羽曾说过,刀不出鞘就是一块废铁。马越这把刀在身上揣了一个多月一直都是一块废铁,有关羽马宗在身旁根本不需要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与人搏斗。然而人在这世上行走,食物的发展规律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关羽身中蝎毒现在恐怕连挥刀的力气都没了,马宗和陈光又在十步开外护着脱水的彭脱与昏迷的卫和远水不解近渴。
至于其他人,马越根本就没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几个全身冻疮的老兵结成盾阵依靠着车辆做着防备根本没有过来救援的意思。这一战,马越打头阵。
北方的夜晚白毛风卷着枯黄的叶片在林间肆虐,一个提着青铜钺的羌人汉子带着十余个穿着破旧皮袄手握刀剑木棒的兄弟从部落逃出劫掠千里,终于站到了马越的对面。羌人汉子原属羌族一个小部落全无羌的一支,部落随着草场迁徙。去年冬天护羌校尉冷征抽走了部落十之五六的青壮拿去加入汉朝的军队打先零羌,去了三百人只回来了二十六了。没有男人他们守不住草场,部落招来兵祸男人被杀光女人被抢走,只有他带着六十几个兄弟逃了出来。
逃亡路上饿死了几个兄弟,饥寒交迫的他们抢了一个汉人村落,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一路有什么抢什么,见什么杀什么,带出来的兄弟也都死的差不多只有这十几个人了。卫和的商队被他盯上已经有几个时辰了,十几个老弱带着四十头骆驼几大车的货,是头肥羊。杀光这些人抢到了货自己这些人就能多活一些日子,抢不到就算不在今天被杀死也会在几天之后饿死冻死。
他已经想好了,抢了这支肥的流油的商队换了银钱就足够他们买上百头牛羊在大汉边疆找片水草重建部落,过上几十年又是几百人的小部落。
“弟兄们跟我冲!”
羌人汉子们带着示威的怒吼冲锋勇猛,可模样儿实在寒酸的可怜,汉子们露出的指节冻得比马越都厉害,裂开皮肤渗出的鲜血冻成冰渣黏在手上却还牢牢抓紧自己简陋的兵器。提着木棍却像下山猛虎,他们是一群真正无牵无挂的亡命之徒。
马越已经再无依靠,只有掌中四尺长刀。两千五百年的儒家文化将他的性子磨地太温润太和善,上古先民茹毛饮血与天争命的凶悍早就被丢到脑后。一直以来能不与人争斗就不与人争斗的他在今天终于再无退路,环首直刀在他手中闪着冷芒,流贼冲锋他首当其冲。
敌我双方都明白,这一战谁后退一步,谁就一无所有。所以谁都没有退路。
马越是想后退的,他迟迟不敢冲锋。他从未直面贼人与其搏斗,一直以来躲在自家兄长和关羽身后无论怯战或放冷箭,他始终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尽管一再告诫自家不可退、不可躲,可看着五大三粗的羌人汉子提着比自己还高的青铜钺朝自己劈过来两股打颤根本后退不得。
大钺劈来马越只得抬刀上挡,马越的身负巨力还是同他的年龄相比,危急之下身体爆发出百斤力量仍旧不足挡下正当壮年的羌人汉子亡命一击。
不过一斧,马越双手并未愈合的冻伤统统开裂,人也被崩得快要跪在地下。羌人汉子持钺猛然下压,狞笑道:“娃娃,给我死来。”
马越的刀是马腾花了重金打造的二十炼良刀,在这一击之下还是崩了口子。刀是好刀,用来劈砍一定无往不利,可用来格挡,尤其是挡斧钺这种重兵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也就是羌人汉子轻视了马越这一下,给了马越生的机会。感到刀上传来力气加大的马越脑中一片空白,顺势左手一矮斧钺顺着便砸到地下,砸碎了冻硬的土地。羌人汉子全身力气都使在斧钺上,滚身一撞就已经撞在羌人汉子近前。
“关大哥,现在由我来保护你!”
寒光一闪而没,铁刀砍进羌人汉子肋下。健壮如牛的汉子眼中光华流逝,他早知道自己走上这么一条不归之路最后结局一定会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他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被如此一个少年重创。
刀斩在骨头上,原本平滑的切口在撕扯下向两旁翻开。马越想要扯出长刀却做不到,狭长的刀锋卡在骨头上,拔不出来了。
持着木棍的羌人满面凶恶,棍子夹着风雷之势砸在马越额头。撒了长刀的马越手中再无锐器,抓住木棍将羌人拽过来一拳打在面门上,鼻血横流。头蒙了马越却更加凶狠,受了伤的马越不再理智不再温和,自然也不再畏惧。
一柄青铜剑刺在左臂,右臂便抡圆了拳头敲在对方太阳穴上。背后一刀劈过来,窝心脚用尽力气踹回去。即使自己被反震力气冲倒在地也在所不惜。
三层麻衣和兽皮袄救了他的性命,但护不了他的皮肤,锋利的刀口夹着铜毒皮开肉绽。一名流匪站在马越面前看着倒地的少年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长刀劈下。
一支弩矢擦着马越脸庞飞过,钻进流匪的眉心,狞笑戛然而止。
关羽尽管中毒已经无力拔刀,手弩在他手中发挥的效力更大。快速而熟练地上箭,接着又是一箭射出去。
此时马宗已经砍翻了围攻他们的几个流匪,顾不得查看身上的伤口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马越身前挡开敌人长刀,双手持着缳首刀自上而下将一流匪斜斩劈成两半。虎视敌人他问道:“三郎退下!”
此时的马越状态非常不好,因为众多伤口他感受到力量正从他的体内快速流失。此时马越的身上已经有七道伤口。后背两道与胸口一刀刀伤因为有皮袄护着入肉不深,比较严重的左臂被利刃捅了个通透,右肩膀被刀劈出一个豁口直到琵琶骨鲜红的血液正从中流出,看上去极为可怖。
最可怕的是左脸被刀划出一道两寸伤口,只是划伤并未伤及颅骨但经过左眼。
听到马宗的声音,马越才从拼命的状态中走出来就感到头脑一阵眩晕。回头看了一眼倚着参天巨木面色惨白的关羽,眼睛被鲜血渗入只能看到黑红色的人影。
“还是…太弱…”
呢喃着这一句话,马越终于倒在地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章公明文远
东汉末年,是一个呼唤英雄拔剑而起立不世之功的时代,而这个时代并不缺少英雄。侠义精神经过春秋秦汉的历史跌宕到了东汉末年仍旧存在,只是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这个时代的英雄不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在接下来的天下是属于那些拥有侠义之心欲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的将军们。
同卫和等人前往西域所遭遇的艰难困苦相比,马玩与商队同行一路上并不缺少欢乐。尽管也有露宿山林同野兽共舞,经历几次匪徒劫道却均是有惊无险。马玩凭着见多识广的阅历与健谈的性格很快同商队上下打成一片,最终商队首领竟为护马玩这个小兄弟周全特意改道河东,到了河东解县城外才与马玩分别。
站在解县城门口,左携弯刀腰插竹笛的马玩一手环胸一手摸着自己长出青茬的胡须眯起狭长的双眼笑看这座城高三丈的小城。
这一路走来纵然有惊无险但其中辛苦也不在少数,此时终于抵达目的地马玩心中自然轻松不少,直奔西街寻一个张姓老人。
他是个苦命人,少时双亲死于大火之后便浪迹天涯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这也就养成了他后来极为贪吃,好吃的毛病。不然他也不至于少年时在田地间见到蔷薇开得艳丽便将花朵都拽下装了满满一行囊,走一路吃一路。这些年来游走凉州各地好人坏人见识不少他早忘得干净,唯一只有熹平二年氐人部落里吃过的臭猪,四年流浪到武都羌部落里的馍馍手抓肉,还有五年鲜卑寇边战场上庞德抓鲜卑猎狗烤来的香味让他念念不忘,铭记于心。
他还记得关羽曾经说道“西街张老爷子做得绿豆饼最为美味。”
能买到美味吃食,顺便问道杨奉位置,何乐而不为。
手里拿着五个大钱换来的三个豆饼,老人笑着给马玩装了三个绿豆饼又从壶里舀出一碗水递给马玩说道:“后生,这豆饼好吃要喝些水,不然会噎到的。”
马玩接过水瓢,笑着问道:“多谢老伯,我打听个事情,这解县有个叫杨奉的人是么?”
老人抬头深深看了马玩一眼才说道:“你找虎头啊,到东街杨氏武馆寻他便是。”
“杨氏武馆么,多谢老伯,家乡朋友托我送个信儿给他。”把碗还给老人马玩转身就走,走两步他才回头说道:“老伯再见,您家豆饼很好吃,我家哥哥念叨了好几年了。”
杨奉在解县,或者说河东确实有很大声望。因为穷苦人家出身他经常帮助乡邻况且习武多年,为人仗义豪爽总为人出头。郡里穷苦人家出身的少年多愿与他为伴,非常尊敬他。
马玩到陈氏武馆时略一打听就找到杨奉,说明来意后静静地席地而坐自包裹里拿出一个豆饼慢慢咀嚼着等杨奉把信看完。
马玩贪吃,可现在好吃的豆饼在手他却舍不得吃了。他没什么钱,吃喝都要自己照顾,还有回去给兄弟们带上几斛酒就能把他的家底榨干。
关羽的信不长,杨奉合上竹简一看马玩,笑了。杨奉确实不愧被张老伯叫虎头,杨奉脑袋很大,一双虎目囧囧有神。
“张老伯家的豆饼?”
“唔…是啊。”
“俺跟长生都是从小吃这个吃大的,长生跟你说的吧。”
“长生?你说关大哥吧,是他跟我说的,真不错,绿豆味很浓。”
“长生到哪儿都是大哥,他都不曾低头唤俺一声大哥。”
“我也不知道,三郎总那么叫,我就跟着三郎叫了。”
“不远千里来送封信,云长交了好兄弟啊,你怎么认识云长的?”
“我跟几个袍泽去马大兄家做客,三郎带着兄长过来拔刀把一个袍泽扎了,他哥哥踹了三郎一脚,被关大哥揍了一顿。”
“又是三郎?三郎为什么扎你袍泽。”
“三郎是马大兄家老三,十二岁。关大哥被官差扣了他救了关大哥。庞大哥炖了他家的狗。”
“三郎真小气,不过十二岁就敢扎人长大了也了不得。救了云长就是俺兄弟,以后有事俺给他挡着。”
“那狗是三郎救命恩人,我们事先不知道。”
“这样倒还说得过去,那你们和云长关系都很好咯?”
马越吃完了豆饼,起身摇摇头道:“我就跟关大哥说过几句话,觉得他是英雄,就跑这么一趟,还是三郎跟关大哥关系好…”
正说着,马玩起身抖抖漏到身上的豆饼渣,笑道:“信也送了,饼也吃了。我要回凉州马大兄家过年了。”
杨奉一听就站了起来,拉住要走的马玩说道:“兄弟先别走,这信不是给我的,是云长的家书,他要我把家人送到凉州,这两日先在我家住下,到时一起走。俺们先去告诉弟妹去”
说罢,杨奉便把着马玩的胳膊,身后跟着几个兄弟朝关羽家走过去。
同一时间,解县关羽家。
屋子不小但很空荡,连梳妆台都没有。只有墙上挂着几幅署名关审的字和一部脚踏织机,榻上放着裁剪到一半的小人儿衣服。关羽发妻胡氏身着素衫披着棉袄一头青丝随意拢在脑后,在屋外熬着一锅粟米粥,五岁半的关平正穿着旧袄蹲在院子里逗一只大公鸡。
突然有叩门声,随之而来的是青年爽朗的笑声。
“嫂嫂,俺和文远来啦。”
胡氏用纤细的手指拢了耳畔的头发,忙走去开门。手掌上满是庄稼汉子才有的厚茧,这些年家里没个男人操持,再多人照顾终究是受了苦。
开门便闪进来两个八尺男儿,一人面目方正威武雄壮,将身上穿的郡中小吏的常服撑得鼓鼓囊囊,手里提着两只公鸡,一进来便把放在灶旁,搓着双手在锅边深深嗅了一口蒸汽,对胡氏说道:“嫂嫂煮的粥真香啊,俺这刚买来两只拔过毛的鸡子,正好熬上一锅鸡汤给嫂嫂和平儿补补身子。”
胡氏连忙摆手挡住青年急说道:“公明你们来就来了,就不要带东西了嘛。我们娘儿俩日子还过得去,你才有多少月钱这两日一只鸡五日半片猪哪里禁受的住,快存钱娶个美媳妇吧。到时候嫂嫂帮她梳妆。”
被唤作公明的青年闻言一笑:“哈哈,嫂嫂说笑了,俺徐公明一身戛然平日里买些东西还有余钱请文远喝酒呢,日子潇洒自在嫂嫂不需担心。”
旁边的青年眉目英武身上披着灰色狼裘也说道:“嫂嫂是说的哪里话,我们三家祖上数代的交情,若非辽这三年为父亲守孝一定每月来一次河东。”
青年胳膊夹着一件黄色小人棉袄,说着便拿过去一把抱住关平在脸色亲了一口道:“哎哟,三年没见平儿还记得叔父吗?长得真是眉眼越来越像关大哥了。来,叔父给你买了棉衣咱们去试试合不合身。”说着便抱着关平走进屋里…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一章千里护送
张辽在屋里给关平穿着新棉袄,徐晃在外面帮着胡氏烧火熬粥。
胡氏看高壮的徐晃蹲在灶台旁边拿根树枝挑弄着火炭,唯恐徐晃吏服抹上炭灰连忙抢过树枝说道:“公明啊,你八尺男儿是要做大事的人,快进屋喝点水去,这些事情妾身做得来。”
徐晃见树枝被胡氏抢走便又拿起大勺在锅里舀着拌粥。
“嫂嫂这天寒地冻的您快屋里歇着去吧,家里冷锅冷灶都是俺自己煮的,这不难,没事。”
就在这时,木门再次被叩响。
“弟妹快开门,今年咱们要去凉州过年喽。”
一屋子人都被这一句搞得摸不到头脑,胡氏开门见是杨奉带了个小兄弟便迎了进来说道:“虎头哥快进来。”
“哟,公明也在啊。”
正在灶旁收拾的徐晃抬头见是杨奉便笑道:“虎头哥来了。”
张辽听到有人叩门便从屋里探出头来,见是杨奉立刻皱起眉头破口骂道:“杨虎子你给我滚蛋,要不是你关大哥也不至于亡命天涯!现在还在这扯什么凉州过年,你再给我说一遍。”
若是这河东郡人甭管是谁这么指着鼻子骂杨奉肯定是不行的,杨奉长着虎头他的脾气也跟山里老虎一般。可这人若是张辽的话还要两说。当年关羽为杨奉杀官逃离故土之后远在雁门的张辽收到消息便一人一骑赶来河东,二话没说就给杨奉连着一帮小兄弟全揍了一顿。
那年张辽揍杨奉的模样像极了关羽为了马越揍庞柔的情景,打的杨奉在关家院子里上蹿下跳。若非徐晃拼尽全力拦住张辽,杨奉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还是两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奉,那一次被张辽揍的没脾气。
胡氏对张辽说道:“文远你别这么跟杨大哥说话,这些年若没你们兄弟仨的扶持我们娘儿俩的日子还不知要辛苦到什么光景。你就别怨你杨大哥了,说话和气些。长生亡命天涯那都是命……怨不得杨大哥。”
张辽嘟囔一句:“谁跟他兄弟…”
“嘿。”杨奉干笑两声说道:“文远我知你这么多年一直怨我,不过这次你可真怨不得我。关家弟妹,咱们真得去凉州过年了,公明文远你们去不去?”
张辽是见到杨奉就没法说好话,没好气道:“你爱去凉州你去,那不毛之地我可不去,你也别拉着嫂嫂去!”
杨奉笑道:“你真不去?”
张辽怒道:“凉州苦寒难耐,教我去凉州宁可赤膊在县城跑一圈来的凉快!”
杨奉哈哈大笑,接着从怀里掏出竹简一抖,拿正了一字一顿念道:“见信如吾,一别多年不知家中妻儿兄弟可好?关某欲定居扶风,望杨兄告知公明文远护吾妻儿前来…”
杨奉正读着舒服,胡氏与徐晃都仔细听着,张辽甩狼裘落地扯开衣襟便赤膊跑出院门。
“我张文远从小就不怕冷!”
“哈哈哈哈。”
张辽如此众人都捧腹大笑,笑过之后徐晃拽着杨奉问道:“虎头哥,关大哥真在凉州?”
一旁胡氏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手放在哪里也觉得不是,关羽一走就是五年没了音信胡氏不止一次想过关羽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如今突然得了关羽消息她心情五味陈杂。
上千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之情,与上千个日日夜夜的闺中怨气。
杨奉认真地点头,对胡氏说道:“弟妹不信可以问这位马玩兄弟,信就是他送来的。”
胡氏这才看到杨奉后边站着的马玩,急忙说道:“多谢郎君千里送信,长生…长生他还好吗?”
马玩急忙说道:“嫂嫂不必忧心,关大哥在凉州挺好的,村里人家都很尊敬他。”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沉吟一会儿胡氏才反应过来,急忙请几人进屋里坐,可到了屋里才反应过来屋里榻上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众人没有在关羽家多待,马玩就随杨奉到酒肆吃些东西,一起的还有徐晃和刚在县城里跑了一圈的张辽,他们来商议前往西凉的路线。这几人没一个到过西凉,聊了几句便开始心疼关羽这些年的颠沛流离,还有对凉州的不安。凉州那地方在中原人看来就是没有治安的蛮夷之地。全是道听途说,中原人真正到过西凉的多数都是犯了罪被发配戍边,否则谁会前往那儿去。
好端端的,中原人哪个想去凉州那个鬼地方呆着呢?
杨奉也不想前往凉州,但关羽一封家书过来他没有任何的理由留在河东享乐。凉州再苦再寒再乱再难过,比不上当年关羽因他杀人获罪数年流亡的委屈。
三人说的起劲,马玩的脸越来越黑。
他娘的,蛮夷之地蛮夷之地,老子长得像个刚从大山里蹦出来的野人吗?马玩现在很想跳起来对着这仨河东汉子撅起屁股,告诉他们别害怕,老子没有尾巴。
余光马玩面无表情听着众人说话这才急忙打断众人道:“凉州多烈马,过去没准还能让你们一人骑上一匹良马呢,是吧马兄弟。”
马玩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哎,诸位不必太多担心,凉州确实比这边差上一些,却也还是活得下去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他们大肆议论凉州有多苦的时候,在座就还这么一位生长在北西凉的汉子呢。这下子都很不好意思,不再言语。
杨奉见冷场了便又问道:“马兄弟,从河东到凉州扶风要途径千里,几日可到?”
马玩道:“我随商队过来一路用了月余光景,若骑快马驾轻车则需二十日,路途遥远倒是其次,司隶的关口太多,会耽搁些时间。”
徐晃一听才十日就乐了,“诶,文远你听到没,关大哥离咱就二十日路程,俺一直以为他离咱有万里之遥呢。”
张辽点头并未多说心中却也讶异,看着马玩脖颈露出的一点烧伤疤痕,他皱眉问道:“关大哥…这些年过得好吗?”
马玩摇头道:“不太好,他今年夏天才到的彰山村,据说是以兽皮商人的身份到三郎家收皮子才搭上的关系,关大哥没跟我们讲过他从前的经历,但给三郎说过。喝酒时三郎透露过只言片语,关大哥四处流浪的几年做过走卒贩夫看家护院周转各地,生活挺艰难。”
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总喝北地烈酒的马玩对中原美酒不太习惯。尽管香醇回味无穷却少了入口那一下如小刀削喉的感觉。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过苦尽甘来,关大哥现在同马家兄弟交好,尤其是和三郎简直是一个人。这次妻儿过去应该就在陇县落户了。”
杨奉一听落户便皱起眉头说道:“云长如今在河东仍旧被通缉,他能在凉州落户吗?”
“在河东当然不行。”马玩一挥手:“但在陇县行,三郎找人把朝廷传到陇县的案子烧了。关大哥在陇县是白身,到时重新上个户籍就行。”
杨奉拍手道:“这三郎真好本事。”
徐晃与张辽根本不知三郎是何人,徐晃便问道:“马兄弟,这三郎是什么人?”
马玩一笑,抽出腰间长笛指着西边道:“三郎在家中排老三,今年刚十二。马家两个哥哥都是我等袍泽,带着我们斩敌建功勋很得人心。三郎年岁比我们都小但很懂事,我们去北疆应征家里嫂嫂都靠他照顾,他提着斧头进山劈柴遇了狼就把狼宰了带回家。也就是这狼的皮子让他认识了关大哥。”
张辽拿胳膊肘顶顶杨奉道:“杨虎子,你十二岁时候宰得了狼么?”
杨奉正听得入神,要说道关羽了突然被张辽顶了一肘子没好气道:“我不能那你就能了?”
张辽本来想看杨奉笑话,听他这么一说之后一琢磨小声说道:“我十二那会就算搏得了狼也得半死。”
马玩乐了,他喜欢半死这个词儿。说道:“三郎也差不多,关大哥去家里那会他正瘫着呢给家里躺了一个月。关大哥说买皮子可狼皮的钱不够说取了钱再来买,三郎眼儿都不眨就让他把皮子拿走,卖了钱回来给他。关大哥再来的时候就是被官差押着来还皮子,三郎就出钱给保下来了。后来关大哥就在家里没事教教三郎武艺骑术,在彰山村定了下来。中秋给家里写了封信让马大兄找人送来,我看关大哥对三郎多有照顾,就接来送信了。”
这个时代,不同地方的人往来是比较困难的,交通不够发达一州之间交流都不方便,更别说凉州与司隶路遥千里,所以也就养成了人们认识别的地方的新朋友都喜欢拉着聊聊天,聊一些不同地方的见闻。
几人就这么喝着酒,交流着相互之间的见闻就到了夜里,张辽徐晃去了徐晃家里休息,马玩则跟着杨奉去了他家休息。第二日醒了杨奉去借马找人,马玩徐晃帮着胡氏收拾家里物件儿,张辽策马回安邑同父母告别,几人里也就他还双亲健在了。
马玩来到河东的第三日,众人启程。关羽家里没什么东西要拿的,除了几幅祖上的字画剩下的就都是衣服什么的,一个木箱整个家就装在里面了。杨奉借来四匹劣马一架马车,一行七人便离开了解县踏上前往凉州的路。
当然,马玩没有忘记去张伯那里买了十几块绿豆饼。众人一路快马轻车,张辽带着狼裘下系着三柄精铁汉剑。徐晃马上挎着一柄短斧。杨奉将珍爱的二十炼长刀用麻绳绑的严实系在背后。而马玩背了一包裹关羽念念不忘的绿豆饼,带着关羽魂牵梦绕的妻儿,吹着一首自己编的古怪调子就这么回了凉州。
这个时代从不缺少英雄与侠义精神,个人英雄主义强大到几乎疯狂。如马玩这般只因钦佩便可跃马千里送一卷家书。如杨奉因数年前的一段恩怨看到熟悉的字体便乐的千里护送。这是最美好的时代,就像那田间盛开的蔷薇花,让人难以把持欲望尽数摘下兑上四两老酒便可咽下整个夏天。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二章兄弟和睦
马越是被关羽和马宗放在马车里送回来的,卫和骑着骏马与彭脱在最前面,出发时四五十人回来却只有九个人而且各个带伤,卫和少了一条胳膊,彭脱腿上被扎了一剑,马宗胸口被砍了一刀,关羽胳膊上绑着麻布。伤最重的就是马越,身上十二处伤口当时已经成了血人,卫和贱卖了货物重金在属国请来御医才保住性命。
老御医虽说马越伤了眼但不一定瞎,可听在众人耳朵里就是马越不但伤了眼睛还有可能瞎。一路上马越都把自己藏在车里脑袋上白绸缠了好几层包住半个脑袋,只露出右眼在外面。他怕被光照再伤到眼睛。
至少现在他的右眼还能看清一切,能保住性命与四肢完全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归结根本自己受这么重的伤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卫和胳膊还好的时候意气风发的要从战利品中送他一件皮甲,他嫌弃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不愿穿在身上没有要。如今吃了大亏,身上好几道伤口都足以致命,昏迷了数天才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这真是给他长够了教训,死亡面前,你的尊严洁癖不值一提。
九人回到彰山村时,马腾带着村里青壮给他起的房子都快好了。马腾正站在木质房顶上抹着油蜡,木屋的房顶糊着一层泥浆马腾要赶在凝土变成冻土之前抹好油蜡否则下点雨雪房顶就会漏水。马超和马休在院子里扎栅栏,筑屋大体已经准备收尾,马腾也没再麻烦村人,一家三口数九天里忙的满头大汗。
马超干活不认真总被马腾骂,卫和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商队进村子马超第一眼就看到了,扭头朝房上埋头干活的马腾喊道:“阿爹,小叔的商队回来啦!”
马腾一看可不是嘛,一行八匹马一架车最前边可不就是卫和还有老二。马腾从房上看得最清楚,抹了一把脸从房上跳下来便大步向商队走过去。
“哈哈,你们可算回来了,关兄你房子我都给你盖好…三郎,三郎呢?老二我怎么不见三郎?”
马宗正不知道如何面对大哥,三弟受伤那么重没准还会瞎了。走之前他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三弟跟家人道了别,回来的时候老三被人砍得半死还破了相瞎了眼,让他怎么和大哥交代,看着向自己询问三弟的马腾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翻身下马双膝跪在地上给马腾磕头道:“大兄…我没能保护好三弟。”
马腾一看这情况心一下子停了跳,难道…
“不!”马腾压着从喉咙深处一声低吼接着便拽着翻身下马的关羽衣服问道:“关兄你告诉我三郎没事,快告诉我三郎没事!”
关羽心中对马家兄弟都有愧疚,他们离开的时候马腾还把着他的胳膊将三郎托付给他。如今马越带着满身伤口回来了,难道说马腾所托非人?
关羽对马腾一辑到地,道:“马兄,关某于心有愧…”
这一下子马腾脑袋就觉得要炸开了,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问道:“三郎…出事了?”
不等关羽点头跪在地上的马宗急忙爬起挡在关羽身前拦道:“大哥,此时不怪关兄!”
马腾不愿于关羽动手,不是怕关羽的武力,而是觉得不合道义。马宗这么一拦就让马腾有个撒气的地方,抬手沙包大的拳头青筋暴露一拳头闷在马宗脸上,直打得马宗腾空离地,跟着就是一脚踹出去。
马宗倒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挣扎爬起,马腾指着马宗怒骂道:“临行前我记得你说你是去护着老三,现在怎么你自己回来了!”
马越在马车里手按车辕很久,骨节发白都不肯撒手。他猛地先开车帘冬日暖阳刺得右眼生疼,他眯着眼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哥住手,我在这。”
暴怒的马腾瞬间熄火,扭头看到车辕上站立的马越他惊呆了,脸上的暴怒还未褪去便生出笑脸道:“三郎你回来怎么不出声让大哥好生担心,回来就好回来就…三郎你脸怎么了?”
马越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受了点伤,没事大哥…诶,你这是给关大哥起好了房子么?”
一提到房子马腾非常自豪:“怎么样,你们一来一回房子就起好了,就在咱家旁边不生分。独门独院到时候嫂嫂和侄子来了也方便。”马腾可不傻,马越这么一说他就知道马越脸上肯定不是小伤,走过来伸手要仔细看看伤口被马越伸手挡下了。
“医匠说要三个月再拆,见不得光。大哥咱先回家吧。关大哥先把二哥扶起来。”
关羽“诺”了一身便过去扶起马宗,马宗脸上带着乌青直吸冷气。马腾的一脚踹实了胸口,他用衣服挡住了伤口崩开在衣服上渗出点点血迹,不想让马腾看到。
关羽知道,这其实是马腾对自己和马宗二人的怨气,全发在马宗身上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平时你不总跟二哥说以德服人不要总以暴制暴么?二哥身上还有伤呢。”
马腾刚才也是急火攻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时看马越还活着他的怒火也退了下去,搀着马宗另外一边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问道:“二郎你怎么样,大兄还以为三郎不在了…”
马宗闻言脸上又挂起无所谓的笑容,朝马越笑道:“三郎你这是干嘛,我俩从小打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没啥,诶大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刚练武那会,咱俩拆招你总拆我,我一心急给你踢到墙上磕破了头。”
马腾一笑说道:“当然记得,那会还在城里住呢,阿爹拿剑鞘满城抽你。最后我头上包着就像三郎现在这模样,你撅着屁股俩月没下床。”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忘。可惜那会没老三,不然当时还能给我端个茶倒个水啥的。”
马越在旁边走着也笑:“那二哥我现在这模样是不是该你给我端茶倒水啦?”
“我给你端……大哥这一脚我又能躺俩月,还是让大哥给咱俩端茶吧。”
“哈哈哈。”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三章北地豪杰
卫和离开了,一起走的还有彭脱与陈光。这个土生土长的陇县人经历这次旅程不但没有升起敬畏之心,更下定决心要去中原看一看。马越本来想把卫和留在彰山村隐姓埋名,他还是怕卫和的兄弟再请人刺杀他。
临行前,马越说:“卫大哥要不你别走了。”
卫和坐在马上单手抓着缰绳笑道:“放心吧,我想清楚了。没事的。”
卫和还是走了,固执的他义无返顾要回家见上父亲一面。六匹骏马在乡间小路上荡起大片扬尘。
彰山村又回到了从前平静的时光,家家户户墙上挂出腊肉,年味越来越足。马家每日门庭若市,相邻人家凡是同马家熟识的都来家中探望受伤的马越。朋友多了应酬少不了,当然,这里的应酬多是朋友来家中做客由马腾招待。
马宗和马越都卧在榻上,马宗的伤口被马腾踹裂了,晚上疼的这个九尺汉子直哼哼,有时候疼醒了就见马越在看他,他就忍着疼咧嘴一笑,问:“三郎,你眼睛还疼不?”
一年之内,这已经是马越第二次负伤在床,这一次所受的伤远比搏狼要重的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马越的身体也比当时强上不少,况且身上的刀伤剑孔都并未伤筋动骨,在一月之内便好个通透。只有脸上仍旧带着包扎。医匠说他的眼睛至少要过了正月才能见光。这些日子只有在屋里不点油灯的时候马越才敢拆开让脸上透透气。视力恢复的还不错,能看清但眼前总蒙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左眼瞳孔变红了。眼睛保住了,但终究是破相了。一道两寸半的疤痕划过左眼,这会伴随他一生。
在他跟商队出到伤好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多出了一个羊圈,里面放养着四十多头猪羊。这些猪羊是前些日子附近羌人部落首领程银差人送来的。马腾朋友比从前更多了,马越也跟着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兄长。
这些人在后世多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如精通投射暗器之术的天水人候选。这段日就都住在马家,隔三差五地传授马越一些投射之术。
一脸大胡子的羌人酋长程银,他的部落与彰山村只隔着一座山,是个有上千牛羊数百骏马的小部落,为人豪爽仗义时常馈赠家里一些牛羊,他亲手做的烤羊更是一绝。
甚至还有纵横武威的马贼首领李谌也是马腾的座上客,前些日子马越养伤的时候曾带着几名心腹在马家住过一段,听说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
这些人里面有好有坏,为人品性有高有低,马腾来者不拒。马越则只是选择**往一些,如那马匪头子李谌,马越就选择敬而远之。这家伙在他眼中是一等一的坏人,劫掠商队欺压良善什么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只有有人给他金子就算让他纵兵屠村他也不会犹豫。有意思的是这人也做过一点好事,在他的地盘里居然养着上百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从他的支言片语里马越了解到他就是个孤儿,因此对于孤儿格外关心。
这让马越由衷的发出鄙夷,他的所作所为就毁掉了无数个原本和平的家庭,在凉州造就了大批的孤儿。但说到底,李谌这个人还不是个疯狗,对于马越这个小孩儿对他的耻笑只是一笑而过,高深莫测地说了句‘你不懂。’
不管怎样,这些人无论好坏都称得上豪杰二字,他们隔三差五的来家里做客,马越听着他们之间互相谈天也能长些见识。像羌胡部落在北地的生活状态,各地豪强势力等等。在其中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董卓这个名字,小时候读过连环画版三国演义的人一定对那个戴着皇冠的大胖子形象非常熟悉。
如今是大汉熹平五年,董卓还远远不是未来那个纵兵皇城祸乱天下的相国。此时的他以边地微官之子的身份当上广武令,还领了西域戍己校尉。豪爽大方作战勇猛,如果说‘凉州三明’是董卓这一代人的偶像,那么董卓就是他下面这一代人所崇拜的对象。
他凭借自身的能力成为凉州的一大豪强,势力几乎就是马家扩大百倍的强大。马腾交好的是落魄豪杰郡中小吏要不羌胡小首领。而董卓的座上宾客就高了数个层次,有边地高级军官,羌胡酋帅。就连在马越看来势力很大,坐拥千人部落的程银都以见过董卓几面为荣,董卓如今在凉州的威望如日中天。
但这些仍旧未能改变董卓在马越心中的地位。早些年他任兵马掾的时候手下士卒就做过杀良冒功这种事情,他不知道也有情可原,但事后他知道了也并未责罚属下。反而继续拿着那些死于非命的无故冤魂做他上位的垫脚石。
这种人说他是个枭雄都是夸他了,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每个人的抱负与理想都不尽相同,马越可以在心中对其加以职责,却也没有权力让别人不要对其崇拜。
凉州是病态的,仿佛一片被诅咒的土地。在这里只有马儿长得高大健壮,有资格享用丰腴的马草。而凉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儿。通通命薄如纸,眨眼间就会死于非命。
所以凉州人做什么都格外用力,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生死壮烈的豪情。这个地方的出生的男人一生几乎都是相同的,四五岁开始习武终日与刀剑马匹为伴。十几岁放牧养家,也许二十几岁死在边疆与外族作战的战场上变成寄往家中的一串大钱,或许三十几岁死在被盗匪攻破的村庄中变成大火中的一块焦炭,或许是在四十岁的寒冬雪夜迎来一场朔风在清晨变成一个冻硬的冰块儿。他们的不同只是各有各的悲惨罢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太渴望出人头地了,因此即便是拿命相搏都在所不惜,因为他们每时每刻的生存都在与天挣命。
马越是想要改变现状的,但现在的他只是个随时会被野狼叼走,暴徒宰杀的小孩。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改变,改变别人的命运又从何谈起呢?
想到这些马越就觉得悲凉与疑惑,他说:“既然凉州这么苦,总是会死人的,那为什么大家还要住在这里?”
啃着金灿灿羊腿的程银笑了,他把羊腿伸过来,马越咬了一口之后他挥舞着羊腿说道:“因为在这里,也只有这里,只要我们没有死掉,就能变得更强大。”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四章亲亲相匿
腊月下旬,凉州大雪。
踏雪而来的马玩刚从马背上下来,屋里的茶还是热的,官差就到了门外。
每一次官差上门总是没有好事,这次官差上门的原因仍旧是马越与关羽。这一次二人不是路见不平了,二人前些日子帮隔壁大爷往县城送刀剑,在城里头遇见了关羽的老对头。
关羽在这陇县城千里方圆也就这么一个仇家,就是县城里一个姓苏的兽皮商人。此前关羽卖马越的狼皮时曾与他起过冲突,后来还差点连累自家受牢狱之灾。本来关羽是想快过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过几天马玩一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美好生活在等着他,他才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人动手。
他不愿意,有人愿意呀。
那苏姓商人平日里就就县里几个流氓泼皮交好,上一次是落了单儿这次可不一样,这次他的身边跟了四个无赖自然不怵只带了个孩子的关羽。上来就是一番挑衅,关羽可不是好脾气的人,立马动了手。
关羽和马越是什么战斗力,几个终日混迹街头偷鸡摸狗的市井无赖又是什么战斗力。一场争斗毫无悬念苏大商人的地痞集团被关羽和马越打得落花流水,见了血。
马越倒没动刀子,关羽也没有。两个人下手都有分寸,毕竟是县城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可坏就坏在马越一脚把苏贩子踢到街边的猪肉摊上,苏贩子的大腿被切肉刀划了一下。
这不,官差这就找上来了。这官差一进门儿马越就乐了,熟人儿!可不是嘛,又是王元山带着几个衙役来了。
王元山进来一看屋里情形就满头大汗,想当初马越名声不显他嫂子出门一会儿整个村子的老少爷们儿就都握着家伙站在门外了。这次屋里十余条彪形大汉,他王元山哪里有胆子拿人啊。
“那个,马大哥好,二哥好,关兄好,三郎好,诸位兄长好,小弟王元山同住在彰山村,那个…有礼了。”
屋里关羽刚和胡氏见面,时隔五年太多话要讲,根本就没空理他。马腾冷淡的点头没说话。马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要瞪眼,吓得王元山猛缩脖子。
大胡子程银瘦猴马玩还有恶霸李谌看着就笑出声来。
李谌翘着二郎腿,伸出两个手指点着王元山说道:“那个…元山是吧。”
王元山一看这家伙脑袋一大光头,一道刀疤尤其明显那动作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刀口舔血的恶人,哪里敢摆他那小吏的架子,急忙点头道:“诺,元山在。”
李谌对他这种姿态非常满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说道:“你今儿来马爷家里是干嘛来了呀,看这样子是公干啊。”
别看李谌一马匪头子,在这儿看到官差他还真不怵。王元山一进屋他就知道这肯定不是朝廷派来抓他的,想他这种恶贯满盈之辈,朝廷若要拿他直接就发郡兵剿了,哪里会派来这等衙役来现眼。
王元山一脸赔笑说道:“关家哥哥跟三郎前些日子在县城收拾了个毛皮商人,那商人报了官,小弟这是来请三郎与关家哥哥走一趟。”说着就递出抓捕文书。
大胡子程银在边上笑道:“哟,三郎伤一好又跟人揍上了,你小子可以啊。多少罚金啊,你报个数我差人取来你直接带回去得了。”
汉律规定,罪责不大若只是斗殴可以交罚金或是米粮赎罪。一般民事诉讼都是这么解决的。
王元山苦笑道:“县令大人给关家哥哥与三郎已经定了罪,要坐四月虎穴。”
马宗‘噌’地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本来他觉得没多大事情交些罚金就了事了,马越这事他是知道的,那商人先要寻仇自家小弟是占着理的。
马腾说道:“坐下。”马宗这才作罢,气呼呼的大眼瞪的王元山后背直冒冷汗。马腾扭头看马越说道:“三郎,你怎么想?”
马越一笑,他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想来那县令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定然是收了那苏姓商人的钱财要治自己的罪过。刀都架在脖子上他还有什么好躲得呢,这一屋子豪杰说白了都是草莽之辈,没必要欺负王元山一个传信儿的。
当下马越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跟山哥儿走一趟便是。”
众人都是一副‘这怎么行’的表情,尤其是刚从河东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杨奉张辽徐晃,他们一路疾行就是为了过来与关羽重逢借着新年的机会好好叙叙旧。哪知道刚来这衙门就要给关羽抓去坐地牢。张辽更是皱眉头,马家的气氛让他不喜,他祖上就是商人出身,屋里这些人没几个看得起商人的让他心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还是其次,凉州地处高原,他们这些个身体健壮的中原汉子一上来就头晕恶心,缺氧非常严重,中了高原毒瘴起了高反,身上也不舒服。
何况马家老二、羌人程银、李谌这仨人看其言行举止不是匪类也是莽汉,尤其对商人不尊重。他不禁在心里自问:“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年少时英雄盖世的关大哥如今怎么同这些人物混迹在一起。”
张辽连带着也对马越有了厌恶的情绪。
关羽一看马越童子年岁都敢挺身而出,他快到而立之年又怎会不晓事,他看了一眼胡氏,叹了口气。只是苦了妻儿千里奔波。关羽起身说道:“某二人便随你走一趟。”
马玩一瞅这俩人这就打算走了,一拍桌子说道:“且慢!”冷不丁这么一下子一屋子人目光全聚在马玩身上,看得年轻的马玩有些不好意思,整理一下思路马玩这才说道:“元山兄是吧,我且问你,关家哥哥与三郎跟你去了是去哪里?”
王元山道:“槐里狱。”
马玩又问道:“可还要见县令?”
“不用。”
“可还要见毛皮商贾?”
“亦不用。”
马玩一拍手,把站起来的关羽又按到榻上,说道:“关家哥哥,你好不容易与嫂嫂侄儿重逢,就别去槐里狱那等晦气地方。安心在家便是”转过头他将放在榻上的二尺竹笛斜插在腰,马玩一脸认真地对王元山说道:“带路吧。前些日子在县里打了一架,跟你走一趟便是,我便是关羽,字云长。”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五章马越入狱
“我便是关羽,字云长。”
“不可!”
众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这马玩怎么就说他叫关羽呢,还说的跟真事儿一样。关羽这一声不可让众人都回过味来,这马猴子是要替关云长蹲大狱去。
关羽说道:“马兄弟你说傻话,关羽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连累兄弟待我受苦!”说罢他便起身朝马玩躬身一拜:“马兄弟前番替关某寻来妻儿不惜纵横千里,关某还未道谢,此番情谊关某心领了,但此事休要再提。”
马玩见关羽不肯,连忙说道:“关大哥别说这话,你英雄好汉可嫂嫂侄子千里迢迢过来你一顿饭都吃不了岂不不美。何况奔行千里的可不止我一个,杨家哥哥文远公明三位兄长远道而来就为过来与你叙旧过年,难不成让三位兄长再回去?路上再颠簸半个月回去也没法过年了。”
说到这马玩嘿嘿一笑:“反倒我马玩,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我之家人仅在座几位兄长与三郎了,我大汉自古便有亲亲相匿的说法,我马猴子怎就不能代兄坐牢?”
多少年了,没人像马玩这么数落过关羽,关羽张口却又不知拿什么来反驳,他扭头看了一眼胡氏,却发现胡氏也正看着他,到嘴边的硬话却成了:“那…那也不行。”
马玩爽朗一笑,少年的玩味潇洒才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他说道:“兄长不必担忧,我马玩游遍了西凉各地,却唯独未曾去过牢狱之中。此番权当做长见识罢了,况且又不是我一人,还有三郎与我作伴呢。”
王元山带着一帮手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在一旁擦汗。这一帮目无法纪的浑人,他王元山大小也是县里贼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开始讨论冒名顶替偏偏他还真不敢说什么。
李谌在旁边满是邪气一笑,对马玩说道:“小兄弟可想好喽,你这一去可就没了六郡良家子的身份了。”
所谓六郡良家子便是指的凉州边地与司隶校尉部的陇西、金城、天水、安定、北地、上郡六郡的祖上三代非巫、非医、非商、非赘婿、非罪人的青年。是汉朝精兵首选,当年大将军卫青与霍骠骑远征匈奴的部队就是抽调六郡良家子组成的,属于根正苗红的一波人。地位比士要低但却远高于农工商。
此时李谌提到六郡良家子,马玩乐了。他并不认识李谌,不知这满脸凶相的光头真是个马匪讲话逗他呢,他十分严肃说道:“区区虚名何足挂齿,我马猴子上阵杀敌是为国尽忠跟良不良家子有何关联。就算老子是罪人被罚戍边照样年斩五十鲜卑!”
“好!”听到马玩这话,就是先前有些不喜的张辽也不禁竖起大拇指,或许他们言谈粗俗举止轻浮,却有另一份不同的豪爽。
李谌一拍手,起身叫好道:“说得好!小兄弟你与三郎且随着他们过去受两天苦,哥哥这就回西边点齐兵马,十日可至。区区槐里大狱弹指之间即可攻破,到时再宰了县令与那苏…诶,小子,那毛贩子名甚?”
王元山脑袋都空了,这什么人啊拍手就要点齐兵马攻槐里大狱,造反的话挂在嘴边的,他腿都有些打颤了,讲话根本不带过脑子的,直接就把那商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秃噜出来,说道:“姓苏名贝,住城里西街门口有两棵柏树。”
李谌笑骂道:“娘的,一听名字就是商贾。三郎别委屈,到时候哥哥替你宰了那苏贝为你报这意气之仇!”
马越听着脸都黑了,这李光头也知道是意气之争,小爷跟马玩蹲上四月大狱事儿也就结了,真要让你这么一搅合直接全家被通缉。万一这蛮子再一时杀的兴起冲破县城少不了生灵涂炭,到时候就是造反诛九族的罪过了。急忙说道:“哥哥且慢哥哥且慢,不过四月牢狱而已,不值得大动干戈。”同时赶紧跟大哥马腾挤眼睛,他一小辈能说李谌什么啊。说了也不一定听得进去,这马匪头子本身就是无法无天的货色,他一小娃娃能劝得住什么,这种情况还是要靠大哥。
马腾早回过劲儿了,伸手拉住正给身上披狼裘的李谌说道:“兄弟慢着,事情没到哪一步。三郎年少不更事,这几个月他没少惹祸,让他去养养性子也是好事。来我等继续喝酒。猴子,那你与三郎就且去吧,我等自会在外疏通,看着三郎别让他在槐里生事!”
马越一看自家大兄拉住李谌这个浑人,与马玩应了一声便拽起还发着呆的王元山便跟着衙役走了出去。
屋里马宗说道:“大哥,就这么让三郎和猴子被带走?”
程银问道:“马家兄弟,那王元山与二位关系如何?”
马腾道:“有些乡邻的亲近,早年也一同去过北疆战场。元山胆子小些,人还不错。”
大胡子程银点头哎了一声便走出门去,叫住正给马玩马越带枷锁的王元山说道:“元山兄弟,三郎跟猴子年纪小,枷锁就别带了。”说着他扯下腰上带着的一块玉坠道:“此去槐里路遥数百里,权当给诸位兄弟换双鞋子。”
王元山接了钱自然明白程银的意思,点头说道:“这就请您放心了,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槐里狱有几个狱卒与我相近,断然不会教三郎受了委屈。”
囚车远行而去,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土生土长的凉州汉子早已习惯了西北冬天的寒冷,坐在囚车里的马玩依旧吹着不知名的古怪曲调,一如他来时的模样。
马越见他吹得陶醉,没给他说话,坐在囚车里摇摇晃晃他枕着胳膊靠在一角脑袋里很乱。六郡良家子的身份与他就此告别,今后想走仕途恐怕就要等张角起义之后了。家里如今软实力想来是要比历史上强得多了,至少多了个关羽。
现在那些日后会名震天下的青年翘楚都在做什么呢?汉皇后裔刘玄德是在织草席吗?魏武帝和河北霸主正在抢别人家的新娘子吗?江东之虎已经开始组建自家的黑势力团伙儿了吗?
这一切,马越都不知道。他要前往六百里之外京兆尹附近的槐里大狱,开始自己两世为人中第一次坐牢。
公元一七六年,腊月。十三岁的马越住进了槐里狱。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六章光影背后
自古以来,监狱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暗,漆黑。马越入的槐里狱也不例外,这立在槐里的牢狱在去年五月刚刚打死了任永昌太守的曹鸾,此时的风头一时无两。这儿的狱卒手黑心狠,这的狱霸武艺高强。
这不是个好地方。
王元山没有说谎,在槐里狱的狱卒还真有一个是他的好友,名叫成丰。成丰人长得五大三粗非常结实,王元山的妻妹就嫁给了他,二人算是连襟。
有了王元山的叮嘱,马越与马玩并没有被凶狠的狱卒欺辱,还找了个透风的牢房关在一起。算是比较好的了,狱中有数十个牢房却只有四个牢房开了天窗能透些空气。一间有窗的房子是狱霸住的,还空着两间,槐里狱离长安洛阳都不远,方便朝廷随时往这边运送犯了事的朝廷官员,最后一间就是马越与马玩。
白天的时候,狱卒来回巡查,囚犯们都关在屋里很安生,马越和马玩穿着一百一十文钱买的新衣服坐在牢房里小声聊天。冬天里的阳光透过窗子投射在铺了杂草的地上,掉了毛的兽皮毯子被马越扔在一边,那玩意儿太扎了还不如草。
过了晌午,马玩捧着食碗吃的欢实,马越看着碗里的食物却愁容满面吃不下去。马家不是豪族,好的饭菜他没吃过但他觉得自己难吃的一家吃了不少,但见到这槐里大狱的牢饭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难吃的东西。
没有菜,饭里黑乎乎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这种东西马越怎么吃得下。
马玩把嘴里饭咽下去,见马越捧着牢饭愣是就笑了。
“三郎在想什么?”
“我在想,永安太守曹鸾到底是被打死在这里还是被这碗饭毒死的。”
马玩给碗放下,他没有笑,说道:“三郎你觉得这就能毒死人了?你可知道在凉州有多少人顶着六郡良家子的名声就盼着大汉招兵,否则他们连这饭都吃不上?”
马越一愣:“还有人连这都吃不上?”
“三郎还是太娇生惯养了些,这里不是咱家,该吃就吃吧。”
“猴子哥说笑了,三郎还娇生惯养呢?”
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娇生惯养,生在和平年代一生就见过几次屈指可数的死亡还都发生在医院里,到了这边成了小孩一睁眼就看到十二岁的大哥手持草叉把人捅个通透,十二岁上山砍柴险些被野狼咬死,跟商队去西域路上有经历数次艰难险阻甚至重伤濒死。马玩居然说他娇生惯养。
瞧瞧他过的生活,十二岁就要自己上山砍柴,跟商队去西域。这种生活能叫娇生惯养吗?
马玩却不这么觉得,他说:“三郎觉得你所经历的,就是人生之大苦了?玩没有进过大狱,但入过鲜卑腹地,那一年还不认识你大哥二哥,我与庞家兄弟一伍。血战之后我等一伍与大军失散,人人受伤没有食物,马被我们杀了。”
“马吃完了,没有找到大部队,没了食物我们吃了半月马草。三郎你知道马草的味道吗?挺不错的,我到现在喂马的时候还是喜欢嚼两根儿。”
“跟我马猴子相比,三郎你简直就是贵人。以前有马大哥,马二哥,后来又关大哥。大家都待见你,就连李光头那种恶人都喜欢你。大伙儿兄弟嘴上不说,但没人能欺负你,谁欺负你大伙都亮刀子收拾他。我像你这么大命可没这么好,饿极了的暴民冲到村子里见人就杀,大哥把我埋在后院放酒的大坛子里。我快被闷死了都不敢上去,等我出来村子已经被烧了,爹娘大哥嫂子都没了。”
“我兜兜转转在凉州走来走去,饿了就吃路边花草或跟野狗抢食。对了,蔷薇很好吃,叶子水分大能吃饱,开花了更好吃,还能结果子。但有时候也会碰到不能吃的东西,蘑菇什么的就不要多吃了,又一次树底下捡到吃了差点死在路边。”
“你看我脖子上的烧伤,我怕大伙儿看不起我,才说是家里出事那年被烧的。其实是晚上饿急了翻墙进大户人家里偷吃的被大狗咬了一口,为了止血我自己用火棍烧的。你问我偷了什么?我在狗窝里抢了一只鸡腿。”
马越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刚长出青茬小胡子的年轻男人,难以将他诉说的悲惨形象与他认识中那个放荡不羁的马玩联系到一起。马越不会安慰人,从小他就不会。他只是咽了一口唾沫端起黑乎乎的食碗仰头把碗咕嘟咕嘟咽到了肚子里。
第一次吃如此难以下咽的东西,马越几乎想要吐出来。喘了几口粗气,他说:“猴子哥那你现在的生活还这么辛苦吗?”
马玩轻佻笑着,眼睛眯成一道线道:“现在就好多了,有袍泽照顾这些年过得还不错,每年能拿人头换些钱花。”
“猴子哥你怎么想到参军的呢?”
“那年我在金城晃悠没找到吃的饿的头发昏,碰上招兵的问我,我说‘管不管饭?’他说管,我就入了军籍。同期的边军都是自己带兵器,就是那些商贾罪犯充军的也提前买了兵器,整个部曲就我一个人空着手穿着短衣就上了北疆。我掐死了一个鲜卑人,扒了他全身皮甲靴子,用他的弯刀割了他的头,还牵着他的马。回来的时候我有六个首级五把刀三匹马,换了三千大钱,那是我一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后来我每年都去前线。这才认识的你大哥。”
马越点点头,脑袋里突然就蹦出个念头就对马玩说道:“猴子哥,要不你也在彰山村住吧,等开春解冻了一起搭个房子,就在关大哥家旁边。大伙儿住一起多热闹。”
马玩笑道:“我就自己一个人,搭什么房子,住谁家不是啊。再说我这人闲不住,总爱乱跑,我打算再过两年就离开凉州呢。”
“离开凉州?那猴子哥准备去哪儿?”
马玩摸了摸马越的脑袋,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算再上两次北疆攒些钱。到时候先去趟洛阳,再南下去荆州看一看。”
“听说荆州富足,都没有人会饿死。”
马越板着手指头算了算,两年时间不长也不短,那个时候他也能比现在再高壮一些,便抬头对马玩说道:“那猴子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去洛阳看看皇都有多繁华。”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七章狱霸夏侯
白天的牢房是安静的,犯人们小声说话,相互牢房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到了夜里,狱卒喝过了酒摇摇晃晃走出去,牢房里的犯人们彻底自由了。
一个犯人从身上摸出一根小铁棍儿,也不见多大动作就听见‘咔吧’一声,牢房的锁就开了,接着那个犯人挨个儿把每间牢房都打开,马越的也不例外。犯人们摇摇晃晃走出来串串门,互相说话。
马越与马玩哪儿见过这阵仗,呆在牢房里不出去。
“猴子哥,他们怎么都撬锁出来了?”
马玩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
一会,那个撬锁的犯人推开马越的牢门说道:“新来的,夏侯爷叫你们过去呢。”
那个被称作夏侯爷的健壮男人穿着囚服盘腿坐在牢房里,向后束着头发,高高的发髻扎着长辫子。在黑暗的牢房中双眼皮下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就那么远远看着马越。
气势很足,但有这般气势的人马越认识几个,朝夕相处下对马越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二人近前谁都没有说话。
那人用目光审视着马越和马玩,仿佛想从他俩身上看出点什么。马玩有些不安,他脸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身上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马玩相比马宗关羽瘦小不止一圈,但他在战场上搏杀的经验要远超如今的关羽,在北疆战场上讨生活的男人深谙如何在搏斗的自保,杀人。
马越的心态与马玩不同,他并不觉得这个身上散发着凶猛气势的男人会伤害他,因为‘夏侯’这个名字。他有些好奇与期待,他想知道夏侯这个姓氏的主人是夏侯氏的哪一位。
对视半晌,那个男人拍拍身旁翻了毛的皮毯子。
“坐。”
马越和马玩坐在地上,仍旧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找他们过来是做什么。
“这么小的年纪就犯了事被关进来可是少见,说说吧。”
‘娘的,闹半天是狱霸来审问犯了什么事。’马越在心里骂道,他受够了历史给他的反差感了。每一次见到名人他都觉得会结识很厉害的大人物,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接触交往。结果呢,关羽认识他的时候是个收皮子的逃犯。庞德在书里名声也很大,可第一次见面就把他的救命狗杀了让他扎了一刀。韩遂的旗本八骑,程银是个大胡子部落首领,李谌是有着大光头的马匪头子,马玩现在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蹲大狱。
如今,面对面坐着的这个夏侯谁谁居然是个狱霸。这些青史留名的英雄豪杰都有一个叛逆的青春期吗?
“和人在闹市打架了。”
“打个架就抓到大狱来了?有意思,你多大?”
“十三,快十四了。”
“把人打死了?”
“没有,县太爷收了钱,就给我关这里了。”
夏侯一听就乐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啊?”
马越挠挠头:“我叫马越,这是我哥哥马玩,凉州人。”
“嘿!你们县太爷可以啊,凉州犯法关到司隶槐里狱来了。”
夏侯并没跟马越说太多,对他而言两个市井小无赖打架的剧情也激不起他什么兴趣,聊了几句便挥挥手让马越二人回自己的牢房了。
进了牢房,马越小声问马玩:“猴子哥,你说他们为啥不跑呢?牢房都是开的。”
“你傻啊,除非大罪,一般关到牢里的都是几个月的小罪,大罪都戍边去了。待几个月就没事了,就算时间长点儿的,当今天子每年都会大赦天下,了不起过了年就出去了。谁会冒着逃狱被抓的风险出去。”
“也对,诶,你打得过这个叫夏侯的吗?”
“这个夏侯本事不小,三郎你看,牢里犯人几乎都供着他,他本身武艺也很高,从气势上来看和马大哥差不多,比马二哥弱上一点。”马玩想了想,说道:“若是步战我会死的很惨。如果是骑战至少有五五之数。”
马玩本来就知道这个叫夏侯的武艺很高,但马玩这么清楚划分出夏侯的实力令马越不解,他问道:“猴子哥你怎么看出来他厉害的?我就没看出来。”
马玩眯眼一笑,说道:“观察一个人的武艺,先看手掌。你看我的手,老茧位置在双手虎口最多,这就是用惯了长柄枪棒。而那夏侯右手茧多而左手较少,因此我断定他使得是左手刀剑的单手兵器,若是石锁则只会磨损手掌。再看关节,他的关节粗大一看就是经常使力的缘故。单手兵器在马背上不好用,而且他的双腿笔直不像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所以骑术估计不好。所以如果是骑战我还是有机会能打败他。”
“看他的眼睛,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人身上有股精气神,眼睛会非常有神。看身材这个不用说,常言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道理。最重要的就是看一个人有没有杀气,这些我都不如夏侯,但我的杀气要比他强太多。”
“他没杀过几个人,而我在北疆战场上几进几出活着走出来的。我的对敌经验更多,我也就基于这点敢说能打败他。”
“当然,这些都是废话,我最明白了。搏杀时的环境与心态最重要,武艺经验什么都不能决定一切,生与死就是那么一瞬间。你敢杀他,你想杀他,他就死了。”
马越知道,他见过关羽中蝎毒的时候,抬起一只手放弩箭都费劲。武艺再高也不能太当回事,乱战中谁都不知道刀子会从哪里出来。再厉害的人,被人在要害扎上一刀也多半要完蛋。
“猴子哥,你的武艺有多高?”
“我啊,没什么武艺,小时候跟村里的武师练过几年拳脚。后来家里糟了难,有这顿没下顿的没长个好身体哪儿还有劲练武,也就荒废了。后来在北疆每次都是快死了才撤回来,打得仗多了成了老兵,经历生死多了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
“关大哥的武艺是我见过最高的,不过看得出来他没什么杀敌经验,搏斗和战场不一样。你兄长算一流,马大哥和夏侯算是二流,我和程银差不多,算是三流吧。不过单论武艺高低程银要比我强一些的。”
马越小眼神儿白着马玩,嘴里嘟囔着:“果然…猴子哥是最弱的那一个诶。”
“不是还有你垫底么,怎么说我是最弱的。”
“我怎么就垫底了,我后面还有小超和小休呢,我也不是最弱的。”
“拜托,好歹咱们是一辈儿的,你好意思拿侄子当挡箭牌么?”
“哈哈哈!回去了我一定要找关大哥勤习武艺,争取在十八岁超过你!”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八章马宗逞勇
马越和马玩在狱中过得不算难过,每天和马玩打拳聊天倒也可以消磨一些时光。
狱中有狱中的生活,外面也有外面的日子。马腾往县里跑得更勤了,李谌没有在马家待太久,年关前带着几个兄弟回了金城。程银倒是经常往这边跑,但总归快过年部落里一大堆事忙的他焦头烂额。
关羽每天跟杨奉张辽徐晃聊的热乎,不是饮酒就是进山打猎,跟卫和出去跑了一趟他手里有了不少闲钱,足够几个兄弟在这边过年挥霍一阵。真正留在马家的就只有候选,他是正儿八经跟着马腾做事的兄弟。
马腾没有正当职业,在县城里有三十多个小兄弟每日靠他吃饭。他的职责就是除暴安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白了就是有些黑社会性质的暴力团伙。但那会不这么叫,那会儿都管他们称作游侠儿。
马腾,就是陇县最大的游侠儿团伙的头头。一帮弟兄什么活儿都接,无论是帮人搬东西搭屋子还是保护商户不被无赖欺诈,他从不跟人提钱。
你觉得我干得好,送我些钱财我收,你不送大家仍旧是朋友。
马腾一直是这么干的,乡里乡亲也都敬佩马腾仗义。马腾不是地痞无赖,但县里的地痞无赖都当他是大哥,原因无他,都被马腾收拾服气了。
马腾手底下三十多个小兄弟摇旗呐喊,何况拿得出手的人物也不少。马老二的武力别说是小小陇县,放眼西凉比他强的都没多少。候选的一手暗器,还有那些从北疆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们,些许流氓地痞怎么会是对手。
马越的案子是翻不了了,马腾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给县衙疏通关系能让马越和马玩在槐里过得好一些,付出不少人情终于得来了个探视的机会。马家人就准备启程前往扶风郡的槐里大狱了。
同行人数不多,就马腾马宗关羽三人,三人骑快马朝发夕至。到槐里狱的时候在门口就碰上了另外一拨人,就起了争执。
起因是马腾三人先到,等着狱卒开门让他们进来,槐里大狱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就算疏通了上面,下面的狱卒也是要拿银子的。马腾给了狱卒五百钱,狱卒也许是嫌少,将三人晾在外面说是让等着。
三人也没脾气,就在这时另一拨人马来了。
六骑快马带起一路扬尘,直接冲到槐里狱大门口为首的青年人才从马上跳下,带的五人都是膀大腰圆的习武之辈。
为首青年路过马腾三人时见三人身形魁梧,便朝马腾点头笑笑,马腾也回之以礼。
接着,让三人愤怒的一幕便出现眼前,与马腾三人的待遇不同,那狱卒见青年过来跑着便将青年迎进槐里狱。马宗当下就火了,冲上去拽住狱卒喝问道:“你这狱卒,我等先来却教我等吃这闭门羹,为何他们便畅通无阻!”
青年身后一人便抓住马宗的手臂喝道:“要你多管闲事,撒手!”
“二郎且慢!”
“元让住手!”
马腾与青年同时出言劝阻,可惜起了冲突的二人都是火爆脾气,暴怒中的马宗看狱卒不顺眼连带着对青年一行人也升起厌恶,此时那叫元让的青年又抓着马宗手臂,几乎没有犹豫马宗一拳就砸在了元让的脸上。
元让也不含糊,八尺身躯的他跟马腾一般高,要比马宗低上一头,但一般凶猛抬腿一脚蹬在马宗腿上。两个魁梧青年就这么在槐里大狱门口打了起来。
众人一看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拦开,二人都是勇武之辈,身手矫健一番折腾二人都是灰头土脸,马宗肚子上有个大脚印,元让脸颊肿起一块,衣襟上都是土。
关羽拦着马宗,马腾急忙向青年道歉:“在下马腾,舍弟鲁莽伤了尊驾还望兄台勿怪。”
马宗不明白,但马腾看出来了,能随随便便入得槐里狱的青年身份的肯定不低,不是他们马家能惹得起的。槐里这个地方离洛阳太近,难保马宗这一拳不是打在豪族世子的脸上,出了问题谁都护不住他们。
青年身高七尺多点,也就大概一米七出头,眼睛细长鼻梁隆起,面相非常普通,值得一提的就是眼神幽深睿智,为面容加分不少。青年看了一眼元让见并无大碍便拱手说道:“在下曹操,双方无伤大雅马兄也不必介怀,马兄可是也要进槐里狱?”
“是啊,这狱卒好生气人不教我等入内,方才舍弟也是气不过想要与他理论。”
“哈哈,无妨无妨,不如马兄与我同入?料想狱卒不敢为难。”
“既然如此,马腾谢过曹兄。”
说是曹兄,但此时的曹操要比马腾小上五六岁,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马宗一听曹操要带他们进去他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差点揍了曹操的朋友,曹操反而以德报怨愿意带他们进去。当下便对被他锤了一拳的元让抱拳道:“在下马宗,方才对这狱卒发火却伤了兄弟,那个……还望兄弟不要见怪啊。”
元让脸上被他打得有些发肿,有些气呼呼的,瓮声道:“好汉子你武艺不错,我叫夏侯惇,有机会你我再来打过。”
马宗摸摸脑袋,蛮不在乎地笑道:“那就到时候再打一次。”
曹操看两人没什么火气,心里也很高兴,这马宗看着像个浑人但生的着实威武,这马腾也不差,何况身旁那红脸汉子也身高九尺看起来武艺也很高,对于这样的豪杰曹操是很愿意接触的。
他也不禁对槐里狱中马腾的三弟有了些好奇。
曹操对那狱卒问道:“小哥,我想带这几位兄弟进去,可否行个方便?”
曹操说话哪里有不好使的,那狱卒不过一介小吏,做一辈子也还是个小吏。而曹操此时尽管是处于五色棒风波后的明升暗降也仍旧是洛阳近郊的顿丘令,一县之长。
狱卒点头说道:“曹大人说话了,小的怎敢不从,县令大人请。”
曹操扭头对马腾说道:“马兄请。”
马腾面上不露声色只是拜谢曹操,心里却翻江倒海,那种感觉叫做心酸。
曹操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就已经是县令之职了,很明显依照他的年龄仕途之路才刚刚开始,自家老爹一辈子也才做个天水兰干尉,这就是命。你奋斗的终点不过是别人的起点,甚至连起点都有所不如。再看自己如今不过有几级爵位在身仍旧没有个一官半职终日拼搏在县城的东市与西市之间。
如何不心酸?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二十九章出人头地
这是曹操?这是曹操!
马越在牢房里同马玩学拳术玩得正欢,马玩闲着无聊便用五成力气跟马越对打,俩人玩得不亦乐乎。马腾马宗关羽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跟着曹操一帮人进了槐里大狱。马越看见自家兄长与关羽非常高兴,选择性的将曹操等人忽略掉了。
尤其是马宗,衣服上带个大脚印头发乱糟糟地,一看到马越便提着食盒咧着嘴笑道:“哟,让我瞧瞧这槐里大狱给我家老三都给饿成什么样儿啦。”
他才不在乎自家哥哥为什么跟着一帮人进来,他就看到关羽提着的那个食盒了。
那可是自家嫂子做得可口饭菜啊!
在牢里这些日子马越最想念的不是马腾不是马宗也不是关羽,他最想念的就是美味的饭菜,牢里的饭菜他实在是吃够了。
马越打开食盒还来不及吃,就见一八尺大汉龙行虎步地从牢房通道里面走来,对马腾说道:“马兄,三位还没吃东西吧,舍弟也在这牢里,不如带上你弟弟一起过去吃点东西。
不等马腾说话,夏侯惇唤过狱卒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饼,使其去买些酒菜。接着拉着众人就过去了。
“关大哥,这人是谁?”
关羽摸着马越的小脑袋,半年以来的交往让关羽几乎融入了马家,尤其是马越就像他的亲弟弟一般,这几日每见还真有些想念。他说:“他叫夏侯惇,刚才在外面跟你二哥打起来了,后来两边握手言和,和好了。”
“夏侯惇!”这个是夏侯惇,那牢里的那个一定就是弟弟夏侯渊了。夏侯兄弟都见了,曹操还远吗?
果然,接着马越就见到了有着一双细长眼睛的曹操。
曹操坐在干草上,旁边坐着夏侯兄弟与另外四个大汉。马腾带着马家人坐在他们对面。双方挨个介绍,到了马越这里,他起身便拜。
“马越见过曹家诸位哥哥。”
“马越见过两位夏侯哥哥。”
“见过李家哥哥与乐家哥哥。”
这一次,他算是把曹操的直系兄弟都认全了。同样强壮有力的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他们两个是曹操的从族兄弟。曹仁曹洪两兄弟,是曹操从弟。另外两人一个是乐进,此时与曹操是好友。另一中年人名叫李乾,是司隶豪族,同曹操也是朋友关系。
曹操抚掌笑道:“三郎不必多礼,马兄你这三弟品貌端庄将来必成大器。”
马腾连道不敢,知道了曹操的身份他很难再将曹操试做小他几岁的青年,马腾想得多,所以怕的也多。
倒是马越在一旁撇着嘴憋着笑,他现在特别想嘲笑曹操,老子都在牢里了,曹老板居然说老子品貌端庄?只是他不敢说。
夏侯惇说道:“我看马家两位兄长模样,还当三郎也是这等雄壮之辈,不想竟是孩童,三郎今年多大?”
夏侯渊在一旁说道:“前几日我刚问过,三郎快十四岁了。”
众人这么谈天,基本上没了马越事儿,他也插不上嘴。几乎都是曹氏的人谈天,马家这边不怎么说话。毕竟所处阶级有差距自然说不到一起去。
聊着聊着,马越也知道了夏侯渊为何会进这槐里大狱了。
去年曹操还是洛阳北都尉的时候在家乡打了人,后来对方报官之后曹家怕影响曹操的前途,过了中秋夏侯渊便来给曹操顶罪了。
要说夏侯渊的职业也很特殊,他不像马腾这样在乡里除恶扬善。而是在洛阳城外的荒郊野岭拉起一支人马劫掠为富不仁的豪商。
夏侯渊,就是洛阳附近最大的流匪头子。夏侯惇今年刚刚习成武艺,一直跟在曹操身边做事。曹洪在洛阳城开了一家赌场,曹仁喜欢骑马射猎,没有正当职业。
这一顿饭,马腾吃的挺窝心。
有些人,见到第一面就知道当不了朋友。
这种情况尤其可见于两人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心高气傲。
曹家一帮人在他眼中就像成功人士一般,挥金如土年轻气盛。一直以来马腾都觉得自己算个英雄豪杰,手下也有一帮弟兄。虽然说是比不上董卓那般人物但也不差。可突然之间认识了曹操这些天骄之子,马腾觉得自己和他们差太多了。
马腾虽然也认识几个有些能力的好友,拉出三五百人问题不大。但官面上的能量和他们差距太大,几乎完败。最重要的是,家世上差距太大,曹家这几个年轻人言谈举止都有着一股大家风范,这是几代人的沉淀才有的世家气息。看看马腾马宗这帮人,一比较几乎就是山村莽夫,根本没得比。
曹操年纪轻轻便做过洛阳北都尉,现在调到地方做县令。马腾只有可怜的几级爵位在身,没有一官半职,甚至有可能做一辈子都做不到一县之长。马腾有些灰心,但更多的是不服。凭什么曹操二十三岁就如此这般,凭什么马腾二十三岁的时候只能凭着把力气在山中打柴。
这一顿饭,马越吃的很心焦。他与马腾不同,社会地位没到那里,他感受不到,让他心焦的是关羽。马越前世对三国历史不了解,但总知道关羽差一点就跟了曹老板打天下。现在的关羽没有遇见刘备,遇到马越不提却先遇到了曹操。
马越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与关羽的情谊不如过五关时的刘备,若再多个几年到了黄巾之乱,至少他还能与关羽共患难同富贵。可如今他们一同经历的太少,马越并不觉得自己对关羽所做的值得关羽以忠义为报。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曹操顺眼这是真的,曹操长得其貌不扬但言语间的神采飞扬是平庸的外表所难以掩盖的。曹操讲话的声音很有磁性,声调也比较特殊,很容易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反正马越是自惭形秽了,所幸曹操并未对关羽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关羽也只是慢慢吃饭始终没有言语。
马越到现在还记得关羽刚刚来他身边的时候他又多开心,那天关羽说了许多话,马越只记住了关羽说他叫关羽。也正是关羽给他平静的生活中加入了些许波澜。然而见到曹操的一刻他觉得心焦,他畏惧。
一直以来他都很努力的维系着自己与关羽的关系,到现在终于可以大方地说出关羽是他马家人。却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曹操,他太害怕了,怕自己努力的结果会守不住。
马越想要快速的让自己强大起来,至少要强大到别人无法抢走自己所喜欢的朋友在身边,能给他们承诺能给他们保障,让他们在自己身上看到希望不会离开。
曹孟德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大家的耳中,就激起了马家两兄弟发出宏愿。
就算头破血流也要出人头地!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章汉军大败
熹平五年末与熹平六年初,马越是在槐里狱中度过的。
熹平六年正月十五,汉帝刘宏下诏大赦天下。马越与马玩便结束了为期一月的狱中生涯,出来后马越第一句话就是今后再也不入大狱了,原因无他,牢饭太难吃。
马家经历了熹平五年的动荡,在熹平六年终于安定了下来。
马腾在那次与曹操会面之后便逐渐将手里活计放下,也很少饮酒作乐每日在家中习武读书。马宗接了大哥的班儿在县城里领一帮弟兄继续积攒着马家的威望。而马越也得到了很好的条件,家中住着关羽马腾张辽徐晃这四个高手自然每日向他们虚心讨教。
这样的日子可是少有,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武艺的风格也略有不同,马玩带着马越与马家两个小家伙每天闻鸡起武,习武分外起劲。习武进境最快的除了生死搏杀就是高手喂招,四人都明白这种机会难能可贵,互相磨砺都有所得。
不过进境最大的还是马家的几个小孩,他们的所得要远超几人。只是他们的身体还未长成还缺少对敌经验,但这几个月的学习将是他们在武道一途受用一生的宝贵财富。
表面上看得出来进步的就是马玩了,三月时程银赶着牛羊来马家见马玩习武便要切磋,后来在马上被烧火棍捅下马,打那时起这个羌人大胡子便也住在马家与众人印证武学心得。
除了习武,在马腾的督促下马越又读了四书五经与马家祖传的兵法精要。这么长时间马越也看出马腾的心态转变,终于有天,马越忍不住问起了马腾。
马腾说:“咱们家祖上出过伏波将军,当时在凉州是大豪族。从前咱们家住茂陵,就在槐里附近,家中有数千豪仆。后来分了家,咱们家这一支便逐渐走向没落,家道中落到父亲时只是六百石的县尉。哥哥想重振祖上的辉煌,所以必须多读书。”
“穷苦人家要靠武艺拿命去换来声望与金钱,但要上升阶级就不单单是武力的事情了,还需智慧。而智慧。”马腾指了指手中的书简,说:“就在这里。”
五月,离家半年的杨奉张辽徐晃告别众人踏上归途,回去后杨奉继续当他的土霸王,张辽徐晃还不知要怎么过,为了见关羽一面二人都辞了郡中小吏的职位,估计要在家里闲上一段时间了。
七月流火,半年来的辛勤习武对马越身上造成了不小的变化。如今的马越已经长到七尺,也就比曹操低一点,将近一米七的样子。半年来终日与长枪短刀石锁为伴的他练出了一身鼓鼓囊囊的小肌肉,一看便是英武少年郎,再不复从前儿童模样。
一纸诏书从洛阳而来,打破了数千个如彰山村这般的小村的平静。大汉天子刘宏因鲜卑连年入塞抄掠边郡,在汉帝国疆域全面招兵,天下震动,各州郡县青壮豪侠毫不犹豫背起行囊踏上前往边疆的路。
大汉儿郎都有一颗热血爱国的心,尽管他们愤恨宦官当道但当帝国有了需要他们仍旧会毫不犹豫地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马腾与马宗也不例外,一起去的还有程银候选,马越也想去却被马腾留在家中。
他的年龄太小了,马腾不想让他太早上战场。同样留在家中的还有关羽和马玩。他们两个都有罪在身,六郡中这一次只招募良家子,其他的罪人是要拿去充军。他们不在此列。
八月,汉朝与鲜卑全面开战。乌桓校尉夏育率部由高柳、破鲜卑中郎将田晏率部由田中郡、匈奴中郎将臧旻率部由雁门郡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三万大军声势浩大,誓要北诛鲜卑。
然而,此时的鲜卑并非那么弱小,鲜卑一代雄主檀石槐将鲜卑广大的领地一分为三,各设一位大人镇守。汉军的进攻路线早有人通风报与鲜卑,三部首领分头迎战汉军。
要说这檀石槐也有意思,他父亲名叫投鹿侯。投鹿侯的时代匈奴还比较强大,投鹿侯就是一个附庸于匈奴的鲜卑小贵族,跟随匈奴军队出征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后回到部落发现自己多了个便宜儿子。投鹿侯觉得很奇怪就问他的妻子怎么回事,妻子说天上掉了个冰块张口吃掉后过了十个月就生下来了孩子。听说过吃个冰糕能生小孩儿的吗?你不信投鹿侯也不信,但看这小孩儿挺可爱亲手杀了又舍不得,就打算扔到荒郊野岭任他自生自灭。可他妻子不答应,当面不说背后找娘家人找到小孩养大了,这个小孩儿就是檀石槐。
旷日持久的战役打了整个夏天,汉军出塞两千余里,千里战线粮道根本无人守护,轴重被鲜卑抄了,三万汉军成了孤军。
战报在九月传入汉朝,汉军被杀得大败,死伤十之七八。三位将领各带着数十余骑兵狼狈逃回,被暴怒的汉帝以败军之罪贬为庶人。
三万汉军儿郎,说没就没了。
马越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彰山村参军的儿郎们一个都没回来。
夜里,马越抱着酒坛子坐在门口发呆,双眼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身边陪同的是关羽和马玩。
“关大哥,他们都说我哥不会回来了,你觉得呢?”
关羽皱着眉头说道:“大郎有勇有谋、二郎武艺高强,身边还有程银候选若没有落单至少是能从乱军中逃回来。就是落单了以他们的实力没个百人队留不住他们。”
马玩抱臂靠在墙上说道:“百人队是肯定留不住的,他们走的时候不止那点儿人,彰山村四十多青壮都是北疆几次大战活下来的好汉子。何况还有程银从部落里拉走的上百羌兵,就是死也不能死的这么干净。”
听了二人的话,马越空洞无神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喝干了酒坛里的酒说道:“你们也这么觉得?我就觉得我哥不会死的这么容易。”
马越站起身他把酒坛摔在地上,吓得家里大狗嗷嗷叫,他说:“两位兄长,明天随我去北疆吧。”
关羽没有犹豫说道:“三郎放心,我随你去。”
马玩本想劝劝马越,看他如同赌徒一般通红的双眼却不忍心开口,摇摇头便说道:“那我们便去北疆闯上一遭。”
马越咬着牙,说道:“就是死了……我也要把哥哥们的尸骨拉回来!”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一章三十义从
彰山北,羌人部落。
部落大人新死,不过千人的部落一下子减员上百。几乎户户有哀声,亲近汉文化的他们在自己的帐篷外挂着白幡。
早上,部落中纵马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疤面少年腰跨短刀手持长枪,纵马围着部落跑了三圈,剩下的羌兵都呼喝着从帐篷中冲去在部落中聚集。
“诸位兄弟,我是彰山村的马越,我家哥哥与程银大哥前往北疆作战到此时无一归还,有人说他们死在战场上,可我不信。”
“今日,我便要前往北疆寻他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死了我也要让他们回家。尔等,可有人与我同去?”
短暂的骚动后,羌骑中踏马走出一健壮汉子,“马家兄弟,我家兄长也上了北疆,我同你去。”这汉子名叫程桓,是程银的弟弟,有几次就是他赶着牛羊送去马越家里,是老相识了。
“我也要去找我阿爹。”
“我也去!”
想去寻找家人的不止马越一个,不过一会便有三十余骑走出。正午时分马越与众人在部落中吃过饭,三十余骑带着刀枪纵马离开部落,踏上了北疆寻亲的路。
如果说六郡良家子是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那么马越一行便是他们的反义词,恶少年。六郡好男儿都去从军了,郡中剩下青壮要么是身上有伤无力作战,或者就是他们这些在郡中有案底在身的恶少年。
马玩上过北疆多次,由他带路策马在前,一路上行人见到都急忙避让。没有谁敢冲撞这帮跨着马刀背着弓箭的凶人。
因为同行羌人多带着弓箭,而弓弩在东汉是禁止民间百姓装备的。众人夜间快马赶路,白日就在林间休息打些野味充饥。一夜疾行二百里。三天时间出安定郡经西河郡、太原郡直达雁门。这是马腾他们走过的路,北上出塞就这么几道关口,这是最近的,马腾他们回来也只有这条路。
可惜,一路上倒遇见了几波小股溃军,其中没有马腾等人的身影。经过一番攀谈只知道程银在军中为曲长,没有马腾的消息,想来马腾应当被分在程银手下一屯了。同是跟随臧旻出征,同程银互相认识的溃军称,最后一次见到程银一部人马是在大幕边缘被鲜卑骑兵冲散。
到了关口,雁门关此时已经戒严,守关将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门楼上剑拔弩张。三万大军出塞时旌旗蔽空声势浩大,归还不到三千。如今关外的五原、朔方、云中三郡尽被鲜卑劫掠,数千残兵败卒在关外东躲西藏苟延残喘连雁门关都回不来,谁还敢出去?
雁门太守叶望站在关口眺望北方,关外肉眼可见缕缕狼烟奈何关内少士卒不敢出关暗自愤恨。
他知道那田晏就是一官迷,先前被免职后贿赂宦官弄来了这个职位便想靠将士的性命赚些功勋。当将领视士卒性命于无物率军急功冒进的时候,这场战役帝国就已经输了。
将不为将,君不是君。他对于自己效命半生的腐朽帝国已经彻底灰心,心中生出隐居之意,在此之前他打算为帝国做最后一件事。
若鲜卑攻城,便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忽有士卒疾奔而来跪倒身前,“报!关内数十人马在一少年带领下请求出关!”
叶望年过半百,须发斑白。老人皱着眉头说道:“竟有此事?”
说罢便带着护卫下了城楼,到关内一看果不其然,一疤面少年领着三十多文身断发的异族驻马于此,一行人各个腰跨马刀背携弓箭一股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尽管众人带着数十张弓,但此时此刻此地,根本没有人在乎这区区几十张违禁品。
马越见穿着太守官服的老人自关上扶栏而下,急忙翻身下马拜倒:“草民马越拜见大人。”
叶望见马越面相凶狠何况带着一群异族略有不喜,但见马越识礼数便说道:“汝带一众异族冲击关口意欲何为?”
“大人明鉴,小子并非冲击关卡。越与一众羌族兄弟家人都在北疆作战,越闻汉军北疆大败,家兄未归欲出关接应家中兄长。”
一听是战士亲属,叶望脸上拒人千里的神情逐渐隐去,看着三十多人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他说道:“少年人先起来说话。莫要出关了,此战我朝大败与鲜卑关外三郡被鲜卑入侵。此时出关莫说能否寻得亲人尸首,便是寻得了也要被鲜卑军蚕食误了性命。”
马越没有起来,更是重重的对叶望磕了个头。他何尝不知关外三郡已然沦陷,但他不信自家两位豪杰兄长真的会丧命北疆战场,他说道:“望大人开关,就算只是尸首越也要将兄长带回。”
叶望叹了口气,劝道:“不是老夫不许开关,若鲜卑来攻到时雁门关兵力空虚都未必可守,你等人不满一屯兵甲不齐,出塞难逃一死。
身后一众羌人此时也已经跪倒在地,磕头说道:“望大人开关放行!”
叶望见劝阻不成,摆手道:“也罢,我便为你等开关,出塞万事小心,凡事莫要逞强保住性命为重。只是不知当你等回来时这雁门关还在不在,若雁门陷尔等可西行千里由北地入酒泉。”
“多谢大人,若寻不到兄长我等便不回来了,杀一个够本儿斩两个还赚一个。”
“好后生,我汉儿若都如此何愁鲜卑不灭,来人!取三十副皮甲来!少年人,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回大人,小子马越,凉州陇县人。”
叶望赠与马越等人三十副皮甲,本来他和关羽以及少数羌人有皮甲,这下子几乎全队人都有皮甲在身,在关外的生存几率也大了一些。
厚重的城门打开,塞外一片荒凉,骏马疾奔百里都没有人烟。村子都已经成了荒村,数月来的战争让这里的居民背起行囊躲进了关内,城外一片寂静只有众人胯下的马蹄踢踏。
出关后就同关内不同了,出关三十里马越便叫众人刀出鞘弓上弦,他们已经进入鲜卑军队出没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关外地域广袤,仅仅是三郡便有数千里之遥,在千里之地寻找数十汉军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马越的目标很明确,哪里有战火狼烟他们就前往哪里,遇到鲜卑大部队就跑,遇到小股部队就上干掉他们!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二章懦弱勇敢
马越等人一路游走避开官道专走小路,这样若遇到鲜卑大部队可以随时弃马遁入林中,鲜卑战士各个骑马即便追入林中也只会是小股部队,至少还有一拼之力。
第二日夜,他们寻到一处无人荒村,眼看天色渐黑他们不敢在村中休息,便露宿在村外三里的树林中休息。不敢点火,众人带的都是干粮,便就着冷水下咽。好在村落中有水井,他们不会陷入此前张掖大漠中断水的窘境。
天黑后众人准备入睡,这时远处却见到一缕黑烟升空,马越急忙叫过马玩,让他估计实际距离。
“大约五里之内,方圆十里只有三里外的一个村庄。多半是鲜卑人马。”
“把马拴在树上,我们走,去看看情况。”
一行三十几个羌人汉子摸出硬弓跨着弯刀跟马越朝着火光摸了过去,就是他们白天打过水的无名小村,临近村子众人在村外等待,马玩自己摸了进去查看情况。
一行人中身手最好的关羽太过魁梧,一众羌人也都体态雄健,马越个小却武艺不好再说也没经验。最合适的斥候就是马玩了,有丰富的从军经验经历数场大战能够临危不乱,何况三流身手对付普通斥候绰绰有余就算暴露了也能冲杀出来。
不多时,马玩回来对众人说道:“爷们儿运气不错,估计是遇上鲜卑斥候了,十三个鲜卑人就一个穿着皮甲剩下全是单衣,有几张弓但不足为虑,唯一要小心的就是领头穿皮甲的带着把弩,估计是从汉军那里抢来的,待会要先射死他。”
马玩说完,马越在脑海中已经勾勒出大致模样,村子只有一条一里长贯穿南北的小路,鲜卑人在中间生火。他问道:“警惕性如何?有没有机会两面包抄?”
马玩皱起眉头说道:“鲜卑人在火上烤着羊肉,有三人在房上充当岗哨,包抄想都别想,还没接近就会被发现。”
羌人中叫程桓的汉子说道:“大伙直接冲进去得了,最多两轮乱箭就能射死他们,三郎你想那么多干嘛。”
程桓是程银从弟,二十出头同程银一般大胡子,不过明显智力上要比程银低上不少。马越白了他一眼说道:“桓哥,短兵相接难免有所损伤,关外千里不知会遇到多少敌人,硬拼咱们还没找到兄长就先死光了。得想个办法全歼他们,等吧,他们总要睡觉的。”
马玩笑道:“我想也是,两个人轮流换班守夜,其他人睡觉。到四更天摸过去把他们都宰了。”
躺在树林里羌人汉子在旁边呼呼大睡打着响亮的呼噜,马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有些紧张。三万汉军在几个月的时间被鲜卑人杀得大败回到汉土的十不存一,而他在过两个时辰之后就要直面这些可怕的鲜卑人。他的心里很乱,人们都说他大哥二哥死在北疆了,他说他们还活着,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往事历历在目,无数过往画面剪碎了往他脑袋里硬钻。
襁褓中的婴孩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大哥马腾怒发冲冠咬着牙将锋锐的草叉捅入马贼的胸膛的瞬间…
七岁孩童在院子里逗弄着三岁大的侄子,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推着一车柴木进村,爽朗的笑声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
村口老槐树下,马宗背着长刀告别家人,大手揉乱他脑袋上的发髻,他说:“三郎一个人上路二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心里踏实的不止马宗,他伟岸的身躯也让马越踏实…
他躲在板车后面抱着双腿发抖,第一次看到人与人的争斗厮杀,透过缝隙他看见满天鲜血喷洒,马宗遍身染血提着长刀砍倒身前的敌人朝关羽喝道:“三郎何在?”之后马宗眯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笑容就像阳光一般驱走他所有恐惧…
张掖大漠那一晚,七八个护卫渴急了绿着眼睛都想杀他,那时的他依旧胆小畏惧步履维艰,是马宗关羽这两个九尺汉子时刻提着刀站在他身后,他才勇敢活下去…
一样是村口槐树下,马腾以为马越在路上出事不在了,暴怒的他揪着关羽领子质问,马宗因为没保护好马越而下跪,无数夜晚,他都是听着马宗哼哼声睡着的。胸口一尺来长的伤口被踹开了往外渗着血,每当见到马越望向他,马宗就瓮声瓮气地问他:“三郎,你眼睛还疼吗?”
马腾走的时候还说,回来的时候拿首级换了金饼子送他一张雕弓。
他不想要硬弓,就想要哥哥回家。
马越不是盖世英雄,从小到大再世为人他是个多么懦弱的人啊。上学时被几个小流氓堵在厕所里欺负他不敢还手,他畏惧。见到喜欢的女孩子不敢开口,他害羞。在山上遇到野狼他吓得腿都不敢乱动,要不是忠诚的大黄狗他早就死于非命。面对迎面冲来的凶恶流匪他几乎不敢拔刀,拼上性命让自己被砍成重伤。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懦弱如斯的人,却有两个全心全意拿出性命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的大哥,那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两个男人。
关羽是马越的守护神,有关羽在生性懦弱喜好安逸的他就是刀山火海都敢去闯,他可以让自己无所畏惧。而马腾和马宗就是他的主心骨,他的靠山。他敢跟着商队远行西域,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在外面被砍成废人,二哥仍旧会带着他找到回家的路,家里有大哥在,两个哥哥最疼他。就算他是个废人哥哥也会养他一辈子。
如果他是一只鸟,关羽就是他的翅膀,他的尖喙,他的利爪,让他完成燕雀到雏鹰的转变,给他种下敢去搏击长空的梦想。
而马腾和马宗,是他的陆地,他的枝头,是他筑在悬崖绝壁上的巢穴,他的雄鹰。任何时候他飞的累了,翅膀挥得酸了,一回头家就在身后。
现在,这个世上最疼他的两个男人不在了,他变成孤儿,没有家了。也许往后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再没有在前方为他铺路垫砖,为他遮风挡雨。他愿意变得坚强,却不愿以这样的方式。
他们也许只是流连漠北风光,被风沙迷了眼,忘了回家的路。
擦干眼角的泪痕,马越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就换弟弟来带哥哥回家。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三章更加勇敢
“三郎,三郎…”
熟悉的声音将马越从睡梦中唤醒。
“三更天了,清醒一下,我们去杀人。”
接着,他就看到关羽那张坚毅的脸庞。夏夜的晚风吹散了他的睡意,站起身来他打了个哈欠,手掌在脸上拍了几下彻底清醒过来,众人都逐渐醒来,没见马玩他便向关羽问道:“猴子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关羽屈指弹在刀身发出清脆的嗡声,他说:“猴子去盯梢了,估计快回来了。”
正说着,就见马玩拨开灌木走了过来面露喜色:“那帮家伙都睡着了,只有一个斥候站在房顶盯梢,有死角他看不到。大伙儿再检查一下刀剑弓箭,现在正是好机会。”
一帮羌人磨刀霍霍跟打了鸡血一般,马越一边安着弩矢箭头边问道:“猴子哥有没有把握悄悄干掉那个盯梢的?”
马玩眯眼儿一笑:“等会儿看你猴子哥本事。”
马越关羽马玩三人没有弓箭,关羽带着两把环刀一长一短,马玩没拿长刀,腰间插着两柄匕首便跑了出去,马越左手提着手弩右手持环刀带着关羽程桓引一众羌人跟了上去。
马越担心羌人不听号令害了马玩,便对程桓说道:“桓哥,跟弟兄们说,一会儿看马玩手势,得手了再射箭,不要打草惊了蛇。”
程桓点头应诺,一行人小步猫着腰朝村里摸去,就见马玩身姿矫健地向前急速穿行,身躯把部分都隐没在房子的阴影中,别说是屋顶站着犯困的鲜卑斥候,自己人在他身后视力稍差点的都看不清他的身影。
眨眼间,马玩就溜到了那个鲜卑斥候的眼皮底下,五步之外就是靠在一起酣睡的几个鲜卑人,马玩却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匕首甩甩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单手一扒房檐脚下用力便将身子送到屋顶,瞬间出现在鲜卑斥候的眼前。
鲜卑斥候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吓了一跳,本来他正在犯困打瞌睡,强打着精神眼皮还是不停打架,突然间马玩跳上来把他吓得一激灵。
马玩朝他温和的笑了一下,鲜卑斥候眼中泛起不解,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穿皮甲的汉人,接着就见汉人抬手刀光一闪,锐利的刀锋便划过了他的喉咙。
一击得手的马玩身姿伏下接住尸首轻放在屋顶上,这才对五十步外隐蔽的马越等人挥挥手。
马越挥手,众人张弓搭箭低缓慢靠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再近一点…近一点…稳住…稳住…”
他们动作很轻,很缓,终于贴近了这些鲜卑人。
“就是现在!”
在距离鲜卑人二十步外,马越一挥手,数十支箭矢激射而出。
马越从未见数十弓手同时张弓搭箭的画面,他终于明白为何秦汉禁止平民持弓弩了。三十余支利箭激射而出,锐利的箭头反射着篝火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
“噗!”“噗!”“噗!”
…
一连串锐器入肉的声响,鲜卑人被惊醒了,但能站起来的没有几个。马玩从墙上一跃而下扑在一名刚撑着要站起拔刀的鲜卑人身上,手握匕首连刺而出。
鲜血喷溅了他一脸,接着纵身越向下一个目标。
一众羌人射出一轮弓箭便将弓随手弃之拔出腰间弯刀嚎叫呐喊着冲了过去,关羽在众人射箭的时候就已经发起冲锋,双手握着长短刀的庞大身躯如若虎入羊群,鲜卑无人能挡。
程桓作战时很有程银的模样,一脸大胡子带着狞笑手中弯刀挥舞带走一条条性命,突然之间脚踝一紧,就被拽倒,扑上来一个狰狞的面孔。
身着皮甲的鲜卑斥候队长没有被箭矢穿心而过,此时正持着一柄短刀直取程桓!
“噗!”
一支弩箭从他的额头穿出,露出冒血的箭尖,狞笑戛然而止全身失去力气。惊悚的程桓扭头,马越已经放下手弩提着长刀走了过来。
程桓从地上爬起来,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刚才的一幕对他而言太过惊悚。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羌人们越过尸首对哀嚎的敌人补刀。
“三郎,谢谢了。”
斥候队长的力气太大,单凭一手之力就能将他拽倒,压在他身上跟本没有反击之力。
马越点头,没说话。
他身上穿着皮甲,当然知道皮甲的构成与防护能力。双层兽皮缝制成的条状皮块层层叠叠缝纫在一起,钢刀劈砍力气小了都难以砍破。箭矢受力面小能够穿透可终究受了层层阻隔,羌人们用的都是小孩儿都能拉开的软猎弓。弓力不上石,也就只能对无甲的目标造成有效杀伤,射在皮甲上固然能够穿透但伤害大打折扣是无法避免。
汉代铠甲有所区分,铠是铁铠,甲则是皮甲。一场万人战役,其中有百人着铠千人着甲就已经是很大的比例的。郡县体制下士兵多为临时征召,就像马腾他们这样,打仗来,打完走。很少有人装备甲,通常有武器就很不错了。
马越拔出箭头在敌人衣服上蹭干净装回箭袋里,先前卫和赠予他的十支箭头他一个都没丢,全都留着呢,每一次用完就把箭头收集起来,有时间了打磨一下下次还能使用。消耗品在他这里达到了最大的利用率。
尽管事实上没有任何机会能一次把十支弩箭都射出去。
厮杀几乎一面倒,没有人受伤,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鲜卑人还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就被屠杀的一干二净。
十三个首级被割下摞在一边,尸体被扔进篝火烧着。马越拿棍子蘸着血在空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兄长们如果从这里经过一定会看到。
这一战,他们没有伤亡,击破十三人的鲜卑小队,缴获十三匹骏马,七把环刀,一柄六石强弩十六支弩箭,以及一些肉干。
马越拧了拧鼻子,他很厌恶这种气氛,尸体在篝火边上冒着黑烟,空气里散步着令人反胃的气味。
“拿上东西牵马我们马上离开,既然已经见到鲜卑斥候,再往前走就很容易碰上大部队。”马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说道:“后面的路,要更小心了。”
篝火映红了少年的脸。他见过不少死亡,却仍旧胆战心惊充满畏惧,但也正是这种畏惧…使他更加勇敢。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四章骆县围城
并州,骆县,鲜卑围城,第九天。
连日的攻城让城内的汉军死伤大半,而鲜卑则有四千余人长眠于城下。九日来骆县这四丈土城墙就如同绞肉机一般,尽管摇摇欲坠却扛住了鲜卑大军每一次的冲击。
土石城墙如今四面均被染成暗红色,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城外鲜卑旌旗蔽空,战马嘶鸣人声鼎沸。
县丞在第一次鲜卑冲击时在城楼上被流矢射杀,县尉力战而死,一千郡兵几乎死伤殆尽。如今站在城楼上的是城中自发守城的民兵与逃来的汉军残部。连日来的拼死力战军民早已筋疲力尽,活下来的士兵们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仍旧不敢丝毫疏忽抵御鲜卑大军的一次一次攻城。
三天前,鲜卑部落大人蒲头见城池久攻不下便令部下以千人为队轮流攻城日夜不息。鲜卑部落多骑兵不擅攻坚,但包围骆县的足有上万骑兵,从马上下来仍旧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骆县县城,北门。
马腾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他的腿上被流矢击中。马宗模样也很狼狈,身上的皮甲满是刀痕。马宗躲在女墙后面对马腾说道:“大哥,鲜卑退下去了。”
马腾点头,他已经无力说话了,这两日来死在他刀下的鲜卑族人已经不下五十,可每次攻城的时候敌人仍旧好似潮水一般涌上来。
大胡子程银透过女墙把头看了一眼又急忙缩回来,摇了摇头他说道:“马兄弟,再有两次冲击咱们就守不住了,城下的尸体堆得都有一丈高了。”
几个老爷们趴在城头直喘粗气,马腾叹了口气:“咱们怕是见不得三郎了,还好猴子没跟来,有他和关羽照顾小豆子日后也算有些帮衬。”
马宗说道:“小豆子的求生欲望比咱们谁都强烈,他肯定能好好活下去,大哥你们不知道,在张掖大幕我们断水断粮,一帮人陷在大幕了许多老爷们儿都没了求生意志,绝望的恨不得去死,小豆子拿几个水囊藏了起来,后来才知道他接满了骆驼尿,就算是喝骆驼尿他也要活下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咱们现在杀鲜卑比喝骆驼尿舒服多了,咱们肯定能活下去。”
“哎…小豆子。”叹了口气,马腾用手揉眉心说道:“二郎,你去跟魏司马说一下,我要在城下放火。”
马宗应了一声便朝着西门跑去。
汉军出塞两千里,鲜卑断粮伏击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最后更在大军后撤时将汉军冲散。马腾等人当日与大军脱节,后领五百人逃到骆县城中。仅仅休息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骆县便被名为蒲头的鲜卑大人率军堵在城里。
一堵,就是九天。
夏日的阳光毒辣,城下的尸体堆积了一丈高散发着浓烈的异味,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包围城池的鲜卑人还有六千余人。城内能够拿起武器的男人也只有两千多,尽管上万居民积极备战,门板都卸下来烧火但对比仍旧危险。
汉军有着强大的守城战力与兵甲之利,正常状态下与下马的鲜卑人作战几乎可以以一挡三。可问题出在马腾等人带领的并非久经战阵的汉军,即便是汉军残部的身体精神也不是正常状态。
城外的鲜卑人发狠了,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们撤下来了。他们付出了太多族人的性命,只有掠夺城池才能弥补他们的损失。
城内的汉人也发狠了,城头上站着的只有少数汉军残部与郡兵,多是头发斑白的老人。身后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妻子儿女,已经退无可退。
不一会,马宗回来对马腾说:“魏司马已经着人准备火油,等会就会送来。”
忽然,候选在望楼上喊着跑了过来,“兄弟们准备好,鲜卑人又准备冲上来了。”
“拿起武器,敌袭!”
“杀光他们!”
“杀!”
再一次,鲜卑千人队压了上来。
马腾十年来同鲜卑打了无数次战役,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么仇恨战争。城上的站着的多是汉人老伯,年轻的也有四十,青壮死了一批又一批,都葬身城下了。俯视着冲上来的鲜卑人,他们都只是牧民哪里是什么战士,身上连皮甲都没有就这么穿着单衣拿着兵器就嗷嗷叫着冲上来。
他们后面那些穿着甲胃骑着高头大马的大人亲卫才算战士,可他们在做什么,挥舞着马鞭驱赶族人冲上来送死。
箭矢如雨一般倾斜下去也被激射上来,有人中箭倒地捂着伤口哀嚎,没中箭的鲜卑奴隶继续向城头冲锋。
鲜卑人用的箭矢是城外森林里砍来的,汉人用的箭矢是城内老百姓家房梁削的。
云梯搭在城墙上,鲜卑人争先恐后地咬着青铜弧刀冒着箭雨往上爬,三丈高的云梯是生命中最长的距离。
汉人扛着巨木顶着云梯用力往外推。
有的云梯倒了,梯上的鲜卑人像蚂蚁一样被拍在地下变成一滩鼻涕。有的云梯没倒,冲上城楼的鲜卑人像狼群一样把推云梯的老人砍成肉泥。接着那些鲜卑人又被汉人乱刀砍死,然后更多的敌人冲上来。
同一时间,骆县四门鲜卑人似潮水一般涌上来,妇女孩子抱着石头箭矢在城楼跑上跑下运送物资,城内的匠人日夜不停地打磨刀剑修补甲胃。曾经人们从外面运来大量的石头、木材盖成屋子来遮风挡雨地生活。现在为了生存又争先恐后地把屋子拆了变成城头扔下的滚石巨木。
战争从来不是几个将领一帮大头兵的事情,战火烧到家门口没人能够置身事外。此战无论谁胜谁败,战争的阵痛也会持续影响双方百姓直至死去,时至此刻,已经至少有数千个家庭破碎当战火停息不知骆县城中多少人家门前会挂上白幡。
若鲜卑胜,骆县生灵涂炭,活下来的百姓将被驱赶到北边永世为奴。若汉军胜,无数的鲜卑族人将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死。不是你死我活,也不是我死你活。这是战争,只有两败俱伤,无人永生。武艺高强只能让你更快杀死敌人,厚实的甲胃也只能让你多挨几刀,但这些都难以保住性命。只要战争持续下去,每时每刻就都有人死去。
抬腿把冲上城头的鲜卑士兵踹下去,程银喊道:“马二,把你哥护好喽,夷狗也没人了,等会弟兄们追出去杀个痛快!”
爬上城楼的鲜卑士兵越来越多,北城上有六百余汉人据高城防守还有余力。但马腾腿上中箭不好腾挪闪避只能一手持盾一手握刀阻挡潮水般的敌人。
马宗应了一声,他一直守在马腾身边,掌中两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像座山一般将马腾挡在身后面对鲜卑敌人的冲锋不退一步。
候选带着仅剩的三十多个羌人在女墙的另一边,三十多张猎弓上箭、瞄准、激射而出一气呵成,与其让他们守城不如专心射箭,高超的箭术便可将一半露出脑袋准备爬下云梯的敌人射下去。
对于连皮甲都没有鲜卑族人,根本连铜质箭头的用不着,削尖的木杆足够将他们射穿。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五章前狼后虎
秋风裹着夜晚的朔风将马越从浅睡中惊醒,下意识猛然摸到刀柄拔出半截,环顾周围环境这才松了口气。裹紧了皮袄他捋了一把草上的露水抹在脸上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东方已经有些发白,看着身侧东倒西歪睡着的同伴少年勾起嘴角,轻轻将身侧关羽马玩拍醒,他知道,又要开始猎杀与追逐了。
接连伏杀了三支斥候小队,众人的武器装备都几乎换了一批,卷刃的长刀被他们丢在一旁,有些人甚至换上了从鲜卑斥候那里夺来的青铜弧刀。全员都装备了皮甲,马越背着四柄环刀爬上马匹,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小道上四面马蹄猛然轰鸣,数十支利箭由远方激射而来,众人胯下骏马嘶鸣几乎不受控制。
“敌袭!”
看着飞来的箭支马玩几乎本能反应便将身体藏在马肚子下,同时大声喊出敌袭,随后反应最快的便是马越。
人的喊声能比弓箭快吗?
声音当然比弓箭快,可很多人的反应没有。
近百步的距离,抛射箭矢激射在皮甲上发出‘嘣’的声响,尽管多数落空但仍旧有近十人中箭,很多时候祸患不是你想躲避就真的能够躲避。所幸众人均配皮甲,箭矢穿透皮甲已经没有什么劲力,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
袭击不会仅仅一波箭矢而已,随后林中与两旁猛然爆出呐喊,上百鲜卑步骑已经将众人包围。
不可力敌,快掉头逃跑!
这是马越脑袋里迅速蹦出的反应,如此多的敌人猛然出现险些让他乱了阵脚,扫视周围人们的表情恐怕同他一般都满是惊惧。时间仿佛过得极慢,这种时候马越居然在一甩头的时间里看到了许多不同的表情。
关羽长久以来习惯眯起的眼睛猛然瞪大,鼻翼放大喘着一口粗气。
马玩从马肚子下甩出身体立在战马上紧咬牙关,手握着背后刀柄上,长刀已经出鞘一半。程桓大张着嘴巴,时间凝固在他换乱的表情拽着骏马转过头,想要掉头逃跑。
接着,马越瞳孔一缩,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看到在他们来时路的后面一队骑兵正扬刀冲过来!
难得的大脑恢复了清明,这是一场埋伏已久的伏击,鲜卑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队伍,故意再次设伏,仗着人多四面设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若是如此周密的埋伏那后方一定是死路一条,人的本能被惊吓之后都是扭头逃跑,如果是马越就一定会让关羽带人在后面设伏,他都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更别说敌人了。
“后面有埋伏,跟我向前突破他们!”
抽出长刀马越发出了平生最大的吼声。
马玩提着长刀与他并驾齐驱,关羽回过神拽过程桓的缰绳跟着冲了上去,接着是反应过来的羌人们…
马越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鲜卑奴隶的弧刀砍在身上仿佛没有感觉,砍翻视线最前方的两名敌人之后挥出的长刀变得没有目的,关羽教授他的武艺在此时仿佛没有任何意义,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冲出去!
冲出去!
这人生几乎整个浸泡在血腥之中。
人的观念会随着经历而慢慢改变,对于马越这种转变来的太快太突然。不过两年时间,这个时代把他从一个只敢杀鸡的懦弱小孩塑造成一个深入战区满是疤痕的恶少年。直至如今他对于三年前在自家院落扎了庞德之后离家躲在破庙里关羽的那段对话都记得清楚,可惜,那只是理想状态。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世界会将我们捏成什么样的玩偶来供命运欣赏。
关羽那时说三郎你是读书人,不要动兵器,你的敌人我来杀。
可是终究这纷乱的世道不许马越做一个只在幕后动动脑筋就能挽回大局的智者。他没有像样的家世,没有如云的猛将追随,更没有成百上千人供他驱使听他发号施令。他仅有的大多数还是两位兄长奋斗十余年才让他有了如今能够带着三十余人随他奔赴边疆的能力,可再多真的没有了。
即便是这三十余人,也只有马玩与关羽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其他人只是同路,也许马越再努力一下可以获得他们的好感乃至效忠,但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领导难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短时间内没有意外在关外他是这支小队的首领,他就必须得为这一队人马的一切负责。安危、死伤、士气、食物、装备都要他想办法,都是他的责任范围,无论他是否愿意承担。
一切都需要他用心经营,把每个人当做自己的手脚,用心对待一切精神随时紧绷才能安心度日。
正因如此,他必须要亲手抓着刀,每战必先才能得到他人的尊敬与爱戴。他很累,前世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人物,说话从来不会很大声,没什么底气,很有礼貌也很善良,清清淡淡的性子整个人像一个气泡飘来飘去,轻到让人看一眼就忘记。偏偏造化弄人这一世生逢乱世,所到之处看到的净是民生疾苦,兵荒马乱。
为求自保他一次又一次的握紧手中的兵器,就算吓得两股打颤他也从未后退一步,他并非人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像是看上去能够成功的那一种人,若生在南方的平民家中或许他也会随着乱世降临带着家人一次次的迁居一次次的流亡只为寻找一个避祸之地。
他没有选择的权力,他生在不平凡的家庭,兄长将会是军阀,侄子也是将要名扬天下的猛将,何况上天还将关羽这等威震华夏的战神送到他的身边护他周全。
马越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们没能力责怪造化弄人,但至少我们有能力让自己付出努力之后变成更好的人,不为功成名就,只为命运推波助澜的大潮到来之际能够改变潮水的方向。与其过着他人辛苦努力拼命付出之下的安逸生活,倒不如换自己来做那个付出更多的人。
我会带着你们找到家人。
我会从鲜卑人包围中救出兄长。
我会改变身边人的生活。
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保护更多的人。
我会……活下去。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六章首领难当
并州,雁门关外,中陵城。
四丈坚城在鲜卑骑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在围城的第十天辰时被攻破。残余的六百汉军由东门突围而出,死伤惨重。数千鲜卑入城烧杀抢掠,居民被杀或被掳至塞外为奴,城中汉人十不存一。
这支鲜卑的大人名叫步度根,他是蒲头的弟弟,相比他的兄长死伤无数却难以攻破骆县他的运气要好上太多。
同样的万人攻坚,中陵城外巨木参天,树林成片云梯一架一架被奴隶们赶制出来。城中县尉未战先怯带着家小逃出死在乱军中,无人指挥的抵抗。还没打,步度根就赢了一半。
中陵城,县衙。
燃了整个通宵的兽首油壶冒着青烟,地面的血迹与酒浆混在一起渗入地下留下褐色的污迹,七八个部落大人枕着酒缸呼噜震天。年轻的首领步度根坐在榻上满面疲惫,下首穿着兽皮袄的小将小声向他报告着军情。
“大人,派出的十支斥候回来三支,蒲头大人在北面骆县久攻不下几乎投入了全部兵力。”
步度根的眼睛很大,就像两颗龙眼葡萄,他瞪大了眼睛说道:“大哥骆县都没打下来?”
“骆县有汉军残部,蒲头大人打没了六千人城墙都散了还没攻下来。”
步度根笑道:“那我就带本部去支援大哥,你在这里等着,诸位部落大人醒了之后让他们带着俘虏一路押送回去。”走了两步,步度根回头伸出两根指头指着皮袄小将:“让他们给我留下五千奴隶,别忘了。”
小将连忙说道“大人,昨夜在北行二十里发现斥候的尸体,全没了,有汉人名字马越,看痕迹为小股汉军不上百人。”
“知道了。”
步度根不在乎,他的本部有七千多人,死了一千跑了一千还剩着五千,汉军残部在他心里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要是碰到顺手灭了干净,翻不得天。
步度根想的不错,汉军残部确实是一群丧家之犬,
马越带着二十多个羌人从道路两旁的林间跳出来的时候,这伙儿汉军残部掉头就跑,跑得快的甚至连兵器都丢下了。马玩急忙呼哨着带着二十多羌骑追赶上去将他们围堵在官道上。
汉军被吓坏了,五十多人一路丢盔弃甲的流亡灰头土脸,一看到马越等人多是异族掉头就跑,连人数的差距都没有意识到。
一番安抚,马越才让汉军相信他们也是汉人。
“少年人快跑吧,中陵已经被攻破了,定襄、善无、武城、骆县烽火都被点燃,上万的鲜卑人马上就要杀过来,快向关内跑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马越盯着这些郡兵已经老半天,看到关羽朝他撇嘴,出关时间不长但明显能看出马越瘦了一圈儿,如今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男人应有的味道。他笑着问道:“你们在城中可听过马腾的名字?没有,那程银呢?也没有,好吧,猴子哥,留下三十匹马我们走。”
一行人留下三十匹良马扬尘而去,留下惊慌失措的郡兵们面面相觑。二十六人坐骑均是血统优良可日行三百里的鲜卑良马,不过片刻就消失在郡兵的视线中。郡兵们叹了口气,他们不清楚这伙儿全身杀气蓬勃装备精良的凶人来历,也不想知道,他们只想逃出生天。
没错,马越带领的这一伙人的装备已经能够算得上精良,各个都有皮甲弓弩,甚至人手至少两柄环刀,这在这个时代的凉州军备几乎已经能够比拟正规军了。
关羽在马上皱着眉头对马越说道:“三郎,为何要给那些怂人留下良马,若非一人双马我等早已全军覆没。”
马越骑马非常认真,尽管已经略通骑术但他仍旧不敢大意,目视前方他说道:“如果有人遇到大哥,我也希望有人能祝他一臂之力。”
叹了口气,关羽没再说什么,随着众人骑马疾行而去…
距北出雁门关已经六天,六天的时间里马越等人遇上了九支鲜卑族人,三支超过百人的大部队被众人侥幸逃脱,四次埋伏刺杀两次被伏击,数次的死里逃生,让众人感触良多。
即便是关羽这般体格强大的男人眉宇间也不禁时常流露出一丝疲惫,何况众人。连日来每次战斗关羽战必登先,第一线最凶险的地方总能看到关羽挥舞长刀的雄壮身影,越是小规模的战斗尖端武力则越是重要,若人数均等的战斗,关羽能挡住三个人,己方便有两人能腾出手来帮助伙伴,胜败往往也就在一线之间。
历史烟尘,吞噬无数血肉。只有活着的人才存在,逝去的都在烟尘中飘散,拽也拽不住。当初凭着满腔怒火马越与关羽马玩拉出三十余人便敢冲出北疆,如今队伍减员几近一半,数次的死里逃生愤怒被冰冷的现实所冷却,理智再次回到脑中马越才明白:冲出雁门关容易,想要在这里活下来,甚至找到兄长,需要的不仅是勇气。
马越等人在兵力与装备上,类似一支斥候小队,所经历的战斗也都发生在斥候之间。除了斥候遇上超过五十人的鲜卑队伍大老远发现了便立刻逃逸,对拼不是明智的选择。老兵与新兵的差距不在武艺,而在心态。尤其是小规模的战斗更是尤为重要,战场上任何一个人的任何小疏忽都有可能导致二十余人的队伍覆灭。
三十多个兄弟出关寻找家人,有些人再也见不到家人了,无论家人的生死,他们永远倒在寻亲的路上,睡在雁门关外。马越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感慨逝者,他需要筹划一切,行进路线,战术。每当他动起脑筋思考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马腾雄毅的面孔教导他一定要精通祖上传下的伏波将军兵法精要。
他很容易地获得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让他透过不气。领导不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自己的思考一步没有到位,身边的兄弟就会死去。他是个容易畏惧的人,他畏惧一切所未知的事情,偏偏懂的太少又想得太多。
后世许多历史人物常因优柔寡断而遭人诟病,比如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本是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的豪杰,马越也曾站在后人的至高观测点来蔑视袁绍。当他回到这个时代,真切地带着三十余人穿行在苍茫大地上奋战,体会到因自己一句话便有伙伴儿的身体被敌人刺穿,才终于明白。
所谓的优柔寡断,不过是领导者的担忧。当机立断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不顾他人生死的野心家呢。历史不能以成败论对错,胜败多在命运与时势。
“三郎,定襄四县俱起烽烟,我们往哪儿走?”
“骆县最近,然后去武城,善无,定襄。挨个跑一趟只要有命活下去一定能见到大哥。”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七章鲜卑虎狼
流浪奔行在定襄郡各县的马越时常想,自己这般对军略仅仅粗通大概的匹夫都能带着一众兄弟在鲜卑人的包围下流窜百里,马腾那般将兵法熟记于心的豪杰在这种情况下想来要活的比他容易一些。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若是野战的一击不中远遁千里,马腾势必要比他玩得转。可马腾不在野外,鲜卑大人蒲头带着数千奴隶将骆县围得水泄不通,马腾插翅难飞。
或者说,当骆县烽火被点燃的那一刻起,马腾就没想过要走。尽管程银与候选数次劝说马腾让他带人由北门冲杀出去,他都不为所动。
他的身后并非一座空城,既然看到了,他就会为身后坚城之下的数万百姓生命负责。即便要冲杀出去,也只能是城破的那一刻,再无回天之力,他才能准许自己退却。所谓侠义,救一人为大善,救万人更是大善。
重义气而轻性命,救人之困厄是马腾立足凉州名传千里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原则,他一日不死……这信条便一日不会改变。
“这应该是鲜卑大军的最后一次进攻了。”
马腾在心里想着,手上的长刀不停顿,格挡住侧面砍至的弯刀,随后敌人被马宗一脚踹下城头只留下一声惨叫。
城头上的战斗如火如荼,尽管鲜卑兵马所剩不过四千攻势却异常猛烈,身披铁甲的首领亲卫队手持利刃已经站到城下一里,奴隶们凡是后退一步者皆斩。
鲜卑的奴隶制根深蒂固,贵族大人们尽是奴隶主,手下兵马也全是自家奴隶,生杀大权不过一念之间,可以说鲜卑连年寇边不过是那些部落大人的私欲而已。尽管汉朝也是奴隶社会,明显就要文明的多,也更加黑暗的多。
汉朝的奴隶都在大户人家之中,无论奴仆还是私兵,不到万不得已都绝对不会参战,尤其是对待外族的战斗。比起鲜卑大人,汉朝的豪族们要自私的多。
正值壮年的蒲头瞪着发红的眼睛望着摇摇欲坠的城楼,看着自己的奴隶兵在城上抛头颅洒热血他的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城墙上的血迹映红他的眼睛也吊起了他的心。
他是鲜卑部落大人,檀石槐之下三位大人之一,并州以北千里丰腴马草都是他的牧场。麾下两万户奴隶作为他的部属,此次攻略并州他率军一万五与弟弟步度根伏击汉军主力大获全胜,携大胜之威南下并州。一万五千人,是他全部兵力的一半,此战无论是何结果,回去之后他都会元气大伤,他已经决定一旦回到鲜卑腹地便让出半数牧场。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攻破这座城池!他不但是个鲜卑人,而且还是个坚定的檀石槐信徒,他坚信在檀石槐的带领下鲜卑将会越来越强大,普天之下无论是西域十六国的乌孙、大月还是东方夫余、匈奴都不会是鲜卑的敌手。
汉朝,只有汉朝这个矗立在鲜卑南方的庞然巨物,国力强盛文化先进,数不尽的精兵强将,汉帝国将会是鲜卑最大的绊脚石。时至此刻蒲头早已不在乎己方兵力即将耗尽,他所在乎的是城中守将。
骆县之城高不过四丈,宽不过五里。以数百残兵与几千老弱以此小城据守过万鲜卑士卒十日而不破者当是人才。
“可惜,可恨,如此人才竟非我鲜卑所出!”
数百年来的争斗,所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无论是鲜卑还是匈奴,似乎都比汉帝国的士人要更加了解汉人。他们更清楚汉帝国的强大与短板。
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不单单只有汉人,蒲头也是一样。其他鲜卑大人麾下多有避难的汉人效力,蒲头一个不要,蒲头的金钱豹尾旗下只有纯正的鲜卑族人。
豹尾旗被草原上过境强风吹得猎猎作响,跨坐在汗血马王上身形雄健的蒲头右手捏着马鞭皱着眉头,指节都捏的发白,他呢喃道:“西门、北门防守严密,弱点是南门与东门,东门,东门…”
身后举着豹尾长幡的年轻鲜卑武士望着蒲头轻声说道:“大人,让族人退下来吧,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蒲头猛地回头瞪向青年武士,双眼暴张额头青筋暴露甚是可怕。在草原上蒲头与步度根被称作虎狼兄弟,蒲头正值壮年势若猛虎,有力且凶猛,步度根则如狼王,年轻矫健。兄弟二人麾下部落各有上万带甲纵横大幕数年之久,便是鲜卑一带雄主檀石槐有时也会担心自家儿子有如此两个叔叔在世……日后能否顺利继承地位与势力。
迎着猛虎的目光,青年武士与之对视数秒,轻轻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他只是个奴隶,一介附庸有什么资格反驳主家?
蒲头笑了,说道:“从前我与你说过,亡鲜卑者必汉。汉人常言中原人杰地灵,他们不知所灵的尽是只晓得吟诗作赋的怂包,算哪门子人杰地灵了。在我看来,汉朝真正的珍宝并非那些文人,而是这些边疆杀出来的将帅。这些良才,杀一个,少一个,什么人杰地灵,我蒲头就将汉家将帅杀得干净,人杰地灵的汉朝拿什么与我鲜卑争锋?十年后我鲜卑便可在中原牧马!”
蒲头抬起左手抓了抓鼻子,伸出两根手指指着骆县四丈城墙对身后青年武士说道:“轲比,带着我的护卫去东门吧。”
被唤作轲比的青年武士叉手应诺,豹尾长幡被巨力贯入地下周围显出一圈裂痕,身披青铜铁铠甲片的青年武士翻身下马,拽下马背上的战刀步伐坚定地朝着东门走去。
在他的身后,蒲头握紧了拳头,三百铁甲卫士是他从部落中层层挑选而出的高大强壮之辈,弟弟步度根曾想以三十牧民换一名铁卫他都舍不得,这是他最后的家底了。此时双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不出奇兵更待何时?坐在马上他望着青年武士的背影喊道:“开城门,我赐你千人部落,斩一门守将便赏你千人、马五百!去吧,为我拿下骆县!”
不过片刻,县城北门、南门、西门汉军发现鲜卑人的攻势衰弱了下来,城下身披铁铠的数百督战队也不见了,汉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齐心发出吼声振奋精神,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尤其是已经快要被鲜卑人占领的南门,军民齐心再一次将攻上城头的鲜卑士兵打到城下,城头已经被染红,到处是残尸断臂散落的弯刀汉剑不计其数,汉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鲜卑退却了,他们赢了。侥幸活下来的人们脸上带着早已干枯的血迹朝身边的袍泽笑着,迎着落落余晖整座城上万人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松了下来。
忽然,巨响从东门传来。
“咚!”
鲜卑大人亲卫队混在普通军士中攻上城楼,三百身披铁铠的鲜卑武士根本不是手持木枪的五百老弱病残所能抵挡住的,东门守将奋力跑向门楼上挂的黄铜大钟,在距离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被一杆飞来的长矛穿过他的后心,掼着他的身体撞在巨钟上发出声振屋瓦的钟鸣之音。
身披铁铠的青年武士踩着守将的尸体拔出长矛,厚背战刀斩断门阀,两排铁铠卫士推开了这座坚守十日的城池大门,仅存的两千余鲜卑士卒骑着高头大马鱼贯而入,马蹄践踏街道,哀嚎接连响彻在骆县上空。
骆县,完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八章八百汉骑
并州,雁门郡,雁门关。
老迈的雁门太守叶望这些日子以来不复清闲,似乎自从三万汉军北上出征之后他的日子就已经没有清闲过了。自从汉军大败之后他所管辖的雁门关几乎每天都有居住关外的汉人成群结队的自无边荒野中迁徙于此寻求保护,关内本有三千守军,如今撒出千骑在关外百里引导流民。
斑白的双鬓这几日又多了几丝白发,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老人继续带着身后精壮的汉子们搭建粥棚。整个雁门郡都已经被动员起来,城外有千骑巡查,更远的地方还有哨骑巡逻。郡内各县父母官已经做好接收流民的准备,千里之内搭起了无数粥棚。抽调而来的郡兵也都正在前往雁门关的路上。
这已经是叶望所能做的一切,远在洛阳的天子早就传来一纸诏书,严令三关守将不得出击,坐镇洛京的天子与当权显贵们看惯了繁华美景,谁还记得上一次汉军被外族打得大败的时候呢。这几年来名镇边疆的猛将几乎都被抽调到中央拱卫皇都,叶望看不透那些显贵们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些生在战场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从政的材料,为什么要被调走呢?
雁门关外,就这么被放弃了。
难得清闲的时候,老人坐在自己在雁门关宅子里的青石台阶上时常会想起那个带着一群异族的少年坚毅的脸,还有几日前领骑军出征的中年将军。
雁门关外,没有被抛弃。流民成群的向关内逃来,而关内也有人逆流而上。除了马越一伙之外还有一直不足千人的汉军骑兵。这支骑兵的统领为前宪部越骑校尉,如今的并州刺史丁原部下将领吕良。
八百汉骑全副武装一人双马配铁胃铁甲甚至还有四百张骑弩,自出塞以来所遇鲜卑骑兵凡不满千者所向披靡。在这八百汉骑中有许多日后在天下大放异彩的名字,如吕布,如高顺。
这是一支无双铁骑。
炎热的夏季,狂风呼啸卷着漫天黄沙。并州的天气从来不好,北上雁门关过了定襄郡千里外便是大幕,
鲜卑骑兵像铺天盖地的风沙掩埋了塞外古城。鲜卑骑兵不擅攻坚,但骑在马上的他们向来无往不利,汉帝国除了少数边郡刺史亲卫营会让他们感到惧怕,便是洛阳北军也难以击败他们。
何况这些以布衣为甲木棍为枪的民兵。
马越抵达骆县时并不算晚,城中还有少数民兵在汉军残部的带领下与鲜卑骑兵进行巷战,城池还未被完全占领。
这不是枪炮时代,几个日本兵手握重武器就能赶着整个村子跑反。刀剑时代两个青壮无论种族无论血统,身体素质与装备才是重中之重,生死全凭武艺与勇气。这真的是个好时代,无论多么凶险的情况,即便是平民也能有机会拿起武器为了生存奋力一搏,而不是屈服在枪炮下认命。
鲜卑骑兵由东门杀入,在街道与赶来支援的三门汉军展开巷战,街道不过三丈之宽,城中小道四通八达,隶属不同民族的两方人马在这里展开殊死搏斗,而其他三门则有数不清的民众携带家小结伴逃出,奔入荒野。
“猴子哥,你说…我们就这么冲到城里,会不会死的很惨?”
马玩趴在树上看着城里的情况,白了马越一眼从树上撇下树枝丢在马越头上:“你傻啊!那么几千的鲜卑骑兵别说咱们这十几个人,就是多上十倍冲进城里也不管用!”
此时的马越还不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兄长正在城中街道与敌人浴血奋战,他捂着脑袋跳到一边,边跳边嚷道:“死猴子你扔我干嘛,我就是问问你又不是真打算冲进去…可咱们就在这看着城池被鲜卑人烧杀抢掠吗?”
马玩脸上带着凝重,目不转睛地望着城里他说道:“大刺刺冲进去咱们全得折进去,先看看再说,城里民众未必抵挡不住几千鲜卑人。”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城内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却并未停止。
骆县东北五里的小山坡,马越等人靠着参天林木来掩盖自身行踪,一伙人在树下驻马,马玩蹲在高高的树杈上远眺城内的情况,时代的落后性总是他难过。没有望远镜的存在,三千米的距离成了不可逾越的视觉鸿沟,就算他们多是弓手。
马越等人在树下急的团团转,眼睁睁看着城中冒出黑烟滚滚,亲耳听着城中军士的嘶吼与平民的哀嚎,这些手握兵器的男人却不敢冲进城中救援自己的同胞。
这种感觉,叫做羞愧。
忽然之间,树上的马玩大叫一声:“三郎你快上来,我好像…好像看见马二哥了!”
马越一听‘噌’地一声就窜到树上:“在哪里!在哪里!”
顺着马玩手指一指,马越看到城中大半景象,此时城中烟火熏天,人影憧憧有人有马,可马越在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出是人还是马,连鲜卑人与汉人都分不清楚,更别提看清脸上的面貌了。
“我看不清,猴子哥你能确定吗?”
马玩揉揉眼睛,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伙人马,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很难看清城中情形,何况还有烟雾遮蔽,他说:“我也看不清楚,但刚才确实看到一伙汉子像是大哥他们,像二哥那般魁梧身材恐怕整个城里也没几个。我觉得我没看错。”
“那就值得一闯了!”
马越从树上跃下,双手一合对众人一辑说道:“诸位哥哥,我等来对地方了,兄长等人果然还活着,此时就在城中正与鲜卑人对抗,我决意入城救援,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就听树上马玩喊道:“汉军!南面…南面有汉军前来救援!”
马越向南一望,透过树林层层阻挡他看到了此时骆县之南,数里之外远远地黑压压一片铁甲骑兵带着汉军大旗直奔骆县而来,带起的烟尘几乎遮天蔽日,这是马越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数百骑兵奔驰冲锋的场面,令他终生难忘。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三十九章骄傲自大
“将军,我等句句属实,鲜卑骑兵超过两千由东门杀入城中,将军由南门攻入会被逃出的百姓所阻,由东门抄鲜卑后路可使其大乱阵脚。”
跨坐马上的中年将军倨傲地一摆手,汉骑已将马越等人包围,百张强弩对准众人,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穿心。
将军高昂着下巴,撇着嘴巴用眼白看着马下拜倒的马越等人说道:“尔等异族之言岂能轻信,是非曲直哨骑一探便知,休要多言。”
拜倒在地的马越双拳在沙地中紧握,他从没有如此多的弓弩指着,也未被如此多的骑兵围着。但他此时心中却并无半点恐惧,有的只是愤怒。包围他的,是汉军。用弓弩指着他的,也是汉军。在这雁门关外他带人伏杀过数不清的鲜卑人,在凉州他也杀过不少人。被鲜卑追杀他可以理解,西域之行他被迫狙杀汉人刺客是因为卫和的仇恨,他都可以理解,大汉与外族几百年来互相攻伐的仇恨已然刻骨铭心。
但此时此刻,他一番肺腑之言却换来了众人跪在地上被弓弩指着命悬一线,弓弩另一端握把上的手臂却是属于没有一丝新仇旧恨的汉人。
片刻,扬尘中撒出去的哨骑回报:“将军,四门皆有帐篷散落,西南北三门均有百姓逃出,鲜卑人由东门入城。”
马上将军轻轻颔首,抬起一只手臂,数百汉骑犹如一个整体一般齐齐地收了弓弩。
“哼,你们所言不虚,退到一边去吧。全军听令,东门入城,随我冲击鲜卑!”
众人刚退下,汉骑军阵便已经催马向东门冲去,战马荡起扬尘让一旁急忙躲避的马越等人身上头上全是沙土。滚滚沙尘过后汉军早已远去,空旷的荒野中只有马越等人灰头土脸站在原地。
关羽眯着细长的眼睛,满面寒霜。马越咬着牙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一众羌人汉子也都红着脸咬紧牙关。
程桓怒道:“就是鲜卑拼个你死我活也比受这狗娘养的气来的痛快。”
马玩双手搭在程桓与关羽的肩膀上,对马越笑道:“兄弟此言差矣,送死的事情就让那帮王八蛋去吧,我们从南门入城,援助马大哥才是。”
并州汉骑由东门直取鲜卑后路,马越等人入南门直奔城中战场,身后突遭汉军重骑冲击的鲜卑士卒几乎一触即溃,纷纷分散逃入城中小道,战势瞬间翻转,本来稳操胜券的鲜卑骑兵在城中小道中被围追堵截,杀得丢盔弃甲,最终只有近百铁甲亲卫护着蒲头由北门逃出骆县,剩下攻入城中的四千鲜卑人除了少数溃散逃出,近三千人全部死于城中。
而原本将要溃散,兵败如山倒的汉人却因为强力援军的到来成功守住了骆县县城,马越等人的诅咒最终没有生效,杀得鲜卑大败,以少胜多的骄傲将军带着他的部下住进县衙,八百铁骑踢踏入了城北军营。
骄傲将军的名字叫做吕良。
马越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对此毫不在意了,战后的伤兵中马越找到了马腾等人,同兄长的重逢的喜悦足矣让他不在意之前的屈辱。
也谈不上什么耻辱,事实上在见识到那些铁甲骑兵一往无前的冲锋与英勇无畏的战法以及强大的作战能力之后马越都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还有几分愤恨之情。
人们总是如此,当实力差距太大的时候多半就会失去对抗之心。
据说除了几名不幸坠马的骑士重伤不治之外,几乎没有伤亡。他们的装备太过豪华,在这个钢铁时代可以称得上顶尖。鲜卑人的青铜马刀根本无法斩破他们精锻铠甲,他们根本不用担心防护,鲜卑人对上他们就如同城头上的汉人乡勇面对鲜卑铁甲亲卫时的反抗一般虚弱无力。
强弩齐射箭雨由后方射穿鲜卑骑兵的躯体时他们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地倒下,未能短兵相接鲜卑人就已经倒下大半。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作战,或者说是屠杀。让马越不禁怀疑鲜卑人的战斗力,这般羸弱的敌人是如何近乎全歼了三万汉军?
马越不知道,这八百铁骑并非大汉正规军而是并州刺史丁原用无数金银耗费数年武装起来的刺史亲军,放眼天下也是精兵。此次吕良冒着杀头的风险领兵出关也是为了私欲而不是丁原的意思。
他的亲家就在这骆县城里,他不能不救。
他与丁原是异姓兄弟,但这一次他出动军队并未向丁原请示。
这一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马越已经见到自己的兄长。城中百姓死里逃生的欢呼直到夜晚才渐渐停息,城北军营吕良将军正在用丰盛的美酒慰劳为他攻城略地奔袭千里的兄弟。
马腾说:“此地不宜久留,吕将军练兵是一把好手,打仗却差了些。这是战争不是战役,鲜卑人随时有可能反攻回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在马腾的带领下离开了,找到马腾马越的小队伍就算结束了旅途,马越也不再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有马腾在,他就不是队伍的领头人了。
当天夜里天刚黑下来,马腾等人便离开了曾经他们为之死战的残破县城,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家,这个词在这些日子里是支撑他们不让自己倒下的唯一信念,家中的亲人还等着他们回去呢。原本三十人的队伍抵达骆县的时候还有十八个人,如今加上马腾等人还要程银带出的羌人汉子队伍变成了六十多人,好在马匹足够,若是一路畅通他们只要两天就能快马加鞭赶到雁门关。
他们走了,属于骆县的苦难没结束。就在马腾等人走后的第三个时辰,逃出骆县的蒲头带着他的兄弟鲜卑大人步度根还有五千鲜卑骑兵在清晨卷土重来,城中的并州骁骑统统饮酒,整座县城处于无防守状态,骆县再次被鲜卑的铁骑践踏,宿醉中醒来的吕良将军只来及穿上铠甲便带着精锐铁骑还有他的亲家逃出了骆县。
城中过万百姓成了待宰羔羊,大败而去的蒲头红着眼睛指挥军士烧杀抢掠封闭了四座城门,骆县顷刻间化为人间地狱…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章氐人村庄
鲜卑南下暂且告一段落,骆县沦陷也与马家众人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为那里流够了血。本以为回归一路平安,可到了第二日早上众人刚启程不久,便见前方村落冒着浓烟直冲上空,在这边地的天高云淡中极为显眼。
马腾当下带着勇士们纵马查探。
一行人一路纵马扬鞭,那冒烟的小村不过五里路程,须臾便到。
众人到一山坡上小心隐蔽查看,此时山村情形一览无余,不足百户的氐人小村此时尸横遍地,半百之数的鲜卑牧民在村中纵马扬刀杀人放火,村人拼死抵抗却不及贼众人借马力仍旧被打的节节败退。马腾心头大怒,握弓的大手捏的骨节脆响青筋暴露,当下便张弓搭箭要一箭射过去却被马越伸手拦住。
“三弟你拦我作甚!休要拦我,吾马氏子孙岂可见死不救作壁上观!”
马越这么一扯,不禁马腾,就连马宗关羽等人也都瞪着他,马越急忙说道:“兄长误会,非是不救,兄长且看那村中抵抗最激烈的地方那六人持长矛劲弩身披扎甲,岂不正是汉军。我等如今在此处放箭杀不了几个贼人便会打草惊蛇,不如纵马冲入村子至二十步外再放箭也不迟,贼人不过五十,我等突然袭击不过两三个回合便可将之杀得一干二净!”
马越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马腾颔首:“善!”
众人便策马一路冲进小村,此时鲜卑盗匪四散捕杀村民倒为马腾一行人提供便利,马越虽说是二十步外,可众人皆是一冲进村中便急不可待地张弓搭箭,对着敌人便是一轮散射。
一行六十余人除了马越都是好射手,一众羌人汉子轻弓羽箭指哪射哪儿,马腾骑骠马挽强弓竟一箭洞穿三十步外的两名贼人,更亮眼的便是候选,马上左右各挂一副轻弓,能左右开弓整个人如机器一般眨眼间便射杀三名贼人,而且三支羽箭射中的都是一个位置,额头。
比起众人熟练的弓术,马越一马当先冲下山坡,众人张弓搭箭时他没动,只是左手策马右手持刀,众人四下射杀贼人时,马越仍旧没有作为,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策马冲锋。
并非他没带弓箭,而是马越根本就不会射箭,他只有手弩,但弩箭此时已经来不及安放,只好提着环刀便冲入村中。
他的弩箭早已在前往骆县的路上射的干净,全都用在鲜卑斥候身上,箭头都被捡了回来离开骆县却没有削木枝,已至如今除了手中钢刀别无其他手段。
而马越的目标,则是不远处的少年,少年孩童不过**岁身着氐人服饰,手持一柄雕满花纹的短刀对着贼人浑身颤抖,孩子身边没有大人,只能步步后退,眼看贼人举起钢刀,可还有十步距离,情急之下马越将手中长刀当做标枪掷出,小腿发力从马上立起,猛然提气投出长刀。
尽管马越随同候选学过一段投枪手段,但长刀与投枪不同,受力不均不够平衡,马越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甚至他只能够确认这飞刀能砸到贼人,是刀刃还是刀背或是刀柄便不得为知了。因此他飞身欺上,意图一击不中便要将这贼人拽下马来与之步战。
扔出长刀的马越便是赤手空拳,骑术不精的他在马上不可能是贼人的对手。
果然,这一刀虽然砍中贼人却未能将之毙命,长刀砍中贼人肋下划出不浅的刀口之后便接着飞出扎在孩童背后的土墙上,甚至都没能将贼人刺下马。
贼人吃痛便是一惊,肋下鲜血喷涌而出,才扭头马越已然飞身砸来,按着这贼人的脑袋便将之掼下马,脑壳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便是一地红白。
方才人借马速飞身跃起十步之远,马越垫着羌人的身体砸在地面上直震的他血气上涌,膝盖下的贼人骨头尽断,撞出一片尘土飞扬。
此时此刻,马越深知不是歇息的地方,当下抱起惊呆的氐人孩童便从墙后拔出长刀,来不及看长刀状况便听身后马蹄轰响急忙跃出,回身一看一名鲜卑壮汉已持狼牙棒砸在方才马越站立的地方,那壮汉见一击不中立即调转马头,六尺狼牙棒带着风雷之势便砸向马越。
来不及思考马越便举刀当了上去,金铁之声轰然炸响。
马越挡住了,代价便是双手虎口崩开,双手举刀才堪堪挡住了这鲜卑强人在马上的随手一击,但手中长刀断为三截,第二段刀锋激射而出在马越侧脸划出一刀斜长的血线直至头部后侧,左鬓长发齐伤而断。
那鲜卑贼人对马下的汉人少年挡住一棒甚是惊奇,然而面上神色更为狰狞,左路收招接着便挥舞狼牙棒再次朝着马越举起。
马越手中只剩刀柄无以为继,而身体又已被羌贼逼于墙角,形式万分危急。
氐人孩童与马越的眼中,只有那只向上举起的狼牙棒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马越心像卡在了喉咙一般,瞬间的一刻仿佛极为缓慢,狼牙棒被高高举起,势大力沉。
这一下落在身上无论何人恐怕都无法赤手空拳的躲过。
“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那羌人壮汉胸口突然冒出一截箭簇,接着像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软软地从马上坠下,而那七尺长的狼牙棒也因没了支撑而从掌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本以为便要死无葬身之地的马越被这一箭救下了,五十步外的候选正从箭囊中抽出另一支羽箭,面无表情地张弓搭箭射向另一贼人。
马越回过神来将逃出生天的喜悦强压下去,抱着怀中氐人小孩躲到墙后看着村中战斗。如今可不是他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如今村中情形已是混乱至极,最里面是那几名汉军带着剩下的十几名氐人青壮拼死抵抗,外围是马家骑士或游走奔射或近身缠斗,中间则是三十余贼众尤作困兽之斗。
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些村人更容易击破,可由于那几名汉军中有体长两米的勇士将一根丈长铁矛舞得虎虎生风,一人就可拖住四名贼人而不败。因这九尺壮汉的存在而让一众村民唤起斗志顽强抵抗使羌贼难以突破,而外部的马家一众又远近搭配极为得当,羌人与候选骑射远程压制,近身则由马腾马宗关羽马玩四人大开大合,鲜卑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围堵的无处可逃。
无心再战的羌人已经崩溃,剩下的寥寥数人在两方围杀之下一个不剩。尸横遍地的村中,马越半边脸都是鲜血,头发被血水粘成一绺一绺的糊在头皮上,将怀中孩儿放在地上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氐人小儿,我叫马越,你叫什么名字?”
“阿爹说我叫李虎,老虎的虎。”氐人孩童的声音很清脆,不过马越没有办法听完了,孩童刚说到一半便听面前的疤面少年大喊一声:“大兄,你三弟脑壳开了!”接着便白眼一翻就倒在地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一章军候李傕
马越运气不错,村中剩下的二十多名村民中刚好有一个是氐族巫医,刚才众人都保护着这老者而未受到伤害,那老者唤人拿药,氐人小孩李虎“嗖”地一声便撒丫跑去拿来草药。
巫医给马越擦药止血又细心包扎,片刻忙碌老头擦了一把额头,疲惫道:“这后生筋骨强健的不像话,全身除了虎口崩开就是侧额被利刃划开,所幸伤口不深并伤上到颅骨,想来是方才心情大起大落血战之后脱力和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不碍事,休息个把时辰便又活蹦乱跳了。”
这么一说,马家众人才放下胸口的石头,这时那身穿汉军扎甲的九尺武士领着村人向马家众人行李致谢,道:“多谢诸位壮士伸出援手,吾为凉州陇西郡狄道军候李傕,壮士尊姓大名?”
马腾洒然一笑:“见过李军候,吾名马腾,此乃舍弟马宗、马越。好友关羽、马玩、程银、候选皆来自凉州与军候同乡。军候不必多礼,鲜卑犯境人人得而诛之。
李傕豪爽笑道:“诸位壮士不必客气,叫我李大哥就好,边地之人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来马家兄弟,我们先把这位小兄弟扶进室内再说吧。”
说着李傕便抱起马越带着村人走向村中还未完好的屋子中,马腾等人自是跟上,李傕身为朝廷武官,军候便是曲长,手中握有三百兵士,是低阶武官中的支柱所在,所以李傕可以不讲礼节,尽管程银在军中也得了个曲长职位,但如今汉军大败军队建制都不在了,更何况他们并非在编军人,他们可不能那么随便。
不到半个时辰,马越便从昏迷中醒来,一醒来眼前阵阵发黑,周围人影憧憧他又看得不甚清楚,当下便弹身而起伸手向腰带想要捉刀,却扑了个空。接着便听到他大兄马腾豪爽的声音:“三郎休要惊慌,贼人已被我等斩尽杀绝,休要急着起来。”说着便觉得胸口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量将自己又扶回床上。
混混沌沌不知多久,马越这才中床上爬起,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一间不大的屋子马腾靠坐在床边,马宗关羽则靠在门边的柱子旁,三人都已睡熟,马越起床谁都没惊动,尽管头脑还有些昏沉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透透气。
头上绑着一圈白布有些不舒服,蹒跚走出门外,村庄外面的地上还有着片片血迹,尸体都不见了大概是被收拾走了。逝者已去,幸运活下来的人们却要背负着死去人们的期望继续苟活在世间。
这样的几乎死过一次,他想通了许多事情。
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冰凉的泥土地特有的清香与鲜血的腥味不停钻入鼻孔。
“三郎醒过来了,马家三郎真是勇猛非常啊。”
本来闭着眼睛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并不熟悉的声音,马越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说话的人。
“你是那个用矛很厉害的汉军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观你用矛,近乎于道。”
李傕豪爽一笑,他如今三十有一,而这马家二郎口气却像比他还要成熟让他感到有趣,而且他确实很欣赏这个战斗风格好似下山猛虎一般的少年。
可不是嘛,有谁敢在战场上把兵器当做消耗品丢出去,从马上跳过去将敌人掼在地上砸死的?
“某家陇西李傕,一杆长矛某把玩了十五年,经历不下百战,若连长矛都使不好,如今尸骨都不知被野狗叼到哪里去了。”
眼前这个笑起来眼睛眯起只剩一道缝的青年汉子便是日后祸乱长安的李傕?
“今日某观你战风如下山猛虎一般,只不过……是不是有些太不惜命?”
李傕说这话时眼神中尽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看得马越一惊,因为李傕眼神中还透着一股感情。说这话的男人尽是情深意重,可惜马越并不是能够听懂的人。
看马越一脸迷茫,李傕接着说道:“所谓为将之道,某观之不过三分,上斩将夺旗,不伤己身。中伤敌伤己。而下将便是如你那般,这此次你好运还有人帮衬,若只有你一人,那般自暴自弃打法岂不是敌人还没杀光自己先倒下了。到时候你所想守护的一切便都只能任人鱼肉了。”
“多谢大兄教我。”这声致谢,马越真心实意。
李傕摆摆手,“战场之上许多时候个人勇武真的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大作用,必胜之信念并非是用尽最后一份力气,而存于人心之中。第几次和人争斗?”
马越摇摇头,却忘了自己还有伤,不由疼的呲牙咧嘴:“记不得了,只是从未与人这般凶狠的打过。”
“其实你也不错了,前些年鲜卑寇边,好友家乡被屠,我头脑一热便于投北地太守夏育手下,杀得鲜卑人大败而逃,那一战我汉军杀人盈野。虽说是胜了,三曲回来两曲,得胜之后的疫病又带走了一曲。可谓惨胜。只是这些陛下绝对不会知道,他只知道大胜,汉军儿郎大胜而归。呵。”
马越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何救下那个氐族孩童甚至不顾性命安危?”
马越从地上爬起来,蹒跚走向房间,到门口的时候才说了一句:“我小的时候,自家兄长便是如此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间。”
马越如今在汉朝过了十五年,最让他不舒服的不是牙牙学语时那些文字生涩难懂,不是习武是的烈阳与寒冬,更不是这些年来数不清的徘徊在生死之间,而是他与土生土长的汉朝人思想观念的不同,许多事情他能够尽力转变,使自己符合这个时代的眼光,然而有些观念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比如今天。
他觉得战争是大人的事情,哪怕成人们打的头破血流,小孩子安心玩耍就好了,孩子总是无辜的,就算你打到换了统治者,对于孩子又能有什么呢。
战争才不是小孩子和女人的事情。
李傕听了马越的想法哑然失笑,但又不知该用什么反驳,只是当马越轻描淡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多年来冰冷的心受到一丝触动。
回到房间,叫马腾马宗关羽三位兄长回房休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没事了请他们放心,便躺在榻上昏睡过去,白日的力战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何况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真的脑壳裂开要死去了。
但他还是活了过来,以后也许活得更好。
第二天清晨睡醒已经日上三竿,出门发现大家都早已醒来准备好行装,只等自己,只是不知他们等了多久。知道他们要走了,李傕一行与李虎等氐人都出来送行。
马越受伤初愈,马腾一定要让他坐在马车上,旁边放着那帮六尺长的短柄狼牙棒,马宗挺喜欢这种重兵器,便捡来放在马车上,准备等回村了让马大爷给修一下还能使用。
村里众人上前告别,首当其中的便是七八岁的小李虎跑过来跟他说道:“大英雄你要来看我。”马越欣然答应,之后李傕又带众人过来朝马腾等人行一大礼:“多谢伸出援手。”
马越哈哈一笑,说道:“李大哥不如跟我们一同回去,关外如今鲜卑横行,同行也好有个照顾?”
李傕摇头说道:“村中还有亲人需要照顾,某暂且还不得离开,来日方长吧。”
马越也不强求,笑道:“下次再见教我两招如何用矛。”
随着马腾大手一挥,众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二章两面镜子
并州治所,晋阳县。
刺史府中,一阵劈啪声从书房中传出,正值壮年的刺史丁原此时暴怒非常,先摔碎了几案上的紫砂茶壶,接着打飞了旁边的十几摞书简,还是觉得不解气,拔出腰间佩剑将几案斩为两段,破口大骂道:“匹夫吕良,我怎能将军权交付于他!”
丁原年轻时也曾在北军五营中从军,他是正儿八经的武人出身,即便如今贵为刺史掌一州监察大权,仍旧有着年轻时的暴烈脾气,这一次吕良真的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从暴怒中平息下来的丁原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他与吕良早年是战场上的袍泽,砍头换命的兄弟,安定下来后他从未亏待过吕良,始终让吕良做他的副手,军权一直都放在吕良的手里,并州的虎符一直都由吕良贴身保管,他从未过问。
只是近年来吕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他曾听到过有吕良在外界对他不敬的传言,他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对吕良信任有加,事实上在心中与吕良早就有了隔阂,他心中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年少时一同奋起于微末的感情早就在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中消磨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恨意。这一次吕良不经通报丁原擅自出兵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借他人之手斩杀吕良的借口。
归根结底,情谊只能起到一时作用。早年他二人关系亲如兄弟多因为二人相互需要,在那个时间节点身边需要有一个亲信,首尾相望为自身提供帮助。当二人的根基都已经打得牢固,羽翼已丰谁还在乎是不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兄弟,阻挡了通向权利的道路就只是绊脚之石。
丁原扔了宝剑,端坐榻上,唤来亲信说道:“为我撰写一封密报快马加鞭交于朝廷,吕良偷取兵符擅自出兵,丁原阻拦不及,望朝廷免我刺史之职,放我回乡种田。”
他很清楚,鲜卑寇边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够统领并州全境的只有他丁原,朝廷没有人跟他较这个劲,何况这点罪责也不够免他的刺史之职,他只是做个姿态,最终朝廷处罚的还是吕良。他知道事情最终将朝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这个计策他算计了很久,只是他没算到的是,派出送信的这名亲信,名叫李肃。
随手丢弃在地上的宝剑光滑如镜的锋面上,映出丁原面无表情冰冷的脸…
并州,雁门郡,雁门关。
伴随着落落余晖,雁门关高大巍峨的城关再次出现在马越等人的眼前,此时的雁门关多了许多郡兵,看起来完全不似离开时的萧条之感。
而马越,也不是出关时的马越了。不过半月时间他却成长了太多太多,经历数次生死在鬼门关上的迂回,独自带队搏杀无论是伏击暗杀还是明目张胆的短兵相接对他而言都是不小的历练,何况还参与了近万人的骆县夺城巷战。
此时的马越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少了几分少年人的轻浮多了军中悍卒的气息。尽管他的身材在众人中依旧矮小,可他如今的气质与马腾这些尸山骨海里拼杀出来的猛人也只是弱了一线而已,看上去再不是从前那般人畜无害。
马越入关时正巧太守叶望就在关内,刚一入关便看到身着青衫的老大人迎面走来,马越急忙滚鞍下马拜倒在地,道:“草民马越拜见大人。”
说实在的马越对于大汉官员真的没有什么敬畏之情,只因当初太守叶望的赠甲之情才有了马越如今的这一拜到底,若非叶望赠与众人的数十副皮甲,当初出关的三十余人如今铁定无法归还半数。
太守叶望仔细看了看马越,伸手扶起他,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意说道:“勇敢的凉州恶少年回来了,老夫就知道你还活着,如何,观尔等喜气满面不似他人颓唐,应是寻到亲人了吧。”
马越又是一拜,说道:“托大人的福,小子在骆县寻到了家中兄长。”
叶望看着马越额头裹着绷带说道:“看来在关外经历了不少凶险。”
马越笑着摸了摸额上的包扎,说道:“着实是有一番历练。”
叶望问道:“汝在家中排行第三,老夫便唤你三郎了,三郎此行既已寻到家人,意欲何去何从?”
马越叹了口气,说道:“此行凶险非常,一般见识才知自身不足,越打算归家后勤习武艺研习祖上的兵书,趁年少多磨练自己。”
叶望摸着胡子笑道:“不错,不错,少年人知努力为大善。你说你住在何处?上了年纪许多事情就记不住了。”
马越一笑说道:“老大人言重了,越观太守正值壮年呢。草民马越,世居凉州陇县彰山村。”
众人边走边聊这便已经到了关隘之下,叶望着人开关放行说道:“陇县彰山村,也罢,尔等这便自行归去吧,老夫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多聊了。”
马越等人对叶望再施礼道:“大人保重身体。”这才跨马而去,入了雁门关,就不再需要担心遇到鲜卑贼人了,众人的内心都轻松了不少,他们离家又近了许多。
马越等人走后不久,深夜中五百多铁甲汉骑再度叩响雁门关的城门,只是这五百铁骑各个带伤看上去狼狈非常,除了吕良将军还能有谁。
忙碌到深夜未眠的叶望送走了吕良,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他脸上闪过不屑,若大汉如此这般,三万大军被杀得大败也就不足为奇了。回到房中褪去衣物准备睡下他又想起了那个来自凉州的疤面少年。
在叶望处理政务的几案上摆着几份关外斥候传回的密报,里面详尽的写着马越在关外的所作所为,密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关外四百里内十四处鲜卑斥候埋骨地用鲜血写着马越的名字,比起酒囊饭袋的并州将军,这凉州少年辗转千里不过十余日的时间里带着不足半百羌人居然袭击了十余支鲜卑斥候,斩级过百。
叹了口气,叶望披上外套拨了拨兽首千叶灯中的灯芯,开始磨墨。
铺开竹简,他开始给远在凉州的老友写一封书信。
“孟皇贤弟亲启,见信如吾,经年未见不知可好,近来可有书作望寄来于吾欣赏。前日凉州有少年世举陇县彰山村,其兄赴鲜卑作战,其千里寻亲北上边疆为大孝之举。过雁门关时吾曾赠甲三十,近日已寻得兄长归家,此子于关外十余日斩鲜卑过百,勇猛非常望贤弟日后重用…”
摇曳的灯火映照出老人慈祥认真的面庞,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许…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三章两式刀法
马越回到了小别半月的家中,仿佛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但对于马腾与马宗而言,一切已经大不相同,阔别数月的家中多了许多变化,马腾的三子马铁如今已经满周岁能在榻上爬来爬去了,整个屋子都成了他的如厕的地方,经常尿的满榻都是。马宗也有了二儿子名叫起名马毅,马超与马休马岱又长高了一些。马越的不告而别让几位嫂嫂哭成了泪人儿。
总之,家里太多变化了。
这一次他们出征,没能将首级换做银饷,兄弟几人时常会抱怨几句,生活总是不会让人太过满意。但无论如何活着从北疆回来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还能怨得了什么呢?
回到凉州,关羽传授了马越两式刀法。
说是两式,在马越看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力运刀法门,一式劈星,运气调动全身力气汇集于一点的技巧,适用于捉单对决,是一人敌的技巧。一式斩月,以最小的身体消耗击杀最多的敌人,发动更多的攻击,是减少,或者说是更加合理运用身体的法门,马越把这一式刀法也称作百人斩。
据关羽所说,他这些年来的磨练武艺,成套的刀法只有这两式,是他武艺的大成之作。除此之外,关羽正在体悟第三式刀法,只不过这需要更多的战场搏杀,因此也就没有教授马越。
这么说来有些玄乎,其实在马越看来,武艺的构成分为力,技,两点。力,顾名思义,就是身体素质,这也就是马玩与马宗马腾有着同样的沙场经历,一样的九死一生却仍旧无法胜过他们,毕竟身体天生瘦弱的马玩力量上就已经输给了他们。而技,则是击技,就是攻击作战的技巧,而马腾等人与关羽的击技则是不同的路线,马腾等人注重战场搏杀,他们没有系统的习武经历,不懂那些理论,但长年累月生死边缘的生活让他们已经具备了一击毙命的本能,他们知道怎么做可以最快杀死敌人,也知道怎么做能够最大的保护自己。
但他们的技,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而关羽则不同,关羽有着随同高深武师系统学习武艺的经历,他对于武艺的理解要高出众人一等,这也是他搏杀经验少而武艺却遥遥领先众人的原因,也是他可以教授马越的原因。
总之,一年的休养生息让马越的武艺更加精湛,如今的马越有了两式刀法的帮助,加上自己对搏杀的体悟,切磋武艺就连马玩也难以抵挡,当然了,如果是战场搏杀还要另算,马玩有充足的搏杀经验,知道在什么时刻能让敌人一击毙命。
接下来的一年马越过的十分踏实,终日在家勤习武艺研读兵书,不单向关羽学习刀法,还有候选的一手投矛他都学的很起劲,很快在三十步内他就能将投矛掷入人形靶子中,更值得庆祝的是马越十六岁开始,终于长身体了。
他的身子骨变得强劲起来,压制了十五年的马家基因终于在这一年厚积薄发,短短一年时间他就从七尺长到将近八尺,快有一米八的个子了,勤习武艺让他的身体素质各方面也都爆发性的增长,长刀随意一挥便有超过百斤的力道,拔高的身体与惊人的力量,一身鼓囊囊的小肌肉让马越成了英武凶悍的少年郎,只可惜脸上的那道疤痕让他永远同英俊这个词告了别。
现在的马越如果再遇到在氐人村庄时那个手持狼牙棒的鲜卑壮汉一般的敌人,他就算不能一招斩之也不会再手无还手之力了。
凉州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天灾不断,这一年在冬季的时候地震了一次,程银的部落里死了不少牲畜,所幸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他的部落去年鲜卑一役大幅减员,如今能骑马射箭的已经不足五百,禁不起折腾了。
值得一提的是,马家的势力再度扩大了,在村中又新起了十几间屋子,如今属于马家直系人马的屋子在村中占了几乎三分之一。原因就是彭脱来了,不单是他自己,还带来了二十三个精壮的汉子,都是曾经卫和的手下走南闯北刀口舔血的好汉子。
去年分别之后卫和回到河东便放下了手中主管商道的权力,带着彭脱等亲信去了汉中。那边局势安定治安稳定,彭脱这一帮武夫派不上用场,卫和便休书一封赠与他们一些金银差他们到凉州随马越讨生活。
卫和还记得马越救他的情谊。
马宗是闲不住的,回到家里不到半个月就又终日混迹在陇县县城里当起了自己的黑霸王,每天领着十几个小兄弟在街市上扮演阻止欺男霸女的英雄形象来换些酬劳,关羽和候选这一年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教授马家以马越为首的小孩儿们武艺上面,闲暇时同马腾讨论一下兵法韬略,日子过得也很愉快。
还有马玩,他离开了马家,只是暂时的道别。他去酒泉寻他的好友,要在那边住上一些时日。
这一年不但马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凉州之外的地方,并州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去年的吕良擅自出兵关外说起。
丁原的一纸密信直抵朝廷,不过一旬的光景,曾经在并州耀武扬威的将军吕良就成了阶下囚被押往京兆尹大狱,两月之后的熹平六年秋,死在京兆尹狱中。
对于曾经结义兄弟的儿子,吕布。这个年纪弱冠勇武超群的少年丁原并未斩尽杀绝,在他借朝廷之手铲除了吕良这个异己之后,假慈悲地对吕布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堂而皇之的大宴宾客,收下了吕布作为义子,接替其父吕良的位置掌管着丁原的刺史亲卫,护卫他的安全。
此时的吕布还不知道丁原就是害死生父的罪魁祸首,他正感恩戴德地放下对吕良的追忆,尽心尽力的当起了丁原的跟班儿。
丁原一手瞒天过海借刀杀人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寒了几个少数亲信的心,他们在吕良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这样,有一个知情的小人物名叫李肃,在完成使命回归并州时候,他遇见了董卓,转投到了对待自己人相对亲厚的董卓门下,开始了自己人生的新旅程。
总之,熹平六年就这么过去了,天子刘宏换了年号,大概是因为年号熹平却一直不太平,于是就将国号改为了光和,这一年马越十五岁,公元一七八年,史称光和元年。这一年,汉帝国皇帝刘宏深感国家缺钱,去年三万汉军战死边疆将士阵亡的抚恤金动用了太多国库里面的金银财宝,皇帝觉得自己的国家变得贫穷了。
当然,当今天子是个十分了解公私分明的天子,就算国库亏空,他也坚决不会挪用私人金库里的一丝一毫。
西园卖官,就是这一年开始的。
丁建阳的借刀杀人之计用的很好,但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时任广武令、郡守北部都尉的董卓已经看破了他的瞒天过海之计,躲在阴暗角落准备好了要咬上他一口。因为董卓的存在,丁原真的被朝廷免了并州刺史的职位,拜董卓为并州刺史。
丁原被转拜为武猛都尉,屯兵于河内。说来董卓做并州刺史也是合适,如今的并州如果不是丁原在任,那就需要有一个能够镇得住场面的人物,不但要有威望,还要有能力。董卓名镇三辅,麾下羌胡兵强马壮,的确是一个好选择。
丁原不知道他的亲信李肃跳槽跟了董老板,只是暗自记恨这个运气好的老王八蛋坏了自己的大事儿。
除此之外,这一年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对未来影响深远的事情。
平静的光和元年,就如同天子刘宏所期待的那样,除了鲜卑小小地抄略了一下边境国土造成了不过几万的人口外流、南边的蛮子们小小的造了几次反,搞了几次起义运动但都被镇压了,不过损失了几千兵丁之外根本没出什么大乱子…什么?你说这是造反?
简直是无稽之谈!堂堂东汉帝国皇帝,掌天下之权柄的大汉天子刘宏会在乎这种小事情?笑话!
“真是一派宁静祥和,国泰民安的景象啊!”
刘宏在后宫荷花池指挥宦官修建着自己设计出的水流疏通图,揉着自己圆溜儿的肚子,开心地想道。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四章河东裴氏
转眼春去秋来又是一载,时光到了光和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七九年。
彰山村依旧是彰山村,彰山也仍然是彰山。
年轻的猎人扔下一只死去不久的野鸡,飞身窜上树顶后一声不出。他早已明白蛰伏的意义,就如同这些年来清贫的生活并未抹去他的热血。
而他在等,等一个令他强大起来的机会,在即将到来的大浪潮中为亲人保驾护航,哪怕洒尽热血为家人拼出个前程似锦。
少年的身上涂满污泥,树林茂密,闻风而来的黑豹并未发现头顶的危险,觅食路上遇见死去的食物这等惊喜,它的脑袋还未进化到能识破此等拙劣计策的程度,放心的享受上苍赐予它的珍宝,少年心中欣喜,尽管深山老林中猎物繁多,似这等两米巨兽也不是总能见到,这等光泽的毛皮扯下便是上千大钱到手。
就在此刻,马越由后腰抽出尺五短矛猛然甩出,身随矛走跃下树枝右手拔出短刀,唯恐一矛有失。
短矛以精铁打造而成,刃长五寸光洁的锋面映出黑豹猛然抬头的狰狞,为时已晚,沉重的铁矛被甩出数百斤巨力的杀伤力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射入黑豹脑后几乎瞬间便从下颚洞出,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便**入地下。
落地后少年看着手中短刀晒然一笑,这一次倒是多虑了,他从候大哥那里学来的这一手投矛功夫已然驾轻就熟,配上他已经开始爆发性增长的力量,便是这等凶猛野兽也难以抵挡。
看着空中落日余晖,马越收刀入鞘扛起猎物便朝着北方迈开双腿奔驰而去,惊出一路飞鸟。为了狩猎他已经离家太远,赶回去已经来不及,倒不如由北奔出森林到官道上借来匹马代步。
穷山恶水出刁民。羌人是刁民,马越更是刁民,自前年率羌人入并州,他的名号在彰山方圆百里无论胡汉已经无人不晓,谁不知道马家一门俱是英杰。
树林渐渐稀疏,视野开阔起来,天色渐暗却听到官道上传来阵阵喧闹,跑近了才看到血光冲天,喊杀与呼救不绝于耳,第一反应就是抽出短刀放下黑豹尸体马越躲在一棵树后才看清了前方情形。
官道中央停着两架精良的马车一眼便可看出是达官贵人的家眷,一架马车能看出有人乘坐,另一架马车则是装着几个箱子,用屁股都能想出里面的财物不在少数。马车旁数十具尸体歪七扭八,三十多个文身断发的汉子正在围攻死守在马车附近的几名汉军卫士。双方武艺稀松平常,想来是一伙匪类与这两架马车相遇临时见财起意发起攻击。
马越没有跳出去做英雄的想法,尽管两年来他的武艺已经大有进境,可那是三十多个手持利刃的汉子,他只是出来打猎身上连皮甲都没穿。这些年来他早已见惯了生死,北地男儿一言不合便是生死相向的脾气他早有领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看着别人一言不合便为之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只打算坐山观虎斗最后或许还能浑水摸上一把鱼。
车旁的汉家军士虽然人数明显不足,但都是老兵结阵迎敌倒也有些章法,多少经历数次战阵,马越的指挥能力也许没有多少但眼光还是有的。何况羌人明显是盗匪之流一看便是乌合之众战斗力高下立判。
“如此锐士倒是可惜了。”
马越心中默叹,确实是可惜了,若卫士再多一倍,战胜这数十乌合之众倒不是不可能,可惜如今只剩下六名军士还有两个重伤眼看不成活,这一战的胜负已分了。不过羌人也没能讨好,汉军卫士悍不畏死地守护在马车旁抵挡他们,杀得是难解难分,须臾片刻便倒下数人。
马越叹了口气,尽管他一再克制自己不要出手,却还是摸出了铁矛冲了上去。
三支铁矛一气呵成被马越甩了出去,随后扬刀跃入战团砍翻一名羌人,这时羌人也发现了来自树林中的不速之客,瞬间便有三把刀回身砍向马越。
情形险之又险,急忙翻身滚出两尺仍旧被一刀划破胸口,不深的伤口当下便渗出血来,索性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拔出短矛架住即将加身的利刃,反手一刀捅入流匪腹中。剩下的四名大汉军士眼见来了强力帮手看到了希望,高呼一声便发起冲锋。
随手将铁矛朝着一名敌人掷出,马越扬刀上挑划开面前的羌人喉咙,热血喷洒马越一脸,那羌人脸色的惊惧之色还未凝固,便被马越顶着挡下身侧劈来的两刀。
面目染血的马越更是杀红了眼,手中短刀早已卷刃。砍入血肉之躯带出的刺耳声音浑然不顾,此时的羌人群盗已经没了刚才的威风,自从马越加入战团这场战斗便成了一边倒的状态,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有了第一个逃窜的羌人就有第二个,剩下的十几名羌人便崩溃着逃了。
斩杀了两名来不及逃窜的羌人,马越轻喘一口气,从他加入战团开始到羌人崩溃不过数十的息时间,死在他手上的羌人便超过七人。看着一片哀嚎的官道,马越对凉州未来的大乱有了一丝明悟。
生命在北地是如此不被珍惜,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也只是被逼出来的而已,盗匪死有余辜,那些为了忠诚献出生命的卫士是值得马越尊敬的。
结果了三名躺在地上哀嚎的羌人,马越开始审视地上散落的兵器,这两年家里不再参军补贴家用,家里吃白饭的武人多了起来,地上三四十把无主兵器,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又怎能错过。
此时贼寇已溃,那存活的三名汉军或躺在地上或靠在车旁休息,其中一人低声与车上的贵人汇报,接着便强撑身体向马越走来,便是一揖到底,“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马越从地上抓起一把长刀挥了两下,看军士向着自己行此大礼倒也安心受了,闻言便到:“什么大名不大名的,叫某家马越便是。”
“我家夫人行动不便,教我来请壮士上前感谢。”
马越对于感谢不感谢的倒并不在乎,他的三支铁矛并未弯曲擦干净收至后腰,长刀用扯下的衣物包裹提在手中便朝着马车走去。
待到近前便听马车中传出妇人温和的声音,“凉州裴氏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扶风马肃是恩公何人?”
“夫人不必多礼,正是家父。”
忽然间,马车里传出如夜莺歌喉般清澈好听的声音,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探出头来问道:“你是马家三郎?前年领半百羌胡并州寻亲的那个?”只不过此时小姑娘却皱着眉头,“曾听人说马三郎眉目俊俏,想不到竟是疤面公子。”
裴氏急忙说道:“莺儿不得无礼,望三郎不要见怪,奴家这侄女野惯了不识礼数。”
马车中少女朝马越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连忙躲进车里,马越摸着脑袋笑着说道:“姑娘说的不错,前年越确前往并州寻兄长,马三山村匹夫不识礼数,断然不会见怪。还请夫人恕我冒昧,敢问夫人去向何方?”
“妇道人家前去河东省亲,回陇县的路上连遇数路盗匪,上百卫士如今只剩三人。”
“陇县离此地尚有数十里之遥,夫人只有三名护卫却有两辆马车,路途遥远盗匪横行,难以护得周全。不如这样,派一名军士回家报信,彰山村距此地不过数里,夫人与我前去家中召集庄客骑快马连夜护送夫人,想来明日早间便可看到陇县的城池了。夫人意下如何?”
马车内的妇人终究见过大世面,如今境地当下便差遣一名军士骑上周围羌人留下的无主之马前往陇县报信,余下两人便坐在马车车辕上准备赶车。
而马越则挑拣出十几把钢刀用扯下的衣物捆劳挂在马臀上,又从林中扛出黑豹尸体放在装箱子的马车上,收拢了三匹看上去品相不错的马匹将缰绳攥在手中,这才扶鞍上马,余光见到马车中的夫人正观察着自己一举一动,马越笑道:“夫人莫怪,非是越小气,实乃生活所迫,先父病逝后家道中落,家中几十口人都靠着两位兄长独木难支。”
“恩公此举乃至孝之道,我一妇道人家断然不会取笑恩公。”
马越闻言含笑不语策马于车旁护卫,四马二车趁着还未入夜向着彰山村疾驰而去。
车内,俊秀小娘拉着裴氏的袖子小声说道:“姨娘,他会不会是冒名顶替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五章天大机遇
凉州裴氏,家住陇县,河东省亲,百人护卫。
马车中夫人虽未言明,但马越已经知道,上天赐予自家的大机缘来了。
裴姓女子嫁到陇县,娘家在河东,动辄百人护卫。符合这几点的人物凉州恐怕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此时凉州刺史梁鹄的妻子裴氏。就连马越自己都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下的马车中居然有如此贵不可言的人物。
此时尽管天下乱象已显,但终究还是汉家王朝,若想在大乱前谋到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被那些诸侯所害,唯一的路线便是依附大汉王朝。而凉州所部一州刺史对于如今一无所有的马家来说当真是天大的机缘。尽管如今的刺史并非如同日后州牧一般的封疆大吏,但在这一州之地略有权势。何况世人皆赞梁鹄为书法大家,就连马越这等山村野夫也听说过梁鹄的名字。
裴氏被劫的地点距离彰山村不过十几里,众人一路策马扬鞭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村中。马越素知马腾为人豪爽大方,便未与马腾说明裴氏的身份,喊上关羽马宗带着彭脱等二十余名武士带刀上马,一路呼啸着奔向陇县。
彭脱等人被卫和一纸书信送到马家讨生活,偏偏这两年他们愣是没遇上什么战事,没有能够一展身手的机会,这两年来都是马家养着他们,他们早想为之效力。彭脱这二十余人都是曾经伴随卫和走南闯北的好汉子,其中有胡人有汉人,甚至还有七个骊幹遗族也就是后世所称罗马人。这些罗马人的祖先东征至此被汉军打败后定居在凉州建立了隶属汉朝而属于自己的城市,数百年的民族融合并未使他们的热血退化,反而更加喜好战斗。
由马腾马宗关羽彭脱四人带领下的二十余武士,众人足矣击退上百盗匪。这年头所谓的盗匪可不是像李谌那样,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大型匪帮,像李谌那样做大还未被剿灭的匪帮几乎是凤毛麟角,有的多是类似西域路上马越等人最后遇见的那帮瘦骨嶙峋,连剑都握不稳的穷苦流民,十三岁的马越在搏杀中都能斩杀流匪首领,别说如今武力今非昔比的众人了。
此时的马越倒是希望再遇上小股盗匪,好让马车上的夫人更加清楚他马家勇武,大兄马腾早就有意仕官,只是苦无门路,所以马越这一次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地把这裴氏夫人送到州治所,若能借此搭上刺史的关系马氏兄弟从此平步青云摆脱白身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也不知是否入夜盗匪都在林中安营扎寨,众人奔驰一夜都未遇到哪怕一个贼人,大兄马腾不知马越心中所想,担心夜路遇到拦路贼人一路催促,众人快马加鞭一夜行进百里,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在陇县十五里外遇到了梁鹄派来接裴夫人的三百兵马。
一夜疾行众人已然疲惫不堪,随军进入陇县后便被梁鹄安排在城外驿馆休息,同时派人传来口信第二天晚上在刺史府内宴请马氏兄弟。
奔驰一夜马越早已困倦,到了驿馆仰头便睡,醒来时已是月明星稀。
“想不到三郎竟救了刺史大人的家眷。”
驿馆房间内,一坛北地烈酒,两盘下酒菜,马越与几位兄长席地而坐。
“说来也巧,昨日我猎到一头黑豹,瞧得天色已晚便打算上官道借匹马来回家,不想正遇到盗匪截杀刺史夫人,看卫士不敌我便出手杀了几人,之后盗匪便奔溃而逃,这是上天送给我马家的机缘啊。”
马越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从这桩好事中为家族获取更多的利益,马腾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弟兴奋的手舞足蹈,不由得叹了口气:“羌胡民风彪悍,凉州官民之间终究有太多隔阂与误解,终有一日我大汉会为其所害。”
闻言马越火热的心也冷却了下来,不想自家大兄心中所想竟如此深远,他对于日后的羌胡作乱略知一二,却不想马腾身为局中人物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大兄所言甚是,不过这塞外苦寒之地民风彪悍,若是手段的当,日后羌胡也是一大助力呢。”
马腾一皱眉头,“小豆子此话怎讲?”
却见马越指着兄弟三人略微泛黄的头发,“凉州所患并非胡汉民族之纷争,而在于我汉家当权人与异族首领并非一心,不错,我汉家确实有四百年历史,可这血统又能说明什么呢?你我兄弟身上不也有羌族的血液吗?”
马腾与马越的母亲为羌人,因此到了他们这一代三人的头发在阳光下仔细看还是有些泛黄,看着皱眉思索的马腾,马越又道:“北地羌汉可上马作战者何止十万,这些塞外羌胡既羡慕我汉家之高贵,又恨我汉家之富庶,归根结底是段太尉并不坐镇凉州,但凡段太尉如今安在,羌胡安敢作乱?”
马腾闻言也不禁点头,凉州三明是北地男儿的骄傲,数年前段颖镇压羌族义军斩首四万何等威势。如今段颖身在洛京,贵为三公太尉,不可否认的是他仍旧威震塞外,那冷面人屠在百万羌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大兄你想,若我汉家儿郎再有一人在羌人中有足够声望,振臂一呼便是十万控弦随他号令,俱是敢战之士整编成军加以训练,我西凉大马可横行天下而不败。我听那西域商人所言,在我汉家之北还有广袤土地……效仿霍骠骑为陛下开阔疆土,男儿功名马上取岂不快哉!”
马腾早知自家兄弟不是庸人,这番言论也是叫他眼前一亮,只是言语中对于汉庭多有不敬他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一闪而逝之后是更深的悲痛:“凉州人,苦啊!”
“这里已经经受不起如此大战了。”
马腾一句凉州人,苦啊。是说到马越的心坎上了,重生之后他从来没想过古人竟会活的如此凄凉,世人皆知北地男儿骁勇善战,却不知那些孱弱的婴孩儿根本经受不起塞北的朔风,十个新生儿降生头一年便会被呼啸的朔风带走四五个,再加上连年的战乱边境土壤贫瘠谁都无能为力,没有粮食人们易子而食,羌汉之间摩擦不断,盗匪横行男儿多是自幼习武,但多数都未能加冠便死于战乱或是盗匪手中,平平安安长成的十不存一。
凉州男儿如此壮烈的长大,怎能不骁勇?怎能不善战?
每个北地男儿胸中都有大志向,他们从出生便是踩着尸山骨海与天争命,他们才是汉家男儿的骄傲,他们祖祖辈辈守护着汉家边陲阻挡着塞外的异族入侵。正是因为有他们才有荆襄世家百代繁华,正是因为有他们才有汉家天子高枕无忧!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六章刺史梁鹄
次日夜,刺史府中。
刺史梁鹄坐在大厅上首,右面是裴氏与裴莺儿。马家三兄弟与关羽彭脱分坐在下面两侧,二十三名马家武士两侧排开,每人面前桌案中摆着各式菜肴,身后俱有婢女伺候倒酒,马越从未参加过如此隆重的宴会,众人都有些不自在。
所谓朱门酒肉臭,三国这个特殊的时代就是如此,在凉州这苦寒之地贫富差距更是明显,马家兄弟一年到头辛苦打猎以命搏杀,到了冬天没有猎物家中断了经济来源运气好还有余钱买粮,运气不好则要节衣缩食,何况还要为上下几十口准备棉衣。
如马家这般在凉州,至少一年有三季偶尔餐中有肉,供得起十几匹大马与数十口人衣食无忧已经算是西北边疆勉强过得去的大户人家,别提更多的下层人民不乏偶尔山林中捡拾野果充饥甚至饥荒饿死在路边的百姓。
而刺史府中这一餐便是近千大钱,尽管有梁鹄对马越救裴氏感谢的成分在内,但对于清贫的马家来说显得太奢侈了些,马越猎到那一头黑豹便当做稀世珍宝的豹皮也就才能够这一顿饭钱,而千钱在马家已够上下四十口人二十余牲畜半月支出。
汉代重礼,但这凉州边陲却并非讲礼之地,马家一众均是山野中人哪里有过上如此宴席的经历,众人对刺史梁鹄作揖之后便是大快朵颐。
“多谢马家三郎救下拙荆,诸位请饮满此杯。”
梁鹄比马腾大上几岁,即将不惑之年。面目和善有书法大家之风范,此时梁鹄正举杯对着马越劝酒,梁鹄语毕便有侍女将众人面前酒杯依次倒满。
马越当即应诺,二十三名武士仰头便是烈酒入喉。众人行动一致一齐饮酒尽显北地男儿气概,又均是肌肉盘虬血气充盈之辈,梁鹄心中不禁好奇。马家的素有勇名,也仅仅是在市井羌胡之中,于凉州官场中只有父亲马肃曾于天水任县尉,但那也是数年之前的旧账了,此外便再无他人,梁鹄一介文人不知也是正常。
其实,梁鹄是知道马越的。前年任雁门太守的叶望曾寄他书信一封要他重用这个叫做马越少年,他着人打探之后觉得市井中人,终究是落了下乘,想要观望一阵再作打算,后来繁忙政务就让他忘了这件事情,今日一见这少年身边尽是豪杰模样的武人,倒是惊讶非常,老朋友的眼光不错。
“老大人不必在意,全赖贵府卫士拼死杀敌,只恨昨日越只身一人无庄客跟随,放走了十余流匪,否则定将之斩尽杀绝以祭英灵。”
这话马越说的倒是诚心实意,救下裴氏只是意外,当时只身一人的他悍然出手本意便是想帮助这些为守护而献出生命的战士。否则他断然不会将自身至于险境。胸口那半尺伤口已经结痂,但仍旧隐隐作痛。
二十三名马家勇士对于马越又多了一些尊敬,但梁鹄闻言面上露出不解一闪而逝,接着便笑道:“若非三郎勇猛拙荆便身陷险境,无论如何也要多谢三郎与诸位勇士一路护送之功。”接着便笑道:“不知三郎可有意仕官,陇县尚有贼曹一职空缺,主管县中盗贼,三郎勇力必可升任。”
门下贼曹是县中属官,职位不高不过很容易抓贼立功升迁,梁鹄这报答对于白身的马越来说也算大礼,可惜马越志不在此,便道:“刺史大人,越如今不过舞象之年难当此任,不过两位兄长勇力更胜于越更熟读兵书,前年并州大乱兄长以残兵败卒守骆县十日,定能为大人分忧。”
“竟不知马家兄弟知晓兵事?”
“先祖曾任伏波将军,如今虽家道中落但兵书典籍始终视如珍宝,多年来对于先祖战阵之法略知一二。”
“不想诸位竟是将门之后,如此我便为大郎向县丞奏请贼曹一职,三郎又有何志向呢?不妨说来让老夫一听。”
梁鹄听夫人讲过马越之勇,阵斩数名贼人已是少见的勇猛之士,马家大郎身手更高不禁惊奇,竟还是伏波将军之后。如今凉州盗匪横行,他便有心将马家猛士招揽至身边,更何况这将门之后的马腾还知晓兵事,对于梁鹄来说可是宝贝。
刺史一言便确定了马腾得了官职,虽只是县中属官,但以马腾能力有梁鹄帮衬兴许过一段能坐上更高职位,当下马腾马越便是对着梁鹄一揖到地。
“刺史大人,愚以为文武之道便如婴孩儿双腿缺一不可,吾马家自先祖至今数代偏重武艺并不精于文章之道,大人乃世之名家,越愿拜在大人门下学习文章之道。”
马越此言不禁惊到马家众人,连梁鹄也是一惊。
梁鹄是书法大家,想要拜师门下的不知凡几,却从没有武人,不过对于马越他倒是分外喜爱,且不说有恩于他,单是马越将文武之道比作婴孩儿双腿蹒跚学步便令他眼前一亮,马越不过信口所说梁鹄却从中听出鸿鹄之志,不过对于马越人品还不够了解,便笑道:“既然三郎想走文武之道,我便且收你为记名弟子,休沐日可在刺史府随老夫习文,可好?”
虽只是一记名弟子,马越却已然满足,如此便与梁鹄有了更深可继续的关系,对于马家的未来也能有更多的帮助,便毫不犹豫的跪在堂下结结实实行了拜师礼。
“多谢先生收我为入门。”
“拙荆曾言三郎以打猎为生,城北二十里陵水河畔有一山谷,吾欲下旬兴建马场,如今盗匪横行各县均需严加守备,便征你为队正率一队县兵驻守陵水河畔为朝廷守卫马场,虽无俸禄,但若有贼人作乱可击之,缴获归你所有,如何?”
马越一听顿时大喜,一介平民百姓竟摇身一变成了军中队正,可率百人守卫马场,如此正中马越下怀,马越虽然粗通骑术并但并不精通,而守卫马场自然意味着有数不尽的上等良马可供乘骑,自然欣然应允。
梁鹄与裴氏又与马越聊了一些家常话题,梁鹄便不胜酒力回房休息,而马越等人酒饱饭足便回去驿站休息,自是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众人启程重返彰山村,一路纵马疾奔这些北地汉子豪爽笑声传出很远,来的时候还是无一官半职,回家时一个成了陇县贼曹,一个加入汉军成为小头目。这是马家的幸事,更何况马越还拜入刺史门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七章吾思锦袍
马越此次归家便要与兄嫂庄客道别便要搬去刺史府中侍奉老师,待马场建好便要领队正之职镇守陵水马场,而马腾不日便要在陇县就职贼曹,算是喜事。家中晚宴自然少不了的热闹。
将手中块状的盐巴捏的粉碎,羊腿已被烤的金黄散发着诱人的芬芳,这一手烤羊技巧还是马越跟程银学来的,从最开始的烤出来自己都不愿意吃到后来就连最馋嘴的马猴子一听三郎在烤羊都会跑过来抢,马越可是在这上下了许多功夫。
短刀在羊腿上轻划几道,扎出一片羊肉递给马超,接着又给马休还有马岱,其后马越才开始享受今天的晚饭。静坐许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小马超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腿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接过马越递来的羊肉轻轻的嗅上几下张口便咬,烫的便是一咧嘴惹得马越哈哈大笑。
“小叔,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啊?”
看着吃成小花猫的马超马越伸手揉乱了马超的黄发,温和地说道:“因为你父亲要做陇县的贼曹我也要到陇县当兵。”
“陇县有多远啊?我都没去过。”
“不远不远,跟彰山村只有五十多里路,想回来骑快马一天就能跑一个来回”
“贼曹是什么?比蔷夫厉害吗?”
“贼曹就是抓坏人的好人,比蔷夫管的地方更大。”
“那小叔要去做什么?小叔会做大将军吗?”
“小叔要去杀偷马贼,杀了偷马贼家小叔给你买锦袍穿。”
“锦袍啊,侄子还没穿过锦袍呢,小叔你穿过锦袍吗?”
马越哑然失笑,看着同自己一样一身布衣的马超他一阵心酸,咬牙没让眼泪奔出眼眶,看着天真的马超笑道:“锦袍啊可暖和了,而且还好看,等着吧小叔给你买。”
日落西山,村子渐渐陷入黑暗只有众人围坐的火堆显得更加明亮。吃饱喝足后小马超便和弟弟马休马岱靠着睡着了,马越坐在火堆旁边啃着羊腿,心中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家人过得更好一些。这两年来马腾马宗靠着身强力壮上山打猎日子辛苦撑起了这个家,只是苦了孩子们。
还有两位嫂嫂,尽管这西凉北地汉风比不得中原浓郁,可两位嫂嫂连一件绸缎衣服都没有让马越心中惭愧。
这两年来马家不是没有余钱,只是家里一伙四十余口,满足生存的基本需要便花去了大半,动辄三五千大钱的衣服对于余下的钱财来说显得太奢侈了些。
钱钱钱,马越轻抚着胸口那道五寸疤痕,满脑子几乎都被钱财所占据,如何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积累到尽可能多的财富成了当下马越心头重担。
他已决定一旦在西凉站稳脚跟他便组建一支商队流通西域与中原并且自建牛马场放牧,汉末的河西走廊可不同于日后的荒漠戈壁,这个时代的西凉可谓水草丰茂,能够驯养出横行天下的西凉大马之地,这方土地便是最大的财富。何况手下这么多的秦胡汉子,他们认识回家的路。
只不过这他妈的凉州,真他妈的冷。
给火堆又添了一把柴火,马越将搭在身上的兽皮毯盖在马超和马休身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夜已经深了,他打算去不远处关羽彭脱那边同他们聊聊日后的打算。
“叔父,我也想要锦袍。”
正要迈腿离开,转身却听到不过九岁马休的梦呓,让马越停下了脚步。
一直以来也许是因马超历史上的鼎鼎大名让马越对他喜爱非常,这孩子是马腾妾室所生不被父母喜爱,教授武艺也好平日关照也罢,不知不觉他对马超便多了许多偏袒,马休这一声叔父叫的他于心有愧。
手心手背,终究都是自家侄儿,他这小叔做得错了。
其实说到底,两个侄儿还都是孩子,马腾夫妇不喜马超或许也有他的原因,马越幼时丧父马腾也不过才十六岁,兄嫂二人将马宗马越养活到大,马越幼小的身体中却是成年人的灵魂,在兄嫂眼中自然懂事老成,十二岁时便提着柴刀进山打柴补贴家用。
十二岁,马超如今也十二岁了,近年家中光景渐好人命不再薄如纸,根本用不着他去与野兽搏斗,有了安定自然也就少了历练,如今的马超终究还是少儿心态。这在马越心中无可厚非可马腾看来却是不喜,当年自家兄弟也是如此年岁早已能够独立生存,自己儿子却还在家中整日把玩木枪,做爹的心里能舒服了才怪。
想通这些细枝末节,马越决定过段日子有了合适的机会同大兄谈一谈,毕竟这父子之间总是如此日后难免隔阂。
俯下身子亲了亲小马休光洁的额头,将他伸出兽皮毯的小胳膊放回去,轻叹一声。
“日后我马家儿郎人人都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这才迈出大步朝着关羽彭脱走去。
“三郎,怎么不睡?”
马越还没走到近前,关羽二人发现有动静便回头,见是马越前来便抬起酒碗朝他笑道:“三郎此时还未睡去,难不成是想白天那裴姑娘了?”关羽本是玩笑之言,突然想到什么,大手摸摸脑袋:“三郎如今年过十六,到是马家兄弟大意了,明日我便说与马家兄弟改日教你大兄便为你说一门亲事。”
马越一听连连摆手,自家在这凉州便如脑袋系在腰带上,未能立足哪里有什么心思娶妻生子,“可不要可不要,三郎还是觉得一个人自在,倒是关大哥你与彭大哥在聊些什么,看你二人眉飞色舞。”
关羽闻言笑道:“方才彭脱与我闲聊,说到并州刺史董卓家里的牛羊吃完了,那羌帅便送去上千牛羊,我就想啊,何时我等也能像那董卓一般威风。”
关羽方一讲到董卓,马越心头就是一跳,说到:“彭大哥,那董卓…是什么样的人?”
彭脱一说到董卓便有些眉飞色舞:“董卓为人仗义有豪侠之风,对待朋友极为义气,众人都愿意和他这样的人做朋友啊!”
听到彭脱如此评价董卓,马越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历史上的董卓可是恶贯满盈之辈,可他在这凉州居然如此深得人心。马越突然没了精神,他不知历史到底掩埋了多少真相,对于自己的前路也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就听关羽说道:“日后三郎在刺史门下牧马,还需事事小心照顾好自己才是。”
马越闻言笑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等牧场建好了,还望二位兄长与三郎同去助某一臂之力,三郎本想在刺史大人面前也为两位哥哥求个官职,终究还是私心过剩,三郎如今是什么材料哥哥们也都清楚,独当一面还太早了些,所以还希望两位哥哥能在我身边帮衬一二。”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八章门第有别
休沐日前一天下午,马越骑着家中高头大马便直奔太守府,他做弟子的给先生请安若是晚了便是不孝。如今这个时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男儿生于天地间可以胸无大志,可以不思进取,但若不孝这个人就很难出头了。
日色渐沉,马越到了刺史府便被管家张伯一路引入偏厅,便见到刺史梁鹄带着裴氏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长子梁远次女裴莺儿走来。凉州不同中原,在这里可没有不与女子同席吃食的习惯。
“三郎来了,一起吃饭吧。”
席间梁鹄看马越左鬓的断发与左眼上的疤痕问道:“三郎身上为何如此多的伤疤?”
马越的左侧头发那日在氐人村庄被断刀削断许多,后来巫医为他治伤又将被血液黏住的头发统统削掉,有些滑稽。左眼的疤痕是西域之行被一名流匪披头一刀划伤,见梁鹄发问,他挠挠脑袋面上一红说道:“发髻是前年在并州路遇氐人村庄被鲜卑贼人攻掠,被崩开的断刀削去少半头发。至于脸上则是十三那年跟随友人商队前往西域被流匪所伤。”
虽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可这战争受伤在所难免,梁鹄也没什么可说的,何况救人所受更是大善之举。作为大儒的弟子日后大多是会踏入官场走上仕途道路,可马越这幅面貌恐怕官场真的不是个好选择。
叹了口气,梁鹄说道:“三郎却是受苦了。”
这些从前的事情拿到现在让马越来说,已成为一种宝贵的财富。那些凶险经历没有让他缺胳膊断腿,于他而言几乎就是没有影响。这天下早晚要大乱,到时候天下大乱诸侯征伐,人们就只会在乎他的武艺高不高,权谋够不够格,就不会有人再注意他脸上这道疤痕了。
裴莺儿坐的离马越不远,看着马越左脸上三寸长的可怖疤痕与马越一副回忆从前的模样笑道:“其实莺儿倒觉得眉目清秀英俊少年郎也有草包,面貌凶恶的人也未必不是靠得住的英雄好汉,何况其实马家哥哥细看也很有英武之气呢。”
马越笑着摸摸鼻子,他比裴莺儿大上一岁,但他真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个靠得住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像关羽那样顶天立地不说空话只做实事的男人才配得上‘靠得住’这个词。
裴莺儿看马越有些害羞的模样感到非常有趣,笑道:“看你那么厉害可也就比我大一岁,你练武多久啦,居然能打败那么多贼人,比府上的护卫厉害不少呢。”
马越一听连忙摆手,说道:“先生府上的锐士都是悍勇精锐,我可是还要差上不少呢。他们都是真豪杰勇士,我不算什么。”
裴莺儿勾起嘴角,她似乎很喜欢看马越被言语逼迫到窘境,而梁鹄长子梁远则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相对于裴氏与梁鹄对于马越的略有好感,马越明显不得这少男少女所喜爱。梁远的年纪也与马越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在席间正襟危坐是个真正守礼法的少年郎。
哼了一声,一直并未做声的梁远轻声说道:“汝当然算不得豪杰。”
梁远此言一出尽管声音不大,但席间除了裴莺儿人们都变了脸色,梁鹄怒道:“伯硕你说什么,还不快给三郎道歉。”
裴氏也变脸对梁远说道:“远儿这是娘的救命恩人,你在说什么。”
马越手中捏着酒杯,眯起眼睛说道:“请公子继续说下去。”
一直以来他的脾气都是不错的,完全不像自家二哥那么烈性,但他自问对于这对男女并未有什么礼数不敬的地方。小姑娘因为自己脸上的刀疤有些害怕总以言语讥讽也就忍了,梁远居然这么说话让他动了气,尽管他明白马家要崛起靠着刺史梁鹄庞大的关系网是一条绝对的捷径。
梁远的身上有一股书生气,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无论梁鹄还是梁远,马越从未在汉代读书人身上看到后世的那种书生气。如果说梁鹄的气质是艺术大师的放浪形骸,那么梁远身上的气质则是一身正气。汉家君子习六艺,上至王公下至士族凡是文士大多有一手剑术傍身,不可能有文弱之感。
“无意冒犯。”放下酒杯,梁远手指轻点桌案,说道:“先生传我剑术时有云,剑乃兵中王者,君子不趁人之危。三郎当日是否趁人不备突杀而出?是否在其人倒地无力再战后才将其击毙,这不符君子之德行。”
马越瞪大了眼睛望着梁远一脸正气将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让几乎要克制不住拍案大叫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他问道:“以公子之意,越当如何?”
“自然正面迎敌无论胜败都不堕君子的德行!”
马越勾起嘴角,轻笑道:“公子剑术高超,越以为公子所言是为人处世之道,而并非剑术。公子千金之体一言之下便有无数豪杰猛士为公子赴死,以君子之行约束自身自然为上上之选,然而此法若被越所奉行,就是英年早逝的取死之法了。”
马越笑着说道:“英雄的方式有许多种,死后被人称作英雄也是我的期望,但我绝不会为了君子之名而死。”他指着左脸上的疤痕说道:“这一刀让我看起来凶恶,砍我这一刀的男人是山林中流匪的首领,我有理由相信他带着喽啰劫掠四方是为了让妻子儿女不再挨饿受冻,我相信,我杀他的时候我就相信。但他想杀我,所以他就要死。”
“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生死而付出自己的性命,我不是代价。除非我死能让凉州的孩子不再早夭,凉州的汉子不再死于刀兵,那我愿意去死。在这个宏愿达成之前,谁都别想拿走我的性命。”
马越还有自己的矜持与骄傲,因此他并没有嘲笑从未上过战场的梁远。人的阶级不同,经历也就不会相同。梁远的家世决定了他一辈子也许只有几次抽出腰间佩剑为自己一战的机会,大把好汉子愿意为他一战换来晋身之资。
可他马越不同,庶民出身的他,也许穷尽一生能陪伴左右的只有刀剑从不缺席,不拔剑就意味着死去,变成乱世中的滚滚尘埃。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四十九章陵水马场
自刺史府一住之后,因为城北陵水河畔的马场还未开始修建,也不用急着去领那队正之职,马越近日每天都是天蒙蒙亮便起床习武,无论是长矛短刀还是投矛剑斧他都勤加练习,战场搏杀不是游戏,兵器也不是耐用品而是消耗品。
这个时代的环刀,对撞三五下便要卷刃,一场战斗结束之后手中兵器很难继续使用,因此很多时候都是捡到什么用什么的。西域精铁是个好东西,精铁兵器耐用锋利,但一块精铁价值千金都供不应求,根本不是马越如今小小队正的身份能够得到。
练好手上本事才是硬道理。
马家又添新丁,每日家中马车向成里跑的勤快,带回一车车的粮食与衣服,今年光景不好,凉州的粮食涨到斗米百钱,更何况快要入冬还要置办些过冬衣物,而且冬季粮价肯定还要再长,倒不如现在多存一些还能剩下些钱财。
吃过午饭下午便是在家中研习兵书与如今盛传天下的文章,只是凉州边地远离中原,即便是梁鹄给他的文章也不过是两三年前传出盛名,却没有近期佳作。
到夜晚马越则是对着梁鹄的字帖临摹八分书,马越相信书道与武道有所共通之处,就像在他笔下八分书大字皆是剑拔弩张,骁扬跋扈。
每过五日便去梁鹄府上学习一天偶尔去与梁鹄先生和酒当歌,日子过得好不痛快,仿佛一切担忧便都抛在脑后。
不过两旬时间,马越的伤头上的伤口便已经结疤,好个利索,头发也长出齐齐的硬茬,尽管看上去还是有些有辱斯文不合礼数,不过倒为他添上一分北地男子的硬朗凶悍。
至少现在的马越,看上去不像从前的少儿面孔,多一分男儿本色。
在这半月时间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九月,凉州地震。
震幅不大却也使凉州十之二三的百姓流离失所,毕竟汉代民居还是不够坚固,即使震幅不大也足够让土屋墙倾辑催。光是陇县马越便总能见到数百难民拖家带口来往而去。
马腾带着马宗去选了十余户身强力壮的难民招为庄户,地震天灾马家新宅也受到了影响,塌了两堵墙,所幸墙下庄户只是擦破了些皮肉并未伤筋动骨,还有就是吓哭了几个小孩儿罢了。如今修缮新居正需人口,招来这十户拖家带口二十几人加入,马家的劳动力又近一步,如今彰山村百户人家马家占到到四十户。
马场已经开始兴建,这一番大难倒为刺史梁鹄省去许多麻烦,一道手令发出,四处郡县开仓赈灾,张贴告示建筑马场每日十个大钱,应征的难民成百上千,很快便将马场旁边的军营筑成。
军营建好,马越的百人长队正之职便提上了日程。
两个屯长没给他什么惊喜,一个陈丰从前是个铁匠有把子力气,另一个叫杨斐是个羌人会骑射,百人汉军也没什么出彩之处,马越虽然年纪小但虎背蜂腰身形健硕,几战下来折在他手的也有几十人,虎着小脸倒也有那么一股凶悍之色。也没什么刺头让他立威,很平常的就接手了这支百人队伍,常驻陵水河畔看护马场。
尽管军队素质不怎么样,但梁鹄先生为刺史自然会给他一些便利,百套军备都保养良好,十炼环刀铁头长戟尽配,十张五石强弩十张强弓十匹驽马,梁鹄还给他配了一套军候才能穿戴的铁布扎甲,汉军尚红,军服皆是一片红色看上去非常喜庆。
照理说凉州军服应当是以灰白为主,但梁鹄大半生都呆在京都洛阳,看惯了北军军服的红海,因此马越等人的军服是红的。这批军备,是当时灵帝命梁鹄代他监察凉州时的馈赠。
马越研读先祖传下的兵书已经有些年头,却还从未实践,新的一百汉军在他手下自然让他操练的风生水起。
降生至今,马越一直是个很务正业的人,闲暇时间总是多半习武余下学文,少时家中光景所迫,只能将牵狗持刀入林中讨生活视为正业,但他还是喜欢习武看书,如今除了这两件事又让他找到了一件发自内心所喜爱的事情。
常驻军营便少了回家的时间,每过五天在梁鹄先生家中学习一天之后还家住上一天,指导马超马休武艺,或是陪两位嫂嫂闲聊。即便担任了军职他仍然是那个被嫂嫂们看着养大的小男孩。马腾如今进了公门主管县内缉捕盗贼与巡逻街道,倒也做得不错,他本就是心善宽容之人,街坊上下谁有纠纷有马家大郎便一准摆平,很快便在县里平民阶层有了不错的声誉。
转眼到了十下旬月,凉州大雪。
县尉王敢拨来百套内衬棉衣,清早马越便带着众军士将军营半尺积雪清扫干净,又是一天训练。
马越练兵吸收了多种方式,少时马腾学祖上伏波将军的练兵心得便对他认真讲解过,后来家中诸秦胡人的练兵方式也有独特之处,更何况还有后世共和国的组织纪律性。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在摸索属于自己的练兵之道。
边地悍卒多是骁勇善战,游牧民族骨子里的狼性无论是多少年也无法泯灭,但他们的弱点也很突出,便是军纪混乱。
不过这种问题在马越这里存在现象极低,不知为何他的手下都是一帮老实巴交的苦哈哈,队正说往南就不敢往北去。这也许是如今天下乱像还没有多么突出,即便是凉州也是天灾多过人祸,尽管人们生活条件不好却也还过得去。
而历史上的凉州军横行天下军纪混乱在马越看来可能是在三羌起义之后各路凉州军阀麾下多是招降那些羌胡义从,以战养战的凶狠打法和每战必克的胜绩养成了他们骄兵悍将的臭毛病。
他这百人汉军多是良家子,大半没有经历过战斗没见过鲜血,没有那般悍勇,自然也没有那般骄纵。不过马越却是清楚,这看护马场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不需多久便会有战马送至此处,到时候各地盗匪恐怕会蜂拥而来。
恐怕不止盗匪,就连这边地豪族也许也会摸黑上来参一脚。
蛰伏数月,马越终于得到了刺史梁鹄送来的第一道命令。
十一月,略阳县县尉程牟运送良马百匹入陇县西百里,命马越前去接收。与此同时汉阳郡各县运马皆在路上。
马越可有的忙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章军候生涯
马越练兵已有两月,尽管战阵之法还没什么成效,却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士卒的精神风貌,他得了梁鹄命令次日便整顿兵马,带出杨斐一屯兵马便出了军营一路向西,接应略阳县送来的马匹。
近来几月气温骤降加之天灾不断,陇县百里之地村庄无人烟,大雪封山猛兽觅食时刻侵袭着百姓的生存。半百汉军行军于官道,或许是连日的大雪,就连盗匪都不愿出巢,马越一路并未遇到意外。
只是每日夜间扎营的照例巡查总是少不了。
寒冷的气温铸造了北地男儿坚韧的意志与强健的身躯,可连日的雪地行军不可避免的造成部分士卒脚趾冻伤。
马越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毕竟出门在外,只能晚上用行军釜烧了热水让各位军士打去泡脚,第二日却不还是要继续行军,只是马越不敢让士卒急行军,只是小跑与疾走结合罢了,出来带了十匹军马,开始马越一直骑着一匹,后来士卒被冻伤的渐渐多了,马匹便轮流让冻伤的士卒乘骑,自己则马下行走。
天寒地冻,他马越有厚靴穿着都觉得寒冷难耐,可普通士卒只着布鞋怎么能耐得住。
否则在马越看来汉军之中无老弱,一日急行军日行百里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顾及士卒多数冻伤,不过一日三十里的速度,百里路程马越足足用了三天才到达,离老远马越便看到了县尉程牟的三百汉军就地扎营。
“陇县牧场队正马越参见县尉大人。”
县尉程牟看起来长得五大三粗,一脸胡子拉擦显得非常沧桑。马越见到他时这个大胡子正在帐篷里烤着炭火咬着一根羊腿吃的乐呵。
“不过一日路程怎么走了三天?某家还当你部人马被野狼叼走了。”程牟说完帐中士卒便是一阵笑声,不过这笑声在马越耳朵里不是那么的友善。
人在屋檐下没有不低头的道理,虽然程牟不是马越的上官,可官职要比他大得多,马越没有抬头,语调仍旧尊敬:“禀报县尉大人,下官本也想快也过来,无奈天寒地冻士卒多有冻伤,因此拖延了行军的时间。还望县尉大人莫怪。”
程牟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是大冬天等一下官这么久让他心中烦闷,便挥挥手道:“倒是个爱惜士卒的,带着那百匹良马走吧。以后执行公务利索一点。”
马越面上赔笑走出营帐,边让士卒牵马离去。
比起来时的困难重重,有了这百匹良马百里路程不算什么,北地男儿大多精于骑术,马越这一队人马也不例外,众人一人双马不但加快了行军也省得士卒遭受冻伤之苦。
骑着高头大马的感觉确实与驽马不同,一路骏马奔驰百里路程不过半日便至。
如今牧场已经建好,其实军营建好之后就没什么困难了,牧场选址是一天然封闭山谷之中,只有一个出口,马越的军营便在那里,山谷出口不过百步而已,所谓易守难攻之地。
山谷内部极为宽扩纵横数里,其中土地肥沃本就是养马的上佳之选。
将马放入其中后屯长陈丰说有人来找过,同时递上一柄雕花长匕,马越一看就知道是他来陇县之前在那个氐人村庄认识的氐人孩童李虎。
尺长匕首入手比想象要沉上不少,青铜打造,两侧无刃尖端极为锋利。朴实的花纹有很深的历史气息。“他就送来这把刀吗?”
陈丰说道:“那少年带着二十多名氐人说要迁居到仇池山投奔宗族,向队正道别,正逢队正外出便留下此刀,说队正是他的大英雄。”
马越闻言一笑,便将长匕挂在腰上绑好,入营后杨斐一屯在营中放假两日,陈丰一屯人马继续操练。
此后一旬马越又前往陇县周围数次接回马匹三百,牧场中高头大马数量达到了四百匹,马越这一队士卒也忙了起来,每日巡查遛马。
马越利用职务之便,这段时间每日勤习马术倒也有些增益。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马家两兄弟都在陇县就职,开始家中修缮,关羽在家中帮忙,今日家中已经没有问题便来找马越希望能有个看马的伙计,关羽识马,马越便让士卒在山谷里筑一些木房,由关羽带着彭脱还有二十来人管理这四百匹良马。
当然,这件事情马越是上报了刺史梁鹄的,不过看得出梁鹄对他很是欣赏,都没有细问便欣然应允。此前他还不知,这批良马都是种马,不是为了装配士卒而是要在明年谨献给陛下的。当朝陛下喜好良马便令凉并幽三州培育良马。
所以这马场只是刺史梁鹄的私人财产。
如今良马难求,世家大族的垄断使一匹千里好马最高可以卖到两百金,即便是如这中等良马每匹也能卖出十金一匹的好价钱。皇帝随意发一句牢骚,便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不过驽马的价钱还是一样的千钱便能买上一匹。
得知自己守着一座金山马越更是谨慎小心,即便是白天也都不敢放松。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与队形演练,马越在制定练兵计划上开始放心大胆,先是每日固定的早晨奔与陵水河畔五里一来回,两个来回以锻炼士卒的耐力,吃过早饭两屯人马捉单对练两个时辰。过了晌午则是集体的战阵操演,晚间还有石锁等助兵卒打熬力气。
梁鹄为马越拨来强弩之后本来他还嫌少,后来才知道这五石强弩并不是人人都能张开的,百人中选出十人足踏强弩而张射出十二支弩箭已是极限,何况弩手与弓手一样都需要超越常人的目力,人事挑选着实不易。
相比较还是弓箭更好用一些。马越也趁着这个机会开始磨练自己的弓术,候选这个射术高手偶尔也来教授箭法精要。
百人中被马越分为四部,三十持刀盾立于军阵之前,四十手持长戈与军阵侧翼,二十弓弩手于刀盾手后,十名骑手为左右侧翼。如此军阵最大化队伍的进攻防御能力,只是并不能有效地防御来自后方的敌人,却适用于防卫谷中牧场。
不过一旬时间,一众兵卒便已经习惯了如此的训练,这天午后马越与众兵卒正开釜做饭,却见一壮汉从谷中纵马,本还以为是关羽在练习骑术,战马奔至百步才发现马上之人一身短打手持长矛披头散发,马越急忙招呼兵卒:“此人盗马,拦住他!”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一章李郭二将
就在马越追赶盗马汉子时,梁鹄府上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梁鹄听到时任并州刺史的董卓来时非常惊讶,通常一州刺史都在自身势力范围内活动,如梁鹄这般坐镇州治,有何需求自然有下官去办,即便出行也是巡查州郡,一般不会随意外出。只有这董卓不同,他本就是凉州游侠儿,在凉州羌人中有很高的声望,如今并州刺史部在凉州之东北部,身兼西域戍己校尉,而西域诸国皆在凉州之西,因此董卓可随意纵横二州之地。
梁鹄同董卓关系没有多么亲近但也打过几次交道,董卓此次前来倒是让梁鹄满腹狐疑。
“不知校尉因何而来?”
身高八尺身形壮硕的董卓看上去有些臃肿,但一身武人装束配上满脸的横肉显得十分凶悍,不过此时的他却满面笑容,看起来倒有几分憨厚,肥大的手掌一摆:“老先生不必客气,长途跋涉倒是累到了某家。”这董卓倒是一点不拿自己的外人,进梁鹄的书房比马越还自在,自顾自的提起几案上的水壶仰头便倒。
喝够了伸手抹抹嘴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陛下前月下旨希望边郡进贡好马,某在并州倒也收集了一些良马,只不过自认不足以献与陛下,圣上所求必然是宝马,某于数日前听闻老大人征集边地良马,某便带来数百良马试试运气,与老大人的良马配种,看能否配出合两地马匹优点于一身的北地宝马出来。”说完董卓憨笑两声,“望老大人不要吝啬。”
梁鹄闻言笑道:“校尉大人既然有所求,老夫自是应允,牧场就在城外二十里由弟子看管,已到晌午,我等不妨下午便前去一看。”
如此董卓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在刺史府用午饭时为梁鹄讲了许多这些年来他在凉州的有趣见闻,还有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异族信息,席间二人觥筹交错非常融洽。
用过午饭二人带着百人随从出陇县,一路直至牧场,却见军营中一众军卒将两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七尺疤面少年持一双长短环刀,不是梁鹄的弟子马越还能是谁。另一披头散发的壮汉一杆长矛使得精妙一时难分胜负,外围士卒皆是剑拔弩张,梁鹄一见便知道是出了祸事。
董卓引马上前,看着二人争斗,面上一副爱才之色:“好一双勇猛之士。”而他身后一员校官在董卓耳边轻语几句,董卓眼前一亮。
梁鹄却是神色不善,这些日子以来他对马越这个文武双全好学又尊师重道的弟子喜爱非常,唯恐弟子有失,哪像这董胖子一般轻松。
所幸二人观战不多时,那盗马汉子便被马越将精铁长矛挑飞,被马越抓着衣服掼在地上,下令道:“将这贼人给我捆了。”
一众士卒闻言便围了上来,长戈加身即便这盗马汉子武艺高强也只能束手就擒。
将盗马贼绑了马越一眼便看到了人群拱卫的梁鹄,便跑过去屈身下拜。
在刺史府没有外人他可以执师徒礼,可他同时也是梁鹄手下队正,当着士卒他必须行见官大礼。
“三郎,这边是威震北地的西域戍己校尉、并州刺史董卓,还不见礼。”
梁鹄这么一说,马越才注意到梁鹄身边的胖子,看着这个一脸横肉却满是精悍之色的壮汉想到,这便是日后臭名卓著的董卓?
思考归思考,便要再次下拜,董卓却先制止了他,“三郎何须如此客气,某家还要多谢三郎救下某家大将呢。”
马越一听董卓这么说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校尉大人恕罪,在下何时救下大人爱将?”
却见董卓身旁骑将朝马越一笑:“难不成三郎忘了氐人村血战?”
马越一看竟是李傕,笑道:“某当何人,原是大兄。”
一看门下弟子竟与董卓部将认识,笑道:“不想三郎还与董校尉部将有旧,倒是缘分,不过三郎因何与此人缠斗?”
见梁鹄指着被士卒五花大绑的盗马贼发问,马越便道:“属下看护不周,并未发现此人是何时进入牧场,午后此人盗出良马企图破营而出被属下拦住,不敌便被属下擒获。”
梁鹄终究有着文豪的风骨,对于偷盗之人极为不屑,一听是盗马贼来的便道:“既是贼人三郎便将之斩首示众以壮军威。”
身旁董卓闻言急忙伸出手来,“老先生且慢,且容我问这贼人几句。”得了梁鹄应允便对马下捆得结实的盗马贼问道:“你这贼子,某且问你因何盗马?”
那盗马贼被马越打败,垂头丧气:“家中老母逝去,某无财安葬,马匹值钱某便盗马。”
众人本身对着盗马贼人甚是不屑,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同情。董卓脸色凶厉之色渐去,又道:“报上汝名,某看你武艺不差,某为你安葬老母,为你求情,你可愿做某亲卫护某周全?”
盗马贼失手被擒,本已做好死的准备,见董卓是个大官问话他也没什么好气,听董卓这么一说面上愣住,接着便是大喜,磕头便拜,却因被绑着像个粽子倒地便起不来,即便如此低着头大声道谢:“草民郭汜多谢大人恩德,愿为大人效死,愿为大人效死!”
见郭汜如此,董卓甚悦,搓动大手一脸堆笑对着梁鹄,便是言语都少了随便满是尊重,道:“老大人你看,这盗马贼有所苦衷卓以为罪不至死,某欣赏其武艺,望老大人圆某心愿放其一马。”
梁鹄看这着董卓讨好自己像个小孩子满脸无奈,他都对郭汜那么说了,梁鹄再治郭汜死罪岂不是打他的脸,便对马越道:“既然如此三郎你便将他放了吧。”
梁鹄这么一说马越自然立刻放了郭汜,又唤士卒取来郭汜铁矛归还,郭汜冲营除了让马越打了一架,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损失,本来这么一个武艺高超的汉子杀了马越也有些可惜,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相反马越对于郭汜的武艺是十分佩服的,这些年随着他的身骨成长武艺已经几近三流,这汉子在强弓劲弩下仍旧不乱阵脚压着马越打,若不是最后乱了心神恐怕不让关羽彭脱动手很难擒下。
马越清楚的很,若不是强弓劲弩指着,又被百人包围,单打独斗他不是郭汜的对手。
郭汜接过铁矛对马越一拜,董卓道:“你且与我一道,待我办完此间事情便与你一同安葬老母。”
此言一出便是马越也对董卓充满好感,郭汜更是对董卓感激涕零,郭汜不过一介草民,更是盗马贼人,董卓却是官至校尉,如今的校尉之职并非如三国那般没有含金量,如今的校尉可是两千石大员,手握兵权贵不可言。董卓却不在乎地位的差距愿意同他一起安葬老母,此乃何等心性。
无论他日后如何,至少此时的董卓还是充满豪侠之气的大好男儿。
看着董卓身旁的李郭二将,日后兵祸乱长安的三个主角走到了一起,并且都与自己产生了交集,马越心中不禁感慨命运这个怪东西。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二章董卓相邀
晚间,陇县刺史府。
大雪从下午直到现在都没停过,寒风呼啸羌胡卫士仍旧面不改色,即使大雪淹没他的脚踝仍旧手握刀柄一动不动。
室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大厅死角摆着火盆,火焰窜出一尺高烧的旺盛,人们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董卓与梁鹄并座上首,下面是李傕郭汜,马腾马越四人。每人面前桌案摆上美酒佳肴,厅中架起火堆,羌人侍从正认真地烤着一头肥羊。
“老大人,你可知北面,又乱了。”
“北面…莫不是鲜卑人?”
“正是,弹汗山上的那个老家伙死了,就在前些日子。”
“檀石槐一去,鲜卑再无雄主,即位的可是痴儿和连?”
董卓暗道这文人就是坏,骂人都没有脏字,痴儿不就傻儿子吗,饮下一口烈酒道:“如今形式还未明朗,但某到希望是那庸狗,贪财好色不足为俱,我汉家少一心腹大患。”
“仲颖说得好,我汉家少一心腹大患啊!”
“如今那和连与其兄魁机争位,打得火热。今年并凉风雪来的早一些,他们要冻死不少牛羊,明年春季恐怕是要与鲜卑大战一场,老大人要早做准备。”
梁鹄不知兵事,听说明年也许会有大战便不知如何,眼光一瞟看到下首大口吃肉痛快饮酒的马家兄弟心中一安,道:“明年鲜卑胆敢犯境,我汉家儿郎教他们好看!”
董卓拍拍额头说道:“老大人,近日我需前往金城,想向老大人借两人随行。”
“可是厅中两人?”
董卓肥手摸着脑袋,“老大人别急,二郎是你门下弟子,某怎会害他。老大人知晓某与羌族交好,前些日子羌族大帅北宫伯玉邀我前去做客,羌人多豪勇,某家便想这身边多些勇武之士,好撑撑场面。”
梁鹄闻言不屑撇头:“你董仲颖赫赫威名,在羌人中还需撑场面?只怕你就是一个人去那些羌人也对你服服帖帖的,说吧,是不是羌人又有什么竞斗?你不老实交代我可不会让你带走他们。”
董卓见梁鹄言语松动,嘿嘿一笑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大人。”
梁鹄与董卓在上首谈着一州一国的大事,下面的四名勇士也在聊他们的小事情。
起初四人中郭汜还有些不习惯,毕竟马越三人互相熟识还有过命的交情,而他则除了马越谁都不识,北地烈酒三杯下肚,场面渐渐活络开了,现在四人早已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此时郭汜正瞅着马越小声嘟囔:“若不是强弓劲弩皆指着某,你我胜负未知。”
马越一听就乐了,郭汜说的不错,若是公平交战,他不是郭汜的对手,只是当时郭汜被百人包围,还有强弓劲弩心理上处于弱势,才会被马越所击败。
“兄长武艺要比某高些,不过兄长可否告知小弟,你是如何进入牧场之中的?”
这个问题一直都装着马越的肚子里不吐不快,牧场入口便是他军营所在,何况还有两座望塔始终有人,这郭汜竟从百人的眼皮子低下溜进牧场他们居然没有一丝察觉,直到盗得马匹逃出时才被发现,让马越困惑不解。
郭汜面上一红,“别兄长不兄长的,叫某阿多便是,昨夜爬山一夜,进牧场睡了一夜,今日睡醒才跑出来。”
闻言不禁马越,马腾也是一愣,牧场三面环山岂止百丈,这郭汜攀登一夜又下山真是好体力,不过这种笨方法还真是防不胜防。
良久无语,马越说道:“郭兄……有心了。”说的郭汜快要羞入地缝里,马腾李傕乐得捧腹大笑。
接着马越又补了一句:“不过偷盗终究是下九流,男儿生于天地间,便是那杀人作乱的抢匪也要好过鸡鸣狗盗之徒。”
马越将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说的是铿锵有力,三人目瞪口呆。
还好刺史梁鹄与校尉董卓这时走下堂来对马越说道:“大郎二郎,董校尉不日要前往金城一行,向我借你二人,你们意下如何呀?”
马越看向马腾,见马腾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便小心偷瞄梁鹄一眼,见梁鹄面色没有不喜便道:“愿听先生吩咐。”
梁鹄始终对他的尊师重道非常满意,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兄弟二人休息一天,此去金城路遥千里,为师为你准备几篇文章供你学习,董校尉身经百战,你二人一路要多向他学兵法之道。”
马家兄弟点头应诺,梁鹄又对董卓道:“你何时带他二人回来?他们可是我凉州战力的中流砥柱,你可不要耽误了正事。”
董卓自是应诺,他身为并州刺史,来年春天鲜卑若寇边他首当其冲,自然不会误了大事。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去吧,三郎这几日你便住在刺史府吧,学业不可拉下,过几日同家人道别做些准备,公务就不要担心了,你们不在这一个月老夫自会找人顶上。”
得了梁鹄准许,马腾马越便行礼同几人道别,马腾赶去家中,马越则去了军营,他的兵器还放在那里,此去金城路途遥远难免路遇险阻,可不能不带兵器。到了军营同陈丰杨斐二人交代了自己要离开陇县一段时间,杨斐让士卒牵出十匹高头大马,说是董卓派人送来的,以报答救下李傕的恩情。
马越顿时无言以对,董卓真是大手笔。马越虽不懂相马之术却也能看出这十匹骏马胜过牧场的那些中等良马一筹。如今马价飞涨,在荆州等地一匹这样的好马可换得二十金有余,即便在北地仍旧有三五金的价值,这董卓闷不做声地便将这四十金往上的骏马送与自己,所欲为何呢?
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些骏马马越不敢手下,便叫人牵去家中,待到启程之时还给董卓。马越如今很难对董卓这个外表憨厚内心精明的胖子有恶感,相反董卓一直在做让马越很喜欢的事情,说真的马越觉得和这样一个武人在一起很舒服。
尽管还不知晓董卓找梁鹄要他二人一同前去金城做什么,但凭着梁鹄门生这个身份一定不会害他兄弟二人,想想这董卓麾下知道的已经有李傕郭汜二将,还有那董卓带来的人马多是健壮悍勇之辈,有这样一行人同行,马越对今后的金城之旅多了一些期待。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三章花前月下
夜,陇县刺史府中。
马越靠着室内的一根柱子箕坐着,几案搬到面前,执笔练字。
近日以来白日里驻军陵水马场习武练兵,傍晚便策马回城陪梁鹄与裴氏等人用饭随后便舞文弄墨,无论是武艺、兵法、骑术、书法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循规蹈矩的平静外表下,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暴戾地跳动着。
岁月在悄然间溜走,他已经长大了,风起云涌的大时代还会远吗?
“笃笃。”“笃笃。”
木门被叩响,轻轻地声音叫马越觉得门外的访客有些小心翼翼。
“进。”
房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小姑娘的笑脸,一双眼睛弯的像个月牙儿,看上去可爱极了。
“马家哥哥,你在做什么?”
“啊,裴小姐。”
马越一见是裴莺儿,急忙跪坐起身,箕坐是来的舒服,但看上去太不礼貌了,裴莺儿出身河东大族,想来更注重礼节。
坐起身挺直了腰,马越微微皱眉轻声问道:“裴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快进入梦乡了,裴莺儿这个时间叩响自己房门的原因让马越费解。
裴莺儿走到马越几案旁,她走路轻快,透着一股青春劲儿,看到马越几案上的字伸手抬起看了看,轻笑着说道:“原来在写字啊,看不出来,马家哥哥你写字真好看!”
“嘿,干嘛总皱着眉。”裴莺儿放下纸上的字,抬眼看到马越微皱的眉头,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眉心虚晃了两下,笑道:“没有人告诉你吗?皱眉样子可凶了。”
马越这时才察觉到从裴莺儿进屋开始自己就不自觉的皱着眉头,想到自己脸上的疤曾吓到面前的姑娘,急忙换上温和的神色问道:“裴小姐,您这是……有什么事吗?”
大户人家的姑娘夜晚步入男子房间,是失礼的吧?马越不自觉的想道。
“马家哥哥叫奴莺儿就好,姨娘和姨父都这么叫的。”说着,裴莺儿眯着一双月牙儿眼向马越拱手行礼,模样憨态可掬,“莺儿代兄长给哥哥道歉。”
“道歉?啊,你是说大公子啊。”马越急忙起身还礼,随后对裴莺儿说道:“裴……莺儿小姐不必如此,我没有生气。”
眼看着得到了马越的原谅,裴莺儿蹦着跳着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朝马越眯眼儿一笑道:“马家哥哥,今晚的月亮好圆哟,要不要出来看?”
马越耸耸肩膀,眼看着裴莺儿这么一道歉自己也静不下心来写字了,索性便点头跟裴莺儿出了门。
花前月下,两个少年人坐在石台上仰望星空。
没有杀戮,没有战争,一轮明月高高挂在空中,夜幕下的星空忽闪明灭,耳畔传来蝉鸣,初夏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拂在身上,很美。
真想……永远停在这一刻。
“听说,你去过西域。”少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与茫然,轻声问道:“西域什么模样?”
马越愣了愣,听出了期盼。摇了摇头,马越洒然笑道:“我也没去过,在大漠里迷了路。”
“啊?”裴莺儿的语气中有些失望。
马越四下张望,却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那里,月光照在裴莺儿的侧脸,皮肤白皙吹弹可破,鼻间小巧玲珑,目光在月光下流转如波。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耳垂上的点点白色绒毛都清晰可见,马越心底有些燥热。
突然她动了动马越的头发,就着月光看个仔细,说道:“马君……是羌人?”
马越不喜的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点了点头,他不喜欢有人动他的头发。
两个人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汉羌混血的毛头小子,汉家大族的名门闺秀,这两个分类词将方才的小旖旎摧毁的一干二净。
沉默了一会,裴莺儿的脸颊也慢慢发红,夜深人静花前月下,突然裴莺儿觉得有违大家闺秀的礼数。
“马君……那莺儿便回房了,被姨母发现会被训斥。”
“别!”
裴莺儿可爱的朝马越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儿,马越这才大梦初醒,见裴莺儿正要起身,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猛然间握到了少女柔弱无骨的手指,尴尬之下连忙松开,说道:“我给你吹羌曲吧?在西域的路上学的。”
裴莺儿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掌,月牙眼睛看得醉人心脾,憨态可掬地向马越拱拱手,重新坐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离马越稍远了一点。
马越也不在乎,盘腿坐在石台上随手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尺羌笛,放在口中吹奏起来。
清脆婉转的笛声悠扬,虚幻迷离,动人心魄。
马越不是顶尖的笛手,但每一次奏起羌笛便会想起大漠中的那段日子,想起教授他羌笛却死于非命的羌人少年,想起大漠风暴中将头颅深埋在黄沙中自绝的羌人父亲。
曲子中透着一股悲伤,这本是一首歌颂幸福的曲子。
歌颂爱情,牧马少年吹给牧羊女的曲子,蓝天白云,却被马越吹出了悲凉。
少女喜欢胡思乱想,裴莺儿闭眼听着马越吹的曲子,听出了其中伤感。
在心中泛起旖旎的不禁马越,马越长得很符合她的审美,这些年来自她还小的时候家里的儒生便从未间断,文质彬彬的文士她见得多了。
可她打心眼儿里还是爱慕故事中横刀立马的将军,像她的爷爷一样。
裴莺儿从未见过她的爷爷,对爷爷的认识仅限于家族内部流传的些许故事,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对保家卫国的国之栋梁充满喜爱。
她的爷爷名叫裴晔,汉顺帝时的度辽将军,威震塞外。
现在,她身旁盘腿吹奏羌笛的少年长得就是个武人模样,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是个武士。
彰山脚下的林中,梁府锐士寡不敌众,突然如同野人天降,树林窜出一个少年武士以一敌多将贼寇斩杀,那时的情形在少女心中宛如烙印挥之不去。
一曲终了,马越放下羌笛笑道:“怎么样,好听吗?”
“嗯。”裴莺儿重重地点头,大眼睛在月色下晶晶发亮,问道:“这是一首失去爱人的曲儿吗?”
“失去爱人?”马越愣住了,说道:“不,不是的啊,讲的是牧马少年和牧羊女的爱情,幸福美好。”
“嘁。”裴莺儿嗤笑着吐了一下舌头,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土,对马越说道:“真的要回去了。”
马越抿着嘴巴点了点头,说道:“我送你回内院。”
院子中有巡逻的卫士走过,见到少年少女并肩缓步走着都远远绕过他们,离得近了就对马越打个无声的招呼停下脚步,等他们过去。
“马君,你要去金城和羌人武斗了吗?”
内院门口,马越驻足点头应道:“可能是吧,董校尉和先生多没有多说,我也不太清楚。”
裴莺儿轻轻推开院门,关门前对马越轻声说道:“那你保重。”
“恩。”马越点头,打算回房休息,便见裴莺儿隔着院门看了他一会,低头小声说道:“那你赢了快点回来……再吹曲子给我听。”
“好。”
内院的木门关上了,月色下,马越对着画着飞禽走兽的木门摸着脑袋傻笑。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四章有恃无恐
夜幕降临,马家庄园人声鼎沸。
如今马家两位大爷一个在县中任职一个在牧场做队正,马家主事便落到老二马宗身上,马宗当家之后一直带领庄客进山寻猎,年仅十二的马超也跟在队伍里,尽管多数都需要庄客保护但已经成长许多,直到大雪封山。不过大雪封山之后马超还是隔三差五独自进山,执拗劲儿上来谁都劝不住他。
小马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马家庄园,快要十三岁的他已经六尺有余,肩膀上扛着两只白狐,尾巴几乎要拖到地下。在这雪天林中寻找白狐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尽管身心疲惫他却非常开心地板着指头儿嘴里嘟囔数着什么。
“今天两只,前日一只,上旬三只,一共是……五只!不对,是六只!”
眼见庄园就在眼前,马超憋足劲一路小跑入庄直奔内室。地上四块白狐皮整齐地放在地上,马越拿来割皮刀不一会便是两张完好的狐皮。小马超抱起六张狐皮跑到生母李氏屋里,满面笑容地对李氏说道:“阿母阿母,帮我织一件狐裘吧。我猎来六张狐皮,应该够做狐裘了。”
屋里的李氏看着地上完好的狐皮满面狐疑,“咦,超儿你觉得冷了吗,这些狐裘足够给你和小休一人一件狐裘了。”
马超一听就急了起来,“不是阿娘,我不要给我和休弟做狐裘,小叔整日呆在军营……我怕他冷。”
“你们几个兄弟里,小叔见你最是亲近,超儿可是长大了。”李氏摸了摸马超的小脑袋,感受到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马越回到家中收拾行装之后便睡了过去,第二天早醒来披上红色军服便向外走,跨上战马才反应过来这几日都不用去军营了。拉上马超马休两个小家伙,马越的一天照旧以习武开始。
武艺是他安身立命之本,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敢放松,无论烈日暴晒还是大雪满城他始终如一,也正是这股坚持让他在未来立于不败之地。
坚持有时很难,人的惰性来了多么希望停一天,哪怕就一天。但总是能够克服的。
他才不过十六岁,身骨并未长成,巨力也没有达到极限,这几个月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身体素质也又上了一个台阶,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日子最大的收获便是有了统御一队人马的练兵经验。
他一直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希望身边的人们能够因为他的存在生活的更好,在他看来救千万人是大善,救下一人也是大善。何况如今的他根本没有救下千万人的实力,所接触当世顶尖不过董卓梁鹄,而这两个人他都只能望其项背,人脉势力毫无根基的他与二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马前卒就要有马前卒的觉悟。
这个时代的生存没有那么容易,马家不过刚刚摆脱了衣食忧患,在平民眼中仆从数十也许算是这陇县外的小豪族,事实上他明白这什么都不是。若是太平年月,这样的生活对于马越来说已经足够了。饿殍遍地人竞而食,哪个傻瓜会觉得这像个太平盛世。如今马家的实力他如果不努力只会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没有一丝波澜。恐怕何时再有天灾出现数百流民就能将他家园摧毁,亲人屠戮。
前往金城一行他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意外,他也不是什么计谋高绝之士,更何况没有任何情报,他走过最远的地方除了并州与西域一行,熟悉的也就方圆百里之地,他需要有万全准备。
午后穿着一身常服的马越坐在台阶上,面前放着数卷他练字用的竹简还有一些木棍铜环贴片马笼头等杂物。院子里是马休与马超正在修习祖传矛法。
竹简连上铜环与马笼头外覆一层兽皮便是简易当胸,传统马甲均是皮质,能起到阻挡砍伤的作用却不能防刺击。如今马越的坐骑已经不是曾经那匹黄鬃驽马,而是刺史梁鹄拨给他的十匹下等良马中的一匹白身黑蹄马,为战马穿上自制加强当胸之后他又担心战马的保暖与身体防护,便从家中寻来一张牦牛皮切割后覆于马身,既不沉重又可以保暖。马头用不着他担心,战马的覆面甲是标准配备,梁鹄给他这匹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白身黑蹄起名墨云,自从梁鹄送给马越之后马越对它很是喜爱,毕竟这是他第一匹真正意义上的战马。说来这匹战马的冲刺能力甚至比不上梁鹄送来的其他战马,但耐力绝对是马中一流,连续奔驰几个时辰都不会疲惫,这也是他尤爱这匹墨云的原因。
马匹的耐力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两年来他的身体飞速成长,如今七尺六寸的身长加上一身鼓囊囊的肌肉已经有一百五十斤的重量,再加行囊与投矛长刀,已经非常沉重,没有耐力的马跑不快。
值得一提的是汉朝的军甲很有意思,普通军卒军服基本上只有个御寒作用,只是一层厚一些的布衣,胸口皮质护胸而已。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能力,而马越这个队正也只是有一层铁质扎甲护住胸口与腹部,其他位置也是几乎没有防御的。
因为没有防御,所以并不沉重。
整理好自己和马匹的甲胃已经是下午了,同候选交流一下武艺招式梁鹄便派人送来了四卷六韬,同时问他对于看护马场的人有什么推荐,马越便将住在马场的彭脱推荐上去,至于梁鹄是否征用就是不是他能考虑的事情了。
因为马腾马越明日便要远行,夜晚的马家非常热闹,一向勤俭持家的裴氏特意牵出两只肥羊,马家直系马腾马宗马越,马超马岱马休六人,关羽彭脱候选程银都在,家中秦胡走卒等二十七家还有新来的十余户汉儿难民集体送别,场面有些令人伤感。
古代交通闭塞,十里八乡走动已是远门,何况马腾马越这次直至金城千里之遥。
北地烈酒杯杯入喉,这一晚马越醉了,梦里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宽阔柏油路飞驰着金属汽车,那一切对于习惯于弓马刀剑的他来说是那么的无所适从。
真是一个光怪离奇的梦。
这十六年来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他,从前的一切都遗忘在最深的脑海许久不曾想起,昨夜的梦让他胸中烦闷,尽管他早已接受自己成为自己祖先,一个汉家儿郎的现实。这种烦恼的情绪直到他五更天的雪地里跑出一个时辰才逐渐远离了他的身体他的脑海。
发泄一番的马越回到家中便整理自己的行礼。
内里双层白衬外套厚袍穿上扎甲,脚踩皮靴头扎白巾。十炼缳首长刀与氐人匕首系在腰间,三支纯铁短矛置于腰后。武装完毕的马越走出屋内将六尺狼牙棒挂在马上,就见马腾牵着马走到屋前正见他出来递给他一顶貂裘帽,面目含笑。
马腾身着厚袍皮甲,腰挎长刀携弓带箭,一丈长矛斜挂马上闪烁寒光。
可见兄弟所见略同,他们两人都没有小看这远行。
“这几个月三郎长高了,快要与我一般。”
马越嘿嘿一笑,如今他已经长到马腾发际位置,一米八左右,兄弟二人都是雄壮如虎,眉眼间方正都大致相同几乎一个模子刻出,细小差别便是马越侧脸与头上两道疤痕显得凶悍之色更胜一筹。
“三郎,此次我等随董校尉金城一行,不失为马家晋身之资,你我兄弟好好表现一番也可加官进爵。”
马越点头称善,心中明白马腾并不愿久居刺史梁鹄之下,一介求盗并非他所求。
如今的董卓在凉并两州势力强大,多少豪杰都以投身董卓麾下为荣,自家大兄这么想倒也不奇怪,在他看来能做到贫贱不能移最好,但这并非衡量是否大丈夫的唯一标准,因为自身存在而令身边亲人过得更好一点又何尝不是大丈夫之举,只是对于董卓他更愿意做个朋友却不是君主,至于为何他说不清楚。
马越在北地见惯了刀尖上讨生活的亡命之徒,一行之中唯独对董卓身旁那个将全身罩在狐裘中的青年男子感到好奇,那人不似边地男儿的粗俗,言语中带着意味深长。
北地文士何其少。
只是他与马腾一路都落在队伍最末尾,一行凶悍之辈都是董家直系,不被排挤已是不错更笨没有必要往前凑自找没趣。
董卓对二人有好感,并不意味他麾下这些猛士对他二人也有好感,否则一路上就不会只有李傕郭汜同他二人交谈了。
几天下来李傕已经将队伍中董家部将为他介绍的门清,腰间两把短斧的胖子叫牛辅,是董卓女婿,众人地位他排第二。地位最高的是二女婿李儒,就是一直跟在董卓身边的文士,算是众人的脑子。
此外还有诸如架马车的樊稠,休息时带着侄子入林打猎的张济,负责伙食的胡赤儿等等,这下马越几乎要将董卓来自凉州的老班底认识个遍。
同行几日,马越越发摸不清此次前往金城的目的,这一行队伍成分混杂,不算之前的那些人,还有诸如董卓儿子董威、侄子董磺,李傕侄子李利这些在马越看来的小家伙。
当然,他也比上面那几位大不了几岁。
像是探亲访友。
众人一路轻车快马,出陇县过略阳,不过短短几日便出了汉阳郡,之后过氐道入了陇西郡。
出了汉阳郡马越才明白为何凉州州治安在陇县,汉阳郡已够荒凉,可进入陇西郡马越才深刻了解了什么是百里无人烟。
一路的入眼皆是长到丈高的蓬草,废弃村庄的残垣断壁,野狼叼着人手臂乱跑。
陇西郡的一切都比不上汉阳郡,途径的县城年久失修,再此居住的百姓也是面黄肌瘦,况且一路并不太平。
没有哪个脑子坏掉的难民会想要截杀他们,即便是久经搏杀的盗匪也是一样,董卓一行人数不多,甚至还有几个孩子,可这三十几个西北汉子都是雄武之辈,何况全副武装,精良的兵器一看就不是善男信女。
路上不是没有碰到那些贼人,只是贼人都绕道走了。
横行于官道上的劫匪多是小股散户,组织也就三五十人多则百人,百姓的生活条件不好,这些劫匪也富不起来,多是青铜刀剑,哪里敌得过这三十多个兵强马壮的凶徒。
尽管财帛动人心。
可这帮人太有恃无恐了,携弓带箭不说,还有精铁打制的长兵器挂在马上,几乎就是在告诉一路上的盗匪,不要脑袋的就来抢我们吧。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五章拳打脚踢
北地郡、汉阳郡、陇西郡、金城郡。
七日,途径四郡十五县。
马越直至此时才真切的体会到“中原”两个字,对于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一路各地的荒凉百姓的穷困几乎是递进着上升,之前扶风县距离司隶近,感受不够明确,后来举家搬至陇县又是州治,条件多少要好上一些,以至于他始终都对凉州人的苦了解的还不够深刻。
这一次旅行,他明白凉州有多苦,也了解中原有多富庶。
一路向西,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遇见的多是羌人赶着牛羊,游牧民族出生就带有的沧桑刻画在他们的脸上,肥沃的草场未必能为他们带来舒适的环境。
牧民们自给自足,衣服是兽皮,鞋子是兽皮,取之于自然,他们的凶悍建立在与天争命,日复一日的生存中。朔风不能阻止他们活下来,凉州一年三五次的天灾不能阻止他们活下来,盗匪作乱不能阻止他们活下来。
这些不能杀死他们的东西,都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马越见过四五岁的孩子学习弓箭,也见过七八岁的孩子从马上摔下去又爬上去最终征服一匹小马驹。
更何况他本身十二岁的时候不就奔入山中猎狼了吗?
人的潜力是逼出来的,你不争取,永远不知道你会变得有多强大。
尽管他是汉人,但至今都未曾踏上真正意义上的中原土地,这一次来金城激发了他迫切的想去凉州之外的土地看一看的欲望,他想要走出去,甚至他想带着他们走出去。
带着羌人、氐人、凉州汉儿走出去,让他们看一眼汉家的大好河山,穿一下绸缎做的华丽服饰,喝一碗不辣喉的中原美酒。
哪怕只是短暂享受呢。
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数百年祖祖辈辈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此,他们习惯于草原上的生活,习惯了出门便是穹庐盖四野,习惯了野狼时常骚扰家中羊群,习惯了塞北的朔风吹干的脸庞,也习惯了因为一头牛羊便拔刀相向见个生死。
女人们卯足了力气生孩子,因为她们不知道生下七八个能不能长成一个。男人们终日与弯刀骏马为伴,饮酒论缸吃肉下手,因为他们猜不到自己会死在什么手上,是四处劫掠的盗匪?还是昼伏夜出的野狼?他们都不在乎,反正整个群落都没有哪家的祖宗活过五十,没必要那么惜命,凉州的汉儿被中原视为蛮夷之人,将他们的豪爽当做不识礼法。诸如羌人氐人,那些文士整天嘟囔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凉州的悲哀,也是凉州人的悲哀。
众人一路风尘仆仆,在这寒冷的边地没有办法洗去,这一夜马越没有好眠,身下的兽皮毡子扎的脖颈起劲的发痒。
毡房还算严密,好过前几日风餐露宿的凛冽寒风。
第二日马越走出毡房打算跑上几圈,碰巧看到董卓也从他的毡房出来,两人相视一笑,马越才反应过来连忙见礼。
董卓摆摆肥手,面上一笑肉挤得像个包子,“没想到二郎也起的够早,怎么,陪某骑马溜上一会儿?”
马越低头应诺:“校尉相邀,越怎会推辞。”
董卓的坐骑是一匹及其雄壮的西域骏马,背比马越还高四蹄粗壮,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别看他身形肥硕,上马却是轻松,只是踩蹬一撑人便已经稳稳地坐在马上,看到马越的墨云不由自主“咦”了一声,“二郎怎么不骑某送于你的那几匹马驹?”
董卓送了马越十匹上等良马,马越深知无功不受禄,便将那些马匹放在家中庄园,本要一并还给董卓,那天早上起的匆忙却是忘记了。
马越此时已经骑上墨云,闻言连忙正色道:“大人送某十匹上等良马,小子是识货的,知是好马,可小子也明白无功不受禄,那十匹骏马在下万万不能接受。”
董卓一愣,“二郎不必多礼,某听裴夫人曾说你家境贫寒还养着十余庄客,曾与你兄长带着庄客打猎为生?”
“不错,越年少时便精通猎术,可猎虎狼。”
董卓听了脸色便有了愠色,“某还听说,你救裴夫人那日曾取数把刀剑三匹驽马,可有此事?”
马越心中疑惑,答道:“然,某当日取了两柄青铜剑,钢刀五把,三匹驽马如今在家中闲置。”
“你这庸狗!某家送你良马你不肯要,却取那晦气的破铜烂铁,莫不是看不起某董卓!”
董卓这一勃然大怒给马越吓了一跳,随后也有几分火气,任谁给骂了都不会舒服,何况这董卓竟因为自己不要他的马而骂自己,让他好气又好笑,褪去嬉笑神色道:“某不收校尉大人之马并非看不起校尉,无功不受禄某家于心不安,而战场之上,老子杀贼夺来的战利却不能取之又是哪家道理?”
说吧马越便在马上对董卓一辑,拍马而去。
董卓刚才也是没收住自己脾气,一声庸狗出口想收却已经晚了,看马越一声自白,愣了半晌哑然失笑,“这小兔崽子,巧取豪夺也这般名正言顺。”
接着便纵马追上马越,他心知挨骂的马越心中有气又不好意思低头,便从马上下来对马越的背影喊道:“小子,下马来陪某打几个回合!”
马越一听便从马上跃下,将腰刀仍在草地上做了个架势便朝着董卓攻去。
拧腰垫步便是一拳。
董卓原地不动抬胳膊档下,反手也是一拳,势大力沉。
接住这么一拳马越便知道董卓有心让他,董卓的力气很大,远远不止如此,若尽全力马越很难挡下。
挡下一拳的马越后足蹬地,反手便是一肘欺上,董卓退上一步躲过扫腿。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倒是激烈,不过对于二人来说不过热身而已,毕竟不是以命相搏,马越也就当是少时与大兄马腾学拳时的喂招。
转瞬间已经是比斗百招,每个五更天的清早绕着城池跑商两个时辰,马越的耐力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相比之下董卓尽管力大却始终收着怕伤到他,这厮在西北百战馀生,比拼经验马越决计不是对手,可惜这不是厮杀,百招之后董卓渐现疲态。
终究是二百多斤的肥肉拖累了他,如今的董卓还没有史书上那么肥胖,只能说有些过于粗壮。
马越又是一招冲拳,看董卓伸臂想要拦下,便猛然后跃,作揖道:“校尉大人勇武,某不敌。”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六章董卓宏愿
比武作罢,董卓与马越躺在草原上,二人都累坏了,两匹骏马在不远处小步溜达,坐骑通人性,即便是不栓缰绳也未必会跑开,广袤的土地长满了优良牧草,就如同人类掉进一个满是食物的山谷中,谁会想要离开呢?
“小子,可有宏愿?”
马越嘴上咬着草根,正眯眼看着天空,时间尚早,一轮红日尚未有他正午的威力。乍一听董卓这么一问,便道:“从前是没有宏愿的,只是想要让家人尽可华服,过上富足的生活罢了,想了这也不算宏愿吧。”
董卓扭头看着凶悍少年嘴边刚刚长出的绒毛笑道:“在某看来啊,为这便是最大的宏愿了。你说从前,那现在呢?”
马越自嘲一笑:“现在我想带着这些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百姓,无论汉家还是羌人,乌丸还是鲜卑,只要入我汉家,我便想要带他们去中原看一看,享受我大汉富足。”说罢他看了看董卓,“唉,校尉想笑就笑吧,自知不成,何提宏愿呢。”
董卓还是将笑意压了下去,低声道:“这般宏愿二郎倒是菩萨心肠,二郎听佛吗?”
在东汉年间佛学早已传入中原,只是信佛的人比较少罢了。
马越摇摇头,笑了:“不曾听过,只是觉得,凉人不应活的这般辛苦。”
董卓“嗯”一声,不知可否,翻身坐起来,满面认真说道:“二郎啊,你要知道,慈悲这个东西对世间最无情,你给人多了,他们会说你软弱无能,可你若一点儿都不给,你就成了残暴的野兽,世间道理多是如此,要自己把握好这个度。”
马越应诺,笑道:“校尉大人的宏愿又是怎样呢?”
面前的胖子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某之宏愿,便是这一世什么事都不用做,为此,某便要爬到很高,很高的位置上,才能什么都不做。”
董卓的野望,便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吗?他本就知晓前后世,便笑道:“校尉大人竟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呢。”
董卓摆手说道:“最初某觉得游侠儿不受拘束,便去当那游侠儿,不想混出名堂还是要被那些羌人酋帅看低,某便从军,百战馀生做到如今位置,一州刺史、西域校尉,好大官职,却还是要被管制,人生不如意自十之**。”叹了口气,“二郎日后莫要叫某校尉,叫某董二哥便是。”
董卓拍拍手站起来,马越应诺便起身跟在身后,已快至日中,若不回去便要人担心了。
回去的路上董卓告诉马越此次的目的,羌人各首领聚会,总要有些勇士演武,董卓怕自家武人不够,恰好见过马越实力,便将他兄弟招来。
董卓还告诉马越一个信息,演武大多分生死,武力越强那些羌人酋帅便越是佩服,说不得还会有骏马相送。
他们的尊敬,因为他们的恐惧。
二人回到营地便分别,他们的营地在这片草原中央,之后数日,成群的牛羊马匹被赶到这里,多有大队人马在此安营扎寨,很快这边草原便被帐篷占满,一块营地连着一块,这也是马越第一次看到上万人马在草原上扎堆的壮景。
羌族最大的首领,北宫伯玉带着他两个儿子北宫伯与北宫玉,分领四千人马在左边,是势力最大的一块。李文候有两千勇士,在西南角。宋扬、宋建两兄弟于东南,也有上千家兵。还有数十小势力,少则几十多则数百,散居各地。
此后一连数日都没马越什么事,那些大佬们忙着聚会,手下人认识的便互相来往叙旧,马越没有认识的人,董卓又去于那些羌族酋帅续交情,他算是彻底闲下来了。
不过他也没有真闲着睡觉,每日与李傕郭汜还有马腾,四人相互连招倒也有所得。
不得不说李傕是个用矛高手,一杆大矛能与马腾百招不分胜负。
马腾的武艺要胜过马越一筹,若非马越一身怪力,单论武艺他是要被兄长压着揍的。不过凭着这一身千钧巨力,马越已可跻身当世三流高手顶峰,郭汜武艺是强过马越的,但他后劲不足,百招之后郭汜便没了力气只有落败一途,而马腾与李傕已经进入一流,武艺超群。
这几日的四人勤习武艺交流心得,受益最大的便是马越,他也是会用矛的,马家先祖传下来的矛法便是一绝,也算登堂入室,只是他的作战方式不适合罢了,矛法提升也意味着他更明白日后遇见用矛的敌人他如何应付。
何况董卓在大汉西疆行军打仗十余年,难得有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这些日子马越在众人的帐篷间跑来跑去,记下董卓的行军心得,对这些事情的理论能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相互交流,的确是胜过自己闭门造车。
四人的感情比之当初也突飞猛进,三人对他来说都是兄长,自然是对他百般照顾,为他答疑解惑。李傕也曾出言让马家兄弟一起加入董卓的部曲,他看出马腾有些意动,便抢先找借口婉拒了。
董卓现在是个好人,是他的好朋友,可难保日后不会变的如历史上那般凶残暴戾,他可不想日后困守洛阳。
刺史梁鹄的知遇之恩,在这种时候是很好的借口,汉朝以孝治天下,尊师重道也是一种孝,而他既然拜在刺史门下,尽管是记名弟子也是弟子,如此拒绝非但不会与人交恶,反而会让人高看一眼,就算是马腾都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弟弟对老师都能如此,日后对他这大哥自然更是孝顺。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里每日的伙食是真的够好,每日烤羊、奶酪、马奶都有专人送上根本用不到自己动手,日子都快符合董卓的宏愿了。
只是马越不免想到,如此庞大的群体,光是每日这么消耗便已经是恐怖,管中窥豹便知那羌人酋帅多么富有,让他几乎觉得路上见到那些牧民因风雪冻死一头牛便哭天抢地是幻觉。
天下财富大多始终掌握于少数人手中,而大多数人则握着少数的资源苟延残喘,为了那些少数人而吃苦耐劳一言不发,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得到已经够多。
劳动人民始终是善良的,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大致便是如此。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七章西羌演武
马越进入金城的第七日,金城西百里,鹅毛大雪。
祭拜诸神,供祀三牲,疯牛角被吹响,数万羌人呼喝震天,羌族各部的草原演武,始。
开始是轮不到马越上场的,董卓不傻,前面急着上场的人往往都成了后面勇士一战成名的垫脚之石,他才不会这么早就将手下勇士派出去,尽管众人武艺高超,连番大战又有哪个能够撑到最后,无论是马腾马越,还是李傕郭汜樊稠张济之辈,都是他的宝贝,他才舍不得现在就将他们推上去徒做消耗。
毕竟,草原演武也是有西羌各部的规矩的,勇士上场要经三战才可下场。
最先上场的还是他们羌人各部,李文候部落的勇士与汉人宋建的部曲,李文候长得就像只猴子一般,七尺身长又有些瘦弱,怎么看都不像是勇武之士,但就是这瘦的如同猴子一般的家伙,曾追杀一伙十余人的盗马贼三十里,最终满载而归,也因此被推举为他部首领,如今手握万人生杀大权。他的勇士名叫古塔儿,赤膊引马上阵,持一杆长斧坐在马上不借助马镫便可左右挥舞,骑术高超。
而宋建与宋扬兄弟是凉州大豪,家资颇丰,豢养甲士数千,有自家修筑的邬堡,只是这演武比拼的还是个人勇武却不是财力,终究是要手上见真章的。他们派上的甲士名叫宋和是个汉儿,大概是宋家直系,看上去倒也有些勇力,身披铁铠手执长戈,胯下黑色骏马甚是神骏,若非现在已经不能上场马越几乎要忍不住跳出去干掉他抢下这一身的装备,马越可是连铁铠都没穿过的人啊。
草原演武也有规矩,胜者将得到败者的一切,包括生命。
二人报了姓名没有见礼便如生死仇敌一般展开搏杀,古塔儿势大力沉,一柄长斧举重若轻,宋和长戈娴熟勇力不俗挡下攻击还有自己的变化。
尽管二人武力不高,但都各有所长足以令他眼前一亮,即便是三流武者过招他也用心观察并不嫌无聊,这是观战的经验,何况他的眼睛在看着二人搏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若是二人同时进攻自己,同样的招数他又该如何抵挡,又该如何攻击。
匆匆十几招已过,宋和渐现疲态,古塔儿的力量不小,他每抵挡一次都很费力,如这般被压着打耐力就显得尤为重要,可惜宋和并没有这样的耐力。
古力横扫一斧,这一次宋和没有那么幸运,长戈挡住一击虎口却撑不住连续的防御已经裂开,长戈被弹开,一斧便被斩为两截,鲜血肠子流了一地,诸人却轰然交好。
围观众人只有马越低头叹息:“倒是可惜了。”
旁边兴高采烈的郭汜扭头问道:“三郎说什么可惜?”
马越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可惜了一条铁铠。”
郭汜一笑:“哈哈,某道什么,三郎原是可惜一套铁铠,稍后三郎上场揍翻几个少不了几套铁铠。”
马越一笑,其实他叹息的并非仅仅一套铠甲,而是一名勇士。
凉州勇士,他的勇武本可为国立功,却因主上的名誉,便埋骨草原。
死的轻于鸿毛。
凉人民风彪悍,重信义轻生死,性命轻贱在马越看来又何尝不是未开化的象征呢?
儒家思想在时代的局限性下,只是统治者愚民的工具,等级思想深重,甚至大多百姓都认为一生为奴是值得骄傲的,他们觉得这叫忠义。
马越不能理解,但他不能问,不能说。甚至他也要强迫自己这么想,否则就会显得他很怪,心有不臣。
宋和败阵被斩,宋家兄弟面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宋建也不回头只是一摆手,身后又是一名带甲操戈的勇士上马冲出,左右准备。
随后又是十几回合,再次被古塔儿斩于马下。
剧情再次重演,休息片刻的古塔儿迎上宋家派出的第三名武士,不多时再次得胜。
三战三捷,古塔儿下场休息。
古塔儿胜的轻松,却也得到了他应得的,整个草原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这个羌帅李文候麾下的勇士。
马越纳闷宋建兄弟为何要将手下派出送死,古塔儿的武艺当属三流顶尖,他们不会看不出来,可还是义无返顾的派出几个不入流的军士出阵,令人疑惑。
接下来是就北宫伯与北宫玉兄弟俩部落里的勇士。
老北宫伯玉统领西羌各部已经数十年,如今他年事已高,膝下二子均已成年然而继承人却始终没有定下来,久而久之北宫伯与北宫玉便反目成仇,两兄弟在任何场合都要作对,更何况这次在父亲眼下派勇士演武,两人都非常看重此次演武搏杀。
挥手间两员骠骑出阵,双方都是勇将厮杀片刻便出了胜负,北宫玉的武士胜出,接着北宫伯又派上人来,转眼又是北宫玉败阵。
两兄弟你来我往近十阵,明眼人都看出这两人呢在斗气,也就没了人欢呼。
最终北宫玉手下再也没有能派上阵的勇将了,尽管北宫伯那边也差不多,可他总不能为了一场演武便将自己的班底全部砸进去。看着弟弟灰白的面孔北宫伯笑的十分快意。
最后站在场上耀武扬威的,是他北宫伯麾下的勇士!
那名勇将名为成宜,一杆铁矛挑翻了北宫玉的三名勇士,尽管其中有着几分凶险,始终还是胜了。不过他并非北宫伯直系,本是西羌各部中的小部落酋长,此次就如马越的一般是雇佣而来。
北宫伯带着骄傲的面容看向首座的父亲,却被还以冷峻的目光看不见丝毫赞许。
北宫伯玉看自己大儿子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个白痴。
说白了,他搞出来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演武,又为顶尖武人准备庞大的赏金,为了不只是为自己部落择选各部勇士收买人心那么简单,还为了消耗羌人其余部落实力,同时向董卓宋建这类凉州汉人显示自己部落的勇武。
一石三鸟之计,却被自己这个傻儿子给毁了,派人上阵斩了自家兄弟的**名勇将不说,看自己的眼神竟然还想要讨功,简直笑话。
“老子北宫伯玉统御西羌数十年,怎么就生了个这么傻的儿子出来!”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八章成宜阎行
这种演武,对于马越来说一点都不无聊,靠高手之间的过招去领悟来增强自身武艺正是马越自己的修行方式。
这是战斗,这是搏杀。生死之间绝非如同演义那般吕布绝对天下无敌,如颜良文丑也未必武艺就在关羽之下。沙场征战根本没有什么一流二流之分,一个疏忽,就是顶尖武人照样会死的很难看。健壮的雄武大汉也曾被年幼无力的马越一刀捅进胸口转瞬死透。
生,死。就这么简单。
所以说古代战场上身经百战的精兵都是非常可怕的,因为他们是真正从尸山骨海中爬出来活下来的战争狂人,杀戮的本能已经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中,他们是世界上最接近魔鬼的男人,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就在这时,董卓朝马越使了个眼色,命他出阵。
此时场中的成宜还在耀武扬威。
马越回身取来数柄长刀跨在腰上便驱马冲出人群。
“凉人马越在此,请赐教!”
成宜已经连战三场,他可以下场了,不过此时这个青年男人难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耀武扬威,男人难免都爱出风头,万人的呼喝与那些赞赏目光传入耳中打在身上足矣让最谦卑的男人飘飘然。然而正出风头的时候被人打断,总是会生气的,别管你是否表现出来,这就叫争风吃醋。之后自然就是大打出手。
成宜看着凶狠少年背着数柄长刀冲入场中如若无人,双腿拍马挺矛便冲了上来。他没有像马越一般大吼某家谁谁谁,连战三场,场场胜地干净利落,只怕整个西羌各部落都知道有这么一号猛人存在了。
马越本是没要与成宜交战,他不愿趁人之危,奈何成宜竟挺矛冲了过来教他心中一喜。
成宜是个高手,先前三场马越都没看出成宜的武艺有多高,只是大概知道绝对在三流之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成宜平淡无奇的一矛中竟夹杂着两种变化。
他吃定了马越正值年少,力量不足,便想要矛走偏锋一击得胜。
马越挥舞长刀催马迎上,成宜的矛尖与刀刃一触即退,马越扑了个空,兵器上的气力并未卸去,长矛便是一挺,直至马越心口。
马越看着在眼中放大的矛尖,左右抽出后腰短刀一挥,荡开了索命长矛。
不过一招,二人都是胆战心惊。
若非身后习惯性背了三柄钢刀,成宜的变招便会要了他的命。而成宜矛尖轻触刀刃的时候只是那么一下便被马越的怪力吓到。
马越的力量相对他的年纪来说堪称可怕。
引马后退数步,一长一短两柄钢刀在手,马越看着成宜,笑了。
成宜坐在马上勾起嘴角,在马上拱拱手,遛马铁矛舞出枪花,朝马越轻挥一下,“再来。”
这一次,二人都褪去了轻视之心。
马越长刀使力恰到好处,成宜矛出如龙。
一招即胜的战斗充满了视觉震撼,然而表演,对于观众来说势均力敌的战斗才是他们所喜爱的。
草原上数万羌族,武艺入流的能有数百,更多的是那些武艺低下的庸才,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打的热闹,他们欢呼的最为起劲儿。
双方眨眼已过百招,成宜渐渐气力不济,他渐渐心急,令他心惊的是马越却越战越猛,浑身似有用不尽的力气。一直以来他不敢与马越硬拼,多是一触即闪,而他累到气喘如牛,马越却越打越精神,碰上这妖怪一般的人物谁能不惧。
马越察觉到成宜呼吸紊乱,暗自叫好,你不与我硬碰硬,我便逼你到与我硬拼。
暗自运力,一刀劈星斩出,之后便是由上至下劈出,此时马玩抬起矛尖正要刺出,这般情景心中惊惧急忙抬矛上挡。
“铛!”
一声巨响,铁矛崩飞。一双虎口已被震裂,成宜心中过往种种闪过,心中悔恨。
对轻信北宫伯的悔,对于自己贪婪的恨。
今年冬天他部落冻死三千头牛羊,过冬的食物眼看所剩无几,北宫伯找上他说有事情要他帮忙,北宫伯是知道成宜勇武的,便许诺事成之后拨给成宜两千头牛羊牲畜,因此他便带着随从赶来金城为北宫伯助阵。
身为勇士他应当笑对死亡,他设想过许多次,当生命走到尽头他应当如何,然而死亡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不能心如止水。
他的部落还有上千人没有过冬食物,他怎能坦然赴死。
闭眼等待许久,锋利的长刀还是没有落在头上,他睁开眼睛却见身负巨力的少年正对着自己满面笑容,“大兄武艺当真不弱,若非连战三场,难分胜负。”
成宜感激道:“既然输了俺怎会输不起,俺这条命今后但凭驱使。”
说罢便扭头拾起长矛跨马回到人群中。
演武草场中,马越收刀跨坐马上,静待下一个挑战者。
与高手对决的感觉令他感到愉悦,战后必有心得。生死之间的厮杀,总是能令他对自己武艺查漏补缺,从彰山搏狼至今时间不过几年,他的武艺突飞猛进。
实战一次好过自己锻炼一年,如今他的武艺已经不是锻炼能够快速增长的了,身边伴着马腾马宗关羽马玩等可冲锋陷阵的猛人勇士,如今他的武力已经不是泛泛之辈。
临阵经验,才是如今的马越最需要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可练不出搏杀经验来。
此时,周围对于马越与成宜的议论已经步入**。
有人言马越胜之不武。
有人言成宜应当谨慎。
更有人说笑猜谜马越为何要带着四柄长刀。
不过,他们都认同的便是,马越与成宜,勇不可当。
甚至各大羌帅都意图招揽这两人,尤其对于胜者马越,因为这等演武,败者若侥幸未死便是胜者的奴仆了,招揽到马越便意味着收下二将,羌人部落多兼并争斗,有如此猛将足矣横行西羌。
不过诸位羌帅火热的心随后便被泼了一盆冷水,因为那凶悍少年是并州刺史董卓带来的。
早在十年前董卓便早已名扬西羌,还没有哪个羌人敢在他嘴里抢肉吃,即便是羌人豪帅。场外,董卓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面对羌族几部豪帅对马越的赞赏,笑的合不拢嘴。自己找的这个小子,真不错!没给老子丢面儿。李傕也对郭汜笑道:“郭老二,看起来三郎这小子武艺又有不小的提升啊。”郭汜问道:“有吗?我怎么觉得他还未尽全力呢?陵水和我打生打死那时候他可要比现在厉害的多。”“哼。”李傕轻哼一声,笑骂道:“那是因为你比场上那个成宜武艺要高上一些,三郎想打赢你那可得拼命。你可知道,我曾在塞外氐人村庄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远没有如今的好武艺啊。”
听着众人对于马越的夸奖,场中有一少年极为不屑,轻哼一声回身跃上黄鬃马倒提着长矛便冲出阵来。
马越看着飞驰而至的少年,同他一般大的岁数,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一样的身高近似八尺,浓眉大眼长得比马越要英俊一些,头戴毡帽身披黄甲,座下一匹三河黄鬃马,擎一杆长矛口中一声暴喝:“金城阎行,今日与你分个高下!”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五十九章三年之约
阎行,在历史上曾险些杀死马超。
而如今,少年时期的阎行正想着如何杀死马超的小叔。
马越也明白,对于阎行来说这是一次让他闯荡出大好声望的机会,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此他双腿夹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抽出长刀便迎了上去。
当长矛与长刀撞击在一起的时候,马越的嘴角翘了起来。
阎行的力量不小,通体精铁的长矛甩出大概有二三百斤的力量,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力量可谓人中翘楚。
可这还不够,或许阎行如今双臂能使出四五百斤巨力,可他的武器限制了他,且不说用矛发挥不出力量的优势,他的力气大,马越的力气更大。
论气力,同龄中还没人能在学会两式刀法之后的马越身上占得了一点便宜。
如今通用武器大多为矛戈刀剑四类,而凉州武人多用长矛,对于他来说,像李傕、成宜那般以技巧使矛的人才是难缠的角色,郭汜、阎行这般以巨力御使长矛的人统统不必放在眼里。
毕竟马越本身对于长矛这种兵器的理解就超越常人,没有高超的技巧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阎行生性骄傲,从小便勤习武艺,更兼天生力大,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打遍金城无敌手,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过倚重力量,便少了技巧。
马越长刀出鞘便与阎行斗的旗鼓相当,阎行走的也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马越便与他对攻。
阎行一矛扫来,马越便以同样的招数斩回去。
阎行变招刺击,马越照样长刀斩回去。
无论阎行怎样出击,马越都是以同样的角度,更大的力量,将他长矛砸回去。
他不是马越对手,这样的家伙在乱军之中可当一名冲阵勇将,与马越单挑就不是对手了,阎行的路数都已经在马越意料之中,讨不得好。
马越看准了时机,双手握住刀柄一旋一带,便将阎行长矛扫飞出去。
长刀停在阎行脸前两寸。
阎行呆了一呆,从马上跳下捡回长矛,虎着小脸儿对马越说道:“胜负已分某愿赌服输,给某等着,三年后某再挑战你,无论胜败某都在你门下为犬马。”
说罢这屁孩儿上马扬长而去,留下马越在马上发愣。
比起自家侄儿,这阎行要强上太多了啊。
不行,马越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要好好教授马超武艺,不然三年后阎行打上门小侄子那就不好玩了。
不过留给他目瞪口呆的时间并不长,马越连败两人,第一个上场的古塔儿拍马而出迎战马越。
与古塔儿对阵提不起马越多大兴趣,第三招就从马上将古塔儿掼在地上,除了对阵成宜一战让他胆战心惊回味悠长之外,后面的两场战斗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强横的力量无论是阎行还是古塔儿都难以阻挡。
百无聊赖的马越正要拍马回去,却见那古塔儿跳下马来倒头便拜。
“俺技不如,今后便为您牵马坠镫。”
这古塔儿倒是实在人,远非阎行那厮可比,二人回到营地,马越也没有去见董卓,斗阵三场他也算完成了董卓交付的任务,剩下的演武就是李傕等人大展身手的机会了,他不打算再凑什么热闹。
马越进了帐篷解下扎甲回头却不见了古塔儿,出帐篷就见这八尺莽汉正牵着马越的黑马喂着马草,一看马越就笑了,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是仆人了?
“古塔儿,别忙活了,那家伙会自己吃东西,你且进来。”
古塔儿应了一声,抹抹手便跑近帐篷,见马越坐着便行礼道:“主人。”
马越一听这称为就头大如斗,连忙道:“你一身好武艺做一仆人太可惜,不如做某家将亲随,唤某主公,与某说说你从前吧。”
“某父为参狼羌小部羌帅,到某时部落衰败便游猎四方沦为匪盗,后被文候酋帅招为百将,就输给了主公。”
古塔儿只说了只言片语,不过马越也了解个大概,便道:“你若愿随某便安心在某身旁做一护卫,若不愿可自去某不勉强。”
古塔儿二话没说,当下便应诺垂手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站在马越门外。
还别说,这家伙黑脸身长,那么大一块头杵着一柄长斧站在门口倒还真有猛士的模样。
马越躺着休息了一会,便听古塔儿进门道:“主公,那成宜来了。”
一听是成宜来了,马越便起身说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进来了三个人,原本就不大的帐篷立刻就变得有些拥挤了,尽管成宜三人都没有携带兵器,古塔儿仍然手持大斧站在他们的后面,随时准备着战斗。
尽管马越不明白成宜要做什么,但从成宜一进来马越就被他身后的人抱着的东西惊呆了。
成宜进帐听见古塔儿叫主公,对着马越便跪下行大礼:“成宜拜见主公。”
他跪下,身后的二人也一起跪下,给马越吓了一跳,干嘛扶起成宜:“不必多礼,座。古塔儿你也坐下。”
古塔儿确定成宜不会突然发难后便坐在旁边,就听成宜道:“主公,敢问您时下居住何地?”
马越道:“某如今家住陇县,怎么?”
成宜道:“俺做主公家将,麾下白马羌一支自然追随主公为部众。待明年春便将部落迁居陇县张家川牧马,不知可否?”
这下子轮到马越纳闷了,他挠挠脑袋上的总角,演武三场招来一个曾经的响马头子做家将也就算了,怎么这千人部落首领也举部落来投呢?张家川在陵水之上五十里,确有一片牧草鲜美的马场,但这作为千里迁徙的理由也显得无力。
当下马越便问道:“小酋帅且慢,容某问一句,汝因何举部落来投我?”
成宜道:“某输给主公,主公仁厚留某性命,某便为主公赴汤蹈火又有何难?”
尽管还不是很放心,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这成宜有害自己的理由,便点头应允道:“你这一支部落是何情况?”
“可上马引弓者千余,妇孺过千,千余马匹牛羊。”
即便事前有所思想准备,马越也被这数目吓到了,可上马千余,那便是上千可战之士,马越道:“张家川地势的确不错,可以作为放牧之地。”接着马越便指着成宜身后二人问道:“这是?”
成宜一笑,“此二人为鹰奴,擅长驯鹰,演武后主公将回陇县,相隔千里传讯不便,玩便使他二人带成鹰两只,幼鹰四只跟随主公。飞鹰传信,两日之内白马羌一千带甲之士便可赶到任主公驱使!”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章成宜赠鹰
当晚,马越便与成宜古塔儿在帐中饮酒,尽管愿赌服输口头上效力于马越,但心中究竟怎么想谁都不知道,马越断然不会将自家性命系于羌人习俗与承诺之上。只是上千骑兵的诱惑力太大,他愿意试一试能否真正令二人归心。
当晚三人聊了许多事情,对于他二人的过往马越也多了几分了解。
一个是凭着个人武力被选为首领却治理不好部落的小酋帅,另一个是失意继承人落草为寇败光家底的响马头子。成宜的部落是西羌旗下白马羌的一支,原本他也想过依靠北宫伯玉,不过老北宫伯玉并不在乎如成宜这般千余人小部落的死活,恰逢被马越饶过,认主马越只因羌族传统如此,而迁居汉阳郡则是因为金城郡马场抢夺太过激烈,他的部落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抢夺优良牧场,长此以往便会消亡。
羌人部落通常不会东迁,凉州西南是西羌的势力范围,汉官在此处的影响力多年来已经降至冰点,中部则被凉州豪族所把持着,如宋家之流,而东部则是汉官影响力最大的地方,羌人多好勇斗狠,一旦于汉人起了冲突少不了吃亏,因此很少向东迁居。
也正是因此东边的牧场都几乎无人占领。
成宜的运气不错,马越是刺史门生,为他讨一块休养生息的马场并不困难。若没有这层关系一个羌人部落想在凉州东部立足几乎是不可能的。
之后的几天马越没有再上过演武场,除了郭汜等人上场比试会去观看,其他时间都在帐中同成宜古塔儿聊汉羌的风土人情,或是习武或是研习六韬。
当然,还有逗幼鹰。
小鹰已有月余,体重不过三五斤的样子。现在看这些小家伙根本看不出再过几个月它们便能长成翼展两米的大家伙。
两名鹰奴一个名叫马瑜一个名叫马力,都粗通武艺不过最厉害的还是驯鹰的技术。此后的一天都是有规律的生活着,终于这一天,董卓前来告知马越要返回陇县了,要马越做好准备。
第二天,尽管近日天气很好,路上仍旧还有化不开的冰块。
众人踏上了归程,比起来时的忐忑,回去时大家都是赚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马腾连斩三将得了两套铁铠与三匹骏马。李傕郭汜也都有所斩获。更何况马越得了整整一支部落,上千兵马。
不过成宜归附的事情他并未告诉任何人,只等来年成宜带部投张家川再说为好,明面上他得了一名家将与这几只飞鹰,已算收获颇丰。
这年月飞鹰不是谁都养得起的,若在中原单是这两只驯养好的秃鹰便值上百金。
而且最大收获还有那老北宫伯玉给这些连胜三战的勇士许诺来年春天百头牛羊,对于马家来说两百头牲畜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众人一路快马加鞭,千里路程都显得不是那么遥远,不过两天便入了陇县地界。
将随从安置家中,马家兄弟便随董卓前往刺史府参加酒宴。
席间众人与梁鹄说些羌族各部趣事,当然马越免不了被梁鹄提问六韬检查学业,还好马越并未拉下课业,否则恐怕会被梁鹄一顿臭骂。
给老师请安之后便与董卓等人告别,马越在家中休息一天,次日兄弟二人便再次被招至刺史府。
“寿成、二郎。此次你二人前往金城做得很好,以你二人才学做贼曹、队率太过大材小用,吾有意提拔寿成为安略县尉,二郎年少,便暂不提拔,领原队人马操练,不需要再守卫马场,年后待我从洛阳归来调至北地廉县任县尉防备鲜卑寇边。”
听到刺史梁鹄有意提自家二人为县尉,马家兄弟当即拜倒:“多谢刺史大人厚爱。”
县尉在县中主管军事,对于马腾来说正好合适。安略是个大县,县兵三千,县尉俸禄四百石,月谷十五斛月钱三千。再加上队率也是二百石的官职,月谷十斛月钱一千。一斛便是一百二十斤粮食,够一人吃一个半月的粮食。
再加上逢年过节朝廷的赏赐,基本上二人俸禄便足够养家中近百人口。
马越如今对郡县中的官职已经看得很淡了,自家大哥得了县尉之职,自己便做从前的队率已是足够,左右也是二百石的官职,还能增加排兵布阵的经验。
年后的北地郡廉县县尉在马越看来才大有用武之地,到时候就可训练上千县兵再不是如今的小打小闹了。
第二天早,马家众人送马腾前去略阳县赴任,略阳离陇县不远,骏马一个时辰便至,马腾走时带走了十名秦胡庄客为随从。
马腾走后,日子又同从前一般,马越终日住在军营中,不同的是如今的军营要比前往金城之前热闹一些。
彭脱任马越麾下队副,百人队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多了百匹骏马,是梁鹄特意拨来让马越训练的。
如今还多了古塔儿,这个手持长斧寸步不离保护在马越身边的男人,还有马瑜马力两名鹰奴。
还有十余条猛犬。
马腾马越离开的这两旬时间,彭脱代队率之职加上关羽帮衬,除了军阵与战技演练还多了猎兽的训练项目,军士补给食物一般,没有多大油水,为了保证士卒顿顿有肉每日午后进山一个时辰猎兽来补充肉食不足。
彭脱的这个点子确实高效便捷,士卒都是好手,进山打猎也是一流,并且在与野兽的搏斗中就能提高野外生存能力。
马越回来后依旧保持着这个训练项目,并且还牵来十几条家中猛犬助士卒寻猎。
彰山村的安全如今不必太过操心,三十多北地男儿提刀纵马携弓带箭,对于那些小股蠢贼拥有着莫大的震慑力。
并且军营也变了摸样,如今山谷中的骏马数量已经快要近千,梁鹄拨了另外的士兵住进军营,军营也就增筑的更加严密,八座塔楼常驻弓手,军营将马场入口整个围在其中,要想进入马场除非用曾经郭汜的笨方法爬一夜山再跳下去,否则只有冲击军营一途。
而冲击军营,只有那些近千人的羌匪才有能力能够冲击军营,而陇县周围,尽管小股盗贼不断,但大型盗匪集团已经许久不曾听闻过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一章声望大涨
自从马越回到陇县之后,陇县陵水河畔马场军营操演不断,猎鹰猛犬助阵,即便是深冬士卒依旧总能猎到野味。何况董卓因为马家兄弟在金城为他长脸送来近千头牛羊,士卒伙食质量好了,操练自然起劲,如今这些汉子各个精壮魁梧,马越的指挥能力也有了显著的提升,至少这百人小队他能做到挥如臂使。
近日来陇县停了大雪,可气温却滴水成冰。陇县的城门步卒无精打采杵着长戈站立城头打着哈欠,城下由远及近便见一队黑影踏步跑来。
士卒们都见怪不见,没有一丝紧张之情,不过确实有了些许骚动。
“马队正又带着演武队晨练了。真不明白这鬼天气他怎么起得来。”
身旁士卒一笑,“妈的,老子要是不用值夜现在一准儿还在被窝里暖和呢。”
城头士卒一阵哄笑:“你小子是想回去抱老婆吧,哈哈。”
这时一个士卒插嘴道:“你们听说没有,马队正前些时候在金城演武连胜三场,真是勇武。”
“诶,你怎么知道?”
“千真万确,我小舅子就在金城当差。”
“快讲讲,快讲讲马队正是怎么就去了金城,怎么三战羌人的?”
“详情我也不明白,只是听说他大兄马贼曹回来后边升任略阳县尉,马队正因年少才没有提拔。”
此情此景,如今多发生在凉州大地上,马家二郎连败三人,其中两人还是同样连胜三场的勇士。一次羌人演武,让马家兄弟出尽了风头。当然,也令那些胡族酋帅为董卓这个汉军校尉的名号下再添上一个猛将如云的标签。
有收获就有付出,现在提到马越马腾,第一个让人想到的不是凉州刺史梁鹄的弟子,而是并州刺史董卓麾下爪牙。
扎甲放置一夜隔着衣服寒冷刺着身体,呼吸在五更天的黑夜中化作口鼻喷出的白气,像在吞云吐雾。马越带队跑在最前,身后则是关羽彭脱,百名士卒像一条长蛇在黑暗中穿行,众人披甲执锐,每人身上都携带着二十斤的行囊,沉重的脚步声在旷野中发出回响。
每日五更晨练,马越和他的士卒们负重行军从未间断,开始只是半个时辰跑出十里士卒们便已经疲惫不堪,到如今早间两个时辰行军五十里绕陇县城池三圈再回去吃饭仍旧能够完成一天的正常训练。
士卒的身体素质、对于阵法熟练与否、单兵作战能力以及装备的优劣,在马越眼中就代表着一支军队的强弱。
装备这种问题不是他说了算,缳首刀长戈弱弓轻弩,东汉帝国所有边郡县兵都是如此装备他没什么好说的,身为将领哪个都想要自己的士卒比他人的强,无论多少。
吃过早饭,他和他的士卒们便将身体绑在马上,驰骋于草原之上,没了守卫马场的俗物,每日除了训练就是休息,知道年后将要随马越前往北地郡,士卒们再疲惫的训练都能承受过来,能够在大汉边陲为保家卫国而战在他们眼中是莫大的荣耀!
更何况他们愿意为马越而战,否则他们恐怕一辈子都很难骑上如今胯下的纯血凉州大马,正常情况下他们只能骑那些耐力低下、体制孱弱的下等驽马,骑这样的高头大马,可是正规武骑才有的待遇。
过了午后百骑追猎,头顶秃鹰盘旋,马下猎犬驰骋,众人携弓带箭入山林,不仅得到丰厚的猎物也锻炼了士卒的配合于骑射。
只是陇县范围内并无什么大伙盗匪出没,马越这一支百人队无法见血,也就难成强军。
马越明白,这就是他百人队的弱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阵仗,没有所谓的杀气,若对上其他州郡的演武队恐怕难以取胜。
若说原因便牵扯到那些上位者的龌龊事了,梁鹄以陇西小豪族旁支的身份得到汉帝青睐,得来这刺史一职,这也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而凉州各郡县的部曲多是那些校尉、太守所把持,梁鹄本身在凉州没有时代经营的资本,以至于他名为凉州刺史,实际上对于凉州各郡县的控制力小到不计,真正在他控制范围内的也只有陇县以及周围的几个县城,在向外则是那些太守、校尉与他虚以为蛇,实际没有多少尊敬可言。
他的手下没强兵,这与上任刺史魏元丕也有所干系,前任刺史周洪在任时州郡曾有强兵,后职务交接时魏元丕将强兵散于边地防羌患,本欲收回却染疾去世,随后梁鹄上任,他在凉州没有基础,想要收回是散落在外的强兵,可是那些边将怎会放口,便不了了之。
因此,如今在这陇县方圆百里,最精锐的部队可能就是马越手下这寥寥百人了。
至少这支小队的身体素质远非那些普通县兵所能比拟。
马越的士兵每人都可负二十斤日行百里,当然这是汉里只有四百米也有没有辎重的原因,但换做那些普通士卒则最多行七十里,单以士卒素质他们已经有了强兵之姿。何况每人配备刀戟弓弩应有尽有何况还有一头良品骏马与双层皮甲。
如今他们应有尽有,只差一场见血之战。
人尝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马越行至林间小道,便听得林外一阵喧哗,急忙召集士卒隐蔽,他带着三名士卒前去查探,四人谨慎靠近就见荒野中一行数百步骑。
张家川至陇县有两条官道可至,而至陵水河畔只有这么一条路,这些人身裹破旧厚袍却手持刀枪,装备简陋却面相凶狠,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尽管他们未必真是贼人,可马越马虎不得,陵水军营尽管梁鹄一又拨来两队士卒守卫马场,但这一伙步骑粗略一看便不止五百,仅凭那两百新兵坚守恐怕非常困难。
事不宜迟,无论这大队人马的目的是否陵水马场,马越这一队的训练已经结束。回去召集众人便拨马回营。
陇县方圆百里,马越一行人终日射猎,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周围的一草一木,当即挑选一条近上一些的林间小道,众人疾驰回营。
在这儿,他们才是地头蛇。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二章生死袍泽
凉州汉阳郡,陵水河畔。
军营依山谷而建,丈高木墙将谷口围起,八座瞭望台上各有士卒持弓而立却多在谈天。
辕门大开,能看到几名士卒走来走去,军纪松垮。
一行人马跨河而过,各个面有彪悍之色,领头健硕的黄脸汉子傲然座于马上。
“弟兄们,千步之外那座军营军纪散漫,留守士卒不多,我等可一击而破,随后抢他几百匹骏马够我等逍遥快活,诸位,随我冲锋!”
随着黄脸汉子一声大吼,百余骑兵跨马扬刀,后面五百不足也是拔刀出鞘大步冲向军营。
千步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几乎瞬息可至,看着寥寥几支无力的箭矢从瞭望台飞过来领头大汉面带冷笑,这些营中汉军已经被吓破了胆,连营门都不知道关上,可为自家省了不少力气。
若是汉军关住营门,想要冲击军营可是要花上一些力气,可这不关营门,便可为自家减少许多伤亡,尽管入了军营就等于骑兵放弃机动力与汉军短兵相接,可只要坚守一会儿等五百步卒冲进来,汉军便只有落败一途了。
军营距离陇县不过二十里之遥,他必须尽快击破才好抢夺马匹逃走,否则陇县数千士卒至此他们在劫难逃。
百余骑冲入军营,本以为营中无人,却见营门下尽是手持长戈的汉军士卒,黄脸汉子便知不好,慌乱之中大喊道:“退出去!快退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彭脱立于营中,令旗一挥便有士卒冲出关闭辕门,上百汉军手持三米长戈将这百余贼骑困在营中,外围数十弓弩手齐发,将这百名贼骑困死。
营外五百步卒看着营门关闭更是心急,情急之下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冲向辕门。
正在这时,后方马蹄轰响,百名汉骑由林间奔驰而出,瞬息间便是百支离弦利箭射出。
首领一员小将手持强弩,射出一箭后再度由箭囊中取出一箭,随后又再度出手,一连三箭射出尽中,拔出缳首刀,“诸君且随马越杀尽贼军!”
马越领队在张家川林中见到这数百步骑之后便急忙抄近道回营,路上他便定下了以一道辕门分离贼军的策略,自己这一队精兵若放在营中尽管有可能全歼骑军,之后却必将面临营外五百步军的疯狂反扑,即便能够抵挡怕也伤亡惨重。
这一队人马尽管不过寥寥百人,却是他马越的心血。他看着这百人从孱弱之辈成为如今虎狼之士,他付出了太多精力,士卒皆为他的手足,不容有失。
因此便令彭脱入营指挥士卒,他则带着关羽与一百骑兵伏于林间,待营门关闭便引兵冲出,大破敌军。
六韬有云: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
所谓密察敌人之计,便是我知敌不知。马越了解贼人情况,而敌人却中了马越的惑敌之策,尽管人多势众,却步骑分离,欲速则不达,这才被马越钻了空子,逐个击破。
骑兵对步兵,自古以来都是可以打出以多击少。骑兵强大的机动力与冲击力,也是边地外族的强大的基本。如今外族势微,只是因为兵甲武器几乎与汉朝的冶炼科技差了一个时代,即便如此他们的实力仍旧不可小觑,何况马越一队是正规军的配备。
骑兵在千步距离射出近三百支箭矢,贼步军已经是死伤惨重,冲入人群之中更是虎入羊群,在马越与关羽的带领下杀得贼人丢盔弃甲,根本不顾困在营中的首领,不过片刻就崩溃丢下手中武器便狼狈逃窜。
马越阻拦了属下骑兵的追击,营中的战斗此时也几乎结束,那百余贼骑同马越的骑兵不同,困在营中乱作一团,内有圆阵长戈,外有弓弩狙击,骑兵的强大机动优势几乎完全丧失,不过是困兽之斗,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当马越入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营中尸横遍野,尽管营中新兵都有皮甲护身,贼人临死反扑仍旧对了新兵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而且还有几名悍骑冲出包围进了马场弃马爬山逃出。
不过马越并没有命人沿途追击,他的士卒多是第一次见血,便见到如此尸横遍野的场面,当时生死搏杀还没感觉,如今战斗结束许多士卒都弯腰作呕。
根本没有力气再去追杀。
战后清点伤亡,马越一队两骑死于混战,还有一人的战马在混战中被砍倒,压断了腿。而营中两队阵亡五十三,其余多有带伤。两队新兵伤亡惨重。而此战斩敌三百七十,俘虏三十七其余贼众溃散数百。
斩获钢刀长矛四百有余,还有五十多匹骏马,可谓大胜。
胜利固然令人振奋心情,同袍之死更是令人伤心。
如今营中哀声四起,马越的心情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数月以来朝夕相处的袍泽死去两名,另外两队死伤惨重他也看在眼中。
善后不止马越一个人在做,刺史梁鹄在收到有数百贼人强攻马场的消息便立即引军千人出陇县,抵达马场的时候才知道贼人已经被马越用计杀至溃散,千军至此便只能做些善后工作了。
士卒们将尸体摆在陵水河中,五十五具袍泽尸体躺在巨木扎成的筏子上,荒草碎木至于其间,活下来的士卒互相搀扶立于两侧,还有闻讯赶来的士卒家眷,梁鹄带来的一千援军也在其中。
马越持强弓立在岸边,彭脱握火把于身侧,看着木筏随水流慢慢流走。耳畔阵亡士卒家眷的低声啜泣,周围士卒哀伤的眼神他都看在眼中。
这样的情境下,他低声说道:“八月初,承蒙刺史大人青睐,我初任队正,将一百士卒划我名下,拨我钱粮辎重。我领命带尔等训练,略有成效。十一月我出陇县入金城,回来的时候营中多了二百弟兄。某依仗手中兵刃闯出勇名,弟兄们对我多有尊敬,我虽未带尔等训练,却多有来往,我记得,记得每一位死去的弟兄的姓名!”
马越忆起士卒们嬉笑的脸庞,仿佛他们在耳旁嬉笑:“队率大人好!”
鼻子一酸,泪便以至眼眶。
“如今一战,马贼凶狠,杀某如此多兄弟,晌午出营时,他们的音容相貌还记在脑中。如今却都已阴阳相隔,他们,他们再也回不了家了。”
一滴泪划过脸颊,马越并未伸手拭去。
“诸君,随我送兄弟们一程!”
木筏已顺流游百步之遥,马越搭箭点燃射出,火箭划过天空,射在木筏之上。
“呼!”
火焰吞噬了木筏,远处的青烟好似阵亡将士的灵魂,随风飘散。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三章为国尽忠
深夜,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刮得生疼,马越靠着一丈高的营墙枯坐,抬头望着星空中璀璨的群星。
日间的混战造成营中气氛低沉,马越也没有心情去管,重生至今,他见识了太多死亡,开始是几个人,后来就变成十几,数十,上百。越来越多的死亡却无法让他麻木。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他不是那种以杀人取乐的变态,死在手中的人命越多,他的心中便越多对生的感动,与对死亡的敬畏。说不定哪一天,躺在木筏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会是他,袍泽一支火箭便烧个通透。随身的一片衣物或是一柄武器会送到家中,尸体都无法入祖坟。
枉死之人,不得入祖坟。咒别人不得好死大约就是这么来的。
今日厮杀并未使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然而却令他恐惧。这种时刻身边却无长者能够给他宽慰,为他解惑。一直以来,他勤习武艺苦读兵书,为的是出人头地名垂青史。家族的血脉给了他力可举鼎的天赋与清晰的头脑,他也偶尔在心中以未来的一方诸侯而自居。妄图带领家族披甲执锐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杀出一条血的优越感。
下午时,半百袍泽战死,击破贼军的他指挥有功,刺史梁鹄召他入陇县领赏,十金三百帛,升做军候,领一曲兵马。
出城途中却见到县内数十户人家门口挂白绫五十老父披麻总角小童戴孝,哭声阵天。
他带两名随从将赏赐分去了每一户失去亲人家中,为每一位父母下跪,可他鲜红的军候配甲在这时候显得无比刺眼。白发送黑发的老人看他的眼神好似在问他:你那么勇武,怎么没能带着我的儿子活下来。
士卒们都是百姓出身,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让他们失去了儿子,还要对带领儿子作战的上官卑躬屈膝。看着这些老父亲老母亲被岁月摧残弯了的背脊,心中充满了自责。
“我怎么,怎么就能没有带着他们活下来呢?”
没有一户人家责备他,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儿子阵亡了,死在抵抗贼寇的战场上,充满伤痛却荣耀地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为国尽忠。
他们是为国尽忠!
三十年如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伯不知道,令他的儿子付出生命的是那马场中的千匹骏马,那骏马是刺史梁鹄的私人财物!他们这些受汉帝国征召的汉家儿郎,付出生命守护的是千匹骏马,刺史大人的千匹骏马!
他们付出性命,在马越看来不值,不值透了!他们不是刺史梁鹄的私兵,却被当做私人部曲来用。可这也不是梁鹄的错,别说是这凉州,在整个汉帝国,所有的朝廷大员、世家豪族、五营骁将,哪个不是将帝国部曲当做私兵使用?
世道所残酷,就在于你恨透了一种体制,想要改变,就要踩着你所愤恨的体制一步一步登至顶峰,才有改变的可能。然而,当你踩着这种体制登至顶峰,你便由一个愤恨这种体制的局外人成为了你所痛恨的体制的利益既得者。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力图改变吗?然后,你就成了最初你所唾弃的那一种人。
**崽子你就失约了,对你自己失约了。
这大致也是政权循环两百到四百年的原因,人本身就是自私的动物。英明如高祖刘邦,最初便是不满暴秦乱政,揭竿而起,凭着知人善用引得四方豪杰来投,最终平定天下还不是承秦制,为巩固他刘家江山追随他的那班豪杰还不是落了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当你成了利益既得者,就难以维持本心了。
突然下起冷雨,清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马越打了个寒颤,见古塔儿裹着兽皮走出军帐,为他披上一块熊皮。
“主公,外面天凉,进帐里歇息吧。”
马越捏了捏熊皮上厚实柔软的毛,抬头满脸雨水混合着眼泪对古塔儿问道:“古塔儿,你说我怎么就没带着他们活下来呢?”
古塔儿叹了口气,靠坐在马越身旁,任凭冷雨打湿脑袋,道:“主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因为你我们才活下来这么多人啊。”
“可是我们死了五十五个弟兄。”
“你没什么可自责的,若不是提前发现敌情,营中二百人全部都会死,你救了所有的人,你也只是一个人,怎么能救下所有人,厮杀总是要有伤亡的,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
古塔儿看着现在可怜兮兮的马越,根本找不到一点金城演武时耀武扬威的影子,马越终究还是个孩子,他这样想,接着说道:“从前部落在武威郡,我也曾武威为吏,鲜卑弥加一部寇边,上万骑兵围武威,周围各县烽烟四起,一万五千郡兵被堵在城内守城已是难事,出城就是个死,根本无力救援周边各县,主公可知就那么一战,不到一旬时间武威郡各县十室九空,三座县城被攻破。”
回忆起当时情景,古塔儿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以平静的口吻说道:“当时部落在城外,我不愿困于城中便趁夜杀了出去,赶到时族中大半都已经被害了,就连五我岁的儿子都没放过。回到城中那县尉责我擅离职守,要将我杖杀,我这才杀了他带着部落剩下的兄弟远赴金城。”
马越听后默然无语,他本以为古塔儿只是落魄响马头子,却不想憨厚外表下还有这么一种经历,他不好评价对错,古塔儿是犯了错却罪不至死,那县尉当真死的活该。
“你且放心,我等来年就要前往北地郡,到时候就有报仇的希望了。”
“我等小民若能执掌兵权对外作战,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要再死多少袍泽。”古塔儿叹一口气,“主公你可知明知何人杀我妻屠我儿,却隔着遥遥万里,今生都无法报仇的感觉吗?直教古塔儿弓马娴熟却如同废人一般行尸走肉。”
马越默然,等他们封侯拜将当真不知是何年月了,若是如那董卓说报仇倒还有些可能,等等,董卓好像说过什么!
“兄弟不必灰心,并州刺史董卓曾告知刺史梁鹄鲜卑如今弹汗山檀石槐死了,两个儿子忙着争位打得不可开交,必然元气大伤,明年也许会来凉州掠夺百姓。”
听马越这么一说,古塔儿灰暗的眼神也是一亮,脸色凶狠一闪而逝,“鲜卑不来也罢,若是来了我必斩弥加狗头!”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四章水涨船高
逝者已去,幸运的生者仍需带着逝者的期望替他们活下去。
这种感觉马越再氐人村庄曾经有过,如今也是这样,只不过换了角色当时是氐人,现在是他自己。自从第二天起,他升任军候,彭脱陈丰杨斐三人出任手下队正。梁鹄又拨来人马补足一曲三百之数。
马越麾下从一百人变为三百人,但训练方式并没有变化,彭脱陈丰杨斐三人也都是和他一同练兵的老人了,虽然未必能学到多少他训练的思想,却总能记住训练的套路,照葫芦画瓢都可以做到,如今三队中两队全为骑兵,陈丰一队为步卒。彭脱带着是马越曾经训练的一队,最精锐的人马。
这三百人中多半都经历了辕门下的一场血战,有了杀气的军队自然不同。老兵与新兵一看能看出差距。杀气这个东西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但这人见过血之后在作战时往往更加勇猛。也不会再有初临战场时的恐惧。由老兵组成的部队即便失败也往往不是那么容易溃败。
成为军候的马越依旧没有全身铁铠,扎甲外多了一件皮甲,十炼环刀成了三十炼环刀,多了一些花纹也更加锋利耐用。彭脱三名队正主管练兵事宜之后,马越也算清闲下来,一个月来每日早间仍旧带队晨跑之外其他的训练他都不再参加,除了休沐日前往刺史府学习书法之外他专心跟着鹰奴马力学习驯鹰的技巧。
成宜送他的鹰是秃鹰,两只大鹰翼展过丈,身长也近一米,秃脑袋透着一股凶厉,三旬已过那四只小鹰也都长到尺长,他留了一只在身边,另外三只小鹰则使鹰奴马瑜在城外彰山村里驯养,让马瑜指导马超与马休如何驱使秃鹰。
成了军候,本来他是应该轻松的,不过身上的负担却更重了,刺史梁鹄手下无人可用,这一个月来着他护卫前往各县巡查官员。多时一日可查两县。令他疲惫不堪但无法表出异色,尽管马场一战让他在心中对于梁鹄有了些许怨念,但梁鹄这个老师对他有恩,无论是知遇之恩还是教育之恩,他虽是记名弟子,但显然梁鹄已经将他视作关门弟子,对他传授从不藏私,如今马越的八分笔法已经登的大雅之堂。
马越在陇县定做了两柄长刀,经过几次作战他感到缳首刀尽管锋利非常却不够耐用,用来格挡撑不了太久一柄上好的长刀就废了,于是便动了打制一柄长刀的心思,打制一柄好刀需要花一部分时间,所以他也并未强求工匠的速度,只是要求来年拿到即可。
转眼一月已过。
现在士卒训练早上分两部晨跑,一部为陈丰杨斐所领两队士卒,负重二十斤两个时辰绕城三圈五十里。一部为如今彭脱所领精锐一队,每人负重四十斤两个时辰绕城五圈奔百里。
陵水河畔那一战后,马越又找了工匠造出上百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锁供士卒打熬力气,马越在带兵的过程中学习到越来越多的知识,学习如何才能练出一支强军。
他部下彭脱一队尽管临阵经验还差上许多,但就身体素质与阵型熟练已经能够比肩边郡精锐,只是数量太少。如今另外两队也是一样的训练方法一样的伙食待遇,只是差些时间便又是两百强军。
马越练兵适用于小范围,至多千人而已。只能当做精锐使用,一则训练时间太长,强度大士卒普遍需要一到两个月来使身体适应,二来这样的训练士卒每天有肉,林中野兽也不是总有的,没有就要用钱粮来补,人数多了可养不起如此强军。
这一个月也发生了一件对于马越有影响的事情,陵水一战后马越为阵亡士卒在营门口立出一座石碑,将阵亡士卒姓名籍贯记载在上面,并且他对阵亡士卒家中体恤,汉阳郡现在已经传遍马家兄弟金城三战的勇名,接着又是陵水河畔以寡击众赢得大胜,使他在凉州的声望水涨船高。
凉州经历了短暂的温和天气,天空又落下鹅毛大雪,新年到了。
除夕日,军营中陈丰杨斐两队人马留守,马越与彭脱一队休息三天,随后便要带队跟随梁鹄前往洛阳,这一次的洛阳之行马越没有参加,梁鹄对他另有托付。
先前一战缴获战利马越早已使庄客马毅卖出换成钱财二十金,马越分出一半分与士卒令部下开心过年,对于除夕还要当值的士卒还有另外些许赏赐。
除夕夜,尽管第二日还要赶回去,担任县尉的马腾也从略阳赶回家中与家人吃上一顿团圆饭,回来的不但他,身边多了十几名亲随还有马腾手下一名军候名叫杨秋,据说武力超群。
这一年的除夕夜可是热闹,就连远赴酒泉的马玩也回来了,与他结伴的还有一个俊美青年叫做杨丰。程银带着弟弟程桓也来彰山村凑个热闹,再算上候选这一次马家人除了叱咤凉州的响马头子李谌之外算是凑齐了,厅里屋外众人共聚一堂,也就是家中更大,厅中放得下十几张桌案,否则一家人都难坐在一处。
马腾马宗与两位嫂嫂马超马休马铁马岱八人,马越关羽彭脱古塔儿马瑜马力五人,马玩杨丰,马毅与几位村中的老人。众人欢聚一堂,庄客准备菜肴搬来酒坛跑前跑后。家中张灯结彩,还有庄上的小孩儿们在外面放着炮仗。
院中三头肥羊正架在火堆上烤成黄金色。
年味十足。
前后不过一年时间,马家却实力大增。去年过年全庄不过五十多人,如今家中也有了十几奴仆,庄客也达三十余户,全庄上下百余人,过年怎能不热闹。
何况如今马腾出任略阳县尉,手掌一县军权的大员,而马越如今是凉并二州声望最高的军候,手下三百人皆是精兵,今年有望升迁北地做县尉,强大的后起之秀。
马家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半年时间在陇县已经站稳脚跟。
升斗小民的奋斗便是如此,拼尽全力活着,只为了将来的自己能够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活下去,让家族延续,并活的更好。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五章大儒蔡邕
公元182东汉光和五年,正月初一。
大清早马越晨跑结束在家中写了一幅字,便见到马家的小孩儿们跑到他的门口来拜年,马超更是给马越带了一件狼裘,据说他用了一旬时间猎到数只白狼才有的这匹狼裘。马越也早有准备,俸禄在接近年关的时候便发至他的手中,加上年终州府的赏赐足有一万大钱,便给马超马休马岱还有几个庄客的孩子一人五百钱作为压岁,四个马家子弟马越还给了每人一把崭新的十炼缳首刀与一匹良马。
如今的马家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吃饭靠天穷困潦倒的马家了,陵水那一战的缴获便足有十金之多,何况开春北宫伯玉还有两百头牛羊奉上,家中马匹近百,牛羊数十,算得上富庶之家了。
马越向庄园中庄户家中拜完年便带着几个随从几架马车入了陇县。马车上装的都是一些米与肉干。入城后沿着街巷向那些阵亡在陵水军营的士卒家中挨个拜年,随后留下一些米粮和肉干,拜完五十五户后他差古塔儿带着剩下的米粮肉干去军营分给士卒们,自己则进了刺史府中向梁鹄拜年。
新年伊始,梁鹄也没有穿官袍,在书房见马越。
梁鹄的书房自然充满了文人气息,墙壁上挂满了梁鹄的八分大字,此时的书房不止梁鹄,还有一位年近半百的老者座于侧坐,老者慈眉善目有大家风范,马越知道,他是又要见到名人了。
“学生马越,向先生敬贺正旦。”
马越向梁鹄拜年,同时献上早上在家写的上书“敬贺吾师正旦,登府拜年恭贺新禧”的书卷。尽管汉代“蔡侯纸”贵,所以多用竹简,但马越是梁鹄的弟子,又岂会少了纸用。
马越临摹梁鹄字体许久,也算得了那么一丝神韵,梁鹄看着自己弟子的笔法又有进步自己开心,何况学生这么有心,当着老友的面脸上也有光。当下便满面笑容地手下马越的字放在桌上,拉着他的手向马越介绍到:“二郎,这位就是创出飞白体的蔡邕蔡议郎,还不快来见礼。”
马越一听是蔡邕便作揖拜下,这位老先生可是久负盛名,何况又是他师父梁鹄的好友,他这一拜不亏。
梁鹄对蔡邕说道:“伯喈兄,这是我门下弟子马越。”
看得出来蔡邕对马越很有好感,也许是因为马越的尊师重道,摸着长髯笑道:“孟皇这门下弟子倒是生的英武,不像老夫那弟子卫仲道生的文弱。”
马越笑笑没有说话,他虽与眉清目不沾边但生的虎体猿臂,彪腹狼腰,面容方正自有男儿英武凶悍的豪杰气概,卫仲道就是蔡文姬的丈夫,老丈人说女婿他可插不上什么嘴。
卫仲道!那不就是卫和的弟弟,当年西域之行卫家死士三番五次刺杀众人的场景在马越脑中历历在目,眨了一下眼马越没说话,心中已经暗自盘算起来。
倒是梁鹄哈地一笑,指着马越说道:“伯喈兄可知道,我这弟子可是马伏波之后,去年随并州刺史董卓看他勇武便借去金城演武我这弟子在草原上连胜三场勇冠凉州,前阵子在陵水河畔以三百士卒击溃六百悍贼可谓少年英雄,如今出任军候一职。”
梁鹄像对好友介绍儿子一般向蔡邕介绍马越,梁鹄夸他夸得可有些过了,他虽闯出了些许勇名但也不至于勇冠凉州啊,但是他认识的人里强过他的就有不少,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听梁鹄这么一说蔡邕对马越更是有了更多的好感,先前他见马越身姿挺拔便暗自猜想梁鹄这弟子是个武人,汉人尚武,鄙视的只是那些不通文墨的莽汉,而文武双全的人很容易就会得到人们的好感,“想不到马军候竟如此英雄少年。”
马越一听蔡邕称呼自己为马军候便道:“老先生是我长辈,称我二郎便可,叫我军候可是折煞了我。”
马越话音刚落,梁鹄便接着说道:“伯喈兄,而且我这弟子尚未婚配,这些时日正琢磨为他做个媒人,你那女儿不是还尚未出嫁,不若考虑我这弟子?”
马越这时才恍然大悟,梁鹄这么尽心帮自己找老婆,让他心生感动无以言表。
说来马越也挺惨的,家父早亡,自小又哥哥带大,而他两个哥哥都是个大事果断小事糊涂的家伙,他的婚事便拖到现在也没个着落,正所谓长兄如父,婚事本应大哥操持,他大哥满脑子发展家族,早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所幸马越有梁鹄这么一个惦记弟子婚事的师父。
古时的孝道是双方的,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多的是老师多个门下弟子就像多了个儿子一般,要像父亲一样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一听老友打的是自己女儿的注意,蔡邕当时就快要跳起来,气的胡子吹老高。
“老夫晚来得女,琰儿刚到及笄之年,还不这么着急嫁出去呢。”
梁鹄一听也有些愤慨,“我这弟子品性才学相貌勇武样样都是上上之选,怎么就配不上伯喈兄的女儿?”
蔡邕一听便知道梁鹄是误会了,急忙道:“孟皇别误会,老夫绝对没有瞧不上三郎的意思,老夫不惑之年才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想再多让他陪我两年,婚嫁之事日后再说吧。”
听到蔡邕这么说,梁鹄才算消了气说道:“只怕等两年你便找不到如此英姿少年郎了,我那内人前些日子想从娘家为三郎寻一门婚事,只怕三郎与琰儿是走不到一起了。”
蔡邕一笑:“那些事情日后再说吧,不过和河东裴家大好威名,三郎若能娶得裴阀女子也是不错。”
马越就这么看着梁鹄与蔡邕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倒是宠辱不惊,他早就做好了婚姻不能自主的打算,所以淡定非常,听着梁鹄要为自己向蔡邕说媒他的心中要说没一点波动是不可能的,千古才女蔡文姬,别说娶,他是真的很想认识这位身世凄惨的奇女子。
娶不娶的到蔡文姬他也并不是很感兴趣,反正连面也没见过,不过如果以后有方法可以让卫仲道娶不到蔡文姬,马越是相当在所不辞的。
他在心中正想着去河东做点什么坏事,就听蔡邕问道:“三郎,过些时日你可愿随我学习飞白体?”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六章百斤长刀
飞白体乃是蔡邕创作的一种特殊笔法,取其发丝的笔迹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谓之飞,是一种非常生动有趣的笔法。马越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得知蔡邕走亲访友游遍了大好河山,过几日便要与梁鹄一同前往洛阳之后,马越便告辞离去。
梁鹄并未阻拦,只是嘱咐他这几日多做休息。前往洛阳用不上马越,但梁鹄对马越也是有安排的,精兵劲卒一路护卫梁鹄前往洛阳,而马越则要邀几名好友一路护卫裴莺儿回河东。
这就是他的任务。
马腾已经带着杨秋返回略阳,家中自有文武双全的关羽等人教导孩子们习武学文。马家如今开枝散叶,为家中效力多年的老人们多被安置于陇县与略阳两县之中为吏,就如马毅便是其中翘楚,如今在陇县为贼曹。
马家如今算是陇县地界上排的上号的小豪族了,只是庄客不多,更无私人部曲,实力较弱。不过马腾马越二人都手握兵权,二哥马宗在县中也有上百泼皮浑人相随也算是弥补了家兵不足的这一空缺。
新年第二天,城中匠作派人通知他长刀已经打造好,太过沉重便要他自己去取来。
马越听了非常高兴,命随从牵来墨云便打马入城。
为他打刀的匠作是师母裴氏的娘家人,是当做嫁妆跟随梁鹄的,据说打制兵器的技术非常好,开始马越还比较担心汉朝的铁器冶炼能否打制出长柄大刀,因为还没有见过有人使用长柄大刀,后来就被铁匠上了一课,凉州地界穷苦人多,用矛居多因为矛的造价更低,长刀这东西早就能够打造了,西汉时便有陌刀的出现,到了东汉已经有了相当多的变形,偃月长刀正是其中一种,只是需要相当高的手艺才能打造出长柄大刀。
马越到了刺史府工匠所在地,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两柄长刀,他所要求打造的兵器与其说是长刀不如说是长刃枪,长刀长一丈二尺,通体精铁制成,三指长杆七五寸尺,四寸长刃长四尺厚半寸,刀锋明亮弯出轻微的弧度,刀尾还有五寸枪头可供挑刺,全刀重达百汉斤。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对于工匠再三感谢,而一众工匠对于马越能够挥舞重达百斤的兵器挥舞作战也是非常惊奇。
这种兵器,正是他所希望得到的马战兵器。
得了神兵告别工匠,马越持长刀跨坐马上回到家中,对于这杆长刀他越拿越是喜爱,他的枪法不错,这杆长刀既能劈砍又能如长枪挑刺,可以说是最适合他的兵器了。
两柄长刀一柄他留下自用,另外一柄则赠与关羽。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在家中与关羽练习新入手的兵器,终日手持长刀跨坐马上驰骋于荒野之中。
对一般人来说百斤重的长刀可能有些沉重,可对他与关羽来说百斤的长刀双手使用刚刚好,就如同普通士卒手持三十斤长矛一般,挥舞自如,甚至对关羽来说还有些轻了。
不过这样一来对于马匹的符合也是很大,不过对于墨云来说耐力反而最不是问题,他的马同他的人一样,都是耐力出奇的怪物。
正月初五早上,马越跨马持刀,身上穿着扎甲套着皮甲,皮甲于接连身体部位多有小片狐裘作为保暖,穿着一身凉州军的白色兵服披上灰相间的狼裘,值得一提的是他军服的双手护腕与左侧皮质肩甲都是特意加厚许多倍的,因为在他头顶上空,有一只翼展两米的庞然大物正骄傲地飞行着。
来到陵水军营,早已列阵整齐的一百精骑手持长矛腰带环刀马鞍上挂着弓箭,在彭脱的带领下迎接他们主将到来。
彭脱今天的装束也同马越差不多,一样的扎甲套皮甲,身上披着白色狐裘,胯下骑着白色骏马,手持一杆精铁长矛,好一白马将军。
在马越跨入辕门的第一时间,他举起手中长矛,口中高呼:“必胜!”
身后百名精骑也是一样,口中高喊道:“必胜!必胜!必胜!”
不过百人,却可声震云霄。
马越看着面前的百名精骑眼眶几乎盈出热泪,这一百人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他的心腹。
他手扬长刀,高声喝道:“师尊洛阳之行,越就拜托诸位了。”
说罢,马越便拨马回身,领一众精骑前往陇县东门。
东门外,刺史梁鹄、师母裴氏、蔡邕还有上百随从早已等候多时,众人看远处行来一部骁骑便知道是马越所领,这个时候,梁鹄与蔡邕等人才真正认识到马越的练兵才能有多么的强悍,百人均为虎背熊腰之士,胯下清一色两米多高的西凉大马更彰显其威风。
梁鹄最知道拨给马越的百人从前是什么模样,因此才更为惊讶马越的才能,能将一众孱弱之人不过几个月便练成如此虎狼之士,自己日后说不定还真要指望他光耀门楣呢。所谓优秀都是比出来的,看看自己身后这百人随从,尽管也是高头大马骑着,木柄长矛握着,可怎么看都与马越身后的精骑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在梁鹄身侧的蔡邕看着马背上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的马越,脑中突然想到:若是琰儿真嫁给马家三郎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随后蔡邕又摇了摇头,无论先祖是谁,如今终究只是一介武人罢了,何况还是凉州武人,真不是小看马三郎,看三郎这面相就是个战损沙场的模样,琰儿嫁了他让老头子怎能安心?
带队行至梁鹄身前,马越滚鞍下马,长刀“蹭”一声扎在地上深入一尺,单膝下跪道:“刺史麾下军候马越领部前来!”
这一下子来的漂亮,何况他的老友家眷尽在,让梁鹄面上更是有光,当下便笑呵呵地扶起马越,说道:“此行全靠三郎的麾下**护我等周全了。”
马越立直了身体,面朝刺史梁鹄应诺,伸出右手一举,身后百名骁骑齐声喊道。
“刺史放心,我等必不负期望。”
马越飞身上马,待梁鹄与众人进入马车便见彭脱朝他摆摆手,长矛喝道东指:“洛阳,前进!”
二百多骑兵护送着三辆马车启程,随着车轴转动与马蹄落地的声音离开陇县走上前往洛阳的官道。
注:这里的斤是指汉斤,一百汉斤长刀合二十五公斤,比健身房的深蹲杆稍重,不算夸张。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七章从事求救
送走了梁鹄与蔡邕,马越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径自回到家中与关羽马玩演练半日骑术与刀法。
彭脱带队前往洛阳马越很放心,在加入马越派系之前彭脱曾作为商队护卫首领带领卫和的大型商队走南闯北数年之久,可谓老马识途更兼勇力超群统御经验丰富,是作为副手的不二之选。
卫和将彭脱送到他的身边给了他极大的帮助,与彭脱相处时间越长越发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尽管对于军略所知甚少还不如马越,但丰富的游商经验足够他统御百人队伍收发随心,可以说彭脱是马越一伙中统御小型部队能力最高的一位了。
关羽经历战阵偏少,多为单人或数人作战,他是一柄索命尖刀,代表着马越集团最高武力的尖端战力。但战场经验不足,可为副手独当一面还差些火候。
马玩战阵经历足够,大小十余战能够好好活到现在,求生意志强烈阅历丰富,对于陷阱与探查有独到见解,是作为斥候首领的不二人选。但同样的劣势也很明显,偏向热血冲动的性格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武艺的不足使他同样难以独当一面。
古塔儿还未随马越上过战场,武艺一般的他在领兵作战的才能上还未能被马越察觉,但从前作为流匪首领应该也有一定的统御能力。但就目前而言还是适合护卫马越左右弥补他武艺的不足来的安全。
而马越,统兵能力三流,武艺三流,骑术三流,对于兵法的认知也同样为三流,一样难以独当一面。
尽管他们这些人都有明显的劣势,但若组合在一起就能够形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在合适的位置就能发挥出超越自身的能力。
当日下午,武威从事苏正和叩响了马越的院门。
尽管马越如今跟随梁鹄学习书法还是隶属凉州的低阶武官,但凉州大小官员除了略阳郡的几个掌管军权的县尉之外他大多不相熟,而在他即将离开之际身为从事的苏正和突然到访,让马越充满了惊讶。
武威从事,六品官职不大但权力不小,直属于刺史府,苏正和官职武威从事顾名思义,他是隶属于凉州刺史梁鹄门下主管武威郡文书、察举非法的中层官员,有着监察地方直奏刺史的职能。
然而此时,这么一个凉州中层官员不在武威郡中察举官员,自武威郡来到凉州州治陇县地界上,叩响了他的院门,让马越不明所以。尽管茫然,礼数上不可怠慢,马越将长刀递给古塔儿,在马力的陪同下开门迎客。
“苏从事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
马越与苏正和也只是在刺史府见过一面,苏正和看上去与马腾差不多大,穿着长衫罩袍,眼睛不大但很有神,时不时流露着点点精芒,面部线条硬朗结实,留着一绺长须,看上去是个满是英气的中年人。
只不过这个中年人如今的神情不太轻松。
苏正和苦笑道:“马军候年少有为,如此宅院在咱们凉州可不算寒舍。实不相瞒正和如今前来是有事相求,军候不必客套,请。”
如今的马越住的地方是刺史梁鹄为他腾出来的一处别院,从前属一武官,尽管没有亭台楼阁但也是独门独院的大宅子,院中还有一大块十丈见方青石板铺就的演武场,独立马房与两棵三丈大树,别有一番粗犷意味。
二人在厅中几案旁跪坐,一身皮袄的马瑜端上茶水点心,厅中烤着炭火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非常舒服,苏正和伸了个懒腰说道:“从武威至此一路马不停蹄,可是累坏了某家。”
马越笑道:“苏从事恐怕是来找先生的吧,您还是晚了一步,今日正午先生已经动身前往洛阳了。”
“实不相瞒,我此行并非为刺史大人,而是单纯为找军候而来。”
“噢?”马越眯起眼睛笑道:“马三何德何能教从事纵横八百里而来?”
苏正和说道:“某家所求之事,整个凉州恐怕只有寥寥数人能够做到,军候正是其中之一。”
马越正了颜色,他表面上只有十六岁,但内心却是个历经三十余载春秋穿越两个世界的灵魂,并非表面上那么肤浅,苏正和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觉得话里有话,系紧了腰间束带,马越说道:“既然如此,望从事大人言明。”
这种时候,苏正和却又显得不着急了,他摆手道:“军候不必着急,下属做了对的事情,却有可能会危及上官,军候看来此时应当如何?”
马越的手指伏在腿上有节奏的敲打着,没有发出声音却让他内心平静,他摸不清苏正和问这话的意思,不敢贸然回答便说道:“请从事大人言明。”
说实话马越不喜欢跟苏正和这种人谈话,或者说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七拐八绕却全是围绕着正题,和这种人说话,很累。
苏正和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即为凉州刺史府武威从事,自当为刺史大人分忧。今有武威太守黄峻鱼肉百姓,将平民田产化为私有,武掠田地私贩盐铁勾结外族谋取私利,我欲书信一封报与刺史大人,然而黄峻鱼肉百姓所得私产许多都送与靠山十常侍。若刺史大人弹劾黄峻必然连累到刺史大人。”
马越点头并未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即便是苏正和上报了梁鹄也未必会真的将黄峻报与朝廷。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明白贪官污吏与十常侍搭上关系意味着什么。
断人财路如要人性命,若真这么做便同十常侍结下血仇。
苏正和接着说道:“某如今所犹豫并非是否上报,身为朝廷命宫便要为天下分忧,这凉州的事情纷乱的很,只要上报刺史便一定会报于朝廷,只不过到时便需要军候救我一命了。”
马越问道:“救命?我要如何才能救得从事大人?”
苏正和笑道:“刺史大人为求自保不得罪十常侍一定会密谋将在下杀死,到时候便需军候为我说情,保下某这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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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八章成事在天
东出陇县,过渭水经右扶风,出凉州后去往东北入河东。陇县至右扶风,右扶风至河东。
两段路,两个千里之遥。
四马并行的小道上,一行数骑看护着一架马车缓慢前行着,这正是马越一行,马车中坐着的是河东裴氏小姐裴莺儿,赶车的是黑脸壮汉古塔儿,车辕下插着两柄环刀。马越跨坐墨云着灰色轻甲后腰挎着三柄长刀马上还带着一柄劲弩,随行的还有马玩杨丰关羽与马力四人。
一架马车五匹马,除了每个人的兵器与一点路上所需财物之外他们没有多余的行囊,轻车间行速度很快,不过半日就过了淇水,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人数不多,也没什么财物,何况有关羽古塔儿这种猛汉在前,六个男人刀甲齐全,通常情况下不是吸引劫匪的那种类型。
因此他们一路走得极为轻松,一行七人裴莺儿来自世家大族,对于马越等人的平民生活一切都感到非常好奇,士族的家教修养让她从不会出言打断几个糙老爷们一路上天南海北的鬼扯,只是自己在马车中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而马越等六人都是身份不同的庶民出身,经历不同却都塑造了他们坚韧的精神与鲜明的个性,听着五人各自的故事对马越而言也是很大的触动。
马越从没出过凉州,这一次中原之行对马越来说又会是一次历练,能够极大的增长他的见闻。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马越一直觉得这句话是废话,脑袋没有书籍的填充即便跋涉万里也依旧是个马夫而已,能有什么增长,但事实上在他从张掖大幕回家之后便不再这么想,因为那一次的长途跋涉真切地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蜕变。
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变得不同。
随着自身的变化,他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朋友与伙伴,软实力也越来越强。越来越像一个合格且成熟的凉州男人。尽管数次历经生死,难能可贵的是他仍旧保有自身来自高度文明精神世界的人生观,这足够让他成为一个心充仁义的正确的人。
人们都有只属于自己的苦难,每种在他人看来惨痛的经历对其人而言都是一种生活,这种生活是不必分其对错的,无论是马玩幼时与大狗抢食还是关羽被通缉后的流亡生涯,只要一息尚存,不被生活击垮,相信都会拥有好的人生。
一行人中只有马玩除夕时带回来的好友杨丰与大伙并不熟悉,因为都比较信任马玩所以没人多问,只不过杨丰真的很特别。
从启程之时开始杨丰就在脸上带着木制的祭祀鬼面具,马越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做得但想来是槐树桃木一类的结实木头制成,除夕夜时在家中马越见过杨丰的面目,其人眉星剑目长得俊美非常,高挺鼻梁樱桃嘴,皮肤白皙甚至可比女子,这幅容貌若长在女子身上必可迷倒许多男子,奈何男儿郎不是女娇娥。
杨丰看上去二十来岁,身高七尺五寸左右,比马越高一些与马玩相差无几,身材也看不出但手指关节粗大马越无意间瞟到他的手心厚茧居然看上去比关羽还多。这是个用刀剑的高手,并且一路走来无论队伍行进快慢他始终在马车左方防备危险,没有一刻掉队,骑术想来也是不错。
傍晚,一行人在渭水河畔歇息,马玩在河里抓到一筐肥鱼,古塔儿在路上猎到两只野兔此时正挂在篝火之上烤的金黄。
在河边洗了把脸,看杨丰坐在河边就着一块大石头磨着一柄二尺短剑,马越便凑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说道:“杨大哥,你是哪里人啊?”
即便是杨丰自从过年之后一直住在彰山村,可马越却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他这次一搭话就连杨丰都觉得有些诧异的向后扭头看了一眼。
发现没有别人马越就是在跟自己说话,杨丰眯起一双杏花眼笑道:“三郎在跟我说话啊,我是地道的酒泉乐馆人,听猴子说三郎去过酒泉是么?”
不得不说杨丰笑起来非常好看,马越苦笑道:“的确去过酒泉,但只是路过。”
杨丰将短剑搁置一旁,盘腿眼望星空仿佛在回忆些什么,说道:“酒泉是个好地方。”
马越不知可否的点头,他又想起了那时黄沙漫天的荒漠中无边无际的绝望,想起来那些一路同行却永远沉睡在沙堆里的男人们,想起来教他吹奏羌笛的少年。
可惜,他们都永远不在了。
叹了口气,马越问道:“酒泉那边大幕无边无际,丰哥你和猴子哥是怎么回来的?”
“大幕?你们当时走的一定是昭武那条路,那边是前往驹衍的路,中间被大幕所阻挡,其实只要不在幕暴的时候前行几天就能走过去,只是你们运气有些不好。”
点点头,马越也觉得当时运气太糟糕,被一票卫家死士像狩猎一样追着咬了一个月,商队识途的老人全死光了才入了大漠,最后更是就剩了十几个人活着回来,运气真的是背到家了。
想到这里,马越苦笑一声道:“其实也不算运气不好,至少捡了条命回来,现在还能在河边休息,已经很好了。走吧杨哥,我们去吃鱼。”
时节已然开春,河水也早已解冻,只是众人身上的牛皮衣还并未脱下,夜晚有凉风拂过因为有篝火的存在众人也不觉得寒冷。
众人随马车带着一坛烈酒用来路上驱赶寒冷,不过此时此刻有烤鱼烧兔一干豪杰猛士为伴,便每人轮着喝上几口也是人生之大乐趣。
幽幽的羌管中,马越吹着一曲白云,笛声悠扬环绕在河畔。
“马家哥哥,这个曲调叫什么?真好听。”
“这是羌笛,幼时一个伙伴教我吹的,曲子叫白云,讲的是一对男女相爱的故事。”
人类的友谊许多时候让你仔细想想却毫无头绪,最大的根本就是在你生命的那个时间节点上你们风雨同舟,有着相同的经历相同的感情,这才是契机,若再加上志趣相投那就多半能够成为好友。如同杨丰,在这个恰好的时间里他被马玩带到了这个小团体中,众人一路而行不过一个夜晚的时间便使大伙都互相有了了解。
渐渐入夜,男人们畅谈的声音淡去,林间小动物的声音也淡去,虫声鸟叫渐远,仿佛整个河畔都陷入睡眠,马车中,盖着厚皮毯的裴莺儿轻轻挑起窗帘,看着明亮的月光洒在那个怀抱劲弩眺望远方的年轻身影上,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这种被人所保护的感觉很好。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六十九章蒸蒸向好
杨丰,幼名杨阿若。酒泉人乐馆县人,与马玩为同乡,有一手高超的击剑本领。经过一夜畅谈一行人都互相有了很大的了解。尽管马越不知他为何会与马玩一同来到他的身边,但通过夜晚的只言片语马越知道,杨丰回不去他的酒泉了。
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他在酒泉犯了罪。
无论如何,至少当前看来杨丰是个可用之才,作为马玩好友也不大可能怀有其他目的。即便如此马越还是不太信任杨丰,当夜他看了前半夜,马力看了后半夜。
车队匀速前行,宽阔的官道即便是凉州依旧能够容得八马并行,马越左手驾着秃鹰右手擎着长刀,面上漫不经心实则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官道上时常会有流通中原西域的豪商带着护卫走动,不过那些西域商人在官道上看到马越这么一众披甲执锐的年轻武人大多都躲得远远的,有众多护卫的商人都是如此,更别说那些平民百姓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谁都无法保证面前威风凛凛的汉家军士会不会在你转身便卸下伪装的面具化身乱军斩下你的头颅。
轻车简行一上午,众人已经出了凉州,抵达司隶校尉部。
已经时至午后,裴莺儿从车中探出身子来,对马越说道:“马军候,现在走到哪里了?”
马越看着不远处隐约显出踪影的河流对车内巧笑嫣然的裴莺儿笑道:“裴小姐,我等已经出凉州进入司隶校尉部,临近淇水。”
接着裴莺儿说道:“怎么是司隶,军候,我们干嘛不走北地入并州至河东呢?那条路更快更近,关卡税务也少一些。”
马越抓紧了缰绳,目视前方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如今鲜卑部落大人新死,世子抢着大人的宝座闹得不可开交,边地可不太平。”
裴莺儿捂着嘴巴轻斥一声道:“那北地的百姓可怎么办?”
马越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问道:“小姐可是累了?距离城池还有半天路程,我等可在林中休息片刻。”
裴莺儿小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三天的马车颠簸早就让她受不了了,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痛,立即说道:“多谢军候啦。”
马越应诺,抬起左手做了个手势,秃鹰奋然张开双翅飞入云中。
只一会,散落于前方的探查情况的马玩与杨丰便赶了回来。
看着众人风尘仆仆马越说道:“辛苦了,大伙前往林中喂马休息,半个时辰后再继续赶路。”
胯下马儿打了个响鼻,马玩一跃而下拍了拍马越的肩膀道:“三郎现在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模样了。”
古塔儿赶着马车在路旁空地停下,小心翼翼将裴莺儿扶下马车,这个黑汉对马玩说道:“那是,主公怎么会没有主公的模样。”
众人进入林中,马越虽然下马右手却始终握着腰间缳首刀,他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他不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了,但他相信,小心无大错。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带队出行,第一次是带领羌族恶少年前往并州接应马腾,上一次前往金城是跟随董卓,董卓一路上无所畏惧近乎横行,他没有董卓的声望,也没有董卓的实力,他只能处处谨慎小心。
其实他很佩服董卓,甚至是崇拜。
董卓可以无所畏惧横行霸道的那种一往无前的豪杰气概,他也想要拥有。但他没有,甚至无法让自己拥有,董卓收揽人心从未想过权谋心术,这就是他所佩服的董卓。
你缺钱?好,我给你。
你没有好兵器?好,我给你。
你想要一匹马?好,我给你十匹马。
你没有名声家境贫寒?好,跟我来,我给你名声。
你缺什么他都有,你想要的他就给你,所以他不需要收揽人心,他冰山一角的付出就能让人死心塌地跟着他,试问一个人可以给与所有你所想要的却不敢想的,你怎么能不愿意跟随他鞍前马后?
而马越呢,几年前还只是彰山中砍树都嘣斧头的无知弱少年什么都没有,身边可堪大用的也就只有身为杀人逃犯的关羽,还有血统与生俱来的大哥马腾二哥马宗,甚至可以说几年后的今天,他的一百精骑也是因为他拥有的声望,升做军候,大家信服他的实力,才愿意听他号令。
他的声望怎么来的?尽管有他独闯并州救兄的成分,但更多是董卓带他去金城,让他出阵与人争斗得来的。若没有董卓他就不知道金城的演武,没有那次演武即便是老师梁鹄都不会信服他的实力让他得到如今的军候之位,这,就是董卓比他强的地方。
他这个心思深沉两世为人的灵魂被董卓如此对待都有些动心,不由得都生出一种为董卓效力的想法,别说别人了,看他大哥马腾,再是大汉伏波将军之后,不也曾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当时马越拦下马腾,也许他马家兄弟如今已经是董卓的座上将领了。
这就是董卓的人格魅力,没有丝毫内敛,狂放不羁地向世人展现着自己的能力,从不担心失败,或者说他认为,他永远都不会失败。
马越还差得远,尽管他现在武力小有所成,练兵不错,无论真假他也有一颗仁义之心也不错,也有许多人愿意跟随于他,可对于自身的能力他始终无法放开展示,若非他字字诛心地想执着一柄手术刀剖析自己的内心,他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才能。
很快吃过午饭,马越看着始终跟在身后的古塔儿,百步之外布置陷阱充当斥候的马玩,青石上坐着擦拭长刀的关羽,还有喂鹰的马力,拴马的杨丰,甚至还想到了随同梁鹄前往洛阳的彭脱与那一百精骑,凉州不知名道路上带着部落南迁的成宜,他笑了。
他也有属于自己强大的地方,也有人愿意跟随他走上这么一生。
日子曾经坏到不可收拾,没有再坏下去的理由,就只能蒸蒸向好,天天向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章北宫劫人
官道如此宽阔,马越等人却不得不将马匹车辆让道,只因迎面走来了大队人马。这些羌人汉子体态雄健,腰跨弯刀臀携弓箭,骑高头大马身着皮甲头戴毡帽,风霜雕刻出充满沧桑的脸庞写满了桀骜不驯的气息。这样吃够苦头的好汉子,正是马越梦寐以求的精兵悍卒。
马蹄踢踏轰响,这样的好汉子以百骑的数量八马并行霸占了整个官道,从马越等人身边疾驰而过。
马越等人还来不及感慨,一阵风似的骑兵队又去而复返,精锐骑兵簇拥着一名年轻人直抵他们面前。
“哟,让我瞧瞧,金城三战三捷的马越,某没记错的话你是董校尉麾下门客吧,还有参狼部李文候麾下勇士古塔儿,咦…鬼丰也在这,看来今日北宫玉运气不错,路遇尽是凉州勇士。”
马越看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居然认识己方三人,随着面前年轻人自报家门马越才明白,这是凉州羌族最大一支部落酋帅北宫伯玉的二子,北宫玉。
“我等见过少狼主。”
北宫玉生的模样不错,继承了老北宫伯玉的桀骜模样,高鼻深目眼神深邃,只是个子不高,年近三十的他也就同十五岁的马越一般七尺五寸的身高,但他胯下黑马神骏,坐在上面足足比马越高出一头,盛气凌人。
此时北宫玉满面笑容,“好说好说,不想司隶一行还能遇到如此多猛士…”随后目光从众人身侧扫过,看到象征着河东裴家的马车,北宫玉笑的更厉害了,“听说马三郎最近过的不错,搭上了凉州刺史府?”
马越摸不准这北宫玉想做什么,略微颔首道:“有劳少狼主挂念,在下去岁有幸拜得刺史大人为师,跟随身侧听其教诲。”
北宫玉摸着胯下骏马柔顺的鬃毛,诧异问道:“怎么,董校尉待你不好么?怎么转投梁刺史门下了?”
“回少狼主,机缘巧合。”
北宫玉蜻蜓点水一般点了下头,扭头对杨丰说道:“鬼丰夜闯羌营刺狼主,我还当你人间蒸发了,不想居然在此处遇到,你说…我若将这消息卖于治无戴,能换得几百骏马呢?”
北宫玉这么一说,马越等人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杨丰脸色忽然大变,“锵!”地一声二尺短剑出鞘五寸,寒意逼人。
“锵!”“噌!”
不过一息之间,双方先前友好的气氛消失的一干二净,大片刀光闪烁,无论是马越六人的还是羌人骑兵俱是刀弓齐出,平滑的刀刃闪烁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马越与北宫玉距离不过一马而已,此时带着铜毒的弩矢已上弦,如毒牙一般正对着北宫玉。
“少狼主…这有些不妥吧。”
“哈哈哈,不妥…谁能说我不妥呢?是裴家?还是董校尉?又或者是梁刺史?他们都可以说我北宫玉不妥,但你马越……够资格吗?”
此时场中还能笑出声来的恐怕只有北宫玉一个人了,马越六人没一个是怂人,都是刀口舔血尸山骨海爬出来的勇士,尽管如此他们却也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毕竟每人身上都有超过十把强弓上弦指着,箭矢上闪烁的寒光没人觉得射在身上能好受了。
笑够了,北宫玉撇撇嘴,斜着眼睛看着马越说道:“我也不瞒你,前日父亲教我去裴家求亲,裴家人奚落了一番,说我是蛮夷胡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妈的,苍天有眼今天就让我逮住个裴家人。马三郎你是个好汉子,我不难为你。把马车里的人留下,你们就能离开。”
“还有,别拿弓弩指着我,茫茫草原上想杀我北宫玉的人多了去了。老子还是好好站在这,拿弓弩指过我的人都死了。”
即便北宫玉这么说,马越仍旧没有放下弓弩,他说:“少狼主,我奉命送裴小姐回河东,职责所在,还请少狼主收回成命。”
北宫玉说的很对,可马越偏不。
“嗬!”北宫玉有些烦躁地右手持鞭在空中甩出声响,喝骂道:“马越你是不明白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人留下,你活命。否则一声令下尔等命丧黄泉,还去哪里奉谁的命?!若你觉得有辱使命,随我一同入参狼羌,你等皆升百骑长!”
杨丰看着前面马越持弩指着北宫玉的身影没有一丝动摇,叹了口气,他将短剑收回剑鞘,驱马上前对北宫玉说道:“少狼主,您大人大量放他们走,杨阿若愿束手就擒,少狼主将我交予治无戴杨阿若也无话可说。”
杨丰话音未落最前方的马越摆出一支手臂,开口说道:“杨兄不必如此,今日我等谁也不走,若少狼主执意如此便将我等一齐杀死,那我等便一同命丧于此,全了兄弟义气马越无怨无悔。”
北宫玉说的很对很对,可马越偏不。
“是战是和,全凭少狼主一念之间,若战参狼羌锐士必然可将我等六人斩于马下,但少狼主你与我仅有三步之遥,马越射术始终不好,但十步之内从未落空。少狼主将来是策御万骑的参狼酋帅,马越不过黔首小民,就看少狼主是否愿与马越赌上一把,是少狼主麾下精骑弓劲一筹,还是马越的弩矢更利了。”
“竖子尔敢!”
随着马越这么锋芒毕露的一句,百步之内的空气仿佛都已经下降至冰点,参狼百骑同时拉弓发出一片“吱哑”的响声,没有人敢喘一口粗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北宫玉与马越的脸上。
生死,片刻见分晓。
马越持弩的姿势很标准,标准的犹如教科书一般,一手于弩弓中部端着,另一手扣着弩机,越是这种时候,马越的头脑越清醒,他甚至有些自得。
他看到了自己的进步。
上一次被上百张弓弩指着是在并州骆县城外,滚滚黄沙中马越等人跪在中央,心头恐惧与愤怒胶着,大气不敢出一口。那时候汉将吕良跨坐马上趾高气昂,上百汉骑强弓劲弩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将众人射个通透。
这一次,大气不敢出的换了角色,北宫玉被马越问道沙哑都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在气势上马越更胜一筹。
你说的是很对很对很对的,可我偏不。
就凭你有勇士傍身,有强弓劲弩威胁,我就要对你卑躬屈膝,就要接受你的无理要求,夺走我所奉命守护的人?
我的兄弟们更加勇猛,我们的弓弩宝剑更加锐利!
男儿在世,要惧怕的有太多,恐惧能力不足世上无立足之地,害怕没有实力得到所欲珍宝。但正是因为这些恐惧的存在,才让人更有勇气去直面世道的不公!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一章逼退狼主
北宫玉有些不自在,他怕了。
身为凉州参狼羌一支首领部落的第二继承人,他在大汉北疆生活了快要三十年。从小到大他不知历经多少战役,无数生死。他见过许多生性凶猛或如他那个哥哥一般色厉内荏的凉州豪杰。
却很少像马越这般让他感到刺骨寒意的少年。
马越就这么持弩瞄着他,睁着狭长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没有后退一步。僵持良久,北宫玉的马鞭始终没有甩出,也没有下令出击。
半晌,北宫玉收起马鞭,挥手道:“罢了,我们走。”
羌骑踢踏,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走出百步,北宫玉回首问道:“马家三郎,当真不入我参狼?”
马越没有说话,嘴角勾起摇了摇头。
北宫玉走了,不再回头,但马越与北宫玉都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再见面是敌是友谁也说不清楚。
羌骑背影隐没在道路尽头,“呼”地一声,几个人同时出了一口气,看着大伙的脸,马越笑了。
随后,众人都笑出声来。关羽松开了紧握的长刀,杨丰也将短剑插回剑鞘,他们都早已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马越吓退了北宫玉,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场不动刀兵的胜利,足以扬眉吐气。
他们笑的很大声,很长时间,直到将刚才胸口被压抑的那一口气笑的干净,笑够了,马越说道:“走吧,启程开县!”
……
“令明,刚才你可有把握在鬼丰的保护下击杀马越?”
羌骑扬鞭,在官道上带起大片扬尘,官道两旁树枝都被劲风带的呼啸阵阵,北宫玉一直很喜欢纵马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由。从六岁学会骑马开始,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他便喜欢在草原上纵马奔驰,感受着天苍野茫很容易将心底的压抑抛之脑后。
这司隶的天终究比不上凉州的蓝,草原上出生的汉子就该在草原上死去,北宫玉不喜欢汉人。但比起整个大汉版图上的汉人,他还是喜欢凉州人,无论凉州的是汉还是羌,他们有着同样的生存经历,血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纵马奔驰在北宫玉身侧的庞德无声地摇了摇头,说道:“鬼丰尽管剑术高超,但想杀我很难,在马越身后那个捉刀的男人我不是对手。”
闻言北宫玉一愣,诧异道:“那红脸汉子你都不是对手?”
自从庞德去年投奔参狼羌北宫玉便将这个武艺高强的西北汉子视作心腹,数次危险中护得他周全,在最近吞并小部落的战斗中庞德的武力与指挥百骑作战的能力也让他高看一眼,如今庞德在北宫玉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如同左膀右臂一般,在北宫玉想来麾下能坐拥庞德这般猛将是他北宫玉的福气,庞德的武力甚至要比父亲北宫伯玉所依仗的沙场猛将更高一筹。
刚才他曾想过忽然发难将马越等人击杀,只是因为古塔儿与马越都略有勇力,何况身旁还跟着一个在酒泉久负盛名的浑人鬼丰,担心事情发生不可控制的变化他才放他们一马,庞德说鬼丰的武力不被他放在眼里也在北宫玉的意料之中,可此时那个被他忽略掉的红脸汉子居然武艺比庞德还高,这让北宫玉感到诧异。
“令明你说,那个红脸汉子武艺比你还高?”
庞德点头,说道:“我与马越大哥同为边疆袍泽,曾受邀去他家做客,误将救过马越性命的土狗烹杀,当时十二岁的马三郎便抽出短刀在我腿上扎了一刀,庞柔把他踢开后来那个红脸汉子三拳两脚打的庞柔没有还手之力。”
这么长时间,北宫玉也见过庞德的哥哥庞柔几次,对于庞柔的武艺也很佩服,一听庞柔被关羽打的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不由大为惊讶,让他更惊讶的是马越十二岁的时候就提刀扎过庞德。
“不管怎样,马家三郎今天的表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看来日后还须与他修复关系,是个可用之才。当务之急是回去应付北宫伯,父亲大人年岁渐老,大哥庸才一个,我这做弟弟的自然要为他排忧解难。”
马上的庞德对两北宫争位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是点头笑道:“想不到当时的小豆子都成长为这般模样了,这些小家伙成长的真是迅速。”
“咦!”北宫玉诧异的扭头看了庞德一样,猎猎朔风将他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吹得凌空飞起,他笑道:“令明,你说马三幼时曾扎你一刀,怎么言语间也不见你对他有几分愤恨呢?”
庞德爽朗一笑道:“哈哈,狼主说的什么话,马家三郎年少时扎我一刀,要想报仇我当时就报了,年少不更事我能理解,再说他大哥马腾在北疆曾为我挡刀浴血,二哥马宗更是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间,兄弟之情怎能不顾。一刀而已,三郎年少某家又不年少。至多不与他共事罢了,庞某又岂是心胸狭隘之辈。”
“好!这才是我等西北凉人的宽广心胸!单凭令明此言就当浮以大白!”北宫玉也被庞德的豪爽所感染,双腿一夹马腹就从队列中窜了出去“驾!全速奔驰,今晚我要在陇县与诸位兄弟把酒言欢!”
看着一下子窜出好远的北宫玉,庞德刚毅的脸上浮出笑容。当初他离了马腾在凉州周转多处却又无处可去,一次偶然结识参狼羌少狼主北宫玉,从此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所谓的志趣相投大致就是如此,你说的无论什么都是我爱听的,我做的什么都是你爱看的。
很多时候效忠一个人并非是为了利益,更多的前提是要喜欢这个人,与这个相处的非常舒服,教人如沐春风。
……………………
当晚,马越等人在开县宵禁的前一刻抵达县城,找到了落脚的客栈。众人足足叫了九道菜五斛酒,尽管这个时代推崇食不言寝不语,但对于这班来自凉州的大老粗根本没有这么一说,他们想说就说,无法无天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也就是开县坐落于司隶边陲,若在长安或是洛阳,这班老粗就有可能因为聚众饮酒而被处罚。
《汉律》规定,无故群饮者,处罚金四两。
一天过得太过刺激,并非单单的死里逃生甚至还扳回一局怎么能不让人大呼痛快。
酒饱饭足,马越“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准备就寝,就听到背后传来清脆的女声。
“马君。”
马越转过头,就见过道对面裴莺儿打开房门露出半边身子,头发有些湿漉明显刚梳洗过,面上飞霞低着头小声对他说道:“以后还能听见你给我吹羌笛吗?”
马越摸着脑袋笑道:“当然可以。”
“今天…谢谢,这个给你。”
接着房门紧闭如初。
马越摸摸脑袋,看着手心多出的一块玉佩,嘿嘿傻笑着回了房间。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二章中山马贩
马越护送裴莺儿回河东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现在咱们要说的是在他的家乡发生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不大,却对马氏集团的未来影响意义深远。
正午,凉州治所陇县,陈氏茶馆。
即便是开春的正午,凉州气温依旧不高,但已有不小的回转。
马家二爷带着几个小兄弟正在陈氏茶馆门口搭的几案边坐着喝茶,马宗此时的模样非常自在,装束还是与以往一般,一身布衣长靴外套一件无袖皮甲,长发披散在肩头,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握着一根胡瓜啃得正欢儿。
胡瓜是新品种,也就是现在咱们吃的黄瓜,这是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引进入汉朝的,此时已经在汉朝广为种植。
这是辉煌的时代,东起汉帝国,至贵霜帝国,途径帕提亚,最终到达西方的尽头大秦帝国,也就罗马。公元二世纪世界上最强大的四个帝国连城了繁荣的丝绸之路。
而凉州,就是东汉距离西域最接近的地方,陇县为凉州治所,更是商旅的必经之路。
长街那头,候选带着三个汉子快步走来。
候选一步三晃地走过来,靠近马宗的时候伸手向怀里一掏,拿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递给马宗。
“二哥,西市这一旬的佣金。”
马宗接过钱袋子也不着急,放在几案上不紧不慢地吃完手里的胡瓜,这才拿起钱袋颠了颠,说道:“不少,下午我去东市打几斛酒,天黑了让弟兄们去村里。超儿昨日刚猎到两头鹿,夜里再杀头羊兄弟们高兴一下。”
一众帮闲在边上听着都笑逐颜开,候选端起茶碗喝了两口用袖子在嘴边一抹说道:“二哥,有兄弟告诉我东市有个马贩子在打听咱们,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要不…让俩弟兄去看一看?”
马宗听了大手一挥,笑道:“他找我你就让他来找我嘛,一马贩子还能把我马二吃了不成?”
候选听了之后点头走了,马宗自嘲一笑。
自从大哥马腾与三弟马越相继有了官职,马宗的日子变得无聊起来。从前他与马腾二人终日黏在一起,无论何事两兄弟一起分担,那时候马宗也觉得日子过得轻松。
他和马腾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马腾沉静,马宗火爆。一直以来马腾都是作为策划者出现在马宗的身旁,马宗就是马腾一切计划的坚决执行者。
即便到了现在,马宗所统领的陇县方圆百里的游侠儿照顾东西市集,也是当初马腾的主意。只不过在马腾走后,马宗将原有的计划扩大并且持久的执行,为马家带来了固定的大笔收入。
不多时,候选领着一个高壮的中年汉子步入茶馆,中年汉子左侧脸颊又半个手掌大的红色胎记,在脸上分外扎眼,罩袍遮挡下马宗一眼看到他脖颈间有一条蚯蚓般的疤痕,像是利器切割所致。
轻吐出嘴里的一片茶叶,马宗正了神色,说道:“某家马宗,听说…你在找我?”
中年男人右手抚胸说道:“苏双……贩马的。”马宗看到这个叫做苏双的男人右手少了两根指头,这应该是个吃够了苦头的硬汉。
马宗挠了挠脑袋,说道:“听口音…冀州人?找我什么事?”
苏双跪坐在马宗对面,身体一动不动,一字一顿说道:“我买马,你能帮我?”
“啪!”马宗手掌一拍几案,朝门外喝道:“候刀子,带他去东市湟中人那里去,他要买马。”
候选从门外进来,就打算带苏双去东市,却见苏双摇摇头又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湟中人……驽马,不要。”
也不知这叫苏双的是结巴还是有毛病,说话总是很费力的样子,马宗是急性子,天生不爱与这样的人交流,何况他觉得湟中人养的马匹已经不错,其中不乏良马这苏双居然还不满足,伸手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说道:“嫌湟中人的骏马是驽马?有意思,让我想想,这边除了湟中马贩,还有休著屠部落的马商,甚至还有贵霜来的金毛商人,你要哪个?”
苏双摆手,吃力的说道:“最快的,鲜卑马、西域马,人说…你能帮我。”
“直娘贼!”马宗火爆性子终于被点燃了,起身一脚踢翻了几案骂道:“汝这庸狗故意消遣马二爷是吧?”
就在这时,门外风一般的跑来一个矮瘦青年,飞快地挡在苏双面前,躬身笑道:“马二爷息怒,马二爷息怒,苏双真不是故意消遣二爷,二爷请听我详细道来。”接着矮瘦青年扭头猛地数落道:“不是跟你说等我过来替你说的嘛,自己跑过来找不自在!”
被这小青年一阵数落,苏双也不生气,撇着嘴委屈道:“他,怒。”
马宗皱着眉头,整个脸都憋的通红,强压着火气说道:“二爷便听你说个四五六,若是闲来无事消遣你家二爷当心老子将你两个打断腿丢到彰山喂野狼!”
那矮瘦青年点头堆笑说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说着将几案扶起还帮马宗拍打了一下跪坐蒲团上的浮土快速说道“二爷请坐,鄙人张世平,与苏双一般都是冀州中山人。苏双早年被马匪砍坏了脖子,侥幸没死只是说话吃力,二爷不要在意他说的。”
马宗略微颔首,听张世平这么一说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再次跪坐在几案旁仍旧还有火气压在肚里,压制的很辛苦。
不过这张世平长得就喜庆,身长不过七尺而已,比马越还要低上一些,冀州少有他这么低的青年,而且身材尽管不算瘦弱却也没多少肉,偏偏长着一张娃娃脸,仿佛发育不良的十五六少年一般。
张世平见马宗平息了怒气便也正色起来,说道:“苏双刚才说的没错,我二人确实就是要买鲜卑马甚至还要买西域马,二爷别激动,小的绝非消遣二爷。”张世平一边说一边小心瞧着马宗的表情,担心眼前这个人形凶兽暴起伤人。
“我俩这三年在我大汉疆域东西奔走贩马,自从去年边乱马价便持续攀升,我二人过来时洛阳宝马已经百金难得,今年陛下置禄骥厩丞更是让好马百金难得,因此前往鲜卑买马绝对有利可图。”
马宗此时已经没有怒气了,他已经被这两个傻家伙给唬住了,一直呆在凉州边地,他从未想过一匹宝马可值百金是个什么概念。如他这般每月收三次帐,三旬下来除了分给兄弟的自己也不过才三四千大钱的收入。若能贩得一匹宝马卖到洛阳,眨眼就是百金的收入,即便是来回一趟用一年时间都值。只不过…
“只不过…你们想法很好,确实有利可图,但你们要买鲜卑宝马,甚至大宛马,汗血马,这些宝马你们找我没用啊。陇县哪里有那种宝马。”
马宗确实被一百金的巨款镇住了,可马宗不傻。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三章异想天开
“你们的想法很好,确实有利可图,但你们要买鲜卑宝马,甚至大宛汗血马,这些宝马你们找我没用啊。陇县哪里有那种宝马。”
马宗脸上满是奚笑看着张世平,在他看来这个长着娃娃脸的青年简直异想天开。如今这般光景,想要买鲜卑骏马就只能由北地郡越过汉朝边境长城入鲜卑国境才行,且不说那里如今正是两国交战的战场,就是和平年代想要越过长城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如今两国边境尽是箭弩拔张,更本就是无稽之谈。
再说大宛汗血马,不说汗血马就是在大宛国都数量稀少,单说这凉州到大宛国将近万里路程,途经戈壁、荒漠、雪山多重地貌。别说没有熟识路途的向导,就算找到向导去三支商队能否回来一支都是未知数。
君不见,那土匪头子李谌不就将巢穴藏在戈壁深处掠夺来往商旅吗?
敢于在丝绸之路上赚取金钱的,无论商人还是盗匪,都是将性命抛之脑后的亡命之徒。
张世平娃娃脸上有些委屈,他说道:“马二爷,还请您高抬贵手帮我们一把,我兄弟二人已经无路可退了。”
马宗将双腿张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挖了挖耳朵,皱着眉头问道:“某家真是爱莫能助,你二人为何一定觉得我能帮你们买到宝马呢?”
“在陇县我们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我等异想天开,但有几个商人让我们来找您,说这事情如果马家二爷肯帮忙的话就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得到这个答案,马宗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在陇县有了如此威信,居然教人相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马宗能帮人买到鲜卑宝马,甚至是汗血宝马。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马宗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说:“恐怕教二位失望了,马二没那么大能耐,二位请了。”
说着,马宗就要离开。这时候苏双突然拉住他,说道:“你,护卫。我,买马。钱,平分。”
张世平也急忙说道:“马二爷留步,二爷路子广手下多,您出人护卫我们负责买马,到时候千里马卖到洛阳金子咱们三七开,如何?”
关羽前往西域前说过,财帛动人心。马宗不但记得这句,马宗还记得,在遇到第一波刺客后,关羽还说过,有钱拿也要有命花。马宗依旧不打算答应他们兄弟二人,但这两兄弟如此坚决的态度,让马宗起了一丝好奇心,一匹宝马卖百金,三分就是三十金,那得是多少钱啊。
马宗叹了口气,道:“去鲜卑买马,会死人的你们知道吗?”
出乎意料的,苏双与张世平难得和谐了一次,二人都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马宗一看一乐了,就地盘腿坐下说道:“知道会死人,你俩为啥还非要这么不惜命呢?”愣了半晌,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俩要非要买好马,就在凉州张掖郡,丹山军马场,武帝那会大宛汗血马跟匈奴马混血配的种,是我汉家天下一等一的好马,我走门路帮你们弄出几匹来,你们拿去南方荆州扬州去卖,不会死人,价钱一样能翻十倍。怎么样?”
俩人还是动作一致的摇头,气的马宗直跳脚。马宗实在是拿这俩人没脾气,你说真给他俩敲折腿扔到彰山去,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可让他俩好好活着吧,这俩小王八蛋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的马宗有能耐就这么消遣他,赖在他这不走了。
马宗有什么好办法,马宗是个脾气暴烈的人不错,可他不是个坏人。无冤无仇就给这俩牛皮糖痛打一顿也有悖他的为人处世之道。长久以来马家人能在陇县地界有不错的声望与口碑,都是因为马家人对于外人有求必应,你找我帮忙就是看得起我,我就尽力帮你把问题处理好了才行。
可这一次真让马宗犯难了。
“要不咱们这样,你俩也别给我这儿硬耗着,不是个事。你俩跟我说说,到底有啥难言之隐让你们连丹山军马场的骏马都看不上,非要去走上千里万里去买那劳什子汗血马。我再想想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行不?”
长着一张天生笑脸的张世平叹了口气,说道:“马二爷,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此次来凉州本是打算去休著屠部落买上百匹骏马回洛阳卖,来的时候将所有本金都买了丝绸茶叶,还借了同乡二十金。本来这钱也不算多,过来买了马赶回去卖马上就能还钱还能赚上一笔。却不想来时遇上强盗,货都被抢光了,如今本金只剩十多金,在凉州买什么都赚不到那么多钱,只能前往西域或是鲜卑买得宝马才能赚到足够的钱,值得拿命去冒险一试!”
说到最后,张世平的娃娃脸上已经染上了一丝疯狂之色。
“富贵险中求!马二爷,您给我们提供护卫,我们出钱去买马,买到宝马贩往京师洛阳赚到的钱我们三七开,就是二八开都可以!”
马宗瞪大了眼睛,说道:“不是,怎么还越来越少…你说,你二,我八?”
张世平一拍几案,说道:“不错!您只要找来可靠的向导,派出足够的人手护卫商队,流通南北的财富您拿八成,再多真不可能了。”
马宗闭着眼睛沉吟着,他在做思想斗争。
一方面是巨额的财富,一匹宝马可获八十金的利润,他仿佛看到了成片的金光在他眼前闪烁,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八十金堆在一起是个什么模样。他很想在有生之年看一看,那么一堆金子摞在一起,会变成什么呢?
另一方面是一定的凶险,多少付出多少回报,他手下是有不少跟着他混饭的小兄弟。其中大部分都是敢动刀剑的游侠儿,可护卫商队,尤其还是前往大宛国、鲜卑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他的手下只是游侠儿,不是业务繁忙的职业杀手,更不是排队送死的流民。他的这些人手都是同乡,熟识之辈,他不能就这么为了些许财富将他们派去参加九死一生的活计。
如果他这么做了,他这个大哥也就白他妈当了。
就在此时,茶馆进来一个身着皮甲的健壮男子在候选耳边耳语一阵又走出去,候选上前对马宗说道:“大哥回来了,在家里要你回去,说有要事相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四章战乱前兆
马宗放下苏双和张世平一对儿活宝,带着候选策马奔回彰山村。
马腾自从做了略阳县尉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毕竟掌一县之军务肩上任务重了很多,何况这一次马腾突然回家让马宗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自然快马加鞭。
进了村里隔着大老远马宗就看到自家院落门前拴着**匹军马,清一色的黑马高大健壮,这是丹山军马场培育出的优良马种。
他介绍给张世平的就是这种马,脚力快,耐力足。整个大汉只有丹山军马场才有培育,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
在院门两侧,立着左右各四名汉军,穿着凉州的白色军服,头戴屋山幘身披皮甲直裾,左手操刀右手持盾,脸上带着大汉官军的骄傲腰杆儿挺得笔直站在自家门口。
马宗并不认识这些汉军,他在门前滚鞍下马,抱拳道:“劳烦告诉大哥,马宗来了。”
他这么一自报家门,自有汉军为他牵马,他则带着候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一进屋,马宗便见到马腾一身常服跪坐在几案边上,正读着一本书,他手下的军候杨秋坐在一侧,见马宗进来连忙起身。
“大哥,我回来了。”边说着,马宗向杨秋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马大哥。”
马腾朝候选笑笑,示意他随便坐,待马宗坐在他对面,他将几案上的竹简合上推到一旁,双手伏在几案上打着节奏,笑道:“怎么样,日子过得可还舒服?”
马宗一撇嘴,“舒服啥,整天没劲的要死,哪儿能有你跟老三操练军士有意思?老候,给我打壶水。”
马腾呵呵一笑,用戏谑的表情说道:“不舒服也没事,这样的舒服日子很快就没有了。今天洛阳的信儿传过来,咱们凉州的段太尉因为勾结宦官被处死了。朝廷走了一步臭棋。”
马宗一听瞪大了眼睛,从小到大他最佩服的人就是那个生在凉州长在凉州,在凉州一战平羌患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勋的男人。
段颍在他心里,就是战神的象征!
朝廷派了那么多的中原将官,每一个都被羌人打都头破血流,揍得服服帖帖。还有谁能大破羌人,唯有段颍!这么多年以来段颍在凉州人心目中刻下了永久的烙印,如卫青,如霍去病。
朝廷只知道段颍亲近宦官,却没想过为何所有的边疆将帅都亲近宦官。这是由东汉的军政制度决定的。同为镇守边疆的将领,张奂、孟陀也都在不同程度上阿附宦官,这绝非偶然。领兵打仗,决定胜负的因素除了行军布阵之术之外,最主要就是后勤。段颖等在外征战的大将每次出兵都要向朝廷细致的军费预算。由于东汉连年作战经济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帝国的任何支出,将领们总是面临着军费不足的担忧,宦官们把持着中朝或者说内朝,也就天子身边最亲近的一套班子的话语权,掌握着汉朝最主要的经济命脉。如果不与宦官搞好关系一定会造成军费短缺。
士兵连饭都吃不饱,铠甲都穿戴不齐,又谈什么战胜敌人呢?
更别说宦官还掌握着人事任命上的大方向。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半晌,马宗才反应过来,骂道:“就这么把段太尉处死了?朝廷为免太昏庸无道了些!”
马腾手指有力的在几案上敲了一下,说道:“不错,就是这种反应!现在整个凉州下至庶民上到军中将校,甚至是文职人员,多半都是你这种感慨,你觉得会怎么样?”
马宗一愣,马腾的话让他犹如冰川瀑布淋头而来一般,整个人从脚底到头顶都感到冰冷。
“那…若有人在这个时候振臂高呼,整个凉州不就反了?”
马腾轻轻点头,皱了皱硕大的鼻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况且,如今凉州上级军官不乏段太尉旧部,在对抗外族的战争中所向披靡。对比北军五校那些一辈子都没打过几次仗的酒囊饭袋之徒而言,这是一场灭顶之灾。”
马宗点头,“那…大哥,我们该做些什么?”
马腾伸出一只手指,说道:“首先,举家迁至陇县城内,找一处大一点的宅子买下来。并且在周围探查陇县方圆百里方便建起邬堡的地形,最好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越快找到越好。”
“其次,等小豆子回来让他给陇县安插自家人,至少要保证县城四门有一门军士控制在自己人的手里。”
马腾捏了捏眉心,接着说道:“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需要人手,最好是从鲜卑战场退下来的硬汉。需要战马,需要武器!”
“我们现在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就我估测凉州如今的稳定状况至多还能坚持三年,在这三年里那些对于汉室最忠心的人们都会回到中原,段太尉死了,但他的阴魂将会诅咒着这片土地。无数后继者将会为他报仇。”
“未来的凉州,话语权的来源不来自朝廷,不再来自于官职,甚至不再来源于出身。一切话语权都会建立在我们有多少勇士,战马铠甲,强弓劲弩。”
马腾伸出一只手臂,马宗毫不犹豫的紧握住兄长的手臂。
“三郎还小。家族前途,个人荣辱皆系于你我兄弟之手!”
几乎同于此时,凉州最先接到消息的豪族与智谋深远的文士都开始对未来推演筹划,他们身为凉人自然明白段颖的死亡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而段颖的死亡又会对于凉州有多大的影响。要说凉州人都想造反那是扯蛋,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怕造反。
没错,是害怕造反。这与凉州的人文环境是分不开的,凉州的汉人与少数民族数量几乎相等,汉人多半住在县城里,有高大的城墙守护,可如羌、休著屠、小月氏这些部落都是以游牧的形态定居在优良马场附近,一旦战端开启,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作为凉州的兵源基地若不想生灵涂炭便会付出大量兵源。
因此,当战争的影响力大到影响帝国形式,他们会全民皆兵才加起义。
当曾让东汉帝国忧心忡忡数十年的少数民族与大汉帝国百战馀生的精锐相结合,当少数民族的悍不畏死加上大汉帝国战无不胜的战术相结合组成全新的凉州军团。
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但战火重燃,将不再是十几年前的羌患那么简单。这一次凉州军团将不分羌汉全体出动,这些人个个身经百战,对汉家战术了如指掌,他们的兵团拥有着不亚于汉庭任何一支军队的优良装备,对东汉帝国尽情发泄自己压抑多年的愤恨…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五章京师大疫
光和五年的春天,终于来了。
百姓褪下罩袍穿着单层直裾往来与街市。富贵人家需要买上一些新的精米,而贫困百姓则是为了买上一些商家屯压已久的陈年粟米。
那是粮仓的最下一层,黔首与鼠类同食。
马越也在这个春天结束之前赶回了凉州,将裴莺儿送至河东闻喜县之后各郡官道上多了许多关卡,一行人担心路上发生意外便急忙赶回陇县。
毕竟,关羽在河东郡还顶着在逃通缉犯的头衔呢。
凉州刺史梁鹄在洛阳汇报了工作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西凉,与他同行的还有数不清的朝廷信使与医匠。
光和五年二月,由京畿附近开始爆发出大规模疫病,并且迅速向周边辐射,汉帝刘宏因此为凉州、并州、荆州、益州加派医匠,并下诏免除司隶多处赋税。
梁鹄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凉州,抑制爆发的病情。凉州百姓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不能再被瘟疫所侵扰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前太尉段颖的死亡对于凉州将领意味着什么,毫不夸张的说,凉州上至将校,下至军卒。不是亲身跟随段颖征战凉州的老卒,就是父辈曾与段颖平定西羌的悍将。
坏就坏在,段颍不但是个身先士卒体恤士兵的好将军,还能够带领麾下战无不胜,士卒太过爱戴。在如今的凉州军上下都布满了段颍留下的烙印。段颍在洛阳狱中自杀而亡,消息传到凉州已经在凉州将校这个手握兵权的群体中造成了很大的震动。
如果这个时候,凉州百姓再被疫病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梁鹄在刚刚抵达凉州地界的时候便派轻骑快马报告陇县,将疫情传播的消息散布六郡,甚至武威、金城等地。
“官道设卡,对于流民行商多加监察,一但发现疫情立即上报!”
“是!”
卫士领命快步退出刺史府,梁鹄两手在几案上撑着眉头紧锁,看着厅中的陇县大小官员,梁鹄问道:“诸位可有抑制疫病的方法?尽可说来。”
梁鹄是书法名家,但他治理地方的才能确实一般。平时监察地方多是那几个州从事与别驾费心尽力,而他本人多是写赋练字,正经处理政务的时间少之又少。
因此,到了这般需要政治敏锐的时候难免记得像是火锅上的蚂蚱也想不出个有实际意义的方法。
“怎么都不说话,平时一个个不都挺机灵的吗?怎么老夫到了用人之际尔等却都成了哑巴,来人,给老夫将各州从事都找回来!老夫要问他们防疫之法!”
此时的堂下都是郡中小吏,一样没有什么治理经验,而熟知凉州情况的几位从事,都被梁鹄派往地方宣读诏书去了。
所以梁鹄问不到什么防治之策。
说实话,马越对于梁鹄越来越不爽了,他觉得自己当时攀附梁鹄也许确实是走了一步错棋,就从梁鹄召集幕僚在府中讨论防治疫病却将朝廷下派的医匠放在府外就已经足够让马越失望的了。
他的这位书法先生,对他确实谈的上亲厚有佳。但对于处理政事,尤其是对于凉州这块位置独特居民复杂的行政区划,他确实还差了太多。
马越叹了口气,在堂下向梁鹄拱手道:“刺史大人!”
梁鹄正急的围着几案团团转,实在是文人的修养让他强压下这种对于困境的无力感,否则早就对着堂下一班大小官员破口大骂了。眼看自己爱徒有话要说,梁鹄眼中冒出一丝喜色,他说道:“喔,马军候可有抑病之策?”
马越无奈说道:“学生并无抑病之策,只是术业有专攻,学生只是觉得既然是预防疫病,刺史大人为何不将朝廷下派的医匠请到厅中,听一听他们的建议呢?”
马越此言一出,堂下立刻一阵骚乱。
“刺史府是议政的地方,军候怎能教庶民入府议事呢?”
“刺史大人此事不可,简直荒唐!”
就连马越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建议让专业医生来讨论一下预防病情蔓延,这些官员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反应。奇怪的是自己一个武人这种时候站在刺史府议事不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吗?为什么这班酒囊饭袋就不驱逐自己呢?
就在此时,梁鹄手掌用力拍在几案上,怒声道:“尔等才是荒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自己又偏偏起不到一点作用,全给老夫下去!来人,召医匠前来议事!”
梁鹄没有刺史的能力,但却有刺史的官威。他这么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让下边那班废话连篇的酒囊饭袋寒暄若惊,接着便低头告罪,夹着尾巴退出了刺史府的议事厅。
发过火的梁鹄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也不再急躁,他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襟,接着向马越招手说道:“三郎且上前来。”
马越还处在对梁鹄刚才的冲冠一怒的消化之中,心中对梁鹄的怨气也少了一些,梁鹄只是没有治理地方的才能,但能听进别人的建议又何尝不是为人之大善呢?
接着,就听梁鹄笑道:“三郎刚才那句‘术业有专攻’说得不错,确实是术业有专攻,防疫的事情就让那些医匠去操心吧。取蔡侯纸来!为师要为你写上一幅大八分!哈哈!”
此时议事厅中除了马越与梁鹄二人就只有一名文书与几名护卫,他也不必再装出一副上下尊卑的模样,这一年来与梁鹄的相处他已经是非常亲近的心腹,在只有单独二人的情况下不必故作姿态做出一副下级军官的模样。
马越的手掌立刻就拍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梁鹄这幅模样让马越感慨,当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的老师,真的非常适合做个文人骚客,写诗做赋,等刘宏修好了他那座皇宫西邸里的园子,每天跟着一帮画师琴手哄着刘宏玩儿就好了,当什么官儿嘛。
自桓帝以来帝国已经爆发了无数次疫病,每一次人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疫情夺走亲人的生命却毫无办法,许多地方一旦爆发流行病便十室九空,甚至举族奔赴黄泉。
东汉末年的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帝国人口由汉桓帝时期的五千六百余万飞速下降到晋武帝时期的一千六百万,山石暴雨,旱涝地震,战乱疫病,昏庸的帝王与贪官污吏这些天灾人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六章术业专攻
梁鹄接受了马越的建议,召集医匠讨论如何阻隔疫情蔓延,现在凉州以陇县四门均有医匠搭药棚为过往百姓检查健康状况。同时快马传讯各个郡县严防疫病。
天子诏书,家里死去六口人家赐钱五千,五口三千,三口两千。
“三郎,你说……这凉州有什么好的呢?”
傍晚的刺史府庭院中,马越在池边刚写好一副八分大字,上书‘凉州’二字。扭过头便听到梁鹄幽幽说出这么一句。
梁鹄看上去情绪不高。
马越将笔放在架上,转身恭敬地说道:“先生所问,学生不知。”
梁鹄说这些话,本就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马越能不能理解,梁鹄根本就不在乎。
“凉州,凉州!连年的天灾,没完没了的人祸,反而每年的在籍人口都在上涨。有时我不明白,人死的这么快,为什么还要出生呢?没有人应该活受罪。三郎,你去过洛阳吗?”
马越摇头,他听人说了无数次洛阳,但他从来没机会去过。
“洛阳是个好地方,城高五丈方圆二十里的皇城,里面只住着十万居民,满城尽是达官贵人!东西市集货通南北,在那里能买到这天下所有的珍奇瑰宝。”
“三郎,为师要回洛阳了。”
马越猛然抬头,说道:“先生…要回洛阳?”
梁鹄自嘲一笑道:“三郎觉得为师这刺史做得有什么意思呢?天子是明白人,凉州要乱了,最迟明年便会下诏招我回洛阳。为师此次在洛京面圣已将你举为孝廉,明年随为师一同前往洛阳吧。”
“可是先生,您也知道,凉州要乱了…学生的家都要乱了,怎可在此时离开凉州!”
梁鹄眯着眼睛,深深的看了马越一眼,当年六尺多高的记名弟子如今已经孔武有力,长成一条威猛的北地大汉了。同时成长的,不止是这具躯壳……还有野心吗?
叹了口气,梁鹄说道:“大郎与二郎做的那些事情为师了若指掌,但那不适合你,三郎。二郎在陇县立旗招募亡命之徒,为师是知道的。大郎在安略县培植下属,为师也是知道的。但三郎,凉州接下来的风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跟我去洛阳吧。”
梁鹄说完这段话,马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梁鹄说的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大哥在安略县培植下属这个马越是知道的,可二哥在陇县招募亡命之徒这种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了解。
如今从梁鹄的口中说出,让他更加震惊。
刺史梁鹄,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对于政事一窍不通的文人,每天写书练字忙的不亦乐乎。凉州大小事务的本职工作却都是麾下的几名刺史从事执掌。然而此时,梁鹄居然对自己家中的所作所为比自己还有了解。
马越没有说话,梁鹄接着说道:“三郎,凉州的未来,是武人的天下。你有勇气,好武艺,胆识过人而且还一心向学。不要在凉州耽搁了自己,去洛阳吧,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就当去历练一下,加冠之后再回凉州又有何不可呢?”
“为师明白,三郎在凉州闯下了偌大声望,几经生死,各种心酸也只有你自己明白。得到了便很难放下,为师明白。凉州要乱,于三郎而言更是大有用武之地。但即便是凉州乱了,三郎在这里立下不世之功又能如何呢?了不起如段太尉一般,声望过大而被陛下担忧,兵威震世而被他人嫉妒,最后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凉州这个地方不是天下,自光武下诏凉人不得内迁起,我等便成了方外之人,你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放火杀人草菅人命,像董胖子那般肆意杀人却愣生生地叫他在凉州杀出了偌大威名,可这有什么用?凉人的行事手段只适合凉州这个地方,中原人都当咱们凉州武人做野人呢。”
“去洛阳吧,耐住自己的杀性,你有拔刀的勇气,可呆在凉州只会让你太过依赖钢刀,杀人保命的本事千千万,并非只有拔刀一途,跟为师去洛阳看看,学学。”
马越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愿前往洛阳,也许如梁鹄所说不愿放下自己几次拼命搏出的些许声望,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洛阳水太深,也许是因为自卑……前往洛阳便意味着要直面那些在未来大放光彩的英杰,他自己的胆怯。
马越还在做着最后的抗争,左手搓着右手的一根手指,他说道:“可是先生…学生并非六郡良家子,早年曾因斗殴被关押在槐里狱月余……”
梁鹄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另一只手张开五指压在几案上写着“术业有专攻”的蔡侯纸上,说道:“此事不要再与任何人说起,案底为师已帮你消除,孝廉保举是为师与汉阳长史盖勋,金城从事韩约三人联名,也已经递交陛下,为师还为你保奏了北地灵州县县尉的官职,这一年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明年随为师前往洛阳,那里永远都是风口浪尖。”
梁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马越还有什么可说。
“先生大恩,学生永世不忘。”
朝梁鹄深鞠一躬,无论从前他对梁鹄有误解,或是因淇水河畔马场一战生出的间隙,在这一刻统统化解。梁鹄这个封疆大吏有太多的缺点,不通政事,不精军务,以州部将士为私兵,豢养良马讨好权贵,他的书法如量产的货物一般,旬旬差人送往洛阳的达官贵人府上……
但无论如何,他待马越如亲子,单单这一份优点便已足矣马越为其赴汤蹈火。
梁鹄点头,笑道:“三郎去北地做县尉,要打一场仗,为师不通军略,但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打一场胜仗,打到鲜卑不敢寇边,打到即使你离开凉州,凉州百姓还是忘不掉你的名字!”
马越点头,没有说话。今天梁鹄对他说的很多事情信息量过大,他一时理解不来,需要时间消化。
从前没有半点声望时,他曾于马玩在狱中谈起未来,那时马玩说两年后想前往洛阳,在去荆州看一看。那时他也说到时候与马玩一同览江山如画。
然而,最终他们都没有做到自己当时想做的事情,几年来忙东忙西始终没有做到自己曾经想做的事情,甚至抛之脑后慢慢就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梁鹄提起洛阳,他才猛然想起他与马玩曾约定一道前往洛阳,这是个好机会,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恐惧的机会。
曹操、袁绍、刘备、董卓、吕布、丁原…这一个个名字每个夜晚都如同巨石压在头顶不能呼吸,至今他都还记得四年前在狱中他曾于曹操的一面之缘,当时因为害怕曹操带走关羽他内心的巨大恐惧让他吃饭都不敢咽下。却不知四年后曹家哥哥是如何模样。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回家,弄清楚二哥为何大张旗鼓地招募亡命之徒。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七章你的时代
离开家月余,没想到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凉州的战神死了,死在洛阳阴冷潮湿的狱中,自杀。
段颍是什么人,活着的时候咳嗽一声整个凉州都能震三震的人物,如今死的不明不白。人们说他是畏罪自杀,因为早年段颖为了攀附宦官逮捕并执行杀害了许多太学生。
也就是党人。
段颖的死不仅仅只是党人的报复,还有宦官的利用。
家里搬了,马越回到彰山村扑了个空,在陇县城里随便找了个眼熟的兄弟才知道家已经迁居到城内,马宗的眼光不错,是个独门独院的大宅子,坐落于陇县城南。
马越与关羽马玩杨丰牵马至门口,便见到两名曾经在卫和手下纵横南北的好汉站在门口,一见是马越那两名汉子三步并作两步到马越面前接过缰绳,笑道:“三爷回来了,今日公务可忙?”
马越拍拍汉子的肩膀,笑道:“不忙,不忙,二兄在家里吧?”
另一汉子搓搓手,将马鞍摘下说道:“二爷在院里与张掌柜谈事情,三爷可自去寻他。”
张掌柜?什么人?
马越笑着应和了两句便登门而入,一进为外院,豢养着两条大狗,一见马越便呲牙咧嘴地叫,让马越恍然觉得自己是个客人一般。过厅门为中庭,四周以厢房做墙,庭院中有一水池,种满荷花生的正好,娇艳欲滴。池边相距不远载着一棵桂树,绿树成荫。
树荫下马宗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雄健肌肉,此时正与两个陌生男人谈着什么。候选在树下抱臂而立,不知在想着什么。
马宗抬头见是马越,起身将马越拉到树下,对马越介绍到:“三郎来得正好,这是苏双,此为张世平,二人皆是中山马商,前些日子入我马家门下,过些日子咱们马家便有自己的商队北上贩马,只需几年我马家便可再继祖上的辉煌。”
“三爷。”“三爷好。”
马越点头算是见礼,他一手环胸一手搓着下颚刚长出没多长的绒毛,皱着眉说道:“贩马?北上?二兄,北边过些日子恐怕就要打仗了,到时候还怎么贩马?”
如今的马越已经不是当年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他今年已经十八快要十九岁,快要加冠的男人了,随着他在凉州闯出自己的名号,在家中他所持有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
何况,梁鹄今天刚跟他说了朝廷对于凉州未来的推测,凉州就要乱套了。这个时候搞出一个商队除了赔钱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马宗笑道:“打仗?打仗不正好,每年战后都有无数良马作为战利品被贱卖,这不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么?”
马越摆手说道:“二哥,还没跟我说,家里怎么这就搬到城里了,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我今天到彰山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马宗揉揉脑袋,笑道:“这不是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嘛,前些日子搬了家我就让候选在刺史府门口等你来着,等了几天你也没回来,就打算过几天再去等你。迁居是大哥的意思,他觉得凉州今后不乏战乱,在城外住着不安全,便做主教我在城中寻个宅子,怎么样,这个宅子不错吧。”
笑话,这宅子那里是不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对于如今的马家这栋宅院有些过了,太过富丽堂皇。
马越说道:“二兄,这宅子恐怕盘下来不下二十金,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
马宗一听就咧嘴笑了,说道:“嘿,三郎你是不知道,这宅子本来是个西域商人的,他买下来也一直没住。前些日子那商人打算前往洛阳,你二哥我刚好帮过他几次,有些交情,大兄一说要迁入城里,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你猜这宅子咱家花了多少金,十五金都没有。十金!”
马越一听就乐了,这可是好事,若是平价买下来自家虽然薄有资财但二十金也足够伤筋动骨的,不过若是十金倒是做了一笔好生意。
马宗拉着马越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挨个给他介绍,宅院门朝东,外院南边二十余间厢房住的是地震那年招揽的流民,北边厢房则是彭脱带着过来的那伙老商队护卫,如今全是庄客,五十余户都能出一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如今庄上家兵近七十人。
内院里则是三个独门独院的大正房,分别是马家三兄弟的自己的居室。在他们三个院子中有分为三户。马腾的院子里住着两位嫂子,另外两院空着,是留给杨秋和以后的亲信的。
马宗的院子则住着他与候选。
马越的院子是他和关羽还给马玩留了一间。
不得不说,马宗选的这户院子当真是都考虑到了,即便这些人不常住在这里,在家里给他们留个院子,也能留下一丝家的羁绊。
“二哥,今天刺史跟我谈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月余我便要前往北地任县尉,明年要前往洛阳。到时候家里就靠你和大哥了。”
马宗揉了一下马越的脑袋,笑道:“小豆子也长大了,居然能说出这种顾家的话了。放心吧,家里有我,外面有大哥,就算凉州再乱也乱不到咱们家里来。”
马越一笑,这就是家的感觉,马腾与马宗带给他的始终都是家的温暖与依靠,不过他猛然反应过来,惊诧道:“二哥,你也知道凉州要乱?刺史大人今日跟我说过凉州会乱,但我不清楚要乱到什么程度,你跟我说说。”
马宗点头,正色道:“大哥前日回家跟我带来一个消息,段太尉死在洛阳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凉州要乱,多半会有将军起兵造反。”
“如今凉州手握军权的大人们,哪个不是当年随段太尉平羌乱的校官,他们受了段太尉太多恩惠,何况他们看到段太尉,就能看到他们的未来……为国征战一生,最后了不起死在狱中,因为一个不咸不淡的罪名。”
“你说,谁愿意这样?”
马越一愣,马宗这么一说,让他想到了曾经了解的历史,在东汉生活了近二十年,他明白太多事实都泯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历史不可轻信。可如今凉州的这般光景,让他对未来有了明悟。
为何北宫伯玉起兵后凉州羌胡云从,甚至还有大汉官军倒戈,所到之处尽是披靡,曾经能平羌乱的汉军居然轻易地让乱军攻至三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抵抗,他们就是要起兵造反,只是湟中义从胡担下了这个名声!
马越抱起朝他直奔而来的大侄子马超,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伸手刮刮他笔挺的小鼻子,笑了笑,他轻声呢喃道:“快快长大吧,你的时代要来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八章缺兵短甲
所有人,下至凉州上至朝廷,都觉得凉州会乱的时候,凉州没有乱。现在的凉州沉静的犹如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丝毫人们想象中的动荡发生。
然而身处凉州的人们却明显的感受到人心的浮动,在一片黑暗的天空中,穿过了草原、城郭、云海、雪山,穿过了孩童的啼哭,郊狼的嚎叫、男人的喝骂、骏马的嘶鸣。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上,孕育着一团巨大的漩涡,它正在积蓄着力量,意图以雷霆之势瓦解汉帝国在凉州做过的一切部署。
最先反应社会条件的,永远都是经济。
在壬戌光和五年的夏天,凉州的粮价像是骑着一匹汗血骏马,黍米粟米的下等黔首日用粮食价格疯涨。
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米价已经涨到斗五百多钱,并且以同样的趋势继续上涨。随后刀剑皮甲,甚至是草叉木杆,凡是能够用作武器的东西的价格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升高。
这一下子,傻子都知道快要打仗了。
马越看着这一切都只是暗自叹息,却什么都做不了,别说他做不了,就连刺史梁鹄对于这些东西的价格飞涨都无法控制,别说他这一个小小军候了。
在县尉委任状下来之前,马越等人一直都呆在陵水军营中。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几名好友一直打算策划出一种新型的练兵技巧。
汉帝国传统的练兵技巧不过两种,一种是训练,一种是游猎。训练则不外乎军阵演练,耍石锁,练马术,骑射而已。
虽然说大方向就这么点,但各有各的方法,有些将军麾下的士兵凶悍非常,有的则没有半分气势。
马越手下的这三百精兵,已经具有精兵之形,长年累月的训练随着马越声望的步步攀升,他们已经有了精兵的模样,兼得梁鹄拨来的食物军饷都比较充足,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差。只是马越觉得还差了一些。
彭脱说,老兵,经历过足够战争的火与血的老兵,那才是真正的精兵。
马玩觉得,穷凶极恶之徒才是战场上的真正死神,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猛士才是决胜的要素。
关羽则认为,武艺高强,不畏生死令行禁止的真男人,才能引导一场战争的胜利。
对马越而言,他们三个人说的都对,只是略有片面,三个人的意见结为一体却又有些冲突,无法合三为一。
武艺高强的男人很难穷凶极恶一无所有,因为他们的武艺就足够让他们得到生存所必须的东西。穷凶极恶之徒经历过足够的战火确实是战场上的死神,可他们又很难做到令行禁止,能像马玩这样经历过下层人民一无所有的悲惨生活之后仍然能够保有善良的毕竟少之又少。如关羽这般武艺高强的人也是世间少有。
反倒是彭脱所说的经历战火的男人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比比皆是。
马越将他们每个人的意见都记录在纸上,折好了放在怀中,放下笔,他抬头对彭脱问道:“彭大哥,你前往洛阳,见到北军精锐了吗?”
一说北军,彭脱就来了精神,说道:“当然见到了,梁刺史专门带我去的,让我回来了跟你聊一聊洛阳一行的见闻,尽管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可真是够震撼的!北军就几千人,每人都是身材高大英武非常,他们的装备让人看着真眼馋。”
彭脱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洛阳北军的英姿,他笑道:“妈的,那些孙子每人配双马,清一色的幽、凉二州的混血骏马,有双侧皮甲也有外套铁铠的。每人至少背了三把刀,两柄马刀一柄匕首,配盾牌长矛。每个都是钱堆起来的精兵。”
马越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洛阳北军果然没有那么无能,至少这装备就能保证五千步骑碾压三万黄巾军。
也只有这样的尖端武力,才能称得上是洛阳北军,大汉精锐。
东汉帝国幅员辽阔,同样兵员也一样有巨大的数量,一州之地拉起数万军队非常容易,可难的是兵甲骏马这些装备,汉军的铠甲率一直不高,就按凉州来说,普通郡兵只有布制军服,伍长什长才有一件皮甲,屯长仍然穿的还是草鞋,到了军候一级才有配发的皮靴。
更别说兵器了,五炼环刀那种东西跟青铜刀硬碰几次都有可能会折断,何况有些郡县的普通士卒配发的兵器是竹枪呢。
凉州各郡官军的军械甚至还不如披发左衽的羌人部落地方武装来的强横。
纵观历史,我们总是觉得汉朝军力强盛,三国时期战乱频繁三国各凭强盛军力对抗。
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刀枪剑戟足够武装那么多的士兵呢,古时起兵被称作揭竿而起,这揭竿而起妙就妙在这个揭竿。
削木为刀,举杆为旗!
正规军的刀都不是每人都配,更别说义军了。没有兵器,拿什么打仗?
就算有足够的人愿意跟随你,没有兵工厂,士兵没有武器铠甲,上阵就是敢死队,炮灰营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三国时代同为诸侯刘备的士兵始终都是那么几千人,好不容易攒到个上万一场败仗下来,再招兵又是几千。凭借刘备的声望,想要招募几万乡勇和玩儿一样。可他的势力一直都很难发展。
因为他没有稳定根据地,无法持之以恒的扩充军备,难不成拽出几万空手青壮跟他去打仗?
也就马越这般身为刺史门生,他麾下的士卒才有如此高的待遇每人配一柄十炼环刀。何况如今他们三百人有一百的骑兵队,这就已经不属于普通士卒的配置了。
马越打算将梁鹄对自己说的事情告诉几人,如今军帐里的这一伙人算得上是一个以马越为首的小团体,马越将来的何去何从都将对众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他们荣辱与共。
正待开口,就在一人先开军帐拜倒在地,对众人一拱手说道:“参见军候,刺史大人有令,命军候速速前往城中刺史府议事!”
马越一看,这个传令的确是刺史府中的卫士,便笑道:“壮士一路辛苦了,可知刺史大人找我何事?”
那人摇摇头,他是见过马越几次的,对这个疤面青年有很好的印象,随后笑道:“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刺史大人同时还招了汉阳郡的盖长史议事,其他事情小人便不了解了。”
马越点头,拍拍那人肩膀,出门翻身上马朝着陇县疾驰而去……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七十九章盖勋肚量
马越赶到刺史府的时候,汉阳长史盖勋已经到了。
他从没见过盖勋,但总是听人说起盖勋的名字,就连他自己这个孝廉都有盖勋联名推举的功劳。
盖勋看上去四十余岁,与梁鹄年岁相当,但看上去要比梁鹄沧桑一些,黑亮的头发中有着点点银星。盖勋的面目方正,尽管上了年岁身姿仍旧挺拔,健壮。看上去不像个老人。
“马越参见刺史大人、见过盖长史。”
“三郎不必多礼,看看这份书信。”
盖勋朝马越点头,他同马越一般,二人没有相互见过,但总是听到马越的名字,对于马越的作为也略有了解,对这年轻后进很有好感。
梁鹄则递给马越一卷书信,马越接过书信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眼看了看二人的表情,梁鹄神色凝重,盖勋则面无表情。
气氛不太轻松。
马越打开书简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就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梁鹄为何召见自己议事了。
苏正和弹劾武威太守黄峻,书简中罗列了黄峻的种种罪状。诸如霸人良田、逼人为奴、强抢良家、贪藏枉法……
这王八蛋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
马越拉着竹简,不禁长大了嘴巴,说道:“这黄峻,简直是罪大恶极,杀了便是……先生您找我什么事?”
梁鹄皱着眉头说道:“黄峻确实是贪官污吏,老夫是知道的。可这黄峻动不得啊,黄峻的家财将近一半都送到洛阳宦官的府上,动了他就是断了宦官的财路,即便是为师在朝廷的影响力也难以撼动宦官分毫,恐招大祸。”
梁鹄的胆小再一次呈现在马越眼前,这一次马越的反应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他已经习惯梁鹄的这些缺点了,没有人完美无缺。
突然马越对这一切感到厌烦,对于政治。他打了哈欠,眯着眼睛说道:“那就不要管他了,放任他继续鱼肉乡里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打着小九九,与其给陛下传信一封,倒还不如给大光头李谌传信一封来的方便,让无法无天的响马头子混入县城给这贪官干掉不是来得更容易?越这么想越是觉得大有可行之处,不但能为武威百姓消灭这等心腹大患,黄峻家产颇丰想来李谌也会卖自家这个好。
不知不觉,即将成年的马越的心性已经变成如此这般,待人接物不再仅仅凭着自己的好恶行事,而更多的偏近……利益。
对生命,也失去了一份曾经有过的尊重。
杀一个黄峻,他的族人庄客,家仆,私兵部曲,注定要统统杀掉,只要他给李谌传书一封,上千人头便要应声落地。
这是他年少时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现在却很自然的想到如此。
梁鹄捏着眉心说道:“问题就出在,递交这份书简的人是苏正和,这份只是副本,苏正和本人已经带着一份快马加鞭前往洛阳了,已经无力回天。”
马越听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苏正和居然用的是这种偏激的手段,直接上报朝廷,未免太狠了些。
“既然苏正和已经上报朝廷,老夫不惩办黄峻则为对陛下不忠,若惩办则于己不利。元固,不如惩办黄峻之后再将苏正和处死,算还宦官一个情面,如何?”
盖勋轻挑一下眉毛,说道:“若在下没记错,苏正和是大人您主政凉州最先提拔的寒门子弟?”
梁鹄叹了口气,说道:“不错,光和元年年老夫奉陛下手谕监察凉州,最前提拔的就是苏正和,生于凉州,长于凉州,我到任时他还是县中小吏,每日为了微薄俸禄奔波。后入我刺史府,勤恳努力,老夫便提拔为刺史从事,终日奔波尽职尽责,尔来五年已久。”
盖勋说道:“这五年来,苏正和先后担任三郡从事,不畏权贵为您监察地方,可有不妥之处?”
“正和先为汉阳从事,因与你个性不合结下些仇怨,当年老夫还做中间人协调你二人之关系,后调任他为金城从事,后因武都从事染疾调任武都,金城由名士韩约负责,直至如今未曾出错。”
盖勋点头说道:“汉阳郡旧事暂且不提,苏正和就如同您豢养的鹰鹫一般,要凶猛了才能为您捕猎。如今正是凶猛的时候,您培养了他这么多年,然而鹰鹫终于羽翼丰满的时候您却要杀死他,那您养鹰鹫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鹄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之所以叫来盖勋来议事,就是因为知道盖勋早年与苏正和共处一郡时共事经常发生摩擦,二人有仇。他本意是想杀死苏正和灭口的,他希望盖勋能支持他,因为他自己拿不准主意。召马越来则是希望马越做他手中刀,为他处死苏正和。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盖勋居然有如此心胸,愿为仇家说话。
梁鹄摸着胡子,对马越说道:“三郎,你觉得,为师该如何呢?”
马越谦卑地说道:“盖长史所说亦是学生所想,便是那黄峻在朝廷中有靠山,这般为祸乡里的贪官污吏出现在先生治下,有悖您的声望。苏从事不畏强权,一心跟随先生做事,先生不但不应杀之,有道千金易得,心腹难求,眼下苏从事由洛阳回来,先生不但不怪罪他,反而较之以往更赏识他,他又怎能不更加尽心为您做事呢?因此,学生以为,黄峻该杀,苏正和该赏!”
梁鹄点头称是,盖勋更是乐的拍掌笑道:“不愧是刺史大人得意门生,好个一石二鸟,盖勋亦觉黄峻该杀,苏正和该赏。”
梁鹄叹了口气,也许他真是错了,本以为盖勋会为自己说话,支持自己的决定,却不想盖勋的心胸如此宽广。招来马越想让这个武人学生做处死苏正和的执行者,却不想马越也认为苏正和不该死。
梁鹄无力的坐下,挥手下了逐客令,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入鸿都门学,拜师师宜官学习书法的那段时间,汉帝的亲厚让他有了改变命运的希望,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为官治一州,改变凉州的现状。然而混迹官场越久,对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则愈加明了,自己反而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真的错了。
临走出门时马越回头看了梁鹄一眼,坐在榻上的老人,真的老了。
回想几年前初见梁鹄,那时的老师春风得意,如今的梁鹄眉宇间多了皱纹,发丝也有些发白。
究竟是岁月催人老,还是权力催人老,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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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章虎狼兄弟
鲜卑,弹汗山,鲜卑王庭。
牛羊遍地,骏马奔驰,鲜卑奴隶们赶着部落大人们的牛羊放牧,战士们骑着健壮的骏马游猎,丈长的豹尾长幡在王帐外迎风招展,幡下的鲜卑战士雄健威猛。
檀石槐已经死去许久,但他组织起的鲜卑部落大联盟并没有解散,尽管内部人心不稳,但不可否认,鲜卑部落联盟仍旧是令东汉帝国最头疼的头号敌人。
强大,且野蛮。
王帐内新即位的鲜卑大人和连悠然侧卧在女奴腿上,身下铺着斑斓猛虎皮,两名体态婀娜的女奴身着轻纱在其身旁侍奉。
和连耷拉着眼皮,说道:“诸位大人,都说说吧,你们……打算出兵多少啊?”
帐中除了和连,还有东部部落大人弥加。中部部落大人与其兄长,号称鲜卑虎狼的蒲头,步度根两兄弟。甚至还有几名王庭附近的小部落酋长。
蒲头本身也曾是部落大人,只不过前年攻城失败之后失去了太多奴隶,即使最后步度根率军攻陷骆县后获赠上万奴隶仍旧难以恢复元气,如今与步度根部落连成一片,以附庸的形态与其弟相互扶持。
与兄长的元气大伤不同,西部落大人步度根这两年可谓春风得意,仅是骆县一战便抓获数万奴隶,再加上兄长蒲头的加盟强强联手更是扩大了他的实力,如今他的西部落是三部之中最强大的一部,拥数万带甲坐镇一方。
那几个小部落酋长中也有新贵,当年在蒲头部下的奴隶武士,轲比能。因攻破骆县城门击杀守将并保护蒲头杀出重围而受赏。经过两年来的苦心经营,如今轲比能已经从一介奴隶一跃而成坐拥千骑带甲的部落酋长。
即便如今的他实力已经能够硬撼蒲头,依旧对其毕恭毕敬,仿佛这个英武的鲜卑酋长还是当年跟随在蒲头身后持长幡的铁甲护卫一般。
“此次进攻北地,你们打算出兵多少啊?”
听了如今的联盟首领和连的话,步度根眯起狭长的眼睛,笑道:“和连大王,您也知道,连年的与汉庭攻伐,我部着实元气大伤,如今我兄长蒲头只能率部落缩在不见天日的马鬃山下……比不得大王部落兵甲强盛啊。”
和连撇撇嘴,伸出手指着弥加问道:“你呢?部落的马一样都拉肚子了吗?”
弥加体态高壮,生的两道竖眉,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像个醉汉,听到和连嘲笑也不反驳,他是鲜卑部落的老人了,早在檀石槐时代就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勋,不动声色地笑道:“若大王要弥加攻打北地,拨给弥加一万奴隶,弥加便出五千骑兵以助大王。”
和连拍手笑道:“好胆气,本王便送你一万奴隶,王庭出兵一万,至于你们……”和连指着步度根与蒲头说道:“出兵五千,小部落尽力出兵,战后大王论功行赏!”
步度根有些阿附的笑道:“大王兵威滔天,北地定然望风而降,既然如此步度根就先回去整备兵马,愿我鲜卑大胜!”
和连点头之后,步度根带着蒲头与两支小部落的酋长离开,弥加也笑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出了王帐。
和连从榻上站起,张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呢喃道:“我鲜卑……定然大胜!”
……
胯下雄健骏马撕风,蒲头抓着鼻子,不太开心。
“弟弟,既然攻打汉朝,为何我等不多出甲士,俺的部落虽然元气大伤也还能拉出五千骑兵的。”
步度根与蒲头并驾齐驱,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我出三千骑兵,你出两千,我们不是去攻打汉朝,而是看和连被汉朝打得体无完肤!”
蒲头怒道:“为何?我鲜卑最大的敌人就是汉朝,此时此刻檀石槐大人已然不在,更是需要我等首领联手攻略汉朝的时刻,你居然打自家人的主意?”
“哎哟我的大哥诶,你也不看看和连那熊样儿,还攻略北地,鲜卑大胜呢?正是因为檀石槐大人不在了,才不能再与他们联手。你看弥加那模样,像是全心全意联手的模样吗?五千骑兵,我呸!”
“弥加占了云中以北的千里牧场,部落骑兵何止一万?弥加不是表面上那么老实!再看和连,他若继承他父亲一半本事,我步度根就是跟他联手到死光最后一个奴隶都没问题!可这庸狗只继承了老大人的雄心壮志,本事半点儿没有!”
“有这样的大王,鲜卑联盟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和连兵力强盛,可那是老大人辛苦打下来的草原,兄长,你想让鲜卑强盛,弟弟是知道的,可鲜卑在这种人手里只能被汉朝打得节节败退。贪图享受的和连,就让他去死好了。”
蒲头眉头拧到一起,十分纠结说道:“即便和连是个废物,可…这也是不好的。”
步度根双手松开缰绳,张开双臂笑道:“有什么不好,让和连和汉军两败俱伤,最好让和连死在北地,到时候哥哥你就做联盟的新大王,弟弟部落三万精骑全归哥哥号令!管他什么弥加素利,保准他们一个都不敢跳出来!兄长也好施展抱负,对于我们鲜卑的发展,步度根比不上兄长雄才大略,到时候我就给哥哥出谋划策。”
步度根狂放的笑声震扯草原,纵身引马单手指着轲比能说道:“即便弥加从前是头老虎,现在他也老了,只知道饮酒的老头他还挽得起强弓吗?到时候哥哥做大王,把他们都赶到幽州让他们和乌恒人抢马场去,轲比来统领中部所有部落,到时候哥哥马鞭朝哪里挥,鲜卑的大军就打到哪里去,天下都是我们的!”
“这…”
随着步度根的豪言壮语,蒲头的脑海中也浮现了对于鲜卑未来宏伟的蓝图,而他的脸色也变了又变。
要做大王吗?
只有做了鲜卑联盟的大王,才能将鲜卑的力量汇集到一起,到时候才能完成檀石槐大人未竟的事业,那是我蒲头的一生理想啊!
设计杀死和连?檀石槐大人的唯一血脉?我是忠于檀石槐大人的信徒,怎么能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百年之后回归马鹿苍神的怀抱要如何面对檀石槐大人的英灵?
最终,蒲头久经风霜的脸上表情几近疯狂,他猛然挥动马鞭,胯下骏马吃痛疾驰而出。
做大王!即便不能回归马鹿苍神的怀抱,我蒲头也要为檀石槐大人完成宏愿,为此,就算背负千夫所指的责骂,我蒲头……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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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一章临行赠别
苏正和,回来了。他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朝廷对马越的委任状。
凉州,北地郡,灵州县,县尉。
灵州地处凉州北地郡的最北方边陲军镇,与廉县、环县同为汉帝国疆域最北方城墙后直面鲜卑的边陲小城。下辖七座邬堡,九部军候,三千士卒,上属北地郡太守。
马越,是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的军镇县尉。
历来这种一旦外敌入侵就要直面兵锋的重镇县尉,朝廷与刺史委任首选而立之年以上,有丰富对敌经验的军官担任。而马越弱冠之年的青年,尽管以勇武孝道闻名凉州,但这一封委任状仍旧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在凉州的中级军官中尤其明显。对凉州武人而言,边疆军镇县尉是他们的理想,男儿功名马上取,马革裹尸,大丈夫当如是!
然而如今他们中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官职,被马越一个后进新锐所得,心中自然愤懑难平。这就如同还是白身的马腾初见曹操时的感觉一样,奋斗半生的目标或许只是别人的起点而已。怎能不心酸?不过他们知道不必心酸。
鲜卑内部缺粮短衣,又到了游牧民族抄掠边郡的时候,北地郡的灵州县首当其冲,他们等着看马越的笑话,或是崛起。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马越已经被刺史梁鹄举为孝廉呈报朝中,但他们知道,鲜卑一旦寇边,对马越这个弱冠少年而言就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败了,无论生死今生在凉州都难以出头。
胜了,他们就见证一颗冉冉升起的凉州新贵的崛起。
马越如今的心情更加忐忑,他问梁鹄为何要举他为边郡县尉,又为何让他尽量打上一仗,就算鲜卑人不来寇边也要他找机会打上一场硬仗。梁鹄是为了让他为自己搏上一条通往权力的康庄大道。以县尉之职且有功勋在身,再加上梁鹄为他的美言,很可能入洛阳能够直接跳过郎官,做有实权的中层官员。
这才是梁鹄的目的。
一直以为能够在陇县多呆上一点时间,可眨眼间就到了即将赴任的时刻。
为了给马越送行,马腾特意从安略县赶回来,他最疼爱的三弟,要前往凉州最危险的地方,他怎能不揪心?
再一次要离开家乡,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在马越面前展开。
只是大伙开始给马越塞礼物,气氛就不对了。谁心里不清楚呢,这个节骨眼儿上在北地当县尉,九死一生。
梁鹄河畔马场挑出最神骏的一匹骏马送给马越,连带的还有马越的本部,由彭脱率领的一百精骑,这是做先生的送给得意门生的礼物。
老酋帅北宫伯玉送来三百头牛羊送与马家,羌人小酋帅北宫玉以私人名义送了马越十匹凉州骏马。马越没想到这个当时被他手弩瞄准的男人有如此心胸,当时拦路抢人的隔阂被化解的一干二净。
当然,也有一件小事情求马越,就是让北宫玉见梁鹄一面,对于他们谈了些什么马越并不感兴趣。
大哥马腾送了马越一件崭新的皮甲,双层野熊皮制成,防御力要远超普通皮甲一筹。递给马越这套半身皮甲的时候马腾拍了拍马越的肩膀,没有说话……当年只知疯跑贪玩的小豆子都已经长得与马腾一般高,威武的身躯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疤面青年眉宇间的锐气让马腾这个做大哥不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好。
小马岱和马铁抱着马越的腿笑的很开心,他们觉得自家小叔要当将军了,孩子的世界里总是那么简单,马家的英雄出凉州杀入大幕大破鲜卑的戏码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是那么理所当然。
与之相反的是没比他们大几岁的马超,拉着马越的手腕给他套上了一串佛珠。这个当年直拳打得僵硬非常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英武非常,十五岁的马超宛若年少时的马越一般,但比马越当年更加勇敢,年轻的马超从来不会怯懦,佛珠是官道上斩杀九名流匪救出的僧人给予马超的谢礼。
马超说:“小叔带着这个,一路平安。”
这一次临行前,马宗没有再做盾牌给马越,而是递上了两套衣服。
马宗说:“你二嫂一宿没合眼,她就不来送你了,早上缝好就睡去了。给你做了两身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长得也太快了……哥哥还来不及好好看看你。”顿了顿,马宗张嘴却从喉咙里发出一丝颤音。
九尺汉子撇撇嘴,才将红了的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情绪憋了回去,强笑道:“小豆子也要去升做县尉了,这次,哥哥……就不陪你去了吧。”
马越点点头,抱了马宗一下,他觉得他必须要赶快上路了,再慢一点恐怕他就不想去北地做县尉,不想前往洛阳,只想永远陪在这些疼他爱他的家人身边。
最后,是苏正和。这个不畏强权的男人如今也同马越一样被推到风头上,武威太守黄峻被免职入狱,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噩耗传来,但苏正和依旧活着,骑着一匹瘦马,腰跨汉剑背着一个小包裹。
“苏从事这是要为我送行?”
苏正和从马上跳下来,摇头,与梁鹄相视一笑,说道:“三郎你也知道,弹劾黄峻的事情也把我推到风口上,我回来时刺史大人说,左右都到了风口上,不如就去风口浪尖。我觉得刺史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不才在下因越级弹劾被降职为灵州县令,正与三郎一路同行,路途遥远,还望三郎多多照顾。”
马越笑着朝苏正和抱了抱拳,风口浪尖多了去了,没必要非去灵州县,穿过苏正和他看到人群中的梁鹄,他明白,这也是先生送与自己的礼物,他身边有凉州最勇烈的汉子,却正缺少一个苏正和这般能够信任,正直的佐吏。
到了要和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
马越叹了口气,转身上马,梁鹄送与马越这匹骏马是通体黑色的重型马,四肢强壮有力,身材高大全然不似中原与鲜卑的马种矮小。
这一次马越同样不会孤单,关羽跨骏马擎长刀,马玩身穿皮甲跨马握枪,彭脱一身军候装束同样骑着高头大马在他身后,带着厉鬼面具的杨丰,新加入的前凉州从事苏正和,还有始终紧握长斧站在他身后的古塔儿。
众人作别,马越拨马踏上了前往北地郡的路,在他身后,有关羽马玩、有彭脱杨丰、有苏正和古塔儿,还有他一手训练出的一百精骑,踏上了前往未知的前路。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二章北地灵州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马越抵达灵州县的时候,正是傍晚,塞北的茫茫大漠中孤零零地一座县城出现在众人眼前,城墙与土地连成一片,入眼皆是黄色。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凉州各地除了张掖大幕之外俱是马草疯涨的季节,蓝天白云高山绿水,牧民跨骏马奔驰在草原上,与成群的牛羊凉州一年中最美的景色。
然而这一切,都与北地无关。
灵州县城布满了战火带给它的疮痍,它屹立于此,北距长城仅有四十里。每一年的边地大乱,这座县城首当其冲。
鲜卑必须要打垮这座算不上宏伟的小城,因为这里没有百姓居住,有的只是大汉帝国最穷凶极恶的刑徒与最刚猛豪烈的悍卒。
不推平这座小城,南掠之路将会非常艰辛,因此鲜卑每一次的抄掠边郡,这里都是主战场。北地郡像灵州县一般的城池还有几座。
如环县,如廉县。
距县城还有十里的时候,马越便命古塔儿拿着自己和苏正和的官印前去叫开城门,当一行人抵达城门口的时候,佐吏就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佐吏是个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眉眼间透着一股小精明的气息,名叫章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章和先是带着一行人到城中北区安置兵马,之后便带着马越等人游览全城,介绍灵州县的具体情况。
灵州县城,怎么说呢,从外面看上去这里与大汉的其他城池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小了一些,三丈高一丈宽的城墙四面围起,四座城门楼上挂着大钟以备警戒,唯一不同的就是城墙只有八里宽。
但从内部看,就知道这里与帝国内部的小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里居民很少,马越粗略的看了看大致这么一座城池中住着只有两千户上下的人家,城外东西没有市集,南北也没有麦田。
光秃秃的一座孤城,就立在荒茫大漠之中,与这孤城中的数千戍边将士终日为伴。
“章和啊,你在这里多久了?”
路上,马越忍不住问章和,章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甚至许多院落他都能叫出是主家的名字,好像这座塞北孤城就是他的家乡一般。
章和扳着指头儿数了数,笑道:“嘿,不算都忘了,这是属下来灵州县的第六个年头儿了。”
马越环顾四周,就这儿?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马越问道:“你当初怎么想的来这儿?”
章和一听就乐了,搓着双手笑道:“嘿,瞧县尉您说的,哪儿能是属下自己选的,属下这种刑徒,有得选吗?”
马越闻言不由得仔细看了章和几眼,圆脸大眼睛,生的矮胖七尺来高儿,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还刑徒?那长成自己这般模样满身伤疤又该是什么人?
马越问道:“你犯了什么罪被发配到这里,还一呆就是六年?”
章和胖手一摊,说道:“还能什么罪啊,贩卖私盐呗。正好赶上打仗,就发配到这里充军了,否则当年就被处死了。”
没想到还是个私盐贩子,马越说道:“那你当初不是过来充军,如今怎么成了县中小吏?”
章和揉了揉脸上的肥肉,蛮不在乎地说道:“属下运气好,乱军里把鲜卑的百将从马上拽下来砸死了,回来后因为有功勋又识字,就当了佐吏。”
马越点头,拍了拍章和的肩膀。说真的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笑眯眯的佐吏手上都有几条人命,在这里,恐怕他没有资格轻视任何人。马越没经历过大战,但他远远地看过骆县之战。
他明白,乱战之中将敌军百人将拽下马这种事情,并不是如章和所说的这般轻巧。个中凶险也许只有章和自己清楚。
在这里生存下来的汉子,他们都是历尽了风霜与艰险才活下来的真男人。
“这里,像你这样的充军的囚徒多吗?有多少正规军?”
章和一笑,说道:“县尉您觉得呢?充军到这里的刑徒超过两千,正规军有三曲,算上您带来的百人骑兵刚满千人。”
顿了顿,章和接着说道:“嘿,九曲军候如今都没在城内,城墙上有两曲,剩下的七曲都在城外的烽燧站岗呢。”说着,章和一拍额头,赔笑道:“您看我这记性,忘了跟您说了,来,县尉咱们去城头上,我带您看看您下辖的区域。”
不多时,章和便带着马越等人登上城头,望着茫茫苍原,马越说不清心里是作何感想。
“县尉您先别忙着激动,此处以东,十里一烽燧,共有九道,每日有人把守,负责警戒敌情。在那个山谷,您看到了吧?对,就是那谷口,有我汉军的一座可驻扎五百人的要塞,距此不过四十里,依山而建据险而守,距长城十里,在长城上有我们常驻的两曲兵马,如今多事之秋更要警惕鲜卑人,所以就驻扎在那里了。”
“向北望,那座山道上,也有一座要塞,把守着长城关口。一样也是易守难攻,早在高祖时期就已经筑起来,后历经几代人的修缮,才如今的规模。在哪里同样驻扎着一曲人马,而长城关口上驻扎两曲。”
章和带着马越等人转了一圈,之后将马越带到县治所,章和笑道:“县令、县尉还有什么问题吗?”
马越没有说话,苏正和笑道:“没什么事了,差人将县中人口,军备,马匹,物资状况为我呈来即可。”
章和点头作揖笑道:“既然如此,苏县令与马县尉一路奔波辛苦,属下就不打扰休息了。对了,近日皇甫太守可能前来巡查防务,还请大人注意。”
马越点头,章和这才退出县治。
马越扭头看着身边众人,笑道:“接下来十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要在在这里度过了,诸君感觉如何?”
苏正和说道:“今后还望县尉大人多多照顾。”
马越环视众人,目光从关羽、马玩、杨丰、古塔儿、彭脱、苏正和脸上依次划过,说道:“如今,在这塞外边城,只有我等携手共进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三章皇甫义真
凉州,灵州县城,皇甫嵩巡查北地。
“你就是策马告黄峻的那个苏正和?”
苏正和抱拳鞠躬道:“正是下官,苏正和见过皇甫太守。”
马越站在苏正和身边,看着自己面前的中年太守。尽管皇甫嵩穿着一身大汉官服遮挡着雄健的身躯,马越仍旧感觉像是站在自己大哥面前。
皇甫嵩比马腾看上去要年长几岁,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眉宇间充满了中年人的睿智与干劲。
皇甫嵩脸上看不出喜怒,接着又对马越说道:“你是马越?看上去与传言有几分相似。”
马越点头,皇甫嵩是他的上官,北地太守对辖下所有郡县负责。马越并不知道皇甫嵩说的传言是什么,从皇甫嵩脸上也看不出是好是坏。
马越说道:“下官灵州县尉马越,见过皇甫太守。”
“刺史传来书信,让我对你多些照顾。不过,在我看来你吃过不少苦头,少年人,在北地郡,尤其是灵州做县尉,可没那么容易,要万事小心。”
也许是提起梁鹄的书信,皇甫嵩脸上多了一点亲热姿态,他对苏、马二人介绍道:“此为北地都尉郭典,若有事可直接找他。郭都尉治军严谨,一旦鲜卑入侵,他将会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皇甫嵩难得开了个小玩笑,马越笑着向郭典施礼道:“日后恐怕还需郭都尉多多照顾。”
郭典生的高大健壮,是个标准的西北汉子模样,闻言笑道:“马县尉不必多礼,若鲜卑入侵郭典职责所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马越问道:“郭都尉,皇甫太守,鲜卑人今年会打过来吗?”
提起鲜卑人,皇甫嵩皱起眉头说道:“马县尉没有同鲜卑作战过,鲜卑人就如同我凉州人一般,甚至比凉州环境更差,他们缺衣断粮,因此每年夏季,最迟秋天都会寇边,自前年我汉军大败之后更是无法无天,去年尽管檀石槐新死,但他们仍旧寇边如故。”
顿了顿,皇甫嵩下了结论,“若无意外,不出三月,鲜卑必然寇边。只是不知道他们今年会出动多少族人了。”
说罢,皇甫嵩唤来章和,对马越与苏正和说道:“章县丞是灵州县的老人了,精明能干,武艺也不错。马县尉毕竟年少,在县中有事不懂可向章和讨教。”
接着寒暄几句,皇甫嵩带着郭典离开了灵州县。
皇甫嵩走了,可马越不能休息。
灵州县,是马越治下,县尉主管全县军事,而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二天。
治所中,马越与苏正和还有关羽马玩等人翻阅着成捆儿的书简。这些书简有县历,也有兵马军备状况,甚至还有鲜卑人的资料,事无巨细。
从皇甫嵩的只言片语中,马越知道鲜卑人一定会南下掠夺,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兵力罢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马县尉,看看这里。”
苏正和伏在几案上查阅着县历,忽然抬头对马越指着书简喊道。
马越过去,苏正和正指着竹简上一段话,“光和四年,鲜卑寇边,县兵去十之五六。”
马玩在旁边说道:“去年鲜卑寇边县里士卒死了一半?那现在的三千士兵是新招的?”
就在此时,章和走了进来,说道:“苏县令,马县尉,六曲军候都已经赶到校场,请您前去巡查。”
马越点头,向章和询问道:“章县丞,如今这九曲可否都是满编?”
章和这个胖县丞难得脸上没了笑容,说道:“那自然是满编了,去年鲜卑寇边打没了一半士卒,不过今年又有新的犯人被送来充军。只不过还需要您暂且指派三名军候,当然,只是代军候,还需要上报刺史大人才行。”
“指派三名军候?有九曲,却只有六名军候?”
“不错,这本该是前任县尉的事情,只不过前县尉因战功升调他处,就只能等您上任之后另行指派了。您可以指派您所亲近的人作军候,刺史大人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麻烦,只不过……您最好派有真本事的勇士,您也知道,这边的军卒多半都曾是桀骜不驯之辈。”
马越点头,这他当然知道,何况他身边这些汉子哪里有一个是怂人……要说怂恐怕只有他最怂了。
校场中,彭脱正带着百名义从训练,六名军候各自带着几名亲信等着马越。
马越到校场的时候,六曲军候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眼看章和带着几人过来,便停止了谈话。
“军候窦良,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田予,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孟仟,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孟纨,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曹虎,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王卫,见过县尉、县丞。”
马越打量着这六名军候,不愧是为帝国镇守边疆的男人,各个生的英武高大教人心生喜爱。尽管六人都穿着普通武服短打,仍旧掩盖不了他们强有力的身躯与威武的气质。
章和对六人笑道:“众军候不必多礼,这位便是新任县尉马越,前些年率义从深入并州援救兄长,去年羌族演武三战三捷的马越,想必你们也听过马县尉的勇名。”
马越笑道:“诸位兄长不必将那些虚名放在心中,在下马越,是灵州县新任县尉,从今日起便要与诸位一同生活,一旦战事再起就要与诸位共同作战,我等便是袍泽兄弟,还请诸位日后多多指教。”
“诸位,我将指派马玩、关羽、彭脱三人为新任军候,他们三人俱有真武艺,好胆识在身,望诸位日后相互提携。”
“现在,请诸位将灵州县军务详细告知与我。”
……
第二天起,马越就开始了他的县尉生涯,每日训练士卒,布置军务,巡查防务,忙的不亦乐乎。关羽也开始了由汉朝通缉犯到汉军军候的转变,开始施展他的军事天赋。马玩与彭脱早就熟悉戎马生涯,如今只不过是换个身份做同样的事情罢了。
此时,正是大汉光和五年的夏天。
距离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四章长城狼烟
大汉光和五年,十月,秋。
鲜卑联盟大王和连率军一万,部落大人步度根、蒲头合兵五千,部落大人弥加出兵五千。两万鲜卑步骑兵分三路,欲抄掠北地。
北地郡,长城。
这一旬,负责长城萧关防务的是军候窦良,他正在城门楼上倚着城墙打磨着他的环刀。他是这灵州县当之无愧的老人,十七岁被发配边疆,如今已经已经是他在这灵州县城的第十五个念头,十五年如一日的守卫着这座塞北孤城,就因为年少时犯下的罪责。
这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窦良的刀磨得很慢,但很精细,他的刀前几日与关羽切磋时砍出了一排小豁口,他要将这些豁口重新磨得锋利。
窦良他们六曲军候开始对于马越直接指派新任军候还都有些不满,他们倒不是热衷于争权夺利。只是灵州县这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片刀山火海的战场,谁不希望身边的袍泽有能力可以在自己危及的时刻伸出援手呢?毕竟马越那么年轻,尽管名声在外但却不通军务,军情方面许多事情都要跑来请教他们这些边疆的老人,能有多少的识人之明呢?
但随着这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与马越等人打成一片,没有丝毫敌意了,马越尽管对军政要事不够精通,但善在不耻下问,无论是多浅显的问题,只要他不懂,他就会来问懂行的人,甚至就连防务这头等大事,也经常询问他们的意见,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受重视。何况马越的练兵能力不差,因此马越便主抓操练士兵,军务则每旬在例会上众人一同商议。
“例会”这个词是马越所说,他们这些人都很喜欢这个政策。从前的县尉都是一手抓权,让这些军候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建议也很难听进去,突然之间换了马越这样的开明上司,很容易就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况且关羽三人确实如马越所说,都是有本事的人。
关羽的武艺高深莫测,即便是六曲军候中武艺最高的窦良也无法击败关羽,最好的一次战绩是四十招战了个平手。窦良是武艺曾经是北地最高,就连太守皇甫嵩都想将他征召到身边,可窦良不去,他就想呆在这边疆小城,做一辈子军候。
马玩的作战能力很强,而且对于斥候工作了若指掌。彭脱同样武艺不错,对于部下的统御有着不俗的能力。
谁不敬重有本事的男人呢?
认真磨着刀刃,窦良就分了神,他在消化前些日子与关羽切磋之后自己对于刀法的心得。对于关羽的武艺窦良是极为佩服的,本身自己就是弓马娴熟,十五年前他来到这里,历经大战十余场,与鲜卑的小型冲突更是数不胜数,斩级近千才有了如今的武艺,可谓久经战阵,然而他从未遇到过如关羽这样的对手,无论他多么凶猛的攻势关羽总能抵挡下来,反而关羽的随手一击都需他小心应对。
“啊!”
想着刀法,不自觉的手指用力过猛,指头压在刀刃上擦了一下,划出一道口子,窦良连忙将环刀放下,从衣服上扯下一道布条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受伤的手指,恍然见余光见到远处几道黑烟冲天而起,窦良大惊失色。
狼烟这个东西,尽管被称作狼烟,但事实上不是燃烧狼粪,而是燃烧杂草、羊粪、牛粪、芦苇一类作为燃料。只不过外族如同狼一般贪婪狡诈,因此被称作狼烟。
燃放狼烟说明发现敌情,分为从一到四,敌军数量越多,狼烟道数越多,而四道……意味着大举入侵。
扶着城墙远眺,尽管距离极远,仍旧可看到远方烟尘阵阵,明显有大队人马。
“四道!起狼烟!斥候出关查探敌情!”
很快四道狼烟燃起,五十名汉军斥候骑骏马疾驰而出,奔向茫茫草原。
他们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他们都是英勇无畏的真男人。
现在,他的身边没有人了,城楼上只有窦良一人,以接应闻讯赶来的部下。这一段属于灵州县的长城有六十里长,他的部下一屯看守着一座烽燧。很快烽火就会全部点燃,他的部下就会聚拢到这里。
尽管早就做好了鲜卑入侵的心理准备,但及至此刻,四道狼烟真的被点燃的时候,窦良心里没有紧张,对他而言,每一次战斗都是战死沙场,每一次得胜都是涅槃重生。
窦良继续抓起环刀,刀上还有几道缺口,这一次他磨的很快,很凶。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长城上各亭烽火依次被点燃,气势汹汹地冒着黑烟升向天空。
各屯军士在点燃烽火后立即退出长城,上马奔向关口。
鲜卑人善于野战,不擅攻坚,他们只能由萧关攻入凉州,不开关口,他们的人能够搭云梯入关,马却只能留在外面。没有战马的鲜卑人,步战根本不是汉军的对手。
与此同时,灵州县辖区内方圆四十里九亭烽燧全部点燃。
马越正在校场练兵,这一旬没有军务的是军候王卫的一曲士兵,突然间听到城内一片嘈杂,抬头一看城墙北门城楼上正向上冒着黑烟,马越就知道,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等待的这一刻,来了。
“派人通知城上两曲,所有人整顿兵甲在北门集合!”
马越风一般地跨上黑马,奔向治所。
治所内的苏正和,古塔儿等人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马越感到治所的时候古塔儿已经抱着长柄大刀与甲胃等着他过来。
一见面,马越滚鞍下马,不待苏正和说话便抢先说道:“鲜卑人来了,苏县令速速派人通知北地各个郡县,同时召集民夫向萧关运送轴重,开府库搬运箭矢兵器,滚石檑木。”
苏正和点头说道:“三郎且放心前去督战,此间事情交予在下。”
马越穿好甲胃,长刀在手跨上骏马。古塔儿与杨丰此时也已经穿戴整齐,牵马过来。三人一路向北门奔去。
军镇的意义在此时一览无遗,灵州县治下五千户人口,全为军户,木匠、铁匠、粮商,战争与他们息息相关,在城头烽火燃起的那一刻,街坊邻里相互转告,拿起一切有用的东西。各尽其力。
城北两曲人马很快的时间便集结在一起,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再说什么废话,这些驻扎在这里多年的悍卒比他还要明白四道烽火的意义,随着一声号令,马越跨马扬刀直指北方,六百汉骑紧随其后,马蹄声在官道上轰轰作响……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五章信守承诺
萧关,关外五里,鲜卑大军压境。
“大哥你看,和连这庸狗,居然先发大军后布轴重,咱们都冲到长城底下了云梯还没运过来,两万人马就在城下眼巴巴看着攻不了城。难不成他以为汉人那么傻,能在这里留下大树让他砍了现造云梯攻城?做出来这种事的人何止是傻啊,我就不明白了,和连到底是不是檀石槐大王亲生的?真他妈是虎父犬子!”
鲜卑营地最西,五千骑兵下马扎营,步度根气愤地挥舞着马鞭,在原地转着圈,数落着鲜卑联盟大王和连。
“妈的,大哥你看城墙上。”步度根气的憋红了脸,把马鞭扔在地上,指着五里之外的萧关城楼,喝骂道:“城上撑死只有几百守军,弹指间就能杀光他们,要是云梯早些运到,咱们现在早就已经打到里面去了。”
相比步度根的怒火中烧,蒲头则沉静的像一块千年玄冰,他只是专注地望着萧关,口中呢喃道:“汉人的祖先怎么就那么聪明,不但会在草原上建城,他们还可以建起长城,为了抵抗匈奴人他们修这长城,现在匈奴人走了却轮到了我们鲜卑,每年多少鲜卑男儿长眠于此。汉人怎么能那么招马鹿苍神的偏爱,汉人的刀比我们的锋利,汉人的铠甲比我们的结实,汉人的粮食比我们多,汉人的房子比我们的暖,甚至就连汉人的女子,都比我们的婀娜。到底怎么才能超过汉人,从根本上打败他们呢?”过了良久,蒲头摸着身边骏马的鬃毛,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还好,他们的马,没我们快。”
发现蒲头根本就没有在听自己说的话,气愤的步度根无处发泄,他又走到披甲站立的轲比能身旁,摇头晃脑,鼻子喘着粗气说道:“轲比,等云梯到了,咱们先抢下头功,这五千兵马给你指挥,多久能给我拿下萧关?”
轲比能一直盯着萧关的城楼,听到步度根发问,他沉声说道:“若守军不满千人,半个时辰就能攻破,两千守军,一个时辰,三千守军,两个时辰,再多……”轲比能摇了摇头,说:“守军一旦超过三千,汉人就能坚持撑到各县支援,到时候就难打了。”
一听如果拖得太久就难以攻破萧关,步度根气的直跳脚,骂道:“庸狗和连,庸狗和连,庸狗!”
“西部落大人,大王请您前往……”
就在步度根喝骂和连的时候,营地里闷头走过来一个体态雄壮的鲜卑人,老远看到步度根蒲头还有轲比能在这便大声喊话,话才喊到一半,就听到步度根愤怒的喝骂声,被骂的人,是自己的主人。
步度根乖戾阴狠的眼神扫在他的身上,一瞬间,这鲜卑人的脸上表情和身体都像被冻住了一般,摆到一半的胳膊也不敢放下去,就僵在半空中。
步度根直愣愣地盯着他足有数息的时间,突然,一下子步度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啊,我认得你,你是和连大王手下的百将。”步度根说着就走到这个百将的身边,脸上带着非常真诚的笑容。
百将吓得到现在都一动不敢动,就像老鼠见到猫,很多时候老鼠见到猫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逃跑,而是四脚伸直,放弃抵抗的躺在地上,这个百将此时就是这种状态。
他被吓破胆了。
到了近前,步度根脸上的笑容又突然一下子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刚才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对吗?”
百将被吓破了胆,但没有吓傻,他感觉步度根想留下他的性命,连忙跪下把头磕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部落大人您放心,小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你保证不会说出去?”
“小人保证,小人到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得到准确答复,步度根脸上再一次像桃花开了一般堆满笑容,他说道:“你会做到的,好了,起来吧。那么……”步度根笑着摊开手掌,说道:“和连大王要我和哥哥前去议事吗?”
“是的,大王要小人来寻部落大人过去。”
步度根兴奋地搓着双手,对百将笑道:“带路吧,我已经等不及要见英明神武的和连大王了。”
百将的脸上堆满献媚的笑容,说道:“是,是,小人这就带路。”
转过身,百将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身后步度根突然动作飞快地一手揽住他的脖子,手掌用力扣着肩膀,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匕首,猛然捅入百将的后心。
“嗬……嗬……”
喉咙被强有力的臂膀勒的死死的,除了喘气声这百将连呼喊都做不到,那胳膊就像铁箍一般用尽力气挣扎也无法挣开。
一刀,两刀,三刀,匕首带出的血喷了步度根一手。
“你做到了。”
传令嘴里向外吞吐着血沫躺在地上,看着步度根的脸在眼前越来越模糊。
“什…么?”
步度根把匕首扔到百将的怀里,蹲下来用百将的衣服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轻松地说道:“你做到了,到死都不会说出我骂了和连这个秘密。”
起身,步度根咬着指甲吹出一声尖锐而高亢的马哨,朝近前的武士挥了挥手。
武士拖走了传令的尸体,马蹄踏踏声中,步度根转头对蒲头说道:“走吧大哥,和连要见咱们兄弟。”
蒲头抓了抓鼻子,边走边说道:“你就这么把陀鲁杀了?”
陀鲁,是那百将的名字。
步度根牵过缰绳,对蒲头摆手笑道:“放心吧,少个百将和连那白痴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咱们快走吧,我已经等不及要见我的云梯了,我的云梯,我的云梯……”
步度根现在说起云梯就开心,最后都拽着马缰绳在草地上扭了起来。
“现在发现不了,就算和连真白痴,到了北地他还发现不了,回了弹汗山总该发现了吧,到时候怎么办?”
“嘿!放心吧哥哥。我们英明神武的和连大王…”爬上马背,步度根温柔地拍了拍骏马的脸颊,这才扭头望向蒲头,轻声说道:“他再也回不到弹汗山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六章大军压境
鲜卑的云梯,在傍晚被运到了北境长城地下。
“传令戒备!鲜卑人要开始攻城了,准备箭矢!”
此时,城头上已经站了三曲汉军,除了窦良所部之外,最先赶来的是驻守关内九道烽燧的马玩和曹虎两曲军士,九百汉军在城楼上严阵以待,他们的箭已上弦,只待一声号令。
窦良,马玩,曹虎三人站在本部士卒身后,望着几里外的鲜卑大营。
在他们身旁,是手持令旗的旗兵。
“呜~”
鲜卑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马玩望着鲜卑军阵的缓缓逼近,问道:“怎么只有千人攻城,夷狗打的什么鬼主意?”
窦良从鼻孔‘哼’出一声,说道:“这只是试探守军人数的小把戏,他们拖延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摸不清我们究竟有多少守军,夷狗残忍无情,依照我们杀死这些奴隶的时间,他们就能估算出我们的人数。”
“天就要黑了,熬过今晚,我们就守住了。”
“这……”
马玩参加过数次北疆的战役,却从没守卫过长城,不知道这其中的路数,此刻听到鲜卑人以族人性命来推测守军数量不禁瞪大了眼睛。
马玩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却不允许他多说。
鲜卑奴隶分成三队扛着云梯已经快要逼近城下三里。
“刀出鞘!”
窦良一声令下,城头上“噌”“噌”的声音响成一片,九百汉军全部拔出武器放在自己脚下。
窦良则扎下弓步,搭上箭矢拉满硬弓,朝着半空中抛射而出。接着角度放低一点,又是一箭射出,再低一点,再一箭射出。
三箭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三支箭矢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扎在城下相距不远的位置上,每箭间隔大致在二十步。
鲜卑奴隶离最远的箭矢越来越近,城头上的两方人马心头也越来越紧张,城头上的守军,很多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即使城下是鲜卑军队中战斗力最弱,装备最差,士卒只有一把青铜兵器的鲜卑奴隶军,那也是鲜卑军队。
城头上的汉军超过半数都是今年才刚刚被发配到北地,不过经受了几个月的训练而已的新兵。
何况在不远处,还有黑压压一片的鲜卑大营,那里面可是有上万鲜卑士兵虎视眈眈。并不是谁都像窦良一般久经战阵,十五年的边疆生涯让窦良看着等鲜卑试探如喝水一般轻松,也只有像他这样在战场上生活了十五年的男人,面对鲜卑的大军压境,才能做到心如止水。
一里之地不过四百多米,鲜卑奴隶们扛着云梯很快就到达了窦良射出最远一箭的距离。
马玩甚至能听到鲜卑奴隶们在奔跑中发出的喘气声。
就是现在!
窦良弓上箭矢离弦而出,同时他大喊道:“抛射!三箭!”
身边旗兵连忙挥舞令旗,红色小旗在城头上分外显眼。
九百汉军手中硬弓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角度都近乎相同,刹那间九百余支箭矢便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坠在了鲜卑奴隶的头顶。
他们是边疆守军,练兵时专门学习过抛射的角度,因此箭雨非常集中,齐刷刷地将被笼罩在内的鲜卑士卒钉成刺猬。
只是一波箭雨,便使得鲜卑奴隶们阵型大乱,一驾云梯因为有人被射伤而带着没有被射中的奴隶重重拍在地上,哀嚎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有人运气不好,被箭矢射中喉咙或是脑袋,只这么一下子便一命呜呼,回归马鹿苍神的怀抱。
有人中箭倒地,身上插着三四支箭矢,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尽力让自己瞪大眼睛,嘴里却用力朝外吐着血沫。
还有人被射穿脚掌,身体被钉在地上无法逃脱,只能无助的哀嚎,尽管他们知道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帮助他们。
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被杀掉的人,而是那些受伤无力再战,却也失去逃跑能力的士兵,
没有人后退,即便有上百人被射倒在地,仍旧没有一人后退。没有受伤的奴隶再次抬起云梯,大步跑着冲向萧关。也许他们想退,也许他们想跑。
但在他们身后是身穿铁铠手持长刀的亲卫军,他们不和奴隶一起冲锋,只是远远地吊在奴隶军的后面,左手马鞭右手长刀,指向他们的同族。
“大王有令,后退一步者,斩!”
督战队这种把戏不止蒲头会玩,鲜卑大王和连也会。
城下的鲜卑奴隶如同发了疯一般,摆开双腿朝着城门奔跑。
他们就是敢死队,只有冲上城头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能死在长城守军的箭雨之下,或是死在身后身着铁甲的大王亲卫的刀下。
“二箭!”
随着窦良一声怒吼,城头的守军再一次将箭雨向城下的鲜卑士兵倾泻下去。日色渐黑,军士们已经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形,窦良也只能凭借鲜卑奴隶的速度来预判箭矢激射的方向。
“大王,城头上的汉军没有多少人,每次中箭的奴隶只有一百多人,下令攻城吧!”
蒲头一面擦拭着自己的弧刀,一面对和连说道。
和连骑在马上,张望着对面的城楼,说道:“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要打你去打。”
一马之地的步度根一定,腾的一下从石头上坐起来,拍着手说道:“既然如此,这头功我们兄弟便要了,大哥,我们去整顿兵马,今夜拿下长城!”
“三箭!”
士卒们射出第三箭,鲜卑奴隶已经兵临城下,第一驾云梯都已经搭在了城楼上。
“马军候守城门北,曹军候守城南!”
……
正当鲜卑奴隶军攀上云梯的时候,马越正领着六百汉骑踏着草原朝萧关疾驰而来。
马越与关羽都持着百斤长柄大刀,古塔儿握着长斧,杨丰马臀上挂着包裹,裹着两柄铁刀。
在他们身后,六百人马着红袍,配环刀背圆盾。
他们都知道,必须将鲜卑人据守在长城之外,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让他们进了长城,再想将他们杀出去难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七章鲜卑攻城
步度根看着面前的五名千夫长,他们高大,健壮,充满了鲜卑男儿的粗豪。
这个号做鲜卑之狼的年前酋长满意的笑了,眯起了龙眼一般的眼睛,抱胸指着千夫长们说道:“两队跟随轲比酋长正面进攻萧关,另外两队骑上你们的骏马,带着弯刀去城墙南北十里的地方,爬上城墙,晚上发动袭击把大门冲开!”
四名千夫长用拳头捶打着胸口向他们的首领效忠,步度根挥手让他们下去,指着最后一名千夫长说道:“巴图,你另有任务。”
步度根对自己的亲卫武士做了个手势,营帐里的亲卫立刻四散出去,禁止一切人入内。
看着自己面前黑塔一般的男人,步度根笑道:“巴图,我记得你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猎人,对吗?”
巴图敲击着自己赤膊的胸膛,沉声说道:“首领,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需要你为我狩猎,在长城被攻破的时候。”
……
三百鲜卑奴隶攻上城头,迎接他们的是汉军无尽的刀山箭雨。
一刻钟不到,他们就被城头的汉军杀得一干二净。
窦良皱着眉头,他看到了鲜卑营地的兵马调动。
“鲜卑再一次调动兵马,这一次要来真格的了,一定要守住长城!”
马玩握紧了长枪,手上还有残余的鲜血,传来一股干涩,望着萧关南北两端的绵延数里,说道:“窦军候,鲜卑人如果从两侧城墙上爬上来怎么办?”
窦良笑道:“马军候,你看看外面。”伸手指着长城之下,窦良笑道:“萧关本是秦长城之缺口,后为防御缺口便起萧关增强长城防御,萧关,只有萧关外面有足够的地方让他们安营扎寨,你看看两侧城墙下面都是什么,那是修建在高高的山巅之上的城基。”
抚摸着长城,窦良笑道:“他们的确会翻过三座山,走上几里的山路到没有守军的长城沿线,爬上五丈高的城墙,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体虚到无力再战,守军士卒屠其如杀猪宰羊一般。”
“马军候别看鲜卑彪悍,我们凉州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不过仗着骏马强弓才能在草原逞凶,下了马来,三个鲜卑奴隶都不是一个北地边军的对手!”
即便如此,马玩还是有些担心,马玩说道:“可如果鲜卑人不与城上守军交战呢,直接混到城下冲击城门呢?”
窦良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冲上来,杀掉我们,自然可以开门。我们不死,千斤闸就在城楼上,他们怎么冲?
要想萧关不破,我等……唯死战耳!”
就在此时,曹虎跑过来喊道:“鲜卑……鲜卑人冲上来了,数量很多。”
“放箭!”
这一次的进攻不同于上次,天色已暗,守军看不清城下敌军的数量,也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只能通过叫喊声去射击,而城下的敌人却能一清二楚的知道守军的位置。
夜晚,是攻城最好的时间。
在两名千夫长带领下两千名鲜卑士卒奔跑着冲向城墙,视城上倾泻下来的箭雨如无物。
这两千部众平均三个人就有一件简陋的皮甲,甚至百人长还有精良的皮甲在身,箭矢对他们只能造成有限的伤害,他们是步度根部落里的精锐。
弓箭在这个时代,是决胜的必要因素不错,但皮甲铠甲也是应运而生,这些防御装备的存在意味着只有更强有力的弓才能射穿他们,但即便如此弓箭在战场上的统治地位仍旧难以动摇。
因为这个时代的着甲率,太低了。
当鲜卑部众冲上城楼的时候,一场血与铁的真正较量才真正开始。
这些身着兽皮口叼弧刀的鲜卑奴隶嚎叫着爬上城楼,手撑着女墙才站上城楼,手中青铜弧刀闪着寒光便朝着最近的汉军劈下去。根本不需要激励,鲜卑奴隶们都知道,攻下萧关,杀死敌人,他们就能改变自己奴隶的身份,否则不是被守军杀死,就是被自己的主人杀死。
被主人杀死会更痛苦,相比较而言他们更愿意被城头上的汉军杀死。
从他们被指派攻击关卡之后,他们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们是敢死之士。
窦良抽出环刀,左手挥出铁盾拍在敌人的脸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这个奋力爬上城楼的倒霉鬼拍了下去,留下一声哀嚎。
“灵州窦良在此,鲜卑夷狗纳命来!”
寒光一闪,一刀斩出,城头上便爆出一蓬鲜血,便有一具尸身从云梯上滚下。
鲜卑人不断从云梯上爬上城头,现在搭在城上可不止三架云梯,而是整整二十架。
萧关不大,能登上城头的至多也就三千人,而此时…两千鲜卑人尽数站在城下,只待从云梯上爬上城楼。
马玩铁枪在手探出如龙,扎入攀上云梯的鲜卑奴隶身上,口中一声怒吼,“夷狗死来!”奋力向上一挑,接着扭腰发力,猛然间长枪掼着敌人的身体砸向云梯。
武人无名,在这个时代凭借功勋跻身军候的没有一个善于之辈,另一曲军候曹虎也不例外,曹虎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威猛是个羌人,见鲜卑发动进攻的他便跑到城楼上来,护卫着千斤闸的闸口,常年在北疆守卫边关的男人知道,鲜卑人做的一切努力,即使他们全部攻上来,只要能守住闸口,外面的鲜卑人就进不来。
双臂使力,掌中长矛当做棍棒砸出,鲜卑奴隶就被砸飞到女墙上,口喷鲜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军候如此勇猛,让麾下士兵也得到了激励,他们爆发出齐声怒吼,渐渐疲惫的身体仿佛又充满了力气,刀盾长枪没有丝毫停歇的朝着鲜卑奴隶的身上砍刺着。
然而,尽管汉军勇猛,可归根结体鲜卑人的奴隶太多了,或者说是他们的数量太少了,九百汉军其中老兵只有四成,剩下的都是初次直面鲜卑人的新兵,他们面对鲜卑人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能不断地朝着军候所在的城头不断撤退。
城楼上,大半都是鲜卑奴隶的身影。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八章萧关危及
汉军勇武,鲜卑凶悍。
汉鲜两个民族在光和五年的第一次战役,就在萧关打响。
天已经黑得透彻,夜黑风高,城上上许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不断闪动的刀光,只能听到人们不断发出的哀嚎。
只有城头,城楼上的几堆篝火与火把发出的光亮,才能让汉军们看清身边袍泽的身影。
汉军,已经越来越少了。
马玩、曹虎、窦良三人冲出城楼一番杀戮,由再次冲回城楼门口,三人背靠背互为攻守。
趁着间歇的功夫,马玩擦了一把脸色的血水,大喊道:“窦军候,外面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鲜卑人还在冲上来,而且南北两侧城墙也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曹虎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骂道:“妈的,这些夷狗,怎么这么多人!恐怕我们守不住了!窦军候,要不要撤退?”
一番砍杀即便是窦良这种武艺高强的人物也禁不住喘着粗气,窦良长刀柱地说道:“不要惊慌,我等能多守一会就多守一会,想必现在马县尉与各部军候都在赶来的路上,太守大人也已经收到烽火的消息正在整顿兵马,我们只需要等马县尉带兵赶到就能把他们冲杀下去。”
是了,三郎现在一定正在带兵赶来。
马玩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的后背被鲜卑人用弧刀划出一道伤口,他看不见,但知道自己一直在流血,身上的力气正在慢慢消失,他害怕自己等不到他们过来了。
城楼上的汉军老卒已经十不存三,聚在马玩等人身边的只有五六十人,然而在外面的鲜卑人还有黑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有多少。
三名军候只能看到自己袍泽兄弟不断的倒在鲜卑外族的刀下,鲜血染红了城头。
“马军候!曹军候!可敢与我窦良再冲杀一番!”
“杀他娘的!”
“军候相邀,玩安敢不从!”
窦良一声怒吼,左手握刀,右手将铁盾横在身前,马玩曹虎持枪握矛跟在窦良左右,三人结阵朝着鲜卑奴隶聚集的地方便冲杀过去。
三人一往无前地在城楼上左冲右突,窦良手中宽大的铁盾开道,所到之处凡是阻挡他们的奴隶全被窦良撞到,接着就是寒光一闪一柄缳首利刃便将其斩为两段,**个鲜卑奴隶想要阻拦,突然惨叫连连,只见窦良身后闪出一俊秀青年,手持铁枪,枪出如龙,手腕翻转间便在鲜卑奴隶身上扎出几点血花。
“马军候勇武!”
曹虎见马玩如此勇武,他也不甘落后,跃出战团身体猛然旋动,手中铁矛做棒摔劈而出,一丈内的鲜卑奴隶便发出几声惨叫倒飞出去。
三人硬是在鲜卑人潮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巍峨的长城上遍地尸骸,女墙上以褐色随意涂鸦出大片血污,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尽管三人勇武,在鲜卑奴隶中冲杀数个来回,汉军仍旧难以支撑,此时萧关南北长城也有大队奴隶冲了过来,而汉军援军还没有赶到。
曹虎拄着铁枪,几番冲杀即便身上穿戴军候铁铠,仍旧伤痕累累,大口喘着粗气,曹虎骂道:“妈的,夷狗越来越多,他们爬上城墙了,窦军候,马军候,让弟兄们撤下去吧,不然都得死在这里!”
马玩拿不定主意,他已经无力开口说话了,长大了嘴巴呼吸着,身上的刀口不断蚕食着他的体力。
每时每刻,城头上都充斥着厮杀,有人倒下,有人爬起,有人挥舞刀刃,有人重伤不治,有人死去,有人哀嚎。
他们有些人曾经是奴隶,有些人曾经是罪犯。
现在……他们是战士。
情形万分危急,窦良却笑了出来,他说道:“我的袍泽兄弟们,为这城墙流够了血,他们等我也等的够久了……”发直的眼睛,窦良怒吼道:“汉军听令!无力再战者,胆小怯战者,退下城头!我决意与鲜卑夷狗血战到底!敢战之士,汉家儿郎,随我冲杀!”
“杀!”
“血战到底!”
“城在人在!”
五十余名汉军,各个带伤,他们衣甲残破,甚至有人持着断刀折戟,发出坚定的吼声抵挡着鲜卑奴隶的每一次冲杀,他们要为汉家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死战!”
大汉制式环首刀每一次劈出,都带出一蓬血花。
鲜卑青铜弧刀每一次挥击,也会传出一声惨叫。
窦良怒吼一声顶着铁盾朝着人群冲了出去,铁盾携着巨大的力量顶翻四个鲜卑奴隶,猛然挥出铁盾,将一鲜卑奴隶拍飞,血光一闪,环刀上映出鲜卑奴隶绝望的眼神。
“人在城在!”
人群中,马玩看到一个威武的鲜卑汉子,身披青铜大铠手持一柄骨朵,所到之处尽是披靡,鲜卑奴隶多聚拢在他的身边,看起来是个头目。
“不能让他再屠杀袍泽了!”
与身侧的曹虎对视一眼,马玩咬着牙朝着那鲜卑头目冲去,曹虎也毫不犹豫地握着铁矛冲了上去。
越过汉军军阵,曹虎一跃而起掌中铁枪半空中横扫而出,几个挥舞着弧刀冲上来的奴隶想要阻拦,瞬间就被拍飞出去。
空中划过的弧刀在曹虎身上留下几道伤痕,踏着鲜卑奴隶的肩膀曹虎高高跃起,在空中拧身冲向鲜卑头目。
鲜卑汉子也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猛然抬头看着高高跃起的身影,鲜卑头目满是血丝的目光冷冽,狞笑着手推骨朵向上一封。
超过三十斤的铁矛含着扭腰带出的全身力气,曹虎一声怒吼,铁枪带着可摧金石的力量朝着鲜卑头目砸去。
“破!”
一声金石之音在耳边炸响,曹虎的虎口破开,双臂不住发颤,而鲜卑头目仍旧站在那里,只不过情形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此时,曹虎身后跃起一道身影,马玩踏着曹虎肩膀跃起,铁枪猛然刺出。
“噗!”
马玩一击得手,倒提着铁矛从鲜卑头目的脖颈间抽出,甩出半圆逼退周围敌人。
“曹虎,可无大碍?”
曹虎铁枪撑着身体,弓着身喘着粗气,但眼神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敌人,说道:“无妨!”
二人在乱军中靠背而立,周围喊杀声震天,鲜卑奴隶如潮水一般涌来,萧关,就要失守了。
“三郎,你怎么还不来?”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八十九章老曹没了
“汉军何在!”
就在萧关即将陷落的危急关头,马越领着千余汉骑一路奔驰,终于在紧要关头冲进萧关。
远远望见城头上一片混乱,马越心急如焚,勒马大喝一声:“汉军何在!”
混乱的不止城头,马越这一声大喝,竟喝出来近百人的汉军溃军,在城楼上的战斗开始后,便陆续有胆小鬼从城头上退下来,他们有人躲在城楼洞里,有人躲在关口里。
这些避战胆怯的混蛋!
马越在心中暗骂一声,对众人说道:“彭军候与王军候带人从左侧城墙向城楼冲杀,孟仟、孟纨两位军候从右侧城墙突入,关军候跟我直接冲上城楼!”
此时情形万分危急,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跟在马越身后四名军候在马上抱拳行礼,提着自家的兵器便领着部属朝着台阶冲去。
而马越也毫不犹豫地带着剩下的六百军卒冲上城头。
“汉军!汉朝的援军到了,快!跟我杀!”
汉朝守军红色的军服在火光照耀下尤为显眼,城头上眼尖的鲜卑头目看到立即握着弯刀指着正跑上城楼的他们,呼喝着要部属下杀死他们,全力阻止他们登上城楼。
“凉州马越在此,夷狗受死!”
他吼出一声,并不是为了让敌人知道他叫马越,他的名号远远没有那么吓人,他只是想让城头的汉军知道,援军来了!
马越两步并作三步快登了几级台阶,倒提着长刀就要让面前的敌人明白阻挡他的代价,却见到身侧几道身影飞出,他快,有些人比他还快。
身披铁铠威武高大的关羽一马当先,长刀扫开几个冲上来阻挡去路的敌人登上城楼,百斤长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连番斩落数名敌军如入无人之境,关羽的武艺,即使只是提着短刀,等闲人等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可是力能博虎的勇士。
何况如今,关羽有了马越为他打造的偃月长刀,人潮中关羽挥舞长兵器携着千斤神力更是无往不利,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一刀两断。
说得容易,但刀下两段的是人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除了关羽之外恐怕几人中没人有这么强的实力。
在关羽身后是一身皮甲戴着鬼头面具的杨丰,手握两柄环刀动若疯虎,一头扎进鲜卑人群中,两柄环刀如同蝴蝶薄翼一般,刀刀在敌人的要害部位划过。
不过数息之间,当马越冲上城头的时候,这两尊杀神已经在城墙上冲出一道足矣容纳十余人的空地,在马越身后汉军鱼贯而上,嚎叫着冲杀出去。
“马玩何在!”
扫视城关周围,马越却根本看不到马玩窦良等人的身影,城头上已经被鲜卑人潮所淹没,到处都是舞着青铜弧刀的鲜卑奴隶的身影,根本看到一个站着的汉军。
城楼!
“马玩何在!”
一眼望去,马越就看到城上的鲜卑奴隶除了对付己方援军的一披人,所有鲜卑人都紧紧围绕着城楼,萧关还没有被攻下!
马玩他们一定躲在城楼里反击,当下马越紧握长刀朝着城楼冲了上去,黑汉古塔儿提着长斧紧随其后。
马越握刀的双手发出小幅度的颤抖。
“汉军听令!守护城楼!”
一声呐喊,马越首当其冲,一刀斩出扫开冲上来的数名鲜卑敌人,“汉军儿郎,跟我冲锋!”
关羽杨丰等人左右护卫,众人领着数十军士在城上冲出一道缺口,不过片刻数百汉军鱼贯而上冲向城楼。
城门楼是最城上最明亮的地方,篝火与敌军环绕之中,马越一眼就看到据守门口而战的马玩与窦良,二人兵甲残破,遍身血迹都成了褐色。
“哥哥莫慌,三郎来也!”
此时城上无论是守军还是鲜卑奴隶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数百汉军生力军的出现立即扭转了局势。
杀过重围,马越刚到二人面前,马玩与窦良都如释重负。
“三郎,城门……没丢。”
马越笑道:“你们没事就好,城丢了还能再抢……”
马越话还没说完,就见马玩腿一软就倒了下去,窦良急忙撑住,解开衣甲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内衬都已经与血肉黏在一起,此时衣甲一揭血肉再次与衣物分离,交错着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试探了呼吸,又仔细查探一边,窦良说道:“县尉无忧,马军候身上都是皮肉伤,力战脱力而昏倒,没有大碍。”
马越点头,环视周围却没有发现曹虎的身影,问道:“曹军候呢?”
摇了摇头,窦良平静地说道:“老曹没了,力战而死,没堕汉家儿郎的威风。”
马越努努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咬了咬牙,他说道:“军候暂且在城楼休息,防务交给我。”
说罢,马越扭头大喝道:“结阵!左右冲杀!”
“关大哥领军将鲜卑人向北驱赶,剩余汉军随我向南冲杀!”
城下,眼看就能夺下城楼却来了援军,冲胸顿足的和连恼羞成怒,指着步度根的鼻子骂道:“西部落全是这等废物?五千人打不下一个只有几百守军的萧关?”
蒲头素知步度根脾气乖戾,生怕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暴怒而喝骂和连,哪里知道接下来的场景让他跌破眼睛。
一向骄傲的步度根听到和连喝骂居然滚鞍下马跪在和连马前,急忙说道:“大王勿怪,大王勿怪,本就要将城头攻下了啊!错不在步度根,而在那汉军援军。”
和连骂完步度根就有些后悔,不安的将视线转到城头上,步度根的马前一跪让和连瞪大了眼睛,接着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哈哈,从前的西部落大人就是在父亲面前可也没有如此低头过啊!莫非今日城上的一战将部落大人的胆气都打没了吗?”
步度根抬起头,羞愧一般满面通红,瞪着眼睛说道:“我不能接受如此失败,大王兵马雄壮,请大王再发兵攻打萧关!”
弥加在一旁笑道:“西部落大人说的哪里话,大王一定会再出兵攻打萧关,你大可不必如此啊。”
和连坐在马上,满面笑意,他很满足步度根这样强势的部落大人跪在他的马前,半晌,马鞭朝着城门一挥,喝道:“全军押上!攻打萧关!”
马蹄轰响间,步度根脑袋深深埋在地上,没有人看见他的脸上堆满了诡异的冷笑,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章死里逃生
在彭脱关羽马越等人的联合绞杀之下,付出了不大的伤亡城头上的敌人很快被清剿干净。
“窦军候,关内还有多少城防物资?”
“羊头石,磨盘,油,沙,刀,镰,锄头,都没用过,箭矢还有上万。”
马越点头,羊头石就是如羊头大小的石头,每块一二十斤,与磨盘一般用于砸城下攻城部队,不过羊头石砸人,磨盘砸冲车。
“来人,于关中武库取出磨盘堆堵在城门后。”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
身旁士卒跑去传令,马越转身进了门楼。
马玩还是没有醒过来,尽管呼吸平稳马越仍旧难以放心。
窦良站在马越身侧,说道:“县尉不必忧心,马军候没有大碍,月余光景就可恢复如初,当务之急是守卫萧关,鲜卑人不会给我们多少时间。”
马越点头,问道:“鲜卑还有多少人?”
窦良想了想,说道:“如果入夜他们没有援军,超过一万不到三万,先是一千后是三五千,应当还有万余敌人。”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风很大,吹得人骨子里发冷。
马越皱着眉只想骂娘,即便是没有攻城器具,不同攻城方法只知道用人命来攻城的鲜卑人,过万的敌军,他只有一千多点士卒,其中还有三百伤兵。
怎么守?
“一千对过万的敌军,不可能守得住,窦军候,你戍边十余年,可曾遇到如此一般的战役?是如何守住的?”
窦良笑道:“很难守住,除非他们站在城下当靶子让我们射。”
马越惊讶道:“那要如何,难道要弃城而逃?”
“当然会弃城而逃,就如县尉所言,城丢了抢回来就是了。眼下连轴重民夫都还没到,我们靠着千余军卒死守只是取死之道。”顿了一下,窦良接着说道:“不过在弃城之前,我等要尽最大努力减少敌军数量,这些人对北地百姓而言每一个都是灾难。”
马越看了孟仟孟纨还有王卫一眼,他们都没什么异议,便点头说道:“王军候,率本部人马护送马窦二位军候与伤兵先行撤退,同苏县令汇合,将轴重运回灵州。”
“彭脱,率你部下在关内等我,拿上锄头。”看着剩下的关羽、孟家兄弟三人,马越说道:“三位,请领部下将羊头石磨盘等城防物资搬运到城头,鲜卑下次攻城,我等要在这里再与鲜卑人打上一场!”
三人叉手应道:“诺!”
顺着登城阶梯进关内,彭脱正等着马越,马越说道:“鲜卑人入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除了要塞与县城便无险可守,我等要拖缓他们进攻的速度,等到郡中兵马齐至便不惧其大队人马。”
“因此,我要你等这样如此,如此这般……”
彭脱带着人走了,在走之前,他领着属下将城内所有建筑全抹上了油脂,油脂没了便以干草堆在屋里屋外,甚至就连动物毛皮、秸秆这些东西都被他全部利用起来。
走的时候,他手下的三百人带走了关内所有的绳索与锄头。
关内还有七百多人,七百多匹马,他们面对的,是上万人马。
“县尉,鲜卑人要攻城了!”
牛角号声再次响起,城外轰响的脚步声带给马越的压迫感非常强烈。
马越紧握弩臂,极力想要克制身体的颤抖,他很害怕。
关羽拍了拍马越的肩膀,没有说话。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吹得人心里发热。
环顾四周,马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脸庞,关羽、杨丰、古塔儿、还有许多从陇县跟随他一路来到帝国北疆最遥远长城边塞的士卒。
城下,数不清的鲜卑人扛着无数云梯在夜色的掩护下跨步而来,到了城下二里快步跑向关口,万人冲锋让众人脚下的土夯城墙传来震荡。
敌人,太多了。
“射!”
马越不懂什么三箭,二箭的距离,反正夜晚也看不清,他只知道敌人现在这种密度,随手一箭都能射到人。
箭雨向下倾泻的同时,城下也有箭雨被射上来,力度不大但数量可怕。
“隐蔽!”
“快躲起来!”
尽管守军很快隐蔽,仍旧有人躲闪不及被箭矢射中,有些人运气好些,被一击毙命,有些人运气差些,靠在城墙后哀嚎。
趁着守军躲避箭雨的时间,云梯便依次搭在了城上。
“扔羊头石,镰斧!”
鲜卑士兵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城头上丢下无数羊头大小的石块,鲜卑人碰到就是重伤,挨上就死。
镰刀、斧头,在这种时候都是守城利器,旋转着从城头飞下,一下子几百件这种东西丢下来也对攻城部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眼看着鲜卑人就快要爬上城墙,马越高声喝道:“所有人,撤退!马在城门口!”
“所有陇县老卒,带上弓箭跟我断后!”
长城守军良莠不齐,撤退谈不上有序,混乱中难得的是那些跟随马越一路走来的陇县精骑从各自的队列中跑出,朝着马越汇合。
来不及查看是否有人掉队,马越粗略地环视一眼便朝着城门奔去,关羽、杨丰、古塔儿与数十陇县老兵紧随其后。
鲜卑奴隶军终于站上城头,这些奴隶此时成了最凶猛的恶煞,一个个嘶吼着提着弧刀弓箭以更快的速度奔下阶梯追杀汉军。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马越等人身后就是鲜卑奴隶们的箭雨,关内的十里道路成了生与死的赛道。
长跑,是他们这些人的强项!
从他们跟随马越起,几乎每天都会绕着陇县跑上三十里路,他们的训练在此时救了他们的性命。
也只有他们,才能完成这次战斗任务!
“城门口有火盆……引火放箭烧城!”
马越早已做好了打算,此时冲进城里的鲜卑人足有七八千人,关内堆满了鲜卑人,所有冲入关内的鲜卑人都追着马越跑向城门。
“放悬门,冲过去放下悬门就能将鲜卑人堵在城里!”
悬门,有别于城门的另一道门,重近千斤,平时悬挂于城门之上,以绞索放下,开的很困难,但关起来非常容易。
必须要有人上城放悬门,可放悬门那个人就不好逃走了。
跑到城下,所有人解下弓箭引火朝着关内随意散射,数十支火箭飞向木质建筑。
这些房屋都涂着油脂,火箭扎上去一点就燃起火焰,屋内堆着干草杂物,越烧越旺。
众人不过射出两箭,火焰刚刚烧起来,鲜卑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就要来不及撤退了,马越喊道:“所有人撤退!”
马越与关羽几人继续张弓搭箭,马越只有这时才放下强弩换用弓箭,此时不需要准头。
鲜卑人已经冲至三百步!
怎么办,再不放悬门被鲜卑追出城全都要完蛋。
怎么办,怎么办!
所有人都跑的差不多,马越也终于下定决心。他跑向城门,朝城上喊道:“二哥快走!阿若,放悬门!”
城头上的杨阿若带着厉鬼面具看不到表情,毫无犹豫一刀斩断绞索,即使他知道这一刀之后自己插翅难逃!
千斤悬门轰然而下!
“砰!”
悬门猛然砸在了马越向上托起的手上,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脚掌压入土里,浑身骨头都发出响声。
“噗!”
坠下的悬门何止千斤,砸得马越气血上涌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阿若……快下来……我……我给你扛着。”
说到一半,马越手上一轻,关羽和古塔儿与他一起托起悬门。
鲜卑人冲至二百步!
杨阿若从城上跑下,从身后箭斛中抽出一支羽箭挽强弓朝着冲来的鲜卑人瞄也不瞄一箭过去便倒下一个。
冲至近前杨阿若抓起马越与关羽的两柄长刀搭在门下,窜出城门。
几乎是杨阿若冲出城门的瞬间,关羽马越古塔儿对视一眼,快速矮身滚出城墙。
两柄精铁制成的长刀没有挨过一瞬便被千斤悬门压断,大门轰然落下,激起大片尘埃。
“轰!”
马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穿着粗气,杨丰一手扯下厉鬼面具扔到一旁也是一样坐在地上,关羽古塔儿二人摆弄着手臂活动胫骨,几人皆是灰头土脸。
对视片刻,四人哄然大笑。
“咳……咳!”
马越喷出一口血沫,即便如此,他仍然在笑,疯狂的笑。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风吹起了马越的头发,风吹得萧关陷入火海!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一章马不停蹄
萧关一场大火已经熄灭,黑乎乎的整座城关正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烤肉味。
一名从城中大火逃生的千夫长正在和连面前报告着伤亡情况,马越一场大火,烧得空前旺盛。
“可恶!可恨!一场大火烧掉我鲜卑四千勇士!”
和连手中精锐被烧死数千,怒到极致,扬起马鞭抽在报告的千夫长脸上,和连怒道:“问!给我问出来汉军守将是谁!抓住他我要将他生吞活剥!”
“大王,弥加一定会为您抓住这汉军守将,将其挫骨扬灰!”
中部落大人弥加此时也是怒火中烧,萧关大火不光烧掉了和连两千精锐,烧死的还有他自己部落的两千勇士令他心疼不已。
妈的,早知道老子就带五千奴隶出鲜卑了,看看步度根,这王八蛋一点都不心疼。
步度根当然不心疼,此时此刻步度根正坐在地上勾着嘴角扔石头,烧死多少人都与他没关系。他带出来的五千人有四千是他的老奴隶,死光了伤不到根本。只有一千正军也没有死在城头,他们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猎物上钩呢。
反到是蒲头,一脸忧心忡忡。
没多长时间,那名千夫长带着一脸血红的鞭子印回到了和连面前,低眉顺眼地吐露出一个名字。
“马越,凉州人,汉人援军赶到时有人听到这个名字。”
蒲头拍拍步度根,认真说道:“记住这个名字,此次不死他日必是我鲜卑心腹大患。”
步度根扔掉石头,拍拍衣服站起来一脸不屑,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道:“大哥你太小心翼翼了,那个叫什么马越的撑死是汉朝边关一个太守,能起什么风浪,他们汉朝的大事还不是掌握在洛阳那帮废物手里,别想那么多,早晚咱们鲜卑会马踏洛阳,把他们杀个干净!”
转过身,步度根翻身上马,上到一半,步度根猛拍额头骂道:“大哥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过马越这个名字,不过是并州人。他妈的,汉朝叫马越的都这么能打?”
蒲头一愣,伸手抓了抓鼻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步度根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记不记得前几年咱们打并州,就你打骆县那年。”
蒲头皱起眉头,说道:“到死我都能记得,骆县外让我打没了八千人才进了城,最后来了个汉朝将军把我剩下的人全打散了,难道……”蒲头一顿,说道:“这个马越就是那个率领骑兵的汉朝将军?”
看自家哥哥想错了方向,步度根连忙一摆手说道:“哪儿啊,马越跟那个爱喝酒的汉朝将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那边,这个叫马越的领了几十个人杀了我好几队斥候,还在地上留了名字,这才让我记住的,没成想过了几年他还活着呢。”
就在此时,最前方骑在马上的一挥马鞭,号令道:“给我清理关内道路,休息一晚明日冲入北地!”
休息,现在马越比谁都想休息。
这一天的生活只是想想他都觉得疲惫,从灵州马不停蹄两个时辰跑到萧关,和鲜卑人打了一架放了把火又马不停蹄的跑回灵州。
他快累趴了。
但他还不能爬下,在他身后跟着三百多人呢,这些人提着锄头跨在马上都快睡着了。
寅时一进灵州县城,马越将灵州军政各级官员召到了县治。
“苏县令,请为我撰写战报传于皇甫太守,皇甫太守现在在哪里?”
苏正和想了想,答道:“皇甫太守昨夜应当已经收到烽火示警,星夜奔驰明早应可抵达富平。”
马越沉吟的点点头,富平他是知道的,赶来灵州上任时曾经过,快马加鞭要五个个时辰才能赶到灵州。
马越说道:“章县丞可差人将战报送往富平等待皇甫太守,鲜卑过万寇边,攻城被斩五千,曹虎军候与上千守军战死,守军难以抵挡被鲜卑攻入关内,引数千敌军入城后封紧二门烧了萧关,鲜卑如今应当还有万余兵马。最早正午抵达灵州,望皇甫太守派军支援。”
苏正和与章和吃惊的瞪大眼睛:“马县尉火烧了萧关?那岂不是斩级过万?”
马越一听,身体就是一抖。
我,因为我,死了一万人?
一直以来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与兴奋状态的马越从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使如此多人失去性命,此时苏正和一说让马越不寒而栗。
深呼吸稳定了心神,马越没有理会苏正和,对一旁休息的窦良说道:“窦军候,整个灵州,还有多少可战之士?”
窦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简单包扎了一遍,此时穿着一件常服跪坐在一旁,听到马越叫他,窦良揉了揉眉心说道:“灵州还有一千四百人马,算上伤兵还有两千儿郎拿得起刀。”
看了窦良一眼,这个尸山骨海中爬出来的男人脸色刻满了沧桑与疲惫,马越问道:“军候伤势如何?”
窦良淡淡一笑,说道:“有劳县尉挂念,不碍事,县尉放心,鲜卑兵临城下窦良仍旧可以披甲上阵。”
马越被窦良豪爽之气感染,洒然笑道:“哈哈,窦军候好胆气!县令再为我写一份私信,一并交予皇甫太守,我欲拒敌于灵州城下,在路上做足了陷阱,尽力拖延鲜卑大军赶到的时间,若皇甫太守已到就请入城,若鲜卑大军早到就请皇甫太守于城南埋伏,鲜卑攻城时与我内外夹击。”
众人均是一脸好奇,窦良笑道:“军候才是好胆气,鲜卑大军在后还有精力安置陷阱!”
马越狡黠一笑,说道:“不必担心,尽管鲜卑还有万余,但只要皇甫太守领军支援敌我双方数量不见得有什么差异。”
“想睡一觉,又怕鲜卑大军来得太快,回来时便命彭脱在路上每隔五百步便挖凿陷阱,绊马索勒马洞断马沟数不胜数,有它们在,鲜卑大军想要到灵州至少也要三个时辰,为我等赢得一丝喘息时间。”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二章和连之死
鲜卑大军在清晨入关,数千鲜卑人关内跑着撒欢,翻弄着废墟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和连与步度根几人围坐在一片焦土上,裹着脏乎乎的兽皮的鲜卑汉子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大王,汉人太狡猾了,进北地郡的路上全是陷马坑,大军根本过不去,撒出去的斥候跑了不到五里就全栽了。”
正撕着肉干的和连瞪大了眼睛,咽下嘴里的肉他问道:“陷马坑?妈的,这帮废物,换马再探!”
陷马坑么……步度根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儿一转,嘴角挂上冷笑一闪而过。
这马越……还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呢。
“且慢!”
步度根伸手拦住和连,说道:“大王,既然汉人费了大劲儿挖坑那就让他挖吧,他想拦住我鲜卑大军的追击速度,那咱们就不追了,徒增伤亡,不值当的。”
和连听步度根这么一说,轻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那你觉得如何是好?难不成就放汉军这么跑回城寨?”
步度根伸出一只手指,笑道:“汉军布置陷阱是为了阻挡我大军攻势,那我等便不能让其如愿,当务之急是我们一同前去探查汉人布置的陷阱,快速填平道路,好让大军通过,直抵灵州。”
弥加放下酒壶,顶着通红的鼻头喝道:“要去探查你去,步度根我真是越来越看不起你了,一次大败过了几年当年的鲜卑之狼就成了如此模样?些许小事教奴隶们去做就好了。”
和连一听也有些抵触,说道:“步度根你被汉人打怕了吗?像你那匹拉了肚子的马?”
步度根气的面红耳赤,伸手指着弥加半晌说不出话,“弥加…你…你个酒囊饭袋,红着鼻子去死吧!”转而又向和连深鞠一躬说道:“大王是马鹿苍神赐予鲜卑的中兴之主,从前有汉人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王连这点事情都不愿了解,将来拿什么去攻去天下呢?”
“哈哈!不错!不错!步度根本王越来越喜欢你了,尽管本王不喜欢汉人的什么扫不扫屋,但有句话你没说错,本王是马鹿苍神赐予鲜卑的中兴之主!走走走,本王就随你去上这么一遭!”
步度根的马屁拍到了和连心坎儿上,和连随手把肉干向身后一丢,自有武士稳妥地接住,拍拍身上的火灰,跨上仆人牵来的骏马,扭头说道:“弥加,你不去看看?”
弥加向口中灌了一口烈酒,抹嘴说道:“大王不扫天下的时候,还请您容许弥加在这里喝两口酒,磨一磨弯刀。扫屋这种事,还是让步度根去做吧,弥加为大王扫天下。”
和连听出弥加对扫屋这个比方的嘲讽也蛮不在乎,轻笑一声便扬鞭打马而走。
倒是步度根,跨上马后大声朝弥加骂道:“死老头,在这儿喝酒,谁知道你心里做的什么打算!”
说罢留下错愕的弥加不管追着和连而去。
倒是蒲头什么反应都没有,安静地在角落里打磨着自己的弯刀,他磨的很慢,常年握刀的尽是老茧的双手此时却有些颤抖,半晌,他仰起头对身侧叉手而立的轲比能说道:“其实,我觉得老二这个比方打的很好。”
轲比能默不作声地在蒲头身侧站得笔直,听到蒲头的话也没什么反应,仿佛蒲头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只是身上轻轻抖动的甲片发出簌簌的声音。
“大王,汉人确实狡猾,几里就有几棵大树被砍倒放置路边,数百步便有无数陷马坑与绊马索,大王您想到了什么?”
和连在马上皱着眉头,俯视着在下面忙着填平道路挪走大树的奴隶,说道:“汉人是故意撤离萧关的,这种陷阱只有提前挖好,绝对不是匆忙逃命时就能布下的。”
步度根嘿嘿一笑,这和连大王不傻啊,没准经过一番细心教导之后还真能带着鲜卑有一番成就呢,步度根在马上张开双手在空中划一个大圈抱拳对和连行礼说道:“大王英明!很大可能汉军最后在城头上与我军一触即溃,在城门关死火烧萧关都是为了给这些陷阱争取时间,汉人阴谋诡计数不胜数,后面我等更需小心。”
步度根行礼的动作很大,大到一旁清理陷阱的奴隶为之侧目,大到让数百步外能都清楚地看到这边有一个身披铠甲的男人在马上行礼。
何况……数十步外的林中呢。
“嗖嗖嗖!”
和连还来不及对二人的推测发表接下来的感想,林中传出无数弓弩嘣弦的声音,随后便是近百支利箭自林中激射而出。
步度根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在听到弦声的一瞬间便自马臀上提出一张铁盾护住胸口和脑袋,口中大喝出声:“有埋伏!保护大王!”
可此时离他们百步之内都是些什么人,只有上百个轻装奴隶,要不光着膀子扛着横在路间的巨木行走,要不就是提着铲子将路上的陷马坑勒马洞填平……
和连只带了十几名亲信,最近的骑士都要比步度根离得远。
铁盾能挡住要害,铁甲能抵挡箭矢。
但终究不是全身甲,一大片箭雨扫过来,步度根身上发出箭矢击打在铁铠上清脆的声音,随后便是“噗嗤”一声,没有甲片的大腿被一弩洞穿,随后胯下骏马也被射倒在地。
一阵箭雨过后,官道上和连百步范围所有人都被钉在地上,一片哀嚎。
和连亲信纵马而来,步度根喝道:“快,把马挪开!”
战马中箭而亡,马尸压着他的腿动弹不得。
骑士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战马挪开,马尸才被挪开,步度根不顾中间的左腿四肢着地地朝和连倒下的位置窜了出去,发出一声哀嚎。
“大王!”
此时的和连不再意气风发,从口中流出鲜血,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和连的运气不太好,或者说早已埋伏在此的猎人箭术太高超,一支弩箭准确地命中和连左胸,露出一半。
“大王!鲜卑需要您,您怎能死!”
“骞曼…骞曼…即……”
步度根的身体挡住了骑士们所有视线,只能看到和连口中流着鲜血,步度根抬头干嚎出一声,余光打量周围没有活人。
身体伏在和连近前,左手悄无声息地握住那支让和连重伤的弩箭。
一扭,一绞。
和连眼球猛然突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步度根转过头,凶狠乖戾的目光瞪着赶来的和连亲卫吼道:“为我备马,大王遗命,追杀弥加!”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三章生死有命
奔马在道路上留下一路烟尘,向炮弹一般冲入鲜卑大营。
“传大王遗命,诛杀弥加所部!”
“弥加暗杀和连大王!捉拿弥加,违令者,杀无赦!”
呼喝声中,整个鲜卑大营如同闪过雷霆,这些凶猛如狼的草原汉子捉起身旁的弯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身侧的同族砍去。
步度根一马当先,跨在马上的他红着眼睛,牙齿咬得脆响,瞪大了龙眼一般的虎目冲向弥加休息的关内空地。
大营的骚乱早已传到这边,关门外站着几个哨兵,老远看到步度根快马而至,正要阻拦,就听步度根口中吼道:“弥加杀了和连大王,大王遗命,杀无赦!”
东部落大人弥加,杀了和连大王?
哨兵脑袋里一下转不过弯儿来,步度根已经冲至近前,眼看哨兵还挡在马前步度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一拉缰绳让马侧身转弯,矮身右手猛然下探。
粗壮的手指掐着哨兵的脖子将整个人在马上提起来去势不减,猛然掼在城墙角上。
其余哨兵还未反应过来,步度根已经连人带马冲入关内……
鲜卑大营。
蒲头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刀平放在腿上,已经磨得锋刃明亮,吹毛断发。轲比能依旧在他身侧站得笔直,长发披散在肩头遮挡住青色的部落文身。
这个文身意味着,他是蒲头部落的奴隶。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即使如今的他成了同样的部落酋长,即使如今的蒲头日薄西山控弦之士不过寥寥数千。
弥加靠着一户民房的土墙坐,打了个酒嗝儿,揉了揉红红的鼻头朝不远处的蒲头一挑下巴,说道:“蒲头,今天怎么心事重重,半个时辰你都没说过话了。”
蒲头正走神想着什么,猛然抬头愣了一下,才抓了抓鼻子说道:“哦,我在想汉人的脑袋里面装着是什么。”
弥加摸了摸光洁的额头笑道:“想这些干嘛,左右都是人,能和咱们有什么不一样,一刀下去都是死,再多的礼乐也不能让他们活过来。”
蒲头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笑道:“东部落大人说的不错,不过人与人都有所不同,我鲜卑兄弟如此不同,与汉人则更更不同。”
轻笑一声,蒲头朝弥加伸手道:“东部落大人,借您的酒喝一下。”
弥加一边解下酒囊丢给蒲头,一边诧异道:“蒲头我记得你是尤其不擅饮酒的,给,怎么今日突然想喝酒了。”
蒲头接住酒囊,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烈酒入喉,蒲头舒爽的叫了一声,这才朝弥加笑道:“东部落大人,我听人说过每次大战之前您都饮无数酒水,这是为何?”
“因为老子爱喝。”弥加笑道:“你说的不错,人与人是如此不同,和你说话就比你那弟弟舒服得多,那小子太过狂妄,他出生的时候老子就已经领千骑冲入这关口数次之多。”
弥加摇了摇头,苦笑道:“其实我很害怕,杀人越多我就越害怕,那些人和我没有仇恨,可活下去,对嘛。我必须要杀死他们,为了部落有食物,我杀这个,为了鲜卑有更大的生活空间,我杀那个。可我不想杀,所以倒不如醉过去。”
“我曾抓住一个汉人,是个商贾,我问他怕不怕死,他说怕,我说怕你还来鲜卑行商。他笑了,说生死有命。”
蒲头看着弥加露在皮袄外面凸起的肌肉,喃喃道,“要做错的事情,所以就一醉方休吗。”
又是一大口烈酒灌下去,蒲头笑道:“生也有时,死也有时。”
“没错,就是这个。”弥加拍手,接着便听到关内大营乱糟糟的声音传过来,皱着眉头骂道:“这帮小崽子在吵什么?”
蒲头没有理会他,又是一口烈酒,蒲头已经喝了很多,可他的眼神却愈加明亮,他笑着把酒囊递给一旁的轲比能,说道:“轲比,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轻视自己的敌人,我们要打败汉人,就要学习他的长处,弥补我们的短处。要杀死谁,就先了解谁,学习谁。”
就在此时,营门外传来步度根的吼声:“弥加杀了和连大王,大王遗命,诛杀弥加!”
蒲头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握着长刀,刀锋光滑明亮。
弥加揉了揉红红的鼻头,从身后抽出弯刀,面无表情地说道:“和连死了?你们兄弟俩就在计划这个?”
蒲头步步逼近,说道:“和连死了,就剩你了。”
弥加余光看到关内长街的尽头,步度根骑骏马带众骑奔驰而来,而他的人,在长街的另一端。
把守着出关回到草原的地方。
弥加面上没有即将赴死的光棍,这个半百老人狞笑道:“生之有时。”
蒲头接道:“可死也有时。”
蒲头话音未落,身侧传来一声暴喝:“弥加纳命来!”
身着铁铠的青年武士拖着长刀一跃而起,转瞬跃至弥加身侧一刀劈出,势要将弥加斩于近前。
弥加早有防备,抽手弯刀摆出一个弧形,双手抵住刀背,两刀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终究轲比能力大一筹,弥加被这一刀逼在墙上,刀锋距离脖颈不过半尺之遥。
双手抵着刀背弥加一头撞出,硬生生地顶在轲比能额头,趁着这一空挡格开轲比能,糅身撞在轲比能怀里,直撞得轲比能倒退数步。
“死,不是今天!”弥加吼道:“东部落勇士何在!”
轰响声中房间中窜出数名赤膊汉子挡在轲比能面前,弥加扭头朝着长街另一头奔去。
轲比能看都不看这几名汉子,直直地朝着弥加逃跑的方向追去,几名汉子操刀便砍,轲比能长刀一封便挡下攻势,一刀挥出便有一人殒命。
蒲头也冲了上来协助轲比能。
此时,弥加的手下已经策马冲至近前,带着弥加便逃向北门。
步度根催马冲上来,提起两名效忠于弥加的赤膊汉子便掼在马下,他对轲比能喝道:“把刀给我!妈的,腿瘸了不耽误老子杀人,这个老王八蛋,不能让他跑了!”
蒲头摆手道:“老二你下来,让轲比带人去追杀弥加吧,城外还有巴图的人,弥加跑不了。”
步度根这才作罢,踩着轲比能的肩膀下马,一瘸一拐的走到蒲头面前,随手拔出小腿上的弩矢,朝蒲头笑道:“妈的,也不知是谁,射得真准,一点筋骨都没伤到。”
蒲头说道:“这还不好?和连死了?”
“死了,百步外的弩矢,命中胸口,我帮他绞了一下,气绝而亡。”
蒲头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拍着步度根的肩膀说道:“老二你今天给和连说的那个比喻很好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步度根白了蒲头一眼,“有你这样爱慕汉家文化的兄长,弟弟自然能说出几句汉话。”他看着轲比能带着数百骑跨马拉弓朝着城门追去,又回首看了看南边。
舔了舔嘴唇,步度根说道:“其实我倒真觉得汉人一屋不扫便不扫天下是对的,他们将扫天下的时间拿去把屋子打扫干净,我们才好冲到他们的家里,杀掉他们的孩子,夺走他们的女人,吃光他们的粮食…”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四章半道击之
凉州,灵州县城。
自从长城上的烽火因为鲜卑人而燃起时,这座百年军镇就从未有过一丝休息。
而马越不同。
休息了三个时辰的马越容光焕发,身着整齐衣甲的他快步行走在这座军镇的街道上,身边跟着关羽杨丰,还有章和。
“章县丞,命小吏清点箭矢兵甲,督促匠人将城中堆放的巨木做成箭矢、檑木。”
章和领命转身,打了个哈欠,胖脸上写满了疲倦。
凌晨马越这些战士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入城没多久便入房休息,他们这些县官文书一夜都没合眼。
“章县丞。”
“嗯?县尉还有什么事吗?”
马越帮章和拍了拍肩上的浮土,说道:“县丞忙完了就去休息吧,后面的战事交给我们。”
章和圆嘟嘟的脸上拉出笑容,笑道:“多谢,这是下官该做的。”
章和离去,马越对杨丰说道:“阿若,猴子哥怎么样?”
杨丰牵着马,笑道:“现在情况好多了,已经醒来一个时辰,看起来伤势不太严重。”
一进县治所,苏正和与彭脱等人正围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讨论着什么。
“三郎来得正好,鲜卑大军于一个时辰前开始向灵州进军,窦军候与彭军候正在讨论守城细节。”
苏正和明显也是一夜未合眼,侍从端来清水,抹了把脸再度开口说道:“民夫连夜将城外所有树木砍伐干净运至城内,如今堆在城北,匠人们正在处理那些。”
“恩,来时的路上见到了,章县丞去督促匠人了……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苏正和拉出竹简,快速说道:“城中三千民夫,两千兵员分散四门,环刀五百,木枪八百,戎车一百,箭矢两万,粮食足够一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很辛苦。”
马越轻笑一声,对上苏正和眼睛,说道:“不是恐怕。”
除了粮食,其他物资统统不够,城下一战何止辛苦。
窦良快步上前道:“斥候回报,鲜卑人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兵临城下,皇甫太守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我与彭军候打算在这个地方。”
窦良伸手按在地图上的一点,那是鲜卑人的必经之路。
“伏击鲜卑!县尉意下如何?”
彭脱很会找地方,那个位置马越等人过来之前埋下许多陷阱,正好可以阻挡鲜卑人的追击。
马越皱着眉头说道:“多少人?”
窦良答道:“四曲兵马,八千箭矢,射完就走。”
“有些冒险了。”
沉吟一会,马越取来笔纸飞快地画上草图,拍板说道:“带上火油,我们再烧鲜卑人一次。”
片刻之后,城中再次出现大规模兵马调动,仅留下王卫与两百老兵把守城门,一千八百名军士集体出城,他们的身上每人带着六支箭矢。
七槐里,是鲜卑人取道灵州城的必经之地,距离灵州十里距离,纵马瞬息可至。
部队在五里位置分出六百,由彭脱田予率领,埋伏于道路两侧,负责狙击追击大部队的鲜卑人。
马越关羽孟仟孟纨带着一千二百军士,直至七槐里。
距七槐里一里位置,整军下马,战马被藏在林中,众人徒步前行避开陷阱,埋伏在道路两旁。
整个伏击,由窦良负责。
所谓术业有专攻,与鲜卑人作战,这个半辈子都呆在北疆的老男人要强过马越太多。
关羽小声对马越说道:“三郎等下千万不要冲出去,某护你周全。”
马越点头,他跟上来冒险不是为了送死,是为了在窦良身上学到更多东西,有关羽在身边他才安心。
看时间差不多,窦良走过来对马越说道:“县尉,人太多容易被鲜卑斥候发现,在下领二百人为诱饵,等鲜卑人冲到这里县尉便下令放箭即可。”
马越点头说道:“军候小心。”
窦良点头,令军士上马,领二百人纵马冲了出去。
鲜卑人……鲜卑人。
每次大战来临前,马越都会从心底发出一种紧张感,这种紧张感让他坐立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已过半个时辰,窦良却还没回来,马越急了起来。
马越扯下衣襟将环刀紧紧绑在右手,黏黏的手心根本无法拉弓。
就在此时,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如雷声震动。
远远看到窦良跨着骏马而来,身后跟着大队鲜卑人。
窦良成功地引诱了大队鲜卑人,远远望去八马并排的官道上黑压压一片,鲜卑人数量上千。
不对,马越瞳孔猛然一缩,窦良身边只有五个人,箭矢如飞一般从他身边划过。
马越握紧了手中环刀,窦良一定是出了意外!
一里…四百步…二百步…
马越秉着呼吸,测算着鲜卑人的距离,直到鲜卑人冲到眼前。
到了陷阱区域,窦良等五人控制战马由侧边冲过,转身张弓搭箭,猛地就是一箭飞出。
马越挥下环刀,喝道:“放箭!”
第一排的鲜卑人冲入陷阱区域,马腿踩入陷马坑,身体前冲腿上发出脆响,直接将马上的鲜卑人抛出好远。
接着,鲜卑人接二连三地撞在前面的马身上,成群结队地堆在官道上。
同时,埋伏在两侧林间的军候们齐声吼道:“放箭!”
上千支箭矢猛然从林间射出,飞入鲜卑队伍中。
被战马掀飞在地的鲜卑千夫长从地上爬起,扔下强弓抽出弯刀冲向眼前的窦良,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族人正经历着何等惨况。
他中了埋伏,正如窦良中了他们的埋伏一样。
他明白自己已经很难活下去,他只想杀死自己面前这个骑在马上的汉人军官。
眼看鲜卑千夫长抽出弯刀朝自己冲过来,窦良瞪着眼睛脸上勾出一丝冷笑,同样抽出环刀冲了上去。
双刀对碰的同时,窦良身子一矮,双腿控马歪出半个身子,左手一拳轰在这名鲜卑千夫长的后脑上。
这一拳力量很大,那鲜卑千夫长登时便昏倒在地。
转身将昏倒的鲜卑人拽上马背,窦良带着剩下的五名汉军疾驰而去。
马越等人这边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六支箭都没射完,上百支包着油布的火箭被点燃射在官道上,早已铺好的一层干草与火油一点就着,随后马越等人率部跨马而走。
留下数百被射死的鲜卑人在火海中被烧城灰烬。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五章八百义士
“三郎,恐怕我们捡到大功劳了。”
灵州县治所,马玩穿着一身常服,在水盆中洗干净满是鲜血的双手,朝马越笑道。
堂中跪坐着灵州县所有军政官员,马越笑道:“看样子你问出了一些东西。”
马玩重伤未愈的身体还有些气虚,这么一番活动脸色有些发白。
让身受重伤的马玩出来活动纯属无奈之举,窦良带回来一个俘虏,他们之中窦良等人会说一些鲜卑语却并不熟练,逼问情报效果不是很好。
而马玩,曾经在北疆战场上多次混入鲜卑军中,专门学习,精通鲜卑语。
马玩摊开双手,朝众人笑着,眼睛眯成一道线:“窦大哥抓回来这个家伙是个千夫长,隶属与西部鲜卑大人步度根的兄长蒲头旗下。今天早上,鲜卑大王和连在萧关外被东部落大人弥加埋伏的冷箭射死了。”
“和连死了!”
“我的天,那鲜卑现在情况是什么?”
马玩正色说道:“鲜卑三万大军,在长城上死了五千余人,萧关里被三郎一把火烧死近五千。今天早上又发生内讧,弥加带了小部分人跑回去,还有超过一万五千人马。”
马越摇了摇头,刚才听到鲜卑大王和连死掉的消息确实让他开心了一下,不过现在他高兴不起来了。
“鲜卑人还有一万五千人马,我们只有一千八百多人…”马越皱着眉头揪着头发问道:“县令,皇甫太守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正和摇摇头,答道:“凌晨派出的传令还未回来,也没有传过来,估计时间皇甫大人若全速前进大军开至灵州还要有两个时辰。”
马玩摇了摇头,喃喃道:“情况不大妙,千余汉军很难守住灵州两个时辰。”
马越点头,沉声道:“兄弟们,我们有事情做了。”
众人苦笑。
彭脱问道:“三郎,如今是战是退?”
马越觉得应该守不住了,一千对一万,就算是守城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没有箭矢,守城器械都运到了萧关。
就连火油都快用完了,就是想再烧鲜卑一次都不可能了。
情况已经坏到极点了。
“除了死守,没有其他方法。”
马越对苏正和与章和说道:“苏县尉,章县丞,安排百姓出城吧,留下全军三天口粮,向富平撤离,带走……所有东西。”
灵州位置太过重要,通向北地所有县城,一旦灵洲郡被攻陷,无论多久,鲜卑人掠夺就只是时间问题,宽广的道路,骏马强弓的支撑下他们将变得来去自如。
车辚辚,马萧萧。
汉军帮助百姓整理行囊,目送他们出城,看着他们远去。
这儿的平民都是汉军的家人,有妻子,有儿女,有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有步履蹒跚的老母亲。
这一次,他们要对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父亲,告别了。
哭声不断地从撤离队伍中传来,他们都知道这次一旦离去,就一去不回头。
马越和关羽站在城头,看着远行的车队逐渐离开视野,他们兴许回不去陇县了。
“兄长,我想家了。”
马越红了眼睛,倚着城墙磨刀。
他想到苏双,张世平。想到大胡子程银,想到光头李谌,想到张家川的成宜,他想到金城的那场演武。
他想到大胡子程银,光头李谌。想到二哥,想到大哥,想到小马超。想到梁鹄和裴莺儿。
还想到那条大黄狗。
一阵鳞甲相撞的清脆声音,窦良跑上城楼,喘着粗气撑着膝盖说道:“三郎……有…有青壮参军!”
“什么?”
窦良伸手反身指着城北校场说道:“城北,有八百青壮,他们不走,要与我们死守灵州。”
马越与关羽对视一眼,几乎喊了出来,“胡闹!他们不是军人!与送死有何异!”
窦良说道:“我也知道,可他们不听,就不撤离,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急忙下城上马,朝城北校场跑去。
赶至校场,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数百人站在校场上,手中握着木枪或是草叉。
马越一看目瞪口呆。
这八百义从都是什么人啊。
有头发斑白的老人,有还未加冠的少年,还有年龄正常但缺一条胳膊的壮年男子。
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士兵’的。
但他们就站在这里。
羸弱,但坚定。
也许,也有一个能称得上士兵的人。
只见一男子由队列中朝自己走过来,路上的人们都给他让路。
看起来是个有威信的男人。
当这个男人站在马越面前的时候,马越更是感觉到一丝压力。
高八尺,容貌魁梧,行走之间表现出良好的家族教养,到了马越近前,行礼说道:“马县尉,在下傅燮,为八百民兵情愿,将我等编入守军之中。”
傅燮,有些耳熟,马越没有多想。
先是回敬一礼,马越望着八百义勇,咬着牙摇了摇头。
“傅兄,鲜卑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我等为汉军,以命报国死而无憾。尔等均为百姓,没有经过训练,某不能将百姓推上城头送死。”
傅燮淡然一笑,似乎对马越的回答早有预料,他说道:“我等生于此,长于此,经历数场大战,平时有一些训练,县尉不必多疑,此时此刻正是用兵之际,请将我等编入守军,也能多一丝生存的可能。”
马越皱着眉头,点头应允了这个叫傅燮的男子的情愿,差人唤来八名军候。
他皱眉头是另外一个原因,在曹虎死后灵州的军候不够了,先前只有两千军士,八名军候倒也够用,甚至还有一曲空着没人。可如今若整编这八百人入队,八名军候就不够用了。
马越走到八百义从中间,他看着每人的面孔,身躯。
突然地,朝四面鞠躬。
“谢诸君,与灵州共存亡。”
“县尉快快请起。”
“县尉说的什么话,俺就生在这,咋能叫鲜卑人攻过来呢。”
“稍后将有各曲军候前来整编,诸君稍安勿躁。”
说着,马越朝县治走去,就见章和笑着说道:“傅先生既然决意守城,不如暂且留在治所与县尉一起,也许能想到拒敌之策。”
傅燮点头应允,马越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时间紧迫,傅兄便随我等一同前往县治,谈一谈如今情况。”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六章舍生取义
傅燮这个人,有没有大才,马越还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魁梧男人有大来头。
西汉义阳侯傅介子后裔,凉州中层豪族出身,拜师当朝太尉刘宽,北地郡孝廉。
因为举荐他为孝廉的前北地太守范津去世,放弃在洛阳的为郎,丁忧而回。
以丧父母之礼事伯乐。
无论这个人有没有大的才能,马越觉得傅燮这个人不错。况且,他一定在历史上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清楚傅燮有多高的能力,做过什么事情罢了。
看傅燮的模样像个武将,就暂且当个武将用。
马越、关羽,率四百人守卫北门,傅燮与杨丰古塔儿跟随。鲜卑攻城,北门首当其冲。
孟仟、孟纨,率四百人守卫西门。
彭脱,王卫,率四百人守卫南门。
窦良、田予,率四百人守卫东门。
马玩、苏正和带二百余人在城中待命。
这是城里的最后一点人了,苏正和在最后被马越派去前往富平求援,向皇甫嵩求援。
武库、粮库已经全部清空,城里放着只够这些人吃七天的口粮。
不到三万支箭矢,每人身上都有十一二支。
这还是那些匠人们几个时辰的努力,否则只有万余箭矢,守城更加艰难。
滚石,檑木被搬到城头,马越就见到远方烟尘滚滚。
“点燃一道烽火。”
这一次,马越不再紧张,也不再恐惧。
他找到一点看淡生死的感觉了,就像那八百老弱,明知有生的可能,放弃了。
鲜卑大军在城外千步下马,万人盈野。
城上汉军列阵,寥寥四百人,排成一列站在女墙后面,大气不管乱出。
马越没了长刀,握着环刀与圆盾,望着城下鲜卑人他忽然笑了。
众人不解,还以为他有了破敌之策,关羽问道:“县尉因何发笑?”
马越笑道:“苦中作乐,我等舍生取义。”
傅燮也笑道:“县尉正值少年,竟有如此豁达心胸,哈哈,我等今日舍生取义啊。”
周围士卒听了也是笑逐颜开,大战来临的凝重也在小声中散去一点。
即便如此,当鲜卑人列成阵势地扛着云梯行动起来,汉军仍旧仿佛被乌云遮顶一般,难以镇定。
傅燮换上了皮甲站在马越右边,握着长弓,左边是提着大斧的古塔儿还有杨丰。
关羽在城楼另一边指挥着士卒将滚木礌石安置在城墙上。
见到鲜卑人分成三队分散,马越立刻跑到城墙内侧朝城门下的传令喝道:“鲜卑围三阙一!”
城下等待的汉军立即跨上骏马,朝三门奔去。
傅燮问道:“县尉,射三箭吗?”
马越点头,他射术不精,看傅燮提着一张长弓,便说道:“傅兄,你来射三箭。”
所谓三箭,就是先前窦良守城时先射出测算距离的三箭,马越是不懂这些的,但看书看到过。
古人无法准确测量风速,气温偏差对弓箭手准头的影响,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测量方法。
经过马越应允,就见傅燮在城垛旁扎下马步,自箭斛中取出箭矢放在垛上,长臂轻舒长弓拉满四十五度仰头射出一箭,接着飞快的速度又是一箭,再一箭。
第三箭射出的时候,第一箭还都没有落地。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马越的第一次守城,直接冲上城头杀敌与看着数千敌人扛着云梯大步走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过,让他心理平衡的是,这也是关羽第一次守城。
英勇的武圣,此刻也一样难免紧张,紧咬的牙关与额头上凸显的青筋,让马越心中有一股另类的快感。
与武圣并肩作战,与武圣共同成长。
鲜卑人越来越近,步伐越来越快,最终,快要到达三箭距离时跑了起来。
城上的汉军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马越长刀直指,口中吼道:“杀光他们!射!”
数百支箭矢在空中汇成一团抛射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鲜卑攻城阵型中。
这一次鲜卑人没有试探,上来就是全军押上,他们势在必得。
“杀啊!”
“射死他们!”
“弓弩手,开弦上箭!”
关羽开满强弓,瞄也不瞄就是一箭射出,接着再取出一箭开弓射出。
杨丰傅燮射术高超,几乎箭无虚发,马越也不知道二人是瞄得准还是运气好,总之二人的射速飞快。
马越解下自己的箭斛,在城垛上排出一排,让二人使用。
他射术不精,这些箭矢在他手里算是明珠暗投,在杨丰与傅燮手中就能变成杀人利器。
一切目的的出发点,都是杀光敌人。
尽管他明白,这不大可能。
箭矢在眼中越来越近,马越猛然抬起手中圆盾。
“哚!”地一声,飞跃城头的箭矢被马越挡住,马越矮身喊道:“隐蔽!防御箭矢!弓手压制!”
马越余光一瞥,杨丰与古塔儿都已经隐蔽在城垛后,只有身旁的傅燮还握着长弓放箭,翻身一滚到他身边,举着盾挡住他的暴露在城垛外的身体。
“射,我掩护你!”
傅燮感激一笑,继续拉弓,待长弓拉满双手上举压下射出一箭,再次上箭。
短短的时间里,傅燮已经将自己的箭斛射空,十余支箭矢,马越连忙递上自己的箭斛。
十余支箭矢,可不是个小数目。
射过箭的都知道,这是非常损耗肌肉与体力的事情,数息之间连射十余之支箭矢,在马越的认知中只有精通射术的候选勉强做得到。
这不单单需要力量,还有身体柔韧与体力的结合。
城下鲜卑人不断将箭矢直射上城头,马越举着的盾牌也一直在发出‘哚哚’地轻响。
这个家伙,有大才。
眯着眼睛,马越看着傅燮魁梧的身躯想到。
“砰!”地一声,云梯拍在马越身前的城头上,巨大的力量拍下城垛上大块泥土。
马越早有准备,弃了大盾翻身跑到城墙另一侧,抬起一杆丈长成人碗口粗的长杆。
“古塔儿!”
“在!”
古塔儿、杨丰、马越、傅燮,还有数名汉军一同端着这根长杆,顶在云梯边缘。
“啊!”
一帮男人用力憋的满面通红,浑身肌肉在皮甲下凸起,直推得云梯离开城墙。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城上各地。
鲜卑人没有攻城车,没有云梯车,只有简陋的云梯而已,底部固定不牢。
“推下去!”
“啊!”
“去死!”
鲜卑人奋力爬到云梯尾端,才发现云梯已经与城墙有数米距离了。
随着重力向后倾斜,鲜卑人发出惊恐的喊声。
“不要啊!”
云梯被推倒,带着梯子上的鲜卑人摔到地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七章却月阵法
傍晚,残阳如血,映射着血红的灵州县城。
汹涌的人潮,终究还是将鲜卑人推上了城楼。
最先被鲜卑人攻上的是西门,军候孟仟被流矢击中额头不治身亡造成汉军士气大降。随后愤怒的孟纨被冲上城头的鲜卑奴隶砍成肉糜。
当黄铜大钟的声音在灵州县城响起的时候,所有汉人的心头,都被敲响。
西门陷落。
还要死守吗?
马越问自己,西门爬上来的敌人已经冲到南北两侧城墙上面,守军压力大增。
这不是长久之计!
“三郎,这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就会守不住的!”
马越咬牙侧劈出一刀,砍翻身侧一名鲜卑人,喝道:“无论如何也要战至最后!”
然而,即便如此,汉军在北门上的优势渐渐不再,潮水般涌上来的敌人使守军不断后撤,南门已经失守。
丢了二门,灵州县城便已经丢了一半。
傅燮挥出一刀,圆盾顶着敌军的尸体冲出数步,翻身踹倒一名敌人便是连番猛砍。
城上的情况刻不容缓,到处都是鲜卑人的身影,城外不停地有鲜卑人爬上来,而从西门涌上了的敌人直接占据了城墙大半。
关羽所部所剩无几,二十多名汉军各个带伤护卫在关羽左右,撤到马越身边。
若非关羽所部英勇阻击西门敌军的攻势,此时的北门早已与南门一样,被攻陷了。
“三郎,敌人众多,难以抵挡!现在下令撤退,我掩护你冲出东门!”
说是舍生取义,谁能心如止水大义赴死?
这是一座空城,死守与此没有任何意义,撤走鲜卑人也得不到什么,对吧。
马越在心中这样问自己,就连他都这样问自己,更别说其他人了,守军已经军心浮动了。
东门冲出能去哪里?
跑到富平吗?
抱头鼠窜,狼奔猪突?
马越眼光划过北面漆黑的山林,猛然开口吼道:“传令各部残军撤退到城北校场!”
城北校场,百乘四马战车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
两千六百名汉军,坚守城池不过两刻,减员过半。
汉家儿子将血液与生命永远地留在这座边陲小城上。
“北门,突破!”
三百汉军登上战车,七百余骑左右侧应,滚滚车轮中朝着北门突出,此时的北门,已经被鲜卑人所占领,从城头上源源不断地爬上来。
“本部骑兵,跟我冲开城门!”
马玩重伤未愈的脸上浮出不健康的潮红,高声呼喝一声,擎着铁枪一马当先朝着城门冲去,在他身后是上百汉骑。
马越的环刀早已崩刃,此时站在戎车右侧握着四米长杆,不断高声呼喝着指挥部下。
“冲出去!冲出城门穿过鲜卑营地冲向萧关!”
战车这种武器,没有骑兵的机动力,速度快,冲击力大,但对地形要求太高,何况对上骑兵并非正确的选择。
但马越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长街上的厮杀几乎处于一面倒的情况,马下的鲜卑人不是汉骑的对手,热血洒在街道两旁,这是最长一天。
马军在前开路,战车不断向前方抛射着箭矢。
眼看快要冲至城门,却见鲜卑奴隶们已经打开城门,在外面,是更多的鲜卑奴隶挽着强弓挎着骏马冲过来。
马越喊道:“窦良,带马玩和骑兵两侧迂回,战车冲垮他们!”
乱军中,数十步外的窦良根本听不到马越喊的是什么,但这个在北疆战场上摸爬滚打十余年的老兵知道此时什么是最好的选择,跨在马上一声唿哨,汉骑如流水一般从中分开,奔向城门左右为了上城墙而留下的甬道。
露出骑兵身后狰狞的青铜巨兽。
四马戎车,通体青铜辅以少量木头制成,车上常备圆盾偏头矛,直线攻击中威力无比强大,在马镫与马鞍出现之前,占据着中国古代作战军械的主体地位。
而现在,它仍旧是当之无愧的陆战王者。
但它从来不是用来与外族作战的工具,外族多为骑兵,机动力甩开战车好几条街。
但现在的情势不同。
鲜卑首领眼看着城门大开,正要率部下冲进城里,却见到汉军骑兵不见了,露出他们身后的狰狞战车,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芒刺在背。
“散开!散开!”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鲜卑人挤成一团地冲锋与汉军战车在城门口对撞。
马越的座驾首当其冲,丈二长杆狠狠地刺进冲锋而来的敌军身上,连人带马刺得对穿。
丢了长矛抓起环刀,战车冲锋无人能挡,车轮轰声中压垮了鲜卑人的阵地。
七百马军在战车冲出城池后紧跟而上,对鲜卑人执行第二次收割。
“轰!”
一架战车翻车,压在鲜卑人尸体上散了架,车上的汉军急忙斩断绳索,跨上骏马跟随大部队继续逃往。
冲出鲜卑营地并不困难,南门是重点进攻点,而北门防备不多,更多的敌人爬上城头,城下不过只有几百鲜卑骑兵,须臾之间便被冲破。
车轴声在官道上轰鸣,关羽跨骏马在马越车旁奔驰,问道:“三郎,接下来我等要冲进萧关打第二次防守战吗?”
马越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说道:“不,我们冲到渭河桥,背靠渭水给鲜卑人致命一击。”
关羽点头不再言语。
鲜卑人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时间马越便在从后面听到大队人马的马蹄声。
尽管声音很小。
“快,快冲到渭河桥,窦良,你带马军先冲过渭河,在河对岸等我!”
战马的速度,要比战车快上一筹。
窦良领命带着骑兵加速跑了出去,马越在战车上闭上了眼睛。
渭河桥距离灵州不过十里,战车很快到这里,关羽等人都以为马越要断桥,却听马越喝道:“卸下战车马匹赶至对岸,傅燮,你带四百人持弓弩去对岸,鲜卑人冲击便放箭射击!”
“彭脱,带人将剩下八十余乘战车首尾相连,以弧形连接在河岸,务必结实。”
“关大哥,你带人收拢长杆长矛度盾牌,每辆车架设长杆,两面盾牌,九人守卫。”
双手拂过面庞,马越缓解了一下紧张心情,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箭矢?”
二十步木桥后的傅燮答道:“七千支!”
战车被首尾相连在河岸上,一个不大的弧形,像月牙一般,一人高两米宽的车阵将马越所部汉军牢牢护在其中。
马越握紧了拳头,却月阵,现在只能看你的了。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八章授业恩师
河东,闻喜县,裴家大宅。
河东裴氏,如今的家主裴羲坐在正厅,年过半百的他脸上没有丝毫老态,眉目含笑看着梁鹄。
“孟皇不远千里,恐怕不光是带舍妹回家看看这么简单吧?”
梁鹄贵为凉州刺史,陛下刘宏跟前的大红人,满朝文武无不以取到他的墨宝为荣,但对眼前之人没有丝毫怠慢,尽管如今的他已经能够与河东裴家这般庞然大物平起平坐,可眼前这人,可是他的大舅哥。
“不光探亲,此行便是为我那徒儿道谢。”
裴羲摸着胡子笑道,“这算不得些许大事,不过举手之劳,对了,说道你那徒儿。”裴羲拍了拍手,对仆人耳语几声,这才接着对梁鹄说道:“马越属下有一勇士名曰关羽,你可知道?”
梁鹄说道:“这自然知道,关羽勇力高超,是三郎的左膀右臂。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裴羲摊开双手说道:“问题倒是没有,既然是可造之材,便再送一礼物与你。”
正说着,仆人上前献于梁鹄一卷案牍。
梁鹄皱着眉头接过案牍,压下心中疑问打开书简,里面内容触目惊心。
汉律私杀朝廷命官等同造反,何况惊动朝廷中的宦官,尽管侯览已死,此时仍旧非同小可。
裴羲朝梁鹄笑道:“孟皇不必担忧,舍弟上任郡将查阅积压旧案时发现的,便压了下来。现在那关羽已经是清白人了,六郡……良家子。他的新身份不日将送到你府上,安排凉州接收即可。”
裴羲接着说道:“既然是孟皇看好的弟子,待到凉州战事结束,带他来家里看看吧,也算半个裴家人。”
梁鹄点头笑道:“哈哈,兄长所言不虚,半个裴家人。今日来此正是为了吾那弟子前来,他到了婚配年纪,前些日子莺儿在凉州与他相处的不错,做先生的便想替他求一门亲事。”顿了顿,梁鹄接道:“一个裴家人。”
裴羲皱起眉头,说道:“孟皇,不是为兄驳你面子,只是裴家是士族,马越不过庶民,何况还是武人…”
摇了摇头,裴羲说道:“他配不上裴家。”
深嗅了一下青铜兽首飘出的沉香味道,梁鹄眨了眨眼睛,并不着急,他说道:“他配不上裴家,我是知道的……但也许很快就配得上了。”
“嗯?”裴羲问道:“孟皇何出此言?”
“凉州在打仗,鲜卑人来了在北地,兄长是知道的。”
“恩,不错,我知道。”突然,裴羲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问道:“难道?”
“恩。”梁鹄点了点头,说道:“北地郡,灵州县,去年我为他保奏了灵州县尉,现在那里打得不可开交。”
“你…”裴羲指着梁鹄,快速说道:“孟皇,他会死的!你那弟子还未加冠,每年多少北地男儿都埋骨灵州你不知道吗?”
梁鹄手扶着几案,瞪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他也许会死,但如果他不死,就配得上裴家的女儿了吧。”
裴羲两手压着太阳穴揉搓片刻,说道:“自段颖死后,凉州局势动荡不安,家族需要在凉州有兵权,马越去洛阳不符合家族利益。”
梁鹄深深地看了裴羲一眼,轻声说道:“我要调任选部尚书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左昌是宦官一派,贪点钱罢了也管不了事情,我会推荐他。”
裴羲缓慢的点了几下头,梁鹄走到他身前小声说道:“而且,湟中羌部老王北宫伯玉病重,我已经传信朝廷举二王子北宫玉为新羌王,北宫玉和我那弟子有些交情,这算是我那弟子迎娶裴家女的聘礼。”
说罢,梁鹄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羲坐了一会,待到梁鹄走了之后,他摇着头笑着喃喃自语道:“梁孟皇啊梁孟皇,你为你这弟子付出不可谓不多,且看他能不能活下来吧。”
想到这里,裴羲整理了自己的衣冠,拍手唤来仆人,说道:“命裴远上来。”
不过片刻,一身高八尺强劲有力的汉子跨步而来,进门施礼道:“叔父,您找我。”
裴羲点头,说道:“关上门。”
裴远关门后跪坐在裴羲下首,就听裴羲问道:“远儿,你可听过‘太平道’的名字?”
裴远点头,说道:“太平道在大汉各州都有许多道场,施符水救百姓,叔父怎么问起他们,要侄儿为你去求符水吗?”
裴羲摇头,闭目思考一会,说道:“从今天起,你不再叫裴远,不再是河东裴家人,你的名字叫做裴元绍,身份是流民,非常信仰太平道,将要进入太平道内部!”
……
凉州,北地郡。
在富平与灵州县之间,驰骋着大队人马,旗兵打出的旗号为复姓,皇甫。还有郭字大旗。
这是北地郡所集结的最大的汉家兵团,五千正规军另有一千三百羌人骑兵,马尾长幡上书有二字,白马。
离着很远,郭典就看到远方从灵州方向的大部难民,推着轴重运送大批物资。
“来人!”
立即就有亲卫策马而来,抱拳道:“都尉请下令。”
郭典指着远方难民说道:“查清楚前面是怎么回事,叫他们的负责人来见我。”
不消片刻,数骑纵马而来,领头的正是灵州县令,随马越一路北上的前凉州从事,苏正和。
“灵州县令苏正和见过皇甫太守于郭校尉,请您速速发骑兵先行,鲜卑一万五千此时正在围攻灵州城,形势危急刻不容缓!”
皇甫嵩与郭典对视一眼,皇甫嵩说道:“马越呢?还在灵州城中?”
苏正和快速说道:“马县尉此时正领一千八百汉军与八百义从与鲜卑人决一死战,为太守与都尉争取时间。”
皇甫嵩一挥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喝骂道:“他马越是疯了?领着不到三千人就敢与上万鲜卑大军死磕?郭典接令!”
郭典在马背上拱手道:“郭典在!”
“传令你部马军与白马羌千骑火速赶往灵州县援救马越,灵州是空城丢了没有关系,一定要救出马越!”
“郭典尊令!”
随后,在郭典的号令下,两千马军与白马羌一千骑兵快速集结而发,其余步卒急行尾随。
一面催马前行,皇甫嵩一面在心头暗自默念着:“马越你可一定要活下来,梁鹄可再三叮嘱我无论胜败都要保存你的身家性命!”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九十九章血战桥头
却月阵,本是历史上两晋南北朝时南国国主刘裕在抵抗燕军时的发明。那一战刘裕以不到三千步卒与水军的协同作战,抵御住燕国三万骑兵的冲击。
这阵法如同昙花一现,刘裕一生也只用过一次。马越前世曾在一本书中见过这阵法,书中不止一次强调了这种阵法的抗冲击力。
而马越如今找出的渭河桥这处地形,几乎与当时一般,同样背靠河水能够阻挡敌军形成合围,同样拥有战车能够抵御骑兵的冲击,同样的士卒过少而敌军清一色骑兵敌我悬殊。
然而,马越咬了咬牙,他不知道他能阻挡骑兵多久。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战车与圆盾组成的合围的确在阻挡骑兵上发挥出不俗的实力。可他的箭矢射光了。
盾牌与战车上都插满了箭矢,鲜卑人的疯狂进攻让马越感到力不从心。
好就好在,道路狭窄,限制了鲜卑人进攻的数量,至少让马越将敌军制约在与本方士卒数目相差无几的状况,使战士们不必遭受背腹受敌那般险境。
可即便如此,也难以抵挡了。
“他妈的,这些鸟人一波接一波轮着上,三郎,怎么办?”
历经数场血战,窦良与马越的关系更近了一层,言语上也不再县尉长县尉短的。
马越苦笑不已,生死关头谁还在乎一个称呼呢,他的刀都卷刃了,长矛捅断了两根,尽管有一人高的战车作为掩护可他仍旧力不从心,环视身旁的兄弟,倒下了几近一半。
“窦兄你都已经没有办法,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为今之计,便将生死交给上天吧。”
关羽持着长矛猛然从战车后刺出,飞快地收回长矛,笑道:“三郎摆出这等阵法,已经杀个够本了,落得这般田地也算为国捐躯,值了。”
戳刺中长矛中间已经开裂,关羽高大彪悍,使力折断长矛,右手擎着半截长矛飞掷而出,断矛携千斤巨力扎在十步之外一名鲜卑人身上,随后透体而过。
连番穿透三名敌军,断矛最终扎在一匹骏马身上,骏马吃痛将马背上的主人摔落在地。
关羽说道:“三郎,放火烧桥,你们先走,我给你们断后!且战且退我们到萧关再和他们决战!”
傅燮腰侧的箭斛中始终留着最后一支羽箭,时至此刻他摸出那张长弓,弯弓搭箭一箭飞出,对马越喊道:“县尉,关军候说得没错,鲜卑人也没有箭了。烧了桥,我们在河对岸砍翻他们!”
马越一看身后三丈宽的喝水,双眼一亮,口中喝道:“马玩彭脱傅燮,率军后撤,放火烧桥!杨丰古塔儿关羽随我断后!”
士卒们都随身带着引火的工具,很快桥头便燃起熊熊大火,马玩等人在河对岸喊道:“三郎!你们快过来啊!”
马越转身一看,大火已经将桥头点燃,而没了汉军抵御,已经有鲜卑人踩着同胞的尸体爬上战车,他喝道:“关大哥,彭脱阿若古塔儿你们快走。”
英雄还没装成,就被关羽腿粗的手臂一拨拉,三人全被推到桥上,关羽手握两柄环刀,盯着爬过战车的鲜卑奴隶喝道:“河东关羽在此!鲜卑杂种尽管放马过来!”
熊熊烈火中,马越等人依次跳出燃烧的桥头。
鲜卑奴隶们嘴叼着弯刀爬上战车,却看到渭河桥正燃烧在熊熊烈火之中,将夜空照亮登时大怒,摸出弯刀朝着火桥冲去。
而在那桥上,有一个身形高大威猛的男人。
关羽长刀在空中划过,三颗大好头颅迎风而起。
鲜血喷色,满面鲜血的关羽毫不在乎,激战数个时辰转战数十里,双臂仍旧充满力量,越来越多的敌人狂呼着奔驰而来。
余光看到大火已经燃烧了半座木桥,关羽嘴角略微勾起,义无返顾地投入敌阵,在狭小的桥头与十余名鲜卑人展开殊死搏斗。
马越在渭水另一边喊道:“关大哥,快过来啊!”
这些鲜卑奴隶各个腰远体壮,弯刀落处各个狠辣非常,但他们哪里是关羽这般武艺已入化境高手的对手。
鲜卑人的身影不断倒下,关羽的身躯映照着身后烈火稳如泰山。
长刀卷刃,关羽改砍为刺,左手刺出环刀,右边反手捉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是数名敌人喉咙被刀尖挑开,横尸当场。
终于,听到身后“咔吧”一声,燃烧过后的木桥终于承受不住从中折断掉入河水之中,熊熊大火已经烧得关羽背后一片灼热。
弃了环刀,一拳挥出便有千斤巨力,砸翻一名敌人顺手代过起手臂,夺过反倒关羽转身拧腰蹬腿,全身力量汇聚与右臂抓着鲜卑人的尸首旋转一圈掷了出去,登时砸翻身边数名敌人。
关羽转头纵身一跃跳上燃烧的桥头,朝着对岸奔跑过去。
三丈木桥如今只剩不过一半,关羽的速度瞬息而至,烈火中关羽纵身一跃,跳出一丈距离。
落在马越身前。
直到关羽飞跃到身前的一刻,马越这才放下心来,拍拍关羽的肩膀,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关羽没有笑,说道:“快上马,我们快去萧关距城而守!”
却听见傅燮快速说道:“关军候且慢,此时敌我双方状况相差无几,鲜卑人没了弓箭步战只是任我汉军揉捏的软柿子,桥已被烧断,他们除非游过来,否则水深过丈他们下水就是淹死。我等何不在此以逸待劳,他们费力游过来,而我等在此休息片刻,敌弱我强,趁其上岸的片刻体恤无力与之对抗,将之斩杀,如何?”
众人都看着马越等他的决定,马越喘着粗气定神看着傅燮,数息之后,马越舔了舔嘴唇喝道:“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我们就在这岸边解决掉这些孙子!”
然而,鲜卑人不是傻子,他们不愿下水,在河对岸整装休息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不仅如此,马越还发现鲜卑军中有白色长幡,好像……带着尸体的样子。
不过片刻,鲜卑后方突然传来大阵骚乱,许多鲜卑人争先恐后地朝河岸跑过来,企图涉水而过。
混乱中,鲜卑阵型被大队骑兵撕开,数十身着劲装的灰衣骑兵簇拥着一名身高九尺的巨汉冲出,巨汉手持七尺斩马,所到之处无论人马均身首异处,乱战中巨汉跃上战车,一眼便看到河对岸的马越,咧嘴露出笑容,挥手砍翻身旁敌人,朝马越笑道道:“豆子别怕,哥哥来救你了!”
在他身后,头系白色马尾的成宜挥舞着铁枪杀出一条血路,喝道:“主公莫慌!白马羌成宜率部来援,鲜卑狗贼速速领死!”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章瓜分功劳
灵州县城,尽管军户们重新回到这里,但经过一场血战,这里想要恢复曾经的生机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最后关头,马宗成宜带着马家门客与白马羌义从还有郭典的骑兵赶到,不但救下了马越,还消灭掉了鲜卑此次入侵的残余力量,尽管步度根和蒲头仍旧在轲比能率领的鲜卑铁卫的掩护下逃出萧关,但他们留下了一个大宝物给马越。
至于成宜和马宗的到场,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北地狼烟被燃起的时候,成宜便点起麾下白马羌千余控弦直奔灵州,而马宗是率领着北上的贩马队伍在富平赶上皇甫嵩,参加上了这场盛宴。
马越离开陇县的时候,他的商队才刚刚起步,那时候还没有办好出关手续。
总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对吧。
“马二,你来这里,是为了贩马,对吧。”
灵州县治,皇甫嵩座上首,左侧下首坐着郭典已经北地郡的数名军候。右侧下首为马越,其后是灵州县剩下的军候窦良关羽马玩彭脱与苏正和章和还有傅燮,当然,还有千里驰援的马宗与成宜。
马宗饮下一口烈酒,擦了擦嘴,他的衣袖上还有斑斑血迹,笑道:“回太守,某家的商队还在路上,可能刚过了富平。”说着,马宗朝马越努努嘴,说道:“小豆子一个人在这边,我不大放心。”
皇甫嵩仍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十分认真地说道:“噢,是这样么……你知道的,因为缴获骏马无数,我想也许这样上报朝廷或许多了些…”
马宗喝到一半的烈酒立刻从嘴里喷了出来,急忙伸出衣袖去擦拭几案,同时连忙说道:“那个……皇甫太守,其实我的商队不用那些走卒,您直接就跟我说就行。”
皇甫嵩撇着嘴翻着白眼说道:“额…我想还是算了,你看,你救到了小豆子,哎,骏马什么的,就这么把数千匹骏马关到丹山马场,真是可惜。”
“别啊太守,怎么说咱们也算一起作战的过命袍泽了……”
马宗耍赖的模样让堂上众人都不禁发笑,大战过后,他们的心情轻松多了。
皇甫嵩也难得一笑,伸出一只手指道:“一千匹鲜卑大马,换你分给这灵州城里死难者的家属每人千钱,大概有一百多金。”
不过百万大钱,皇甫嵩给的价格让马越都暗自咂舌,要知道,如此马价飞涨,这样的价钱在洛阳恐怕只能买到五匹丹山骏马。
即便是在凉州,当年关羽为了教马越骑术买的那匹普通黑鬃马墨云,也花了关二爷虎皮换来的三金。
马宗略微一算眼睛便亮了起来,说道:“太守说话算话?”
皇甫嵩伸展手臂说道:“当然,这样的价格不是白给你的,贩马回来我需要你为我运送一批军械,你也看到了,北地这边朝廷给的军械严重不足,无论是皮甲、刀剑、弓弩羽箭我全都要,边军不白收你的东西,会给你市场价的一半。马家的生意在北地受到保护,作为交换,我要一成利益。”
马宗暗自盘算一番,便朝皇甫嵩笑道:“没问题。”
这高大壮硕的男人的肌肉并没有长到脑袋里,这样的利益交换有百利而无一害,有皇甫家的保护,马家的生意不单单在北地,在凉州都会有很大的帮助,皇甫嵩可是凉州三明之一皇甫规的侄子。
皇甫嵩点了点头,手指敲敲几案,对马越与苏正和还有章和说道:“此战因突发而起,朝廷并未派出监军,所以战报由我负责,章和,找来纸笔,现在马越和苏正和你们负责叙述,章和写战报。”
一听没有监军,马越心头暗喜,他说道:“皇甫太守,此战鲜卑投入三万兵马,长城一战窦军候歼灭五千,我军军候曹虎与千余士卒阵亡,属下与军候马玩放火烧了萧关,烧死五千有余弃城阵亡三人,彭军候在七槐里埋伏鲜卑,斩级千余,无人阵亡,俘获鲜卑千夫长。灵州一战,军候田予孟仟孟纨王卫与千余士卒阵亡,丁忧的傅燮与县丞章和率八百义从斩级过千。渭水河畔,皇甫太守与都尉郭典奇袭鲜卑,斩级八千,阵亡灵州守军七百。”
马越说前面的时候,彭脱窦良等人就察觉到马越所说战报有问题,他隐去了自己与关羽的功劳,而将自己的功劳分给彭脱窦良马玩等人,但他们压下心中疑惑并未出言打断。
但当他说道皇甫嵩与郭典的时候,皇甫嵩伸手止住马越,而郭典更是出言说道:“马县尉,这不对啊,一路上鲜卑人都是你与你的白马羌杀的,我部所歼鲜卑撑死不过三千。”
皇甫嵩更是有些挂不住脸,他什么事情都没做,结果马越就丢给他斩级八千的大功劳。
然而不待他出声,马越说道:“这战报是假的,皇甫太守,郭都尉,还有诸位随我血战灵州的兄弟,这一战,我们以寡击众,几战加在一起绑到一块儿不到五千兵马,我们杀了多少鲜卑人?一万?两万?我们几乎全歼了三万鲜卑人。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首先,马越不能将功劳全丢到自己身上,诸位兄弟为我流血,还有许多兄弟付出生命,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马越摊开双手,自嘲地笑道:“何况,这功劳太大了,我受不起,先生把我调到这里,本意是让我与鲜卑人打上一仗,多少有些功劳去洛阳见见世面,跳过材官做个郎官舒服一些,天大的功劳对我没用意义,而兄弟们需要这些功劳。再说我只是个武人,即便有先生倾囊相助,洛阳的那些达官显贵也未必瞧得上我,有大功在身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一眼,或许还会找我的麻烦,所以,望诸位谅解,望皇甫太守徇私一次。”
皇甫嵩点了点头,不待他开口说话,马越接着说道:“因为您,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要徇私,还有一份功劳,在座的除了您谁都承受不起。章和,记下我接下来的话。”
“皇甫太守,设计命都尉郭典射杀鲜卑大王和连于萧关内,渭水一战,县尉马越抢回鲜卑大王和连尸首!”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一章北宫梁兴
金城郡,烧当羌马场。
“什么!凉州刺史保奏老二做羌王?”
北宫伯从驰骋的骏马北上跃下,扬鞭猛地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丢在一旁,对传信的武士喝道:“召集梁兴、芒奇、芒异他们过来见我!”
烧当王帐,北宫伯倨傲的坐在上首胡椅上,部落中的几部首领分座下首。
“都收到消息了吧,凉州刺史的信使已经上路了,带着推举北宫玉做西羌王的信函。”
芒奇披散着头发,长得粗豪,皱着眉头问道:“大王,小王是怎么搭上汉朝刺史的,这几年咱们也试过,梁刺史的府门都不让咱们兄弟进啊!”
北宫伯的下属们早就当他是西羌大王,
“咳!”芒奇身边的一个脸色蜡黄的汉人首领咳嗽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鼻子,吸了两口气吐出了个名字:“马越。”
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被拉动一般,但在座的几部首领没人会小看他,这黄脸汉子叫梁兴,本是纵横凉州的匪帮头领,鼎盛时期手下步骑匪类多达数千,多年打雁被雀啄了眼,去年在陇县陵水马场被马越率部内外合击打没了千余兵马,领着残兵败将归附了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代西羌王的北宫伯。
若是马越在此,一定能认出这个张口吐出他姓名的黄脸匪首。
梁兴心头满是恨意,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大王,能让梁鹄那老儿给小王说话的只有马越了。大王知道马越吗?”
“马越?本王听着有些熟悉。”北宫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问道:“前些年咱们金城演武,白马羌的成宜是不是就跟了这个马越,后来听说他在张家川求到一块牧场却迟迟没有过去。”
成宜当时演武就是代表着北宫伯的部下,但他并不是北宫伯的亲信,尽管胜了最后却对马越认了主,随后就被北宫伯抛在脑后。
千人部落,在羌人的草原上只是随意抛在脑后的小人物。
梁兴听到北宫伯知道马越,邪笑一声道:“对,就是这个马越,也不知道赶上了什么狗屎运,拜在刺史门下做亲传弟子。”
“梁鹄这老头儿会啥,拜在梁鹄门下,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小人罢了。”北宫伯眯眼揉着眉心,他是西羌王的第一继承人,他有理由看不起任何人。何况,那马越当年不过是董卓手下的一个打手,如今居然能影响到西羌王的位置,让他心口有一口气顺不过来,半晌抬头问道:“你说……这个马越能改变梁鹄的看法?”
芒奇是个莽夫,闻言笑道:“如果是那个小子,芒奇给大王抓来便是。”
他的哥哥芒异轻轻摇了摇头,对北宫伯说道:“大王,马越前些时日被举做灵州县尉,萧关一役的捷报已经传遍凉州。近日即将成婚,大王可借此机会修好关系徐徐图之。”
“修好什么关系?”梁兴说道:“马越不过是梁鹄一条守山犬,一介马夫,也配大王为之讨好吗?大王你下令吧,梁兴为你将他抓来便是,就是要修好关系,也该是马越来找大王!”
梁兴说的义正言辞,实际上内心里他恨极了马越,这一年多的时间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马越那张带着疤的凶恶脸孔,近千儿郎死在陵水河畔的惨状他一天都没有忘记。但他十分清楚,复仇是不能放在人生第一位的,一年的休养生息依附北宫伯让他成了千骑部落的豪帅,在他的心里有着更大的打算,只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北宫伯与马越的关系变好了。
梁兴说得话有些侮辱,听在北宫伯耳朵里却如同仙乐一般悦耳,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老子的父亲在的时候连董卓都要毕恭毕敬的,轮到自己了怎么就要到贴着讨好马越一个刺史门生了。
北宫伯轻轻朝梁兴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随便找个人给他送个口信,请他来部落做客吧。本王跟他好好谈一谈羌王的事情。”
芒异手指在腿上轻敲了几下,说道:“大王,这马越快成亲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您找到来他也不一定来,听说过了年就会前往中原做官。”说到这儿,芒异摇了摇头,说道:“若大王是请不到他了。”
“哦?”北宫伯一愣,说道:“这马越倒是个有本事的人。”
在凉州如果你有本事有出身,羌人部落继承人也好,汉人豪族也罢,无论大小,只要有这么一个出身,自己的本事不差在凉州各郡做个官吏容易,投身部落首领也大多会得到重用。因为凉人非常排外,尽管州郡长官除了梁鹄之外都是中原人,但真正做事情的下中层官吏都是凉州人,只有凉州人才明白凉州人的需求,中原人做不来。
但也正因如此,导致凉州人为官在外的少之又少,必须要足够优秀才能让人看得上,天下各州平均人口都在百万户以上,多着甚至四五百万户,凉州仅仅只有四十余万户,算成口也不过才三四百万人,比其他州府少上七成。
何况马越不过庶民出身。
“难不成真要本王跑到陇县去请他过来吗?”北宫伯摇了摇头,他不会去,也不能去。别管汉朝承不承认,他的羌王血统,西羌王正统继承人的架子不能丢,现在他只剩这个了,就如梁兴所说,那马越不过一个恶仆、守山犬,自己这个羌王若是跑过去倒贴恐怕手底下诸部首领最先不乐意。
朝廷不承认他并不可怕,只要有羊有马,有这些部落供着他,他照样是西羌的无冕之王。这些人不敬他才是真的可怕!
“大王您别担心!”梁兴看出了北宫伯的犹豫,大手一怕几案便站了起来,笑道:“那马三儿不是要结亲了吗?某家便给他一个叫他不得不来的理由!”
梁兴大步走出营帐,点起上百个好手跨上骏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了部落。
他爱他的兄弟们,他的兄弟却被马越所杀……马越是他的仇人,不共戴天。
小马儿,你现在可还不能死,老子还没复仇呢!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要比复仇更教人觉得直接的痛快吗?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二章三郡兵权
一切,在北地风波之后都走上了正轨。
皇甫嵩最终接受了马越的大礼,马越也收获了皇甫家的友谊,在萧关休整月余天气入了冬,朝廷的天使也抵达了灵州。
皇甫嵩与郭典官职原封不动,仍旧一个为北地太守一个为北地都尉,但郭典受赏百金。
皇甫嵩,汉帝刘宏加封他银印,赐下一条青色绶带。
这是中央两千石官员的特征,看得出来这一仗因为和连的尸首被送到中央而令天子龙颜大悦。
窦良在马越走后接任灵州县尉,傅燮因为丁忧天使的口谕中没有他的存在,苏正和咬牙要跟马越一条路走到底,弃了灵州县令的官职跟马越回到陇县。
马玩被辟为汉阳郡都尉,升小爵免除兵役劳役,被调到了盖勋身边做事。彭脱因功升任安定郡都尉,守护着马越家。
而马越,被调往洛阳,不但跳过了想象之中的材官,也跳过了郎官,升任左都候,加封铜印墨绶,封公乘爵,除役有公车。因婚事与冠礼,朝廷特许其来年春季到任。
左都候,不是爵位而是六百石的官职名称,与右都候一同掌管宫内巡逻,麾下三百宫廷卫士。
朝廷的这几封委任状,使马家成为了真正的凉州豪族,武人中的中坚力量。凉州十郡,敦煌、酒泉、张掖三郡远处西域,武都、金城、武威三郡在羌族的控制下,陇西郡是凉州大豪宋建的势力范围,而余下北地有皇甫嵩郭典,灵州县还有窦良他们与马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安定郡军权掌握在彭脱手中,而汉阳郡是马玩的管辖范围。
三郡兵权,马家如今在凉州风头正劲。
马家庭院,如今马腾在略阳郡做县尉,马宗跟着他的商队去了中原,买下的好大庭院成了他的私人领地。
只不过身边的人也少了,能干的马玩与彭脱被马越主导下的一封战报送到了两军执掌军权,只有关羽古塔儿杨丰三人还有家里的一群小孩儿整日混迹在他身边,大胡子程银的部落扩大了,马越在北地打仗的时候,程银兼并了两个小部落,如今已经成了三千人大部落的酋长,忙得里外不可开交。
“关大哥,阿若,还有黑子。其实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气。”
时节虽已入冬,四个赤膊汉子却站在阳光下的演武场肆无忌惮地晒着太阳,一番搏击让他们身上热汗蒸腾,披上一件单衣,马越说道:“兄弟们为我浴血奋战,北地一战我没给大伙分出功劳,而把功劳给了章和、窦良、皇甫嵩、郭典那些外人身上。自己人只有猴子哥在战报上,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有气。”
古塔儿笑道:“主公这是什么话,古塔儿既为主公家将,自为主公分忧。”
关羽抬了抬眉毛,说:“窦良不算外人。”
杨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三郎啊,我跟你不是为了加官进爵,也不为荣华富贵,当初马猴子让我来马家,我就是为了避难,大伙儿一定还记得北宫玉路上威胁我那次,西羌一部治无戴杀了我在酒泉的三个兄弟,因此我夜闯羌营想要刺杀他,可惜那老王八蛋命大,刺中他一剑他没死,在酒泉对我下了追杀令。兄弟,我是为了避难才跑到你这儿的。”
杨丰耸肩笑道:“不过跟你们在一起,生活变得有趣多了,我很满足。”
杨阿若很有才能,一手剑术出神入化,胆识过人,并且信任马越,萧关放千斤闸明知可能跑不了仍旧毫不犹豫,马越需要这样的高手帮忙。
马越笑着拍了拍杨丰的肩膀,笑道:“阿若,以后的生活会更有趣的。”
接着,他对古塔儿躬身行礼,可是把黑汉吓得不轻,古塔儿急忙往侧面一跳说道:“主公,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折煞古塔儿吗?”
马越摇了摇头,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黑子,我没能帮你手刃仇人,弥加入寇北地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可我没能把握,让弥加逃了。”
古塔儿摇了摇头,“主公,这不是你的错,就怪造化弄人,这老王八蛋命好,就让他逃了吧,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的。”
最后,马越看着关羽,他知道关羽说窦良不是外人,没说的是其他人,关羽心里是有气的,刚结识梁鹄时他就对关羽说他需要他,以后会给关羽安排功劳,可这一次,他又食言了。
“关大哥,你也知道,我就要前往洛阳了,我不知道在哪里还有什么等待着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一个人去洛阳,不行的,没有你我做不来。”
关羽伸手拍了拍马越的肩膀说道:“三郎,别说了,以后叫我云长吧,我说过会护你一世平安。”关羽抿了抿嘴巴,笑道:“你去哪,我去哪。”
马越拍了拍关羽结实的臂膀,笑了笑没说话,便见庄客跨步而来,说道:“三爷,门外来了几个人,领头的叫成宜,说是您的家将。”
“哟,这家伙来了。”马越摆手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成宜带着几名部众走到马越面前,径自单膝跪下说道:“成宜未能如约,望主公恕罪。”
马越斜眼看着他,嘿,马越当然知道他是让自己恕的哪门子罪了,金城演武过去那么久,说来早来了,无非是当了墙头草两边晃荡躲在张家川不出山,直到马越被派到北地灵州,凉州传出风声的时候才领兵相助罢了。
说实话马越不是很待见成宜这么做,古人往往一诺千金,但成宜打破了马越对古人的认识。
这让他很不爽,成宜领着部众在马越面前跪了数息,马越这才指着他开口说道:“念在你要考虑部落,还在危急关头救我一命,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过从今日起,你白马羌一支就要真真正正划在我马家名下,日后不可再生二心,你可明白?”
成宜闻言叩首道:“多谢主公谅解,成宜在此起誓,若日后再有二心愿受天打五雷轰之刑罚!”
马越点头,这才让成宜起来,不待多说什么,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这一次是清脆的少年。
“主公马越马三郎可在?金城阎行,来赴当年金城三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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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三章阎行彦明
“阎行来赴金城三年之约!”
马越摇摇头笑道:“今天还真是喜事特别多啊。”
正要唤庄客开门,正在后院里习武的马超光着膀子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出口骂道:“哪儿来的鸟人,敢在我马家门口越战!”
说着,马超便飞身跑出大门喝道:“兀那小娃,吃我一拳。”
跟着他跑出来的,还有抱着马铁的马岱,抱着关平的马休。
“快点小休,出去看热闹!”
马越和关羽对视一眼,对自己小辈的无理取闹很是无语,耸耸肩,马越带着众人走出院门。
当年名动彰山村的马家小豆子都已经十九岁,长成八尺青年了,总被马越抱在怀里的小马超发育更是威猛,不过十五岁便已经有了七尺五存的身高,看上去比马玩还要猛一点,受马腾、马宗、张辽、徐晃、关羽等一流武士的悉心教导,单论武力已经不在马越之下。
有些人,天生就是沙场猛将。
马超在挥拳之前便已经吼出吃我一拳,倒也算不上偷袭,只不过对阎行来说有点意外。
眼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朝自己冲出来,势若猛虎一般挥出一拳,阎行毫不犹豫抬起左臂挡下,扭身一记鞭腿踢出。
马超同样抬起左臂挡下鞭腿,右臂抓住阎行小腿向后一抽,左拳便已经顺势挥出。
阎行暗道一声来得好,由腿带着自己拉近与马超的距离,同样左拳猛力挥出。
二人相争不过片刻即分,各自吃了对方一拳,马超右脸一片通红,长到十五岁他还没在谁身上吃到这么大的亏。
阎行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皱着眉头朝地上啐出一口血沫,右手向后一摸便拽下挂在马上的长枪,枪尖指地。
自从金城演武阎行败给马越之后,这三年游走与西羌各部落,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他,访名师历战火,就为了今天让马越明白自己的真正实力,然而在马越家门口居然碰到这般年龄武艺均不弱于自己的少年。
“哟呵,气力不小嘛。”阎行甩了甩挡下马超一拳后被震的发麻的手臂,问道:“你是何人?”
马越几人这时从院子中走出来,马越双臂环胸说道:“这时我侄儿。”
马超扭头对马越低头行礼道:“超儿见过小叔。”
马越点点头,看到马超在阎行手下没讨到好,笑道:“超儿,怎么样,叫你小窥天下英雄。”
阎行一见是马越带人出来了,当着街上来往众人,直接单膝下跪道:“阎行见过主公,三年之约已到,阎行前来赴约。”
马越笑道:“起来吧,我等你很久了。来人,给阎行牵马。”自有跟从的庄客将阎行的骏马牵到马厩,阎行随众人一同来到演武场。
马越活动了一下双手,笑道:“如何,是现在切磋还是等你休息几天?”
提到当年的约定,阎行翘起下巴,说道:“主公不必在意这点小伤,就现在吧。”
马越无所谓的点点头,一指兵器架,说道:“挑兵器吧。”说吧径自挑出一柄环刀。
兵器架上的兵器都是特制的习武用具,重量手感都同战场上用的制式兵器无二,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刃,环刀、长矛、长剑,都是四四方方,没有刃边。
阎行对上马越不敢拿大,挑出自己最拿手的无刃长矛,对马越扬手道:“主公,开始吧。”
三年前,他就不是马越的对手,如今尽管自己在西羌闯下些许声望,但马越可是携着北地郡的大胜之威,战场上几经生死阎行不敢小窥。
马越点头持刀摆好架势,阎行怒吼一声便抢攻而上,枪出如龙直点马越眉心。
矮身躲过这枪,阎行不过是虚招而已,快速变招枪尖如寒星点点快速挑刺马越胸口两侧,马越看在眼里直接就地一滚不但躲过两枪还欺身而上,拉近二人距离,一刀横扫阎行腰侧。
阎行长枪一顺正到手中枪尖柱地,身体顺势一跃而起躲过腰斩一刀,抽起长枪甩出枪尾直砸马越。
马越才不在乎这些,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可一寸短有一寸险,侧身躲过枪杆,在阎行旧力以去新力未生之际,一招力劈华山而出。
阎行险之又险,枪尖插入地面,撒手侧身躲过一刀,脚踢枪尖拧身长枪刺出,在马越胸前一尺停下。
他停下并非害怕伤到马越,而是因为发现马越的环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阎行很悲观,这三年的辛苦搏杀,在现在变得无比苍白,一无是处。为之准备了三年的一战。
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铁枪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主公,我又输了。”
虽然阎行哭丧着脸,可马越看着他觉得比看到金山还开心,这阎行武艺这般不俗,比之三年前简直判若云泥。自己真是捡到宝贝了。
“阎行不必难过,如今的你比之三年前已经有了太多进步,若非前些日子在北地与鲜卑数场血战让我在生死间徘徊对武艺又多了感悟,也许真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阎行叹了口气,再次对马越下跪行礼道:“家将阎行阎彦明,参见主公。”
马越急忙拉阎行起身,说道:“欢迎加入这个大家庭,来,彦明,我给你介绍,这位,关羽字云长,跟随我时间最长,也是伙伴们之中武艺最高之人,对武道上有何不解可以找他。”
“云长兄。”
“不必多礼。”
待二人见礼完毕,马越接着说道:“古塔儿,成宜,一同参加金城演武,你一定见过他们,也就不多说了,大伙日后都在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
“见过二位兄长。”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位,酒泉的杨丰,也可以叫阿若哥,绰号鬼丰,剑术高超。”
阎行一听是鬼丰,急忙下拜道:“阿若哥大名如雷贯耳,小弟神往已久今日终于得见,请受小弟一拜。”
阎行给众人的印象由始至终都是眼高于顶傲气非常,此时见他如此举动不由得迭爆眼睛,倒是杨阿若平静地受了阎行这么一拜,说道:“兄弟相称即可,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三爷,刺史大人传来口信,要您带个兄弟前往刺史府,说有事相商。”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说罢对关羽说道:“关大哥,你带着彦明和成宜熟悉一下家里情况,阿若教超儿与岱儿还有小平儿一些剑术吧,估计不是什么大事,古塔儿跟我走一趟。”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四章春风得意
“先生,学生来了。”
“进来吧。”
进了书房,梁鹄对马越笑着招手说道:“三郎过来坐,这次灵州县尉你做的很不错,打出了汉家气节。老夫今日唤你过来是两件事。”
说着,梁鹄从几案上拿出一卷案牍递给马越。
“先生,这是……”
“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梁鹄手縟着胡须,笑着说道。
马越打开一看,便瞪大了眼睛看着梁鹄,“先生,这…关羽是我左膀右臂,多谢先生告知,我要速速带他逃离。”
“别着急。”梁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就是急性子,这案牍是裴家那边从河东调出来的,前些日子转交与我。对了,还有这些。”说着,梁鹄又拿出一册书卷。“呐,这是关羽及妻子胡氏还有儿子关平的户籍,落户于陇县彰山村。这案牍也只有一份,你交给关羽让他毁掉就行,现在你的左膀右臂,是个清白人啦。”
“我的天!”马越脸上带着笑容,连忙收下户籍与案牍,起身对梁鹄施礼道:“学生代关羽多谢先生!”
梁鹄笑着摆摆手,说道:“老夫快到不惑之年才收下你这么一个能文能武且明事理的学生,如同老来得子一般,做先生的自然要为弟子的将来谋划。也别让他谢我啦,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让他谢你就行啦。”笑了笑,梁鹄说道:“你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马越急忙点头:“学生晓得。”
接着,就见梁鹄又从几案上拿出几张红纸,递给马越,说道:“你在北疆与鲜卑人决战的时候,老夫替你去了一趟河东,做了一趟媒人,把这事情定了下来,采纳问名纳礼等五礼那些老夫都帮你做好了,说的是裴家女儿,你见过的,裴莺儿。”
汉代婚礼又称昏礼,没有现代的喜庆,在黄昏时举行,因此称为昏礼。马越未曾婚配,为娶正妻,需做足六礼才算正式将新娘娶过门。
对于裴莺儿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马越还是比较有好感的,想起初次见面在马车里这小姑娘居然还觉得长得凶了马越不由得耸肩一笑,突然才想起梁鹄就坐在对面,急忙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
梁鹄对此浑不在意,笑道:“你喜欢就好。”
“可是先生,那聘礼…可是河东裴家,聘礼可薄不了,学生虽然身无长物但如今家中总有些资材,找两位兄长也能凑出一些金银。”
梁鹄一挑眉毛,笑道:“你那点儿小钱,他们看不上的,放心吧,聘礼不算昂贵。你也知道,河东裴家不差那么一点钱,老夫都为你打点好了。”
“过些日子裴家的送亲队伍也该出发了,冬至日的黄昏抵达陇县,冬至日早你需要派亲近的家将带二十人前去接亲。”
说到这,梁鹄突然坏笑着说道:“这几天你身上的担子可不算轻松,接下来半个月为师要给你好好地恶补一下汉家礼仪,也该给你取个字举行加冠礼了,婚礼也当不得儿戏。”梁鹄干笑一声:“嘿嘿,这些日子,恐怕你会过的比在北疆战场上还有难过几分。”
马越一听蛮不在乎地笑道:“先生这说的可不对,学生以为再没有被上万大军围在小小的空城里,身边只有千余兵马还有难过的了。”
“嘿。”梁鹄一笑:“那可不一定。”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马越腰间系着铜印墨授,挂着裴莺儿曾送他的小玉牌跑上蹿下忙的不亦乐乎,马腾也从略阳县赶了回来,马宗还在中原,但即便没有收到婚礼的消息他也本打算冬至前回来,想来不会错过自家三弟大喜的日子。
请柬都已发出,凉州的梁鹄关羽他们自是不必多说,汉阳马玩,安定彭脱,北地皇甫嵩,郭典,窦良,章和。大胡子程银和他弟弟程桓,湟中小羌帅北宫玉,陵水马场的陈丰杨斐,张掖大幕的光头李谌,并州的董卓,李傕郭汜,牛辅李儒,樊稠张济,河东的张辽徐晃。甚至还有汉中的卫和也在邀请之列。
唯一熟人却没有发请柬的,也就是在灵州丁忧的傅燮了,他为老师守孝,不能参加喜事,马越只是写一封信告知而已。
如此多的人需要通知,马家门客清闲了这么久,终于有事做了,不过这次的任务似乎太繁重了一些,门客们跨着骏马奔驰出陇县,目的地尽是千里之遥。
而马越则终日随梁鹄学着汉家礼仪,从行走到吃饭,从言谈到举止,无一不学。
梁鹄说的没错,这确实比他在北疆作战要麻烦的多。
每当疲累了,他便捻起腰间的玉佩,看一看,想想送给自己一块玉的姑娘此时又是否一般厌恶这等繁琐礼仪呢?
其实是马越想多了,裴莺儿终究是大户门阀家的女儿,早从出生受的便是这等贵族礼仪教育,如此早已轻车熟路,哪里会像他这般凉州大山里跑出来的野汉子一般。
女儿家心中更多的是未来的憧憬以及少许的畏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出嫁就出嫁,裴莺儿这般多少还与未来夫君有过一段交往,心中还有些许好感。
这在古时已经是非常奢侈的爱情了。
宾客们最早来到陇县的是马玩与彭脱,还与看护马场的陈丰杨斐,都是自家人,手足兄弟老下属,自然帮着张罗婚事,正和陇县的变得喜气洋洋。
陇县从来没像如今这么热闹过,马家近三代也没有如此辉煌过,往来的商旅哪个没听过马家二爷的名声,陇县地界上的本地人又有几个没受过马家大爷的恩惠,陇县的兵丁又有哪个没有见过马家三爷在战场上的威武身姿。
如今马家三爷大喜的日子就要来临,这些父老乡亲都想上马家来沾一沾喜气,羌人部落的牛羊成群地朝着陇县赶过来,又朝着彰山村运过去,随后赶来的自然是大胡子程银还有弟弟程桓,两兄弟带部众赶着两百只羊送到了彰山村,再跑来帮马越筹备婚礼。秋风瑟瑟吹得人汗毛竖起的时候,北地郡的皇甫嵩郭典还有老军候窦良一起赶到,随后是湟中小羌帅北宫玉,后来的河东的徐晃张辽一同前来,紧接着是威震凉并的并州刺史董卓带着一班爪牙住进了陇县马家,当然,还有裴氏二爷,如今的河东郡守次子裴潜,代表裴家参加马越的喜事。
何止是蓬荜生辉,不过弱冠之年的马越,有如此多的豪杰捧场送来祝福,待到来年就要前往洛京就任巡防宫廷的宿卫头目左都候,又即将取到河东裴阀的女儿。
简直春风得意马疾蹄,羡煞旁人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五章悲从中来
光和五年,冬至日。
马越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便收到喜讯,马家二爷马宗从中原回来了,带着的还有候选,还有马家的老朋友,卫和。
“哈哈,小豆子,二哥一回陇县还纳闷儿今个儿是咋回事,陇县这么热闹,一打听原来咱家的小豆子要娶妻了,哈哈,还好哥哥没错过,猜猜哥哥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跟卫和见了礼,同马宗互相拥抱,月余不见马宗,自家的巨汉哥哥脸上又多了几分沧桑,黝黑的面庞又承受了不少风吹日晒。
马越抿着嘴巴笑,摇了摇头:“二哥,你在就好,你能回来真好。”
马越一直害怕马宗会赶不上自己大喜的日子,会错过去,还好,他回来了。
“嘿!”马宗咧嘴笑得像个小孩子,伸手进怀里一摸,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张白纸,放在马越手心,笑道:“哥哥知道你来年就要前往洛阳上任,一个人也没个住的地方,就把苏双留到洛阳,在东市开了一家店铺,到时小豆子你能跟他了解了解洛阳的情况,哥哥还在洛阳城内给你盘下一处大宅子,整条街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比咱们家现在这宅子大了两倍不止呢。”
“我的天!二哥你怎么买到那么大的宅子。”
“嘿嘿,哥哥我神通广大!”马宗咧嘴一笑,拍了拍马越的肩膀,环视周围问道:“咦,怎么不见黑子。”
“噢,黑子啊。”黑子就是古塔儿,这黑汉又黑又硬像座古塔,名字起得可真好,马越笑道:“前天带着二十庄客去凉州地界上接裴家的送亲队伍去啦。”
马宗一听笑道:“我说呢,看不见他人,平时总跟在你身边的。好啦,你快去忙别的事情,今天这么多宾客可真热闹,去吧,咱们自家人可不用招待。”
“恩,那哥哥你且好生休息。我去看看宾客们。”
马宗笑着跟熟识的人打了招呼,一路上都乐的合不拢嘴,比自己结婚还高兴。
厅中摆了数十长几案,客人们几处分作,马越刚告别了马宗,就见董卓伸着胖手朝他招呼着:“新郎官儿,新郎官儿,快过来某家瞧瞧。”
嘿,马越轻笑一声,过去对在坐几人行礼,笑道:“几位兄长别来无恙,哟,快叫我看看,董刺史您这可是胖了不少啊。”
董卓气的大手一拍,“娘的,怎地你叫他们几个就是兄长,轮到老子就成了刺史,小兔崽子别看老子现在胖了,揍你照样一愣愣的。”
自金城一别,三年马越没见过董卓,这三年李傕郭汜等人没有太大变化,可这董卓真是胖多了,从前他就不瘦,但至少看上去还算结实,这三年是明显发福了,坐着像座肉山一般,一站起来常服下的肥肉都如流水般波动,恐怕体重长了快有一倍。
董卓这一站起来,那身居高位威势立即显现出来,看他想伸手拍自己马越急忙向旁边跳着躲过去,嘴里连声说道:“董大哥,董大哥,小弟错了还不成嘛,等下罚酒,狠劲的罚酒。”
董卓白眼一翻,哼了一声,说道:“算你小子明白事儿,一会某家喝酒饶不了你。”说着肥大的手掌在几案上一滑,说道:“我跟你们讲,这小兔崽子在金城时候还跟我打了一架呢,妈的,我送他马他不要,非要骑从贼人那儿抢来的劣马。骂他句庸狗……”见马越也赖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肥手一挥:“去去去,招呼你其他弟兄们去吧,老子这边儿没事,就当来自己家了不客气,去去去。”
这人真是没发说,要搁别人这么跟马越说话,马越就算不动手也一准骂上两句,但董卓这么把他当自家人马越还真厌烦不起来,跟李傕郭汜等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凑到北宫玉那一伙儿羌人桌子上了。
“小羌帅近况…”一张嘴马越就知道说错话了,今天喜气太冲他说话都有些不过脑子了,人家北宫玉老爹北宫伯玉夏天刚病死,两兄弟为了王位正你争我夺的要分个生死,自己这么问明显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北宫玉也没当回事,一笑而过当没听到马越这句话,笑道:“马三郎你可是春风得意啊。”北宫玉说话酸溜溜的:“去年老爹让我去裴家提亲,结果被臭骂了一顿还险些跟你结仇,没想到今年你就娶到了裴家的姑娘。”
马越正想说什么,抬眼看到北宫玉身旁的男人有些眼熟,一看他就变了颜色急忙站起来,施礼道:“庞二哥,多年未见。”
不错,北宫玉身侧这人正是年少时因杀了马越的大黄狗被他扎了一刀的庞德。
庞德摆手道:“三郎不用客气,多年不见当年的小豆子也变成名震凉州的大豪杰了,过去的不愉快就算了吧。”
马越闭起眼睛,他又想起了大黄狗,见到庞德突然往事全部涌上心头,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点点头,拍拍北宫玉的肩膀,说道:“等会弟兄们敞开了大口吃肉大碗饮酒。”
正要离开,北宫玉拉住马越衣袖,伏在他耳边说道:“三郎,我大哥知道了你为我保奏羌王的事情,恐怕他会对你不利,最近小心一些,朝廷的诏书已经下来,我那边的事情就快定下来了,我欠你一个人情,湟中上下羌人兄弟都记得你的恩情。”
马越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关羽程银张辽徐晃那桌。
见马越来了,关羽勾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笑道:“嘿,文远现在也有了个好去处,在雁门时被前并州刺史丁原收到门下了,如今是武猛校尉门下别部司马。”
“哈哈,那可要恭喜文远兄了。”
“三郎在北地打得那仗可漂亮,在丁校尉那边哥哥也认识了不少好汉子,校尉义子吕布武艺是我平生所见最高,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张辽走了历史上的老路依旧跟随丁原,现在结识了吕布,看样子还非常推崇,想来日后还会随吕布一起投靠董卓,这天下的英豪啊,就要到相见的日子咯。
关羽笑道:“公明现在也没个好去处,三郎,要不去带公明一起去洛阳吧。”
关羽没求过马越办事,这是头一次,何况是给马越手里塞猛将,马越自然说道:“求之不……”
就在此时,门口一阵喧哗,一身着庄客模样衣服的汉子跑进来跪在门内,伸手指着外面大口穿着粗气。
代表裴家来的少爷裴潜一言就认出这一身是血的男人是他家门客,问道:“裴力,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小姐呢?”
“少爷,姑爷……小姐被贼人害了…接亲的黑爷…也,也被杀了。”
“什么!”
喧闹的大厅,寂静了。
落针可闻。
“古塔儿!裴莺儿!”马越红着眼睛咬牙吼道:“备马,给老子备马!”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六章大喜日子
“我的小妹啊!”
裴远的一声哭腔,打破了寂静。
红,入眼全是红色。
接亲的古塔儿一身红,是血红。
送亲队伍也是一身红,也是血红。
马车里的裴莺儿同样一身红,也是血红。
古塔儿那颗黝黑的脑袋被人割了下来,摆在脖子上面,身上被砍出数十道伤痕,血都流干了。
接送亲的裴家与马家的庄客全都一身是血,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里。
裴莺儿倒在马车里,面容苍白,一柄剑刺在她的腹部,娇小的身躯蜷在马车地板上,表情痛苦。
马越双目鼻子酸的要命,可泪水怎么都流不出来。
周围的人除了裴潜伏在裴莺儿身边嚎啕大哭,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马越。
即便如董卓那般混世魔头,如今也呆若木鸡。
“谁碰见过……这样的事情呢?”
力气从四肢百骸里被抽走,马越步履蹒跚地拉过那名报信的裴家庄客,咬着牙抽着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把你见到的,听到的,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少一字,我剁你一只手指。”
庄客从未见过有人如马越这般表情,浑身颤抖着给马越行了个礼,礼仪非常不标准。
“我…我们一路,一路走到凉州界,碰上等了一夜的黑爷,一路无事。过……过潭县的时候,还好好着,到了这个地方,就,就,就在这,一个黄脸汉子领着数百羌人突然就把我们围住,杀了一半人,谁都不…不敢乱动。”
“黑爷说…说这是马家的接亲队,让他高抬贵手,日…日后马家有大礼送上,黄脸贼人不听,只说杀的就是马家。庄客都快死完了,黑爷寡不敌众被逼到马车旁,那黄脸贼人说让黑爷去给姑爷报信,说羌王北宫伯下令让他抓小姐回去,要……要要挟姑爷,但他和姑爷有旧,说希望姑,姑爷没忘了陵水马场杀了,杀了他近千弟兄。还,还说他叫梁兴,黑爷不去报信,拼死护着小姐,那黄脸就先让手下围攻黑爷,黑爷受重伤倒下了,梁,梁兴就割了黑爷的脑袋。后来又说黑爷是个汉子,给黑爷留个全尸,就又把黑爷的头摆回去了。”
“小姐在车里骂梁兴,说姑爷会给她和黑爷报仇,梁兴进马车刺死小姐,他的手下和他争吵,他还砍了两个手下,让…让小的回来报信。”
一听是自己大哥找人做的这件事,北宫玉的手掌当时就扇到自己脸上了。尽管他一直在与自家大哥争夺王位,但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家大哥的手下居然做下如此天大的错事,看看身旁这些几近疯狂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个已经丢了半条命的马越,北宫玉觉得自家大哥活不成了。
这些疯狂的人里有并州刺史,有凉州各郡的都尉,县尉,有劫掠各地的响马头子,有凉州三明的后人。
裴潜面色不善地盯着马越,语气比面容更不善:“马越,现在,怎么办?”
关羽和马宗见不得马越这幅模样,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就跨上骏马。
“你们,干什么。”
马宗骂道:“哥哥替你把北宫伯还有梁兴这两个王八蛋宰了。”
董卓等人还有张辽徐晃毫不犹豫跟着上马,一帮人吵着要去抄北宫伯大营。
“谁都,不许走。”
马越弯腰捡起地上染了血的損埙,圆圆的埙染着鲜血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塞到那裴家庄客手里。
“奏乐。”
转身指着伏在裴莺儿尸身上的裴潜,马越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传出来:“这是,我的妻,你别碰。碰一下,我宰了你。”
裴潜猛地从裴莺儿身上弹起来,后退数步,他觉得马越已经疯了,一句争辩没有退到一旁,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马越。
干哑的嗓音从喉咙里传出来,马越一字一顿说道:“婚,照结。礼,照办。”
“出了裴家门,就是我马越的妻,怎么能……不过门就走呢。”
皇甫嵩在马越经过身旁的时候,轻声说道:“三郎,皇甫嵩欠你的,我会给你报仇的。”
马越看都没有看皇甫嵩一眼,只是自顾自的走,突然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是在笑,可脸上仍旧面无表情。
“莺儿,你最喜欢听白云了,我把白云吹给你听好不好。你不用说话,睡吧,我吹给你听。”
马越从马车中轻柔地抱出裴莺儿的冰冷的身体,又把古塔儿的脑袋放在自己怀里,就这么抱着裴莺儿,裴莺儿上面是古塔儿的头颅,嘴含着羌笛吹着,徒步走在前面,走的很慢。
他满脑子都是刺史府的那个不眠之夜,花前月下还以为能喜结连理。
“婚礼怎么能没婚车!”
董卓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伸出胖手猛地拨拉开挡路的裴潜,又一脚踹到哪裴家庄客身上,压低了声音吼道:“给老子奏乐。”
“三郎,今天董胖子给你抬车!”
覆着红色帷幔的马车马没了,董卓过去毫不犹豫地搬起车辕,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肥肉便抖动一下,即便如此,他仍旧一步一步抬着马车跟在马越身后。
马上的人都下来了,有帮着扛礼杖的,也有帮着牵马的。
只是这帮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结婚。
一个个杀气腾腾,一个个凶神恶煞。
中间还有个马越,满身死气,面色灰败。
成宜收拢了古塔儿的尸身,跟在队伍后面。
队伍行进速度极慢,到了陇县已经时近黄昏。守城的兵卒哪个不认识马越,即便马越抱着好大一颗头颅哪个又敢阻拦?
走到哪里,哪里便变得鸦雀无声,尽管并州刺史董卓在给马越拉着马车,尽管一群凉并悍将跟在旁边一言不发。
没有人敢给任何人打招呼,没有人敢说话,这支队伍即是迎亲也是送葬。
刚一进家门口,刚才没跟着的刺史梁鹄一看队伍这般模样,瞪大了眼睛,尤其看到马越怀抱着古塔儿的头颅,成宜驮着尸身的时候,还有马越裴潜等人灰败的脸。
“三郎,这…这……”
“先生,吉时到了,行礼把。”
进了大门看到梁鹄,马越双膝一软,轰然跪倒在地,鼻间酸痛再也止不住,嗷地一嗓子嚎了出来,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放下流。
“马三……娶媳妇儿咯!”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七章男儿所为
“莺儿,饭,我吃好了。漱口的醋,我替你喝。”
红烛,红幔,红床,还有那满是喜庆的大红喜字,房间里满是喜庆。
马越吃过一些东西,喝了四两喜酒,靠在塌边。榻上的裴莺儿盖着绣着红花的棉被,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恬静,安详。
“莺儿,你不知道。”马越小声呢喃着,“我本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但我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关大哥、我大哥,还有小侄子。可惜你见不到我的小侄子了,他长得英武,未来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呢。”
“能跟你喜结连理,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我请了所有的好朋友。而且他们都来了,有的从河东来,有的从并州来,卫大哥还从汉中特地赶过来,就为了见你一面呢。”
“咱们认识时间不长,先生就替我上你们家求了亲,那会我还在北边打仗,都不知道。”
“可真的,知道之后挺高兴的。我就想啊,也许以后你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你那么漂亮还那么机灵,以后孩子肯定比我长得好看一些。到时候天下安定了,就不让他打仗,不让他跟人争斗,免得留下疤痕,小姑娘见了说他是恶公子,哈哈。”
“我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就说我跟你想的长得不大一样,还问师母我会不会是假冒的马三郎。”
马越嘴有些干了,提着酒壶向嘴里倒了一口,笑着说道:“其实北宫小王人是不错的,你瞧,他跟哥哥为了王位闹得那么凶,部落里冲突不断,还是跑来参加我的昏礼。真是挺好的人。
“三郎也有哥哥,两个哥哥,都对我很好,你嫁到家里,他们也会对你很好的。”
“我二哥今天早上从中原赶回来,怕我来年到了洛阳没有地方住,专门给我盘下一处大宅子。真的莺儿,有哥哥真好啊。”
说着,马越就又流出眼泪,他连忙伸手擦了擦。
“可惜,北宫小王就快没有哥哥了。”
“莺儿,你在家里等我。”
说罢,马越从地上坐起,环视屋里一眼。
洞房花烛。
吹熄了花烛,就黑了一片。
马家庄园的另一间屋子里,马家三兄弟面对面坐着。
“大哥,咱们分家吧。”
马宗一听便怒道:“豆子,为何分家?”
倒是马腾,尽管脸上也有惆怅之色,但只是叹了口气。
马越说道:“二哥,这是无奈之举,也必须分家,莺儿嫁到咱家,已经回不了裴家,我不能眼看着她和那些孤魂野鬼埋在一起,太孤单了。”
马腾有些沉重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但三郎你要想好,分家到没什么,兄弟仨也没什么可分的,只是你让裴莺儿入了你的坟,日后你可就只有平妻,永远都有这么一个正妻了。”
马越说道:“这我知道,莺儿嫁给我活着没享到一点福气,去了我怎么能连个名分都不给她。”
马宗拍桌子道:“好,小豆子长大了,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弟兄们千里迢迢赶过来想来都没带兵器,哥哥藏在房中的长刀算有了用处,哥哥去取来,咱们仨杀他娘的,什么羌人小王,老子才不惧他个鸟人!”
马腾也点头道:“这个仇,咱家是一定要给裴莺儿和黑子报了,我去安排人手。”
说着,屋里就又只剩马越一个人了。
静坐在厅中,马越握紧了拳头,绷着面皮不让眼泪流下来。
北宫伯,毁掉的何止是马越的正妻。
马越庭院,尽管已经入夜,仍旧没有人离开。
也没有人休息,众人仍旧像晌午那样,三五围坐,大口饮着北地烈酒,只是没人愿意再开口说话。
院子里,摆着两口大棺材。
一见马越出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马腾走到马越身边,小声说道:“三郎,都安排妥当了,三百庄客都在彰山村。”
马越点头,轻声道:“谢谢大哥,我…我看看黑子。”
院里两口棺材,古塔儿躺在其中,已有丧匠给古塔儿缝好了脖子,身上也换了衣服。
马越看着棺材里的古塔儿,脸上浮起笑容,鼻子却酸了起来。
古塔儿不是最早跟随他的,却始终在他身旁,武力不高只有一身蛮力,但为人忠诚,无论何时都跟会在马越身侧见到他。
他们一同经历了太多,从陵水马场到北地灵州,从灵州县城到萧关。
马越没有给古塔儿任何官职,也没能让古塔儿享受一点荣华富贵,甚至都没能帮古塔儿斩杀弥加。
这天底下,第一个称马越为主公的人,就这么去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马越的肩膀,马越回头,是梁鹄。
梁鹄没有说话,手拂过马越的肩膀,从袖子中摸出一个东西,放在马越手上。
梁鹄放在马越手里的,是他的印信,有这东西,马越出关都不会被阻拦,更别说宵禁和官道上的关卡了。
“谢谢先生。”
梁鹄摆了摆手,“老夫牙都开始掉了,也拿不动刀,只能帮你到这了。做你该做的去吧。”
梁鹄走了,带走了裴潜。他知道马越会做什么,后面的事情他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回刺史府。
马越的目光从院中众人脸上依次滑过,半晌,轻声说道:“诸位兄弟,都休息去吧,多谢诸位参加马越的婚礼。”
董卓拍了拍马越的肩膀,说道:“三郎,你称我一声兄长,我本该为你报仇,但老北宫与我有旧,我不能去杀他的儿子。”
马越伸出手掌,止住董卓的话,点头说道:“董大哥,您是我的兄长,这一点不会改变,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三郎理解,不怪你。”
董卓点点头,望着马越说道:“你不怪哥哥就好。”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不能跟你去,但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人,你也都认识。让他们跟你去,就当做哥哥的为你尽一点心意。”
“不早了,哥哥就先去休息了。”摇了摇头,董卓带着牛辅和李儒这两个女婿走向偏房,走了两步,董卓转身指着马越说道:“小子,记得活着回来。”
马越点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卫和,说道:“卫兄,你也去休息吧。”
卫和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没有说话。
“此去凶险非常……”
“三郎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觉得……”卫和的表情突然有些愤怒,抬起了自己断掉的左臂:“我卫和还惧怕生死之事?”
马越点了点头,眼睛发红,卫和一身布衣,再也不像刚认识时那般锦袍翩翩公子的模样,看来离了卫家,落魄了,在汉中的日子想来不太好过。
“卫兄…”
马越没再多说,朝卫和身后的彭脱使了个眼色,彭脱会意一记手刀轻砍在卫和脑后,卫和身体便软了下去。
“扶卫兄回房。”说完他又看向马玩。
马玩一看马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就连忙摆手道:“三郎你别这么看我,从你十三岁我就跟着你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马越对马玩真的是没有脾气,可如今他身上在萧关留在的重伤还没痊愈,马越歪了歪脑袋,仍旧以一样的眼神看着马玩。
“不是……三郎风里雨里这么长时间,哪一次大事我马玩没在?你不能不让我去啊!”
“猴子哥,你的心意我知道,可你身上还有伤,这一次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马越就朝旁边杨丰使了个眼色,马玩急忙朝杨丰摆手,“阿若我跟你讲你别劈我,好好好我不去了,但你们都得小心。”
“全都得给我回来啊!”
马越这才作罢,走了也不怕马玩跟着,陇县有宵禁,没有刺史印信他出不去。
“大哥,你也留下吧,分家的事情,莺儿和黑子的灵堂也要搭起来,家里总要有个人主事。”
马腾用手抹了一把脸,说道:“老三放心,这些事情就交给哥哥来办,你放心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就在这时,马宗扛着只比他低一点的铁箱子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候选一左一右提着两个大包袱。看上去铁箱中的物件儿恐怕有数百斤重,马宗一步一步走的结实,箱子哗啦哗啦地响。
到了众人面前,马宗将箱子向地下一扔,就听见沉重的响声。
“轰。”
马宗挽起衣袖,昂着额头说道:“想必诸位兄弟过来也没有兵甲在身,二爷这儿有些私铸的家伙,能帮上忙。候选,把皮甲分给诸位兄弟。”
候选诺了一声,打开包袱里面放着叠的整齐的近二十套崭新皮甲,虽然只能护住上半身,但足够了。
马宗一脚踢开长八尺宽五尺的铁箱子,顿时露出里面寒光闪烁的物件儿。
数十把柄三尺刃四尺的双刃斩马大剑躺在铁箱中。
关羽,张辽,徐晃,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彭脱,杨阿若,马宗,成宜,阎行,程银,候选,杨秋,……
一个个在曾经的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名字,他们抱着同样的目的出了马家,出了陇县,过了彰山村,出了安定郡……
在他们走后片刻,董卓带着李儒牛辅走出房间,董卓说道:“他们去杀老北宫的儿子老子不能帮忙,不过咱们也得去,杀进去容易出来难,老子的名号在湟中羌想来还是有点用处,也许能帮上他们点忙,牛辅哎,你去吧北宫玉那小子叫出来,救出马越的可能也大一点儿。”
就在此时,马玩也从房间里跳着脚的跑了出来,“董刺史,董刺史,带上我诶,带上我!”
马越是绝想不到这个重病号最后还是死皮赖脸地黏着董卓跟来过来。
骏马在胯下奔驰,马越看了一眼身旁众人,暗自说道,莺儿,黑子,北宫伯和梁兴逃不掉干系,他们杀我二十门客。
我便先杀北宫伯再杀梁兴,再屠他部落百人给你们送葬!
注:1.汉,一尺23厘米。
2.斩马剑在汉初就已经出现,只是太过沉重,一柄合如今三十斤上下,多为仪仗使用。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八章复仇之路
凉州,金城郡。
作为汉家土地上羌人的聚集地,蓝天白云与北地朔风中,草原上总能见到羌人部落的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数以百计的骏马自由奔驰在草原上。
一路上马越等人所到之处,牧民与定居的部落皆是如临大敌。
这样的三百骑士各个身形威武何况兵甲齐备,若盯上他们可是灭顶之灾。
所幸,马越的目标不是他们。
杨阿若在凉州游侠数年之久,闯下的不仅仅是威名赫赫,熟悉凉州各地地形的他犹如一张活地图一般。
“三郎,前面就是金城了,进入破羌的地盘了。哦,破羌也就是现在北宫玉的势力,咱们在这里是安全的,让兄弟们休息一下,也好琢磨一个计策。”
“喻……”
马越闻言猛地勒马,扭头瞪着杨丰问道:“北宫伯在哪儿?”
马越一停下,后面的各部猛将还有马家的三百庄客统统勒马。
杨丰一看马越脸含怒气,暗道不好,说道:“三郎先别急,破羌是北宫玉的,北宫伯的部落就在西边不远的烧当羌,但咱们这么直直冲过去是肯定不行的。”
数日的追星赶月并未磨平了马越的愤怒,杨丰正是对这点心知肚明才要马越休息一下。
“三郎,兄弟们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马越转过头一看,李傕郭汜关羽等人还好,三百家兵连日的风雨兼程如今都是一副如霜打茄子的疲惫模样。
他们,需要休息一下。
马越闭上双眼,没有说话。
杨丰暗自点头,知道马越已经默认了队伍需要休息,便扬声说道:“前方十里有处山谷,我等在山谷休息一夜。”
马越深吸一口气,这才轻声对杨丰说道:“就照阿若哥的意思吧。”摇了摇头,“对不住,刚才我气上心头……”
杨丰摘下脸上的厉鬼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绝伦的面庞,拍了拍马越的肩膀说道:“三郎不必挂怀,三郎的愤怒…”
杨丰指了指胸口,“我等感同身受。”说着,他摇了摇头:“杀人不能单靠愤怒。弟兄们的生死都交到你手里。”
点头,马越说道:“多谢阿若,我懂。”
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持清晰的头脑。
当晚,众人在金城附近的无名山谷夜宿,家兵在谷中撒出去捕猎,马越等人聚在一起筹划如何收拾北宫伯与梁兴。
“诸位有些对羌人情况不通,阿若便给大伙讲讲。”杨丰握着一柄匕首,开始在地上勾画,说道:“这是金城,这是我等如今的位置。而这里……”说着,杨丰朝着金城西边一点:“就是北宫伯所处的烧当羌,占据着金城以西五百里所有马场、牧草,分置十余部落,部众过五万。”
“唔…”
听到杨丰这么一说,在场的无论是谁都倒吸一口凉气,马越也是如此。
郭汜环视身边众人,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笑道:“想不到我郭汜有生之年也能干一件以一当千的大事,哈哈,三郎,谢谢啊!”
李傕伸手就给郭汜后脑拍了一下,自从郭汜归入董卓门下之后他俩甚为亲切,关系好得就如马越与关羽一般,一听连忙骂道:“郭阿多你胡说些什么。”扬头对杨丰说道:“杨兄弟接着说。”
杨丰也不在意,笑道:“烧当有控弦上马之士过万不错,但我们的敌人不是烧当羌,所以不需要直面他们。羌人各部没有统属关系,烧当羌也不为北宫伯负责,北宫伯的部落在这里只有万人。”说到这,杨丰笑道:“如果我们的对手是新羌王北宫玉,那么敌人不仅是他自己的破羌部,还要连上烧当、参狼、白马、青羊各部,就是与半个凉州为敌。但他北宫伯,不算什么。”
“他的部落分为三部,第一部自然是他自己,部众四千,可上马作战者过千。另外两部各有战士近千。这就是我等将要面对的全部敌人。”
“三郎,我有问题要问你。”
一旁坐在石头上思考的马越闻言抬头道:“关大哥请说。”
“我们的敌人,是谁?北宫伯?梁兴?还是他的部落?据裴家人所说,北宫伯没想杀裴莺儿,多半是那梁兴自己的意思。”
裴莺儿,这个名字几乎不能被人所提起,这些日子以来只要马越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就会发颤。
“梁兴不必多说,北宫伯既然与我为敌,无论是不是他的本意都已成大错,至于部落……。”
马越环视四周,手里只有这三百人,杀不完的。
关羽闻言点头说道:“那我们冲进部落,找到北宫伯与梁兴,干掉之后回陇县,就这样?”
突然,马越想的一个事情,对杨阿若问道:“阿若,北宫伯另外两部的首领是谁?梁兴会在哪里?”
杨阿若皱着眉说道:“三郎,你也知道,近年来我都跟着你鞍马前后,哪儿知道现在他部落的情况啊,梁兴那个名字在之前我都没听过。”
马越点点头,这些情报恐怕都要问问了,却发现队伍中少人了,阎行不见了。
“阎行呢?”
成宜笑道:“主公所忧虑,阎行早就想到了,到金城时看主公在愤怒非常他也没敢给主公打招呼,让在下给主公留个信儿,就去找好友问询北宫伯所部的情况了,想来现在也快回来了。”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刚提到阎行,就听到山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锦衣少年跨骏马擎长枪疾驰而来。
“主公,属下离去未报,请主公勿怪,属下此去带回了北宫伯与梁兴的情报。”
阎行这倒真是给马越带来了意外惊喜,连忙说道:“你都打听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阎行从滚鞍下马,从怀中抽出一块羊皮卷,打开上面勾勾画画,是一副地图。
“主公且看,这是北宫伯两处部落的地图,第二处部落首领就是那梁兴,所以属下也没去打听第三部。”
“噢,快给我看。”马越一把拿过地图铺在地上,阎行这地图画的极为精细,居然精确到帐篷的位置。其中还标明了明哨的位置,让马越不禁朝他竖起大拇指:“彦明厉害,对了,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题。”
“主公请说,阎行知无不言。”
“那北宫伯,还有梁兴……他们可有儿女?”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零九章瞒天直入
北宫伯,梁兴,可有儿女。
谁都知道,这话背后寒意如剃刀一般锋利。
所谓江湖儿女盗亦有道,祸不及家人。马越此言一出就等于撕破了这层窗户纸,指明了要杀人全家。
“我曾有过杀梁兴的机会,当时放他跑了。这才有了他杀死莺儿,我不能让悲剧再演。”马越已经咬牙切齿,“仇,要报,斩草需除根。”
关羽急忙伸手道:“三郎不可,若斩草需除根,那杀了北宫伯,岂不是要连北宫玉小王一起杀死?部落那么多人,难免谁和谁沾亲带故,我们杀得完吗?”
关羽的话如同悬挂于城楼的大钟被敲响,震住了马越。
仇人这东西,是杀不完的。
阎行看着众人对斩草除根的表情不一,尤其是关羽张辽二人最为激动,不屑地撇撇嘴,中原人就是事多,尽管他年轻,但经历的部落竞争不在少数,哪一次不是血染部落,杀到干净。摊了摊手,对马越笑道:“恐怕主公要失望了,梁兴没有儿子,北宫伯从前有过一个,不过早夭了,所以我们的就杀他们两个就可以了。”
马越点头,失望头顶,对阎行说道:“这样啊,那就算了。”
马宗拍了拍关羽,他们两个都是大个子,同样一心保护马越自然要比旁人亲近许多,笑道:“关兄弟你别在意。”
马越以为关羽只是说说而已,但关羽不是,即便听到北宫伯与梁兴都没有儿子他仍旧对马越说道:“三郎,你复仇心切我是知道的,但我等不可杀人妻儿泄恨,否则与梁兴那侩子手有何区别?没了道义还是人吗?”
马越知道关羽说的是对的,并且看关羽是真动怒了便对关羽行礼道:“关大哥勿怪,是三郎复仇心切了,请放心,我不会丢了道义的。”
他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再有下一次一定将敌人统统斩尽杀绝。
什么道义,都不能让裴莺儿活过来。
这一次是他的妻,下一次呢?可能就是关羽,就是马宗,就是马腾,就是嫂子,就是马超马岱那些小孩子。
再也不能殃及池鱼了,他有道,可别人未必有义。
阎行的地图放在眼前,马越一番思索,对阎行问道:“彦明,你可见过梁兴?”
阎行笑道:“主公,见过几次,黄脸汉子长得挺高大。”
马越点头说道:“北宫伯与梁兴各在一部,两部无论哪一部,惊动了他们我等都打不过,所以两边必须同时行动。在晚上潜入部落斩杀的成功几率有几成?”
阎行皱了皱眉头,说道:“主公啊,我们一共只有三百余人,能打一边就不错了,属下建议主公先突袭梁兴部落,我等进入金城的消息一定已经被梁兴得到,迟则生变。”
“诸位可有好的计策助我攻杀仇敌?”
光头李谌笑道:“三郎啊,这样,金城距大幕不过五百余里,哥哥回去点齐兵马咱们跟北宫小儿硬碰硬的干一仗,如何?”
这个光头说的多半也就是客套话,马越摇头说道:“大哥好意三郎心领,硬拼兄弟们多有死伤,不妥不妥。”
关羽说道:“三郎不如使用借刀杀人之计,放出风我马家正起兵赶来金城,让北宫伯交出梁兴,否则大军一到破其部落鸡犬不留。只要他对梁兴的信任不高自然互相攻伐,到时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关大哥就是关大哥,不愧是在马家读过兵书的男人,出口成章。瞧瞧这借刀杀人、鸡犬不留、互相攻伐、渔翁之利用的多好。但是……马越还是摇了摇头。
“关大哥计是好计,可咱们就怕北宫伯西信任梁兴,尽管北宫伯是主家梁兴是部下,可对我来说梁兴才是恶首,风声一出梁兴如果跑了,可就不好找了,还是不够保险。”
关羽点头,表情不太自然,自己出言被驳的感觉不是很爽。
郭汜怒道:“娘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三郎,要我说咱们就凭着三百人跟他们打一仗得了。三百武士与我等将那几千人的小部落冲杀个对穿岂不快哉!”
张辽长着鞋拔子脸,下巴高高的撅起来,笑道:“哟哟哟,郭兄此言差矣,那即便不是取死之道,我等自恃武艺高强冲杀两个部落,只怕后面的三百勇士也死伤殆尽了。”说罢张辽抬头对阎行问道:“阎兄弟,可有办法弄来百余件梁兴部众穿的皮袄来?”
阎行本来坐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闻言十分敏捷地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不过百十套衣服,皮袄又值不得什么钱,再加上他们部落的装饰,这都好说。”说着他就准备去办,都走了两步才回过头问道:“不是……要他们的衣服干嘛啊?”
众人都被这白面少年的动作逗乐了,张辽笑道:“到时候我等穿上这衣服,骑快马奔至梁兴部落,路遇阻拦且云‘传北宫大人令,马越来袭,全体备战。’奔至梁兴面前三郎上去一刀斩了梁兴,咱们再照郭兄弟说的,杀他们个对穿!”
“那为啥就要百十套衣服?剩下的人呢?”
张辽笑道:“只用一个百人队冲进去就行,另外的百余人接应,情急之下梁兴那几千人的小部落撑死组织起数百步骑阻拦我们,两面夹击凿穿阵型,然而我等逃之夭夭。”
“或者说转移。”徐晃说罢与张辽对视一笑,道:“带着梁兴的尸首长驱数十里,直入北宫伯部落,依然瞒天过海,高呼梁兴大人被马越杀死了,冲到北宫伯近前,三郎再一刀宰了小王,然后咱们杀出一条血路回家。”
“着啊!着啊!这就是我想要的计策,好一招瞒天过海张文远,长驱直入徐公明啊!”马越哈哈大笑道:“就按文远哥的意思,彦明啊,你叫上咱家三十个家兵跟你去,衣服就交给你来办了。对了,记得整三套大些的衣服,关大哥和二哥还有黑子个子大,别穿不上了。”马越嘿嘿笑着左侧方拍手道:“黑子你说你,个子那么高武艺却不怎么样……”
马越的手,拍了个空。猛然扭头一看,没有人。
“三郎,三郎,古塔儿已经不在了。”
马越脸上的笑容凝固,握着拳头砸在身旁的树上,呢喃道:“折了我的古塔儿,痛啊…”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一十章刀撩梁兴
凉州,金城郡北,烧当羌势力范围。
三千人部落,牛羊遍地,骏马奔驰。
部落被保护的极好,周围被拒马栅栏所阻挡,只留下四马并行的小路进入部落,小路旁有箭楼护卫。
突然间,马蹄声炸响,草原上一只兵甲齐备的百人队飞驰而来,直冲营门。
守门的卫士急忙上马喝道:“烧当营地,休得乱闯!”
来人根本不理他,模样俊秀的首领提二尺长马尾喝道:“我乃北宫大人麾下百将李系,传北宫大人令,马越率部欲袭杀梁兴,尔等速速让开!”
守门卫士不屑地漫步走开,口中喃喃道:“这百将长得像个兔爷儿,也不知好不好龙阳…”
声音不大,但羌人百将耳尖还是听到了,猛地扭头深深望了这守卫一眼,接着纵马呼喝而入。
“传北宫大人令,马越率部而来欲袭杀梁兴大人!”
部落中帐篷东西错落,若不是阎行那份地图早已被杨丰熟记于心,恐怕还难以找到首领帐篷。
“喊叫什么?谁让你在老子的部落里纵马的,给老子下来,鞭打二十!”
接近首领帐篷,立即看到一身高八尺的黄脸汉子先开帐帘探出半个身子,不耐烦地骂道。
双方距离已经只有二十步,杨丰等人减速勒马,身后飞出一骑,非但没有减速还脚磕马腹速度更是快上一筹。
马越手按刀柄飞到近前,二十步不过转眼之间,猛然恐怕扭身抽出极快一刀撩起。
刀锋划过黄脸汉子的喉咙,挑出一个大口子,鲜血刹那间便向外喷出,马越也不在乎,提起梁兴脖颈便按在马上,此时百人队全都已经拔出兵器,在队尾做先锋的正是马越的二哥马宗候选李傕郭汜几人,而马越身边则是张辽徐晃关羽杨丰断后。
“梁兴大人被杀啦!马越杀了梁兴大人!”
羌人们各个从帐篷中提着兵器钻出来,从听到杨丰进营地的呼喊他们就开始取兵器,现在部落里足足有四五百人提着兵器钻出帐篷。
即便是小路上,也有近百人堵着,他们都没有骑马,但他们有兵器。
马宗夹着斩马剑一马当先,白布一抖露出巨大的剑身,单手持着长剑横扫出去小路上就是一片血红,过百汉斤的斩马剑在他手中就是一柄杀人利器,无人能敌。
羌人匆忙从帐中冲出来,几乎没人着甲,布衣血肉碰上这等锐器,碰着就是身首异处的命运。
在马宗后面,李傕郭汜枪出如龙,骏马奔驰着撞飞数人,长矛连刺在空中点出蓬蓬鲜血。
这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三郎快走!”
尽管他们只有百骑,但羌人们根本不是对手,眼看着节节败退,一名羌人百将怒喝道:“放箭!射死他们!”
闻讯赶来的羌人急忙取出弓箭,稀稀拉拉的射出十余箭,但马越等人均着皮甲,外罩皮袄,箭矢不能入体,造不成什么伤亡。
转眼时间冲到门口,把守营门的羌人哪敢阻挡,退到一旁任由骑兵鱼贯而出。
快要奔出营门,杨丰猛然矮身,歪出队伍盯着那守门羌卒冲去,临近了一把揪住羌人脖颈子,就这么在马上将人提了起来。
杨丰身材修长,强劲有力但胯下骏马一边偏沉就有些掌握不好平衡。
奔驰的马身都向侧面歪斜着。
“记住了,你家爷爷叫鬼丰!平生最恨人说兔儿爷!”
说着,奔驰到栅栏边儿上,杨丰手臂一送,便将这羌人掼在了尖刺朝上的栅栏上。
瞬间木刺透体,人就死透了。
眼看着一伙强人冲出营门,羌人们正要牵马追击,猛地一波箭雨洒在他们头上,急忙呼喝着躲避。
官道上又冲出一只更大的百人队,人人强弓劲弩,快速上箭后又是一波箭雨飞来。
成宜与阎行带人在此处等候多时了,一见马越等人冲出营地,立即奔驰出来放箭掩护。
“快!快!走,去找北宫伯!”
“驾!”
一连奔出二十里,眼看队伍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马匹的体力都几近极限,马越这才撒手将梁兴的尸体扔在地上,挥手道:“止步下马,阿若,去看看留下了多少兄弟。成宜带人隐藏行踪,阎行带上二十人由我们来时的道路上看一看,敌人有没有跟上来。其余兄弟就地休息片刻,稍后我等直冲北宫伯大营。”
众人都就地下马休息,李傕肩膀碰碰身旁的郭汜,朝远处马越一挑眉毛,轻笑一声说道:“看到没有,三郎现在可比从前成长许多啊,足够统领一部了。”
郭汜耸耸肩,说道:“马三郎当年抓住我的时候不就已经自统一部了么,在我看来他现在是有大将之风了。”
樊稠说道:“嘿,你俩可别掺和了,三郎现在手底下能人辈出,你看他那两个兄长全是虎狼之辈,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就连酒泉的鬼丰也跟着他身边像个随从一般。”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三郎如果也入了董公门下,咱们再加上留守并州的华雄,外姓五将的名头可就不保了。哈哈。”
李傕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樊愣子你别胡说,三郎不可能入董公门下的,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打上梁鹄的烙印了,现在无论如何他和裴家的婚事都完事儿,做了裴家的女婿,就有了关西士族在背后撑腰,唉,有了好出身啊。”
张济撇撇嘴,说道:“可不是,十年二十年后的凉州,没准就是马家说了算了,你们说当初三郎名声不显,要啥啥没有的时候,董公怎么就能注意到他呢?看起来他二人还有一些私交。”
李傕笑道:“三郎走的是刺史大人走过的老路,你们没发现?一样的六郡良家子,一样在战乱中崛起。要我说,三郎像极了刺史大人年轻的模样。”
“而且三郎这孩子,确实很讨人喜欢,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为了救一个氐族小孩儿差点死掉,我问他为什么,他居然还反问我为什么不救。”
梁兴的尸首被马越丢在地上,喉咙上开出一道裂口,血已经流干了,沾得马越衣服和马上都是,面色灰白,一双桀骜的眼睛死死瞪着天空。
马越嫌恶地看了一眼,啐出一口口水,拍拍彭脱问道:“还记不记得这个王八蛋。”
彭脱看了尸首一眼,说道:“早知如今回落得这般,当时属下就该带人冲进马场把这孙子宰了。”
“有心了。”马越拍了拍彭脱的肩膀,眺望着西方,那里是北宫伯所在的方向。
“日后,结仇就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杀人就杀到底,不留后患。”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一十一章万箭穿心
黄昏,金城西百里。
北宫伯营地一片骚乱。
马越带着梁兴的尸首纵马冲入营地,几乎与梁兴营地的反应一般无二。
“我是梁兴大人部落百将,梁兴大人被马越杀了!”
“我是梁兴大人部落百将,有要事求见大首领!”
“快让开!快让开!”
北宫伯的营地要比梁兴的大上不少,哨塔更多,而且营中居然还有不少身着铁甲的骑兵巡逻。
已经冲了进来,开弓箭收不回了。
眼看离王帐不足百步,突然斜奔来一支十余人的巡逻骑兵,领头的将领怒喝道:“大营中不许纵马,停下!”
马越急忙勒马,喊道:“我是梁兴部落百将,我家大人被马越杀了!”
“那也不行,把梁兴尸首给我,你们先下马去那边休息。”
眼看那将领已经将手按在腰间马刀的刀柄上,马越扭头与关羽杨丰对视一眼,轻微地点了下头。
深吸一口气,说道:“将军,我家大人尸首在此,请将军转告大王,马越还让小人给大王传话。”
那将领见马越准备将梁兴尸首放下,这才松开刀柄,点头说道:“什么话,告诉我就行。”
马越点头,突然猛地一磕马腹,口中吼道:“他说他要你们的命!”
说话间,胯下骏马吃痛猛地加速起步高高跃起,那将领急忙手握刀柄要拔出马刀,但为时已晚,马越已经冲至近前,二马错身而过闪过一道寒光。
马越将环刀抽出的瞬间,刀刃撩过将领胸口划出一道弧线,接着冲入将领身后的亲随中,环刀立刻劈翻一名卫士。
就在马越暴起的瞬间,关羽杨丰等人统统冲出,撞进亲随中大开杀戒。
不过砍翻三名挡路的羌人,马越就已经冲破了这一队护卫,马越没有回头,直接去势不减地朝着百步之外的营帐冲去。
而关羽此时也已经杀了出来,快速环视左右一眼,对杨丰说道:“你去帮三郎,我带人在引开敌人。”
杨丰没有犹豫,点头跟随马越冲入营帐。随后部落中一片大乱,羌人们呼喝着从帐篷里钻出来,从马场跨着骏马奔驰而来。
关羽一招手,队伍立即调转马头,准备接战。
马越飞身下马,帐外的守卫已经发现他是敌人,挥舞着兵器朝他直冲过来,不过三五人而已。
马越早就过了惧怕敌人的年纪了,飞身跃起一刀劈在最前的敌人面门,一脚踢开一名敌人。
另一名守卫看准时机一刀砍来,马越急忙想要抽刀格挡。
可他的刀却被敌人吃痛死死抱住,马越急忙撒手转身以后背结下这一刀。
刀刃切破双层皮袄,又破开皮甲,结结实实地砍在后背上。
刀身入体,疼痛是实打实的。
就在此时,杨丰赶到,一搂缰绳胯下骏马猛地双腿直立而起,前蹄重重地踏在砍伤马越的敌人身上。
随后杨丰一剑刺入最后那名守卫胸口,急忙喊道:“三郎如何?”
马越摇了摇头,幸亏穿了皮甲在身,这一刀不过皮肉伤,不影响活动。
咬了咬牙,马越歪着脑袋从地上捡起一柄马刀,说道:“我们走。”
挥手一刀将门帘斩断,里面没有威胁。
北宫伯这个王八蛋正穿裤子呢,在他身旁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羌人女子。
“来人!护卫!你……你是马越?”
马越提着刀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杨阿若从鼻子中哼出一声,护卫在马越身侧。
北宫伯看着一身是血的马越越来越近,急忙从身下提起棉被挡在身前,指着马越说道:“你别过来,你妻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冤,冤有头债有主,你…你别找我,找那梁兴去啊!”
马越铁青着脸,一声不出,却步伐坚定地越逼越近。
“哎呦!”
北宫伯在帐篷中不住后退,突然间被几案绊住,仰头摔倒在地。
“你别过来,别过来……去死吧!”
马越向前近逼两步,倒地的北宫门突然起身手持着一柄短刀刺向马越。
猛地如此变化谁都想象不到,北宫伯最后的反戈一击几乎要了马越的性命,马越猛地撩起马刀,磕飞了北宫伯的匕首,身旁的杨丰持剑飞身上前,手中刺剑连点数下。
“慢着,不要杀他!”
马越急忙制止杨丰,待到杨丰停手,马越一看北宫伯的手腕脚腕都被杨丰挑开,筋断了。
“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马越本于心不忍看北宫伯这幅惨象,金城演武北宫伯那时何等的意气风发,挥手间就将自己部下将领推上草原送死。
如今,又怎么落得这般田地呢。
“现在,还不能杀你。”
说着,马越弃了马刀,捡起北宫伯的匕首,这匕首入手比想象的要沉一些。
此时的王帐外已经乱成一团,关羽马宗等人还剩下四十余骑,死死守护着营帐,帐外的羌人们不断抢攻,双方都死伤惨重。
马越拖着北宫伯的脖颈,将其拖出帐篷,向马背上一扔。
翻身上马,匕首压着北宫伯后心,高呼一声:“所有羌人退出一条路来,北宫伯在我手上,不想他死就照我说的做!”
“停手!”
“兀那贼子,快放了我家首领,否则某家一声令下尔等将被万箭穿心!”
情势,不太妙。
众人被围困在北宫伯的大营中,进退不得。
尽管马越心头满是复仇的快意,如今的情形仍旧如同数九天里一盆冷水淋头,如坠冰窟。
“吸…”被马越按在马背上的北宫伯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冷笑道:“嘿,小贼下手还真狠啊。你以为你们能安然不要地离开吗?”
马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北宫伯的语气很怪,就像,就像是马越刚知道古塔儿与裴莺儿被杀时候的语气,万念俱灰。
“你把老子弄成了废人,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们陪葬……”突然间,北宫伯剧烈地挣扎起来,口中大喝道:“烧当儿郎给我射,万箭齐发!射死这帮王八蛋!”
北宫伯这么一折腾,一挣扎马越就知道要遭!
手中匕首猛地按了下去,那正是北宫伯后心的位置。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羌人猛然听令也都愣了神色,张弓搭箭不知是射还是不射。
马越这边的人们也都大惊失色。
居然,是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吗?
黑子,莺儿……等着我,马三儿给你们报仇了!
就在羌人剑拔弩张,马越放弃抵抗,关羽等人拍马冲锋的紧要关头,一抹红色撞入众人眼中。
头戴风帽身着红袍的汉子提着一杆长枪撞开一众羌人冲至中央,口中呼喝着:“所有人放下兵器!”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一十二章韩约文约
“所有人放下兵器!”
红袍男子冲入营中,长枪横举,口中喝道:“所有羌人兄弟放下兵器!在下金城韩文约,并州刺史董卓与北宫小王就在营门口!放下兵器!”
“是韩先生。”
“啊!是韩先生,先生,马越杀我大王,您是西州名士,可不能眼看着让我们放他走,那可不成。”
“无论如何先听韩先生把话说完吧。”
“是啊,大王就在后面,就让大王处理吧,跑不了他的。“
韩约一出现,羌人们仿佛各个都听过他的名字,也都对他很是尊敬,很快,羌人们就都放下武器,只不过对马越的仇恨依旧强烈,尽管空着手却都恨不得噬其骨肉。
待羌人平静下来,韩约催马踱步到马越近前,先是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众人一下,说道:“把兵器收起来吧,事情结束了。”
随后朝马越笑道:“你就是三郎吧,刺史大人常跟我提起你。”说着朝马背上的北宫伯示意了一下,说道:“这北宫伯…”
马越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匕首缓缓拔出,点头道:“死了。”
韩约歪着脑袋点着头,闭上了眼前,过了数息才叹了口气,说道:“让你的人把兵器收起来吧。”
马越看了韩约半晌,才点头让众人将兵器收起来。
马越从没见过韩约,但他知道韩约是谁。
韩约,历史上因后来的造反被汉庭通缉更名韩遂。在西州专注造反三十余年,把造反变成一门艺术的男人。
这个男人对另一个时空中自己嫂子,家人的死亡负有直接责任。而现在,这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穿红袍擎长枪胯骏马站在自己面前。
单人独骑化解了马越与四十余兄弟的生死劫难。
意气风发。
“谢谢韩先生。”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韩约满不在乎,又有些奚落地说道:“那么大仗势,三百骑兵就敢冲到金城放出风要两个首领的性命,职责所在我不能不管。”
马越轻笑着点头。韩文约是在笑话自己声势太大,走露了风声。
“看起来正是这仗势让从事收到了消息,救了在下的性命。”
“哼。”韩约轻哼一声,朝部落营门一挑眉毛,说道:“这你可大错特错,是董刺史告诉我的消息。”
董卓,北宫玉,二人跨马入了部落,身后跟着马玩李儒牛辅三人,还有不少卫士。
“北宫伯派梁兴半路截杀马家接亲队伍,杀害马越妻子,咎由自取,部落不可复仇,从今天起烧当部就在我手下了。”
“我已被汉庭选作新的羌王,从今天起,再没有北宫伯,也没有北宫玉。只有我,湟中三部新羌王,北宫伯玉!”
北宫玉一路铁青着脸走到了马越面前,看着北宫伯的尸体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的时候眼睛泛着红色。
“我以后再也不会送你礼物了…你走吧。”
马越没有说话。
上任北地前,老北宫送了马越一些礼物,北宫玉也送了几匹马,然而他的父亲就死于疫病撒手人寰。这一次北宫玉又送了一些礼物给马越,他的哥哥也死了,他成了新的羌王。
裴莺儿送了马越一块玉佩,现在她也不在了。
也许我就是个灾星吧。
马越想。
董卓肥大的身子胯在一匹宝驹之上,几乎要将骏马压垮,他的表情也不是很开心。
马越走过去,董卓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伤痕,对关羽和杨丰说道:“带三郎去金城找医匠包扎一下,赶紧离开金城,回陇县吧,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你们回去呢。”
关羽杨丰点头应诺,马越也累了,这一趟,董卓、北宫玉,谁都不开心。
从收到古塔儿与裴莺儿的死讯之后,复仇的新年一直在支撑着他,现在仇报了,理当开心的他却感到十分不快。
好像有块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他的愤怒一丝一毫都没有从杀戮中得到解脱。
突然就见马玩,一步三晃地踱步到马越跟前,给了马越一个大大的笑脸。
马越觉得很累,但心情突然就开朗许多,这是他这几天来看到的第一个热切的笑脸。
他说道:“走吧猴子哥,咱们回家。”
“嘿,三郎想让我回家可难喽,去吧,去金城给我找驾马车,不然我可就回不去啦。”
马玩这么一说,马越才注意到,马玩白净的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急忙跳下马抓着马玩的手臂问道:“猴子哥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马玩摆摆手示意马越不用在意,笑道:“还能怎么,就是老伤呗,哎,回去等伤养好了我可得勤习武艺,妈的,你们几个都屁事没有就我一身伤弄得现在连马都不能骑。”
几人走着就走到了部落之外,看看身边的人们,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人跟着董卓还在部落里面,马宗关羽杨丰成宜阎行还有张辽徐晃都没事,只是从马家带出来的家兵有一半都留在这里了。
出营门时,马宗撇着嘴扯下一杆大旗裹起自己的斩马长剑扛在肩上,面对周围羌人的怒目而视,马宗咧着嘴笑了两声,一点都不在意。
在斩马剑上,挑着一个包裹。
梁兴的人头就在里面。
“马三郎留步。”
马越转过头,韩约正驱马走来,便停下来问道:“韩先生有何指教?”
韩约笑着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不急,三郎还请借一步说话。”
身侧的关羽与杨丰立即皱了眉头,马宗更是直接说道:“韩从事若有事便直接言明吧,三郎身上有伤,不便借步。”
马越低下眼睑看了地下一眼,脑袋里便转出许多门道。因为后背的刀伤整个躯干几乎失去知觉,韩约若有歹意……恐怕自己真抵挡不住。
可转念一想,尽管韩约未来是造反头子,可现在他根本没有一点理由加害自己,何况有诸位兄弟伴随左右,杀了自己韩约也得偿命,不值当的。
马越不知道韩约要说什么,但冒险一试也没关系,便对马宗笑道:“兄长不必动怒,韩先生是自己人,不会加害于我的。”说吧马越朝韩约一笑,抬手道:“韩先生,请。”
马越与韩约二马并骑,踱步在草原上,踏雪而谈。
当然,不可忽略的是身后不过数十步外的关羽等人虎视眈眈,生怕马越有个闪失。
光和四年的冬天,凉州的大雪来的比往年要晚一些。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一十三章十年路遥
韩约和马越聊了很久,直到董卓处理完烧当羌的事情,一伙人结伴在金城处理伤势,之后又一道返回陇县。
丧礼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没人知道韩约与马越谈了些什么,只是马越从金城回来之后就有些心事重重,整日在搭起的灵堂中靠着古塔儿的棺材发楞。
马越在思考一些事情,对于马家的未来。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但穿越者又有什么优势?
他知道很多人未来会做什么事情,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马腾是靠进山砍柴来养活妻儿兄弟的。
未来的事情,太多未定,对于天下大事他没有丝毫了解,他所了解的风土也限于凉州。
十年的时光,让他从一个懦弱大学生变成如今的无畏战士,身后有了几百个甚至上千的追随者。
上马可统兵,下马能提笔。
可说句真的,这真算不上什么,他没有想过未来应当如何,也没仔细想过在接下来的天下大乱中,家族要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主导者?跟从者?还是随波逐流。
这个东西,就是战略吧。
“三郎,灵堂冷,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抬头看了一眼,马越接过酒壶,揉了揉眉心,说道:“云长哥你不是在里面教平儿识字么,怎么过来了。”
关羽轻笑一声,一扫罩袍下摆便坐在台阶上,撩了撩灯芯,让灯光亮一点,这才说道:“小平儿正是闹腾的年纪,看书久了他学不进去,让他跟着岱儿玩呢,我就过来陪你坐坐。”
马越点头,遥敬关羽饮下一口,烈酒入喉随后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关羽见马越不太想说话,便从怀中拿出一本春秋,就这么混着风雪油灯坐在台阶上读了起来。
司马迁有言: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
马越很喜欢关羽,这与他在历史的评价无关,他喜欢这种有上进心,武艺高强又靠得住的男人。
跟在身边格外的踏实。
想了想,马越起身,从怀中抽出一卷案牍,递给关羽。拍了拍关羽的肩膀,马越说道:“关大哥,从今天起,你天下大可去了。”
关羽面露不解,结果书简一看,顿时长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三郎……这,这。”
这份书简,记述着关羽的新身份,旧的案底一笔勾销。
世上再无河东关长生,只有凉州关云长。
马越难得地笑了起来,说道:“好了云长,你我之间不要说那些没用的,收下吧。”
关羽看着马越愣了半晌,闷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便红了眼眶,随后轻声叹道:“倒是三郎,许多日子未能如这般展颜欢笑了。”
马越一愣,“是啊,这些日子以来,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见情绪都有些低落,马越急忙转移话题,让关羽再多高兴一点,抬手指着关羽手中的春秋问道:“哎,云长啊,家中藏书不少,怎么我见你独爱春秋呢?”
关羽合上书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三郎,不怕你笑话,某家看春秋是思念祖父与先父,况且读春秋也能与刀法相之贯通。”
马越来了兴趣,歪着脑袋问道:“这……怎么说?”
“祖父与先父总以春秋易经治家,那会年少不更事,多年下来只习武艺不爱读书,终究是闯下一番祸事,祖父与先父相继离世,某也落得个仓皇逃命的下场,这春秋里,含着不止古人治世之道,更有家族的遗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关羽接着说道:“三郎你看,我汉家以礼治天下,人们也都爱好礼乐,然而战场上是没有礼乐可讲的,料敌所为,为取胜之道。春秋中所言不乏古时兵法之道,亦可学习。”
“那你怎么不直接看六韬呢?”六韬,专门讲授兵法韬略,因此马越问道:“从六韬上学习兵法不是更好吗?”
关羽摇了摇头,“春秋还没读通透,贪多嚼不烂,不如看透了再说。”
“该让黑子……读点书的。”马越双目微红,拍了拍棺材,仰头饮下一口烈酒,问道:“关大哥你跟我最久,这么些年,你为我杀了多少人,救过我多少次?”
关羽一愣,摇了摇头。马越也摇了摇头。
“早就数不清了吧,黑子跟我三年,从陇县杀到灵州,就差没有杀出长城外了,只怕也早就数不清了。”
“可恨,我居然连书都没有让黑子读过,唉。”
关羽合上书,说道:“黑子一直都在三郎左右,他走了,我们还在三郎左右,他可以放心。”
关羽说着,内堂里就传来脚步声,马玩杨丰二人一人抱个酒坛子,并肩而来。
“猴子哥阿若,你们怎么来了。”
杨丰提着酒坛洒在棺材旁,说道:“天亮黑子就要入土了,兄弟一场,来送送黑子。”
兄弟一场。
马玩揭开封盖,抬手洒在古塔儿的棺材前,罢了揽住马越的肩膀,和他并肩靠坐着。
“三郎,你给黑子报了仇,了众兄弟的心事,不要想太多了。”
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马越轻声道:“黑子走了以后,每每回首,身边没了那黑汉子,总觉得不自在,不安全。”
杨丰点头说道:“三郎这话一说,让我想起从前在酒泉的那些日子,奔波东西市之间,身旁总有挚友,刀山火海都敢闯。”
叹了口气,马越说道:“关大哥进来座吧,我有事要跟你们征求一下意见。”
“噢?”关羽大步走进来,坐在杨丰身边,几人都不作声色等着马越的下文。
“你们三人都是我的心腹兄弟,等黑子和莺儿的身后事办完了,关大哥和阿若会跟我前往洛阳我不担心,猴子哥呆在凉州,要多加小心。”
“嘿,我有什么好小心的。”马玩摆手笑道:“哥哥我可不要三郎担心,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操练一顿手下的小子们,周边部落酋帅猪羊供着,每天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
“这只是表象。”马越摇头说道:“凉州出不了一段时间就要乱套,猴子哥你一定要跟羌人搞好关系,不要对他们显得太过倨傲,一旦他们反了,凭你手下那几百县兵恐怕连城池都守不住。”
马玩不以为意,笑道:“他们还能真造反攻打城池不成?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
“不需要你借他们胆子,他们敢,阿若,婚事所需吃食都是你跟黑子筹办的,现在陇县的米价多少大钱一石?”
杨丰不暇思索地说道:“八百五十钱。比前年高了三倍。”
“粮价就是问题。”马越接着说道:“若凉州不乱,何以来如此高的粮价?先生此前跟我说凉州要乱的事情,我心有疑惑,当时的反应就像猴子哥这样一般,私下里查了一下凉州的物价,除了粮食、兵甲、马匹这些物价飞涨之外,其他的价格都很正常。而这些东西,都指向战争。”
“所以,在走之前,我会和家里,还有你们统统闹翻,分家还不够,要闹得更彻底一点。”
马越话音刚落,马玩等人都异口同声喊道:“什么!”
“噤声!”马越打出嘘的手势说道:“先别着急,这是假的,但必须要瞒过所有人。我这里有一封书信,猴子哥你在我离开凉州三个月之后交给大哥,他看了自然就明白了。不会怪我。”
马玩收下书信,笑道:“三郎干嘛做的这么谨慎,就算凉州反了,大不了家里跟着反了罢了,凭咱家的实力,直接问鼎凉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到时候三郎山珍海味,五鼎烹食岂不快哉!”
杨丰抬手朝马玩脑袋拍道:“就知道吃!到时候我们都在洛阳,家里反了我们可就回不来了。”
“哼。”马越阴测测一笑:“这就是我要跟家里决裂的原因,但你不能告诉大哥,阿若和云长都会随我去洛阳,只有你留在这里,为我看好家里,凉州是我的根,无论大哥做什么,都要小心为上,不可盲从,你要告诉大哥,我怕北宫玉反叛而伤害到家里,所以才与家里决裂,明白吗?”
“可是……”马玩为难道:“为何不告诉大哥实情?告诉大哥你的猜测?”
“唉。”马越叹了口气,轻声道:“因为我也拿不准,到时候大哥会怎么选。你觉得……以大哥想要重现马家威名的雄心,如果整个凉州都反了,大哥会怎么选?帮汉庭平反?”
“那当然不可…”马玩随口说了出来,凉州男儿心向朝廷的终归是少数,更何况在段颖死后,马玩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瞪圆了眼睛惊诧道:“三郎你是说……”
马越沉重的点了点头,拍了拍马玩的肩膀说道:“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再不可让第四双耳朵听到,若相安无事,便当做今夜之谈话从未发生过,若不然……你要与彭脱窦良成宜联手,暗中为我争取兵马,马玩。”马越第一次,认真严肃地唤了马玩的姓名,说道:“若天有不测风云,关大哥与阿若必可护我杀回凉州,到时,你便是我的救命稻草。”
“这绝不是背叛大哥,只是为了…保住我等之性命!”
第一卷凉州大马第一百一十四章分家决裂
马家分家了,马越分得几亩地,就在彰山脚下,彰山村旁边。在这里,马越盖起了两座坟墓。
亡妻裴氏之墓,古塔儿之墓。
马越立。
哀歌轻响,送走缕缕冤魂。
棺材入土,纸钱从陇县一直洒到这里,白茫茫铺了一路。
周围哭声阵阵,马越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远远地,马越看到了他的岳父,现任河东太守,裴茂。
梁鹄轻叹一声,他从未想到这翁婿见面会是这般情景。
“三郎,去跟你的岳父见礼吧,为师陪你同去。”
马越不敢去。
这天下他做什么事情都敢,即便告诉他前面是鲜卑铁骑他也敢拔刀冲上去。
但他不敢面对因为本身参加女儿婚事却变成参加女儿丧礼的裴茂。
“三郎,别逃避,总归是要见上一面的。”
梁鹄还能说什么呢,得意门生在战火中侥幸活下来了,还是大胜而归,亲事谈成了,眼看着自己的弟子和自己这个师父就是一家人了,却出了这档子事。
喜事成了丧事。
马越把木盒放在坟前,盒子里放着梁兴被石灰撒过的头颅。
站在裴茂面前,马越低着头见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没有回应。
抬起头正对上裴茂面无表情的冰冷目光。
他恨自己。
马越看得出来,张了张嘴,马越跪下磕了个头,离开了。
梁鹄对裴茂轻声说道:“大舅哥,小莺儿的死也怪不得三郎啊。”
“怪不得他?”裴茂说道:“那怪得了谁?怪你吗?”
梁鹄摇头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莺儿死了他心里也很难过……”
“他难过?”裴茂终于压不住悲愤,喝骂道:“灵州之战怎么就赢了!输了让他死在北地才好!”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马越的背影瞬间凝固,他握紧了双拳却又再度松开,走过去跪在坟前。
许多人都听到这句话,这里的人多是追随马越在北地奋战的军官,纷纷怒目而视,然而反应最大的却不是他们。
是董卓。
“妈的裴茂你个老匹夫,三郎在北疆几经生死,你女儿死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董卓早就看裴茂不顺眼了,从前河东在他治下,裴家与卫家在河东势大,他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早就多有摩擦。
何况朝廷对于北疆的在乎始终赶不上对于东疆的在意,此时又听到裴茂咒马越该死在战场上,顿时怒不可遏。
裴茂也是带着护卫的,眼看董卓打算冲上来,裴茂身边的三五名护卫立即站在裴茂面前企图挡住董卓。
而董卓身后也有李傕郭汜等人,一见小小护卫也敢当自己大人的路,“锵!”地一声,郭汜就已经拔出了自己腰间佩剑,喝道:“凉州郭汜在此,哪个敢动!”
双方剑拔弩张,在坟地上对峙起来。
“够了!”
众人一扭头,马越跪在坟前只能看到个背影。
“都走吧,走吧。”
“三郎……”
马越摇了摇头,他现在脑袋乱到不行,“都走吧。让我自己在这陪莺儿和黑子一会。”
人群慢慢散去,梁鹄拍了拍裴茂的肩膀,叹了口气离开了。李傕郭汜无力地收剑入鞘,跟着董卓一肚子冒火地走了。
马家人也陆陆续续地散开了,现在这种时候,谁都帮不了马越。
得到了什么呢?
打了一场胜仗,回来眼看要成婚,家里蒸蒸日上,兄弟们天天向好,也大多有了官职不再是一介白身。
本该皆大欢喜的。
妻子裴莺儿死了,第一个喊他主公的古塔儿也死了。
冷清的坟地,自己守着两座墓。
“大哥要莺儿嫁给你,我是不同意的。”
突然,马越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扭头一看,是裴茂。
坟地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裴茂,这个马越该称作岳父的中年男人,紧了紧皮裘,坐在里马越不远的地方,看着裴莺儿的坟墓。
“岳……岳父大人。”
“别叫我岳父,你是大哥用莺儿的性命换回来的裴家人,不是我的女婿。”
“家族需要在凉州的兵权人事上有话语权,梁鹄推荐了你,为了把你绑的更牢靠一点,要用联姻的手段,让你变成一个裴家人。”
“呵呵。”裴茂冷笑了一声,“现在好了,你是裴家人,可我的小莺儿不在了。莺儿知道家族想要把她嫁给你的时候,还挺开心的,知道么,她说你是个英雄。”
“小莺儿的死,他们都说怪不得你,那又怪得了谁呢?你告诉我怪得了谁呢?”
“记住了,你是个裴家人,当家族需要你的时候,不能推脱。”
裴茂别过头,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面前这个青年谈话,一字一句。
但这是大哥让自己来的,必须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必须让他知道他是个裴家人,要为了家族牺牲一切。
从小,他就被父亲教育要为了家族牺牲一切。
现在,他真的牺牲一切了。
说完话,裴茂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说道:“别让莺儿失望,他说你是个英雄。”
“男人就要放弃一切为家族谋取更好的优势与地位。莺儿说你是个英雄,你就是个狗熊也要做英雄!”
说罢,裴茂走了。
一字一句,像把刀。
其实裴茂说的话,伤不到马越,最让马越难过的就是那句‘莺儿说你是个英雄’。
他怎么会是个英雄呢?
“莺儿,你觉得我是个英雄吗?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我算个什么英雄?”
凉州的冬天,格外的冷。
心里的雪下个不停。
马越的心冷若冰霜。
膝盖被冻地发麻,马越撑着大腿站了起来,对着坟墓轻声说道:“莺儿你听到了吗?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哼。”
这天下,就要大乱了,十年之后是个什么鬼样子,谁知道呢?
“给我十年,十年之后我一定让这天下都听到我的名字。”
长剑划过发髻,割下一缕头发,马越在坟前挖了个小坑,埋了进去。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吵架去了。
马越回到马家,没过多久,马家大宅中就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片刻之后马越带着关羽杨丰徐晃阎行五人离开了马家,当晚住入刺史府中。
第二天,陇县消息灵通的人们都知道了,马家三郎与其大哥马腾分家决裂的消息。
马越,在陇县马氏族谱中被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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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第一卷结束,马越从一个拿刀发抖骑马吓尿的小豆子,在西北的朔风中成长为了一个威武少年郎。感谢大家的追读,第二卷,马越将会前往洛阳为官,大时代要来啦!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章马入司州
光和六年,春。
过了大年过上元,过了上元过清明。
队伍在上元节前便离开陇县,
裴茂说:男人应该放弃一切为家族谋取优势地位。
我做到了。
驾马跟随刺史车队离开凉州的时候,马越这样想着。
这不是马越第一次在外面过节,但却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家啊,这个时候马玩也该把自己的那封书信给马腾了吧,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
他明明知道凉州就要大乱了,却无力阻止,只能以与家族决裂这种方法来暂时明哲保身,换取自己在凉州羌乱来临时在洛阳的人身安全。
这一次,马越也坐上了马车。
梁鹄与他同乘一车,驷马高车。
两架马车,二十散骑随从,除了关羽徐晃,阎行杨丰四人外,马越只带了马瑜马力两个鹰奴,一行人东出凉州过扶风,下潼关。入司隶,经茂陵。
到了长安,离洛阳就不远了。
在这里,还路过了一个地方,槐里。
槐里狱,十三岁时的马越,曾在这里住过四个月。
临近时马越伸手挑开马车的帘子,向里面深深望了一眼。
狱卒,还是那些个狱卒,躲在高墙深院里耀武扬威。槐里仍旧是这个槐里,但六年后的马越,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马越了。
所谓物是人非,不过尔尔。
六年前,马家三兄弟挤在彰山下的小村子里,终日奋斗在县城的东西之间,小侄子最大的奢望就是能穿上一身锦袍,做一次锦衣公子。
六年中,赴张掖,入并州,戍陵水,武金城,大破鲜卑于北地,杀小羌王于湟中,勇冠西州风头无两。
六年后,马家掌三郡都尉,御千骑部落,通商中原北疆,财源滚滚,声势滔天。
幸运的是,身边的这些人,都没有变,过了六年,兄弟仍旧是兄弟,尽管有人永远离开了,但在心里永远都会住着一个总是持斧挺立身后的黑塔青年,护佑前路无所畏惧。
马越的腰间,也永远挂着一块环形玉佩,哪怕从普通布带,换成铜印墨授,也还挂着那块玉佩。
不经意的触碰,指尖划过清凉的玉身,仿佛精灵古怪的人儿还在身边。
那是我的妻。
“大公子,怎么身上有伤?”
同坐一车的,除了马越梁鹄,还有蔡邕与梁鹄的长子,梁远。
官道尽管是朝廷修的,却也不尽平整,就如长刀都很难笔直,时代的局限下,官道高低不平也在所难免。
马车刚过了槐里,颠簸之下梁远手臂碰到车辕,不过片刻便透出丝丝殷红。
马越很清楚,那是手臂有伤未愈渗出的血迹。
梁远轻笑一下,说道:“马兄不必在意,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说完,梁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马越认错道:“马兄,小弟在此陪个不是,多年前小弟不更事,其实你说得对,刀剑无眼,贼人是不会讲究礼仪道德的。”
马越哈哈一笑,摆手示意梁远不必在意,对梁鹄说道:“先生,大公子的伤?”
梁鹄‘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还不是这个小子自己惹的祸,去年冬天自己非要进山打猎,就带了十个随从,撞到一伙流民,十个随从就回来了一个。远儿也受了一点小伤。”
“大公子遇到多少流民?”
梁远想了一下,说道:“十余个,不超过双十。”
马越皱起眉头,他觉得刺史府的随从战斗力太差了,他们有着全凉州最好的武装,十个人却还斗不过不到两倍的流民,那可是流民啊,皮包骨头饿昏了头才敢袭击大人物的车驾,马越在十三岁时就曾独立击杀一名流民首领,难不成这班随从已经弱到这种境地了吗?
“先生,刺史府的家兵,怎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救裴夫人时,那几个精兵卫士结阵抵挡了数十名羌匪的进攻,怎么几年过去就弱到这般模样呢?
梁鹄叹了口气,说道:“从前的家兵都老了,现在的家兵都是前些年地震时招募的流民,唉,战力自然一般。”
点点头,马越能理解梁鹄这种感觉,他说道:“家兵们没上过战场,战力低迷也是正常,对了,先生到洛阳住在哪里?”
梁鹄笑道:“老夫在鸿都门学中有住的地方,先暂时住下,等上任之后再搬出太学找住处便是。”
马越想了想,从怀里抽出马宗给自己的房契,对梁鹄说道:“先生,这是二哥在洛阳跑商时担心我过来没住的地方,买下的一处院子,据说比陇县的宅子还要大的多,不如先生与学生就先住在一起,终归要好过太学的环境。”
梁鹄接过房契本要拒绝,看了一眼之后变了颜色,笑道:“伯喈兄,你可知三郎这处院子,就在你隔壁啊。三郎,老夫本不该与你住在一起,只是这院子你住不得,所以还是老夫与你同住吧。”
“嘿嘿。先生愿与学生同住那再好不过了,不过……先生,为何这院子学生住不得呢?”
梁鹄神秘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二哥给你买下的是一处还宅子,只不过啊,那是段颖留下的宅子,你住不太合适。”
段颖,我的天,幸亏马越没有贸贸然住进去,否则往后的麻烦事儿指定少不了。
同样的凉州武人,只怕马越若是住进了段颖留下的宅子,日后羌胡反叛的时候朝廷随便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自己打的永世不得翻身。
梁鹄一句话,就把马越打得一身冷汗。
片刻,梁鹄问道:“三郎……你和家里,怎么回事?”
马越表情一震,旋即轻描淡写道:“无事,不过是与大哥发了点小脾气,过一段就没事儿了。”
其实倒不是马越有意要骗梁鹄,他是可以信任梁鹄的,只不过马车里还有毛头傻小子梁远,蔡邕也不知是个什么立场,暂时还是不要说得好。
梁鹄还待说些什么,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就听一阵马蹄踢踏,马越先开帘子刚好见到头戴狼头帽的马力纵马直奔车辕,轻声在马越耳边说道:“主人,前面路段不大太平,林中有埋伏,多是山匪劫道。”
梁鹄在车内听到后便说道:“三郎,使些银钱,教他们走了吧。咱们赶路要紧。”
马越扭头一笑,‘诺’了一声,转过脸对着马力“哼!”出一声,从车辕上抽出环刀,不屑地笑道:“看来司州也没咱们想的那么太平啊,走吧,去看看哪里来的蠢贼,敢劫凉州来的爷爷!”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章夏侯妙才
此处地处长安与洛阳交界的弘农郡,司隶校尉治下,照理说这京畿重地,治安应当是非常好的。
但马越相信马力的眼力,毕竟自己手下这个羌人小伙子生长在北疆,草原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马越一声唿哨,关羽四人都聚拢到他身边,马越对关羽笑道:“关大哥,就麻烦你看护车驾,我带着阿若彦明还有公明兄前去一探究竟。”
关羽点头应诺,嘱咐道:“三郎多加小心,若敌我悬殊切莫逞勇。”
出了凉州,从高原上一下来,马越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上了一个档次,空气中的氧气变得多了,凉州三流的武艺,在中原能发挥出二流的实力来。
两侧皆是树林,马越一挥手,四骑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踏马前行。
骑行不过三百步,猛然间树林中飞出一箭,刺在马越马前三步之外。
“来人止步!尔等从何处来,何处去!”
林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马越与关羽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妙。
这一支箭矢,是从百步之外被直射过来的。
马越身边能把箭矢直射百步的,只有二哥马宗身边儿的候选能做到。
这一箭,意味着林中的盗匪有着世间第一流的箭术。
但即便如此,马越也不愿低头,他跨坐马上在原地兜了个小圈子,高声喝道:“我等从凉州来,林中的朋友划下道儿来吧,所求何事?”
林中一阵草木摇曳,猛然间钻出数十贼人,持着弓弩与刀剑从两侧遥遥指着马越四骑,那个声音喝道:“我等既然做这买卖,自然求财,尔等有三十匹马,驷马高车,留下十匹好马,爷爷就放你们过去。”
马越粗略地看了一眼林中盗匪的成色,轻笑一声,对杨丰说道:“阿若,这十匹西凉好马,卖到洛阳能换多少钱,我二哥跟你说过么?”
尽管林中的弓矢刀剑有一定的威慑力,但马越几人都是从北疆战场撤下来的老兵,根本不怕这种阵仗。
是弓箭不错,可盗匪之流终归是盗匪,跟这几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比凶猛,他们还差得远呐。
洛阳人都有多少年没打过仗了,他们吓吓普通游商还好,对于马越,根本不会感到畏惧,他们有弓矢不错,但马越离他们足有百步之遥,转身就跑他们根本追不上,何况他们一追撤出林中,三十多个只有兵器没有护甲的小蠢贼,马越四人冲杀三次就能杀光他们。
马越四人身上穿的,可都是上好的野熊皮甲。
马越笑道:“简直狮子大张口,兄弟说点实际的吧,西凉马就是西凉人的命根子,那就没得谈了?”
林中汉子有些阴郁地骂道:“娃娃你才大多,凉州人都像你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不愿交出马来,就别想从这里过去!兄弟给我射死他们!”
林中盗匪张弓搭箭,徐晃等人也拔出环刀准备一番厮杀,马越却喝道:“慢着!”
“哼,果然不见棺材不掉泪,小的们,给老子把马抢过来!”
‘抢你妹啊!’马越心中暗骂一句,朗声道:“一别六年,当年在槐里大狱有幸识得兄长,多年未见小弟可是思念地紧啊,何必刀兵相见呢……夏侯兄?”
马越终于听出来了,林中匪首的那句‘小娃娃你才多大。’与六年前狱中那句‘这么小就进了大狱的可是少见’语调一模一样,六年都没有什么变化。
夏侯渊!
“你是何人?”
马越‘呵呵’一笑,夏侯渊多半是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只不过如果是夏侯渊的话,马越不想跟他打。
无论日后与曹操是敌是友,他都不想现在就与曹操把关系搞差了。
因此,马越笑道:“夏侯兄贵人多忘事,在下凉州马越,六年前因罪被下槐里狱,你再想想。”
林中沉寂片刻,之见一八尺猛汉跨步而出,长发在头顶扎着高高的发髻,眉目刚毅。
夏侯渊爽朗地笑道:“想不到居然是马家的小兄弟,前些日子北疆大胜,我与曹家哥哥还在想,那个马越是不是就是六年前那个小娃娃,如今看来打了胜仗的年轻县尉就是你马三郎无疑了,弟兄们把家伙都放下来吧,马三郎是友非敌。”
“哈哈,托哥哥的福,小弟有幸从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眼看夏侯渊让手下放下兵器,马越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下马对几人笑道:“好啦,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是自己人。公明兄你先去跟先生说一声吧,前方无事,一切平安。”
马越自己则笑着过去把住夏侯渊的胳膊,笑道:“兄长如今怎么做起了这般买卖。”
夏侯渊的日子,看起来不是很好过。
一身灰色襜褕,穿着就如同流民一般,除了身形高大目光有神,哪里有将来征西将军地模样,看得出来,夏侯渊的生活,过得很不好。
夏侯渊对于马越这般热情有些不适应,他和马越说是旧相识,但真没说过几句话,也没什么了解。不露痕迹地将胳膊从马越手中抽出,苦笑道:“三郎有所不知,本来家里日子过得还可以那年从槐里狱出来后某便遣散了兄弟,回家过安生日子,前年孟德被朝廷选任议郎,某便随孟德来到洛阳,不料赶上豫兖二州大旱,灾荒连年,我家兄弟患了重病,去年离世,后来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某这才又召集兄弟做起了这老本行。”
夏侯渊的兄弟,离世了?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马越结结巴巴地问道:“元让兄长……”
夏侯渊摇头说道:“元让壮得像头牛犊子,哪里会得病,是某家三弟…”
马越点了点头,不是夏侯惇就对了,旋即他问道:“兄长节哀顺变……家中这般光景,曹家哥哥没有想什么办法吗?”
照理说曹操应该会帮夏侯渊的,老曹家那么有钱,他父亲曹嵩都能以亿钱买太尉来座,怎么能没钱帮助夏侯渊呢?
夏侯渊苦笑道:“孟德对某多有接济,但无功受禄终归心中有愧,这样不好。”
“唉。”马越叹了口气,他最见不得英雄气短,奈何关羽是这样,夏侯渊又是如此,汉末这些英杰们啊,若非天下大乱,恐怕还真是没有出头之日。
余光扫到夏侯渊目光总瞟向自己牵着的骏马,马越知道他这是动心了,马越的马不是凡品,灵州大战之后的战利品多半都是鲜卑马匹,皇甫嵩划给马宗千匹骏马,马宗到现在只卖了百匹而已,好东西自然留给自家人,马越这匹鲜卑骏马更是尤为神骏。
马越想着便笑道:“夏侯兄,今日三郎搞砸了兄长的买卖,也不能让兄长空手而归。这样,此马为越在北地所获战利,可日行五百里,跋山涉水不在话下,今日便赠与兄长,全当三郎给兄长陪个不是。”
夏侯渊好马,看到马越宝驹神骏,自然免不得多看几眼解一下眼馋,但真让他收下骏马却难以启齿,当下急忙摆手道:“三郎不可如此,此为三郎座驾,怎可给某。”
马越爽朗笑道:“兄长不必推辞,俺们凉州马多,宝马配英雄,兄长如此威武怎能没有好马傍身。”硬将缰绳塞到夏侯渊手中,马越狡黠一笑,道:“只是这马啊,兄长就不要卖了,三郎这里有些银钱,兄长暂且收下,权解燃眉之急。”
说着,马越便又从怀中掏出两块金饼,连同马缰绳一柄放到夏侯渊手中,眼看夏侯渊张口便要推辞,马越急忙说道:“看兄长这般光景,此时正是龙困浅滩之时,这钱兄长大可放心收下,权当做小弟借与兄长,待到兄长生活生活有所改善再还给马三便是,兄长切莫推辞,小弟也正有事相求兄长,兄长若再推辞,小弟可就不敢开口了。”
夏侯渊看着手中金饼,心中陷入两难,他太需要钱了。兄弟死后还遗下一名女儿无人养育,自己的经济状况又那么差,为了养育侄女,前些日子刚把自己的小儿子卖给人牙子,有了马越这笔银钱,夏侯渊立刻就能把自己的亲儿子再买回来,可是……
尽管如此,夏侯渊还是想把手中金饼推还给马越,最终,他忍不住开口道:“三郎所求何事,但凡在下能做到,决不推辞。”
“嘿嘿,这就对了嘛。”马越笑道:“三郎所求也简单,初来乍到,小弟对洛阳的路不了解,担心迷路,这不,还护送着老师,便想求兄长给小弟做向导,带小弟入洛阳城寻一处商户,名为苏双,是名马商。”
正说着,梁鹄的车队也从后面缓缓驶来,马越也不等夏侯渊答应,便笑道:“还请兄长暂且与在下一行同去洛阳,路上也好叙叙旧,马车上三郎还带了一些北地烈酒,等到了洛阳我再给兄长介绍小弟的几位兄弟给兄长认识,哈哈,今夜不醉不归!”
马越一转身,杨阿若便已经从自己的马上跳了下来,牵到马越面前,说道:“三郎暂且乘我马匹,我去车辕上驾车。”
马越笑着应了一声,与杨丰一同到马车前,马越对车内梁鹄笑着说道:“先生,三郎遇见了个老朋友,便在外面骑行,还望先生勿怪。”
梁鹄自然知道马越说的这个‘老友’多半就是先前在路上劫道的一伙,不过他为人开明,也不在意这些,点头示意了解,摆手让马越前去,自顾自地与蔡邕接着谈起他们的话题。
“夏侯兄,请!”
夏侯渊心中感激,咬了咬牙,将金饼放入怀中,翻身上马,对马越拱手道:“三郎,请!”
一行人,纵马驱车前往洛阳,浩浩荡荡,一路扬尘。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章题字梁府
洛阳,汉庭都城。
十里之外就可远远望见十丈城阙把守着层层宫闱,城楼上旌旗招展。
东市人来人往却充满秩序,
车队在东市之外停下,尽管道路宽敞梁鹄却不愿与庶民挤在一起,何况驷马高车会占据多半道路,给行人带来不便。
这里是帝都洛阳,天子脚下,无论是谁都要注意自己的作风。
有夏侯渊这个地头蛇带路,马越等人很快在寻到了苏双,否则洛阳城内十万,城外五十万人,找苏双这么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
马越第一次看到一个城市的集市能有如此多的商人,这些商人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西域商人,他们操着各式各样的方言,在洛阳城外的东市贩卖着他们的货物。
幽并凉三州骏马,各地珍奇异宠,琳琅满目,看得马越眼花缭乱。
东市,买的多是骏马牛羊,珍奇异兽,都是活物。
马越拉着夏侯渊笑道:“每日守着这洛阳东市,当真百看不厌。”
夏侯渊“哼”出一声道:“当是羡煞吾人吧,终日看着骏马良驹恨不得驰骋四野却都只是看得到买不起。”
马越一看那骏马脖子上挂着的木片,价格高的令人咂舌,一匹凉州骏马,不过中上之姿,就如当年关羽为让马越练习马越所买墨云一般,价格上却高了十倍有余,直抵百金。
看夏侯渊扁着脸,马越指着他送与夏侯渊的马笑道:“夏侯兄可不必再羡慕旁人,此地凉马不过尔尔,你这坐骑要强出许多了。”
夏侯渊笑道:“哈哈,三郎说的是啊,你看那边,此地不仅贩马,还有奴市,等三郎安居下来可买些奴回去。”
马越轻轻点头,却没有言语,他的眼睛发现了自己的目的。
熙熙攘攘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马越看到了苏双,这个和他在陇县马家有过一面之缘的马商。
这个高大健壮身上有着可怖疤痕的冀州马商,如今已经不复凉州初见时的落魄模样,看起来,有了鲜卑良马撑门面之后,他的生意做的很不错。
生活的很好。
商贾穿不得绫罗绸缎,粗布麻衣上绣着花纹,苏双抱着手臂靠在马厩的立柱上,在他身后十余匹鲜卑大马,七八名健奴为他招揽这往来不断的客人。
他在这洛阳马市,占据一席之地。
尽管这里环境不好,空气中弥漫着动物排泄物的味道。
“苏掌柜,许久未见,洛阳的生意怎么样?”
苏双靠在柱子上,猛然看到眼前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堆上一丝笑容,说道:“托三爷福,双,很好。”
马越知道他喉咙受过重伤,说话不便,也不见怪只是点头笑笑,说道:“宅子那边怎么样?”
“都好。”苏双拍拍身边的伙计,指了指商铺这边,便领着马越边走边说道:“三爷跟我来。”
洛阳城,我来了。
城内有四条主要街道,但用于居住的只有南街,达官贵人府邸接连成片,随处可见的高门大宅。
能住在洛阳内城的,没有几个像马越这样的寒门之辈。
入城行走一刻时间,马越便见到了自己哥哥给他置办的宅子,或者说,府邸。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足够住下三百人了。
梁鹄从马车上下来,挑开门帘看了看府邸左右,笑道:“三郎这宅子不错,右边院墙就是蔡大家的房子,咱们两家也好多亲近亲近。左边……居然和荀家成了邻居。”
荀家,哪个荀家?
马越前脚迈入家门,但马越也不敢多问,他明显看到梁鹄提到荀家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梁鹄和荀家有什么矛盾。
家里一切苏双都已经准备妥当,下人健仆一个不少,只是门上的牌匾还未定名。
马越……离能给府邸上牌匾马府还早呢。
人来人往,苏双买来许多下人,此时正忙里忙外地搬运着众人的行礼家当,苏双准备的很妥当,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只要将行礼搬到房里今天就能住下。
“张伯,先生的行礼放在正室吧,大公子的东西放在侧厅。”
张伯是陇县刺史府的管家,出身安定乌氏梁家,精通家居管理,为梁鹄效力多年,这一次梁鹄回洛也将他带了过来,是梁家上下都很尊敬的老人。
顺便一提,梁鹄可不是寒门出身,汉顺帝时被称作‘跋扈将军’的外戚大将军梁冀是梁鹄爷爷辈的族人。
马越安排梁鹄住在正室让梁鹄很有面子,但这房子是马越的,梁鹄笑道:“三郎,你的孝心老夫就收下了,不过正室还是你来住的好。”
马越一听便连忙摆手说道:“先生,且不说这仅仅是学生的一点孝道,先生您在洛阳朋友众多,难道日后老友来访学生还能去偏房寻您吗?我跟兄弟们住在偏房就好,先生对学生的知遇之恩,学生今生难报,还请先生为梁府题字。”
“哈哈,乖徒儿,既然如此,老夫却之不恭了。来人,拿纸笔来!”
梁鹄马越相视而笑,事实上二人心知肚明,这宅子只能叫梁府。
很快便有下人自行李中取出梁鹄墨宝,蔡侯纸扑在青石桌案上,梁鹄拿住一尺狼毫身上的气质便截然不同了。
不过片刻,梁府二字便跃然纸上,马越拿过看了看,待纸上墨迹风干叫过苏双,说道:“苏掌柜,劳烦请匠人做上一幅牌匾,到时候家里有人来找我就上梁府即可。”
苏双收下之后便向马越告辞,马越自然也不多留,苏双与二哥马宗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但并非他马越的仆人,也无甚交情,他没有多留的理由。
苏双走后,夏侯渊终于安奈不住,对梁鹄行礼道:“先前在下并不知先生便是梁大家,还望先生勿怪,在下夏侯渊,见过梁大家。”
梁鹄跟蔡邕对视一眼,摸着胡子笑道:“壮士是夏侯家人?”
夏侯渊说道:“回先生,小子正是沛国夏侯氏后人。”
“恩,三郎没想到你还认识夏侯氏后人。”
马越问道:“先生,您还认识夏侯氏的人吗?”
梁鹄笑道:“老夫与曹家关系甚好,曹家老大人对我多有提携,凉州刺史的官职就是曹老大人为老夫保举的。”
马越拿胳膊顶顶夏侯渊,笑道:“兄长,曹太尉就是曹家哥哥的父亲吧?”
夏侯渊说道:“是啊,先生对孟德也多有帮助,孟德早年的城门北部尉就是先生提名的。”
马越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就见梁鹄笑道:“那时老夫还年轻呢,任选部郎官,提拔后进正是分内之事。”
马越拍手道:“先生真是慧眼识良才,曹家哥哥的本事很高啊,夏侯兄长,咱们也别站着了,张伯,您对洛阳城熟悉,劳烦您找间酒楼买些下酒菜,阿若取来咱们北地好酒,众兄弟今晚喝个痛快!”
关羽杨丰徐晃等人顿时开怀,杨丰道诺后边跑去取酒,梁远高兴的跳了起来,蔡邕梁鹄两个老先生摸着胡子笑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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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快乐,身体健康!热爱生活,天天惊喜!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章条侯董重
第二日清晨,马越从宿醉中醒来,头脑胀痛的厉害。
洗了洗脸,马越自嘲一笑,昨天他本是没有什么喝酒的兴致,近月来他也努力避免喝酒的状况,昨日本意是让兄弟们玩开心,却不想自己喝了不过几口就醉了。
才清醒过来,便听到梁鹄在门外对侍从问道:“三郎可起来了?”
“回先生,还未起床。”
马越急忙穿上衣服喊道:“先生,先生,学生已经醒了。”
梁鹄进门看马越正穿着衣服,便说道:“你这懒猴,日上三竿了才醒过来,昨晚玩得太高兴了吧。”
马越一听觉得梁鹄可能对自己有些不满,便急忙施礼道:“先生勿怪,昨日学生醉了。”
梁鹄摆手,坐下叹了口气道:“发泄一下也好,这些日子以来先生知你心中难过,今天就要去宫中报道,所以老夫还有些事情要提前给你交代。”
马越连忙站好说道:“先生请说。”
“三郎生在凉州,不曾来过洛阳,从前又是白身,如宫中为都候身居要职还需谨慎行事,不可出一丝差池。”梁鹄说道:“当今天子也许没什么雄才大略,但对待我等文人是极好的,老夫有幸得天子赏识,入鸿都门学,后出凉州为刺史得天子信任。如今将老夫召回,你为我门生,只要不出纰漏,日后加官进爵是少不了的。昨夜伯喈兄也在,老夫不便与你多说。”
梁鹄顿了顿,说道:“你是老夫的门生,差事尽可放手去做,老夫别的不行,但朝中哪个不想要上几幅老夫的字拿来装裱门面,你不必畏首畏尾,将陛下交给你的所有事情做好就行。”
马越点头说道:“学生省的。”
“伯喈兄与众多士人校书的石刻于今日立于太学,为师要前往一聚,晚饭就不在家里吃了,张伯对洛阳了解甚多,有何不懂可以向他询问,对了,让张伯跟你一起去吧,永乐太后让老夫送给他侄儿董重的字写好了,也就是你的上官。袁公要的一卷《尚书·洪范》,还有杨公、马公二老的……让张伯带着你走走门第,开阔一下在洛阳的人脉……老夫回去接着把张常侍要的字写好。”
说完梁鹄就离开了马越房间。
马越摇了摇头,自己这位先生……做到执掌尚书台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清流人士当然嫉妒梁鹄这种单凭舞文弄墨便窃据高位的文人,这个时代儒家经典才是正统,他们这种写词做赋的人都被视作旁门左道。但梁鹄早年便游学洛阳得了刘宏信任,时至今日早已位极人臣,可谓是当今天下前三的书法大家,就从先前说的几位,各个都是当朝顶尖的大人物,关西杨氏,汝南袁氏,常侍,太后……马越想想都头大。
马越穿一身布衣,着罩袍,腰间系着墨色绶带叫上阎行与张伯便出了门,关羽杨丰等人很能代入角色,在庭院中互相角力,看样子他们会习惯这样的生活。
他要上卫尉府报道,朝廷给他的授命为左都候,九卿之一的卫尉掌管宫廷守卫,所以他在上任之前必须要先去参拜上官。
其实他不用带随从的,只不过洛阳皇都不比凉州,不能在城中纵马,只能缓慢骑行,梁府到卫尉府距离可不近,有个人聊天也不觉得无聊。
“主公,您看如果是挺枪直刺的同时,敌人也是一般,如何保证刺杀敌人的同时又躲过敌人的长矛呢?”
两人骑马在街道上慢行,尽管都没带武器但阎行还是比划出挺枪直刺的动作,对马越问道。
马越只顾着浏览两旁的建筑,记下周围的府邸姓甚名谁,听到阎行发问,马越便说道:“那就带一块盾牌。”
武人,无论是马越还是阎行其实都算不上武人,像阎行这般一脑袋武艺的人,唤作武夫更为合适,马越不擅长使用长矛作战,他更习惯于短刀圆盾的组合,对于盾牌的活用也更了解。
二人就这么一边缓慢骑行一边考校武艺地走到了位居城南的卫尉府。
阎行牵着马在府前等候,马越上前对门前的卫士通报。
此时的卫尉,名叫董重,跟董卓没什么关系,是当今董太后的侄子,条侯,父亲为董宠,曾任执金吾,因矫诏而被下狱。
“凉州马越,拜见条侯。”
卫尉府中属官不少,厅中人数不少,像是正在讨论什么被马越的到来打断了。
董重眯着眼睛打量着马越,同时让人收下了送来的书法,片刻后笑道:“你就是马三郎?梁尚书的弟子,生的可真是威武,不愧是边疆武人,我看过皇甫太守发来的战报,你在凉州打得那仗很漂亮,陛下龙颜大悦,你做的不错。日后就要入宫内为官,可要一心为陛下效力啊。”
马越行礼道:“条侯所言甚是。属下一定为陛下效死。”
“恩,这么做就对了,潘隐!”
董重话音一落,坐在下首的一名青年便起身说道:“属下在。”
“你带左都候去宫门吧,带他熟悉一下环境,领取衣甲。马越,这是潘隐,为右都候,日后你二人相互掌管卫士巡查皇宫,要好好相处。”
之后董重没再多说什么,挥手便让二人离开了,出了卫尉府马越正要上马,却被潘隐叫住。
“左都候且慢,在城中还是少骑马的好,左右没有太远,你我二人步行便是。”
上了一半马的马越只好拍拍马屁股作罢,让阎行将马牵回去,和右都候边走边说问道:“右都候,为何城中不可骑马?”
潘隐生着一张圆脸,如章和一般,看上去就喜庆,说道:“倒也不是不能骑马,只是王城中关系错综复杂,马再温顺也容易惊,尽管你骑的是战马,但咱们这种小人物还是小心为上。”
马越看了潘隐一眼,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便同他聊了起来。
“左都候从前来过洛阳么?”看马越摇头,潘隐笑道:“那潘某人便为左都候引路吧,这里,便是太常杨赐大人府上,杨赐大人品行高洁是贤名灌耳的大儒。”
二人边走边说,过了太常府便是太尉府,如今的太尉名叫许戫,潘隐小声说道:“今年正月天子大赦天下,同时下诏公卿以民间流传的民谣来检举各地刺史郡守的子弟宾客。许太尉可是为这件事情忙昏了头,情况不太好。”
马越感觉到了,这个潘隐,可是洛阳万事通呢,官职不大懂得可不少,各方势力他都懂一些,二人经过数道城门,守卫都跟他挺熟,是个很圆滑厉害的人物。
一路上过了太常府,太尉府,司徒府,甚至还有几个宦官的府邸,一路来到宫门内,看着崭新的武备,马越乐的眼睛开了花。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章宫门持戟
这一日,早朝。
马越领着二十名持戟卫士站在宫门外,晨日初升,整个洛阳皇都刚从鸡鸣声中醒来。
近日以来有右都候潘隐带着熟悉工作,马越对自己的职能略有了解,左右都候掌剑戟,巡查宫门与负责朝会安全。怎么说,也算大内护卫,装备非常豪华。
丈二长戟,精锻汉剑,红内衬皮甲,一块赤色青幡作为装饰。
还有一顶皮质头盔,头盔后面有一块方形徽记,作为战时所用。
徽记和幡是每个士卒及军官都有的标识,在汉军作战中,通过金鼓、旌旗、徽记,这三点形成一套控制麾下士兵的指挥系统。
作为左都候,马越有二十八名属官,麾下卫士三百八十八名。
待遇不错,与之对等则是比较辛苦,左右都候轮休,没人一天一夜方可休息。
还好,北疆战场上下来的老爷们儿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昼夜不眠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情,大清早他看起来比那些上朝的大臣还要精神一些。
“三郎,今日可有时间?”
朝议结束,大臣们接踵而出,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马越扭头一看,是曹操。
马越在左都候的位置上已经任职一月,虽然还是没见过皇帝,但下面的大臣可是都混了个脸熟,至少人人都知道宫廷持戟的领班换了狠角色。
八百人的宫廷卫士,从凉州来的疤面青年仅此一位,绝无分号。
有些人对他不屑一顾,有些人则略有亲待,曹操,就属后者。
曹操的善意,加上马越的刻意逢迎,二人的已有不浅的交情。
马越轻轻点头,目不斜视。
曹操轻轻点头面无表情,径自朝宫门走去。这当然不是马越瞧不起人,在凉州马越都没瞧不起任何人,到了洛阳他根本就没资格轻视别人,何况这可是曹操,别人不知道,他马三心里可是清楚的很,这个黑脸细长眼睛的男人可是日后的魏武帝。
朝会结束不到半个时辰,潘隐衣甲整齐地领着卫士与马越换班,马越头盔都来不及卸下,急忙跑到开阳门。
离得远远地,马越就看到曹操牵着马等他。
跑到近前,马越边解头盔边笑道:“不是说今天要去袁家做客,哥哥怎么有时间与我厮混。”
曹操换了一身布衣常服,见马越过来脸上才有了几分悦色,摆了摆手没说话。
马越跟把守宫门的卫士笑着打了招呼,对曹操问道:“边走边聊?”
“唉,边走边说吧。”
两人上马慢行,大清早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参加朝会的官员马车也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回去,因此街上很是清净。
“年初,陛下命公卿检举各地刺史、郡守贪财害民者,这事儿三郎可有耳闻?”
马越对这种事情不太了解,不过皇帝的这份诏书当时潘隐跟他说过,马越点头说道:“我听说是许太尉负责查办的?”
“哼,可不光他。还有司空张济,也不知这两人收了谁家好处,报上了二十多个为官清正的小郡官吏,这不,前几日那二十六名边郡小吏联名上奏,要陛下还他们个清白,太尉司空这事情,做的错了。”
这些事情从曹操口中说出来那么稀松平常,可对马越来说却太过遥远了。
马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曹兄说的这些大人的事情,我都不太明白,我只知道边郡的小吏不好当,又受这等无妄之灾,不应该。”
曹操并不以马越粗鄙,抬起马鞭对马越笑道:“三郎应当多了解,学习一下这些东西,身处洛阳若当通晓朝堂大事。”
“会的,耳濡目染。”马越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兄长还未告知,因何今日不去袁家做客。”
曹操说道:“过去做什么,朝堂上发生的这档子事,那些人少不得又要提起什么宦官之后惹人心烦,倒不如找你去找蔡大家偷个师,学上两笔。”
马越从梁鹄那里学来的八分笔法已经可以出师,梁鹄便将他推荐到蔡邕门下学习飞白体,有了公职在身马越往蔡府跑的并不勤快,但捎带着他让曹操上门显得更加正当。
曹操这人,是个妙人儿,爱音乐爱写字爱赋诗,尽管在当代被认作不务正业,但在马越看了曹操这家伙是个全才。
“兄长想学上两笔八分自然不难,蔡伯父喜欢像兄长这样好学的青年后辈,只不过……”马越正了颜色,认真说道:“袁家人看不起兄长么,那为何还要与他们走在一起。”
曹操摇了摇头,骏马轻轻踱着步子,自嘲地笑道:“本初以诚待我,只是张邈许攸口无遮拦总拿宦官之后说事,不提也罢。”
马越为之侧目,问道:“那许攸与兄长不是幼年玩伴儿么,怎么会如此恶意言说?”
这下子轮到曹操惊讶了,笑道:“三郎从哪里听得许攸与我是幼年玩伴了,可是妙才说的?许攸与我不过前些年才结识,泛泛之交。”
“噢,这样啊,嘿嘿,从何处听来的我也忘了。”马越笑着摸了摸脑袋,这演义害人啊,谁说许攸跟曹操是发小儿来着,离蔡府梁府已经不远,马越急忙撇开话题道:“走吧兄长,如今时日尚早,拜访蔡先生还不是时候,不如先上我师父家坐一坐。”
曹操一听就两眼放光,在马上拉住马越问道:“三郎啊,哥哥问你个事情,这梁大家……近来可又得墨宝?”
曹操说这话的时候眉毛都不住的挑动,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一道线,抛开历史上的认知不谈,曹操这个兄长,算得上是除关羽马玩杨阿若之外,所结识的三国豪杰中最对自己胃口的人,爱书法,爱音乐,好武艺,懂韬略,不以家世倨傲,积极向上的阳光青年。
这样一个男人,很难不让人心生敬佩。
马越翻身下马,牵着自己与曹操的缰绳交给门口的庄客,扭头白了曹操一眼,笑道:“先生的墨宝,兄长自己去找先生要就好了,先生又不会拒绝你。”
当初梁鹄对马越讲过洛阳的两股势力,清流与宦官。在两股势力之中,还有一些人,就如同曹家这种宦官之后,马越的靠山梁鹄这种以旁门左道窃据高位者,为清流不喜,又不被宦官所信任。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章灰色年代
梁府演武场,毕竟曾是太尉段颖的宅邸,演武场上各种兵器、石锁一应俱全。
毕竟家中都是武痴,关羽杨丰徐晃阎行四人在武道上虽分先后却无弱手,整日与家中健仆在演武场上打发时光,对于兵器自然也多有留意。
家居装饰都是苏双负责采购的,演武场上两套兵器架,一副纯铁,一副纯木,铁质兵器是找匠人特地打造的加重兵器,普通大枪都有超过三十汉斤的重量,用来让各人自修习武。木质兵器也是一般命匠人特地打造,是众人对战所用,不过重量上就没有那么夸张。
关羽徐晃几人正在演武场上挥洒汗水,早晨初升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映射着各色皮肤。
“咦,三郎,这是石锁么?看起来不大一样。”曹操握着木刀站在场上,看着几人运动,指着关羽正推着的一副杠铃问道:“方才你我二人切磋我便注意到那个东西。”
这杠铃也是马越为了锻炼身体命匠人做的,从前在凉州陵水练兵时就请匠人打造过,模样与后世杠铃一般,只是限于技术与材料,铁杆更粗,也更结实。石头做的架子,纯铁的杠铃。
“兄长说是那个啊,是小弟闲来无事琢磨出的玩意儿,名为铁锁,跟石锁的效用差不多。”马越将木刀放回兵器架,对曹操笑道:“看兄长心不在焉,还以为兄长武艺最近有所退步,原来是因这铁锁,哈哈。”
曹操武艺不错,尽管个子比马越低上一些,力气也没有马越大,但身体灵活武艺有自己的套路,一番搏斗还是让马越出了些汗才将之拿下。
“嘿,我自小便勤习武艺,近年来忙于事务,武艺倒是确实退步了。”说着曹操展颜笑道:“不过就是身体最好的时候,恐怕也不是三郎的对手啊,不愧是边疆的战将。”
“哈哈,可不是这么说的。”马越笑道:“我这一身武艺,可都是关大哥教的好,在北地打那一仗,要不是几位兄弟舍生忘死,我这性命早就不知丢在哪里去了。”
二人把臂相交,聊的十分愉快,说着便坐在演武场旁边的凉亭聊了起来,自有下人将水果点心置于几案。
“三郎可好兵书战策?”
马越点点头,说道:“家里留有几本书,读过《六韬》看过《春秋》,不过都不够理解。”
曹操笑道:“三郎应当趁年轻多学些东西,洛阳不是做事情的地方,我们这些养名的人,比起三郎这等起于微末的豪杰终究还是落了下乘,在东边和西边,幽并凉三州才是好男儿大展宏图的地方。”
马越点头,他对于曹操所有幽并凉才是男儿大展宏图的地方非常认可,小时候他对于古代战火的理解还不够,现在经历过几次战役,让他知道什么是战争。
“男人嘛,就该活在马上。”
“对!男人就该活在马上,三郎这句深得我心!”曹操拍手笑道:“兄长武艺不如三郎,但读的书还是很多的,对行军布阵之术也略有了解,日后你我可多做切磋。”
“马三自是求之不得,不过兄长方才所说的养名,是什么意思?”
“哼。”曹操不屑地轻笑一声,说道:“三郎可知我前些年任城北尉时设的五色棒?可知袁本初救党人不辞辛苦,守孝六年所为何在?一切都是为了名声,你我都心知肚明名望并不等于能力,但现在朝廷就认为名声与能力对等,造成许多沽名钓誉之辈。”
曹操手掌在几案上划过,想抓住什么东西,道:“然而,谁都没有能力改变这种体制,只能让自己有更大的名望,才有可能改变这种状态。”
“所以,三郎,你也要注意养名了。在朝廷里,与清流对着干是没有好下场的,尤其如你我二人这种出身,必须要向清流靠拢啊,否则你看,犹如这宅院从前的主人,还不是极刚易折,成了宦官爪牙最后死于非命。”
“兄长所言极是,小弟受教了,名望的确很重要。”
“前些日子南阳人何颙跟我说汝南的许邵的月旦评对提升名望很有帮助,等三郎在洛阳有些名望之后也能去让他品评一下,无论日后是在洛阳从政,还是边关为将,在洛阳有很大的名望对事业都是很有帮助的,三郎也想光耀名楣的对吧。”
二人聊着聊着就快聊到正午,马越正准备叫上曹操去隔壁蔡邕府上做客,就见曹操起身对马越笑道:“多谢三郎忙里偷闲陪我这么一上午,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三郎在家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宫中巡查。”
“怎么,兄长想通了?”
“呵呵。想通了。”曹操笑道:“既然要养名,有出人头地的理想,这些嘲笑怎能一味躲避呢。三郎代我给梁尚书带个问候,我这便走了。”
“也好。”马越点了点头,便送老曹出府。
老曹还不老,正是而立之年。
三十岁的曹孟德,脑袋里装满了国家大事,生活中的所有一切喜好,年少轻狂留下的喜好现在仿佛都成了事业的调味品。
看着曹操离去的背影,马越叹了口气,和演武场上的众人打了招呼,回到房间里睡下了。
这个时代,被后世人们称作汉末,汉朝末年,民不聊生,百姓疾苦。
事实上,在马越看来,这个时代远远没有后世史书上所云的那么悲惨,粮价是高了一些,可人们生活还算温饱,世道是乱了些,盗匪流民的确不少,可也没有那么夸张的大规模作乱。
君不见即便是李谌伸出边郡能随意拉出千军的响马,也只能躲藏与大漠栖身。
这个时代说不上好,但人们心中都希望这个时代继续这般平和下去,至少灾荒来临,朝廷能派出粮吏开仓,疫病来袭,朝廷能下发医匠治病。
朝廷也并非不作为,只是昏庸了一些,却也不至于就沦落到乱世了。
宦官也不是全是坏的,清流也并非全是白的,梁鹄这般舞文弄墨窃据高位的也不是只有一副奸诈小人嘴脸。
曹操不是雄心壮志也不是奸雄之姿,人们都只是希望自己过得更好。
黑不是黑,白不是白,更多的是伸出黑白相间的灰色地带。
汉朝末年,这是一个灰色的年代。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章汉帝刘宏
光和六年初夏,天气不算闷热。
汉帝刘宏漫步在未央宫外,身后紧跟着的宫女轻挥蒲扇。
在他的身边,几位常侍指挥着小宦官们提着锄头挖着起劲儿。
“掖庭令啊,你看这渴乌引水所用道路在宫中几时能挖好啊?”
看到刘宏对道路进程有些不悦,时任掖庭令的毕岚急忙点头说道:“回陛下,宦官们身残体弱,要挖好道路只怕耗时甚久,老奴见掌戟宫门的卫士都身强力壮,斗胆请陛下命他们来疏通道路,那样不出一旬便可挖好。”
“这样……准了。”刘宏轻轻颔首,一指毕岚身旁的小宦官道:“你过来,去告诉北宫卫士令,让他看看是哪个都候在值,命他带人过来。”
小宦官急忙叉手应诺,小碎步跑远去报信。
刘宏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让父,你看过朕的渴乌图纸,觉得这个东西做出来之后怎么样?”
一旁的张让正引着刘宏前往玄武阙乘凉,听到后便低头说道:“陛下图纸巧夺天工,做出来后推广全城,是百姓之福。”
“嗯……”满意地点着头,刘宏登上未央宫北面玄武阙,登高远望,下面宦官干活干的热火朝天,现在日头才刚升起来不算热,尽管初夏,到了正午时分照样会日光晒人。
张让搬着蒲团,放到灵帝身后,便站在身侧默不作声陪着灵帝望远。在他身后早有小宦官也为他拿来蒲团。
“让父,北宫都候里是不是有个是梁尚书的弟子?”
张让低头说道:“回陛下,北宫左都候名叫马越,凉州庶民出身,是梁鹄任刺史时收下的记名弟子。”
“对,就是他,梁尚书对他很是信任啊,朕看段颖死后怕凉州混乱害了他的性命把他召回朝廷,想不到他没带别人,除了自己儿子就是这个马越,不但为他举了孝廉,还举他为县尉给他升迁机会。”
张让笑道:“回陛下,这个马越确有本事,他不但是梁鹄门生,还是裴家的女婿。”
“裴家?”刘宏面露不解,问道:“哪个裴家?”
“回陛下,河东裴家。”
“哟,这个马越,关西的那些家族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怎么娶了裴家的女儿,等下朕得好好问问他,有意思。”
张让一看刘宏来了兴趣,急忙说道:“陛下还是不问的好。”
“这是为何?”刘宏纳闷儿的问道,说完便又换上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让父你说得对,不能问,这马越以一介庶民娶了裴家的女儿肯定日子过得不大如意,不问为好。”
“陛下,不是这样。”张让说道:“这就是老奴说的马越的有本事了,裴家女儿送到凉州地界的时候被贼人截杀了,整个送亲队伍全部被屠,因此……”张让小心的看了刘宏一眼,说道:“马越结的……是阴亲。”
“阴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刘宏急忙问道,他对这个事情太感兴趣了,小的时候生活在宫外,他知道很多皇帝所不知道的事情,长大了到宫里成了皇帝,但他一直都有一颗对外界好奇的心,尤其听到这种劲爆消息的时候。
“就在去年,朝廷刚刚通过了梁鹄的立羌王北宫玉的奏折。杀害马越妻子的贼人,授命于北宫伯。”张让看刘宏很有兴趣他也开心,他的使命就是让皇帝高兴,皇帝开心了,他也就更好过,于是他小小的买了个关子,接着说道:“这北宫伯,就是北宫玉的哥哥。”
“后来呢,让父一次说完吧,别吊朕的胃口。”
“诺。”张让低头说道:“这马越有勇力,裴家女儿丧礼上的祭品,便有那凶手与北宫伯的人头。”
“嗬,这马越,可以啊。你看这家伙,真厉害,他怎么去的,让父快一次说完,别再让朕吊胃口。”
看刘宏听到马越复仇没有生气反而更有兴趣,张让这才放心,他跟马越无仇无怨,更是与梁鹄关系不错,梁鹄全力帮助马越他是看在眼里的,能为老友的弟子美言几句他自然不会放过。
“马越怎么拿到这两颗人头的老奴的并未收到准确消息,但据凉州乡闾传言,马越是带着一干亲信奔袭金城羌人部落,在部落里杀了这两个首领随后全身而退。”
“好大的胆子!让父你给朕说这么多……”刘宏看了一眼张让,轻笑了一声,道:“是觉得这马越是个可造之材吗?”
“陛下息怒。”张让急忙跪倒,谁也不傻,刘宏看出了张让的意图并未发怒说明有个好的开始,但张让侍候皇帝多年,自然知道刘宏好大喜功的特点,做奴才的他要把戏做全,连声说道:“陛下息怒,老奴只是觉得这马越是个可造之材,并无其他想法……”
“行了,起来吧。”刘宏轻轻点头,问道:“让父觉得这马越有何可造的地方?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凶手就算了,突袭羌人部落杀酋帅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凉州本就动荡不安若他这一杀出了什么乱子他担当得起吗?快意恩仇的游侠性子太过轻浮了!”
“陛下息怒,老奴觉得这马越的确可造,首先,他底子干净,除了梁尚书之外没有其他人的烙印,没有清流大臣,没有世家大族,也没有我等宦官,而梁尚书又是陛下的亲信。况且梁尚书择徒标准很高,马越以一介庶民出身拜入门下,老奴还未见过梁尚书为其他弟子谋官,可见他很得梁尚书之心。杀酋帅报仇的确是太过轻浮,但他抗击鲜卑是不假的,是个勇武之辈。如今他在朝中无人拉拢,若得陛下赏识他又怎能不为陛下效命呢?”
张让说这些的时候,刘宏一直认真地注视着他,等他说完末了,刘宏笑道:“让父是觉得朕猜忌你了?”
“老奴不敢。”
张让说了许多,刘宏最注意的还是那句,他没有清流和宦官的印记。
“行了。”刘宏摆了摆袖子,转头看到数百步外的宫门列阵走来一部持戟卫士,刘宏笑道:“为朕开凿水道的人来了,去看看是不是马越,让朕看看这小子是否如让父说的那般可造之材吧。”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章皇宫水渠
“左都候马越拜见陛下。”
便是身着甲胃,马越仍旧快步走到刘宏面前抱着头盔二话不说推金山倒玉柱地行了个结结实实的跪拜大礼。
刘宏仔细打量着眼前一身甲胄的青年武士,快到九尺的身高是第一印象,甲胄下的红衬里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非常的健壮。卸下头盔披散的长发洒在肩上,其中编着几绺辫子。高眉深目鼻梁挺拔,柳叶状狭长的眼睛,羌汉混杂的血统一览无遗,左眼上一道两寸长的疤痕甚是显眼,右额侧部直到发根又是一道疤痕,除去疤痕不言,还算俊朗刚毅。
疤痕的颜色都已经淡了,他才多大?
刘宏在心里问自己,马越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模样,脑袋上居然有这么两条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伤痕。
“你就是马越?凉州马越?”
马越拜在刘宏脚下,也无法抬头看他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面见皇帝,内心充满了好奇却无法抬头,只得回道:“回陛下,正是下官。”
“大胆马越,你可知罪!”
我……操?
怎么就老子知罪了?
马越心头一万头草泥马轰然踏过,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叫老子过来就是问得老子一头雾水?
不对,若真有罪直接派廷尉将我拿下就好了,哪里还会叫我领人过来问罪。
数息时间,马越想通了这些关节,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臣……不知。”
“好个不知罪,朕再问你一次,擅杀羌人首领北宫伯的马越,你可知罪!”
自从梁兴截杀裴莺儿之后,马越的心头就有个永远不可触碰的深渊,哪怕不去触碰,到了夜深人静时仍旧隐隐作痛。
马越梗着脖子说道:“臣没错!”
马越梗起脖子,也就看到了刘宏的脸,普普通通有些发福的憨厚青年模样,之后,马越就看到了刘宏身后使劲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张让。
当然,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肥头大耳面白无须好似弥勒佛一般的人就是史书中祸乱天下的十常侍之首。
马越没有理会挤眉弄眼的胖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汉帝刘宏。
有些事情,他可以接受,比如下跪。
但有些事情,他无法接受,如果为妻子兄弟复仇都算错误,那这天下,还有什么正义可言呢?
莺儿说,我是英雄。
那我便做给这个天下看!
刘宏与马越的目光撞在一起,二人看了足有数息的时间,张让就差在刘宏背后捶胸顿足了,暗骂梁鹄收了个傻子做学生。
天大地大都不如好好活着大,这个世界上寻死的方式有很多种,顶撞天子,无疑是最有效的一种。
但有时,也不全是。
刘宏盯着马越看了半晌,突然仰头笑了,说道:“你不错,你没错!”刘宏说着伸手托起马越,马越虽然面露不解但还是起身站在刘宏对面。
刘宏说道:“我看到你的怒火与悲愤,你做的没错。在去年,朕也痛失爱妻。”他张开双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但什么都抓不到。接着说道:“若朕换做是你,也会突袭羌人部落,手刃仇敌,快意恩仇!不过虽然朕觉得你没错,但日后若西边乱了,就会有人觉得你有错。”
站起身来,马越比刘宏高上快一头,他又长个了,十八岁的马越达成了自己十二岁时最期盼的愿望,他成年后有了马家爷们儿的正常身高,八尺五寸。
“到时候你就会变得危险,只有朕能救得了你,所以,你需要为朕献上忠诚,明白么?”
马越点头说道:“愿为陛下效死。”
“哈哈,朕还不需要你为朕效死。”刘宏指着未央宫前的那群宦官说道:“朕需要你为朕把宫前的那条水渠修好,让你的人去帮忙吧,你跟朕来。”
马越看了看那群小太监,水沟,锄头……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卫士,对刘宏说道:“陛下,可否容臣与卫士一同为陛下修筑水渠?”
刘宏看了看水沟,看了看马越身后的卫士,又仔细打量了打量马越,笑了,说道:“那你去吧,回去跟你老师说,朕要他明晚宴请天子,就在梁府。”
马越点头应诺,就要退下,又转头问道:“陛下,容臣斗胆问一句,您报仇了吗?”
刘宏摇了摇头。
马越点头,想了想说道:“那臣为陛下报仇分忧。”
刘宏轻笑一声,说道:“你有心了,也许吧,也许日后要报仇的时候,朕便用你。”
马越退下了,刘宏摇了摇头看着张让笑了。
“陛下很开心。”张让笑着说道:“陛下觉得马越怎么样?”
“还不错,让父说的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刘宏脸上挂着笑容没有落下。
要是朕报了杀妻之仇,谁为朕制衡你呢?我的让父。
下了玄武阙,马越对卫士说道:“所有人放下兵器,陛下要我等挖修水渠。”
没有人拒绝,天子就在玄武阙上看着呢,一阵金石之音,近四百柄长戟被放在地上,这些宫廷卫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提起锄头,挖地挖的比宦官还起劲儿。
马越也挥舞着锄头,在地下挖开青石板,顺着水渠挖着。
这便是封建时代,这些卫士居然没有一个人会拒绝这种事情,也许他们和凉州的士兵真的有所不同。
刘宏告诉马越让卫士们挖水渠时马越是想过拒绝的,后来又转念服了软,但他仍旧要自己抢来这个差事。
他觉得让自己身边这些卫士放下长戟挖水渠时一种侮辱,若是为百姓开凿水渠便算了,皇帝大可叫宦官慢慢做这种事,为何非要让卫士来做呢。
既然要做,马越就得身先士卒。
这里每一个卫士,都是宫门郎,都是受了各地郡县推举来到洛阳的,他们来自全国各郡国,每个都是天之骄子,一个县之地一年才只有一个名额而已。
刘宏和张让等人已经走了,抬起手臂在前额抹过,擦拭了脸上汗水,望着巍峨的玄武阙与未央宫,马越低头笑了起来。
看起来,灵帝刘宏也不像史书上的那么无能,张让也不知为何好像对自己有极大的善意,看来多半都是老师梁鹄的关系。
正规流程难道不都是哄灵帝杀宦官吗?自己这路线有点跑偏啊。
洛阳这个地方,水深的很呢。
便慢慢挖这条水渠把。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章阎行回凉
日子朝九晚五的过,不过一旬的时间,马越就已经带着他的皇宫卫士们在未央宫前挖出一条水渠,后面的事情自有太监操心,刘宏为了宽慰马越这些卫士还特意给他们放了几天假不用去巡查皇宫。
有皇帝参加的家宴马越因公事没有赶上,不过听梁鹄说刘宏在梁府呆的还算开心。
夏天的早上总是难得清凉,梁府住着一帮闻鸡起武的勤劳武士,自然难得清静。
演武场上,马越与阎行两道矫健的身影翻飞,关羽三人在边上看着,点评着二人的武技。
从一开始的兵器对决,马越挑飞了阎行的长枪,随后阎行又踢飞马越的环刀,变成了摔跤较技,终是马越身高力大更胜一筹。
几人的武艺仍旧是关羽最强,位居第二的徐晃的最强战绩是与关羽对上五十回合落败,而杨丰与徐晃武艺不相上下,马越与徐晃还差上一些,而阎行的武艺则与马越持平,但还是稍弱一筹。
伸出手臂拉起阎行,自有仆人打来清水供二人清洗。
关羽在一旁演示道:“三郎且看,阎行踢你刀的时候,你若上撩他便不得不防,回身之后便可再做打算,若再加上斜斩,那阎行便分身乏术,即刻落败。”
关羽教着马越,杨丰和徐晃也在旁边点拨着阎行,几人同吃同住,交情突飞猛进。
徐晃看得手痒,拉起关羽跑到演武场上打算大战五十回合,关羽自然不会惧怕,二人便这么在场上斗了起来。
坐在地上休息,马越拍了拍身旁靠着的阎行,笑道:“彦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今天比武心不在焉的?”
“呃……”阎行张了张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这才坚定了抬头对马越说道:“主公,我想回金城一趟。”
“回金城?”马越看着阎行,问道:“怎么了,可是在洛阳过的不顺心?”
“主公对彦明无微不至,穿衣用度照顾周到,只是主公越是让彦明享受这洛阳的大好繁华,彦明就越想将姐姐与姐夫接到这边,不知主公能否同意。”
“噢。”马越惊讶道:“彦明还有个姐姐么,都没有听彦明提起过。”
阎行笑着回忆道:“当时投奔主公也不知将来如何,只以为还在凉州为主公效命,因此便没有多说。彦明自幼父母双忘,是姐姐含辛茹苦将彦明抚养成人,就连这一身武艺都是姐夫教的,如今彦明追随主公变得富贵了,又怎能忘记姐姐与姐夫的养育之恩。”说着阎行便拜倒在马越面前,叩首道:“但这等非分之想本不该与主公提起,前些日子苏掌柜说凉州今年大旱,许多百姓流为盗匪,令彦明寝食难安。还望主公能答应彦明,将姐姐姐夫一家接来,彦明愿效犬马报答主公。”
“哈哈!”马越开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既是家事彦明大可回凉州将家姐接来,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做狗做马的,尽管大家奉我为主,但一路上还不是诸位兄弟鼎力扶持我才能从凉州走到洛阳,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又有何资格做你们的主公呢。你去吧,放心的将姐姐姐夫接来,大伙都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来照顾的。”
“多谢主公。”阎行见马越同意很是开心,说道:“苏掌柜说这几日就有商队前往金城,若主公允许那阎行这便准备回去。”
“那……彦明何时归?”马越问道,在马越心里阎行还是个很有能力的少年人,很希望能把阎行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已经是光和四年了,黄巾之乱马上就要来了,若阎行到时候在马越身边,经历几番大战,马家的将才便又能多上一个,这个节骨眼上马越可不希望阎行一去不回。
“既然如此彦明便将姐姐接过来吧,洛阳是个好地方,你看我这儿……二哥给我买了这么大的宅子,除了空屋子还是空屋子,接过来吧,连着你姐姐姐夫和你外甥,都接过来,我去跟老师说。”
阎行一听马越同样了自己的请求,翻身便拜在马越身前,“多谢主公,多谢主公。”
一旁的杨丰笑道:“怎么样彦明,我就跟你说你求主公主公宅心仁厚,一定不会怪你,说不定还能把你姐姐接过来享受洛阳的大好繁华呢。”
马越一看明白了怎么回事,肯定是阎行知道凉州大旱之后便开始担心,找杨丰商量,杨丰给他出的主意。便指着杨丰和阎行笑道:“行啊你俩,都先盘算好了是吧,我告诉你啊彦明,下次再有事情先和我商量,大伙兄弟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关起门来都能商量,知道吗?”
“多谢主公,阎行知道了。”
“不过……”马越看着阎行说道:“彦明自己回去这路遥千里的,我这心里倒有些不太放心,不如等等你问问云长,离家半年不见小平儿关大哥这心里肯定也是想念的紧,要不你俩结伴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那商队啊,终究是比不上咱们自家兄弟放心。”
阎行一听便高兴的跳了起来,跑到演武场上拉住刚切磋完武艺的关羽叽里咕噜一大堆的说。
马越杨丰相视一笑,这阎行,终究是少年心性,孩子气啊。
突然,马越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杨丰问道:“阿若哥这么英俊,怎么没娶妻?”
杨丰脸上有了回忆的神色,笑着说道:“嘿,当年本来说了一门亲事,后来我跑到张掖呆了三年,回家她改嫁了。说来终究怪我,也就没有联系,现在她过得还不错,丈夫对她很好,前些年刚有了孩子……后来想想她没跟着我也是好事情,治无戴也不会因为她跟我结过婚而为难她。”
“唉。”马越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酸楚泛上来,他说道:“是啊,像咱们这样刀尖上过生活……若莺儿没许给我,也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了罢……”
“三郎…”杨丰一看自己勾起了马越的伤心事,伸出手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手臂就悬在半空,还好,这个时候关羽和阎行徐晃过来了。
“三郎,怎么我听彦明说你想让我回凉州一趟?”
马越抬头一看是关羽几人,便抬了抬头说道:“坐,怎么……云长兄不想念小平儿?”
“那当然想了,也不知道小平儿认识多少字了。”关羽接过下人递来的水碗喝了两口,坐在马越对面的地上正色道:“回家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的?”
“果然。”马越伸出一只手指笑道:“还是关大哥懂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凉州取道汉阳,见一见猴子哥,问一问大哥二哥的反应如何,如果可以代我跟两位兄长谈一谈,当时不得已而为之,我在给大哥的信里用的借口是怕北宫玉迁怒大哥二哥,云长你可要记得不要说漏。”
“三郎放心,这个某晓得。”关羽笑着拍了拍阎行,说道:“那便让某随小彦明走一趟吧,我们应该能在第一场雪之前回来。”
就在这时,门口的家兵小步跑来在马越耳边说道:“主人,门外来了个山东汉子,求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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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就要到了,提前预祝大家假期愉快,朋友们注意安全,吃好喝好,都有一个愉快而轻松的假期。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章袁阀公路
“山东人?说没说他叫什么?”
“主人,他没说自己叫什么,但说是替袁家来找主公的。”
“袁家人?先让他进来吧。”
仆人领命走了,马越挠了挠头披上件衣服,纳闷是袁家的谁来找自己。来洛阳眼看就快半年了可马越根本就没有和任何一个袁家人搭上关系。
不多时,在家仆带领下一雄健汉子穿着一身布衣龙行虎步而来,在马越面前站定,行礼说道:“在下左京辅都尉纪灵,见过左都候。”
纪灵?听到这个名字,马越眼中瞳孔微缩,此人在日后为袁术立下汗马功勋,只是想不到这个时间,纪灵就已经是袁家人了。
“都尉不必多礼,请坐。”
纪灵坐在马越对面,也不急着说正事,一边吃着下人递来的点心一边对马越说道:“左都候修的这个演武场不错。”
马越点头说道:“自是不错,但并非在下修的,这处宅子原是段太尉的故居,后来辗转到了在下先生手里。都尉来此是要见先生呢,还是有事找在下。”
纪灵生的高大健壮,年龄与关羽差不多,五指关节粗大有力,手心布满老茧,看起来是个武道上的行家,官职也比马越大上不少,不过马越不用刻意恭维他。
东汉中央军在西苑军出现之前,被分作南军与北军两个系统,南军常驻南宫内,职责是拱卫皇室安全,由卫尉负责,马越的左都候便是这个系统的,皇宫内无论哪个宫,带兵器的卫士都是南军卫士。
而北军由执金吾负责,和平时期的职责是巡查宫外洛阳城的治安,保护民众的正当权利不被侵害,纪灵的左京辅都尉就是北军的一员,北军常驻在洛阳城外数里的北军大营。
相互不存在统属关系,马越除了一点个人的谦卑之外,不需要对纪灵有任何恭敬。
纪灵对于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浑不在意,笑道:“报门时在下就已经说了,在下是替袁家嫡长子来一睹左都候的英姿而已,吾观左都候也是好武之人,纪灵亦粗通武艺,不如……过上几招?”
“既然都尉有意,在下却之不恭,那便请吧。”
袁家嫡长子,不就是袁术嘛,合着这纪灵是袁术派来试探自己成色的,也罢,便看看这纪灵的武艺是几斤几两吧。
马越自兵器架上挑出一柄环刀,纪灵也是一样握着环刀对马越咧嘴一笑,挥舞了两下说道:“左都候,请吧。”
近来马越的身手大有长进,然而对上纪灵这样的对手,马越并不是很有自信。
纪灵高八尺,体貌雄劲,握住环刀后自成一股威势挑衅的看着马越。
这是个高手,从气势上来看,这纪灵的武艺只怕与之徐晃相当,二流之姿。
但无论何事,总要试过才清楚不是吗?
马越提着环刀,一声暴喝便迎着纪灵冲了上去,纪灵几乎在马越暴起的瞬间,同时提刀冲刺。
“铛!”
双刀相撞,发出金石之音,这一回合二人都留有余力。
马越笑了,这试探一刀,他使了七分力,与纪灵斗的旗鼓相当,看样子两个人在力量上所差无几。
马越旋身跃起长刀上撩,纪灵则举刀斜挡,随后一脚踢出正中马越。
这一脚尽管正中马越胸口,但纪灵也被马越拽倒,双方起身之后场中情形再度陷入僵持。
纪灵这一脚势大力沉,踢得马越几乎背过气去,猛吸两大口气,马越喝道:“纪都尉,再来!”
“哈哈,来!”纪灵笑着再度冲了过来,马越歪了两下脖子,提着刀撞了上去。
刀刀对碰,谁都不松一口气。
试探已经过了,现在就该拿出真本事了。
双方尽出全力比斗起来,纪灵单刀刀刀不离要害,每一刀俱是势大力沉,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但马越也不是庸手,尽管前面吃了个小亏后面却越战越勇,短时间纪灵难以将马越拿下。
再度挥刀挡下纪灵的凶猛攻击,马越双腿撑地仍不住后退数步。
眼看纪灵又再度猛攻而来,马越猛然挥出数刀与纪灵硬拼,见仍旧久攻不下,马越猛然后退收刀,行礼说道:“都尉好刀法,马越甘拜下风。”
终究是占据了年龄优势,正值壮年的纪灵收刀笑道:“左都候武艺也不一般,喔,左都候府上还有客人啊,既然如此,纪灵这便告辞了。”
马越扭头一看,可不是有客人,曹操正坐在几案上悠闲地吃着水果,见马越往自己一边看还伸出手臂向马越挥舞两下。
看得马越又好气又好笑,这厮……这是把梁府当做自己家了。
整个洛阳城,入梁府而不报门的除了蔡邕几个梁鹄的老朋友之外就只有这么一个曹操了。
马越对纪灵说道:“都尉若还有事便先走吧,来人,送客。”
纪灵对马越笑笑,说道:“左都候有好武艺又身具战功,在下三年前不过山东一匹夫,追随袁家大公子不过数年便得如此,大公子很看好你,今后若有事可自去袁府求助。言尽于此,左都候多保重。”
纪灵走了,留下马越在演武场上挠了挠脑袋,很无语的走去凉亭对曹操说道:“孟德兄今日所来为何啊?”
曹操笑道:“来看你跟纪灵比武,哈哈。开个小玩笑。”
曹操说完挥挥手,随从递来两卷书简,曹操笑道:“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为兄喜好兵书,前些日子回了趟家专门为你取来两卷,为兄亲自注解过的孙吴兵法,三郎闲暇无事可以看书学习一下。”
“宝剑需要磨刀石,思想的磨砺,则需要书籍。”
马越接过竹简粗略地看了一眼,书简上密密麻麻地添加着朱砂笔写的批注,非常显眼,那些生僻字也被曹操多加解释,这样看起来就没有那么麻烦了,当下对曹操行礼道:“马三多谢孟德兄如此大礼。”
“哎!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曹操急忙起身摆手说道:“为兄只是觉得三郎应当多学些东西,况且三郎也算是好学之人,这些书放在三郎手里不算蒙尘。”
“嘿嘿,孟德兄就不好奇那纪灵所来何事么?”马越收了书简,座到曹操对面,一边笑一边揉着胸口说道:“这家伙力气可真大。”
曹操笑道:“为兄当然知道他是干嘛来的,不就是替袁公路来对三郎表达一下善意,想多个想三郎这样能文能武的故吏么,为兄今日过来为的也是这事,袁本初想见见你,今晚,他在家中设宴。”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章蔡邕落难
“袁本初也要见我?”
曹操笑道:“三郎怎么用也,那袁公路可没设宴请你吧。三郎去不去都无所谓,兄长只是来传个话,不过兄长个人建议三郎还是去见一见本初,他这个人跟那些鼻子翘到天上的名门公子哥儿有些不同,何况对三郎也有好处。得到袁本初的赏识,三郎在洛阳就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马越皱着眉头半晌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一个要在家中设宴请我,一个找来能打的门客跑到府上揍我一顿……这袁家两位公子的做派,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嘿,三郎这么想可就不对了,那纪灵也不是普通门客,他是袁公路身边的得利爪牙,也是个久经战阵的人物,前年山东匪患,纪灵当时还只是个小小军候,转战兖州各地所战皆胜,盗匪之流闻风丧胆,后来又得了袁家举荐,这才到了洛阳。”
马越点点头,对曹操说纪灵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对曹操说道:“孟德兄可是去了汝南寻那许邵,怎样,他给兄长什么评语?”
“哈哈哈。”一提许邵,曹操乐的开怀大笑,说道:“贤弟有所不知,为兄初至汝南寻得那许邵,他居然不给我评,关上大门不见我曹孟德,他关门不见我,我便踢破他的门,逼着他给我评。哈哈,真是畅快非常。”
“那许邵被吓坏了,你知他给我评的什么,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哈哈,为兄是能臣呢。”
“那可是要恭喜兄长了,有这等评语,对兄长的名声想来是有很大帮助的。”
“那不见得,对了,我跟你说个事情,快随我来去蔡府。”曹操说着突然想起来,拉起马越手臂就往门外跑。边跑边说道:“今天廷议收到一封奏折,五原太守王智奏蔡先生诽谤朝廷,朝廷上还有一干奸人诬陷蔡先生,你快去劝劝蔡先生,让他离开洛阳远走他乡吧,去朝廷够不到的地方,这一次想幸免可是难了。”
这还了得,马越这还跟着蔡邕学琴与八分笔法呢,蔡邕这就得远走他乡了?
马越一听急忙跑到出梁府,转身便入了蔡府。
守门的家丁一见是马越也不通报,直接让马越进去了。
“伯父,蔡伯父,喂,站住,告诉我蔡伯父何在?”
进门马越四下张望也没有看到蔡邕,急忙拉住一个家丁询问,那家丁见过马越,便对马越行礼说道:“回左都候,老爷在后院教小姐与弟子学琴呢,您自去寻就好。”
点头之后马越也没道谢,急急忙忙跑到后院,猛地打开院门这才发现好几双眼睛都看着他。
蔡琰,卫仲道,还有个少年马越不认识。
听到有人不打招呼便推门进来,蔡邕有些不喜,皱着眉头见是马越才微微舒展,但仍旧有几分训斥意味地开口道:“原来是三郎,三郎怎么今日这么莽撞,老子有言,心静则清,心清则明,今后切不可如此。”顿了顿,蔡邕指了指蔡琰后面的座位说道:“老夫正在讲琴音,三郎若有意便也坐下听听吧,也好磨磨你这个急性子。”
蔡邕被世人成为大儒,可他却有着世间所有大儒所没有的包容性,所学甚多,无论是儒是道,书法琴艺史家样样精通。
偏室中的安静祥和气氛与马越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格格不入,马越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说道:“老师,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有心情跟学生讲这黄老之学呢,孟德,孟德兄,你快跟先生讲讲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曹操这时才赶上马越,跟蔡邕行礼之后说道:“蔡先生,进入朝廷收到一封五原太守的奏折,污蔑先生诽谤朝廷,朝廷上下也有许多奸人诬陷先生,马三郎正是因此心情急迫才不请自入,还望先生速速打算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远走他乡。”
“啊!”十八岁的蔡琰已经出落得如清水芙蓉一般,闻言轻捂樱唇却禁不住一声惊呼。
冰清玉洁的书香闺秀,马越仅仅是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自己这般粗豪的汉子,心底里总觉得多看一眼都有些亵渎。
卫仲道轻声咳嗽了两声,面色有些潮红,并未多言。
另一马越不认识的少年说道:“先生,如今朝堂上奸人当道,竟会如此冤枉德高望重的先生,先生宜速速启程,远走江南吴会之地避祸!”
蔡邕放下书简,手拂着胡须闭着双眼思考着,马越急忙说道:“先生当速下决断,迟则生变啊先生。”
哪知马越话音刚落,就又家丁跑来说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廷尉府的人在前门叩门,要请老爷去廷尉府处理公事。”
“这……”蔡邕扭头看了看马越,刚要伸手说些什么,马越扭头对家丁说道:“告诉他们老爷不在,今早去东市了还没回来!”
“先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孟德兄守住大门多拖廷尉府的爪牙一段时间,我带先生从后门离开。”
马越一声呵斥,最先动起来的就是那个马越不认识的少年,马越喝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说道:“顾雍,是先生的新收的弟子。”
顾雍么,马越听着有些耳熟,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解下腰间玉佩拍到顾雍手里说道:“拿着这个,去我家取马匹,我与先生在南门等你。”
说吧马越便搀扶着蔡邕,带着蔡邕朝蔡府后门跑去,卫仲道在旁边跟着,顾雍则来的利索,直接攀上两家中间的院墙跳了过去。
马越带着蔡邕刚刚从后门离开,时任廷尉的崔烈便入了蔡府,曹操急忙凑上去说道:“崔大人,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紧急?”
崔烈认得曹操,说道:“曹孟德,你怎么在这里,蔡邕呢?”
曹操笑道:“我这不也是来寻蔡先生的,奈何蔡先生今日去了市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小子便在这里等着,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崔大人。”
崔烈的年纪也不小了,指着曹操说道:“曹孟德,也许你很擅长说谎,但这一次你的谎言瞒不住我这老头子,从实招来,蔡邕往哪里跑了?”
曹操惊讶道:“这是为何?”
“哼。”崔烈一笑说道:“今日又不是什么佳节吉日,东边的市集根本没开,蔡邕逛哪门子市集?快说,蔡邕往哪里跑了。”
曹操一听便在心头暗骂马越找了个狗屁借口,垂头丧气的对廷尉崔烈说道:“崔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一双慧眼,不过您还是来晚了,半个时辰前蔡先生已经去了北门,现在估计都快到槐里了,您追不上的。”
崔烈一听顿时大怒,喝道:“一队人搜查蔡府,剩下的人上马跟我走,去槐里!”
骑兵绝尘而去,曹操拍着胸膛暗道:三郎啊三郎,你总不会带着蔡先生往凉州跑吧……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二章再度入狱
洛阳城南门,马越买下一驾牛车,赶着牛车到了城南郊外,与蔡邕蔡琰父女等待着顾雍牵来马匹。
蔡邕小心地拔着车的篷子,问道:“三郎,仲道呢,怎么不见仲道?”
马越嘴边叼着一片草叶,脸上抹了些许泥巴一身布衣看起来很像赶车的,闻言说道:“回先生,卫公子体弱多病,刚才跟着跑着跑着就跟丢了不知去向了。”
蔡邕叹了口气,说道:“唉,这等无妄之灾,也罢,前些日子卫家派人来与老夫提亲,也正好没有答应下来,此行一去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洛阳。”
马越是知道蔡邕后面还会在董卓入京之后被召回洛阳,便笑着宽慰道:“先生不必如此,终有一日能沉冤得雪,只不过是暂且避祸江南罢了。”
马越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急忙伸手朝腰间摸去。
他只摸到了有花纹的青铜柄。
出家门时太过心急,马越没带兵器,腰间只带着从杀北宫伯时抢来的尺长短匕。
就是只是一柄短匕首在手,也仍旧能让马越稍感安心,转头一看才松了一口气。
官道上顾雍挎着骏马控着三匹骏马飞驰而来,看得马越不由得叫好。
“先生,您这弟子顾雍好俊的骑术。”
慢着,顾雍?我的妈呀,这小子就是日后的吴国丞相?
文武双全,人才啊,真是人才!
“兄长,雍将骏马牵来了。”
有骏马在,可是要比这牛拉车走的快的多,马越当下跳下来给骏马套上车架。
当然,他没忘记跟顾雍很礼貌的道谢,这可是个人才,即便不能为我所用能结个善缘也是极好的。
倒是马越的热情让小顾雍有些接受不来,顾雍笑着将玉佩还给马越,说道:“兄长不必多礼,学生维护老师是本分。”
马越对礼节没有多做探讨,隔着车帘对蔡邕问道:“先生,您看接下来您要去哪里?凉州有学生的家人在,便是汉庭要通缉您,在凉州您也能过得好好的,三郡都尉都是我马家人,汉庭的政令在那边咱们想通便通,想不通便不通,若您愿意忍耐凉州的苦寒,学生便将您送往凉州。”
顾雍也说道:“先生,江南之地一样的政令难通,何况水土养人,您在那边也能保养身体。”
蔡邕在马车上思考片刻说道:“三郎,老夫上了年纪,凉州怕是去不了了,便听元叹的意思,去吴会吧。”
马越点了点头,让蔡邕去凉州只是一个选择,但明显江南更适合蔡邕,凉州只能保证安全,却无法保证老人家的身体。当下挥起马鞭说道:“既然如此,走吧,前往河南尹上船。”
洛阳城到河南尹距离不远,快马轻车一个时辰可至。
一个时辰,就能逃出生天。
然而,崔烈不是傻子,年过半百的老人不是白活的,追出北门不过片刻就发现了曹操的谎言,当下名廷尉府的骑士出南门追了过来。
进了河南尹的地界,眼睛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港口,马越却感受到了地面的轻颤,顾雍一边策马一边对马越喊道:“兄长,后面烟尘滚滚,有大队骑兵!”
暗骂一句:“妈的!”马越对顾雍喝道:“快,再快一点,你的马快,去找船夫!”
马越则轻挥马鞭,不停地催促骏马快跑。
毕竟拉着三个人的篷车,即便是两匹骏马也很难跑快。
身后烟尘滚滚,港口又即刻可至,马越的心焦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蹦蹦跳跳不的轻松。
快!快!快!
两旁的景物飞逝,马越已经能看到顾雍站在港口朝这边挥手。
他已经找到船家了。
突然之间,马车猛地一震,车辕与马匹之间的车架轰然断裂,两匹马飞驰而出,篷车失衡翻在地上。
坐在车辕架车的马越直接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刚才的混乱中他只听到身后发出两声惊呼,这时一看顿感大事不好,急忙跑过去搀扶蔡邕与蔡琰起来。
刚搀扶起蔡邕,老人家被摔的不轻,起身后还晃晃脑袋,明显是摔蒙了,正要去扶蔡琰起来,就听蔡琰说道:“公子不必管我,快带父亲上船。”
马越一看后面大队骑兵卷起的烟尘越来越近,当下点头说道:“师妹你且照顾好自己,我将师父送上船再来接你。”
说罢马越便不再犹豫,扶着蔡邕快步走向港口。
到了船边,马越对顾雍问道:“都商量好了?”
顾雍说道:“全都商量好了,老师到了吴地我会像侍奉家父一样的侍奉老师,请兄长放心。”
蔡邕上船后急忙对马越说道:“老夫到了那边安顿好了会给你们传信的,只是老夫教不了你什么东西了,家里还有很多卷书,你都拿去看吧,年轻人应该多学点东西。”
马越点头说道:“先生放心,学生这便将琰儿妹妹接过来。”
说罢马越便转身跑了回去,不过二百步距离,马越回头却看到上百骑兵已经在官道那头直奔过来!
“快开船!”
马越喊过之后便急忙向着蔡琰跑了过去,蔡琰好像被摔到了腿脚,走路根本快不起来,左脚不敢点地。
马越奔跑的速度很快,但他跑得再快,还能有骑兵快吗?
刚跑到蔡琰身边,上百骑兵便已经将马越蔡琰包围起来。
马越只能将蔡琰护在身后,骑兵分出一个口子,年过半百的廷尉崔烈策马而出,对马越喝道:“左都候马越,你好大的胆子!”
马越正色道:“原来是廷尉大人,不知马三儿犯了什么罪状,廷尉大人居然以重兵将马越包围于此。”
“明知故问!”崔烈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蔡琰问道:“蔡邕跑到哪里去了,说!”
马越笑道:“老大人真是小题大做,在下不过是送老师离开罢了,何必如此将在下围困至此呢,老师已经远走他乡,只怕廷尉大人是见不到他本人了。”
这时,一骑飞奔而至,马上的骑兵跳下来拜在崔烈马前说道:“禀报廷尉,有一艘船顺颍水开走,顺流而下船速很快不过片刻就只能看见一个影子了,蔡邕恐怕就在那艘船上。”
“一个你马越,一个曹操,简直奸猾似鬼!来人呐,给我把马越这个小子押回廷尉府大牢!”
光和六年,夏季。
时隔八年,马越再次住进了大牢,只不过这一次的牢狱规格要比上次的槐里大狱高上一些。
然而也在光和六年的夏季,因为形式所迫,闻名海内的大儒蔡邕独女蔡琰没能跟父亲一同前往吴会避难。
蔡琰,被梁鹄从廷尉接出,暂住在梁府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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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二郎的生日喔,哈哈哈,大家祝我生日快乐吧。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三章狱中岁月
洛阳皇宫,西苑。
炎炎夏日,西苑的荷花池给人带来丝丝凉意,数十正值豆蔻年华的妙龄宫女身着亵衣在水中嬉戏。
刘宏袒露着上身泡在水里,晾着雪白的膘肉。
“让父,你说……蔡邕跑了,崔烈把马越抓到廷尉去了?”
整个西苑荷花池旁衣冠整齐的只有张让了,张让跟刘宏一个样儿,都是胖子。闻言低头说道:“回陛下,是。”
刘宏皱起眉头说道:“蔡邕跑就跑了,可崔烈为何要把马越抓起来啊。”
张让说道:“因为马越协助蔡邕逃跑。”
“他协助蔡邕逃跑?他和蔡邕什么关系,又不是干儿子也不是女婿的,他跟着瞎掺和什么?”
张让答道:“回陛下,蔡邕也是马越的老师,教授马越弹琴与书法。”
“廷尉府审问他了吗?”
“回陛下,审了,不过马越什么都说不知道,就说老师让他送上一程,他便送上一程。”
“这样啊。”刘宏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张口说道:“那便让他在廷尉大狱里待一段时间吧,清醒清醒,尽管是为了尽孝心,但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让父啊,你就差人给他送去几卷书简吧,让他在狱里读读书,就礼记和春秋吧。”
“陛下,若马越入狱没有半点说法,恐怕崔烈那个老顽固不会轻易放手。”
刘宏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
刘宏刚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啊。”
“蔡邕的女儿,现在在马越的府上。”
刘宏哼了哼鼻子,对此满不在乎,说道:“在他府上就在他府上吧,跟崔烈说,蔡邕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要追查了,不过马越要再关上一段时间。好了,让父你退下吧,让朕在此休息一会。”
光和六年的牢狱生活,对马越而言尽管生活条件上比八年前的槐里狱要舒服一些,但在心里却并非如此。
没有马玩陪伴不说,饭菜还是一样的难吃,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狱霸。
从马越进了这廷尉狱的那一天起,马越就是这里的狱霸,这里的犯人都是洛阳城里的市井泼皮,不过是些小偷小摸的小贼而已。
杨丰跟曹操来过一次,留下了曹操批注的两卷书简,在狱中读书也算有个打法时间的方法,不过很明显,皇帝觉得马越这个凉州来的野人读书太少,这还不够。
张让来的时候马越刚打完一套拳,在狱中百无聊赖的踱步,猛然听到一声咳嗽,转头这才发现张让来了。
“张侯爷,这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让阴测测地一笑,说道:“什么风,孝义之风,你马三郎做下的天大好事,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呢,天子下诏抓的人让你给放跑了。”
马越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下,对张让说道:“侯爷既然来了,便请坐吧,我在洛阳也没什么朋友,平时怪无趣的,侯爷来了不如跟我聊聊天,再这么憋下去怕是要得失心疯了。”
张让也不见外,命狱卒开了门便一屁股坐在马越对面,从袖中抽出两卷书简扔给马越,说道:“陛下让你在狱中好好清醒清醒,这一次算你命大,陛下饶恕了你,看了看,陛下命我给你送的书简。”
马越笑道:“陛下饶恕我了?这就对了嘛,陛下让侯爷给在下带了什么书啊,礼记?春秋?陛下干嘛要我看这个,就是送我两卷兵书战策都好过枯燥无味的礼法之书啊。”
张让指着马越训斥道:“你瞧瞧你这模样,真是蛮荒之人,陛下此次尽管赦免了你,可觉得你终究不懂礼法,所以要你好好学习一下,不要总是这般做派,放过你是因为陛下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但你不可因此而倨傲,这不是你的功劳。若哪天陛下觉得你没用了,那你这颗项上狗头也就保不住了,明白吗?”
马越张了张口又闭上,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说道:“侯爷,坊间多有流传,您等十位常侍俱是奸贼,恶人。可为何小的却觉得您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像个坏人呢?”
张让笑道:“坊间之人,他们见过本侯吗?他们能明白本侯的为人?十常侍中有好有坏,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又看得清吗?这里是洛阳,马三你还小,再过些年,也许你就会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当初想的那般模样,人总是要迫不得已的做出某种选择。不过你离学到这些东西还远呢。”
张让说着就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又扭头对马越笑道:“今天,本侯就教给你一个道理,在这天底下,有两样东西最信不得,一个是朝廷的奏章,一个就是市井的传言。”
说罢,张让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大狱回到他金碧辉煌的府邸,留给马越偌大的牢房,引人作呕的饭菜,还有一卷春秋,一卷礼记。
尽管马越不喜欢这两卷书,但张让的到来还是让马越心感喜悦的,至少张让的亲自传话让马越感到安心。
刘宏没有放弃他,而是将这阴暗潮湿的大狱当做他的礼法学堂,让他多学一些东西。
后面的日子里,马越便独自在狱中度过,陪伴他的有四卷书简,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曹孟德注解过的孙子兵法与吴起兵法。
每过三五天,便由杨丰或是徐晃给马越带来一些可口饭菜改善一下伙食。梁鹄也来看过他一次,只不过并未久留,只是明确告诉他不用担心,过一段日子皇帝就会大赦天下,到时候就会把马越放出来。
每天习武,读书,马越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关羽刚到彰山村时的生活,小豆子还是小豆子,只是他比从前更加高大,更加强壮,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也变得更加狠辣。
光和六年夏末,天下大旱,天下各州十万百姓拖家带口向着冀州迁徙,变卖家产,流移奔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普通百姓遇上凶恶的兵丁往往只能退让,但百姓的数量是巨大的,百姓的力量,也一样是巨大的。
数十万百姓就像一粒粒渺小的沙粒,汇聚到一起,聚拢成一只可怕的巨兽,意图一举覆灭汉朝。
黄天的时代,要来临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四章红袍韩约
从洛阳到凉州,这条路有多远。关羽和阎行跟随商队一走就是一旬时光。
一路上有惊无险,有几股盗匪都很好打发。
到金城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牧草长得老高,马儿也到了最肥的时候。
阎行却找不到家了。
二人沿着部落迁徙的痕迹一路追寻下去,却最终在草原上找到了烧毁的帐篷,马匹的尸体,还有成片的小坟头。
阎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挨个跪在各个坟墓前寻找。
他怕看到熟悉的名字,又怕看不到熟悉的名字。
关羽在旁边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观察附近的环境。
野草疯长,今年没有雨水,土地有些干裂,地面上混着杂乱的马蹄与脚步的印记。
突然间,阎行大叫一声,重重地跪在一个墓碑前,眼泪猛地就溢出眼眶,哭喊着用手摩擦着墓碑。
“兄长……是,是姐夫啊!”
“啊!”关羽闻言也是一惊,急忙跑过去,关羽不识羌文,看不懂墓碑上的羌字,但他看得懂汉字,这墓碑的最后面,写的是汉字。
“凉州从事韩约所立……”关羽看了阎行一眼问道:“彦明,除了姐夫找到姐姐了吗?”
阎行满脸泪水,哭的像个无助的小孩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有姐夫在这里。”
关羽拍了拍他指着墓碑说道:“没找到是好事,你看,这个墓碑是韩约立的……你可记得那日袭杀北宫伯之后跟董刺史一同来解围的那个红袍汉子,我记得他就叫韩约。”
“对,对。”阎行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关羽的衣袖说道:“韩从事在金城有很大声望,如果韩从事发兵救了姐姐,姐姐和外甥也许就得救了,快,兄长快随我去金城找韩约!”
金城县城,州刺史在这边有一处小型府邸,便是留给韩约这样的别驾办公用的。
自从马越带一彪人马在金城大闹之后,韩约的工作负担一下子大了起来。
在韩约面前平铺着一块西凉地形图,上面足有数百个标注着各个部落的木片。
韩约拿下一个木片,对身边立着的几人说道:“义山你看,这一旬,烧当以南判了四个部落,尽管北宫伯玉答应发兵平叛,但收效甚微,上旬的五个部落也是一样,大军一到望风而降,大军一走再度作乱,让在下很伤脑筋,也正因如此才从汉阳请诸位过来帮在下出出主意。”
被称作义山的男人名叫杨阜,汉阳人在本地有很高的声望,与韩约同为凉州从事,只不过负责范围是天水那边,与他一同被韩遂请来的还有赵昂,尹奉,都是刺史从事,他们经常在一起谈事情。而韩遂身边还有一个披甲武士,名叫张横是金城本地羌人部落酋长,与韩约私交很好,这一次请来为他帮忙。
杨阜皱着眉头看着地图,半晌说道:“文约你看,这作乱的部落多在烧当西南,原来都是追随北宫伯的部落,看了……某人就算死了也不教凉州安宁啊。”
尹奉说道:“义山说的不错,这事情归根结底还是马家老三闹出来的好事,好端端的杀梁兴一个还不够,非要袭杀北宫伯,给文约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他自己倒跑去洛阳逍遥快活。”
韩约说道:“尹兄此言差矣,北宫伯既然目无法度遣梁兴截杀了马三郎未过门的妻子,那便是活该报应,换做了是你,就能独善其身了吗?”
尹奉被问得哑口无言,旁边赵昂笑道:“文约兄说的不错,报仇雪恨乃是大丈夫所为,不过马家做出天大的好事,屁股不能只让咱们擦,咱们又有几个人上过战场,在下听说马家一门皆是能征善战之士,文约兄怎么不去马家请来几个指挥过兵马作战的将才,否则我等纵是胸有成竹靠一张嘴也说不动那些作乱的羌人啊。”
披甲的高大武士张横点头说道:“不错,赵先生的意见与我相同,对付叛乱,必须要给予其血的教训,否则像北宫羌王那样只是一味安抚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说罢,张横看了看几人的表情说道:“不过找马家的外援就算了,在下略有勇力,麾下有千骑敢战之士,足矣横扫那些个叛乱鼠辈。”
韩约看了张横一眼说道:“张首领不要着急,强攻还是智取还需从长计议。”
“哼,张横言尽于此,韩从事好自为之,既然从事需要从长计议,那张横便先告退了。”
说罢,张横扭头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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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昂不屑地轻笑一声道:“张横这么急着要出兵,还不是看上了烧当以西的牧场,只是为了兼并部落罢了。文约万万不可用其化解羌人作乱,否则当更加麻烦啊。”
韩约诧异道:“这是为何,在我看来这个张横是助我荡平叛乱的好筹码啊,这些年他在西羌南征北战,从几十人的流民首领发展到现在坐拥数千人的大部落酋长,武艺心术一个不少,若请他出兵恐怕真能如他所说,平乱用他是最好的选择啊。”
赵昂说道:“的确如此,那些个叛乱的部落说到底也多是数百人的小部而已,没有羌王的支持他们成不了气候,张横的确有这个能力,然而文约你可想过之后的事情?那**个小部落逐个击破来得简单,然而张横就会紧随其后将部落迁徙至此,收拢那些部落的残兵败卒,继而攻伐其他部落,不出几年以他的能力就会将部落发展成作用数千骑兵的大型部落。北宫羌王才有多少骑兵?满打满算堪堪过万,到时候羌王是他北宫伯玉,还是张横呢?免不了又是一番攻伐,致使生灵涂炭。文约可要想通这一层关系啊。”
韩约闻言用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说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可不用张横,我们还能用谁呢?难不成真要去马家借人?”
就在此时,忽有县兵进屋说道:“禀报从事,门外有两人求见,一人叫阎行一人名为关羽,说有要事要向从事问询。”
尹奉纳闷道:“阎行?不是前些年演武输给马越的那个毛头小子么,关羽我倒是知道,听说其人武艺高深,马越的一身本事都是这个关羽传授的。”
韩约与赵昂对视一眼,笑道:“快请进来,我等的大将来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五章金城风波
“韩从事,敢问草原上您立的墓碑……白毫部还有人幸存吗?”
阎行关羽二人被请进帐中,阎行一见到韩遂便急忙发问,关羽则站在身侧一言不发。
韩约先是仔仔细细地看了高大的关羽一眼,这才对阎行说道:“二位壮士来得正好,如果你要找的是你姐姐的话,她就在府上治疗,你先见一下家人,稍后韩某还有要事相商。”
他是识得阎行的,这少年近年来在金城闯出不小的名号,曾经很让韩约看好,只是后来跟随了马越让韩约看得眼馋。
在他看来,这种好武艺有胆略的少年正是值得他拉拢的对象。
韩约说罢,便拍手命身旁的书佐带阎行关羽步入后堂。
一边走着,韩约边说道:“你姐姐母亲情况以及趋于稳定,只是韩某赶到的时候那些作乱的鼠辈已经退却,没能为你姐夫报仇。”
阎行紧咬着牙关,说道:“是谁做的,白毫部……没了吗?”
韩约推开门,对阎行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先去看看你姐姐吧,那些事情我们稍后再谈。”
阎行刚迈步进入屋内,门后便一阵风般地跑来一个瓷娃娃一般的童子,抱住阎行的腿便哭道:“舅舅!”
阎行一看是自己的外甥,急忙抱起来左看右看,唯恐有什么闪失。
“来,小宁儿不哭不哭,舅舅回来了。娘在哪里?”
阎行的姐夫姓万,外甥名叫万宁,小娃娃今年才不过七岁,披肩长发中挽着一条小发髻,羌人血统尤为明显。
“娘在床上…爹爹没了。”
阎行抱着外甥走到床边,便见到自家姐姐侧身躺着脸朝向墙壁,便伸手轻拍姐姐的肩膀说道:“姐姐,阎行来晚了。”
床上的妇人本意见睡着了,被阎行这么一碰猛然惊醒,惊恐地喊道:“别过来!别过来!啊……彦明,你,你回来了。”妇人说着便撞进阎行的怀里,泣声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姐夫都不在了你才回来!”
阎行默然无语,紧紧咬着牙泪水像豆子一样从脸颊流下。
在姐姐转身的瞬间,他看到自家姐姐原本美艳动人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药草,他没敢问发生了什么。
只能安慰道:“姐姐你先好好休息,别哭了,彦明回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阎行的姐姐名叫阎妍,阎妍闻言挣开阎行的怀抱,抱着阎行的脸说道:“你看姐姐的脸,你看着姐姐的眼睛,你现在不应该躲在女人的房间里说这些没用的话,去吧,去做男子汉该做的事情去,滚出去,快!”
阎行愣住了,闭上眼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彦明!”
阎行转过头,就听到阎妍覆着厚厚草药下疤痕纵横的脸说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给你姐夫报仇。”
咬着牙,满面铁青的阎行走出房间,对韩约点头说道:“韩从事,我们去一旁谈吧。”
金城的刺史别驾府中,韩约,赵昂,杨阜,尹奉,阎行,关羽六人围着一张放置着凉州地形图站着。
“自从马越袭杀了烧当羌的北宫伯与梁兴之后,金城以南从属烧当羌的小部落反叛就从未停止。”韩约指了一下阎行说道:“也就是袭击你姐夫部落的人,他们不是流匪。”
顿了顿,韩约接着说道:“羌王北宫伯玉给过我帮助,但收效甚微,凉州需要一个安稳的金城郡,不能让这股叛乱的风潮影响百姓的安宁。”说罢,韩约抬头看了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关羽说道:“关壮士曾参加过北地郡的灵州一战对吧?”
“不错。”关羽颔首说道:“在下曾以军候的身份随主公抗击鲜卑。”
若马越在这可是要惊讶的掉出眼珠,关羽可从未当面称他为主公。
韩约抚掌笑道:“那便是了,敢问二位壮士,若在下与你二人一千羌骑,兵甲骏马都以全凉州最好的配备,加上熟悉路途的羌人,你二人可愿为我扫平这些个作乱的部落?”
关羽与阎行对视一眼,他看到了阎行勾起的嘴角与喷薄而出的恨意,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从事告知更多详细的情报。”
韩约见关羽答应下来,笑道:“这是自然,赵昂,你来说吧。”
赵昂应了一声,手抚地图正色道:“二位且看,作乱的烧当部落分布在金城西南百里的大小榆谷附近,根据情报应有五部作乱,但必须要快,以迅雷之势扫平五支部落,否则你们将要面对的就会是更多的敌人。”
赵昂手指地图上大小榆谷附近的五块木牌说道:“这五部叛军加在一起不过两千兵马不足为虑,但他们的首领芒奇武艺高强,曾是北宫伯麾下千骑长,历经数次大战,实力不容小觑。”
“哼。”关羽轻哼一声,对此满不在乎,赵昂若说那芒奇智略高绝还好,在关羽面前说他武艺高超,简直是班门弄斧。
“关壮士切莫大意,芒奇之勇并非浪得虚名,当年北宫伯火并烧当羌六部时这芒奇一战斩了烧当首领与其麾下三名千骑长,从那时候草原上部落对其闻风丧胆,这厮……不是泛泛之辈。”
听到芒奇阵斩三名千夫长,关羽眯起了眼睛点头说道:“韩从事,三天,三天后关某提着芒奇的脑袋再来见你。”
韩约抚掌笑道:“关壮士豪气干云,尹奉,劳烦你前往破羌一趟,为关壮士请来一千精骑。杨阜,还请你为关壮士的骑兵准备兵甲马匹,每样都要最好的。”
赵昂抬手说道:“文约,我欲与二位壮士同去,不知可否?”
韩约闻言眯了一下眼睛,转眼笑道:“既然伟章有意,那便请吧,韩某人在此等着你等得胜归来。”
待众人走后,韩约这才轻拍手掌说道:“人都走了,你不必躲着,出来吧。”
屏风后,闻言走出一名彪形大汉,张横不解道:“主公,为何故作疑阵不让在下出兵讨叛?”
韩约看着门外笑道:“韩某人本意是想让赵昂他们几个出兵,马家人愿意出来擦这个屁股当然更好了,兵是北宫伯玉的,将是马家人,咱们用不着死自己麾下儿郎,何乐而不为?”
说罢,韩约拍了拍张横的肩膀说道:“等关羽把那几个部落打散了,你就带着你的人迁徙到大小榆谷,去吧,最近不要再来见我了,省的被他们看出你我的关系。”
“金城附近,必须要掌控在我韩文约的手中!”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六章关羽领军
关羽与阎行抵达金城的这个下午,韩约请来了来自破羌的一千骑兵,军队,开拨了。
军队的行进中,阎行对关羽说道:“兄长,谢谢你,愿意领军为我复仇。”
关羽摇了摇头,说道:“某同意为韩约出征并不全是为你,韩约说了,叛乱是因为主公杀了北宫伯造成了,这个责任只怕我不领军,韩约也容不得你我不领军出征。”
“他韩约要一个名分,是不是你我领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他韩文约领军。彦明觉得咱们身后这一千骑兵是什么人,他们只能是北宫玉的亲信,否则不可能愿意跟随咱们去攻打北宫伯的残部。”
骑在马上的赵昂笑道:“关兄一言中的,这一千羌骑可都是羌王的心肝宝贝,死一个只怕他北宫伯玉也会心疼的呲牙咧嘴。”轻笑一声,赵昂说道:“在下曾因公事见过马腾几次,观其身边俱是英武的好手,还以为袭杀北宫伯也是马越的大哥出力。今日一见关兄,在下便对传言信了几分,想不到马家俱是英豪,看了在传闻中勇冠三军的马三郎也是确有其事了。”
关羽没有理会赵昂的恭维之词,面无表情的说道:“某不是马家人,主公被马家从族谱上除名了。”
看来凉州传言马家兄弟反目成仇多半是真的了,赵昂在心头暗自记下,不再言语。
只不过关赵二人对传言的态度不大相同,赵昂以为传言都是可信的,关羽则觉得是可以相信的,有些则不可信。
比如,马三郎勇冠三军。
天知道是谁扯的弥天大蛋,马三郎可不是张三爷,怎么会勇冠三军呢。
当然,这种事情关二爷只会在心里暗自一笑而过,表面上赵昂是绝对看不出二爷的胡子在翘着笑。
二爷可不是爱拆主公抬的人。
金城距离大小榆谷只有百里之遥,大队人马午时从金城出发,天色还未黑便已经抵达大河河畔。
大小榆谷,就在河岸的对面。
这不是一个地名,大小榆谷是大榆谷与小榆谷的合称,这里土地肥美,北阻大河之固,近得西海渔盐之便利,是羌族的发源地。只是近年来因为羌族在凉州的外迁,这里从老北宫伯玉时代便被分给北宫伯的部落牧马,到现在还在这里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支部落,是北宫伯的死忠。
“兄长,过了这条河便是二榆谷,我等当如何?”
阎行趁着军队驻扎在河畔休息喂马的时间,凑到关羽身边说道:“方才我去看了看河水,凉州今年从雪化了之后就没下过雨,大河水不过膝。”
关羽只是摆了摆手,没有理会阎行,对赵昂说道:“赵兄,你可知道那五个部落都在何处?”
赵昂点头,一边从背后拿出地图一边说道:“关兄请看,离咱们最近的部落就在小榆谷,是个千人部落,可以迅速出击一举消灭。在二榆谷之间还有一部,这个也不是难事。但在大榆谷这里,关兄请看。”赵昂说着指向地图上大榆谷边上标注的三个朱砂点说道:“在大榆谷中,驻扎的是芒奇的主部,战力超过八百,是我等的心腹大患。而在大榆谷之外的两部则各有三四百可战之士。”
说完之后,赵昂伸出五指一压地图,说道:“三部之中任何一部都没能力与我军抗衡,但三部之间互为犄角,若其三部倾巢而出,那大榆谷便是我等的葬身之处了。”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关羽皱着眉头,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环刀的刀柄,过了半晌他看骑兵都已经休整完毕,扭头对身旁阎行说道:“彦明,传令渡河。”
阎行一听便蹦了起来,口中喝道:“全军听令,渡河!”
赵昂急忙说道:“关兄,这还没有个定计呢,后面该怎么做?”
关羽一边上马一边说道:“先打二榆谷中间的那个部落,把他们赶到小榆谷去,既然芒奇是个难啃的骨头,那边最后再砸碎他。”
说着,关羽人已经上马,轻磕马腹,关羽打马道:“全军渡河!”
千骑轰然而动,关羽派出斥候洒出五里,不多时,哨骑回报。
“首领,前方十里发现部落游骑。”
关羽手抚长须笑了,说道:“传令,全军休息,哨骑巡逻五里,切莫被敌人发现行踪,今夜突袭。”
日头渐渐西落,关羽盯着地图一言不发,阎行领着斥候去巡逻了,他是羌人,他比关羽更容易融入到这个集体里。
赵昂以手磨痧着下巴,坐到关羽对面问道:“关兄可是在思索破敌之策,不必如此,敌人不过是小型部落而已。”
摇了摇头,关羽说道:“破五部鼠辈之战策关某了然于胸,只是不知凉州未来将会如何。”
营地中很安静,很少有人聊天,只能听到骏马的嘶鸣与羌人汉子的霍霍磨刀声。
赵昂开口问道:“关兄是哪里人,听口音不似凉人。”
“关某为河……”关羽突然顿了一下,很快接上说道:“河那边的陇县人。”
赵昂看了关羽一眼,不为疑惑说道:“陇县是个好地方啊,守着州治那边的百姓想来也好过不少,马家兄弟也是陇县人吧,关羽与马家兄弟还是老乡呢。”
“呵,是啊。”轻笑一声,关羽说道:“蒙受三郎恩惠,便随了三郎同路而行。”
“恩。”赵昂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我虽见过大郎几次,却从未见过三郎,关兄言语中的推崇令赵某非常好奇,还请关兄给赵某讲一讲,这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羽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便起身对赵昂笑道:“赵兄既然对三郎如此好奇,到时候跟关某一起回洛阳一见不就知道三郎是何模样了吗,哈哈。”
“全军听令,人衔枚马裹蹄,绕过小榆谷突袭二谷中间的部落!”
这个关羽!
赵昂瞪了关羽一眼,起身给骏马裹上马蹄,翻身上马。
大汉西北的边陲草原上,重重夜幕之下,一千羌骑静悄悄地在草原上慢行而出,远方的部落歌舞升平,正尽情的享受着掠夺而来的鲜美羊羔。
浑然不知,死神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七章破小榆谷
坐落在大小榆谷中间的部落,太富足了。自从北宫伯被马越袭杀之后,草原上的局势便变得混乱起来。
北宫玉的上位并不能阻止他们摇身变为马匪之流,这些部落三五成群,在羌人的发源地起兵攻伐效忠于北宫玉的部落,尽情发泄着他们对北宫玉的不满。
自段颖死后短暂的混乱到平息,时局因马越的复仇变得再度混乱起来。
这一夜,秋风萧瑟却无法阻止掠夺过后狂欢的部落。
他们无所畏惧,此地以北有一个部落驻扎在小榆谷,以南十五里为大榆谷,在哪里有他们的首领与三个部落近两千人马。
左右俱有同袍侧应,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人绕过大小榆谷来攻击他们。
歌舞欢笑中,没有人能看见远方夜空飞过的箭矢,没有人看到三里之外关羽那双如同猛虎一般的瞳孔。
阎行背负弓箭带着三五斥候打马而来,对关羽抱拳说道:“首领,部落北方所有斥候已经全部剪除。”
关羽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自他口中说出:“七百骑兵由你指挥,去发泄你的怒火吧,杀尽敌人!”
关羽一挥手,指令早已被赵昂通报全军,千骑化为两部,七百人追随阎行而去,剩下的三百人跟着关羽绕过部落迂回而行。
阎行领命之后转身将弓箭放入马臀上的箭囊,一手持缰绳一手擎长枪朝着三里之外的部落发起冲锋。
马蹄轰鸣声都掩不住阎行双眼的愤怒,他的姐姐跟他说过。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姐姐是那么善良的女人,她叫我杀光他们,那他们就有罪。
死罪!
飞驰的骑兵队奔至一里外,部落中的人们才感受到大地的震颤,欢呼声戛然而止。
“敌袭!”
“敌袭!”
“快去拿弓箭!”
他们没有武器,空着手的醉汉来不及跑回帐篷就被箭矢射翻。
尽管营门前堆着栅栏木刺,但这拦不住阎行。
阎行提着缰绳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从骑兵队中飞驰而出,他的骏马是灵州一战马越扣下的几匹鲜卑好马之一,速度远超普通马匹。
临近营门,阎行将长枪做投矛朝着守门的羌人步卒猛然掷出,将其钉在木头制成的围墙之上,几乎在阎行长枪投出的同时,另一只手便已经松开缰绳自后腰摸出一物。
这是凉州草原上的人们经常用到的东西。
套马索。
数米长的套马索被阎行丢出之后便调转马头绕过营地,套马索被精准的套在鹿砦上,阎行双手紧抓马索,身体几乎贴在马身上全身使力才使鹿砦被拖开一点。
紧随阎行之后,又飞出三名羌骑丢出手中套马索,四马发力,这才将将套鹿砦拖开一个容三马齐驱的通道。
片刻,阎行撒开套马索调转马头加入骑兵之中一同冲锋。
双腿使力夹住马身,阎行在马背上站起身自围墙上拔出长枪,手舞长枪呼喝道:“跟我冲!杀光他们!给我杀光他们!”
七百骑兵鱼贯而入,冲入部落中大开杀戒。
有人跨在马上张弓搭箭,有人一手挥舞弯刀一手抢来火把随意抛出。
这些乱军部众本是屠杀者,掠夺者。
残杀他人时没有一点犹豫。
然而此时,前一刻还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狂欢的他们根本无法举着手中烤羊腿跟阎行带领的骑兵抗衡。
根本没人能拦住带人在部落中左冲右突的阎行,从阎行拽开鹿砦冲入部落不过片刻,倒在阎行马下的羌人已经超过双十。
对阎行而言,这是一次复仇!
不过片刻,超过五百人的部落只抵挡了片刻便就只能在一片火海中四处溃败。
“下去陪我姐夫吧!”
一枪从背后扎死一名溃军,阎行大声呼喝道:“破羌的兄弟们,不留一个活口,杀光他们!”
这次作战最大的要点,就是不能留下任何一个敌人去通风报信,否则其余四部收到风声前后夹击之下他们断无活路。
关羽跟阎行再三叮嘱,阎行尽管愤怒也没有忘记,眼见敌人纷纷骑上马匹急忙从背后张弓搭箭追杀溃军。
在他面前,六七名羌人刚跨上骏马,有个羌人连靴子掉了都没有感觉,光着膀子伏在马背上就催动战马朝着南方跑去。
他们在前面跑,阎行领着两人在后面追,浑然不顾满面的鲜血。
“嗖!”地一声,一支箭矢自阎行身后飞出,越过阎行飞快速度射中跑到最前的羌人。
接着又是一箭,前方羌人应声落马。
再一箭,一名羌人的马匹被射中,战马吃痛猛地向前跑了几步,带着它的主人栽倒在草原上。
模糊中,阎行看到了数百步外九尺高的骑士拔出环刀。
阎行也跟着射出一箭,将另一名马上的羌人射死,随后扭头一看,射出三箭俱中的骑士正是赵昂。
勒马,阎行对赵昂说道:“从事好箭术,这边不用追了,我们去追别人。”
身后三骑听令随着阎行奔出,赵昂拉了拉缰绳,朝远方看了一眼,这才跟着阎行冲回营地继续袭杀敌人。
部落的外围,关羽早已差人堵死部落各处营门,周围还散步着游骑。
羌人插翅也难飞。
杀戮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阎行等人坐在地上踱步,仔细搜查着部落里的各个角落。
再给所有尸体身上补上一刀。
“首领,搜查完毕,没有漏网之鱼!”
关羽骑在马上点了点头,以衣袖擦了擦刀身上的血液,对众人说道:“离开这里之前,烧光一切。”
关羽身旁的千长闻言急忙说道:“首领,至少让弟兄们掠夺一番再走吧。”
关羽皱起眉头,说道:“抢了东西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千长笑道:“首领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哪里有区别,无非是他们错跟了狼主罢了。”
千骑长说完关羽脸上表情就是一变,正要说些什么阎行催马走到二人中间对千骑长笑道:“去吧,但要告诫兄弟们少拿些东西,这一夜我们还有的忙,一刻时间后在部落北面五里小山谷集合。”
“好嘞!”千骑长对阎行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传令让骑兵劫掠,关羽对阎行说道:“彦明,怎么能……”
“兄长,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阎行说着一指北方的山谷,说道:“边走边说吧。”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八章营门一掷
“战后劫掠部落,这是羌人的传统,当战刀染血火焰熄灭,勇士们拿走战败者女人、财宝、食物。这才是羌人的整个战斗,杀死敌人的肉体,只是一个开始。”
“兄长,也许在你们那边不是这样。但这里是羌人的土地,我们攻破的是羌人的营地。在我们身后的这一千骑兵,更是羌人之中的佼佼者,他们是羌王护卫!他们比我这样小部落的羌人更注重传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用我们羌人打仗,那战斗的过程就是杀戮,胜利,掠夺!”
关羽摇了摇头,跟阎行在小山谷旁找了一棵树坐下,叹息道:“将来三郎怎么能带领这样的部队保卫汉家,作战没有丝毫纪律可言,一窝蜂地向前冲,战胜没有丝毫仁慈之心,宛若蝗虫过境一般掠夺一切!”
阎行笑着说道:“兄长我且问你,这一千骑兵的战斗力如何?”
关羽说道:“骑术射术俱佳,近身接战也是悍勇无比,羌人在战斗力上自然无需多言。”
“这就对了,可兄长,这羌人的战斗力可不是严明的纪律带给他们的。”阎行手指按着地下说道:“他们的凶悍,是这土地,这传统带给他们的,他们不为北宫伯而战,也不为北宫玉而战,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众人都清楚,战败什么都得不到也许还会赔上性命,但只要胜了,自己家里就能多牵回去一头羊,来年就能下崽子,羊毛可以取暖,羊皮可以防御敌人的箭矢,就能帮他在下一场战斗中存活下去。”
“汉人们不是这么作战的,我知道。汉人的统帅像个懦夫一般躲在重重大军之后发号施令,令旗一展将士们就依照规定好的路线行动,该哪一队上,该哪一队退,哪一队挥刀哪一队刺矛都名列有序,但羌人对此并不受用。羌人们更简单,他们不需要战术、不需要阴谋诡计。只要首领足够勇武,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他们就会追随着首领杀光所有敌人,抢走敌人的一切。兄长,跟他们展现你的勇武吧,否则他们无法尊敬兄长,下一场战斗,彦明在外围绞杀。”
远处传来羌人们欢笑与马蹄的声音,阎行抬头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羌人作乱的结束,他们今晚的狂欢一定是为了明天的狩猎,最迟明天下午其他部落就能收到消息有人袭击他们,到时候再想进攻他们可就难了……关大哥。”
关羽点了点头,跨上骏马,没有说话。
凉州千百年来流传下的传统,他要学习的还太多。
羌人们牵着骏马牛羊,马背上载满了他们的战利品。
然而,关羽注意到,尽管羌兵人人都牵着牛羊,但他们马背上的战利品多是刀剑枪矛,没有人去拿那些没用的东西。
待羌人到齐,千骑长走到关羽身边对阎行说道:“人齐了,先前没了六十多个兄弟。”
千骑长没有直接给关羽汇报,阎行也不敢接话,三人陷入沉默,关羽不动声色的说道:“千长,对于后面我有个计划,先让兄弟们把战利品放在这个山谷里吧,晚上也不会有人来,弟兄们跟我去抄了小榆谷的那个部落,战利品会更多。”
千骑长听到关羽提到战利品,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对关羽说道:“尊令!”随后便扭头对麾下骑兵传令。
羌人们陆续将战利品藏在林间,他们没有丝毫顾忌便将这些宝贝堆在一起,马匹和牛羊被拴在一起。
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如果回不来,让兄弟们多拿一些……也是好的。
骑兵队再次出击,一样的潜伏,一样的突袭。
只是这一次的领队换了人物,关羽一骑飞驰在前,以部落南方为突破口。
这一次,也更为困难,整个营地已经安静下来,营门口的一座四五米高的箭塔上还有哨兵。
地面的震颤中,哨兵便已经尖叫了起来。
“敌袭!”
阎行冲锋时透着凉州人的凶悍,关羽则不同,奔驰到鹿砦近前直接转弯,没有套马索,也没有挥刀斩击鹿砦。
关羽只是右手擎着刀,猛然撒开缰绳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了下来。
在地上借惯性滚到鹿砦近前,环刀斜插于地下视箭楼上张弓搭箭的哨兵如无物,双手保住寻常两人才能抱起的鹿砦猛然发力。
口中喝出一声,“起!”
关羽如同传说中的霸王举鼎一般地将鹿砦举起,挡住箭楼上激射而出的箭矢,怒喝一声将鹿砦砸向箭楼。
“轰!”
巨木堆起的箭楼被关羽这一下砸的摇摇欲坠,关羽拔出环刀,一边向营中奔跑一边将环刀斜指向天口中喝道:“破羌兄弟们随我冲锋!杀光他们!”
关羽的怒吼声中,破羌精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呼喝着应和他们天神一般的主将,飞快地冲入部落之中大肆砍杀。
所有羌骑在通过下马的关羽身边时都主动让出两马的距离,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像之前一般对关羽轻视了。
这场战斗,比之先前的部落胜利的更快,整个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战斗,关羽的营门一掷极大的鼓舞了羌骑的士气,破羌的骑兵看见敌人几乎是嗷嗷叫地冲上去,飞快地解决掉敌人。
旺盛的战意之下羌匪根本提不起对抗的勇气。
战后,破羌骑兵正清扫着战场,给死尸补刀,顺便拾取值钱的战利品。
关羽看着十余步外箭楼前的阎行喊道:“阎行,你确定这些鼠辈明天还会进攻别人对吗?”
阎行正看着砸散的鹿砦暗自咋舌,眼看四下无人还暗自用一只手臂提了提摔坏的鹿砦,费尽力气才将多半残余鹿砦提起十公分,突然听到关羽教他明显吓了一跳。
猛然回头,跑到关羽身边问道:“兄长……你,你问我什么?”
关羽自是看到了阎行的小动作,笑了笑说道:“没关系,过几年等你身体定型了你也可以做到的。我刚才问你,这些羌匪明日的进攻,你能确定吗?”
阎行点头说道:“羌人有战前祭祀的传统,狂欢享乐,这绝对错不了,他们明天一定有掠夺计划!”
“这样……你把千骑长叫来。”关羽看着重重黑夜,说道:“我有一计,可令袭杀部落事半功倍!”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十九章骊靬遗族
第二天,北宫伯残部反叛首领芒奇集结了部落兵力,数次的掠夺让他的实力膨胀,与之对应的是飞涨的野心。
他妈的,北宫玉算个蛋,老子也能做到那个位置上。
正当芒奇信心满满之时,却等不来小榆谷的两部兵力,差人一探才知道两个部落已经被人不声不响的灭掉了。
“一个活口都没有!给我查,这他妈的是谁干的!”芒奇愤怒地把酒碗砸在传令的羌兵身上,骂道:“那些王八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没有。没有一个敌人的尸首,就连马尸都没有。”对于砸来的就被传令羌兵不敢避让,只能眼看着酒碗砸在自己额头,说道:“大首领,但他们抢夺了中部落的所有财物,却都留在了小榆谷部落,看起来仓皇而逃,只清理了数百步的痕迹,不知什么原因他们逃向南边,看马蹄不到六百骑兵。”
芒奇瞪着眼睛捏了捏鼻梁,说道:“叫上所有人跟我走,他妈的,老子八百个弟兄就这么没了,就是跑到西海老子也要把他们抓住生吞活剥!”
千余羌骑浩浩荡荡跟着他们战无不胜的大首领向西疾驰而去,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到小榆谷。
看着触目惊心的部落废墟,芒奇的眼睛瞪得奇大,愤怒烧红了双眼,甩了甩马鞭,芒奇喝道:“分出四百人,把这些战利品运回部落,到时候循着马蹄跟上来。”
心腹应声领着数百人开始收拢战利,芒奇纵马奔出两步,扭头喝道:“快些手脚跟上,不要让我久等!”
茫茫草原,大小榆谷之间,一支超过千人的骑兵队伍分裂为两支队伍,一支跟随着马蹄朝着西海奔去,一支则从小榆谷西方十里收拢了所有残余财物、马匹牛羊,朝着他们的大榆谷中的根据地运输。
“首领真是天人降世料事如神,贼人果真上套儿了,分出了大约四五百骑收拢财物朝着大榆谷前进。”
小榆谷之中,芒奇觉得想不到袭击他两个部落的仇人就藏在刚才离他不过十里的地方。
关羽听到千骑长的报告,眯起眼睛沉声道:“传令,上马吊在他们后面等他们下马,不要暴露行踪。”
宛如远古猛兽挥动铁蹄,小榆谷的松树柳树林中近千骑兵纵马而出,朝着大榆谷的方向呼喝而去。
跟着蹄印,关羽引军直追至大榆谷营地外一里。关羽抽出环刀喝道:“敌寡我众,破羌而来随我冲杀!”
破羌骑兵随后分散为四支骑兵队,以喊杀声为号近乎同时冲入部落。
芒奇的部落就堵在大榆谷脚下,四面皆是出口。
正在部落中放置财宝的羌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将牛羊赶入圈中的时候居然会有这么多嗷嗷叫的破羌骑兵袭杀过来。
芒奇的心腹在营地中左顾右盼,自己手下全乱套了,四面八方全是敌人。
急忙高声呼道:“快!上马冲出去禀报大首领,敌人……呃!”
他话才说到一半,远方飞来一支利箭正刺在脖颈上,小头目捂着脖颈就从马上栽倒下去。
阎行腿夹马腹收起弓箭,提着长枪喝道:“破羌儿郎跟我杀!不放走一个敌人!”
阎行领人从西面突入,赵昂从北面,关羽从东边,北宫玉的千长从南面。
烧当乱军根本插翅难飞,却激起了死战的斗志。
一名乱军刚放下抱着的羊皮就被奔驰而来的骏马撞翻,然而却也因此躲过了马背上的弯刀,抬起身来没有犹豫的抓着马上骑兵的左腿拽下马来。
马匹的冲击力将两人全部甩在地下,抓不到刀就用拳头,用膝盖,用脑袋,用牙。
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被当做武器,为图杀伤敌人即使自损也没有任何犹豫。
乱军老人被砍伤后死死抱着马腿被拖行很远都没有撒手。
青壮则拿着兵器尽一切力量杀伤敌人。
然而,终归比不过关羽人多,也没有关羽的人马装备优良,稍作抵抗之后仍旧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战后,关羽擦拭着长刀,问道:“看一下走了多少兄弟。”
千骑长说道:“死了不到二百,敌人都有兵器又被堵死了没有逃生的希望,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敌人被杀了四百轴重兵和一百多守军,这五个部落都没有妇孺。”
关羽说道:“没有妇孺,他们这是有预谋的脱离部落,背后是谁在主导这件事?”
就在此时,远处阎行说道:“兄长,先别管那些了,快来,芒奇有一百多个俘虏。”
关羽抓着环刀边走便皱眉说道:“俘虏?还留下了活口吗?”、
阎行意识到关羽理解错了,急忙摆手说道:“哪里,不是羌人,是芒奇的俘虏,不知道是哪里人,不会说羌语只能说一点蹩脚汉话,快来吧,他们要感谢他们的救命恩人。”
关羽走近了一看,可不是么,一百多个奴隶被绑着藏在帐篷后面,是这些帐篷让他们躲过了方才的杀戮。
这些奴隶近七成都是男人,身强力壮而且普遍高大却有着黄色的头发的蓝色的眼睛,而且……他们都是短发。
关羽站在他们面前,说道:“你们是骊靬人?”
关羽是见过骊靬人的,在马腾家里就有几个骊靬人后裔,只不过他们要比这些人更像汉人一点,见到他们关羽终于明白为什么马家的那些汉人庄客会嘲笑他们是黄毛部落了。
为首的一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青年男人对关羽抱拳道:“将军……是您救了,我们吗?”
关羽点了点头,说道:“算不上救,但你们自由了,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说罢,关羽没再看他们,对身旁的千长说道:“让兄弟们吃些东西休息一下,洒出哨骑十里……这会儿芒奇应该已经快跑到西海了,最迟明天就会赶回来,到时候还有一场恶战。”
千长下去传令,关羽正要走,那骊靬青年急忙跪伏在地说道:“将军,请让我们参加您的军队,我们都很勇敢,知道什么是战斗!”
关羽诧异地看了青年一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骊靬青年说道:“将军,我叫安木。”
点了点头,关羽说道:“安木,我不是将军,率领羌人兄弟们平乱也是受人之托,此间事了还要离开凉州,你们回家吧。”
安木却不同意,伏在地上不起来,叩首道:“那我们就效忠于将军,将军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唉。”关羽很少见到这么执拗的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是效忠的对象,不过……”关羽看了看他们都还称得上强壮,说道:“关某的主公是凉州马越,主公正是用人之际,也许会收下你,先在战利品里找找你们趁手的兵器吧,还有一场恶战,想效忠于我的助攻,首先要活下来。”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章烧当芒奇
“将军,敌人有八百骑自小榆谷而来,行军缓慢。”
第二天刚过了中午,便有哨骑回报,芒奇回来了,引军八百人。
关羽点头挥手让斥候退下,帐中还有安木、阎行、赵昂三人。
关羽问道:“安木,你的人骑术,弓箭行不行?”
安木坐在关羽下首,拱手答道:“将军,我们骊靬人不擅使弓箭,但能在马上将投矛扎在四十步外的马脑袋上。”
关羽点了点头,对安木的回答还算满意,说道:“等等叫你的族人跟在队伍最末,不要跟在我身边。”
安木说道:“将军,这是为何,族人们都是最勇敢的战士,我们不怕冲锋陷阵。”
阎行笑道:“兄长没有小看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的人被抓到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战力难免下降,兄长是要率众冲锋在前的,让你的人减少伤亡罢了,死人可不能为主公效命。”
“那也不行!”安木急道:“我们不在将军身边谁来保护将军的安全,将军冲锋时应该由最勇敢忠诚的士兵护卫。”
“哈哈!”阎行听到居然有人说关羽需要保护,笑到捂着肚子摆手说道:“你们还是到以后保护主公吧,关大哥就算了,在小榆谷关大哥可是一个人就能举起鹿砦砸箭楼的勇士!”说罢阎行看向关羽问道:“兄长,我听主公说,小时候兄长曾只身进入彰山,傍晚时分扛着一头猛虎回村里,真的假的?”
关羽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主公可是十二岁就宰杀了一匹野狼的人,弄了一身伤歇在家里,我只是想进山给他打点东西补补身子。”
阎行撇着嘴说道:“怪不得每次我都打不过主公……”摇了摇头,说道:“他十二岁都能自己杀狼了,我十二岁还跟着姐夫放羊呢。”
说着,阎行又说起了自己的姐夫,不禁脸上带着黯然之色。
关羽拍了拍阎行,想了想说道:“其实无论是杀狼还是杀虎亦或是用鹿砦砸箭楼,都算不得勇敢,只是有蛮力罢了,但主公身边都是很勇敢很勇敢的男人。萧关一役,汉军难以抵挡鲜卑人的数量优势,被打得节节败退,三郎出奇策放火烧关,鲜卑人数千人被引入关内,必须有一个人去放悬门,但放了悬门那个人就跑不出来了。”
赵昂和安木都安静的听着,阎行问道:“主公去放了悬门?那他怎么出来的?”
“不是三郎。”关羽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时候阿若刚刚跟我们一起没多久。”看到安木和赵昂疑惑的表情关羽说道:“啊,就是酒泉的鬼丰,三郎命他去放悬门。起初我以为三郎必须要牺牲一个人,阿若和大伙关系最远,当时身边跟着的百十来人都是跟着三郎从陇县到北地的老兵,都和三郎亲近,我还以为三郎要放弃阿若了,本以为阿若不会去放,傻子都知道悬门一放再打开就难了,他要不困死在关口跟让鲜卑人跟他陪葬要么从三尺高的城墙上跳下去也免不了一死,但阿若没有犹豫的放了悬门。”
关羽一说鬼丰,赵昂与安木都露出一副了然与惊讶的表情,原来是那个俊美的游侠剑客。
“阿若,就是勇敢,敢于慷慨赴死,那一刻我觉得三郎不是个可以效忠的人,悬门落下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错了。三郎就在悬门下,千斤悬门砸下来我都听到他的骨头在响,他吐着血沫说阿若你下来,我给你撑着。”
“三郎是个值得让我为之效命乃至赴死的主公,也许这也是三郎受到如梁尚书,董刺史所亲厚的原因。”顿了顿,关羽拿起身侧的环刀起身说道:“走吧,芒奇应该快到了,我们去为主公杀了他还给北宫玉。”
阎行与安木跟着关羽走了出去,赵昂握着拳头在几案前发了数息的楞,这才捡起汉剑跑着追了出去。
一走出来,关羽迎面看到千骑长急匆匆地向他走来反身指着那百十来个骊靬族人说道:“首领,他们从战利品里拿走了许多长矛,一个人哪儿用得着四五柄长矛啊,营地里的长矛都让他们拿走了。”
关羽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大敌当前先别管那些。”关羽指着大榆谷口一处十多米的小山说道:“这样,把掠夺所获都藏到大榆谷里去,然后你带三百人去那个山头埋伏,带足了弓矢,隐藏好行踪听我号令,关某会把芒奇引到那里,听我号令齐射。”
活动了一下手腕,关羽看着西边说道:“最后这一战不必全歼敌军,只要拿到芒奇的脑袋就够了。”
一个时辰后,大榆谷。
芒奇的骑兵步步为营地向这边推进,五里之外终于得到斥候回报,五百骑破羌带着骊靬奴隶正从部落里撤出来,部落被烧了。
这个消息令芒奇大怒,抓住斥候问道:“你确定他们只有五百人?”
斥候知道芒奇的暴躁脾气,却仍旧止不住害怕,说道:“回,回大首领,确实只有五百人。”
“娘的!”芒奇狠狠地甩了下马鞭抽得骏马吃痛,骂道:“就这五百鼠辈害我丢了上千个兄弟,就这五百骑就敢横行榆谷!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传我命令,烧当勇士们跟我冲锋,杀光这些鼠辈!”
一声令下,八百骑发动冲锋,芒奇冒火的目光紧盯着两千步之外缓缓从自己部落退出的破羌骑兵,握紧了手中长弓。
奔至距离不过五百步,破羌骑兵好像才发现大股敌人一般,一窝蜂的朝着大榆谷跑,看的马上的芒奇心头大快。
大榆谷是个死胡同,进去他们就跑不了了。
双方相距不过三百步,你追我赶,转身之间便跑到了大榆谷口。
关羽勒马喝道:“放箭!”
芒奇这时已经发现不对,唯恐中计想要喝止骑兵,对方说的不是羌语而是汉语!
诡计多端的汉人啊!
就见身后头顶的山谷中数百羌人猛然钻出张弓搭箭就是一波箭雨激射而来。
芒奇大怒,后退的路已经被山谷上的弓手截断,为今之计只有冲杀进去干掉这些敌人,毕竟敌寡我众!
芒奇一声大喝,抽出腰间弯刀喝道:“烧当儿郎们随我冲锋!”
冒着箭雨,烧当羌八百骑兵随着他们的大首领发出呐喊呼喝,策马扬刀奔向关羽所部五百人!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一章阵斩羌将
除非奇袭,尽管羌人悍勇也很少愿意与敌人短兵相接。
用弓箭放风筝把敌人射翻不是更好吗?骏马可以把我们带到草原的尽头。
本是双方弓骑互射的战斗,因为破羌埋伏在后路的弓手而逼着芒奇放弃了远射的战法,只能拼尽全力冲到大榆谷里与关羽短兵相接。
两面箭矢射击,冲到破羌骑兵面前的烧当人数目不过堪堪六百,至少二百人在冲锋的路上载下马永远的闭上眼。
掠夺与战争,骏马与草原再也与他们无关。
草原上勇士没有吹出来的,芒奇久负盛名武艺确实高强,擎着弯刀冲入骑阵中刹那间便在关羽的骑兵阵里撕出一道口子。
数息之间便有三名破羌骑兵被其斩于马下。
骑兵的对撞,一直以来都是统帅最不愿看见的事情,仅次于用骑兵与长矛鱼鳞阵正面对抗。
在这个只有单边马镫的时代,骑兵在马背上只有两个支点,能在马背上发挥多强的战斗力都取决于双腿的力量,骑兵对撞难免重心不稳而跌下马,落个马蹄践踏惨死的下场。
羌人一生与骏马为伴也无法避免这种惨剧,只能说他们更熟悉马匹的颠簸,在马背上的骑术更高超而已。
芒奇抱着马脖子砍翻三名破羌人,这个久负盛名的烧当汉子见了鲜血之后更为兴奋,也更愤怒,大腿使力在马背上立起怒喝道:“烧当羌芒奇在此!破羌的杂种给爷爷去死吧!为我北宫伯大人陪葬去吧!”
猛然听到怒吼的关羽一刀刺入一名破羌骑兵腹中,猿臂猛力一扯便将马上的敌人掷到地下,抬头看着混乱的骑兵群中在马背上站立而起的狂放男人,虎目怒视,时常眯着的丹凤眼猛然挣开,催马向芒奇冲去。
他必须尽快斩杀芒奇,羌人虽勇却难挡越战越勇的芒奇,晚一刻便有更多的破羌人丧命。
尽管二人只隔着数十步的距离,这在平时瞬息可至的距离,如今要冲过去却难于走蜀道。
两人中间横绝着的,是激射的箭矢投矛,是寒光闪烁的弯刀,是数十匹雄健的骏马,是数十个凶悍的男儿。
萧关之上,百步之内关羽想杀谁,谁就会死,他的刀柄连接着死神的目光,在这里却难上加难。
哪怕只是这些武艺对关羽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挡着关羽就是过不去,人死了还有马挡着你。
羌骑兵对撞,哪里有什么阵型可言,逮住谁杀谁,能不错杀袍泽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个时候关羽环顾战场,便惊讶于安木一群人爆发出的高强战斗力,他们百人结成方阵,无论投矛还是短刀都鳞次有序动作整齐划一,这是他在凉州人身上从未见过的战法。
甚至汉军除了那些真正的久经战阵之士也少有如此军纪的战士。
砍翻两个烧当骑兵,关羽只得怒吼道:“芒奇,给关某过来!”
一片喊杀声中,关羽的声音没有震碎屋瓦的能力,却被杀红眼的芒奇敏锐的察觉到了。
这是汉话!
芒奇瞪着眼睛隔着遥遥人群望见关羽。
这真是个雄武的汉子,可惜,你要死了。
战场之上,谁在乎你多高,长得多么高大英武,纵横西海数年之久,死在芒奇手上的九尺壮汉不知凡几,再高再壮,一刀下去没什么两样。
愤怒的芒奇催马便调向关羽,路上凡是阻挡他的无论是破羌还是烧当,无论是人是马全部被他一刀砍倒。
另一边的关羽没他这么愤怒,关羽很理智,很冷静。
战场的混乱影响不到关羽,关羽眼睛盯着芒奇,却感受的到周围的人在做什么,有人挥刀而被投矛扎死,有人催马却被砍翻,有人将弯刀挥向自己。
猛然矮身躲过一刀,反手便一刀划过血溅碧空。
关羽的目标只有一个人,他的目光中也只有芒奇,其他的一切关羽交给了自己的本能。
气势与力量被积蓄起来,关羽全身肌肉都被调动起来,两骑在人海中奔驰。
只为了,错马的那一刻分晓。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关羽不知躲过了多敌人的攻击,芒奇也不知道砍翻了多少个自家人。
“纳命来吧!”
芒奇狞笑着血丝不满瞳孔,控马堪堪与关羽让出一臂之隔,全身紧绷,左臂怀抱骏马脖颈,脸颊紧贴着鬃毛身体压到不能再低,右臂伸出手掌虚握刀柄但五指却紧紧扣住马刀横在身侧。
这是一记教科书式的刀骑兵收割斩,上半身、左臂、右腿三点支撑与骏马合为一体,能够最大保证马刀与敌人对撞的瞬间自身不被拖下马。
这是游牧民族数百年来千锤百炼而出的姿势。
而芒奇,正是羌人中久负盛名的勇士,骑兵中的佼佼者。
可惜,他的对手是关羽。
双方距离不过五步之遥,即将错马之际关羽左臂猛拽缰绳,胯下骏马猛地向右撞了过去,关羽的马头正撞在芒奇胯下骏马的脖颈上,发出咔嚓的骨折声。
芒奇胯下骏马双腿一软就要向前栽倒,关羽猛然出刀横在右手边挥斩而出,左手悍然撒开缰绳向右边抓去。
时间仿佛停止,关羽的骏马吃痛人立而起,后蹄却止不住惯性带着泥土向前推进,芒奇的骏马脖子被撞断,前蹄止住身子却向前翻过去。
芒奇被骏马带着也翻了过来,整个人仍旧伏在马上想起来重力却不允许,只能死死的抬着头看着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转过头,双腿夹不住掀起他的马腹,身体飞离起来,先是离地面越来越远,接着越来越近。
接着,他的余光就看到关羽冷漠的表情,与一柄横在自己脖颈前面的大汉精制环刀。
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揪住,接着,环刀映着阳光照进眼睛。
闭上眼的瞬间,脖颈一凉。
就再也睁不开了。
骏马嘶鸣声中,芒奇死去的骏马栽翻在地,还有他无头的尸身。
关羽提着他的头颅怒喝道:“贼寇授首,降者不杀!”
洪亮的声音穿透狭小的战场,在榆谷中传出阵阵回响。
羌人们看到,面无表情的雄健男人提着芒奇的头颅,仿佛下凡的武神,凌驾于众生之上。
战场上主将的存活与死亡有着直接左右局势的能力,芒奇的死亡直接导致原本双方势均力敌的拼斗转变为一边倒的屠戮与追杀。
没有丢下兵器投降,有人在芒奇阵亡之后力战而死,有人掉头逃跑而被榆谷上的弓箭手射死。
关羽,胜了。
两天时间,五个部落近两千乱军,平定。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二章洛阳廷狱
洛阳,廷尉狱。
幽深的大狱并未因马越的常住而显得增光多少,却因杨丰与徐晃带来的饭菜充满了香气。
在狱中度过近四十天的马越有了明显的变化,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廷尉狱里的饭菜仅强于槐里狱因而脸颊深陷露出颧骨,没有洗澡、下巴长出的几根青须也无法剃去,一件囚服又藏又破,蹲在地上捧着杨丰带来的食盒吃得欢实。
杨丰和徐晃就坐在马越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狼吞虎咽。他们每个休沐日过来一次,给马越送些饭菜,也讲述一下洛阳发生的事情。
随着马越入狱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二人见到的马越也越来越落魄,其实落魄这个词倒也不太适合马越。毕竟他一来这廷尉狱就像是个地位低贱的草莽豪杰,市井流氓的模样,没有与他本身地位相似的孝廉、官吏模样。
倒像是个生不逢时又饱经沧桑的中年乞丐。
但马越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给了他一双在黑夜里也能摄人心魄的眸子,若没有这双幽深的眼睛,马越现在的模样与洛阳城外市集里常见的乞丐无二了。
不过数息时间,好像饿死鬼投胎一般的马越就将食盒里的饭菜吃下大半儿,突然马越觉得有些不自在。
两腮塞着满满的饭菜,马越抬起头与杨丰徐晃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用力将口中饭菜吞咽下去,马越左右环视了一下自己,尚自我感觉良好,笑道:“我脸上有花儿?你们怎么不说话,跟我说说,最近又有什么传闻没有?”
沉默。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都不说话。”
半晌,杨丰脸上难得挤出一个比较难看的笑容,杨丰俊美的脸上能做出这种表情真是难得可贵,至少马越就没见过杨丰居然还有不好看的时候。
杨丰说:“主公,您清瘦了。”
马越伸手摸了摸脸,说道:“诶,好像是瘦了点,没事,等陛下大赦天下了出去吃上一旬就长回来……阿若你叫我什么?主公?”
马越突然高兴的跳了起来,食盒倒在一边都浑不在意,说道:“哈哈,阿若你怎么想的啊,居然在这牢狱里认我为主,哈哈哈。”
杨丰说道:“在萧关主公为阿若扛起悬门时,您就已经是杨丰决意追随一生的主公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马越笑着伸出食指说道:“等回去了,要喝酒,喝咱们凉州的秦酒,值得庆祝,值得庆祝……唉呦,饭怎么扣在地上。“
一看食盒倒在地上,饭菜都掉了出来,马越急忙蹲下伸手将剩下的一点饭菜捧起放回食碗,一边捧一边念叨:“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粒粒皆辛苦啊。”
末了还将指头放进嘴里将上面的汤汁吮吸干净。
马越十分清楚,这次不同往昔,没有朋友陪他说话,再这么被关下去,他就要患上失心疯了。
汉代的监狱与现代不同,没有给囚犯放风的地方,囚室就那么大,马越周围又没有人,远的地方太黑他也听不见,狱卒也不愿意跟他多聊。
这些日子他时常自言自语。无论是兵书战策还是礼乐之书他都无法沉下心看下去了。
这样的症状大概从一周前开始,他必须要趁着有人回应的时候多说些话。
他必须,要撑到灵帝大赦天下!
马越笑道:“我可跟你们说,连月以来在这狱中看不到外面的纷扰,猛地清静下来确实有些不习惯,但时候长了其实还不错,尽管饭菜不好吃身上又脏又臭,可这头脑,就时间想一些大的问题。平时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断不了的做些糊涂事,白白劳费心力全是被生活推着走没有什么计划。天天生活在这小空间里读书思索,对我倒也大有裨益。说起来……前些日子你们过来和我说十万太平道信徒从天各州赶到冀州朝圣,现在怎么样了?”
徐晃说道:“天下各州十万百姓前往冀州朝圣阻塞道路,因为疾病和饥饿死在路上的就有十之一二,过往商人说路上现在遍地尸骸。”
“这可不好,太不好了,上万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马越皱着眉头念叨,半晌抬头问道:“还有其他消息么?”
杨丰点头道:“还有一个,主公让我时刻盯着有关太平道的流言,最近洛阳城西门外来了一伙黄巾道徒,他们置粥棚每天给过往百姓煮粥喝,对于患病的百姓还施以符水治疗,不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主意。”
“障眼法。”马越言之凿凿的说道:“就他们那些穷道徒能有能力搭粥棚?应该是有大人物来洛阳而布下的疑阵,他们和权贵有所来往。无论是谁,一定会被朝廷所有察觉,他们搞些事情出来,陛下也就该放我出去了……算算日子,关大哥和彦明该回来了吧。”
杨丰答道:“算起来该回来了,可能有事耽搁了现在正在路上吧,主公你不必担心,关兄武艺高强又走南闯北阅历丰富,他们两个上路不会有事的。”
点了点头,马越皱着眉头说道:“我倒没有太担心他们,我是在担心那些太平道徒。蔡小姐在家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杨丰笑道:“习惯,蔡小姐整日和裴夫人在后宅弹琴读书,朝廷不再追查之后蔡小姐也很放心的在府上住下了只是总问梁尚书陛下什么时候能放你出来,蔡小姐心里对主公很是愧疚,前些日子蔡老先生刚刚给梁尚书通过书信,让蔡小姐现在梁府避祸,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再去寻他,还让主公照顾好蔡小姐,蔡先生还不知主公送走他之后就进了廷尉狱呢。”
“嘿。”马越轻笑一声,对杨丰说道:“你回去了告诉先生,我被下狱这事就不要告诉蔡老师了,老先生避祸吴会已经父女相隔数千里已经足够辛苦了,何必再让老先生平添负担。”
徐晃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两卷书简说道:“这是梁尚书要带给你的,说估计你已经看完那些书了,在狱中也不能忘记读书。”接着说道:“家里一切都好,蔡小姐也无恙,只是你入狱之后蔡先生那个弟子,河东卫家的两个少爷总往梁府跑,二少爷还好温文尔雅讲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尚书大人也给了他拜帖,大少爷总是盛气凌人,总觉得梁府招待不周,令人厌恶。今天还在咱们家里辱骂家里的庄户,阿若顶撞了他。”
徐晃说道杨丰顶撞卫家的时候有些小心,他就是河东人,卫家这些年尽管没有人在朝廷为官,但在河东安邑县经营数代已经根深蒂固。
“河东卫家的孙贼这么张狂?跑到我家去骂我的门客?”马越皱着眉头看向杨丰问道:“怎么回事阿若?”
杨丰笑道:“说来也怪我,家里的骏马病死了一匹,我便依咱们凉州习俗把马尾挂到门口却忘了这是洛阳,卫家少爷今天登门就说太晦气要庄客把马尾摘了,庄客知道是我弄的不敢摘,卫觊便辱骂庄客,趁梁尚书不在骂梁家的庄客是裴家的走狗。我就跟他吵了一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马越起先还纳闷儿呢,卫仲道跑到府上找蔡琰还能理解,卫觊没事给自己家瞎串什么门儿,闹了半天是诚了心的摆难看来了。
想到这,马越邪笑道:“这么着,总让他这么故意找事不是个事情,他就是看咱们不顺眼,得让他知道咱们不好惹,这样……卫家的小王八蛋再敢往咱家来,老二好歹算我师兄,他要去探望蔡小姐就让他去,有人能谈谈心也能让蔡小姐心情好点。但卫觊这孙子再来就直接赶出去,我马家的梁府不欢迎他,他敢硬往里闯,只要进了门跟着他的随从全给我腿打折!”
“真当我马越好欺负了,总看不惯这种拿鸡毛小事挑刺的了,儒生真是讨厌,有种跟老子干个大的啊,让他先砍我一刀,防卫我削不死他。”说完马越伸手点了点自己额头,说道:“府上有人阻拦就说我说的,要是先生撞见就立马停手,裴夫人的话就告诉他卫觊那小子辱骂庄客的原话让夫人自己决定。不过我觉得这种事一旦争端起来,动不动手效果都是一样结仇,所以要能给他们些颜色就不用犹豫。”
“要记住了,随从随便揍但不能伤到卫家这俩继承人一根汗毛,现在还不是跟卫家撕破脸的时候,先忍一忍。”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疤痕,马越看着自己睡觉的稻草旁那个幽深的老鼠洞,沉声道:“忍一忍,到时候我还跟卫觊有些陈年老账要算一算呢。”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三章故土南迁
关羽和阎行回到金城的路上,二人一直沉思不语,这样的气氛让赵昂与安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快到金城,阎行才对关羽说道:“兄长,你刚才渡过大河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咱们过去的时候水才刚到马膝,短短三天回来水就已经漫过马腹了。”
“哦?”关羽一愣,说道:“我还真没注意,你这么一提确实有些印象,河水涨得太快了。”
阎行对赵昂说道:“赵从事,在我们兄弟走后还请您转告韩从事,注意金城即将到来的大水。”
赵昂点头说道:“放心,在下一定转告。”
令关羽沉默的却不是这件事,他拍了拍安木说道:“安木,从你的族人中选出二十个好手准备跟我去洛阳跟随在主公身边,至于剩下的人……先回你们的城镇吧,等主公回凉州之后再召集他们。”
安木问道:“不能一起跟随主公吗?”
经过对关羽这个人的认识,安木认为关羽投效的对象一定也是他值得投效的,何况这些年在凉州对陇县马家也略有耳闻。
关羽摇了摇头说道:“洛阳那个地方用不到这么多人,挑出二十个武艺最好的或是有一技之长的兄弟。剩下的人先在凉州等着,过不了几年主公就会回来,到时候若他们有心可以再跟随主公。”
安木明白,他们的头发,肤色,长相都与汉人不同,去洛阳跟在马越身边多有不便,便点头说道:“那让他们在凉州先投奔马家可不可以?”
关羽皱着眉头说道:“我们的主公是马越,你们的效忠对象不是马家。”
安木没再多问,只是遣散了多半族人,让他们先回家重建生活。
关羽看了看剩下的人,暗自点了点头。各个生的筋骨结实肌肉强劲,算上安木二十一个人最低的身高都超过八尺。
汉人也有很多这样的身高,并不能让人惊讶。但他们的基数少,平均身高要更加威猛。
况且安木遴选出的这二十个好手各个看上去久经风霜,都是吃够了苦头的好汉子。
大榆谷一战,关羽深知他们这些人的实力并不像刚见到时那么可怜。
单凭那种纪律性,就足够让关羽称奇。
几年前彭脱护送梁鹄前往洛阳时有幸见得北军的模样,回到凉州马越就曾问过关羽马玩彭脱三人什么样的军队才是精兵。三人所认为的精兵理念都并不相同,马玩认为精兵需要走投无路穷凶极恶,彭脱认为精兵需要经过生死百战。而关羽认为精兵的先决条件就是令行禁止。
安木的族人正是关羽梦寐以求的令行禁止的精兵!
带着他们回去,三郎一定会很开心。
“安木,之前的战斗,我发现你的族人们动作一致非常协调,你们都加入过汉军吗?”
听到关羽这么发问,安木笑了,高大的黄发青年笑道:“我们没人加入过汉军,在我们家里,孩子从小就接受纪律的教育,训练使用短剑,标枪,盾牌还有骑术。无论男女都要经过十年的训练,以此来保证每一个族人都是战士。”
关羽点了点头,嗯……果然是外族,穷兵黩武。
但那又如何,关某就喜欢这种纪律性。
金城郡,刺史别驾府。
七百羌骑回到城外驻地,安木等人暂歇在别驾府门口,赵昂引着关羽阎行入府。
才一进厅堂,韩约便带着几人快步走来,到关羽面前问道:“关壮士回来了,战果如何?”
关羽没有说话,阎行抱着木盒子对着韩约打开。
盒子里放着的,是芒奇那颗被火灰抹过的头颅。
韩约看着盒子,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关羽眼中溢满了各种情绪,感激,夸赞,他对关羽鞠躬说道:“关壮士果然名不虚传,真虎将也!文约代金城上万汉羌百姓拜谢壮士仗义除贼!”
关羽没有做作,只是抬手虚托韩约说道:“从事不必行如此大礼,云长此行全是为了我主马越不被凉人所恶罢了。”
韩约一愣,旋即笑着说道:“是啊,是啊,马三郎依旧是烧当部落与金城的好友,这不会因为北宫玉的死而改变。”说罢看到关羽身侧的阎行问道:“彦明已经报了血仇,可要将姐姐接走?”
阎行说道:“这是自然,主公已经答应在下将姐姐接到洛阳居住,今天就将姐姐接走,叨扰从事许久,阎行在此谢过大人恩情。”
韩约笑道:“彦明切莫如此,你姐夫与我为好友,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当不得事,洛阳是个好地方啊。”韩约拉住阎行的手说道:“蒋姐姐接到洛阳也好,记得多陪陪她不要再流连于玩耍,姐夫不在了你要撑起这个家,直到外甥长大成人。你要像小时候他们照顾你一样的去照顾他们。”
“韩先生请放心,彦明晓得。”
说罢,阎行跨步进了内宅,小心翼翼地轻声叩门。
“姐姐,彦明回来了。”
房中传来夫人小步快走的声音,很快房门打开,露出阎行姐姐那张覆满草药的脸。
“彦明快进来,给你姐夫报仇了吗?”
阎行咬了咬牙,点头说道:“两千余人,五个部落没有走脱一个贼人!”
“好!”阎妍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深吸了一口气,阎妍说道:“好,好,杀光他们就好!”
想了想,阎行说道:“姐姐,你和小宁儿跟我去洛阳吧……凉州只会越来越乱,孤儿寡母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唉。”阎妍叹了口气,想抹一抹眼睛却只摸到厚厚的草药,说道:“姐姐变成彦明的累赘了……姐姐还是留在凉州吧,这里是姐姐的家,何况……姐姐这脸,已经不能见人了。”
“不是的!”阎行急忙说道:“姐姐在彦明心里依旧是当初迷倒整个部落男儿的姐姐,跟我去洛阳吧姐姐,那里有许多彦明的好友,还有主公。他们各个英雄豪杰都不是以貌取人的鼠辈,谁敢说姐姐不是,阎行就杀了他!”
“还是算了……”阎妍摇了摇头,“姐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会吓坏你的朋友的。”
“姐姐!”阎行抱起外甥,带着哭腔说道:“姐姐,你就跟我去洛阳吧,中原比凉州安定的多,等我为主公立下大功了,求主公给小宁儿找个老师读书学字。”
“难道你想要小宁儿日后也和咱们凉人一样,要双手沾满鲜血靠杀人才能活下去吗!”
阎行的话让阎妍如遭锤击,默然不语的从阎行怀里结果儿子,阎妍看着万宁天真无邪的脸庞,眼泪与草药混在一起。
“彦明是做大事的人……姐姐终于还是成了彦明的累赘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四章府门争斗
洛阳,梁府门口。
马瑜牵着健壮的猎犬,马力抱着杨丰的汉剑,左臂上支着一头飞鹰,徐晃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身旁放着一柄木刀。
杨丰背对着大门,在他的对面,是卫家两兄弟与四名随从。
卫家的势力在河东很大,但在洛阳他们只有卫觊与卫仲道二人,住在白虎街有一处别院,随从也并不多。只是因为两位公子在太学学习而照顾安全与生活起居而已。
杨丰对卫仲道满面笑容的说道:“二公子,蔡小姐在后堂与裴夫人说话,您自可去寻小姐。”
杨丰说出这话,卫仲道并不觉得奇怪,8^○^○^ΤxΤ^ˋc○Μ他生性温和不好与人争斗,对于马越救下老师的壮举也很感激,连带着对杨丰徐晃这些马越的家将乃至随从都彬彬有礼。
点头朝杨丰微笑,卫仲道便登门进去,卫觊跟在卫仲道后面正在进去,却被杨丰伸手拦住。
杨丰歪着脑袋邪笑着说道:“大公子曾言,梁府是裴家的走狗?阿若没记错吧,既然大公子看不起梁鹄,未必还要登门拜访呢?”
“哼!”卫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道:“没记错的话,你叫杨丰,是马越那厮的家将对吧。”
杨丰笑道:“谁说贵人多忘事的,正是在下。”
“知道你是在下还敢拦我!”卫觊猛地一扬袖子,怒道:“不但你在下,连你主子在我卫觊眼里也是个下人而已!别以为成了裴家女婿就真是人上人了,他永远都是一个凉州来的蛮子!”骂了几句卫觊挥手道:“快快让开,你一个马越的家将,尚书大人可有明示阻我登门拜访?
站在府门前的卫仲道听到自家大哥这么说话也很诧异,哥哥只说一起来陪陪师妹,却不想每一次过来都与梁府的家将起争执,今日更是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语,卫仲道急忙出言道:“大哥!”
杨丰长相俊美,然脾性却暴烈非常,伸手便从马力怀中夺出自己的汉剑握在手中,额头上的青筋都已隆起,指着卫觊喝道:“你可敢再说一遍!”
他仅存的理智让马越的话不停在耳边回旋,否则早已拔剑杀人。
‘切记,不可伤到卫家两位公子一根汗毛。’
无奈之下,杨丰怒道:“想进门你就拿拜帖来,没有拜帖某家今日还就不让你进我梁府大门了,卫大公子!”
卫觊深吸一口气,他看出来杨丰是有意刁难,他看不惯裴家,因而梁鹄、马越、杨丰这些人都看不顺眼,偏偏越是看不顺眼他就越想到梁府来打击一下杨丰,却不想杨丰这一次居然挺着脊梁硬是不让他进门,良好教育让他无法在街上与杨丰置气,只得气急说道:“你这是**裸的刁难,我要寻尚书大人告你一状!”
杨丰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就是喜欢看卫觊这种豪族公子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也许他性子里就有着乐于挑战强权的基因。
家门口如今已经有些行人站在路旁看着热闹。选部尚书的车驾刚好下了早朝赶到家门口,梁鹄一撩帘子看到卫觊气急败坏的跟杨丰说些什么,而杨丰则满不在乎的守着门不让他进,便出口问道:“阿若,怎么回事?”
梁鹄此言一出,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梁鹄下车朝着府中踱步走了过去,卫觊的脸上神色变得极为不自然。
尽管刚才他说他要去梁鹄这里告杨丰一状,可梁鹄真来了他又不好意思去了。
不是他怕了梁鹄,梁鹄身为选部尚书至多也就能不让他做官或是等家里为他举了孝廉给他安排个不好的职位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让他变颜色的是梁鹄看见是他却满不在乎,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让他面上无光。
杨丰见到梁鹄赶紧急忙行礼说道:“老爷下朝回来了,卫觊没有拜帖却想入我梁府,我不让他进去他就开始给在下胡搅蛮缠开了,还辱骂主公为凉州蛮子。”
卫觊尽管不好意思,可大家族培养的礼数不能丢,低着头对梁鹄说道:“见过梁尚书。”
梁鹄没有理会卫觊,沉声对杨丰说道:“杨丰你还愣住干什么,既然没有拜帖便是狂徒,当我梁府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吗,还不快将这等狂徒赶走!”
“再有下一次,你给老夫记住四个字,主辱臣死!”
梁鹄,生在凉州梁氏,可不是什么偏门小户,桓帝时代的外戚家族,正儿八经的凉州爷们儿,尽管走的道路是文人,却也有着一腔热血,怎么能看着卫家一个小辈在自家门前辱骂自己的学生。
卫觊闻言便皱着眉头说道:“尚书大人,这样不好吧。”
梁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开玩笑,安定梁氏,桓帝时权倾朝野的跋扈大将军梁氏是梁鹄的三爷爷,眼前这个卫氏小儿居然敢说梁鹄的徒弟是人下人,疯了不成。
老夫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三郎这得意门生摆脱下等人的命运。
将老夫多年栽培视若无物,居然还妄想要老夫给你个小兔崽子面子,没直接宰了你已经很给卫青将军面子了。
梁鹄背着手从卫觊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就在梁鹄走过杨丰身边的一刹那,杨丰笑了,对着徐晃耸了耸肩,笑道:“没听到老爷的话么,传主公将令,卫觊再敢登门无理取闹,除了他随从全部腿打折丢到街上!”
话音刚落,杨丰已经纵身抬腿将卫觊身后一名随从踹倒,手中汉剑也不出鞘,双手握着剑柄朝着那随从的小腿狠命一掼,众人便在耳边听到一声如同砸核桃一般的清脆响声。
与此同时,坐在台阶上的徐晃也抓起木刀猛然暴起,长刀一扫便将一名随从放翻。
他没有用木刀去砸随从的腿,而是一脚跺了上去。
这时,卫觊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剩下的那两名卫氏随从才反应过来,拔出随身佩剑准备迎战。
马力吹了个口哨,一拱左臂,两尺高的巨鹰便展翼而起,尖唳一声便扑向一名随从。
马瑜捏着鼻子口中发出一声犬吠,一撒手与猎犬一同飞奔出去,立即扑倒了最后一个卫氏随从。
梁鹄这才扭头一看,也禁不住头疼,急忙喝道:“杨丰停手!”
只是这时停手还有什么用呢,卫觊带着的四名随从早已尽数躺在地上止不住地哀嚎。
杨丰听到梁鹄喝止他,对着卫觊轻声说道:“卫公子,主辱臣死。”杨丰出了一口怒起,故意喘出一口粗气收剑而立,抬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对卫觊邪笑着说道:“人上人,请吧,不开心您可以从河东调集家中奴才咱们再来打过嘛。”
不待卫觊说些什么,梁鹄怒道:“杨丰,老夫让你赶走他们,谁让你出手伤人,还在这里胡言乱语,依家法罚跪中庭两个时辰,自己反省去!还有你们!”
杨丰出了一口怒气,闻言对梁鹄抱剑笑道:“杨丰遵命!”头也不回的带着徐晃三人走入府门,跪在中庭。
卫觊看也不看被打伤的随从,也不看梁鹄一眼,指着梁府的牌匾怒道:“好大个盛气凌人的梁府,卫觊必有回报!”
卫觊说罢扭头就走,根本不顾留在梁府的卫仲道与横躺在玄武街上的随从。
站在梁鹄身边的卫仲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对梁鹄说道:“尚书大人,家兄语气暴戾冲撞府邸还请您消气,只是随从遭受这等无妄之灾,还请尚书大人差人将之送回家中,仲道也好为其寻来医匠好生疗伤。”
先有为长不尊的卫觊,后有被谦卑有礼的卫仲道,梁鹄叹了口气说道:“卫公子放心,都怪老夫家风不正,贵府随从老夫会为他们寻医匠妥善疗伤的。”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五章大赦天下
光和六年,十月,秋。
关羽阎行和姐姐阎妍回到了洛阳,还带回来二十一个安木为首的骊靬异族。
汉帝刘宏大赦天下。
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赦免不赦免党人的问题了,在狱中的党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狱中的多是地痞流氓小偷小摸的庶民。
刘宏要赦的,是马越。
消息传到廷尉狱的时候,马越正抱着一碗黑乎乎的陈年粟米喝的高兴,猛然听到被赦免的消息,马越愣了片刻都没反应过来。
突然,他回过神来,剩下的米粥也不喝了,端着食碗撅起屁股趴在地上,对着稻草旁的老鼠洞口中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叫了一会马越见没什么反应,便将食碗放在洞口,收拾起墙角放着的几卷书简,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出囚室。
马越是廷尉狱中最后一个走出去的,住在狱中将近三个月,马越的模样有了很大变化,许久没有阳光照射皮肤变得苍白,身材高大而消瘦,尽管身上的肌肉并未消失,整个人却都透出一股苍白无力的感觉。
拨开挡在额前的长发,阳光刺进眼中分外疼痛,马越急忙伸出手掌挡住阳光,逆着光看过去,马越就见到了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梁鹄、梁远、关羽、徐晃、阎行、杨丰、苏双,还有一个跟关羽一般高大的男人带着兜帽站在关羽身侧,马越并不认识。
“学生拜见先生,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诸位啊。”马越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阳光,先跟梁鹄见礼,随后跟众人打了个招呼,看到阎行抱着个粉娃娃一般的小男孩伸出手就想捏捏小娃娃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净是黑泥,急忙缩回手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这就是彦明的外甥吧,长大一定是个迷倒多少少女的俊俏儿郎。”
“主公,您受苦了。”阎行说了一句,抚着万宁的小脸蛋儿逗弄一下,笑道:“小宁儿,叫主公。”
万宁也许是看马越的模样太过可怕,脏乎乎的,吓得抿着嘴不敢说话,阎行逗弄了许久才挤出一个快哭的面容咿呀着说道:“猪哥…哇!”
叫了声猪哥,就哭了。
“哈哈!”马越乐了,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大家都在就好。”说着一指关羽身边的高大男人,问道:“这位是谁,我似乎并未见过。”
关羽说道:“哦,他叫安木,是骊靬人,某在凉州替三郎收下的家将,还有二十名族人,各个都是好手。”说着关羽拍了拍安木说道:“安木,还不快见过主公。”
安木见到的马越感觉很震撼,先前他到梁府的时候,感慨于洛阳的繁华,觉得马越无论如何也是个俊秀公子哥,却没想到见到马越是这般情形。
他以为汉人长成关羽这样威武高大只怕是世间罕有,却不想在这里又遇到一个。在草原上这样威武的汉子往往被一个部落甚至整片草原所尊敬,哪里会像马越这样被关在监狱里落魄至此。
此时听到关羽的话才回过神,急忙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黄色短发跪伏在地说道:“属下安木,拜见主公。”
骊靬人,马越曾在家中见过骊靬人,却比不上安木如此血统纯正与英武,当下说道:“好了不用行此大礼,日后我等俱是兄弟,我手脏就不扶你了,走吧,咱们回家!”
时节已是秋季,北方的凉风已起,朱雀街上的树叶落了满地,梁鹄给马越带了一件罩袍,怕他被冷风吹病。
马越急忙裹在身上,连兜帽都戴上,戴帽子倒并不是因为他脑袋怕冷,而是他现在这幅模样见不得人。
见马越裹得严严实实,梁鹄边走便说道:“三郎这些日子以来委实辛苦,陛下放你出来有他的用心,三郎要完成陛下的期待,切记不可再胡闹了。”
梁鹄不是对马越救蔡邕有什么不满,恰恰相反他觉得马越要是不救蔡邕才该怪罪,蔡邕也是马越的老师,马越能不畏艰险直面廷尉护送蔡邕远走吴郡,他日梁鹄有难,马越难道就不会救他于水火之中了吗?就冲这份孝心马越在梁鹄的心中地位就再度攀上一个台阶,他只是看马越因为救了蔡邕把自己折腾的太惨才出此言。
马越倒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牢狱之灾浑不在意,咧着白牙笑道:“劳烦先生挂念学生有愧于心,学生万万不敢再胡闹,这牢狱之灾可是令学生胆战心惊啊。”
梁鹄摸着胡须笑道:“你啊,就是只皮猴子,总是跳着脚的要犯错误,但你这次做的没错,先生不会怪你。”
“只要先生能理解,学生便是冒再大的风险也没关系。”马越笑着扭头对关羽说道:“关大哥,去凉州可见到猴子和大哥二哥了?”
关羽点头说道:“见了,只是马二哥去了张掖属国没有见到,马猴子在汉阳天天吃得好睡的香,他不用咱们挂念,马大哥也好,对你的处境也很谅解,他还让我问你要不要再将你加入族谱之中,让你请商队带话给他。”
马越点头说道:“大哥不怪我,三郎的心里也就放心了。这样,我回去了拟一封书信,到时候苏掌柜帮我送回凉州。”
说到这里,梁鹄突然笑道:“三郎,三郎,三郎都这么大了还未取字,老夫前些日子刚至洛阳忙昏了头,竟忘记为三郎取字。”
马越笑着宽慰梁鹄道:“先生不必为此自责,三郎没什么不好,叫的顺嘴听着也舒服,取不取字三郎其实觉得无伤大雅。”
“非也非也。”梁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一辈子庶民才会无字,三郎要做人上人,必须有字,老夫写字赋文还好,取字的本事却才华不够,你蔡伯父是海内大儒,明日为师便传信一封,请伯喈兄为你取字。”
“有蔡先生取字自然极好,但先生之大才为学生取一字也定然不在话下,先生太过贬低自己了。”
梁鹄听得老怀大悦,笑声传遍了朱雀街。
而就在此时,玄武街上的梁府门口,却已经被上百的儒生所包围,这些儒生身着长袍而腰悬佩剑,各个血气方刚。
为首一人,除了卫觊还能有谁?
马越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卫觊真的敢跟他干一场大的,而且对手居然是这些,太学门生。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六章学子围府
梁府的大门紧闭,家主梁鹄与马越俱在外面,家将首领们又都去迎接马越出狱,偌大的梁府只有几十个家兵与女人在罢了。
而梁府外,上百个佩戴长剑的太学生正耀武扬威的将梁府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这处宅院!”卫觊站在梁府大门口,指着府门对周围的太学生大声说道:“诸位学于太学应当很是了解,这从前是段穎的宅子,而现在的主人,也是凉州人!”
卫觊提起段穎,许多太学生都气的牙痒痒,段穎曾为保住官职而阿附宦官,为王甫杀了许多忠臣并且捕杀太学生上千人,几乎血洗太学。卫觊只是这么一提便将周围的太学生激得同仇敌忾。
“前些日子,我与弟弟正要上门拜访,因为大儒蔡邕的女儿蔡琰正住在这宅院之中,然而马越的家将却阻拦我等,我不过与其申辩几句,我的随从就被他们全部打断了腿,而这一切,都有尚书梁鹄的默许。”
“呼!”卫觊这么一说,便令许多太学生为之愤怒不已,梁府门前顿时一片嘈杂。
“凉州乃蛮夷之地,净是些蛮横霸道不同礼数之异族!”
“非我族类!”
“早已听说梁鹄这等以舞文弄墨窃据高位之人无甚品德,竟放任奴才伤及他人!”
府门前众太学生的嘈杂早已惊动了府中的护卫,后院却毫不知情,仍旧清幽雅致。
蔡琰近日暂居梁府闲来无事便教授梁府婢女弹琴,因此后院时常余音绕梁,再加上假山流水,梁府的后院与前厅的粗犷宛若两个世界。
蔡琰正在读书,见到裴夫人过来便连忙起身见礼说道:“奴家见过夫人。”
裴夫人摆手笑道:“琰儿不必如此见外,在咱们家没有那么多的礼数。”
蔡琰笑着说道:“夫人,听府上裴家婢女都成马师弟为姑爷,怎么不见他的妻室呢?”
“唉。”裴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三郎是个苦命的孩子,老身那侄女也是福薄,去年他们成的亲事,三郎也成了裴家的女婿,只不过……他们结的是阴亲。”
“啊!”蔡琰惊叫一声,见到失礼急忙手抚樱唇说道:“怎会遭遇如此不测。”
摇了摇头,裴夫人说道:“三郎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琰儿可不要因他起于草莽而轻慢待之。在凉州羌汉杂居,老身苦命的侄女在送亲路上被当时的羌王继承人派人截杀,三郎与兄长分家就为了给老身侄女一个下葬的坟地。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也给了侄女正妻之名。”
蔡琰抿着嘴巴,问道:“师弟为保护父亲大人而入狱,奴家便知道他有情有义,尽管交谈不多却从未因出身而轻慢,只是曾听说凉州男儿粗鄙不堪,难得师弟如此心思细致。”
“是啊。”裴夫人说道:“阴亲当晚,三郎招三百北地豪杰勇士冲入羌王部落全身而退,老身侄女下葬那天,三郎将仇人的人头作为陪葬。三郎确实有颗玲珑心,他不愿将祸患引到家中,便与兄长决裂,致使其被兄长除名于家谱,三郎是个好孩子。”
蔡琰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有下人慌张地跑入后院。
裴夫人起身问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家丁喘着粗气手指前厅说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卫氏的大公子带了上百太学生将大门牢牢围住,现在前院都乱套了,老爷与姑爷不在无人主事,您快去看看吧。”
裴夫人一听诧异道:“哦?竟有此事,不要惊慌,待我去看看。”说罢裴夫人和颜悦色地对蔡琰说道:“琰儿稍等片刻,老身去前院看看这些太学生想做什么。”
蔡琰听到卫氏大公子的名字,便也起身说道:“奴家随夫人同去,也许能帮上忙。”
裴夫人点头应允,对家丁说道:“把三郎的那些个凉州来的异族随从给老身招来,让他们带上兵器随老身出府,但不可轻举妄动。”
门外的太学生们急躁非常,不停地敲击着府门,呐喊着要梁府给个说法。
裴夫人身后跟着蔡琰与安木带来的那二十名骊靬青年,打开了府门。
一见眼前景象,饶是裴夫人跟随梁鹄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却也露出吃惊的神色。
这神色,就算是在西北被盗匪围攻险些丧命之时也没有过,眼前这些文质却愤怒的青年们可不是上百盗匪之流所能比拟的,他们代表着一股可以左右朝廷局势的势力,他们掌握着舆论,他们是士人!
裴夫人明白,今天的事情如果不能处理好,只怕后患无穷。
见到梁府开门,太学生们不再言语,却见出来的是裴夫人与蔡琰。
一个张狂的太学生轻笑道:“梁府的男人自知有亏,危难之时只能让妇人出来应对吗?夫人您还是回去吧,还是请梁尚书出来与我等对峙吧。”
这人的话语引得太学生哄堂大笑,人群中卫觊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他知道今日天子大赦天下,梁府的人都会去廷狱接马越,他就是为了给梁府难堪才出此下策。
‘马越,杨丰,梁鹄,你们以为我卫觊只能依靠卫氏才能给你们当头棒喝吗?太学生的愤怒,你们的刀剑浇的熄这团怒火吗?’
卫仲道也在人群中,他觉得兄长这么做是不好的,然而裴家与卫氏在河东的矛盾这些年又从未断过,再说也拦不住这些愤怒的学子,担心蔡琰的安危只得随着人潮跟了过来。
裴夫人对太学生的讽笑并不在意,和颜悦色的说道:“不知诸位学子今日到访梁府所为何事?家主不在只能由老身妇道人家出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学子海涵。”
卫觊昂着额头给裴夫人行礼说道:“吾等今日前来,不过是想为前些日子梁府家丁将我随从打断双腿丢在这玄武大道上讨回一个公道!诸位你们说对不对!”
太学生轰然响应,“是啊!我们要讨回一个公道!”
裴夫人赔笑道:“那日事情的确是梁府下人做的不对,但不过依老身看,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卫觊看着裴夫人身边的蔡琰心生一计,二弟喜欢蔡邕的女儿,借此机会不但能打击梁府,也许还能促成二弟的好事。卫觊旋即怒道:“一句误会便要打发我等夫人未免太过敷衍了,那分明是一次预谋的攻击,多半是马越那个凉州蛮子的指使!”卫觊转而看向蔡琰说道:“蔡小姐怎能与这种目无法度之人住在一起,倒不如来卫氏别院暂居,等蔡先生避祸之后再回去,梁府对小姐而言太过危险了!”
蔡琰站到裴夫人身前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到太学生外围一个头戴兜帽的高大男子正拨开众学子大步走了过来。
“不错,就是我马越的意思!卫觊你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上百个愤怒的太学生,杀不得打不得的,这个问题很棘手,马越并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应对,但他看到裴夫人蔡琰两个妇道人家孤零零的站在梁府门前,他知道自己必须挺身而出!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七章舌战群儒
“不错,就是我马越的意思!卫觊你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马越拨开人群,走上梁府台阶,挡在梁夫人与蔡琰的身前,随后关羽等人各个站在他身后将梁鹄、裴夫人、蔡琰围成一圈。
卫觊一见到马越等人回来,脸上得意的神色更加明显,他指着马越说道:“就是这等猖狂贼人指使手下残害我的随从,我的随从与我亲如兄弟却至今躺在病榻之上无法行走!还请诸位助我讨个说法!”
卫觊话音刚落,最前方的一个太学生猛地跨上两步,拔出腰间汉剑便斩向马越,口中喝道:“待我为天下除了你这凶蛮之人!”
关羽等人纷纷上前,安木的骊靬勇士更是拔出兵器。
情急之下,蔡琰开口喊道:“师弟小心!”
然而,马越看着近在咫尺的汉剑,张开了双臂挡住身后众人,双眼盯着那拔剑而起的学子口中喝道:“全都别动!”
马越的吼声,很大,大到让关羽等人迟疑片刻,大到让那太学生握剑的手都颤抖。
剑锋入体,划过马越的胸膛。
我赌……赢了!
这个太学生的剑没有杀意,长剑只是切破了马越一层皮肤,伤口不深并未伤及骨骼。
这一剑要不走马越的性命!
“马家部众听令,全部收起兵器!”马越盯着近在咫尺的太学生,生怕他再度斩出一剑,如果他再挥动手中汉剑,马越就必须反抗了,到时候则是血流成河,一发不可收拾。
所幸,那太学生只是握着剑立在马越面前看着被划开的胸口发呆,没有给马越屠杀太学子弟流亡凉州的机会。
气氛太过紧张,马越命手下收起兵器让太学生放松不少。
马越说道:“诸位学子只是被奸人误导,我们的剑不要对着他们。太学生,是我大汉的未来。”
天底下谁都没有马越更加清楚汉家之大厦将倾,但他说的是实话,这些太学生即便大汉的天下乱了,他们也是维护天下重新统一的中坚力量。
“我曾听说卫家大公子以才能聪慧著称,今日看来果然聪慧。”马越讥讽道:“是谁在梁府门口辱骂我的家将,口口声声背后骂我马越。”说罢马越看向人群中的卫仲道,说道:“卫仲道,梁府家将可曾阻拦不让你入府?”
“啊?”卫仲道猛然听到马越叫自己名字就是一愣,他也在看着马越胸口的伤口发愣,听到马越这么一问‘没有’二字几乎脱口而出,但又止住不知如何作答,卫仲道谦卑有礼,却不以为着他是傻瓜,一旦他将真相说出口,自家兄长的名誉就会遭受打击。
可……不说出真相有违君子之道。
众人的目光都看在自己身上,卫仲道咬了咬牙,摇头说道:“没……梁府卫士从未阻拦过我。”
卫觊急道:“二弟!”
卫仲道看着自己大哥叹了口气。
马越接着说道:“卫家二公子谦逊和蔼,是我梁府上下都很尊敬的才学之士,我们都很欢迎二公子的到访,然而卫家大公子狂妄无比,在我梁府门前欺辱我家将,诸位学子,马越不学无术,但敢问一句,这是君子之为吗?我马越不让他入府门,有错吗?”
太学生中被马越的这番言论激起轩然大波,尽管如此,仍旧有一个与卫觊关系亲近的学子喝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家将,你一介囚徒,有什么资格收容家将!”
“呵呵,囚徒。”提到这个字眼,马越愤怒的说道:“陛下念我马越在北地阻击鲜卑有功而绶我爵位官职与铜印墨授,他们都是我那时收容的家将,有何不对!”
卫觊喝骂道:“然你现在只是一介囚徒戴罪之身,已被贬为庶人,应当遣散家将,却在此指使家将作威作福纵容伤人还振振有词!”
马越被说的哑口无言,汉承秦制,爵位与待遇都有白纸黑字的规定,有爵位才有奴仆,家将只是奴仆一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在凉州,他可以不管不顾这些礼制,想招多少手下就招多少手下,只要他养得起便没人敢管他。
可这里,是洛阳啊!
就在此时,蔡琰从马越背后闪出来慢条斯理地对一众太学生行礼后问道:“你们只知道马越为罪人之身,却不知他因何获罪,诸君有谁没有去看过奴家父亲的熹平石刻?包括卫公子,可有人没根据熹平石刻学习?”
一众太学子弟并不知道熹平石刻跟马越有什么关系,但是马越知道蔡琰要说什么,这个时候让蔡琰承认蔡邕有罪无异于在伤口撒盐,他伸手拉了蔡琰一下说道:“蔡小姐不必……”
蔡琰根本不理马越,大声说道:“诸君都据石刻学习儒家经典,都算是父亲的门生,马越就是因为帮助父亲逃离阉党污蔑而获罪的啊!他是你们老师的恩人啊!”
说着,蔡琰的脸上便划过两行清泪。
马越叹了口气,将蔡琰挡回身后,对太学生们说道:“我知道,诸君因我为凉州人,出身市井脸上还有这么一道可怖的疤痕望而生厌,但我马越行得正立的直,我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没错,指使家将殴打卫公子的随从是我的主意,不让他进这梁府大门也是我的要求,我就是跟卫觊有仇!我就不让他进我家门这有错吗?”
太学生们被说的哑口无言,他们不再同仇敌忾,不再以仇视的眼光看待马越,反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卫觊。
卫觊也为马越说的话而感到迷茫,急忙对着众人摆手,说道:“诸君不要相信马越,他马越来洛阳之前我见都没见过,他怎么会跟我有仇?”
马越看着太学生,伸手指向左眼上的疤痕说道:“卫家有个私生子名叫卫和,如兄长一般待我亲厚,建宁四年我随卫和兄长远走西域乌兹国,为了给他二弟买一块能治愈肺病的龟板。卫家嫡长子卫觊怕二弟病好之后会与他争夺家族继承权,一路上连发数队死士追杀我等,识途的伯乐死了,马没了,我们被困在荒漠里断水断粮,五十人的队伍走出沙漠只剩十几个人,这还不够,仍旧有卫家死士追杀我们,走出沙漠取道张掖,我们几乎全军覆没,最后放弃了为他兄弟购买龟板。回去的时候,卫和大哥失去了手臂,我的脸上多了这么一道伤疤,也许刀手再狠一点,现在的马越恐怕只能在坟墓里慢慢烂掉了。那一年,我十二岁。”
“诸君,这种仇恨,够我不让他入门吗?我派家将打他的随从,过分吗?”
太学生被说的哑口无言,都纷纷怒视卫觊。
马越看不再有人言语,摆手说道:“马越要入宅治伤了,诸君若有问题自可登门拜访,若有人愿交流书法或是兵书战策经验,算马越高攀,三郎扫榻相迎。”
“云长,扶一下我,有点晕。”马越说完,扶着关羽带众人走回梁府。
卫仲道看着自己的兄长问道:“大哥,这是真的吗?卫和兄长的手臂,真是你找人砍的?”
“不…不…不是我啊!”
卫仲道怒吼道:“不是你他怎能知道我有病患在身!”
说罢卫仲道一阵风似得追着马越进了梁府。
太学生也纷纷远离了卫觊,逐渐各自散去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八章饮酒做赋
梁鹄率先漫不经心的进了府中,眼看府门一关梁鹄急忙轻声对马越问道:“三郎,快让老夫看看伤口如何!”
马越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浸透了半个身子的囚服,尽管伤口并不是很深但割裂了大块的皮肉,流血很多。
马越许久未见阳光苍白的脸上更让梁鹄担心,看了看伤口梁鹄就压抑不住本来想保持的长者风范,着急的喊道:“来人,来人……来他妈什么人,杨丰,你快去后院教婢女取来草药,徐晃快去鸿都门学请来最好的医匠,告诉他们是老夫让你去的,快!”
杨丰徐晃闻言扭头就走,梁鹄对马越说道:“三郎你且小心休息,其实刚才你不用逞强,老夫这脸……受些清流的气也不是头一次的,师父扛得住。”末了看见徐晃快要跑出大门,急忙喊道:“徐晃!骑马去,快!”
马越摆了摆手,看梁鹄为他如此心切心中很是感动,摆了摆手笑道:“先生不要惊慌,三郎清楚这伤,那太学生……手无缚鸡之力,鲜卑三万大军两部首领一个大王都没拿走学生性命,他差得远呢。何况就是学生舍得一身剐也不能让老师被人说半点不是。”
裴夫人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用力推了马越额头一下,说道:“你们凉州的男人啊,就是太逞强了。关二你快去看看杨丰怎么还没回来,那个,对就是你黄头发的,去打一盆清水来。”
安木刚上府上没有多久,裴夫人没见过他几次,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梁鹄心焦的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却束手无策,只能无力的告诉马越多撑一下,他没有给别人处理伤势的经验,就连梁远手上那次也只是让刺史府的医匠给梁远医治罢了。
这一次的心焦,甚至还远胜这次,这个年过四旬的书法大家这时才意识到,他早已打心底里将自己这个从未行过拜师礼的记名弟子当做亲生儿子一般了。
不过片刻,杨丰抱着木盒飞奔而来,单膝跪在马越身边打开木盒说道:“三郎,药粉来了。”
眼看着杨丰打开药盒熟练地将草药与药粉混合在一起,梁鹄拍着脑袋说道:“老夫真是急糊涂了,你们跟着三郎混迹在战场上刀里来剑里去怎么会不知道如何处理伤口呢,还要什么医匠。”
蔡琰说道:“让奴家来研磨药粉吧,奴家曾读过医典。”
杨丰说道:“哎,那也行,等磨好了我给三郎敷药。”
这时安木打着一盆清水过来,阎行急忙接过说道:“主公,我给你擦身子。”
马越大笑道:“看这么点伤口,让你们紧张成什么模样了,别瞎忙活了,只是汉剑看破了一层皮罢了,又不是被长矛扎透了,来吧,我自己来就行。”
马越说着便轻轻一拽就将身上的囚服扯开,本就残破不堪的囚服又被砍了一剑,一拽上衣就开了,马越拿着湿布擦着胸前的泥垢。
裴夫人笑道:“老爷你看,三郎身上脏的跟个泥猴子一样。”
梁鹄看马越还能自己擦身子感觉没什么事,便也笑道:“可不是,快三个月的牢狱之灾,也是苦了三郎了。”
马越将胸前擦拭干净,整盆水都已经成了黑的,想伸手擦后背却扯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无奈只能把黑黑的湿布递给阎行说道:“彦明啊,还真得劳烦你给我擦擦后背了。”
马越无奈的模样逗得几人都笑了起来,上半身干净了裴夫人看着马越身上才捂着嘴惊呼一声:“三郎你身上的伤疤……这要吃多少苦头啊!”
正低头磨药的蔡琰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平日有男人在她面前**上身一定会立即喝骂制止。
可这时的感觉却只有震撼。
马越上半身根本不会让人想到肌肤之类的词语,交错的伤痕覆盖住了七成的皮肤尤其是两个肩膀,全部皮肤都是新长出来的,狼爪,刀斩,剑刺,斧削,箭痕。
尽管如此,蔡琰仍旧仅仅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梁鹄看着马越无所谓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三郎,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今后你别再参加战事了,凭着一手好字陛下也会重用你的。”
对身上的疤痕,马越倒是想的很开,没有人比他还清楚从一介平民走到如今能够直面大族子弟他付出了多少。
“先生大可不必,我大汉立国之初,便有着男儿功名马上取的传统,为大汉镇守西疆也是学生的宏愿。至于这些……”马越满不在乎的笑着说道:“从大草原上的顽童,到中原皇都面见陛下,这条路本就不容易,若不是有先生倾力相助,只怕三郎还要死上几次才能有如今的这点作为。”
关羽摇了摇头,马越身上这些疤痕的来历每一条他都清清楚楚,这一条路走到现在,几经生死之事,各种心酸他与马越感同身受,撇了撇嘴吧,关羽说道:“我给三郎取来新衣。”
伤口敷上药粉,盖上草药,众人也都放下了心。
一番梳洗,马越这才没了那落魄乞丐的模样,这一条威武的西凉豪杰回来了。
卫仲道一直在马越身边,马越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马越敷药他在旁边站着,马越进内室梳洗他在门外兜圈子。
直到马越再推开房门,他这才迎着马越问道:“三郎方才在府门外所说一切如实?”
马越看了卫仲道一眼,他明白,自己刚才的一番言论深深的刺痛了面前这个年轻人。
试问常伴左右的兄长,突然有一天变成为争权夺利而害你至深的男人,心里滋味怎能好受。
“仲道,我不能告诉你卫和兄长在哪,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过的很好,去年我成婚时他还参加了我的喜礼。兄长当年是诚心诚意为你治病,却奈何落个无功而返的身残下场。”看了看卫仲道的面容,马越叹了口气说道:“你与兄长很像,一样的温文尔雅,但你比兄长更有高贵的气质,更好的才学。”
马越说着,就走到了演武场旁的凉亭上,马越笑道:“若是兄长在此,我定邀之共饮,若是仲道,则更愿意为之执笔写赋……这就是原因吧。”
接过关羽递来的酒碗,马越一口饮尽。
不再受牢狱之灾,回家的感觉,真好。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二十九章袁门本初
府门风波过后,一连两天马越没有出门走动。
第三日,老朋友曹操来了。
曹操进了前厅的时候,马越还正在演武场旁的凉亭上写着一副字,不是自己写而是从书上抄的。
尽管读了许多年书,但马越离能自己写出好的文章还差得远,写文章若写不好,传出去要遭人笑话,还不如不写。
远远望见曹操,马越放下笔,笑着招手打了个招呼。
曹操张开手臂笑道:“哈哈哈,陛下大赦天下正巧去了南阳做客,未能为贤弟洗尘还望勿怪啊。”
马越摇着头笑道:“接风洗尘大可不必,给我洗尘的太学生可是不少。”
曹操与那青年对视一眼,眼中溢满笑意,曹操笑道:“哈哈,三郎好气魄,卫觊与你的事情我已胸中了然,那卫觊才学尚可心胸德行却差的太远,上百太学生质问梁府却又无功而返,三郎你这舌战群儒的能耐,可是传遍了洛阳城啊!”
曹操坐到凉亭中,看着马越刚写出的一篇字,赞叹道:“好字啊!”说着就读了出来。
“道在不可见,事在不可闻,胜在不可知……由字可观人,三个月的牢狱之灾看了对三郎心性有很大的裨益。”
马越这篇字出自六韬武涛中的发启之章,至于曹操说的心性,马越自己都不懂在这个时代他的心性是什么模样,曹操又怎能明了。
随着大时代的脚步逐渐逼近,马越近来总是无端感到急躁,上一世的许多事情细节都记不清楚,他变得非常恐惧敏感。
来到这个时代之初,他想要融入这个时代,变成一个真正的古代人,至少看上去是那样。
他很努力,一路走来胆战心惊却从未后退一步。
他是个古代人了,却又感到害怕。
深吸一口气,马越对曹操笑了一下,并未回答,只是问道:“孟德兄近况如何?”
“嗨。”曹操摆手说道,“别说我了,听说有个冲动的太学生砍了你一剑,看你这样没什么事吧。”
马越点头撇了撇眼睛说道:“还好,并未伤筋动骨,休息几天就能痊愈,只是这几日是不能有大动作了。”
曹操说道:“没事就好,能骑马么?本初要见你。”
“该见见了。”马越站起身来,说道:“入狱前袁公子就要见我,未免让他等的太久了,彦明牵我马来。”
不多时,阎行牵着一匹黑马而来,对马越说道:“主公剑伤未愈,怎么要出门?”
马越接过缰绳说道:“袁大公子相邀却之不恭,只要不与人争斗伤势不碍事。”
正在演武场上的几人见马越牵马,杨丰便过来问道:“主公可要我相随?让安木跟着也行”
身边的人手多了,关羽跟随马越最早,又武艺最高,众人都很尊敬关羽,另一方面又都希望能在马越面前展示自己的本领,所以没人抬出关羽。
马越摇头笑着说道:“无妨,在洛阳我能有什么事情,难不成还能再有个太学子弟刺我一剑吗?”
走出府门马越与曹操翻身上马,马越现在的马匹仍旧叫做墨云,是一匹高大的鲜卑黑马,北疆战场上马越看他够神骏,便留了下来。
不过实际上墨云的耐力并不比普通汉家良马好多少,日行二百里便已经是极限,但冲刺速度够快,便足矣令马越喜欢。
梁府现有四十多匹骏马,超过半数都是鲜卑良马,专门有马夫看护,而且阎行极为爱马,就差睡在马圈了。
事实上,在阎行姐姐没有从凉州过来的时候,阎行确实在马圈里睡过。
马越跟着曹操走出玄武街,眼看着就要出北门了,马越问道:“兄长,袁府不是在白虎街吗?”
“哈哈,不错,袁府在白虎街。”曹操笑道:“可我们去的不是袁府,而是城北十里亭。”
十里并非距离单位,而是东汉的最低行政单位,相当于村落一般,一里八十户乡民。
沿着乡间小路经过两个聚落,二人在城北的一座山脚下将马匹交予山下的猎户,看得出来,曹操与猎户很熟。
而且这里的猎户……多了些,仅马越一路所见,曹操打过招呼的猎户就足有八个之多,各个携弓带箭不说,身体粗壮有力。
这些人八成不是猎户。
随后二人上山,攀登上百步爬至山顶,眼前豁然开朗。
几间木屋,扎在崖边的望亭。
秋日的山顶有风拂过,马越看到一名高大的中年沧桑汉子舞剑而歌。几位华服青年围炉而坐,温酒和歌。
曹操马越二人一上来便被家仆发现,曹操与之打过招呼之后便朗声笑道:“大兄,我把你一直想见的马三郎带来了。”
几人听闻便都将注意力转移到马越身上,那舞剑的中年人也是一般,以俊秀公子起身朝曹操走了过来,笑道:“孟德来了,坐下再说。”之后便对马越拱手说道:“久闻马三郎之名,梁府舌战群儒之智令吾辈倾心,在下袁绍袁本初。”
马越也急忙回礼说道:“马越见过袁大公子。”
偷偷打量了一眼袁绍,鼻梁笔挺眉目方正,嘴唇微薄颌下短须,身着黑色便衣,头戴高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长得如此修长俊美,玉树临风。
马越对袁绍见礼之后,又向在场的几人行礼说道:“马越见过诸位兄长。”
方才舞剑之人对马越拱手报以微笑,侧卧亭下的青年起身笑道:“吾等常听孟德说起三郎,那天都去请三郎了,哪里想得到三郎放着袁家高门不入,却进了廷尉府的大门。”
袁绍瞪了那青年一眼,指着他对马越说道:“这位是南阳的许攸许子远。在他旁边的是东平张邈张孟卓。”说罢,袁绍对众人说道:“这便是前些日子以一当百舌战太学子弟的马越马三郎了,咦……三郎还没取字吗?”
曹操对袁绍轻笑一声说道:“三郎年方十九,加哪里的冠,不过也就这几个月了。”
马越站在一旁,目光小心地从众人面前扫过,袁绍介绍了张邈,介绍了许攸,但那个舞剑男人没有介绍……这个八尺剑客模样的中年人,就是曾与陈番冲入宫中救窦武的名士,何颙吗?
其实让袁绍见马越本就是曹操的意思,他觉得袁绍身边聚集了洛阳城里最为优异的年轻人,应当让马越认识,因此才一再建议袁绍见见马越,实际上袁绍对马越并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曹操的情面见上一面,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马越便也不自讨没趣,没有待多久便告辞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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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二郎已经过了上架审核,预计本月12日上架。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章太平道反
秋末,京畿重地。
河南尹府邸,何进身长七尺五寸,相貌端庄眼神明亮,闪烁着常年混迹市井的睿智与狡黠。
何进坐在书房,端着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苦涩非常,细细回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甘甜之意,正如他何进的人生,年少为孤而起于微末,受尽白眼拉扯胞妹异弟成人,抓住了生命中最大的一次机会,咸鱼翻身却仍旧不被人看起,但尽管如此却也已经与昨日不同。
不多时,佩刀的门客引着一个年轻人入了书房,青年眉清目秀,着一身华服却礼数周到,进门之后对何进行礼道:“太平道晚生唐周,见过何府君。”
何进笑道:“快快免礼,足下今日所来何事啊?进早与足下说过,进我何家不用那么多礼数,足下却偏偏每一次登门都将礼数做足,昨日便将名刺送来,怎么,怕何某人不教足下入门吗?”
唐周心道:与何进搭了这么久的关系,看来如今他已经足够信任我了,看来今日能提这个事请了。
唐周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随后说道:“何府君往日对唐周以礼相待,唐周又怎能不以礼想还呢?不知尊夫人如今可否下床了,前些时日周在市井间听闻尊夫人有所好转,今日特来探望,还望府君勿怪。”
提起夫人,何进很是开心,笑着说道:“多亏大贤良师赐下的符水,前些日子便已能下地行走,修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了。来人!上茶。”
何进说罢不过片刻,便有婢女端来一碗茶水,何进指着笑道:“此物为茶,产于蜀中,为某友人千里遥送而来,最是清醒提神,快请尝尝。”
唐周端起轻嘬一口,只觉得苦涩非常,强逼着自己咽下说道:“府君,此物甚苦……”
何进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错,入口甚苦,但细细回味便可品出一丝甜意,岂不正与天道正合?先苦后甜乃是人生命数。”
唐周先前不以为然,待何进说完便抬起茶碗又喝一口,细细品味,方对何进拜道:“周常听闻士林中许多儒生对府君多有不敬之意,言府君出身低微乃是俗人,然府君方才所言与吾太平道经书所传道义正和,府君怎能是俗人,子曰:俗人昭昭,我独昏昏。岂不正是说的府君吗?”
唐周说的子曰,并非孔子曰,而是老子曰。他们不尊孔子。
何进读书甚少,分不清孔子老子,只是笑着说道:“足下过誉了。”
唐周说道:“府君以诚待周,周便以诚待府君,何府君,弟子今日过来是要送府君一个大富贵啊!”
“哦?”何进问道:“什么大富贵?还请足下言明。”
唐周看了婢女一样,何进摆手令婢女下去,问道:“可是大贤良师有事传召在下?”
唐周认真地在何进耳边耳语片刻,何进脸上的表情接连闪过惊、怒二色,最终化为惊喜。
“此事事关重大,进需时间准备,还请足下回去禀报大贤良师,就说进应了此事,只待准备妥当。”
唐周喜道:“若府君应下,则大事可成矣!事不宜迟,在下便先告辞了,将此喜讯报与老师。”
唐周前脚走出书房,何进敲了敲墙壁,书架后走出一名佩刀健壮门客,单膝跪地说道:“见过主人。”
何进的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惊喜之色,对门客说道:“阿义,你去跟上方才那人,探明他在何处后等他出门,带几个人将他抓回府中。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被人发现。”
门客领命出府,何进才以手敲击着书案哼出一声:“太平道?鸡鸣狗盗之徒也妄想沐猴而冠改朝换代!”
……
冬至,洛阳皇宫,朝议。
恢弘正殿,刘宏意外的起个大早,端坐高堂,下跪文武百官,衣冠整齐。
刘宏眉宇间埋着忧郁,说道:“诸位今日可有事要奏?”
百官沉默片刻,刘宏对百官中的河南尹轻轻点头,何进当即会意走出百官行列说道:“禀报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刘宏装作不知情说道:“哦?河南尹请奏。”
何进自袖中摸出奏章大声读到:“陛下,前日太平道张角首徒唐周向臣密报,太平道张角妄图谋反,派遣信徒马元义及唐周渗入洛阳,涉及现今朝堂之上众人相勾结。”
谋反乃是不道之大罪,闻言朝议一片哗然,有人怒有人惊,一众大臣纷纷相互指责。
“咳!”刘宏轻轻咳嗽一声,朝堂为之安静,说道:“接着说,都涉及谁人?”
何进整理一下衣冠,跪拜在地说道:“据唐周供词,马元义勾结达官贵人为内应,张角聚众过十万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此时,十常侍俱在朝上,闻言皆大惊失色。
刘宏看了封谞徐丰一眼,压制了百官的杂乱,说道:“当务之急,派使者传信各地,太平道为叛贼,再通报冀州捉拿张角全族,此外,河南尹。”
何进跪拜在地说道:“微臣在!”
刘宏点头说道:“你说的那几个人,可都拿下了?”
何进说道:“微臣没有拿人的权力,但都差人监视着他们,陛下一声令下微臣就可将之逮捕,只是洛阳附近太平道信徒数以千计,微臣手下无兵可用……”
刘宏点了点头,对梁鹄问道:“选部尚书,你可有善战之士推荐?”
梁鹄点头说道:“议郎曹操,其任北部尉时设五色棒威震洛阳,顿丘令时秉公执政,可为良选。”
曹操此时就在朝堂之下,只不过议郎位居最末,听到梁鹄举荐他正是摩拳擦掌,欲为汉庭除贼。
曹操这个人刘宏是知道的,早些年也是当做心腹培养,不过此时他想要听到的却不是他的名字,点头问道:“议郎曹操,年轻有为,精通律法为汉室良才,然未经战阵,尚书令可还有良才举荐?”
梁鹄知道此事最好的选择就是马越,但见过马越身上的伤疤之后他不愿让马越再经历战事,何况马越刚从廷狱出来不到两个月,因此说道:“右京辅都尉淳于琼,以武扬名精通战阵可为陛下之选。”
刘宏皱着眉轻轻点头,一旁始终注意刘宏表情的张让看到刘宏皱眉,躬身说道:“陛下,老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人,定可扫平洛阳太平党徒。”
张让用了党徒这个字眼,但刘宏也并不在意,也不看张让只是抬手说道:“中常侍要举荐哪位门客亲戚啊?”
张让闻言身子簌簌发抖,以头触地说道:“陛下,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要举荐此人并非门客亲戚,是尚书令梁大人的弟子,前些年曾在边疆北地立功的前左都候马越!”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一章羽林右监
快到冬至,中原大雪。
清晨,天刚蒙蒙亮,梁府的演武场上便传来呼喝的声音,阎行带着几个随从遛马,马越关羽,杨丰徐晃正在场中捉单放对,安木带着族人练习战阵之法。
“嘭!”二尺短剑击打在圆盾上发出响声。二十名族人快速排成两列,安木再次敲击盾牌,第一列的族人自后腰取下三尺投矛动作统一的激射而出,投矛一齐钉在五十步外的院墙上。
随后众人轻击盾牌,短刀在腰,再次经过两轮齐掷,院墙上钉满投矛,随后拿出背后的短矛,开始冲锋训练。
骊靬人的训练不同于关羽等人的武艺套路,他们各个强壮非常。
安木能将阎行八十汉斤的铁矛舞的虎虎生风,却更愿意使用十斤的短刀作战,但他们一身装备加起来也跟阎行一柄兵器差不多重,甚至还超过了。
一柄三尺短刀为主武器,一面长方盾,三支三尺投矛,一柄五尺短枪,腿上还绑着一柄二尺短刀。
这一套装备都需要特制皮具制成武器带背在身上。
他们更注重效率,强悍的体魄,严格的作战纪律,灵便多用途的装备让他们成为战场上的搏杀利器。
大雪萧萧而下,众人俱是身着单衣,头顶都冒着热气,口鼻喘着粗气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之意。
“呼。”马越喘了一口粗气,在雪地中坐了良久,这才对关羽摆了摆手,退出演武场,坐到了凉亭里。
凉亭不能遮风,却可挡雪。
见马越累了,关羽也笑着跟马越坐到凉亭里,看场上众人锻炼。他二人方才坐到凉亭,早有等待许久的马瑜马力为二人披上保暖的狐裘。
关羽对马越说道:“一旬之前才只能与某走上数招,如今便可对搏三刻了,三郎不但身体更为结实,勇武也提高的很快啊。”
马越一拍脑袋很是喜悦,对关羽笑道:“那还不都是兄长的功劳,否则三郎身体再结实,武艺只怕也没什么长进。”
这些年关羽一直在蓄须,马越幼时初见关羽还是颌下短须,如今便已经蓄至半尺了。
抚着长须,关羽笑道:“可不光是某的功劳,三郎请匠人做的铁锁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不光阿若等人觉得力量更大,就连某的身体都更强健了。”
关羽所说的铁锁,便是马越依照后世杠铃做的锻炼器械,简单实用。这种东西对战斗没什么帮助,却对身体素质有很大提高,远超石锁锻炼。
石锁重量不一,而且更难控制,坊间总会传出乡闾之中哪个游侠儿自己丢石锁没接住而被砸伤的传闻,相比之下马越做的这套铁锁的安全性就大有提升,何况还能根据使用者的力量自行调节铁锁重量。
马越笑着对关羽说道:“怎么样,云长也觉得铁锁有用么……你力若猛虎,只怕那铁锁的重量太轻。”
关羽说道:“铁锁轻是轻了些,但总是把玩,仍旧大有裨益,不过确实比较适合阿若公明他们锻炼。”
马越点了点头,铁锁将所有铁片加在一起也不过堪堪四百汉斤,对他们而言这个重量刚刚好还有些过重,但对关羽而言确实是轻了。但铁杆最多只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量,再多则不安全。因此马越说道:“云长觉得不够用也无妨,先前我便托付苏掌柜收购些西域精铁来打制铁杆,到时候专门为你做一副铁锁。也许能将重量提到八百斤。”
关羽点头对马越道谢,随后看着安木的族人说道:“三郎日后若主政凉州,可将这铁锁传扬下去训练军士,此物足矣令士卒战力提升一截。”
二人聊了近半个时辰,便有一裴家门客跑来说道:“姑爷,老爷下朝回来了,寻您过去议事。”
“先生回来了?”马越边走边整理衣物,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对马力问道:“阿力,阎行姐姐那边可有备寒衣物?拿两套厚衣物与棉被过去,别让小侄子与姐姐受凉。”
说罢马越朝着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马越便看到皱眉坐在其间的梁鹄。
“老师,怎么苦苦皱着眉头,可是朝堂上有事令您不快吗?”
“哦,三郎来了,坐。”梁鹄指着旁边的胡凳,待马越坐下后说道:“三郎,今天朝议,太平道意图谋反,被河南尹发现及时,陛下要良才讨贼,老夫无意举荐你,不愿再让你受刀兵之苦,你可理解?”
马越点头对梁鹄行礼说道:“先生大恩学生铭记于心,但为陛下出力亦为学生所愿,先生不必介怀。”
梁鹄说道:“哎,你能理解就好,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夫并未举荐你,为陛下举了曹孟德与淳于琼,却不想陛下还不满意,就想要你,因此中常侍举荐了你,与陛下一拍即合,陛下任命你为羽林右监,统领羽林右骑,与左京辅都尉纪灵,右京辅都尉淳于琼共同协助河南尹何进抓捕狙杀太平道徒。”
“羽林右监?”马越面露喜色,天子的这一道任命,意味着他摇身一变成为了羽林军中的将领。
“不错。”梁鹄说道:“先秦以左为尊,我朝以右为尊,羽林右监只对陛下负责,掌羽林右骑九百,陛下对你分外信任,三郎日后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马越起身对梁鹄行礼道:“先生放心,学生必不辜负陛下隆恩。”
梁鹄摆手让马越离开,突然想到马越无论何时何事都爱带着三五门客,便说道“此行最好不要带自家门客,仅掌羽林骑前去即可。”说罢,梁鹄自付无法将马越的性命交给素未谋面的羽林骑,说道:“至多带关二与鬼丰两人,不可再多。”
关羽和杨丰武艺梁鹄是知道的,梁鹄说道:“如何获得军心为师教不了你,但与之坦诚相待总是好的,羽林孤儿尽是敢战之士,与他们打好关系对三郎日后必会大有裨益。”
“诺!”马越叉手行礼说道:“学生必谨遵先生教诲。”
……
当日下午,朝廷便有使者入梁府,为马越发下装备与诏命。
红襜褕内衬,鱼鳞背心甲,武冠,精炼环刀,骑戈,二石弓、二石弩各一套,还有一匹纯正的丹山军马。
这些装备一式两套,但马只有一匹,统统被使者带到梁府。
马越也重新系上了铜印墨授,正式任职六百石羽林右骑长官,羽林右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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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二章水能覆舟
马越在羽林营中待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何进派来的使者,约定四家分头行动。
何进的计划预定子夜时分,马越率羽林骑出北门直扑京畿捉拿马元义及一干党徒,何进则与淳于琼合作封锁京畿重地,淳于琼镇守洛阳防止道徒的反扑。
实际上,何进从三日前的朝议结束之后便封锁了整个京畿,只许进不许出。
一切行动,只看今夜。
午后,马越得了准确消息,便回了家。
这两日终日带甲在身,超过六十斤的装备戴在身上未曾解下,身体累坏了,他需要休息一下以应付晚上的搏杀。整个羽林右军九百名军士都放了半天假,只不过除了马越没人知道夜间的行动。
马越牵着马一路走回梁府,路上引得路人瞩目,他这一身羽林右监的装束太过亮眼。
羽林骑,是汉军的骄傲。而且他们的确不负盛名在身,经过两天的相处马越知道羽林孤儿们哥哥身怀绝技,深识五兵。
梁府的大院子,演武场长期被马越的门客所霸占,算是马越的私人领地,平时梁鹄与裴氏都是不回去的。
而今日,马越回到家中刚卸了衣甲,着一身布衣出门便见到梁鹄正坐在凉亭中与关羽杨丰说着什么,关羽杨丰二人站在梁鹄身前不停地低头应诺。
马越上前行礼道:“先生,您怎么来了。”
梁鹄见是马越,笑道:“来,座。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我便过来看看。”
马越嘿然一笑,指着关羽杨丰二人说道:“先生,兄长跟阿若这是怎么了,犯错误了吗?”说着马越便赶忙起身说道:“若关羽杨丰二人又何错误还请先生勿怪,越愿为二人抵罪受罚。”
梁鹄急忙摆手将马越拉起笑道:“你看他二人哪里有一点受罚的模样,老夫不过是对他二人吩咐出征时切莫让我这个愚笨的弟子受伤罢了。”
马越挠了挠脑袋,看得关羽杨丰二人轰然笑场。
这时,裴夫人领着蔡琰过来,对马越说道:“三郎,你手下的门客近日可有事情?”
“门客?”马越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云长和阿若会跟我做些事情,不过安木他们都没事,夫人可要出门?”
裴夫人点头说道:“倒不是老身要出门,只是琰儿离开家这么久了,前两天就想让你把她送到吴郡,晚说了一天你就被陛下征为羽林右监,这不今天便是来问问你。手下的门客可有闲暇,送琰儿一程。”
“蔡小姐离蔡先生是很久了。”可不是很久了吗,从马越入狱至今已经有四个月了,从夏天到初冬快半年了,可现在真不是个时候,马越对蔡琰摇头说道:“蔡小姐,非是在下不愿相送,实是如今不是个好光景,天子下诏抓捕太平道党徒,只怕道路不会太平。”
“太平道?”裴夫人疑问地看向梁鹄,梁鹄说道:“对,太平道,三郎不日便要出征捉拿太平道在洛阳的贼首,京畿近日已经封锁了,只许进不许出,琰儿还是稍等一些时候,等道路解除封锁了再前往吴郡吧。”
蔡琰闻言抿着嘴点头道:“奴家晓得了,马君快要出征了吗?”
马越点头应道:“是啊,这不,回家休息一下。”
尽管梁鹄裴夫人对马越如父母一般,蔡琰又是如此美人,但马越仍旧不愿透露何时出征的消息。
知道马越要出征,蔡琰说道:“马君还需小心,切莫……再受伤了。”
说到受伤,蔡琰猛地想起那日马越换药时布满伤痕的胸膛,红着脸叮嘱一句,便对众人行礼告退。
看着蔡琰婀娜的背影,马越叹了口气,让佳人不在父亲身边,现在他倒是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眼看黄巾之乱就要来了,蔡琰与蔡邕只怕一别就是几年时间,想再见可是难了。
马越对裴夫人说道:“师母,您若有时间趁世道还不算乱带蔡小姐在市集逛一逛吧,终日呆在深宅大院里生活怪无趣的。”
“是啊。”裴夫人点头算是答应了,随口说道:“卫家的小子自从那日在府门闹过之后便不再登门了,琰儿也没有朋友在洛阳你也没时间陪她玩耍谈心,是挺孤单的。”
梁鹄却捕捉到了马越方才说的世道还不算乱,他对马越问道:“三郎莫非觉得天下将乱?”
“是。”马越说道:“先生也知道太平道信徒多达数十万,聚集在冀、荆、扬三州及洛阳附近,意图谋反。学生的职责就是要联合左京辅都尉与右京辅都尉还有河南尹将太平道在洛阳的信徒一网打尽。”说着,马越做了一个手掌包裹拳头的动作说道:“可如果将他们在洛阳的势力一举扫平,陛下也传文天下太平道谋反,数十万道徒将张角奉若神明一般,他们又当如何?”
“三郎你开什么玩笑。”梁鹄看上去有些担心却仍旧强作镇定的笑道:“就那些黔首也能造反?他们连一柄青铜刀剑都买不起,哪什么造反?”
“先生切莫小看了百姓,荀子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正是因为他们连青铜刀剑都没有,先生您是做过地方长官的,您知道百姓的生活是何模样,凉州冬天陇县三口之家因唯一的耕牛冻死而全家上吊自杀的事情您不是不知道。百姓穷困至此,世道之艰难闻所未闻,正因为他们一无所有,所以他们才无所畏惧啊。”
马越这么一说,就令梁鹄心中凉了半截,梁鹄抓着马越的手臂问道:“三郎,世道真已至此?天下必将大乱?”
顿了顿,梁鹄摇了摇头,说道:“不对,尽管太平道信徒众多,然而吾汉军精锐足矣以一当十,太平道就算再声势浩大终究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只要他们胆敢造反一定会被大汉天兵所斩,区区张角断不了汉朝国运。”
“唉。”马越不愿与梁鹄争论,他只是摇了摇头对梁鹄说道:“先生,三郎也愿,天佑大汉。”
说罢,马越对梁鹄行上一礼告辞,对杨丰说道:“阿若,天黑了就叫醒我。”
他要去卧房躺一会,养精蓄锐。
凉亭中只留下两鬓斑白的梁鹄独自对着漫天飞雪张开双臂。
“天佑大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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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章节的最后一章,黄巾之乱开始了,后面的剧情会继续精彩,并越来越好!
今晚十二点上架,明日爆更。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三章黄天大计
今年的大雪压垮了多少民宅,马越不知道。
天下有多少黔首几天靠着一口稀粥吊住性命,马越也不知道。
马越只知道,今夜,他将会斩尽叛逆,还洛阳城下至达官贵人上至天子一个安定环境。
。。他要变成最锋利的刀,却也只是刀。
夜晚子时,九百羽林骑在洛水北岸的河内郡集结。
马越看着手中黄绢,对前來督军的中黄门冗从苦笑道:“蹇黄门……这份密报可否属实,马元义现在正在河内山阳县,”
中黄门冗从,低级宦官,平时侍从在皇帝左右,一百到三百石秩的阉人官职。
在马越身侧,时任中黄门的蹇硕端坐马上,体貌健壮黑面无须,看上去年轻富有冲劲,他便是马越这次行动的督军。
蹇硕恭敬地说道:“马将军,这正是河南尹上书朝廷的密报,陛下看过之后便命小人跟随将军平叛。”说着蹇硕在马上对马越拱了拱手,笑道:“将军放心,尽管陛下派小人前來督军,但战事左右都是将军说了算,小人只负责给朝廷写清战报,不会耽误将军。”
马越不是个爱拿大的人,况且他深知面前这个年轻的宦官日后有怎样的际遇,因此笑着说道:“蹇黄门不必多礼,在下也称不上什么将军,您叫我羽林监即可。”
蹇硕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马越一会。
‘这便是马越,议郎曹孟德的好友马越,’
马越并未感受到身侧的目光,对着身后九百羽林举起手中黄绢喝道:“今日,我等奉命讨贼,捉拿隐匿在山阳县的黄巾贼首马元义,望诸君齐心协力,山阳,进发,”
这些羽林孤儿马越不用与他们说太多,如果说整个东汉的军士哪里最忠于陛下,羽林第二,无人第一。
数百年來他们祖祖辈辈效忠与汉帝,对皇室的忠诚早已连着血液铭刻在身体之中,为刘氏赴死是他们毕生的心愿。
……
就在羽林骑奔赴河内平乱的这个夜晚,东汉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在开始运转,京都洛阳,河东、河南、河内并称三河地区,儒官武人一齐发力,成百上千的军士横行府衙闯入官邸,势必要将混入京畿区域的太平道信徒一网打尽。
而远在河内郡山阳县的一处富户大宅中,深夜却仍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堂中,体貌短小而有威势的男人坐在上首,眉间拧成川字,看着下面的心腹。
“神上使,依照约定唐周前天就该派人传回洛阳的消息,但迟了三天都沒有动静,属下恐怕……”
马元义坐在上首开口道:“不要惊慌,昨日本使已派人前往洛阳探风声,如果沒有意外唐周此时应当已经说动了何进,只待黄天降临的那一天了。”
这些下属各个头戴黄巾,闻言手抚胸膛齐声说道:“黄天当立,”
马元义也起身回礼,随后转身拉开身后立着的帷幕,帷幕落下,露出遮盖下的司隶地图。
马元义认真地说道:“现在,我等再详细地看一遍计划是否有误,黄天留给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雒阳,为重中之重,”他指着地图上洛阳这个点说道:“黄天降下威仪,十常侍之二徐丰、封谞作为内应,在甲子日将挟持汉帝据守皇宫。刘石,皇宫中有多少教众担当侍卫,”
被称作刘石的青年想也不想一边从衣袖中掏出竹简递给马元义一边飞快地答道:“今春有八十九位教兄进入禁军,去岁共一百三十九名教兄,前些时日又有十四名教兄,因担心走漏风声不敢动作太大,因此仅有二百三十二名,但甲子年临近起事不必担心可再向禁军中输入二百教众,若再加上众位教兄在军中传教,黄天降临之时便有超过半数的禁军掌握在我教手中。”
马元义接过竹简粗略地看了一眼,随手放在几案上点头夸赞道:“若所有小方都若刘石一般,太平道何愁不兴,联络禁军首领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刘石闻言有些羞愧地说道:“禁军首领多是世家大族出身难以贿赂,小方不敢擅作主张联络他们,到如今也只有三名下层军官偏向我等,却未敢将计划透露于他们。”
“你做的不错,必须要谨慎,拉拢了禁军,那些将吏若不得用到时便尽数杀了不留后患。皇宫内就交给你负责。”说罢,马元义又点了另一名渠帅说道:“陈败,对朝臣的联络,进展到哪里了,”
陈败就是先前说唐周迟了三天的那个人,他闻言答道:“自去岁我与唐周便着手联络朝臣,如今洛阳中已有近百下级官吏信我圣教,但资财贿赂与传教对上层官员尤其是千石以上的朝臣沒有任何作用,他们对我教众避之不及,真是一派鼠目寸光之辈。”
马元义听着便皱了眉头说道:“汝只能想到用贿赂与传教的手段吗,先与他们搭上关系,待到甲子前夕再许之以利,他们自会瓦解不必多虑。”
说着,马元义转身在背后地图上以手指划出一个大圈,将洛阳团团围住,他说道:“雒阳城外为本使亲自负责,目前三河地区以河内为首,近半自下而上俱属我教,这个状况还在扩散出去,大贤良师将京畿重地交予本使手中,诸位不可辜负大贤良师的信任,如今情况大好,只需润物无声地悄然发展,待到來年甲子天下共起,诸君便以禁军、朝臣控制城内,司州诸郡控制外部,里应外合以雷霆之势拿下司隶校尉部,打汉朝一个措手不及,”
“昏暗的世道,该由黄天还之太平,”
“黄天万岁,”
然而就在此时,院外传來踢踏的马蹄声,以黄巾汉子推门而入跪拜说道:“启禀神上使,洛阳城内今日有兵马调动,司州道路全部封锁,城内北军逐户搜查,另有一部羽林骑星夜出城在洛水北岸集结,属下收到消息便立即赶來回报,只怕羽林骑就在路上了,”
“哦,”马元义疑惑了一下,随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唐周性命已然不保,天机泄露啊,”
“啊,这可怎么办,”
“该死的汉贼发现我们了,”
原本安静的堂中立刻嘈杂了起來。
那叫做陈败的小方渠帅喝道:“一部羽林骑不过**百人,我等据半个州郡之力可尽数杀之,神上使请下令,末将这便整顿兵马将之全歼于河内,”
马元义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妥,不可与汉军开战,否则大贤良师十余年的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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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四章以身殉道
丑时,山阳南郊。
一个时辰的纵马奔驰,羽林右骑所部抵达山阳。
有朝廷的诏命,马越一路畅通无阻,深夜时分人困马乏,马越便传令众人隐匿林间,休息半个时辰养精蓄锐。
自有哨骑洒出放哨,众骑藏在深林之中也不必担心被山民发现。
“啪啪”两声,杨丰打量了火石,就着树叶吹出火苗,点燃篝火。
蹇硕从怀中掏出一份界图,为山阳县图献于马越说道:“马右监,此为山阳地图,据密报马元义就在藏在县城东郊里中,是否先派人将亭长招來仔细盘问。”
马越摆了摆手说道:“不妥,太平道既已经渗入雒阳,马元义敢呆在山阳必定有所依仗,你我不通情况贸然唤來亭长恐怕打草惊蛇。”
关羽杨丰二人站在马越身后,在马越身边坐着的除了中黄门冗从蹇硕之外,还有一个羽林军候,名叫朱灵。
马越知道这个人,但也仅限于知道他的名字听着耳熟,却不知他在将來会做出什么事情,不过至少是个名人,能力应该不会差。
马越将地图铺开在地上,说道:“诸位,山阳县城东郊有四个里,马元义一定就藏在这四个里中间,因此某欲分兵图之,朱军候与诸位羽林所熟,便领一部自西向东盘查,在下则领一部自东向西盘查,务必行动迅速将马元义抓捕。”
朱灵拱手说道:“右监,在下斗胆说句不妥,尽管深夜里门紧闭,但据右监所说太平道所图甚大,极有可能已经收到了羽林骑行动的消息,姑且不论贼首是否已经不在山阳,即便还在,四里中道路曲折多田间小路,不如在下先领一百羽林命四里里监将里门封闭,右监待羽林们休息完毕再率人逐个搜查,右监您看可否。”
马越心道:这样你去了不也一样的打草惊蛇,不过都是一个意思,这是朱灵第一次请命,便应了他又如何。
便开口说道:“也好,那便有劳朱军候了。”马越一边给身后骏马的马腿做着按摩,一边说道:“本监待众人休息好了随后就到。”
“朱灵遵命。”
朱灵双手抱拳,随后便点起百人自官道上绝尘而去。
凉人爱马,马匹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马越这一套为骏马按摩关节的手法还是跟阎行学來的。其实后世很多人觉得骑兵很容易组织起來是不对的。
养一匹要花费的金钱、精力,足矣抵得上养十个奴仆。
想要马跑的开,只吃草是万万不行的,还需要辅以豆类,才能保证马匹的营养吸收,也就更容易增强马匹的体力与耐力,何况马匹不是人,尽管通人性却难认主。这个时代又沒有双马镫与高桥鞍,战场上骑兵的性命完全系于坐骑之手,想要与自己的马匹有良好的感情,只是整天骑着遛弯儿是远远不够的。
马累了作为主人你要给他按摩,否则关节会跑坏,好好的一匹马就这么毁了太过可惜是沒有人愿意看到的。每天都要按时给马准备吃食,有时马匹闹了小情绪不愿吃饭主人还要去哄着让马吃,夜里马越要睡觉了还要再去马厩转一圈,给自己的马准备一点夜宵,陪它说说话。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需要培养,人与马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
给马揉着脚踝,马越突然想起阎行,那个生在西凉长在雪域之中高原之上的年轻人,在梁府时马越晚上喂马总会遇见阎行躺在马厩的稻草里枕着手臂与骏马聊天,总会聊到自己睡着,以至于后來马越专门让仆人在阎行的马厩里准备了一床被褥。
所谓爱马,当如阎行一般,对待骏马如珍爱的妻子一般。
马越一边给骏马按摩,一边在脑袋里轻轻旋转着蹇硕经过自己身旁时说过的话。
蹇硕说:马右监要小心曹孟德,此人最为自私。
朱灵走后半个时辰,马越见众人都已休整完毕,骏马也都恢复了精神模样,马越招呼众人上马,扬鞭喝道:“诸位随我出发。”
……
尽管部下建议马元义与汉军开战,但马元义清楚的知道,此时黄巾道万万不能与汉庭有任何冲突。
他是最早跟随张角的那一小拨人,如他马元义,如张宝,张梁兄弟,张曼城等人,都是张角在巨鹿郡时便终日厮混的好友。他们知根知底,张角对他们的能力与品性也更放心。马元义参加黄巾道之前是郡中小吏,还读过两年书,只不过这些身份与过往都在他信仰太平道之后变为过往云烟。现在他的身份只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平道在司隶校尉部所有活动的唯一负责人,太平道神上使。位高权重,让他更加清楚。
“不能与汉军开战。刘石。”说着,马元义扯下身后的地图,卷起连着禁军名单一并交给刘石说道:“若我出了意外,你就对司隶校尉部的一切活动全权负责。”
刘石一听急忙跪下,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厉害,统领司隶校尉部。
他慌乱地说道:神上使。刘石和德何能教您有如此信任。
“倾覆汉朝,是黄天交予我等的信任。”马元义声色俱厉,指着众人喝道:“大贤良师有云:平等太平。尔等不可因个人生死而扰乱全局。你们知道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多少人挨饿受冻。”
“汉军快要來了,尔等速速撤走,带走所有教徒,黄天來临时必会为最虔诚的信徒报仇。”
众人还待再说什么,却都在马元义的喝骂下离去,偌大的宅院,只留下马元义一人在此等待羽林的到來,时至此刻,马元义却笑了。
“太平道。”马元义嗤笑了一声,只有张角那个死心眼才会将太平道当作自己的生命,十余年如一日的隐忍,布局。
只为等待花开成熟的那一刻。
无论是张角将采药时拾來的太平清领书拿给他看的时候,还是喜平年间在洛阳官寺假扮黄人的时候,还是他这十余年來为张角传教亲眼看着教中信徒过万的时候。甚至于年初他亲自领着荆、扬二州的十万信徒跋山涉水汇集到冀州邺城的时候。
他马元义,从头到尾就不信什么太平道,不信那些教义,不信太平经书是神授,不信黄天会降临,不信黄天是唯一真神。
因为黄天,根本就不存在。太平经与张角本是存在的,现在却合为一体了。
《太平经》有云:今日吞吾字,后皆能以他文教,教十十百百而相应,其为道,须臾之间,乃周流八方**之间,精神随而行治病。
张角依照教义,将七部竹简烧成灰烬和水饮下,尽数吞食了整部太平经。
“以身殉道的第一人。当仁不让的就当作身为神上使却对黄天怀疑的惩罚吧。”
马元义下到地窖,靠在墙角揭开一坛尘封已久的老酒,仰着头饮了下去。
黄天降临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幌子,但他相信张角。他相信张角在很多年前对他描绘的那个老有所依民有所食无饥寒交迫的新世界。所以他在意识到唐周被抓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放弃。
他放弃了除了太平道未來之外的一切。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啊。”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五章丢车保帅
山阳城外的山谷中,刘石带着四个里的教众八百多人跑了半个时辰。
“四面八方六个亭,死忠的教众超过三千,受过我教恩惠的只怕近万。刘石,咱们不应该跑啊。”
刘石怒道:“不跑,你懂不懂大局,如今牵一而动全身,跟汉朝开战大贤良师这么多年來的努力就白做了。”
陈败冷笑一声,他看不惯刘石刚得了马元义的托付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但他现在只能依靠刘石了。
“是,大局你懂,我陈败不懂,可我知道咱们跑不掉。神上使也跑不掉,这事儿你说什么都沒用。”陈败越说越激动,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夜里在屋里你也听到了,司州整个都锁住了,咱们就跟锅里的鳖一样,怎么跳都跑不了了。”
“陈败。你。你……”刘石开始还有些生气,但接着他就变成了惊讶表情,“你是说……咱们只能困在司州等死了吗,”
“不。”陈败挥手说道:“我们还沒死。我们有武器,有死士。区区封锁根本拦不住我等,神上使将我等托付给你,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是冲破封锁仓皇逃回冀州,还是折回去……杀败汉军,救出神上使。”
“我……”刘石低着头,握紧了拳头却一时语塞,无论是留在司州等死,或冲破封锁,或返回山阳与大汉羽林硬拼一场,都会有信徒死去。
“我,我,我不知道。”抬起头,却沒有迎來陈败的奚落,环顾四周,这些头戴黄巾的穷苦信徒都看着他,等着他拿决定。
闭上眼睛刘石强迫自己安静下來,过了数息时间,他猛地抬头说道:“陈败,你领教众星夜赶往司州各州郡,河内各郡火速破城起兵援助山阳,其余各郡等待明早消息,一旦我等救出上使便传信各郡杀县尊围攻雒阳。”
在陈败粗壮的呼吸声中,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闻言立即抱拳说道:“陈败遵命。诸君保重,雒阳再见。”
说罢,陈败点齐人手,五十多个黄巾教众扯下额头黄巾,分辨了方向便迈开双腿朝着目的地奔跑而去。
刘石握紧了手中钢叉,猛地举起喝道:“刘石请诸君一同赴死,杀败汉军羽林,救出神上使。苍天已死。”
漫山遍野中,草叉、青铜刀、木枪、竹矛林立,数百人却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黄天当立。”
……
羽林骑封锁四里很容易,却未能找到任何一个里长,等马越带领众骑抵达后仔细搜查才发现,四里中的青壮男子都已经沒了踪影,只留下几百老弱妇孺还在里中。
朱灵看着马越苦着脸说道:“右监,恐怕贼人收到了消息,早跑的一干二净了。”
蹇硕催马向马越这边靠了一下说道:“马右监,请命人逮捕这些里民,给在下十名羽林,定可逼问出黄巾党逃向何处。”
“不必了。”马越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再惊扰百姓了,整个司州都被河南尹大人封锁了,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下过雪的小路泥泞不堪,顺着脚印就能揪出他们。”马越看着里门之外的小路说道:“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蹇黄门,马元义逃不掉。”
“喂……那边骑马的。你们找的……可是马,嗝……马元义,”
就在马越准备引军离开山阳里时,里中小路摇摇晃晃走來一个将酒坛倒提在手中的七尺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这男人还打了个酒嗝。
朱灵一见便皱起眉头,喝骂道:“哪里來的山中野人,此乃大汉羽林监,岂容你放肆,速速退下。”
醉汉摆手笑道:“老子才不管他是羽林监还是……嗝,女太监,哈哈,女太监,老子就问你,你们找的是不是马元义,”
朱灵一扬马鞭,双腿一磕马腹便要冲过去抽这醉汉一鞭,却被马越扯住缰绳,骏马猛地昂头人立而起。
“你知道马元义在哪里,”马越尽管武艺二流,可他的力量是二流的,扯住骏马不费吹灰之力,低头问道:“你且说來,里中青壮皆逃离了,为何你还滞留在这里,”
“马右监,这醉鬼多半是黄巾道徒,只怕是喝多了酒误了撤退,先拿住他再做打算?”
尽管朱灵是询问马越,但马越还未点头便有十余名羽林骑驱马将这醉汉围住,长戈手弩一同遥指着醉汉。
“不错,不错……老子就是黄巾道徒,不过娃娃别怕……老子可沒带兵器。”说着,醉汉抬起酒坛又朝口中饮下一口,举着双手对周围的羽林骑示意他沒有武器。
若换个场景,有人一口一个老子的跟马越说话,超过三句马越都会抽刀将之斩杀,但这汉子处处透着奇怪,马越问道:“既是黄巾党便莫故弄玄虚,速速招來,你是何人,马元义在哪,”
“啪。”醉汉甩手将酒坛丢在脚下炸裂开來,张开双臂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说道:“老子便是你这娃娃要拿的马元义,來吧。來抓老子吧。”
“什么,”这一下子不仅马越,就连一旁的朱灵与蹇硕都陷入迷惑之中。
自有羽林骑将马元义拿下,众人便押解着马元义原路返回,拿下了马元义,众人心中都轻松不少,本以为有一场血战,岂料竟是这种兵不刃血的结果。
刚离开山阳不远,一名看管马元义的骑兵驱马赶至马越身边拱手说道:“禀报右监,罪人马元义有话想对右监讲,是否将之带來,”
马越沉吟了一下,便点头说道:“把他带过來吧,看他想说什么。”
如果不知道历史,马越也许心中沒有什么疑问,但明知道黄巾会起义,马元义的自投罗网在马越看了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不多时,马元义被带至马前,五花大绑之下的马元义看上去少了两分狂放的神色,马越以马鞭遥指着马元义问道:“汝可有话要对某讲,”
马元义说道:“罪人本是太平道信徒,因利欲熏心哄骗大贤良师得到了前往洛阳传教的机会,近日研习太平经才幡然醒悟,深思己过才决意遣散教众束手就擒,还望将军能转告陛下,罪人马元义死不足惜,但太平经乃是引民为善的经书,望陛下千万饶恕小人的罪过,宽恕无辜的太平道信徒。”
马越看着马元义,凶厉的脸上扬起笑容。
马元义,好狠的心,我见过大将丢车保帅,却还从未见过车将自己丢了來保帅的。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六章鲜血最红
一个人要有多虔诚,才能放弃自己成全教派。
马越注视了马元义半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摆手命羽林将他押着,骑兵浩荡离开山阳。
“蹇黄门,你觉得这叛贼最后会以什么罪行论处。”
蹇硕在马越身旁,口中喃喃道:“这马元义虽是叛贼,终究迷途知返……但他终究难逃一死吧。”
就在此时,朱灵领着几名羽林从前方飞速奔驰而來,对马越报道:“右监,前方五里树林中人影憧憧,只怕我们中计了,”
蹇硕闻言大为惊怒,立即说道:“马右监,唤人将那马元义带來,让某抽他十个嘴巴,居然有埋伏,亏得还被他感动了。”
“不必了,朱军候可探明树林中有多少人。”
“还请右监责罚,林中崎岖属下不敢探查。”朱灵拱手对马越说道:“但人数不会比我等少。”
点头,马越勒马喝道:“众羽林小心偷袭,我等有麻烦了。”
朱灵拱手道:“右监,此地据埋伏还有一段路程,贼人在通往怀县的道路上埋伏,我等可取道太行山自野王回转至雒阳,不必与贼人接战。”
“不必了,既然贼人做好了埋伏,想來四面八方哪里都一样了。”马越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与朱灵多做解释,只是说道:“朱军候,派斥候探查前后左右,务必小心,”
马越对太平道并沒什么了解,却知道他们明年就要起事,如果说他知道什么的话,那就是太平道信徒数量众多接天连地。既然以及发现埋伏,想來前后左右都已经被黄巾党包围了。
何况太行山脉道路崎岖,如果在山脉中被包围放弃了羽林骑的机动力,再果敢善战的羽林也会被蜂拥而至的黄巾党拖死。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派出的斥候便快马赶了回來。
“右监,后方十里发现敌人,在山阳官道上正在朝我部疾行。”
“右监,通往武德县的官道被乱民堵死了,不下五百之数。”
山阳、武德县都被堵死了,后路走不掉了,只有稍微绕远的修武县还未通报。
“报,自修武县的后路上有大队暴民与斥候发生交战,折损四名斥候。”
“妈的,”杨丰拔出兵器策马至马越身边说道:“三郎,向前冲破他们吧,”
环视左右,羽林骑的军纪严整,即便陷入包围,却除了马嘶之外沒有交头接耳的声音,马越提着长戈喝道:“诸君,我等已被暴民包围,唯有接战一途,望诸君随我冲破他们,天佑大汉,”
马越说罢,便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催马,朝着官道上奔驰出去。
“汉军威武,”
在马越身后,八百余羽林骑策马随行,速度逐渐被加快,四更天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马越撒开缰绳指着前面对杨丰说道:“阿若,探查陷阱,”
“遵令,”
马越发号施令杨丰从來沒有过违抗,长戈突出挨近地面打着火把冲了出去。
九百骑打着火把就像穿梭在官道上的火龙一般向前冲出。
……
三里外,刘石领着七百教众隐匿在官道旁的树林里,汗湿的手心紧紧握着钢叉。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领着身旁这些庄稼汉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大汉精锐,羽林亲军。
‘那又如何,难道这就认输了任人屠戮吗。’
看着火蛇一般的骑兵穿梭林间官道飞奔而至,刘石的手握得越來越禁,全身都在颤动,呼吸越來越粗重,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脚底的土地吸走了一般。
眼看着一名骑兵率先冲到他的面前,后面的骑兵还有数十步,刘石猛地从林中站起喝道:“苍天已死,冲啊,”
怒吼出生,手中钢叉便提起猛地掷了出去,正中先头骑兵的马头。
“黄天当立,”埋伏在林间头戴黄巾的道徒猛地高声呼应着首领的口号,平淡无奇的八个字背后代表着天平盛世的美好愿望,给予他们无与伦比的勇气。
马上持着长戈的骑兵骏马遭袭猛然前扑,带着背上的骑兵摔在地上。
刘石对自己掷出的钢叉很有把握,他是扬州人,信仰太平道前他是县里最出名的渔夫。
数百黄巾眨眼间便从林间呼喝着冲到了官道上,阻住了骑兵的冲锋。
八马并行的官道上,两拨截然不同信仰的部队冲撞在一起,暴民高呼着苍天已死,死死地抱住丹山军马健美的前蹄,被践踏至死。
马上的骑兵高喝着天佑大汉,长戈横扫暴民便血溅当场。
刘石沒有朝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冲去,他奔到插着钢叉躺在地上的骏马身侧,马上的骑兵被马尸压住下半身,上半身趴在地上,头盔摔在一旁生死不知。
握紧了钢叉从马头上拔出,耳边传來的刀剑入肉的声音让他热血沸腾,刘石提着钢叉回首,黑夜中的火光将战场照亮,火把被随意丢在地上,尽是血红。
骑兵的衣甲是红,教众的身上是红。
刘石朝着最红的地方冲了过,杀人,满脑子都是杀死这些穿着红衣服的男人,哪怕死也要拖到陈败带人赶过來,他知道大贤良师的信徒们正顶着黑夜从四面八方赶过來,只要拖住他们就可以,拖住……
在他身后,披头散发的羌人汉军将腿从马尸下抽了出來,右腿以奇怪的模样弯折着。
长戈落在一旁,他沒有捡,离他最近的是马屁股上挂着的手弩,杨丰抓住手弩手臂撑着地面靠在路旁的树旁艰难站起,晃了晃脑袋,马失前蹄摔得他头昏脑涨。
身旁沒有敌人,沒人來取自己性命真是万幸,离他最近的人就是二十步外朝着前面奔跑的提着钢叉的男人。
杨丰按住弩箭抬手便射了出去,尺长弩矢嗖地一声便钉在了那个男人的后心。
丢下手弩,左手将额前的长发挽回脑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去多时的骏马,晃了一下脑袋,杨丰捡起长戈当做拐杖。
右腿钻心的疼,却比不上这匹军马疼。
‘这辈子就骑过这么一匹大汉的马,就这么死了,你们都得偿命,’
歪着头,咬着牙,梗着脖子,杨丰抽出腰间汉剑撑着长戈朝最红的地方一步一拐地走了过去……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七章阿若首功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羽林军的名声不是靠说出來的,尽管他们沒有地方军队的征战经验,但这些羽林孤儿身上的每一个甲片,每一条肌肉,都是汉代最优秀的代表。
他们世代为军,祖先是六郡良家子选入建章营,先祖阵亡,后代补入,代代相传。牙牙学语之时开始接触的第一个词语就是‘陛下。’汉武、王莽、光武。
三百年过去了他们依旧根正苗红。
高于任何军队的地位,优于任何士卒的训练,他们保持着凶悍的战斗力与充实的头脑。
“天佑……大汉,”
一声声呐喊中,身旁的袍泽奋勇杀敌,英勇赴死。
这是一场屠杀。
羽林骑结阵根本无人能敌,左冲右突只消片刻,数百黄巾党便死伤大半。
即便乱战至此,仍旧沒有人后退,沒有人逃跑。
乌合之众阻止精兵悍将一刻,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他们不是一般军队,正常的军队即便军纪再严整,再精锐的部队也敌不过袍泽死伤所带來的士气下降。即便是羽林军,伤亡超过十之二三士气就会开始低落,超过七成死伤,剩下的士卒一定会发生溃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有黄巾党,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恐惧只能激发他们更可怕的战斗意志,战斗到底,全部死光都沒有关系。
尽管他们根本就不会战斗。
三个马越绑在一起也比不上朱灵对羽林骑的了解,只见朱灵口中呼喝着战阵的口号,羽林骑不断变阵,在狭小的地形中依次绞杀着敌人。
羽林骑遍身染血,马越也不例外,长戈折了他握着环刀一遍遍扫视着战场,三个黄巾党都不是一个羽林骑的对手,更何况现在是三个羽林骑打一个黄巾党。
在战斗最激烈的人群中,马越看到了杨丰。
俊美的青年腰间系着六颗戴黄巾的头颅状若疯魔,在黄巾党的重重包围中撑着一杆长戈,凭一柄铁剑独战数名暴民,长剑精确地挡下每一次攻击,杀伤每一名敌人。
“云长,阿若受了伤,去帮他。”
马越率众将敌人冲散之后便与朱灵蹇硕坐镇中央,身旁跟了二十余名羽林持着手弩,打击着每一个情况凶险的战区。关羽则始终跟在马越身边斩杀一切试图靠近他的敌人。
当然,在马越身侧,还有被捆成粽子的马元义跪在地上。
听到马越的命令,关羽沒有犹豫,擎着长戈便冲了过去,马越手指一扬,身后羽林便将手弩对准了离杨丰有些距离的敌人扣动扳机。
战阵之上,弓弩是一种无差别武器,不分敌我。
熟能生巧的箭手在平时能在百步外射穿树叶,但战阵之上,未必能准确命中百步外的敌人。短兵相接射不中敌人就会射到袍泽,沒有几个将领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关羽如同一柄尖刀,扬着长戈冲入黄巾信徒的重重包围之中,撞入人群就是一番哀嚎,长戈斜挑横扫,方圆之内无人能敌。
离杨丰不远,关羽倒提长戈猛然掷出,随后撒开缰绳俯身将杨丰抓住,抓起长戈挥舞着逼开人群,冲了出來。
数十米骑在马上的羽林骑持着手弩让出一条道路,随后弩矢如蝗一般激射而出。
羽林骑如同沒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一般冷酷,马越提着的环刀却再沒能挥出去。
这些头戴黄巾的庄稼汉子,一个个拿着农具对抗着钢刀铁戈,身体被穿透了还要死死抱住马腿,这样的敌人……他们明明不是战士啊,可他们不是战士那谁才能称作战士呢。
朱灵不屑地从鼻子中哼出一声,指挥弩手射杀最后一个站着的敌人,单膝跪地对马越行礼道:“右监,杀尽叛贼,属下敢问,是杀尽后方贼寇还是押解犯人回洛,”
马元义在旁边跪着,满面的泪水,口中喃喃:“你们为何要回來……为何要回來,”
马越一挥手,寒声道:“枭首,清扫战场寻找有用的东西,返回洛阳。”
十余年的凉州生活,马越已经真实的融入了这个时代。慈悲不会使他放下屠刀,庄稼汉也好,儒生也罢,哪怕是女人小孩,一旦将兵器对准了自己,一切身份都不在了,只有敌人。
蹇硕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点头说道:“不错,就要给这些不道逆贼应有的惩罚,”
方才的战斗蹇硕表现出的勇武无愧于他的雄健体魄。马越向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蹇硕,他便见到了半死的杨丰。
“阿若,你怎么……腿,”
杨丰靠在关羽身上,勾起嘴角笑了笑,被汗水沾湿的发髻却告诉马越他并不好受,杨丰的右腿骨折,右臂被重器砸伤,下腹的鳞甲也被兵器斩破。但也都不妨碍他笑,从怀中抽出一块叠起的厚布与一卷竹简,杨丰对马越笑着说道:“主公……首功是阿若呢。”
马越接过杨丰递來的东西,还未打开不远处的马元义就已经猛烈的挣扎起來。
从马元义被捕到现在,即便是看着信徒被羽林屠杀都沒有过剧烈挣扎,见到手中的这两个东西却猛烈挣扎起來,马越诧异地看了马元义一眼,对杨丰笑了。
“恩,阿若的首功,拿到了。”
他沒有打开看上面的内容,而是对朱灵说道:“传令,回洛阳。”
清晨,带着第一缕阳光羽林骑回到了洛水南岸,马越打开了地图与竹简,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司隶校尉部地图上,太平道各县城的据点、兵力一览无遗,竹简上的下级官员、禁军中信仰黄巾道的教徒姓名。
如果不是何进发现及时,东汉帝国真的会被黄巾党一朝倾覆。
单凭这份地图与名单,马越的脑海中便已经浮现出如果沒有这一次唐周的意外,甲子年甲子日那一天,天下各州共起,黄色席卷大地,攻陷州郡天下易主的模样。
“蹇黄门,看看这个。”
蹇硕接过后仔细地看了起來,与马越不同,蹇硕打开地图后便在上面伸手比划起來,随着时间推移,马越观察到蹇硕至少模拟了三种黄巾党进攻洛阳的方案。
汉朝的宦官,在入宫后都接受过全天下最好的军事、文化教育。马越一直觉得宦官就是伺候皇帝的奴才,他们四六不懂还指鹿为马,这种观念在见到随口一说便大有深意的张让之后已经开始改变,这一次又见到了精通军事的蹇硕……
宦官贪财,作恶……是不错的,但他们有着比这个时代九成的人都好的教育与知识,见多识广。
许多宦官是坏人,但他们不是庸人。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八章入宫觐见
睡着的老虎,也还是凶猛的老虎。
踏着晨辉,九百羽林归营,关羽留在羽林营中照看受伤的杨丰,羽林营里有专治外伤的医匠,某种程度上來说,他们医治外伤的水平甚至要超过宫廷里的御医。
马越与蹇硕策马入了雒阳城。他要赶在早朝前将手里的两样东西报上去,这很重要。在洛阳一年,他沒见到过清流与宦官的明争暗斗,也沒有见过武人与文士之间的争权夺利。太平道与东汉朝廷,是他见到的第一次博弈。
清晨的街道空气清新,秋风拂过鳞甲,有些许寒意。早在他入狱的那段时间,汉帝刘宏便将渴乌推行到了整个雒阳,白虎、朱雀、玄武三条大街都做了小的改造。这是刘宏的功绩,但却并未造福百姓,只是造福了城内的达官贵人。这个在马越悄然不知的情况下完成的工程,让他想到了后世的排水系统,也许在日后主政一方时能够推行一州,造福百姓。
洛阳有三条主干道,但街有二十四,城门十二。每条街都为一亭,每个城门也各位一亭。
马越在心里想着地下水系统,耳中传來了大户人家派去赶早集的家丁谈论昨夜的事情。
“你昨晚听到了吗,昨夜的兵马调动,”
“你是指子时玄武街上传出的马蹄声,听上近千人的兵马调动,也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不止呢,昨天晚上我家老爷一宿都沒睡,二更天的时候要更乱一些,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噤声,你看那个披甲的羽林将军身上还有血迹呢,快别说了,乱嚼舌头小心受罪。”
看到马越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街道中央走过,两个杂役立即闭口不谈,马越驱马走到他们身边问道:“昨夜二更天时有兵马调动吗,”
两个家丁立即跪在路旁说道:“将军恕罪,昨夜确有大队行军的声音从街上传來……是不是兵马调动小人就不知道了。”
点了点头,马越让二人离开,转头对蹇硕说道:“看了昨夜,纪都尉与淳于都尉也有行动。”
蹇硕点头说道:“马右监,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早朝了,咱们快进宫里跟陛下汇报情况吧。”
“去宫里汇报,”马越疑惑道:“难道不是上报给河南尹吗,”
蹇硕闻言嘿然一笑说道:“上报河南尹那是纪灵和淳于琼两位都尉的事情,您的羽林骑直接受命于陛下,自然也是要回宫向陛下上报战果了。”
“这样啊……”马越问道:“蹇黄门您的战报拟好了吗,”
蹇硕说道:“直接口述给陛下听吧,陛下喜欢听这些战报,至于书面的到了宫里自有佐吏记录。只是右监您可记住昨夜的伤亡与斩获了,”
“恩,走吧。”马越点了点头,便率先催赶马匹朝着鸿都门奔去。
洛阳城内有两座学校,南边开阳门口便是久负盛名的太学,而皇宫北门叫做鸿都门,梁鹄年轻时就读的学院也就是这里。鸿都门的选址要强过太学,太学是在雒阳门口,而鸿都门学是在皇宫门口,自然有所不同。这当然和汉帝刘宏喜爱文学艺术分不开。
刘宏是个昏君沒错,但不可否认的是,沒有这个立在皇宫门口,力排众议之下建设起來的学校,沒有培养出这一群‘舞文弄墨三教九流之徒’,恐怕就沒有什么建安文学,乃至隋唐的诗文大兴了。
摇了摇头,马越解下刀剑弓弩,跳下马匹,与蹇硕步入皇宫。
刘宏听到宦官來报蹇硕与马越的消息非常开心,赶走了宫女直接在寝宫接见了他们。
马越与蹇硕碍于礼法……其实蹇硕是沒有什么问題的,身为宦官他经常进入刘宏寝宫,可马越不一样,他六根俱全的九尺大个,就这么进了皇帝寝宫被人知道非要奏他一简不可,立在门前不敢进去。
不多时,传信的宦官再次出來说道:“陛下有旨,宣马越、蹇硕入寝宫觐见,”顿了顿,这宦官俯身在马越身边轻声说道:“陛下还让奴才转告马右监,汝与蹇硕俱是陛下亲信,不必多礼。”
马越这才点头,对小宦官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越多谢公公传话。”
‘怎么这张让、蹇硕,还有这些沒见过面的小太监都对老子这么亲和,难不成……老子现在就算阉党一派了,’
摇了摇头,马越将这些沒有的想法统统丢掉,迈步走进了寝宫。
德阳殿。
鎏金香炉中冒着袅袅青烟,青铜宫灯将大殿照的仿佛室外一般明亮,穿过殿中复道,马越见到了坐在胡凳上老神在在的刘宏。
“微臣马越参见陛下圣安。”
“奴参见陛下。”
低着头,马越发现刘宏很喜欢将两只手掌搂着小肚子,刘宏招了招手,打了个哈欠说道:“起來吧,跟朕说说,有沒有好消息,”
蹇硕看了马越一眼,点了点头,马越便起身说道:“启禀陛下,昨夜微臣与蹇黄门率羽林右骑九百壮士出雒阳,在山阳遇见散去信徒的马元义将之扣押回來,路上被数百暴民围攻,杀敌六百七十九,羽林右骑阵亡一百三十七,负伤大半,折损三百五十三匹军马。”
刘宏听见伤亡抬起头看了马越一眼,也许是彻夜未眠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刘宏有些暴躁,喝道:“朕不在乎军马的折损,汝只需要告诉朕,那些意图谋反的叛贼杀光了沒有,”
摇了摇头,马越说道:“回陛下,逆贼还沒有杀光。”
刘宏气的用手掌拍了一下地板,喝道:“沒杀光你回來做什么,朕不是要你抓住马元义之后将叛贼杀光吗,”
一见刘宏发怒,马越急忙跪伏在地,但他并不紧张害怕,字句清晰的说道:“陛下,微臣沒杀光叛贼是有原因的。”说着,马越自怀中掏出地图与写着名单的书简说道:“因为微臣战战斗中自一个贼首身上得到了这些东西,因此急忙跑回洛阳面见陛下,此物非常重要。”
刘宏抬了下眼睛,对蹇硕做了个手势说道:“递上來。”
蹇硕将地图在刘宏面前打开,又将竹简打开放在刘宏面前的几案上。刘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就是微臣急着回來的原因。这是贼人在司隶校尉部的据点部署与混入禁军中的逆贼名单。”马越抬头对刘宏说道:“因为贼人就在陛下身边,”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三十九章何进封侯
“陛下,在禁军之中有近三百人是太平道信徒,在司隶各郡县,也满是他们的信徒。这些不道之徒一旦一同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马越尽量以一种容易叫刘宏接受的方式将太平道密谋造反的阴谋叙述出來,他必须要让刘宏意识到朝廷当前要面对的情景,面前这个不到八尺的男人他不是别人,他是皇帝,他是马越最大的靠山。
在马越说这些的时候,刘宏一直很平静,沒有暴躁也沒有愤怒,只是安静的听。等马越说完,刘宏抬头道:“说完了。”
马越点头。
“走,跟朕上朝。”刘宏从胡凳上站起來,指了指马越与蹇硕说道:“你们,拿上兵器跟在朕的身边,从现在开始一刻都不要离开。上朝的时候你们就站在朕身旁,那些宫廷侍卫一个都不要让他们靠近朕。”
二人立刻答道:“遵命,”
这是刘宏有生以來最轻便的一次上朝,沒有侍卫沒有宦官的跟随。
只有两个人,马越做侍卫,蹇硕做宦官。
“上朝,”
这就是朝议吗。
马越站在刘宏右侧,蹇硕居左,二人在大殿中持着丈二长戟威风凛凛。
朝议开始,刘宏问道:“河南尹何进,來了吗。”
马越看到刘宏藏在袖子中的手指有些颤抖。
何进闻言急忙从百官之中上前跪拜道:“陛下,微臣來了。”
天子威仪,对刘宏而言便是外强中干吧,马越感受到了刘宏的不安,然而看上去刘宏却沒有任何恐惧之色说道:“说说吧,朕知道你有话说。”
何进拜下说道:“禀陛下,昨夜子时,左右京辅都尉抓捕太平道党徒过百,目前关押在河南尹大牢,敢问陛下如何处置。”
刘宏反问道:“汝以为当如何。”
何进说道:“微臣以为此等不道之徒意图谋反,当弃市杀之。”
“河南尹说的不错。”刘宏点了点头,说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先将他们尽数关押在大牢之中,待过些时日再做处理。“
时任太尉的杨赐说道:“陛下,等不得啊,即便是在春夏草木繁盛之时谋反之罪也当立即处死以告天下,如今正是秋冬时节,当尽数杀之以慰神灵,莫不可再大赦天下放纵此等不道之徒了啊。”
杨赐叹了口气,只怪陛下年轻时跟他学了太多仁慈的想法,以至于总是大赦天下,平时大赦天下即便频繁也是无所谓,可到如今时节再大赦天下恐怕就要乱套了啊。
“恩……太尉放下,朕不会赦免他们。”刘宏说道:“不过朕要先封赏有功之人,中黄门冗从蹇硕羽林右监马越,上前听封。”
马越与蹇硕正在刘宏身后持着长戟护卫,突然之间听到刘宏叫自家的名字,二人对视一眼急忙快步走到堂下听封。
“中黄门亢从蹇硕勇武有力,监军有功,升中黄门冗从仆射,统羽林卫,宿卫值守门户,朕出行时骑马随行。”
“羽林右监马越作战英勇,升谷城令,秩比千石。”
“微臣马越蹇硕拜谢皇恩。”
马越蹇硕领命拜谢,蹇硕的任命很容易理解,主内保护皇帝,不过统羽林卫的权力可就大了去啦,就连卫尉与七署兵马都能调遣,这一次刘宏是真的怕了。
刘宏给马越的任命却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一县之令很不错的职位,但为何要这个时候任命马越,他想不明白。谷城就在雒阳城北三十里,快马加鞭一天能跑三个來回。
刘宏点了点头,随后对何进说道:“河南尹你是什么爵位。”
何进恭敬地说道:“陛下,臣前年治疫病有功,升爵为大庶长。”
“大庶长。不够,不够。”刘宏问道:“让父,差人取來地图,给朕看一看哪里的田地肥美,哪里的百姓安乐。”
张让闻言小心地让宫女取來地图,期间朝何进不漏痕迹的勾了一下嘴角,这何进,立功了,不枉费当年举荐他花费的力气啊。
不过一会儿地图來了,文武百官都知道,昨夜街道上的马蹄声意味着何家,新的外戚崛起了。
“陛下您是要洛阳附近的呢,还是司隶各县,又或是各州的呢。”
刘宏闭眼考虑了一下说道:“就雒阳附近,越近越好。”
张让俯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将地图平铺在大殿正中,趴在地上指着地图说道:“陛下,雒阳附近有都亭白水亭武亭……”
还沒说完,刘宏不耐烦的说道:“亭太小了,看看别的。”
闻言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觑,刘宏这么说傻子都知道何进要封侯了,然而亭侯居然还小,那岂不是要封乡侯,汉代乡亭里都是行政单位,隶属于县,小县二三乡,大县四五乡,一乡下辖十亭,一亭下辖十里,而一里……则是八十户人家。
尽管这种算法还要看实际情况,但一个乡侯即使沒有达到八千户,五千户总是有的。尽管爵位除了财富之外封地的一切都与主人沒有任何关系,但仅仅是每年每户二百钱的收益就已经很客观了,何况爵位还代表着一个人的地位。
张让在地图上摸摸找找,最终仰起头來说道:“陛下,老奴在汝南郡找到了,慎水乡,比邻慎水土地肥沃。”
“好,何进,你事先洞察贼人造反,料敌先机,朕要赏你,”说罢刘宏指着何进说道:“为朕拟诏,封河南尹何进为慎侯,受慎水乡岁赋,”
何进猛然抬头,深吸了口气说道:“臣何进深感隆恩,叩谢陛下,”
刘宏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他喜欢看臣子感恩的模样,摆手让何进退下说道:“卿日后还需多多勉励,多学兵事,朕将來还需要倚靠你呢,太尉学富五车,曾授朕帷幄之道,三叶宰辅,辅国以忠,你可多向杨师学习。”
何进看着位列三公的杨赐,眼神中猛然迸发出一股火热,鼻子一紧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跪拜在地下以头抢地道:“臣……谢陛下圣恩,谢陛下圣恩,”
自年幼时先父早丧留下小妹异弟还有后母,提起屠刀杀猪宰羊操持贱业到送小妹入宫为贵人,再到初为郎中后拜虎贲,阿附宦官亲善小人,颍川太守侍中河南尹,哪一次不是受尽白眼。一次次勉励自身承受士人欺辱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昂起头來,自今日起,何遂高不再命薄如纸。
慎侯,何进,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章党锢之患
光和六年,一月,上元节。
马越给何进献上了拜帖恭喜封侯,随后在谷城县做了一个月的县令,谷城的卧榻还未睡热,來自洛梁鹄的一封书信便被关羽送到了他的手中。
梁鹄三日之内要见到他。
老师相召,马越急忙策马回到了雒阳。
进洛阳城,马越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入梁府,便被梁鹄召到了书房之中。
“先生,您将学生召回,可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情。”
梁鹄点头,问道:“三郎在谷城为令,觉得如何。”
“不瞒老师,治理一方对学生而言毫无头绪。”马越苦笑一声说道:“不治政,不知先贤出将入相是多么博学。”
梁鹄摸了摸胡子,脸色表情难分喜怒叹了口气说道:“无妨,反正只是个历练,陛下是想将你朝着出将入相培养,只不过恐怕三郎这就又要出征了。”
“又要出征。先生可是……张角。”
梁鹄点头皱着眉说道:“旦日第三天,蹇硕将混入禁军中的太平信徒全部揪了出來,陛下勃然大怒,连同先前何进抓的三百余人一齐押至城南弃市处死了。”
“全部弃市无一幸免。马元义呢。”
“陛下对他最为愤怒,廷尉府审问马元义,此人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传教是他,聚众是他,贿赂官员是他,密谋造反还是他。旦日当天,车裂而死。”
“车裂。”这个刑法是非常残忍的,犯人头颅与四肢以绳索系在五辆战车的车辕上,行刑者在战车上抽打马匹,马匹飞奔犯人的身体便被扯的四分五裂,乃是先秦的刑法,自汉文帝废除肉刑之后就再沒有出现过了。
“老夫当初也觉惊异,我大汉四百年从未有人受过车裂之刑,怪就怪马元义的计划……吓到陛下了。”
马越心里很不是滋味,马元义挡了他的前路,抓捕马元义是他执行的,冲杀太平信徒是他指挥的,太平道对洛阳的计划也是他上交给刘宏的,此时他的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猫哭耗子,马越自嘲的苦笑一声,对梁鹄恭敬的问道:“先生,学生该做些什么。”
梁鹄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不用做,和手下们修养身体便是,是陛下让老夫找你回來的,太尉杨赐上书陛下诛杀各地渠帅收拢流民回原居地,司徒府的刘陶上书陛下应下明诏赦免张角,赏为国士。两封诏书陛下都沒有做什么理会,接着就把马元义与五百余太平信徒斩杀在城南郊……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凡是意图造反的人罪无可赦。”
马越点了点头,刘宏的报复心足够强……马越说道:“先生,太平道在天下各州信徒众多,近日可有异动。”
梁鹄摇了摇头:“恐怕现在马元义的尸首传要送到冀州了,处死马元义当天他的尸首就被人盗走了,陛下说太平道一动必然声势浩大,他正是用人之际,三郎就在谷城等着诏书下來就对了。想來近日的朝议就会有消息。”
说着,梁鹄递给马越一本纸质书籍说道:“老夫前些时候去了东观,找到了艺文志中的手搏六篇,老夫看不大懂但觉得也许你会用得着,便派人抄了一份,你拿去闲暇时看看。”
马越接过书籍也不翻看,便直接对梁鹄拜谢道:“学生谢过先生厚爱。”
梁鹄蛮不在乎的摆手说道:“本是想去东观给你找些齐相杜操的墨宝让三郎临摹平息近年杀伐凶厉,沒找到不说却见到了这个……唉。”
跟随梁鹄学习书法数年,马越对书法大家耳熟能详,杜操是章帝时的齐相,因此也称作杜齐相,尤善草书,字体微瘦而结字爽利,被称作杀字若安。章草的创始人。梁鹄多半是怕他去年冬至杀戮暴民而导致心理阴影,想要让他在字里行间学习杀伐果断。
杀字若安,并非字面意思上的写字软弱,杀字的意思为结字,写完每个字都非常的干净利落,也就是杀伐果断。
马越起身鞠躬行礼说道:“先生放心,学生不会被迷了心窍。”
对马越而言,手搏的书卷要比杜操的墨宝有用的多,武力,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梁鹄的胡须与双鬓都有些发白,看上去更加苍老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精神劲,尽管马越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忧得看了马越一眼说道:“三郎,前些时候北地太守皇甫嵩向朝廷进言要解除党锢,常侍吕强也觉得应当解除党锢否则一旦党人与张角同流合污将会大大增加张角的优势……三郎觉得,该如何对待党人呢。”
“党人。”提到党人马越立即就想到了袁绍,党人在这个时代大多指代那些反对宦官的清流……然而事实并不仅如此,东汉禁止官员结党,无论是反对宦官也好,或是门生故吏走得太近以舆论引导朝政也罢,他们都是党人。
也许党人中有好人,但他们之中也有坏人,有天才就有白痴,正如宦官之中有联合太平道的徐丰,封谞也有公正的吕强一般。
就在前些日子,太尉杨赐上书应当诛杀张角时,有一个书呆子大臣名叫向诩时任侍中,反对张让为首的十常侍也算是党人,但他上书刘宏诛杀十常侍……至于太平信徒,他建议刘宏派大臣给太平信徒诵读《孝经》,百万太平信徒就能土崩瓦解。
得罪了张让还沒有给刘宏提一点建设性意见,现在在黄门北寺狱关着呢,想來是离死不远了。
还有个张钧,上书刘宏杀光十常侍,当时刘宏已经将勾结黄巾的徐奉封谞下狱斩杀,正在气头上,遭到刘宏怒斥:十常侍中就沒有一个好人吗。
张钧死的比向诩干脆,他直接得罪了刘宏,被下狱死在十常侍手里。
马越说道:“陛下应当赦免党人,毕竟太平道信徒数量众多,朝廷应当集中所有力量对付太平道的起义军。”
“恩……三郎说的有道理。”梁鹄先是点头随后摇头说道:“然而党人再起,尽诛太平道之后难保不会反咬我等一口……即便无法动摇老夫的根本,但常侍们可沒这么好的运气,我等与常侍唇亡齿寒啊。”
“这……”马越一愣,说道:“学生的确沒有考虑到常侍的利益,还是先生做决定吧,战事沒有党人的支持,只怕难以取胜。”
梁鹄表情有些不虞,深深看了马越一眼,叹息道:“三郎,你可知当年鸿都门学多少比老夫出类拔萃的英才,然而任芝贾护等人也就陪陛下玩玩儿可以,手里沒有半分实权。官至如此却只有为师一人。”
“陛下建鸿都门是为了从宗贼手中夺过权柄,然陛下重用了寒门子弟,他们却都像成为新的宗贼,拼命朝着宗贼靠拢,想得到士人的认可。老夫运气好,族中有人为权臣犯法而被诛杀……因为老夫从不向那些宗贼靠拢,所以得陛下重用。”
梁鹄口中的权臣,就是二十年前恶名传天下的大将军梁冀。
“三郎,永远不要支持士人,永远不要向士人靠拢……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举秀才不知书,查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梁鹄挥了挥手,让马越退下了。宁静的书房再度只剩自己一个人。
明天的朝议……唉。
推开窗,寒风卷着雪花吹入书房,透人心脾。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一章彭脱报恩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
这是天下百姓的悲鸣,忍无可忍他们终于堵上一切,掀起了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
光和六年,一月末,汉帝刘宏下诏大赦天下。
诏令赦免党人,官员,百姓的所有罪责。唯太平道信徒不赦免。朝廷诛杀马元义与五百太平道信徒令天下太平道众胆寒。在冀州邺城的张角见事情泄露,星夜传信三方,数以十万计的信徒额头系着黄巾,攻打郡县焚烧官府。
席卷天下的黄巾起义,來了。
各地战报如雪花一般被送到雒阳,刘宏连夜召集天下各州敢战之士授予官职,原慎侯河南尹何进被提拔为大将军,统领左右羽林驻扎在城外都亭修筑军械,同时立幽谷、太谷、广成、伊阙、钖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设置都尉各一人,率兵捍卫京师洛阳。
升卢植为北中郎将攻打张角所在的冀州黄巾军,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率部攻打颍川黄巾军,议郎曹操亦于此部,被提拔为骑都尉。刘宏沒有忘记马越,从千石县令升为北军长水校尉,归属卢植麾下,不日前往冀州。
接任河南尹的人,是曾叫纪灵上家里揍了马越一顿的袁家大公子,袁术。
三中郎将各自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地位,马越略微一想,便知道了刘宏的一手好制衡,卢植代表着是读书人、儒家士人。朱隽始终都是朝廷柱石,代表朝廷的实干派。而皇甫嵩则是正统凉州武人世家。
朝廷有大把的将才可用,张温、袁滂、周慎,甚至还有凉州的董胖,这些都是曾跟外族过招还占全上风的男人。
长水校尉,一跃而与曹操的骑都尉平级,对马越來说这个官职有些大了。马越知道,这个官职一定是梁鹄与张让等人共同发力的结果,否则不会朝廷不会在现在授予马越如此高的官职。而且,梁鹄告诉他,在他带兵打仗之后,刘宏很可能再让他任县令一类政事官员。
近十万大汉精兵在数日之间集结完毕,即将开拨,马越在家中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这一日马越正在后院与蔡琰裴夫人聊天,这些日子以來卫仲道也从未登门,马越便为蔡琰排解一下忧烦的心情。
一曲作罢,蔡琰手抚琴弦问道:“三郎,奴家听说太平道起义百万,又要出征了是吗,”
“是啊。”叹了口气,马越说道:“本以为陛下会将我安排在皇甫中郎将麾下,却不想被择入北军前往冀州。”
裴夫人笑道:“三郎莫要唉声叹气,不过年方十九便已领五校尉之一,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福气呢。”
马越轻笑一声道:“可不是呢,陛下隆恩身死难报只是那些不得意的清流便又会嘲讽某家了吧。”
“身正不怕影斜。”裴夫人说道:“三郎切莫在意那些,为陛下平乱才是重中之重,嘴长在他人身上,便由得他们说去吧只是可怜了琰儿无法前往吴郡。”
“额是啊。”马越也不知怎么跟蔡琰说,至今日起天下纷乱,汉室分崩离析。
在此时,前院跑來一家丁叩响院门说道:“姑爷,府门外有人來访,说是您在凉州的随从。”
“哦,”这个节骨眼上凉州怎么來人了,马越起身对裴夫人、蔡琰告罪离开,问道:“说沒说是谁,”
“回姑爷,來人说是安定郡都尉,彭脱。”说着,那健仆看着马越不住的羡慕,那可是一郡都尉,两千石掌兵权的大员,居然只是姑爷的随从。
“彭脱來了,恐怕家里出什么事了,”马越说着便急忙对健仆说道:“快请他进來。”
马越匆忙地从后院跑出來,关羽在演武场上见了急忙过來问道:“三郎,发生什么事了如此惊慌,”
马越扭头说道:“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彭脱从凉州过來了。”
“啊,”关羽杨丰等人也都是一脸惊讶,阎行说道:“主公,家里不该有事啊,去年冬天才回去家中一切都好好的。”
马越摆了摆手说道:“等彭脱來了看看再说吧。”
自打听到彭脱的名字,马越觉得家里出事了,县令都不允许随意离任,更别说掌一郡兵权的都尉了。
不多时,彭脱便被家仆引着进了院子,直奔演武场。看上去彭脱黑了一些,也更精瘦了一点,身上仍旧筋肉盘虬厚厚的皮袄都挡不住健壮的身躯,牵着骏马背着包裹不想传信,倒像是离开凉州不打算再回去的模样。
“彭大哥,你怎么來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彭脱摇了摇头,说道:“三郎放心,家里沒出什么事,彭脱是來于三郎道别的。”
“道别,”马越开怀笑道:“三郎不过是出征打仗,彭大哥至于特意赶來于三郎道别么,快快请坐,我差下人给彭大哥饮些温汤驱驱寒意。”
彭脱脸色面部表情,抿了抿嘴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郎,别忙了,彭脱是來告别的,我要走了。”
“啊,”关羽问道:“彭脱你去哪里,”
马越也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
深吸了口气,彭脱说道:“大贤良师救过脱之性命,如今他起兵,我要去追随他尽一份薄力。”
“彭脱你疯了,”关羽伸手揪住彭脱的棉袍喝道:“放着两千石的都尉不做去跟张角做反贼,”
在凉州,关羽与彭脱关系不错,因此更为愤怒。
彭脱抓着关羽的手,却并未厮打,只是说道:“他是大贤良师,我的命是大贤良师救的,他是反贼,那我彭脱这条性命是反贼的了,”
关羽闻言大怒,他看不了彭脱如此愚忠,怒喝道:“张角救你的是性命,三郎救的是狗命了,是谁在张掖大幕救你出必死之局,是谁让你从一个破商队首领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两千石的都尉,这他娘的都是三郎的恩赐不是那个迷惑百姓的张角啊,”
“够了,”马越喝道:“云长你先把彭大哥松开,有话好好说。”
“哼,”关羽听到马越的制止,气呼呼的撒开彭脱,伸手指了指彭脱沒有说话。
“噌,”地一声,杨丰将长剑一丢便刺入演武场的地上数寸,缓慢地走过來,他的右腿好的还不够利索,不过已经可以沒有大碍了。
杨丰说道:“彭脱,你好好想想吧,张角救了你的性命,但真不值得你在这个时候去追随他,你这是把自己推到火坑里啊若有一天三郎成了反贼,他也断然不会让你放弃大好前途去追随他的。
马越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话却沒说出來。在他身边还有阎行徐晃还有安木,但他们与彭脱不熟,也不知道在这个情况能说什么。
关羽深吸了两口气,说道:“彭脱,你重义气,有节气,知恩图报,可你可知道三郎不日要前往冀州征讨张角,”
彭脱地跪下,给马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兄弟所言彭脱心中自然明了,但男儿,有恩,必报。张角要败,我彭脱将这条命还给他了。”
“欠三郎的,來世彭脱给三郎做牛做马。”
“我不要你來世做牛马,我要你今生今世好好活着,记住了,你为张角而战我不怪你,但若张角败了你战至不可再战一定要投降汉军,若有将领要杀你你告诉他们我的名字,让他们把你带來见我,”
彭脱快要走出府门,马越站在原地大喊道:“彭脱,你去颍川吧,见势不妙,大可逃回凉州,算你反了天下,我马越也护你周全,有我的地方是你家。”
彭脱大步离梁府,闻言脚步顿了顿,跨马扬鞭奔出洛阳
他的路,是一条万劫不复的黄泉路。~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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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二章刘备玄德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就要出征了,汉帝刘宏登上北军将坛,卢植皇甫嵩朱俊三将一挥将旗,下面的北军五校领部属应旗呐喊。
计划定下,前往冀州汉军有三万精锐汉军,自洛阳北侧跨过洛水,翻越崤山进入冀州……
大部队分为两部,朝廷派了护乌桓中郎将宗员为卢植的副手,宗员麾下本有五千乌桓骑自幽州自南向北攻打冀州黄巾,卢植率领北军与六郡精锐自三河地区自南向北进攻。
北军五校,长水越骑步兵屯骑射声五校尉,同属北军中候所统领。
长水校尉,顾名思义,近八百名部下都是胡人。
北军中候名叫邹靖,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不过马越可不敢小看他,因为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越骑校尉名为曹破石,是已故的大宦官车技将军曹节的亲弟弟。统领部属均为南越国人,所谓南越北胡,越指的就是越骑,北胡则为长水。
屯骑校尉名鲍鸿。统领汉家骑兵。
步兵校尉名叫徐荣,马越并不是知道他是否就是后來董卓麾下能征善战的那个徐荣,马越现在也沒空想他是不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射声校尉,马日磾……正统马伏波之后,年过四旬却并无老态。
刘宏点兵完毕,銮驾一起,北军将士应旗出征。
漫天飞雪,踏上征途。
漫长的行军途中,马越第一次有了跻身大时代的感觉。上万大军接天连地在官道上拉开了行军,入目尽是红甲旌旗,哨骑來往与官道上來回呼喝传令。
这是真正的出征讨逆。
在马背上马越想了很久,对身侧的杨丰招了招手,杨丰急忙驱马上前问道:“主公,怎么了。”
出征时马越留下了安木与他的族人看家,关羽杨丰阎行徐晃四人都被马越带了出來,本來因为杨丰的腿伤刚愈,马越还想让他修养一些时间,怎奈何杨阿若脾气暴烈,死活不依,只得全带了出來。
马越偏了偏头,对杨丰说道:“阿若啊,你去前面跟上射声校尉马日磾的军队,代我问声好,就说吾父为天水阑干尉肃,被逐出的族弟马越向兄长问好,先前不知族兄在朝中并未拜见还请勿怪。”
杨丰对马越家族的事情不是很了解,点头应下便要催马上前,被关羽叫住说道:“三郎,阿若生性跳脱刚烈,不如让公明去吧。”
杨丰闻言面露不解,对关羽问道:“云长,为何我不能去。”
马越扶正了头盔笑道:“阿若,云长说得对,你留下吧,还是公明代我去说一声吧。”
关羽叮嘱道:“若三郎被批评,切莫与之顶嘴。”
“诺。”徐晃拍马离开,马越朝着杨丰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道:“马家大族,可能不会认我这凉州小户,阿若不要见怪,过去可能会挨骂的。”
杨丰一听眼睛便瞪了起來说道:“他马日磾是个射声校尉,主公不也是长水校尉,他还敢骂主公。”
马越摇了摇头笑道:“我这长水校尉当不得事,战时我是长水校尉,战事结束了我估计也就是个大县县令或是小郡郡守,此次先生与常侍一同为我求官只怕已经惹得陛下不喜了。”
刘宏接连两次发动党锢,不就是厌恶官员结党么,清流结党就被禁锢,难道宦官与权臣结党就不会被禁锢了。
过去一刻时间,徐晃找到行军中的长水部打马而还说道:“三郎,晃有辱使命……射声校尉差人与在下说此时不是时候,便让在下回來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公明。”
马越沒有说话,不被认可,在他意料之中。
千里行军,一路无话。
……
幽州,涿郡,城外刘家里。
与冀州颍川一般,幽州也一样是太平道起义的重灾区。
里民多是刘姓,多多少少能与汉室宗亲挂上边儿,只不过如今多有破败,里中大豪名叫刘元起,家有良田数十倾。
太平教众声势浩大,里民人人自危,这一日,刘元起的二十四岁的侄子叩响了府门。
刘元起家中是二进的大院,刘备牵着一条健壮凶猛的猎狗昂首阔步地步入庭中,周围上至护院下至奴仆都很尊敬的对他行礼,他也不着急,一一礼貌地回礼于众人。
庭院中一名年龄与刘备相仿的青年正与家中护院赤膊角抵,回头一看便挥手让护院退下,接过侍女手中手巾擦拭了一下身上的汗水对刘备笑道:“兄长來家中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小弟也好略备薄酒招待兄长啊。”说着,青年引颈眺望刘备身后,疑惑道:“兄长今日就一个人來的吗。怎么沒带上郡中那些兄弟。”
刘备轻轻笑了笑,拍了拍青年宽阔的肩膀说道:“德然越发的雄壮了,叔父在家吗。”
刘德然笑着从刘备手中牵过猎犬,蹲下身子逗弄着猎犬答道:“父亲还在房中歇息,昨夜县尉來家中谈些事情,睡得比较晚,兄长找父亲有事吗。”说着刘德然看了刘备的一身布衣随口问道:“兄长今日怎么穿的如同黔首一般,那些华美服饰呢。兄长可是名震涿郡的游侠,怎么今日……”
刘备张开手臂低头看了看一身布衣,笑道:“那些衣服还有家中的鹰犬我都差人在集市上售掉了……实不相瞒,今日备來寻叔父,是为了借钱。”
“借钱。兄长可是有何难处。”刘德然说着站起身对身旁奴婢招手说道:“去我房中取两块金饼來。”说着对刘备真诚的说道:“兄长遇上难事大可开口,小弟还有些日用可解一时燃眉之急。”
刘德然深知,自家这兄长平日里最喜好飞鹰走狗华美服饰,近日竟将这些喜爱之物统统变卖,定是遇见大事了。
“且慢且慢,德然莫急。”刘备急忙招手,将刘德然拉到一旁的高墙下说道:“德然,不是兄长不找你,实在是此事所需资财过大,为兄已然走投无路了啊。”
刘德然皱着眉头面露不解,他与刘备自小相识,一直对这位胸有大志能力卓越的兄长非常尊敬,说道:“兄长,从小到大德然还从未见过你会有如此窘境,到底出了什么,你需要多少钱,我去与父亲说便是。”
刘备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必须我自己去说,我需要五百金,”
“五百金,”刘德然惊呼出声,家中算是涿郡富户家底却都不到千金,忽然间想到什么,刘德然拉着刘备痛心疾首地问道:“兄长莫非要去资助太平道。切莫如此,前些时日太平道有个叫程什么的來过家里,被父亲赶出去了,兄长切莫凑这个霉头。”
“哪儿啊,”刘备笑出声來说道:“弟弟,兄长可是恰恰相反,涿郡的募兵令已经贴了出來,如今天下大乱,国家危难,正是吾辈仗剑而起之时,兄长欲寻叔父借钱招募豪杰敢死之士,为朝廷讨伐叛逆,”
“说得好,玄德啊,过來,跟叔父好好讲讲。”刘备讲到慷慨激昂之时,后宅之中走來一眉目方正的中年男人,闻言击掌夸赞道:“讲讲你打算怎么报效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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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军五校除马越的长水校尉与徐荣的步兵校尉之外,其余三部确有其人,邹靖就是《三国演义》中最先命刘备讨伐黄巾的上官,实际上他是黄巾起义时的北军中候,节制五校。
徐荣的校尉是二郎杜撰的,这人历史上一登场就是中郎将,所以把他插在校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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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三章孙坚文台
河东,白波谷。,
谷中聚集着上千山贼,这些山贼的妻子儿女都在谷中居住,除了掠夺所得还种着麦田蔬菜,自给自足,他们落草为寇的时间能够追溯到桓帝时期,之所以并未被朝廷绞杀则是因为他们仅仅是劫掠过往商旅,对周边黔首并未有过掠夺,他们的首领,名为郭太。
然现在,这些山贼打算响应太平道的旗号。
上千个精悍的山贼匪类摩拳擦掌整备刀兵,郭太一声令下,这上千名精悍的盗匪便扛着各自的兵器,跟随首领闯出了白波谷。
郭太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寒风中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外套襜褕,腰间挂着一柄缳首大刀,这是他仅有的财富了。
刚刚走出山坳,见到官道上沙尘滚滚,十余名骑兵呼啸而至,为首一汉子提着一杆大枪高声笑喝道:“慢着,郭大当家,沒有我们你哪儿都去不了,”
郭太不动声色的右手扣住刀柄,左手盖在眼前挡住这些骑兵马匹踢踏卷來的风沙,这声音他听着有些耳熟。
待烟尘散去,郭太扭了扭脖子,喝骂道:“杨虎子,你这话是何意,”
來人正是杨奉与十余名伴当,杨虎头在河东一带名气很大,轻财好义声名远播。
杨奉拽着缰绳指着郭太问道:“大当家这是要去哪里,白波兄弟集体出动可是少见啊。”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山头,之间崇山峻岭之间尽是衣衫褴褛的盗匪,这些生活大山里以刀枪为伴的男人贫穷、落魄,却健壮凶狠。
郭太咧了咧嘴,却沒有笑,右手仍旧按在刀柄上说道:“大贤良师立壮志要还天下太平,老子响应他老人家的号召参加义军,当然要全力以赴你呀,别挡老子的路,老子认得你,白波谷的兄弟可不一定各个认得你,”
郭太此话一出,身后兄弟便各个耀武扬威地抽出刀剑斧矛,声音眨眼嘈杂了起來。
你这熊样儿,还响应大贤良师的号召,岁在甲子四个字你会写吗,杨奉在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让人看不出表情说道:“行了,大当家你也别唬弄我,你这集体出动安的什么心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某且问你一句:大当家这是打算劫掠百姓啊,还是打算杀官造反啊,”
郭太瞪大了眼睛,弄不清杨奉是什么意思,怒道:“你管老子作甚,快快走开,别耽误了老子去攻破县衙,”
“攻破县衙之后呢,”
“当然是他娘的好吃好喝的过几天舒服日子,”
杨奉抱着铁枪嘿然一笑:“大当家不是君子,杨奉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做什么君子协定,咱们來个小小的约定如何,若大当家拿下县城之后善待百姓,杨奉便在此送上大当家一个大礼,如何,李乐,牵出來。”
杨奉说罢,身旁一名马上青年便驱马上前,他的手中牵着缰绳,那一头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鬃马。
郭太看着这匹马动心了,行匪数年,山寨的兄弟日子过得一直不好,劫掠來的财富尽管多,却也抵不住消耗。这么多年他也沒给自己弄上一匹好马骑骑,看着一匹马,郭太一笑,说道:“嘿,感情杨虎头今天是谁兄弟送礼來了行,不是善待百姓么,沒问題,老子只杀官占城,穷苦百姓一个不动。”
杨奉闻言心头稍定,昂首笑道:“那便这么说定了,大当家请上马启程吧,今晚三更,解县东门举火为号,某家会为大当家打开城门,”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杨奉拽过缰绳领着伴当疾驰而去,留下一群挡住扬尘的山贼。
徐州,下邳县治。
二十九岁的孙坚坐在上首,自十七岁时平定流民叛乱,这已经是他连任三县县丞的第十二个年头。
堂下跪坐着四名雄武健壮的中年人,其中一人抱拳道:“主公,您命我召集手下,下邳县中愿意跟随主公的少年青壮共一百七十八人。现已召集完毕。”
中年人名叫黄盖,字公覆。
孙坚面容不凡,刚毅线条冷峻非常,点了点头说道:“公覆你做的不错,大荣,这几日你來往九江,可募得几人,”
祖茂,字大荣,容貌短小带着褐色头巾,闻言笑道:“瞧主公说的,怎么会是几人,当是几百人才对,大荣前往九江借主公威名募到壮士三百六十人,大半都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体力都不差。”
“哈哈,大荣说的是,当是几百人才对。”孙坚笑了两声,两手在几案上抚着环刀,抬头问第三人:“德谋,你是冀人在广陵募兵可能不太顺利,怎么样,情况如何,”
程普,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广陵只募得兵员七十有三,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孙坚摆手说道:“无妨,德谋强于军略不擅言辞不足矣为过,七十三人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孙坚挑眉对最后一人说道:“韩义公,你跑的最远了,如何,”
“启禀主公。属下前往吴郡招募敢死之士,尽是曾随主公平定句昌的老兄弟。”说着,韩当勾嘴一笑道:“属下共募得五百九十江东子弟,”
孙坚闻言大悦,抓起几案上的环刀长身而起笑道:“哈哈,义公当得首功,”
黄盖低头问道:“主公,我等募兵可是为了征讨黄巾,”
“不错,某知尔等俱有疑虑,看看吧,这是都亭侯的传信。”孙坚说着几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给黄盖,笑着说道:“都亭侯被朝廷封为右中郎将,领一路大军征讨黄巾叛党,侯爷沒忘了老朋友,上表举荐某为佐军司马。吾等了十二年的机会來了,”
都亭侯是朱隽。
四名家将轮流传看着信件,韩当问道:“主公,既然我等有将军传召为何不先拿出信件,有授命在此也可多募集一些壮士啊。”
“兵在精而不在多,拿着授命募兵过程中会顺利一些,但多是想依靠这个來讨生活的汉子,某更希望能招募到信服于某的敢死之士,能冒着箭雨跟随某家抢上城头的好儿郎,明白吗,”
看到韩当点头,孙坚开怀一笑,提着环刀迈步走出县治,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这些好儿郎,然后向西进发,讨伐黄巾,”~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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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四章太平张角
马元义的尸首,被送到巨鹿郡。,
十万信徒为他起灵。
张角跪坐在神坛上,拳头用力低着眉心。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汉廷数万精兵正在行军的路上,但他不怕。
马元义不是他的信徒,他心知肚明。但马元义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大的支持者。
最好的,志同道合,这么沒了。
他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掉,他是不是张角,他是大贤良师,他是代中皇太一行走于世的圣人。
圣人不能掉眼泪。
这搭在乡野的高耸神坛之下,数千威武雄壮头戴黄巾的男子引颈望之,只求多看一眼大贤良师的真容。
年轻时张角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如同这天下的芸芸众生一般,付出万分辛劳的努力,比名门嫡子付出的要多得多,然而沒有用。
士族把持了所有的仕官可能,想做官,简单,得到他们的推荐行了。士大夫们各个互相清议,围成一个利益集团,他们霸占了所有的资源。沒有人在乎你读书读了多少年,学问再高抵不过一个金钥匙的出身。宦官将自己的亲属门客安插在州府之中,士族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有时士族更让人可恨,宦官把持朝政可以肆意的骂,士人把自己家里的厨子塞进州府做功曹又当如何呢。
一介寒门出身的张角不懂如何去阿附他人,他读一辈治国韬略,也只能在乡野中教教孩子罢了。
但他不怪,真的不怪,传道解惑,亦是他所希望的生活。
熟读儒家经典之后,他又学习了医术,不能为官治政一方保一地清流算了,救死扶伤难道不也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方法吗。
上山采药时偶然发现了太平经书,其中微言大义,其中的太平盛世令人心动沒有压迫,沒有夺取,人人公平的大同社会深深打动了年轻的张角。
二十三岁的张角立下了自己的志向时至今日,他还记得他如获至宝一般将太平经拿给马元义看时的兴奋,但他看到了马元义眼底的不屑。
“省省吧张角,你一点名声都沒有,能云游治病救人之死伤已经很好了。想要救国育民,不可能的。”
“要怪,怪我们沒有生在高门之家吧。”
但他沒有放弃,一边给乡人治病,一边抱着经书苦读,日子仿佛回到少年时只知埋头读书的日子,轻松,快乐。
匆匆六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他将整条太平经七卷经书融会贯通,最终依照教义将书简一把火焚的干净,混合符水吞了下去。
他有了新的理想,他要传教,将儒道两家合二为一,将传教与医人合为一体。
二十岁的马元义下巴刚刚冒出青茬,他说:兄长,你别想了,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你成功不了的。
一样年轻的张角不愿,他不愿这样面对不公。
他说:我知道布道天下很难,可如果我去做,也许多一份还天下太平的可能啊。多做一点,也许我努力了会有人信啊。哪怕最后不会成功,垂暮之年也不会对着斑白双鬓后悔。如果连我都不去传道,那么天下太平永远只能是个笑话,沒有努力去做过的怎么能说知道自己不能成功放弃了。成功与否,我都要去做,哪怕穷尽一生却依旧如此,但求问心无愧。
马元义信了,那一年张角二十九岁。
那一年张角持着竹节杖,马元义背着药箱,两个胸怀大志的赤脚青年走出过了乡里,走出了巨鹿郡,走遍了冀州,走遍了天下。
十六年,他们在青州伴着东海日出醒來,打马走过幽州塞外草原,听过洛阳北官寺的人声鼎沸,夜晚露宿在荆扬平原的麦田上,渔船里听着吴会渔歌入眠。
十六年里,他看着太多信徒喝下他混着草药与符纸灰的符水,受他指引跪在道路中央朝拜四方反思己过,他念出了太多教义,描绘了太多未來。
这是他医治天下的方式,沒有人能躺在榻上等着何人一个太平信徒将符水送到嘴边,病人要在道路中央虔诚跪拜,朝拜四方诸神,向上天坦诚自己曾经犯过的过错,心虔诚,符水至,则病除。
他的确骗了人,符水不是符纸和水,还有对症的草药。
他将这个谎撒了十六年。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呢。
从胸怀壮志的青年到老谋深算的妖道,又付出了多少哪个又能知晓。
张角用了十六年,他走访各地,布道传教,导民向善,医民体肤。
勾结常侍,插手禁卫,贿赂权贵,草木皆兵。
十六年后他再也不是当年寒窗苦读的贫苦书生,他也不是赤脚游走四方的山野医匠,他是太平道的神。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不错的,十年远远不够。
他是信徒百万的布道天下的大贤良师,他振臂一呼天下便有百万黔首揭竿而起。
志同者死,而道同者百万。
他是天公将军。
深冬的雪花落在麻衣襜褕上,身体发凉心却是火热的。
猛然起身,竹节杖敲击地面,张角朗声喝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信徒们,不要害怕,东皇太一在你们身边,太平天下在眼前,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水深火热的百姓,拿起你们的兵器,去实现它吧。”
“苍天已死。”
“天下大吉。”
在他身下匍匐的数千人,是他最忠诚的信徒,黄巾力士,天下强兵。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他们是太平道最精锐的护教圣子。
能选入黄巾力士的教众都是身强体壮的八尺壮汉,数年來的艰苦训练,兵器手搏弓马阵法他们样样精通,环刀鳞甲强弓箭矢一个不少,每一个黄巾力士都是教徒们的供奉推起來的敢死之士。
在这些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张角只看到了一种情绪,那是狂热。
高高在上的愚人们啊,我是曾经无人在乎的张角啊。现在,你们听到我了吗。
“元义,我将以你的鲜血为药引,施针医治这病入膏肓的天下。”
这根针,叫黄巾军。
黄巾军八州俱起,攻破府衙,劫掠邬堡,席卷天下。~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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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五章穷寇莫追
大军出河内,直奔巨鹿郡而去。篮色,
行军至开阔的冀州平原上,雪下得越來越大了,行军的漫漫长路走到了尽头。
一路上,马越都在思考刘宏为何将他安排在卢植的军中跟刘宏这个恶名昭著的皇帝已经认识一年了,他很清楚这个皇帝也许不知政事,但绝对不是傻子,而且比一般人都聪明得多,马越是他手里的刀,一个刀客不会随手将刀乱放。
被安排在卢植的军中是有原因的这支军队,大半将领都和他有不清不明的关系,至少,是刘宏看得出來的关系。
北中郎将卢植,是马融的学生,曾两次兵不血刃地平叛。
射声校尉马日磾,是马融的族孙,在儒士中有很大的声望。
越骑校尉曹破石,在阉党中有很大声望,他的哥哥曹节曾逢迎刘宏登基有功,后又助刘宏诛杀外戚窦武,刘宏对他很是倚重。
马越苦恼地敲了敲额头,只是这样的一伙人,真的会打仗吗。
卢植虽有带兵经验,可先前两次平叛都是兵不刃血并未真正打仗。马日磾一辈子学都都是儒经,也许只读过一两次兵书从未上过战场。曹破石不提也罢。
马越听说曹破石曾因军中伍长妻子漂亮动心而索要最后逼死了部属之妻。
在大军排做一字长蛇阵行军时,突然有哨骑奔回对卢植回报道:“将军,前方发现小股敌军,数量约千人头戴黄巾贼人,在前方十里露营,是否追击。”
卢植生的八尺有二,分外高大,立在战车之上犹如一棵青松。闻言长笑一声如若洪钟,笑道:“平原露营,贼众不知五兵,传令长水、越骑二营联合绞杀射杀贼人,随后屯骑追击。”
长水与越骑二营多为骑射娴熟之辈,兼之马匹选取幽州快马,最适合远程射击的消耗战,二营俱为轻骑,不过越骑更为精锐,越骑不但精通骑射,还配有马刀圆盾,战阵冲锋也是一流。屯骑营的骏马均是选择骨骼粗大的西凉马,军士也都重甲护身,适合冲锋作战。
接到命令马越、曹破石毫不犹豫,二人率部偏离官道,曹破石居左马越居右,飞奔而去。
说是飞奔,却并非冲锋,只是以比踱步行军稍快一点的速度前进,眼看临敌三里,马越与曹破石对视一眼,点头之后这才发动了冲锋。
骏马冲锋的最佳距离,也是三里到八里这段距离,超过这些距离马匹的速度一定会慢下來,是血统再好的骏马也都一样。马匹不是人,不懂的计算体力,一旦受主人催动发起冲锋若不停下那便直到力竭。
马越两部发动冲锋时便已经被地扎营的黄巾众发现,贼人并不抵抗,翻身上马立即乱糟糟的退走。
马越将长戈挂在马上,左手自身后抓出三柄短矛扣住缰绳,右手取出一支挺马冲锋。
在他身后,七百余长水胡人纵马持弓,长弓平眉而抛射而出。
曹破石的部下也是一般,山越人自古善射,跨在马上骑射之术端是精妙非常,仅凭双腿御使马匹,弯弓拉满激射黄巾。
而黄巾军如同被吓破了胆一般只顾仓皇后撤。
骏马飞奔踏破营帐,马越晃了一眼不屑的撇撇嘴,黄巾军这营帐搭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一点不合乎兵法。
看上去像像为了搭建营帐而搭建起來的一般。
一边追杀,一边仓皇逃命,不过片刻便追逐了足有里的模样,猛然间马越反应过來,追击过深了。
“勒马。停下。”
这一路上尽管骑射追杀己方沒什么伤亡,但对方也是一样啊,远远地被吊着一里多的距离,尽管有些箭矢射中可敌军至多只有近百人落马。
这是一次诱敌。
“曹校尉,快停下。穷寇莫追。”
然而,为时已晚,茫茫的旷野中半人高的蓬草下突然站起接天连地的敌人,四面八方哪里都是系着黄巾的贼人,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缘。
曹破石这时才发现不对,然而越骑营已然孤军深入,数千黄巾以隐隐的合围之势将他包围在中央,四面八方除了马越这边都是黄巾贼人,加上更远地方人影闪动,只怕贼人已然过万。
马越所率的长水营则稍好一些,因为稍早传令并未落入黄巾贼子的包围圈。
回首一望鲍鸿率领的屯骑营还在三里之外,马越是曹破石在方圆五里内的唯一友军了。
越骑一营,七百余名汉军的生死都在马越的一念之间。
马越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吼道:“长水营听令,援助友军。远程骚扰为越骑营射出一条生路。”
曹破石身陷敌阵早沒了威风,眼看敌人越聚越多咬着牙看了一眼远处勒马的长水营,提着缰绳勒马向回喝道:“给杀回去,杀回去。”
慌乱,难以避免,七百余汉军尽管精锐,但被十倍于己的贼人合围难免士气低落,乱哄哄一片撤退的杂乱无章。
马越一声呼啸,拍马而起,身后关羽等人立即跟上,长水营七百余名胡骑在草原上拉出近一里的长阵,直奔越骑营。
临近黄巾党不过百步之遥,马越自坐骑上立起一矛掷出,随后控制一声尖啸,拨马绕开贼人迂回而走。
长水营排成一字长蛇抛射而走。
数百支箭矢如蝗一般自天空仰角落在黄巾贼的头上,黄巾军沒有大量的弓弩装备,根本无法对长水营形成有力还击。
何况他们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吞下越骑营七百汉军,合围之势愈演愈烈,留给曹破石的缺口已经不足四百步。
越骑部看到了友军的冲锋顿时士气大振,被一众均是夹裹在中间的曹破石也是开怀狂笑,提上圆盾扬起马刀吼道:“有长水相助,天不亡吾等,给本校尉杀出一条血路,诸君重重有赏。”
骑兵作战自古以來不是重型突击部队,他们的优势是來去如风的机动力,身陷敌阵再强的骑兵若无法切割地方阵型也只有陷入蚕食的窘境。
马越率领长水营來去如风,不过片刻便已经将数千支箭矢抛射在位于口袋合围的黄巾军头上,被箭矢杀伤的敌人不下数百。
然而,眼看着曹破石即将冲出重围,只差不到百步能逃出生天,黄巾军封死了包围的口袋。
越骑营,陷入苦战。~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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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六章阉士之争
曹破石统军不是个好手,战略也不够,但的确是个冲阵猛将,眼见数百黄巾堵在撤退的道路上,曹破石一手提盾一手扬起马刀撞开数名敌军随后高喝一声杀入人群。,
他沒有大喊大叫,沒有让士卒为他开道。
像个男人一样冲入敌军。
马越在外围游射多时,眼看长水营的军士已经难以张弓,马越喝道:“成败在此一举,近身游战,”
下这个命令,马越担了很大的风险。
骑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与步兵,尤其是成群的步兵短兵相接的,骑兵近战结阵的步兵非常危险,尤其在这种时刻,一个不慎人沒救出來,他的七百长水营也将损失过半。
战争开始,两方都沒什么仇恨,仅仅是听命行事。
然而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已经打出了真火,看着袍泽被包围流血,被黄巾党从马上拽下一刀捅死,被短矛草叉穿身而过抛弃袍泽不是男人该做事情。
马越一声令下,七百长水强打精神提起挂在马侧的长戈,再次掉头从侧面直奔封住的缺口。
一众彪骑自侧面杀出,不与外围的黄巾死战,长水营男儿各个挥舞着丈二骑戈挥舞着从边缘策马掠过,能将敌人刺死最好,不能尽量割伤,随后不拖延丝毫时间直接迂回而过。
一轮掠杀之后,马越眼看封路的黄巾多有死伤,正待再冲杀一次,却见到周围的黄巾军已经将目标瞄向了长水一部,想要扩大包围,看着四方奔跑而來的黄巾军不由得心头一跳。
再拖下去,不但越骑营会被这些狂热的太平信徒蚕食,自己率领的长水营也会葬在此地。
曹破石奋力挥起马刀,接连的拼杀耗费了他大半力气,但别无他法,面对黄巾贼的重重包围他十分清楚长水营已经指望不上了,他只能靠自己。
在这等危难关头,马越早已急的热锅上的蚂蚁,扭头一看鲍鸿那厮居然不见了,根本沒有率领屯骑营赶來救援远在后方的北中郎将卢植带领的大军也许还在数里之外。
“娘的,”马越暗骂一声,抬手对关羽徐晃阎行等人喝道:“敢战之士随我杀入敌阵,为越骑营杀出血路,”
一干家将沒有丝毫犹豫,马越提着长戈拽过缰绳便向着包围反冲了过去。
马越为先锋,左关羽右杨丰,身后是阎行徐晃带领着六百余长水胡骑杀入敌阵。
沒有远程骚扰,沒有策马掠杀,只有面对面的血肉搏杀。
时至此刻,越骑营已经有两百余名精锐落马,剩下的五百余人也都衣甲不整军容惨淡如果再被长水营抛弃,他们真的要死在乱民之中了。
马越长戈横战挑勾将万众视若无物,关羽一手擎缰绳一手环刀大开大合马前无人能挡,徐晃自恃力大一杆长斧轮出便是一片哀嚎,杨丰阎行骑术高超两杆枪矛入点点寒星直刺要害。
黄巾人潮中,马越杀透敌军与曹破石错马而过,大喝道:“越骑营快撤,”
强势援军的突破令越骑营战意大盛,曹破石也是满目感激,长刀砍翻数名黄巾拍马大喝:“多谢马校尉,越骑营冲出缺口,长水营跟上,”
马越等人一阵冲杀,马越引人马追着越骑营队尾鱼贯而出。
关羽、杨丰二人断后,方才二营中以他二人冲杀最为勇猛所向披靡,关羽暴喝一声:“凉州关云长在此,向前移步者,斩,”
四尺长刀所向,贼众皆退步,无敢追者。
鲍鸿在发现曹破石所部落入上万包围圈时便驻马停下,喝令屯骑部停止前进,静观其变。
待看到马越引军冲入敌阵时便勾起了嘴角,大手一扬说道:“回撤,禀报中郎将,”
卢植所部大军此刻还有数里之外,作为掌管着辎重的北军中候邹靖甚至还在十里开外,鲍鸿引马回军不过片刻便赶至卢植所处,翻身下马跪拜在卢植马前拱手道:“禀报卢中郎,曹破石马越所率越骑、长水二营轻敌冒进,陷入敌军围困,生死不知。”
卢植皱起眉大喝道:“既然友军被困,汝为何率军回撤。”
鲍鸿说道:“将军,贼人过万,鸿不能置将士性命于不顾何况两个阉党,哼,”
阉党。
卢植扭头对马日磾说道:“射声校尉,该当如何。”
马日磾面无表情说道:“将军心中已有定论,何须问我。”
卢植是他阿爷马融的门生,两家素有交情,他知道卢植是个正直的人,因此沒有任何犹豫的回绝了提议的想法。
只不过,马日磾的余光从鲍鸿的面目扫过,直到脚底。
马伏波的后人,马家可以不认,但轮不到你小小鲍鸿去污蔑。
鲍鸿沒有任何觉悟,只是嗤笑一声,对卢植再度拱手说道:“将军,请您三思。”
这时,侧立一旁的徐荣驱马來到卢植身边拱手说道:“将军,步兵校尉徐荣请带本部前去支援。”
卢植看了看徐荣,点头说道:“徐荣,马日磾听令,率步兵,射声二营前去接应越骑、长水二营,”
徐荣马日磾立即说道:“遵令,”
说罢便转身前去整顿兵马,射声在前,步军在后向着平原急行军。“
见卢植最终还是下令援救二营,鲍鸿摇了摇头,起身上马叹了口气。
卢植也不生他的气,拍了拍马鞭,遥指率领着步军推进的徐荣的身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看徐荣这不是在洛阳,你还沒有这个从辽东杀出來的蛮子明白,这是战争,战争是不能放弃友军的。至于党争剿灭了这些不道逆贼回洛阳再说也來得及,”
“将军,在下不是因为宦”说到一半,鲍鸿摇了摇头,吸了口气说道:“将军,那曹破石是什么人您不是不知道,为了女逼死自己部下的发妻在下耻于与其为伍,”
“那马越呢。”卢植看着鲍鸿,说道:“马越也是大汉的有功之士,你怎能当着马日磾说出他是阉竖一党这样的话呢。”
鲍鸿一昂首说道:“在下也沒说错,马越不是阉党,他的一切都是梁鹄、张让给他的,不是阉党是什么。”
卢植摇了摇头,回首望着洛阳的方向,笑了:“那不是阉党是陛下,”
说罢,卢植抬手喝道:“传令全军,侧应四营,向前进军,”~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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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七章防人之心
冀州南部,广袤的平原之上,两支军队遥遥相望,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一方为汉军,五营校尉部与材官拼补足有七千余人,两侧游曳着数千名三河骑兵。马日磾的射声部位列前军,七百余人排成两列,其后为两列大汉材官抬着强弩,射手千余。徐荣率领的步兵校尉部与材官组成中军以步兵阵型置于射手阵后方,两个阵型泾渭分明却相距不过数步。
一次近距离接战便被打残的越骑校尉部并入长水营,在右翼游曳,两部所剩骑兵拼在一起还有九百余人。
左翼则是三河地区紧急招募的骑兵与北军屯骑营,尽管无论铠甲兵器与马匹看上去都远差于右翼,但三河骑兵超过两千的数量足矣弥补这个劣势。
卢植的被一干亲卫死士守护在中军,在他的身侧有掌旗官与数名传令,还有一组金鼓。
金鼓是四金六鼓的合成,四金指錞﹑镯﹑铙﹑铎。六鼓指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古代军队行军作战时离不开金鼓,命令军队行动与进攻就打鼓,即鸣鼓而攻,而命令军队停止或退回就击钲,即鸣金收兵。
鼓声一响,大军立即压上,上万人的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整个军阵分外整齐地朝着前方匀速走去。
马越勒住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而起,马越挺起长戈喝道:“大汉勇士,建功立业在今朝,随我侧应,”
曹破石提着弯刀喝道:“杀啊,”
上千骑兵轰然而动,骑兵驱使着马匹踱着步子向前走去。
骑兵的作用不是直线硬碰,那是徐荣手下的重步兵的责任,马越的使命是着重打击敌人的薄弱位置,为主力步军创造机会。
等到敌军被打到溃败的时候,才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数里之外黄色接天连地,这些汉子在一个月前都还是老实的庄稼汉猎户渔夫。今天,他们是勇敢的战士,狂热的信徒,即将硬撼整个汉朝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这里是冀州,是他们的大本营。
这两万黄巾的首领,是黄巾三将军中的地公将军,张宝。
张宝生的高大健壮,十余年來,张宝跟随大哥游医南北,耳濡目染之下不但有好武艺傍身,还有一手医术绝活。他麾下的黄巾将士不是精锐,大半都是荆扬之地长途跋涉迁徙至此的信徒,沒有军事训练却有着一股不惧艰险的狂热。
这也是张宝收到敌情的报告之后沒有后退反而在此地摆下阵势准备跟汉军精锐打一场硬仗的原因。
只不过……张宝沒想到汉军主力竟然也有近两万兵力。
张宝骑着一匹黑鬃马,遥望着数里之外摆好阵势的汉军,脸色阴晴不定。
在他身后落后数步,一健壮的黑面汉子拍马跟上说道:“将军,敌军势大,吾等皆为百姓且兵装不整,恐怕不是对手……”
“是啊。”张宝点了点头,伸手遥指汉军说道:“元福你看,敌军军阵严整,侧翼骑兵众多,与我军不利,传令后撤二十里,不要自乱阵脚。”
被称作元福的黑面男子点头拨马便走,派出十余名哨骑四处传令,之后便领着军阵中仅有的千余骑兵奔至阵前,谨慎地望着对面的汉军。
在元福离去之后,张宝又再次派人传令,前往巨鹿通报军情。张宝军的马匹不多,除了大将周仓的千人督战队有战马之外就只有张宝身边的近百亲卫有战马。
平民百姓,就是弄來马匹,许多人也不会骑。
张宝叹了口气,紧张的看着对面的汉军。
“诶,马校尉,你看这群黄贼怎么不打就打算往后撤了,”
汉军右翼,曹破石与马越一同在阵前慢慢向前迂回,刚走了不到两步,曹破石便指着对面军阵笑骂道:“一顿怂蛋,刚才不是敢埋伏老子吗,现在遇到我汉军主力各个都怂了。”
马越看着缓缓后撤的黄巾也勾起了嘴角,不是嘲笑,他对对面的将领产生了好奇。
不是冲动之辈,还有些脑子。
就在此时,中军左右猛然传去鼓声,马越心神一紧,对曹破石说道:“曹校尉,将军叫我等出击了。”
曹破石根本不用马越提醒,自马背上立起扬着手臂喝道:“越骑营儿郎随我出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马越也撒开缰绳冲了出去,曹破石比他还急,扬着马刀呼喝着便冲出去一个马身。
于此同时,前军的射声营弓弩手也朝前跑了起來,左翼骑兵们也是一样,整个军阵飞速地向前推进,两侧骑兵犹如疯牛的尖角,狠命地超前顶着。
余光扫到千步之外的左翼部队,马越拧着眉头喝了一声:“曹校尉且慢,”
曹破石才不管那么多,更何况战场上呐喊声脚步声混杂一片,听觉几乎沒有什么用。
这曹破石,真是沒有一点记性。马越手中长杆一敲马臀,坐骑猛然快上两步,追上曹破石马越立即矮身拽了一下曹破石的缰绳,这一举动让曹破石怒目而视。
骑兵高速前进的时候猛然拉拽对方的缰绳是十分危险的,尤其是如此庞大的骑兵队,若惊了马匹摔在地上搞不好就是个被千军踩踏的下场。
还好他拽缰绳的力度很好,只是让曹破石感受到自己在叫他罢了。
见曹破石疑问地盯着自己,马越沒有说话,只是奔驰中眼神向左翼的骑兵部队瞟了一眼,扭头一看曹破石立即会意。
汉军左翼,带领屯骑营与三河骑兵冲锋的不正是鲍鸿这个王八蛋么,曹破石一看便气不打一处來,冲锋的速度立刻就慢了下來。哪儿知道他慢下來却看到马越依旧去势不减的向前冲着,急忙跟上问道:“马兄弟,这是何意,你叫某停下你却往前冲。”
控马的马越对曹破石很无奈,也许自己刚才就不该叫住他,马越头也不回的喊道:“这是战争,我只是让曹校尉慢一点,不要再孤军深入。只要比左翼稍慢一点就可以了。”
马越并不是想害鲍鸿一下,他鲍鸿可以心有盘算见死不救,马越却不能同样做。
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八章王室被俘
冀州,甘陵国,三丈城池在黄巾的包围下摇摇欲坠。
三十余岁的张梁歪座在马上,不屑地看着远处甘陵国小小的城池,对身后轻轻招了招手,朝前努了努下巴,开口道:“陶升,你需要多少人,能给本将军把前面这座小城打下來。”
张家三兄弟中张梁年岁最小,最为不学无术,不过现如今因为张角号天公将军,他便号人公将军,麾下有上万信徒与其兄一同统领冀州。
在张梁身后闻言闪出一个七尺汉子跪伏在地说道:“将军与我五千人马即可。”
“五千。”张梁想了想,点头说道:“去吧,三个时辰之后我要见到甘陵王跪在你现在的位置。”
“是,”
说罢,陶升转身下去,黄巾大军很快分为两部,一部继续围城,另一部汹涌的人潮在陶升的带领下朝着城头疯狂的攻了上去。
甘陵国,汉室宗亲刘忠的封地。城不过三丈,兵不过七百。
“君上,守不住了,您快随臣下自东门跑出去吧。”
身披铠甲的都尉跪在地上,对着安坐大殿的甘陵王刘宗说道:“贼人主攻西门,东门防备稍弱,臣下拼死护送您自安平离开冀州。”
“冯都尉,整顿军士,死守城池,”甘陵王挥过手,起身由着婢女给自己披上戎装,张开手臂说道:“黄巾众区区逆贼,寡人怎能避其锋芒。国破家亡,这天下有什么可避的地方。动员百姓,与黄巾逆贼决一死战,”
城下。
陶升一声暴喝,五千黄巾信徒提着武器冲上搭满云梯的城墙,冒着守军的如蝗的箭矢向上攀爬,有人中箭哀嚎着摔下,却丝毫影响不到身边的信徒,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攻上城头。
是死是活,谁会在乎。
张梁听着耳畔传來的厮杀声,死死盯着城墙上黄巾死士的动向,突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很大,招手唤人过來指着城墙上一个精瘦的少年问道:“孙轻过來,你看那个赤膊叼刀的少年,他叫什么名字。”
孙轻,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皱着眉看了城头一眼脸上的表情也立即被惊讶所取代,如今可是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只见一身高七尺脖子上系着黄巾的少年赤膊而上,口中叼着一柄短刀灵活地避过城头上守军的箭矢,在云梯上做出各种各样的规避动作,飞快的向上攀爬。
“将军,我也不知那少年姓甚名谁,也许陶升会知道吧。”与人公将军说话却不看着将军,这是一种很不敬的行为,幸亏此刻人公将军也沒有看他,二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快要登上城头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口中噙着短刀,在距离城垛还有几尺距离时从云梯上猛然跃起,身体一下子便被拔高三尺,也不用刀,双手向城垛上一捞,看似瘦弱力道却很大,盯着他的张梁只觉得眼睛一花,城楼上便传出一声惨叫,那少年与城垛上的汉军便调换了位置,守军摔下城墙,那少年则在城垛内取下短刀左右环视一番,便向着最近的汉军跑了过去。
真是个人才。张梁在心中暗道,他见过的猛士多了去了,单单是自家大哥倾注心血的数千黄巾力士便各个都是开得百斤重弓的壮士,信徒多是常年在田地中讨生活的穷苦百姓,力气大并不出奇,可如同城头上这少年轻巧灵敏况且还精通手搏角抵的汉子可是少见。
也许他还称不上汉子,扎在头顶的总角已被挣开,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肩头,飞快地掠过城垛,或擒或拽,或踢或踹,守卫城垛的汉军便接连着从城头坠下,一架架搭在城头的云梯便成了无人防守的状态,太平道的信徒们便登上城头,砍杀着他们的敌人。
甘陵国,攻陷。
铠甲染血的甘陵王跪在张梁面前时,张梁笑了,但他沒有理会甘陵王,目光在人海中搜寻着瘦弱的少年。
找到之后,张梁驱马到蹲在路旁的少年面前,勾起嘴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年岁。”
少年正靠着一户人家的院墙擦拭着短刀,闻言抬起头,逆着阳光看不起张梁的表情,只觉得这个骑着马的男人好像在笑。
“回将军,小子名叫褚燕,今年十七。”
……
冀州,安平国。
“大贤良师与他的三千黄巾力士正在前往寡人封国的路上,尔等平日里作威作福,到了如今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來。”
安平王刘续失魂落魄的靠着大殿的柱子,殿内站着郡国文武,皆低头无言。
“君上,臣愿率军与角贼血战,”
沉寂良久,一名披甲男子出列而言,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刘续无力地摆了摆手,摇着头说道:“赵礼,国都还有多少可战之兵。”
一旁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出列说道:“君上,还有四百余人。”
“四百,”刘续扭头对披甲都尉问道:“四百人拿什么打仗。怎么会就四百人。”
都尉闻言对赵礼怒目而视,说道:“回君上,赵礼克扣军饷,士兵们吃不上饭就都走了,臣请君上斩杀赵礼,臣将带四百死士死守国都,”
赵礼对刘续拱手说道:“君上,为今之计恐怕不可战,不如大开城门迎大贤良师,还可保全性命。”
刘续听到这话,心头也是闪过一道杀机,看了赵礼一眼便又熄灭了怒意,这赵礼,可是常侍赵忠的假子啊。
赵礼是赵忠的假子,也是真正掌握安平国大权的人……安平是赵忠的老家啊。
“罢了……开城门,寡人出城十里迎大贤良师入城。”
都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跪伏在地说道:“君上不可,君上若不战而降日后朝廷将太平道剪除君上会被治罪的啊,君上请三思,”
刘续厌恶地看了一眼都尉,挥起衣袖向着殿外叫道:“來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殿外进來两名卫士,擒住都尉向殿外拖去,那都尉还在口中大喊:“君上,不可投降,不可投降啊,”
挥挥手,刘续愤怒地指着都尉骂道:“将此人挂在城楼上,传告百姓,开城门迎接大贤良师,”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四十九章骑兵掩杀
张宝率万军撤退二十里,长水越骑屯骑三营与三河骑兵操着环刀追杀了二十里。
斩级不下三千。
在敌人引军追杀的时候,马越都不敢保证两万人能否安然撤退,更何况是沒有经过训练的黄巾信徒了。
尽管有个黑脸汉子引千余骑兵不停地抵抗着马越等人的追杀且战且退,但两翼骑兵不断的左右骚扰,黄巾骑兵根本无法首尾兼顾。
黑脸汉子引骑兵抵御马越与曹破石,二人便率部放慢速度迂回而过,不与之硬拼。同时左翼的鲍鸿便抓住时机率领屯骑与三河骑兵对黄巾右翼穷追猛打一番。
黑脸汉子眼看将马越等人驱赶得有一些距离,便急忙回师右翼,抵御鲍鸿的屯骑部。
疲于奔命。
一开始黄巾军撤退的阵型还能够保持,但汉军侧翼骑兵不间断的骚扰与长时间的奔跑让他们恐惧,让他们疲惫。
丢盔弃甲的一溃千里。
黄巾军士气全无,汉军大部队稳步按着队形推进,双方始终间隔着不过三里距离,向东遥望着,马越便看到透过山谷一座城池的轮廓,依稀可见接天连地的帐篷,还有绵延无绝的山脉。这里是冀州平原的南部边缘,比邻着太行山脉的中段。
黄巾军也看到了己方的城池,原本就混乱的撤退阵型一下子变得更加杂乱无章,头系黄巾的汉子们丢下锄头朝着东边跑去,张宝跨在马上不断扬刀大喝也都无法制止。
他们只想跑到离城池山谷近一些的地方,敌人的骑兵就再也无法像现在一般肆无忌惮的追击他们了,张宝也想到了这点。
冀州是他的家乡,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座山谷与每一条河流,他只需要传信给城中守军,便能集结出一支能够在山谷中伏击敌军的部队。
情势在马越眼中看來,像这样占便宜的时机,转瞬即逝。
马越提着长戈大喝一声吼道:“追击三里,杀溃敌军,”
“杀啊,”
敌军此时毫无战意,战机稍纵即逝,骑兵的价值不就体现在这种时刻吗。
马越毫不犹豫的策马奔驰,身后千余骑兵扬刀出击,直切黄巾后军阵中。
长戈不断挑刺,士气低落的黄巾溃军根本无人抵抗,他们脑海中只想着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离开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侩子手。
两条腿,要跑多快才能跑得过四条腿啊,何况他们都已经精疲力尽。
长水越骑二营千余骑兵在马越关羽徐晃阎行杨丰五人组成的尖刀后直接切入黄巾溃军的中心,在他们身后的黄巾不下千人。
看着时机差不多,再向前便要孤军深入了,何况前方数里之外山谷险峻,马越也不敢贸然领军冲入山谷之中,猛然向左折急转,折入黄巾右翼又是一番砍杀。
如果说黄巾开始撤退之时还是一个整体的话,现在他们的溃军已经被马越分割为两个部分,尽管大部队仍旧逃向山谷,但这一块两千余人的后军却因为撤退不急而被马越切出一道缺口,成为了孤军。
因为汉军右翼的突击,汉军主力尚在三里之外,不过此时也已经开始急进,卢植在麾盖之下远远望着马越率部攻入黄巾阵型将溃军分割两部,左突右杀无人能敌,不由得拍击车辕喝道:“好个马越,”
随后,卢植一把自身边旗兵抢过令旗,挥舞开來,身侧的鼓车一见立即敲响令鼓,汉军主力部队立即奔驰开來,向着前方加速推进,意在吞下这一部被马越切开的孤军。
混乱中,马越看到一里之外的鲍鸿也开始朝着黄巾溃军发动冲锋,那黑脸汉子引着黄巾骑兵朝着己方奔驰而來。
继续切下这一块蛋糕,还是避过敌方骑兵锋芒。
马越看了一眼黄巾骑兵,当下便要绕过这支骑兵,却发现黄巾骑兵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己方二营骑兵的中段,意在从中间截断汉军骑兵。
自己能跑,但一旦避过黄巾骑兵身后的袍泽便要留下一半陷入黄巾信徒的层层包围之中,再难逃出生天。
马越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迎着黄巾骑兵直冲过去,即便是正面对撞,有鲍鸿作为友军的两面包抄令其腹背受敌,说不定还能吃下这一队黄巾骑兵。
关羽护在马越左边,徐晃护在马越右边,杨丰与阎行则夹在中间,身侧一名黄巾贼人看着骑兵面朝自己冲了过來仿佛吓呆了一般,举着竹矛不知如何是好,马越拍马迎着矛头便撞了上去,眼看矛头近在咫尺之时左手悍然撒开缰绳反手一把抓住竹矛,右臂长戈向前一贯,便将敌人刺个通透。
手臂不抓缰绳然而马越的身体却并未失去平衡,两腿用力夹着马身,马越右臂一挥长戈横扫而出将挡路的敌军撕出一道口子,左臂擎着竹矛蓄力猛然掷出,将十余步外的贼人猛地扎在地上。
随后,骑兵大队呼喝着如一阵风一般掠过。
隔着百步距离,纷乱的黄巾溃军,马越看到了对面疾驰而來的黄巾骑将,此人面黑如碳身形魁梧,提着一杆长矛对马越怒目而视。
“周仓在此,敌将速速死來,”
周仓。马越一分神,两队骑兵便即将撞在一起,回过神來马越急忙一拽缰绳向右一侧,长戈格挡住这饱含怒火的一刀,随后猛然一刺,周仓自马身上猛然后仰,躲过马越这一刺,随后二人策马而过,关羽挥刀斩下,周仓狼狈挡住,却因为发力不均而被震下马去。
随后数百黄巾骑兵与汉军胡骑入流水一般相互碰撞,马越长戈匆忙扫过便急忙躲避刺來的长矛,刚挡下一杆环刀便要再接一柄草叉。
端是险象环生。
乱战中无数骏马被长矛刺翻,无数骑兵被震下马去。
骑兵冲杀不过片刻,马越的双腿已经开始无力,左臂用力环绕着马颈,右臂御使着长戈在乱军中左冲右突,避让扫來的兵器,为骏马挡下含恨的攻击。
混乱中,马越余光看到鲍鸿掠过他们的战团,从侧方追击黄巾冲入山谷之中,弃身旁的友军于不顾。
乱战中马越的头盔被击飞,发髻也被打散,一头长发随风飘荡。
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
冲杀出來了。
汉军射声士提着弓弩避开这一支冲锋骑兵,从他们的两侧快速奔跑射击,追杀着四处逃窜的黄巾。
耳畔传來鸣金之声,马越安抚着浑身湿透汗滴成水的骏马,人乏马疲。
不过,马越朝着身旁的关羽杨丰等人,还有仅剩的五百余名长水越骑勇士笑道:“这一仗,算是赢了。”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章山谷遇伏
马越以为他们赢了,其实还沒有。
伴随着卢植冲锋的鼓声,鲍鸿悍然向前猛进。
在他的身后有大汉最强的步军与射手,至于骑兵,本部人马就够了,他从未想过与曹破石之流联合破敌。
至于马越,率领骑兵的确为汉军创造了优势,将黄巾溃败切出一块两千余人的孤军,但那是马越的功劳,在他看來自己仅仅是作为侧翼游弋,这远远不够,陛下命他出兵,他就要为陛下斩将杀敌。
眼看着贼人逃入山谷,鲍鸿毫不犹豫的率领骑兵冲了进去。
冀州山谷之上,两侧山脊掩藏着无数黄巾信徒,鲍鸿不知道他率部冲进的山谷是如此一处绝地。
马日磾奔驰在路上,看着山谷有些担心,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步兵营与材官,拔出腰间佩剑喝道:“冲锋,杀尽敌军。”
徐荣领着步兵前进向前奔跑,不停指挥部署着身后的战士,随时准备好接应前方弓箭手替换阵型,眼看着就要追入山谷,急忙喝止属下:“慢着,传令前军穷寇莫追。”
然而沒有人给他停下的机会,身侧司马说道:“徐校尉,将军的令鼓还响着呢,不能停啊。”
看着射声营已经冲入山谷,徐荣向后看了看卢植的麾盖,又看了看已是疲军的长水越骑二部。徐荣叹了口气对军司马说道:“不该冲啊……”
一旦步兵营也进入山谷,一旦中伏则无友军可援。
“校尉,左翼骑兵与前军射声都已经进入山谷,应该沒事,冲进去吧。”
徐荣别无他法,只能跟着射声营的步伐朝着山谷冲去。
马越看着急功冒进的鲍鸿消失在山谷的身影,不屑的勾起嘴角,就算是追到山谷里又能如何呢,已经沒有办法扩大优势了。
待到鲍鸿部已经追到山谷中段,射声营都已经全部冲入山谷的时候,猛然间山谷之上传令声声呐喊,数杆写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大旗迎着山风猎猎作响,山谷两侧出现无数系着黄巾的伏兵。
徐荣的担心成了真。
黄巾信徒沒有弓箭,但山上有足够的树木巨石,几乎同一时间自山顶翻滚而下,声若地震。
“快跑。”
巨木滚石伴着扬尘轰然而下,急于突击的鲍鸿部首当其冲。
突遇急变的鲍鸿立即勒马,回首对部下喝道:“撤。快撤出去。”
哪里知道鲍鸿座下马匹猛然被落在身旁的石头惊吓,猛然撅起将鲍鸿摔下马來,随后便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摔在地上的鲍鸿顾不上疼痛,头盔被摔掉了也不去捡,急忙喝道:“弃马,全部弃马,撤回去。快撤回去。”
数十名骑兵被山道上滚下來的巨木砸中,有人直接被砸成肉末,有人被砸伤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哀嚎,山谷中的景象瞬间变得惨烈不堪。
更可怕的是,骑兵在这种情况下纷纷落马,受惊的骏马横冲直撞的乱跑,一匹丹山骏马将马背上的主人掀下來之后连着两蹄重重的踏在他的身上,张口咬住士兵的肩膀一歪头就将他掷出数步,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希律律。”
马日磾的马也受惊了,疯狂的腾挪跳跃要将背上的主人摔翻在地。射声营将士都乱了套,一窝蜂的向山谷外撤退着。
鲍鸿一边招呼着手下一边伴着山体滚滚而下的巨石奔跑,眼见马日磾的骏马疯了一般在原地蹦跳,当即从身边的射声郎手中抢过一柄手弩,平着一箭射了出去。
正中马头。
疯狂中的骏马一下子沒了力气,猛地撅翻在地,马日磾也被摔在地上。
鲍鸿在一箭既出之际便已经丢下手弩朝着马日磾跑了过去,一把拉起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马日磾玩了命的跑。
如若现世报,方才马鲍二人引着骑兵追杀黄巾二十里有余,杀得张宝仓皇北逃,此时鲍马二人则被这山坡上滚下的原石巨木砸的屁滚尿流。
滚滚而下的巨石如若天灾降世一般,再精锐的战士也都无法心如止水。
尤其是现在……军鼓已经停下了。
三部人马只有徐荣所率领的步兵营还算稳妥,立在谷口为溃军让开通道,他们沒有入谷,因此也沒有慌乱。
卢植在听到山谷中猛然一片嘈杂时就知道要遭,急忙命传令鸣金收兵。
尘埃落定,入谷口一片废墟,被堵了个通透,要想通过这里到达邯郸,只怕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清理道路。
汉军大部在山谷外扎营,辎重兵埋锅造饭,另有士卒统计双方伤亡情况。
此战斩级四千有余,大半为马越曹破石二部所斩,马越位列首功。
汉军伤亡近两千,步兵营满编,射声营伤亡二百有余,长水营伤亡五百现存三百余人,越骑营仅剩一百余人,屯骑营伤亡过半,三河骑兵伤亡惨重。
并且,骑兵所剩不多,只有马越曹破石二部人马俱全,其余在混乱中沒有遗失马匹的只有不足千人。
不论如何,这是一场胜利。
麾盖之下,马越侧立卢植下首拱手说道:“将军,前往赵国的路被封死了,我等是清理残骸疏通谷道还是……”
说到一半,卢植摆了摆手,指着北面说道:“我军的使命是切断黄巾各地的联系,将黄巾主力拖在冀州,为皇甫嵩朱隽将军创造机会,现在谷道已被堵死,我军挥师北上,直逼广宗。”
说着,卢植看了看南边,对马越说道:“马越,北上多山地,我军骑兵减员严重,明你与曹破石即刻前往司隶招兵,随后曹破石前往广宗,你率部支援皇甫嵩朱隽将军。”
……
山谷的另一端。
黄巾信徒留在山谷中的不多,逃向古赵旧地的信徒一万有余。
山谷中情景惨烈不堪,骏马军士的尸体被巨石滚木砸的体无完肤。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废墟中游荡着,混乱过去了。
突然间,一名头戴黄巾的高大汉子站了起來,抓起环刀左右环视,蹒跚地走到附近尸首旁翻看,却沒有发现活口。
胸口痛得厉害,他方才跟着黄巾大部逃亡,猛然间被一匹直冲而來的疯马撞倒,随即便不省人事。醒來时山谷便已经成了这般景象。
山谷中回荡着他的喊声,却无人回应。
骑上一匹无主的战马,侧身回首望了一眼被木石堵死的谷口,黝黑的脸庞上满是仇恨,随后收拢了数匹军马,向着古赵旧都的方向奔驰而去。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一章黄巾彭脱
颍川,汉军与黄巾交战最为激烈的战区
大汉中郎将皇甫嵩在西,朱隽在东,两部汉军互为掎角之势攻伐颍川黄巾。
而颍川黄巾的首领,名叫波才。
自汉军南出轘辕关开始,二部中郎将便与波才所部黄巾互有攻伐,战线直逼百里。
此时,汉军已攻至颍阳,而波才所部却化整为零,散布于乡野之间,意在迂回至汉军后部,前后夹击。
汉军的补给线自轘辕关直至颍阳,往来不断的运送着粮食、军械,随着汉军的攻势逐渐扩大,补给线也越来越危险。
夜晚,黄巾军中一部不足千人的部队,自颍水下游造船,逆流而上,在黑夜的保护下越过了汉军在陆地上的封锁线。
彭脱脖颈间系着一面黄巾,着皮甲罩袍靠坐在船首,他的身旁,架立着两柄环刀与一柄青铜手弩。
月余来不间断的攻伐混战让彭脱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神却分外明亮。一个多月前,黄巾初起事,彭脱以流民的身份加入了颍川黄巾众,成为波才部的小渠帅何仪的部下,一个月来数次建功,向何仪进言将大部黄巾化整为零四面包围汉军。
何仪接受了他的建议,彭脱也如愿以偿率领八百信徒作为先头部队,截断汉军的粮道。
“首领,你说汉军会发现我们吗”彭脱身边,一个健壮朴实的少年撇着嘴巴,不安的望着两侧河畔对彭脱问道:“天这么黑,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咱们吧。”
这汉子名叫何曼,是渠帅何仪的弟弟,彭脱与他共同作战多次,战场上一杆钢叉无往不利,却不想现在竟是害怕了。
彭脱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我也不知道,咱们的船太多了。”
何曼望着颍水之上接天连地的小船,无声的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彭脱问道:“怎么,你害怕了”
“没有”何曼强自镇定笑道:“我怎么会害怕,首领你真会说笑,回去你问我家大兄,我何曼从小到大就不知什么叫害怕。”
摇了摇头,彭脱无声的轻笑,眼神注视看着一片黑暗的河畔,他需要静心去想的事情太多了。
走轲划过水面,河水潺潺地响着,夜幕下万籁俱寂,夜里的寒风刺骨,彭脱的心冷若冰霜。
汉军、黄巾,哪个又不是人了呢
突然,何曼重重的拉了一下彭脱的罩袍,伏在走轲上紧张万分,指着远处河畔的点点光亮小声说道:“首领火光”
彭脱猛然身子一番,向船尾的黄巾打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伏在穿上,一张暗色布匹被打开,盖在走轲之上。
“嘘噤声。”
彭脱提着手弩伏在布匹之下,露出一个小口谨慎的看了远方河岸一眼,看上去前方河畔像是有汉军驻扎。又急忙挪动到船尾,查看后面船队的情形。
后面的船队有些盖上了帷幕,有些则没有发现前方的火光。
足足近百条走轲,万万不得走漏了风声。
“咱们现在在哪”彭脱抓过一个信徒问道:“离阳县还有多远”
信徒猛地被彭脱抓住还有些害怕,顿了顿才说道:“首领,应该不远了,至多再有半个时辰的船程。”
彭脱吸了口气,对何曼说道:“你带人从这里下船,小心摸到前面汉军那里,我带一半人走水路绕到他们后面,别让他们发现你,一旦我这里有动静你便率众攻入敌营,我由岸边杀上去,不要走漏了一个敌人。”
何曼点头应允,彭脱急忙指挥部下将船靠至岸边,随后招呼后面的船队靠岸。
这里距离前面的火光之地还有大概三四里的距离,船队在这边停靠片刻,之后数十艘走轲再度逆流而上,朝着远处的汉军营地驶去,数百身上系着黄巾的青壮也趁着夜幕朝着汉军营地摸了过去。
夜幕下,汉军主力辎重兵在营地里打着哈欠,这里是汉军势力范围的腹内地区,他们不需要担心什么,何况守营的哨兵们精神抖擞。
营内放置着一百余辆粮车,驻扎七百余军士,大多陷入了沉睡,在这种地方能出什么事呢。
“伍长,听说卢中郎在北面打了一场大胜,追击黄巾三十里呢。你听说了吗”
伍长持着长戈目不斜视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停了一会才说道:“汉军威武,区区黄巾何足挂齿。”
“伍长,听说长水校尉到司隶招兵了,会来支援我军呢,是真的吗伍长久在军中,你见过长水校尉吗”
“长水校尉马越”伍长别过头看了身侧的新兵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久在军中可长水校尉不在啊,他以前在凉州把鲜卑人杀得丢盔弃甲,去年才来洛阳我哪儿有机会见到他啊。”
“唉,要是能在长水校尉部下与敌人厮杀就好了。听说他领着几百骑就能在黄巾军里所向披靡。”
“怎么,在我部下呆的不满意是吧。”伍长笑骂着踢了新兵一脚说道:“滚去把三子他们叫起来,该他们值夜了。”
然而,新兵在得到命令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指着岸边说道:“船,伍长,你看岸边,船。”
数十艘走轲伴着夜风冲至营地河畔,数百贼人自穿上一跃而下,朝着营地奔杀而来。
汉军伍长擎着长戈朝着贼人冲去,十余名值夜的哨兵口中高呼:“敌袭敌袭”
“嗖”一支弩矢激射而来,三十步的距离汉军伍长应声而倒。
彭脱丢下汉军制式的青铜手弩,长刀直指营地,口中喝道:“杀光他们”
黄巾汉子们提着刀枪从彭脱的身侧跑过,踢翻火盆点燃帐篷,砍翻视野内的每一名汉军。
沉睡的汉军很快从营帐中爬起,提着武器钻出来与袍泽相互结阵,黄巾贼人悍勇,但汉军的人数更多,他们也更加精锐。
混乱中,在营地的另一头突然涌出大量系着黄巾的汉子,披甲执锐杀将出来。
遭遇合围,汉军士气大降,慌乱中有人逃向旷野,有人鞋都没穿就被砍翻
终究,辎重营地还是被攻陷了。
彭脱擦着长刀,环视四周喝道:“将辎重抬上船,收拢汉军的军马绑在一三五燃尾巴。所有人离开这里”
熊熊燃烧的营地中,骏马朝着北方奔驰而去,彭脱的手下划动走轲,顺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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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二章汉阳四姓
汉阳郡,古称天水,这里是凉州最繁荣富庶的地方,也是州治所在,陇县。
一年來,陇县马氏的崛起,让汉阳本身的四个大姓之外,又加上了一个马姓。
姜阎任赵马。
四姓掌握着土地奴仆,整个汉阳郡,郡守以下四姓掌握着超过一半的官职。而马家,马腾为都尉,马玩为都尉,彭脱本來也是一郡都尉但挂印去职,本身是互不相干的。
尽管马家这两年來财力突飞猛进,但归根结底是仗着马匹开通的商路,与他们倒也沒有什么利益纠葛,只是竞争对手,心理上有一些摩擦但见了面大伙儿都是客客气气,面子上还过得去。
何况四姓也并非铁板一块,早些年任家曾与姜家结仇,而阎氏与赵氏都已逐步脱离豪族,家中培养出了士人。阎任两家关系亲热,赵姜两家关系稍好。
然而,自从今年年初,阎家插手了马匹生意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汉阳郡,信都县,阎氏祖宅。
前后三进的大宅子中,演武场上近百家兵练习手搏,右侧槐树成荫,几个家仆端着茶水跑上跑下。
家里今天來了大人物。
正厅,有舞女在堂中翩然起舞。
阎家第四代家主,信都令阎忠跪坐于上,两个年轻人在离他不远的副座跪坐端正,端着浆水互相谈笑,浑然不在意堂下几人的表情。
这小鬼什么來头,阎忠老儿居然让他坐在右面,我们都在下面。任氏嫡长子任重坐在下首,心中有些不快面上却沒有任何表情。
除了任氏嫡子,还有姜氏嫡子姜叙,赵氏嫡子赵昂。
姜叙为信都功曹,地位仅在阎忠之下,而赵昂任凉州从事,任重为平壤县长。
一屋子人,沒有一个是白身。
也就今日为休沐,否则汉阳四姓也无法聚得这么齐。
一曲舞罢,阎忠挥手令舞女退下,轻笑了一下,对众人说道:“诸君,咱们汉阳四姓,很长时间沒有聚得这么齐了啊。”
赵昂三人笑着回了一句,因为上首的两个年轻人,几人各有各自的心思,尽管阎忠是凉州名士,更是他们的前辈,但今日他们都是代表着各自的家族,无意与阎忠客套。
阎忠干笑一声,端起酒爵对诸人说道:“今日请诸君过來,是想与诸位商讨一下马的事情。”
赵昂说道:“阎先生,这马……不知是指什么马,”
任重嘿然一笑道:“有什么这个马哪个马的,不一样都是马。”
“诸君心中所想有两马,老夫知道,老夫要说的,也正是这二马……实不相瞒,老夫族中后辈前些日子远赴枹罕狄道两地,与枹罕宋氏,狄道王氏达成协定在凉州做马匹生意,老夫便决定与诸君的家族分一杯羹,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枹罕宋氏,狄道王氏为西凉大豪,家族立足于段颖征讨羌人时代,势力远超汉阳四姓。
“有这等好事,”任重喜上眉梢,随后旋即愁眉苦脸说道:“可马匹如今是陇县马家的财路,不妥……不妥。”
姜叙也说道:“马匹生意尽管能赚得百金,但若因此与马家撕破面皮……”姜叙摇了摇头,“便是亏本的买卖了。”
赵昂低头仿佛沒听到他们的争论,不发表任何意见。
“咳,”阎忠左侧的青年咳嗽了一声,把浆壶置于几案,对众人笑着说道:“在下狄道王国,可以代表狄道王家,家父非常看重马匹生意,至于马家……不足为虑。”
任重说道:“在下任重,见过王兄,王兄所言马氏不足为虑,马氏的确不过尔尔,然安定乌氏梁氏也不足为虑,还是说河东裴氏亦不足为虑,裴氏的手还伸不到凉州,可梁氏若给我等下绊子,可是挥手之间啊。”
“不错,梁氏在朝廷的影响力很大,但他们有什么理由为马氏出头,”王国手扶着几案说道:“梁刺史的学生马越已经脱离马氏自立门户了。他们不会管马氏,何况我等只是图个商路,他们会跟我们撕破脸吗,”
“马越自立门户到底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姜叙说道:“马家兄弟相互扶持数年,马腾马宗对马越多有照顾,一夕之间反目成仇……我不信。”
“就算他们沒反目成仇又能如何,我等可将几部羌帅拉进來,马宗是不做羌人豪帅们的生意的,他们斗不过咱们。”王国笑着说道:“马氏想在凉州立足却不与羌人豪帅交好,成不得事情。”
“嗤,”就在此时,阎忠右侧的青年笑出了声音,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对堂下三人拱手抱歉,随后笑道:“诸君勿怪,王国你有些轻敌了,马氏的确不与羌人豪帅交好,可马氏还需要羌人的武力,是哪个在狄道纠集上百个好手想要抢下马氏从关外带回的乌孙马却被马氏护卫打得体无完肤,”
王国闻言瞪大了眼睛,面上浮出恼怒之色,喝道:“宋扬你什么意思,说的好像你们枹罕人就沒想抢过马氏的商队一样。”
“的确,的确。”宋扬无所谓的拱拱手,对四姓说道:“就在去年夏天,马氏商队从张掖回來赶了十几匹西域马,族里有人想去抢來结果折了四十多人手,马氏护卫骁勇善战,不可与之硬拼,但我等若想使些黑手却很容易,只要我等齐心协力,整垮马氏在凉州的商路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王国撇着嘴巴说道:“怎么个易如反掌,你倒是跟我说说……咱们的劣势就在于西凉马无论如何都卖不过他们的西域马。”
“这还不简单,”宋扬很是意外的撇了王国一眼,说道:“你在狄道拦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等他们赶着良马过來使些陷马坑,坏了他们的马。汉阳郡是马氏的必经之路,四姓使些手段盘查也好干扰也好,总是能给他们做些破坏的。”
“哼,”王国朝着宋扬嘲笑道:“宋氏倒是好手段,坏事都给我们做了,你宋氏就卖马就好了。”
四姓对于宋扬这个建议也都不置可否,心里都有股气。
宋扬轻笑一声,随后满面冰霜的对王国说道:“让你去破坏马氏在张家川的马场,你敢吗,”
“张家川,”王国仍旧对宋扬充满鄙视说道:“亏你敢说,谁不知道张家川有羌帅成宜的整部人马守着,过去就是个死。”
宋扬闻言不再看王国,对着四姓拱手说道:“在下來时,带了五百家兵,正在奔赴张家川的路上,烧了马场。”说罢,宋扬看着四姓与王国说道:“现在,诸君都知道了全部计划,我等也就是一个马群,谁都跑不了。不要让在下知道谁怀有二心,否则汉阳四姓……也许就要成为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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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三章司马关羽
凉州暗潮汹涌,中原战火纷飞。,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马越奉中郎将卢植之命与越骑校尉曹破石前往司隶招兵,此时的司隶也是一团糟。
大将军何进命袁绍等人在司隶清缴叛军,袁绍于右扶风攻袭黄巾渠帅陈败,斩级近千。回到洛阳,马越身边的郎官将战报递交陛下,一來一往是月余时光,招募到了三千勇士。招兵用不了多久时间,汉家儿郎从來无惧战场,只不过开武库取兵装的程序费了一些时间。
各地郡县难以防守黄巾乱军,但三部中郎将的主力部队还算胜多败少。朝廷官员的大势计划也沒有被大乱,卢植在冀州取得一场大胜,拖住了黄巾主力。朱隽在颍川打了几场小仗也都是胜多败少,皇甫嵩更是打到哪里,胜在哪里。
常侍吕强尚书刘宏命各地豪杰游侠自建义勇抗击黄巾,刘宏纳言下诏,除了冀州,各地都涌现出了许多的义勇军。有世家豪族,也有寒门百姓。
四月,马越率部离开洛阳前往东郡,两封战报传到了洛阳。
卢植攻占邺城,围黄巾主力于广宗城下。北线大胜。
朱隽所部对阵黄巾渠帅波才,败上一阵,皇甫嵩、朱隽二部退守长社,被波才大军困于城中。骑都尉曹操率部在轘辕关外,颍川之北奔袭四方,追击袭击南线汉军粮道的贼人,同时保证粮道安全无力前往援助。
后曹破石引千五百骑兵北上邺城支援卢植,刘宏则命马越前往兖州剿灭东郡黄巾,为汉军主力皇甫嵩、朱隽部将來挥师北上扫平障碍。
这些日子,各地战报如雪花飞舞般飘入洛阳,刘宏忙昏了头。
马越离洛阳一路向东,出虎牢,渡洛水,入了兖州地界时时节已经快至五月。
在兖州的西部,有一小县名燕,并未被黄巾占领。马越在这里扎寨休整,连日來的赶路,士卒们都已疲惫不堪,他们也需要补给。
燕县南郊,马越圈出一片空地作为长水营扎营所用,尽管自古以來任何县城的南郊都是用來杀人的,可马越不管这些,他和这些手下來这里是为了杀人。何况县城东西有集市,北边是乡亭,只有南郊能让他扎营了。
关羽和徐晃被马越派出去报信,士卒们开始造饭休息,马越与杨丰阎行蹲在地上看着地图,愁眉不展。
马越也有些担心,他率领的这些人不再是汉军精锐,而是战事的紧急征召部队,尽管有着良好的兵装,数量也多了一倍,但整体实力这一千五百人还不如先前的七百余骑。
不多时,关羽带着徐晃与一人驾马而來,在营门下马,朝着马越大步走來。
“下官燕县县长胡褒,见过长水校尉。”
这位县长穿着一身布衣未着官服,若非自报家门马越还真看不出來是个县长,点头摆手,马越说道:“胡县尊不必多礼,在下奉召讨贼途径贵县,在此地扎营对乡民多有打扰,还望县尊勿怪。”
“不怪,不怪,校尉您來的正是时候,贼人声势浩大,百姓都乱了方寸,您來正可以安抚民心啊,百姓知道大汉五营精锐驻扎在本县,都忙着拿出存粮给您做粮草,足有八十多车,晚些时候下官便差人送來。”
“多谢。”马越拱手对县长说道:“百姓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我部人马用不了那么多的辎重,您给我送來五十车即可,其他都退还给百姓吧,存粮还是要留着过日子的这黄巾贼一闹,今年的收成是白搭了。”
胡褒沒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題,而是顺着马越的话说到:“是啊,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马越突然想到什么,抬眼问道:“县尊,您可知兖州现在是何情况。东郡那些县城在贼人的占领之下。”
“这下官怎么说呢”说着,胡褒看到了马越铺在地下的地图,便对马越说道:“校尉,可否容下官对图说势。”
“这是自然。”
“校尉请看,这里便是燕县,燕县以东二百里途径白马至濮阳一路都是安全的,渡河后东北方向顿丘、卫国、东阿情况不知,但听前些时候渡船逃难的百姓说那边有很多黄巾,他们的渠帅叫卜己,盘踞在东平有数万贼人,因此洛水北岸的几个郡县多有贼人杀官造反响应。校尉,容属下说句不中听的。”
说着,胡褒往马越身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您带着这一千余人东北边儿的三个县城可以试着探查一下情况,东平别过去了。”说着他摇了摇头道:“太危险了。”
“恩,多谢县尊提醒。”
县长胡褒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马越盯着地图久久不语。
关羽问道:“三郎可是在想如何破敌。
“是云长啊。”马越抬头见是关羽,摇头笑了笑,故作轻松说道:“还不知东郡北部三县是什么情况,想也白想。”
“我是在想,燕县县尊说的不错,咱们这些人确实不够看,云长,准备好了吗。”
“恩。”关羽一愣,眼睛一眯笑道:“某时刻准备着跟三郎建功立业。”
马越笑着摇了摇头,抓着关羽的胳膊说道:“在司隶征兵时,因为原先的别部司马阵亡,我给陛下上表奏请你來代这军司马一职,尽管不是什么要职,云长可以先试试手。”
军司马,又名别部司马,比千石的官职,俸禄与大县县令一般。只不过关羽这个代军司马有些说法了,战事下官阵亡上官可暂且指名表奏代官。但战事结束也算不得数了。
尽管如此,这已经是马越所能表奏的最大官职,马越明白,关羽也明白。
关羽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对马越说道:“三郎,多”
关羽刚说了两个字,马越便伸出一只手指比在嘴唇上,随后摆了摆手说道:“比起你为我做的,这不算什么,既然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这些日子云长便先代这军司马一职吧,再度行军的时候我会通报全军的。”
“既然如此,云长听令。”马越正了神色说道:“命你即刻前往燕县征兵,我修书一封传于县令,开武库领兵装,征五百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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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四章东阿求援
司隶,冀州,司隶,兖州。
这是一次远征。马越率领着被他加强了的长水营,游荡在华北平原之上。
一路奔袭一路游荡,途径白马撞上县尉反叛,联合濮阳的郡国兵一同将之消灭,马越再次越级征兵,度过洛河抵达北岸时,马越身后的兵马已经达到三千六百。
他不是朱隽皇甫嵩,刘宏也不会给他符节,律法上來讲他是沒有就地征兵的权力。
他敢就地征兵,不过是仗着刘宏不会杀他。
当然,如果他不打败仗的话。
跟随马越的三千六百人中一千五百为司隶征召的三河骑兵,装备最好,其中还有三百余长水营老卒,最为精锐。
一千四百步兵,装备比郡国兵还差,七百副皮甲,五百柄环刀,其他人都是竹矛木枪,装备上仅比黄巾贼略胜一筹。
其余的七百人为各个乡闾中招募到的猎户,疲软的猎弓,削尖了的木质箭头,仅仅能保证马越所部的远程打击能力不亚于黄巾军。
征召骑兵想都不用想了,这年头马匹比人命值钱多了,一匹劣马卖了足够一家人背井离乡重新开始不错的生活,哪里会跟着马越去跟黄巾军死磕。
路上经过的几个县城大多给马越送了一些粮食,勉强够这一营人马用上半月,朝廷的辎重补给主要运输向南北战线上的主力,他这一部只能自己想办法,这意味着马越必须尽最快速度平定东郡各县,尽早返回司隶或是南下颍川等地支援皇甫嵩朱隽的部队。
黄巾军有充足的民众基础,但响应黄巾起义的百姓都是贫苦黔首,但凡薄有家产的百姓很少有参与黄巾的,不过他们也很少会参与义勇征讨黄巾,马越手底下这些人,说來是百姓应征,其实都是大户派出來讨贼的家兵,粮食也都是这些县中大户拿出來的。
百姓自己吃都不够,哪里还有余粮给汉军呢。
“唉。”关羽跨在马上,看着前军的弓手与步兵阵型对马越叹了口气说道:“三郎,让他们与黄巾军硬拼,是送死啊。”
“我知道。”马越点了点头,新招募的义勇比之先前的汉廷精锐有云泥之别,但又有什么办法,马越说道:“我总不能拿骑兵跟黄巾军硬拼。”
冀州平原一战,本部骑兵扎入黄巾人海中切割斩获颇丰,但与黄巾骑兵硬拼的惨状令马越刻骨铭心。
再精锐的骑兵也需要完备的战阵支撑,近战骑兵从來就不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兵种。
强壮如那周仓,在骑兵对撞的连续拼杀中被撞下马去,何况这些普通的三河骑兵呢。
遥遥望去,地平线上浮现出一座城池,毗邻洛水河湾,河牧城。
看到这座城池,意味着已经进入古卫国的属地了。
古卫国北至邯郸,南至河牧城。
前行十余里,杨丰引着数骑飞马來报道:“主公,河牧城未被黄巾入侵,我等可在城外休整片刻,但今早东阿县兵前來求援,东阿县丞王度响应黄巾杀死县尉,烧了武库,县令弃城而跑,百姓都跑到了渠丘山上,河牧城尉因律法不敢越境击贼,请求主公率长水营前往援助东阿百姓。”
“哦。”杀上官,破县城,烧武库……这叫王度的是个人物啊,三条罪状单单拿出來任何一个都是腰斩弃市的下场,何况还怂恿郡兵响应黄巾,夷三族少不了的,马越对杨丰摆手说道:“辛苦了阿若,代我传令转道阳平,告诉兄弟们今夜我们要夜宿阳谷了。”
河牧城距阳谷近百里,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令旗招展,千军既动。
……
汉军的镇压强力,可各地州府郡县在黄巾的肆虐下如一缸清水一般,压下葫芦起了瓢。
东郡东阿县向东二十里,渠丘山。
山名渠丘,环绕着一条洛水支流,此时山中隐藏着数千流离失所的百姓,在王度引黄巾军入城时由县中大户薛氏的数百家兵掩护着逃到这里,夜宿在山林之中,各个面容凄苦。
未來会怎样,他们不知道。
东阿全县有三个大姓,一为薛,一为房,一为王。
那造反的王度便是王家人,县令为房家人,但弃城而跑至县民不顾,致使房氏声望受到很大的打击。而薛氏则得此乱之机随同吏民负老携幼逃至渠丘山,在黔首中的声望大涨。
无论哪州哪地,像凉州马家这样依靠一人荣辱列入豪族的终究是旁门左道。
真正的豪族首先就是人丁兴旺,一地之大姓亲族逾百,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遇事全族一心所调动的人力物力财力关系,这都是小姓所无法比拟的。
这才是豪族的实力。
如今情势纷乱,县城盘踞着千余带着刀矛的贼人,而整个兖州亦是如此,他们又能去哪呢。
“功曹大人,如今黄巾乱州府,王贼扰县城,这渠丘山并非久居之地,您德高望重,百姓们都等着您给拿主意呢。”
东阿功曹姓为薛氏族人,此次就是他统领薛氏家兵断后,倍受百姓尊重,。
薛功曹本与族人商量着事情,也不知族人说了什么连连摇头,闻言扭头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面上的愁云稍散。
这少年名叫程武,同他本家住在一个里中,父亲年轻时上过战场很是勇猛,后來闲赋在家读书,家风严正,乡闾里民中对这少年多有喜爱。
“是程家子啊,老夫昨夜已经派人前往附近各县与州府求援,乡亲暂且藏身于山野之间,不出几日当会有援军赶來剿贼。”
程武对薛功曹拱手归附于地说道:“功曹大人,家严于小子言说各县自身难保恐不能越境讨贼,何况要先经郡府君下令,一來一去便是数日之久,乡亲逃往匆忙食物为当务之急,还请功曹大人指派吏民采集充饥之物。”
“民以食为天,不错,汝父说的不错。老夫这便差人准备。”话音刚落,薛功曹身后的族人便说道:“功曹,那程武的父亲早年不是曾随军讨贼,见识卓然何不向其问计呢。”
“不错。”薛功曹拍了拍脑袋,对程武笑道:“小武啊,你这便去将汝父请來吧,就说老夫要与他商讨一下日后我等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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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五章程武探贼
“武儿,你可敢为阿父前往县城一探究竟,”
渠丘山上,一四旬男子迎风而立,尽管两鬓斑白身骨却如同青年人一般高大,笔挺。
在他面前,青年闻言跪地说道:“阿父有命,孩儿莫敢不从。”
中年人长手一挥便将儿子派去试探贼营,眯着眼睛望着山雾之间若隐若现的城池,面无表情。
他是程立,年轻时便知五兵,习儒学。段颖平定羌乱时兖州也不太平,各地盗匪造反不断,一腔热血的他便投军报效国家,百战馀生却终究家道中落,不得入朝为官,只得在这家乡做一小吏,饶不得案牍劳形。这么些年过去,家学严谨得了百姓好评,只是这人……便到了中年。
谁年轻时还沒有些雄心壮志呢,有些人走着走着便忘了自己的初衷,有些人饮冰十年都凉不得胸口的一腔热血。
程立,属于后者。
程武引着几个带着棍棒的家仆便下了山,这渠丘青山绿水,平时看來却是一番美景。可这般光景容不得他欣赏,就连山路怕遇上黄巾贼他都不敢走,只得走那百草丛生,树木繁盛的密林,这路,可难走。
出了山峦,程武与几个家仆那模样便如同乞丐一般,儒袍被树枝刮破,程武脸上都被枝条刮出一条血印。
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能看清东阿县城的轮廓,眼前的东门紧闭,城门楼已被烧毁只留下黑红的木炭冒着黑烟,三丈城墙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一座城池都沒有一点生气。
绕过东城,隔着三里地程武带着家仆小心翼翼地绕到南门,也是一样的光景,空无一人。
程武只得继续朝着西门走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城墙,希望能看到王度的驻防情况。
哪里知道一到还沒绕道正西门,程武前面的一个家仆便急忙缩过身子,拉着程武往回走。
“大公子,王度,王度沒在城上,他,他在西门扎营了啊。”
“什么,”
程武闻言便急忙拉着家仆趴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色儒袍,一狠心便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大公子,您这是干嘛啊。”
“别出声。”,程武瞪着眼睛从地上爬起來,看了看自己身上满是土色,这才暗自点了点头,对家仆指着远处一块石头说道:“你们在那边等我,待我去探个究竟。”
“大公子别去,让小的去就可以啊。”
“呆在那。”程武瞪着眼睛指了指远处的石头,提起襟袍挽在系带上,猫儿着腰朝着西门摸了过去。
程武看的沒错,这王度根本不是个敢于夺城割据的人,他的部下就在城外五里扎营。
王度的营寨扎在县城外五里,程武便一溜儿小跑的跑到城外八里,远远着吊着三里绕着王度的营寨小心地走了一圈,这一走就走了十几里地。
程武对双腿的酸痛浑然不觉,只是一路走着记下王度的营寨安置,各个营门的方位与防守力度,还有王度安排的守备情况。
自小他的父亲便以军略治政的学问连同血脉里的勇敢传给了他,尽管他学问不过只有父亲的五成,但这勇气,可有他父亲年轻时的九成。
还有一个小寨,程武还是沒看到王度营寨的粮草在哪里,看起來应该就是最后紧挨着城西北角的小寨里面,可掩护他的山林沒了,在前面是一片空地连接着官道,他若想看明白就必须要暴露自己。
一咬牙,程武又向后扯了百余步,走出树林,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道路上,朝着小营寨摸了过去。
他看见营寨门口几个身上系着黄巾的汉子席地而坐,他看到明晃晃的环刀与锋利的长矛,他看到……一架架篷车。
就是这里了,这个小寨就是王度放置粮草的地方,终于让小爷找到了。
“娘的,你个小兔崽子鬼鬼祟祟的看个屁啊。”
突然间程武身后传來暴喝,一下子程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扭过头十几个脑袋上系着黄巾的汉子扛着刚猎來的野味从树林里钻了出來,离程武不过百步。
他妈的,什么时候打猎不行。
程武暗骂一句,拔腿便朝着北门跑,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别说是现在,就是搁平时他环刀在手也不一定拿得下。
程武一跑,黄巾汉子张弓便射,箭矢飞驰而來落在程武身旁,根本來不及回头看,程武现在就一心逃命,身后的弓箭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们是黄巾贼,又不是我大汉的飞将军,射得到小爷才怪。
程武在前面跑,十几个黄巾汉子在后面追,百步距离慢慢被缩短。
才跑出两里地刚能看见北门,程武的两腿已经如同灌了铅一般,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黏得不得了,胸口都要炸了。
他才刚提心吊胆地走了十几里路,早就累的够呛。
跑到东门,跑到东门跟家仆汇合就得救了,跑,快跑啊。
想要快跑的态度做足了,可身体再也使不出力气。
身后的黄巾汉子却是越跑越來劲,如同嬉戏一般,提着短弓星星散散的射着吓唬程武,为首的汉子还边跑边在口中喝道:“小子你再给老子跑啊。再跑啊。”
眼看着程武跑的越來越慢,双方距离不断缩短直至十余步,程武再都跑不动了,回头一看有一黄巾汉子正张弓搭箭地指向自己。
这一箭,怕是躲不过了。
“嘣。”
弓弦应声而响,张弓搭箭的黄巾贼身体猛地瘫软下去,马蹄声轰然而动,之间五十步外的林中猛然间窜出十余名汉军策马冲出,为首一面容俊美如若女子的将领口中叼着两支箭矢,手中弓弦还震颤着,再度自口中取出一箭,也不瞄准搭在弓上拉满了撒手便又是一贼人中箭倒地,身后的汉军们提着环刀策马冲至黄巾面前,手起刀落便是一众贼人授首。
汉骑自林中冲出到那俊美青年射出三箭不过数息之间,程武坐在地上灰头土脸,连胸口的疼痛都沒缓下來,面前便是一面眼花缭乱血光飞溅,再回过神便是那俊美青年驱马至自己面前。
青年将弓箭放至马臀,程武注意到他的骑弓尾端系着一条尺长的黑马尾。
青年眯起一双桃花眼,右手握着腰间刀柄对程武说道:“在下北军长水营校尉麾下军候杨丰,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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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六章内外夹击
渠丘山。
程武带着十几个汉军骑兵上山不过片刻便惊动了整座山上的百姓。
汉军來了,说明有援军到了。
“将军,小民先将您带到县中大户那里去吧,现在山上是薛氏掌事,百姓都听他们的,小民要先去与阿父回报贼人扎营情况。”
看着周围山涧之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杨丰皱着眉头,闻言先是点了点头,接着跳着眉毛伸出手说道:“等等,是谁派你去探查贼营的,”
“回将军,是小民阿父。”
“某只是个军候,算不得将军。”杨丰摆手之后拉着程武说道:“走走走,带我去见令尊。”
程武被杨丰拉着向前走,急忙摆手说道:“将军您不见薛氏了啊,”
“见什么薛氏,令尊才是有见地的人,那些大姓晚些时候再见也不迟。”
不多时,程武便领着杨丰与十几个长水营斥候爬上山峰,见到了程立。
程武一去便是三个时辰,登上山顶时,程立正皱着眉头在原地兜着圈子,山风吹乱了须发与衣襟,地上勾画着一副潦草的地图,烧了半截的枝条被扔在一边。
程武走到程立面前二话不说倒地便拜,说道:“阿父,孩儿回來了。”
程立一见是大儿子回來了,原本背着的手便伸出身前数寸,接着又再度缩了回去,背着手点头说道:“恩,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回來就好,贼人营寨情况都已探明了吗,”说着,这时程立才注意到程武身后的杨丰及一干汉军,拱手说道:“这位……不知是哪一部军候,可是郡中派來的援军,在下程立,见过军候。”
程立是从军大过仗的人,何况身上有着爵位可见官不拜。他一眼便看出杨丰身上的衣甲为军候装束。
杨丰点了点头,他看出了程立隐藏感情的小动作,并且惊讶于面前这个中年人的骨架之大,这程立身高八尺有余面容满是棱角看上去有着不近人情的模样,杨丰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必多礼,某为北军长水营军候杨丰,我部授命清缴东郡黄巾,途径河牧城知晓东阿县丞响应黄巾造反,校尉大人率部正在來此的路上。”
“这可是太好了,太好了。”程立伸出手比划着说道:“有我大汉精锐北军前來,这王度必是插翅难飞,武儿,叛贼营地是个什么情况,”
“孩儿俱已探明,阿父稍等片刻。”程武说着从地上站起身來,环视左右捡起程立扔在地上的枝条,就着炭灰在地上划出县城的轮廓,边画便说道:“那王度并未在城中,在城西门外五里扎寨,左右数里叛贼应不下三千。”
“营寨东西南北各有四门,四周以县中房梁制成,有一丈高,营中箭楼有余,各安置在……”程武说着便在地上划出营寨的大致轮廓,猛地一拍脑袋说道:“应该就是这样,王度的营寨搭的中规中矩,他营中当有知五兵的县兵帮他。”
“并且……孩儿发现在倚着县城西北角,有一处小寨,寨中篷车无数,门口有十余贼人把守,应当为劫掠县中钱财与粮草。”说罢,程武站了起來对程立说道:“阿父,怎么样,孩儿沒有辜负您的期望吧。”
“武儿你这次做的不错,看你这模样是吃了些苦头,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程立点头拍了拍程武的肩膀,程武看了看磨破的衣服抖了抖上面的尘土说道:“阿父,最后孩儿被十几个黄巾贼发现追杀了好几里路,多亏了杨军候救下孩儿,否则此时孩儿已身首异处了。”
一听程立对杨丰便当即折腰拜道:“多谢军候救吾孩儿之命,此恩难报。贼人的情况如此,不知军候打算如何讨贼,”
“恩,”杨丰正盯着程武划出的地图思虑,他的眼中最重要的便是那小寨中的粮草,马越一部本就沒有多少粮草,何况一路走來这月余來的消耗所剩不过半月之数,打下王度的营寨得了这些粮草,长水营一部便沒了后顾之忧。正想着,杨丰听到程立问自己,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夜袭,沒有什么比夜袭更好的计策了。
“校尉熟读兵法,怎么打是校尉的事,某则负责去打。”杨丰笑道:“不过要某说,多半是夜袭了,趁着黑夜火箭围射步兵突击骑兵绞杀,别说三千贼人,就是五千也能给他杀溃了。”
“不可夜袭,”
杨丰本身对自己这夜袭之策比较满意,哪儿知话音刚落便听到程武出言阻止,心中有些不快说道:“这是为何,”
“经过寨门时小民曾专门向里看了两眼,贼人安营中规中矩十分谨慎,不但营门设有鹿砦,营门内还挖了浅沟,夜袭不分敌我,会吃了大亏的。”
“这……多谢小兄弟了,回去某便禀报校尉,拔寨需从长计议。”
程立抚了抚半尺长须,便已然计上心头,伸手说道:“军候莫急,不若如此……那王度得了城郭却不敢坚甲利兵距城而守,只不过是想趁机掠夺财物,我等可劝说乡民自东门破开城门踞城以守,入夜后一部分百姓自城上以弓矢射其粮寨,组织民兵自西门冲出攻击,王度必然不愿于我等相攻,在他撤退之时校尉领兵杀出,里应外合将之击溃岂不是易如反掌。”
杨丰点了点头,笑道:“先生说的不错,这样能够打击敌军士气,围杀溃军也变得简单许多。”
“可是阿父。”程武在一旁说道:“如果百姓自城头攻击之后那王度不救援粮寨,死据营寨而守呢,看那王度扎营有些手段,营寨搭的小心谨慎,恐怕他不是个冲动的人。那样的话最后强攻不一样伤亡惨重,”
不待程立说话,杨丰便勾起了嘴角,程立的计策几乎万无一失,他想明白了便笑道:“黄巾贼人不会不救粮寨,何况若他不敢出寨我等便先将粮寨搬空,百姓与我部人马便将他围死在营寨中以强弓劲弩引火射之。哪怕他们还不出來,断粮之后都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会为了食物内讧,我等便坐收渔利即可。”
程立听罢杨丰的结论点头笑道:“不错,武儿你要多向军候学习,举一反三。军候所言亦是为父所想。”
杨丰戴上兜鍪便对程立拱手施礼道:“某便先代主公谢过先生了,某这便前去回报与主公言明,明晚县城西北角以火为信,剿灭叛军,倒是再将先生引荐给主公,告辞,”
“主公,”看着杨丰带着汉军斥候离去的背影,程立摸着胡子陷入了思考。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七章驰援东阿
东阿县城,深夜。,百度&搜索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夜幕的掩护之下,七百弓手与一千四百名步兵分作数个梯队自林中隐蔽。
官道上,传來轻微的马蹄闷响,千余骑兵自两侧游荡而出,迎着夜晚的风掩护着弓手与步兵的侧翼。
林中一个个年轻的面孔写满了紧张,胯下骏马的每一声嘶鸣都使人的心提到喉咙。
而在县城外五里,王度所率领的黄巾贼营寨中一片寂静。
时间在人们的呼吸声中流走,三更。
月黑风高,忽然之间东阿县城西北角上突然燃起数支火把,火焰迎风摇曳,似乎微不足道。
城墙上程立持着火把肃然站立,夜风吹乱了他的发梢。
长水校尉,你可一定要如约而來啊。
尽管有北军相助的消息,但劝说百姓守城甚至出击仍旧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程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得到了身后这上千名百姓的信任。
况且,杨丰至渠丘山沒有与大姓氏族见面,让那些人对程立多有微词。如果马越不來
“程先生,你说汉军到底回來吗。”
程立身后,站着东阿县的大姓薛功曹。如果不是他,程立单凭自己的号召力根本无法召集这么多百姓参加今夜的行动,二人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劝说到上千百姓,因为压力,二人心头都不轻松。
“会,”程立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薛功曹说道:“一定会來,”
他的言语中充满了坚定,可心中却对自己问道:真的回來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比薛功曹更怀疑,杨丰所说的长水校尉会不会领军前來。
时间在呼吸间溜走,城外除了黄巾营寨之外一片黑暗,哪里有援军的身影,城头上的百姓轻声地交头接耳,程立的心,有些乱了。
“程先生,撤下去吧,沒有援军但凭我等百姓拿什么与王度斗。”
“唉。”程立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援军不回來了。他说道:“不,即使沒有援军,我等距城而守也可与城外黄巾斗上一斗,他们沒有据称称王的斗志,赶走他们应当不是难事。”
薛功曹皱着眉头说道:“可如此一來百姓多有死伤,倒不如让他们带着劫掠的财富离开。至少性命还在。”
程立还要再说些什么规劝薛功曹,突然之间,身后的百姓指着城外说道:“火,火光,”
程立急忙扭头,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远处林中立起一片火把,这不正是汉军的信号。程立当即大声喝道:“援军到了,砸,”
尽管现在的程立已经年过四旬,但底气尤在,一声暴喝之下率先拉起一张长弓向下射出箭矢。接着便是百姓们抱起羊石头、滚木、斧头向城外的贼人粮寨砸了下去。
一时间,城墙上喊杀声大作,数百名氏族家兵提着兵器在程武的带领下打开城门,朝着城外的黄巾粮寨奔杀而去。
守卫粮寨的黄巾乱军早看到城头上的火光,只是数支火把开始他们毫不在意,然而接着数百人猛然发动攻击令他们措手不及,随后便是一阵呼喝,不过片刻便有上千名黄巾汉子自营寨中整备而出,朝着出城的百姓冲杀而去。
他们不怕城头上百姓的攻击,但若让城门奔杀出的百姓抢走他们的粮食那可是坏了大事。
黄巾汉子奔杀出营,看到冲出城池的只是一帮拿着武器的百姓他们便放心了,立即迎着冲了上去。
这些人和他们一样,沒有甲胄,沒有强弩,只是一帮百姓,装备甚至还不如他们,至少他们在王度的带领下烧毁武库,其中兵器尽是一时之选。
程武仍旧是一身襜褕,儒袍下摆被他系在腰袢,提着一柄环刀奔跑与阵前,两部所据百步程武横指环刀喝道:“弓手放箭,”
数百名百姓中立即有上百人持着猎弓奔跑十余步缩短双方距离,猎弓斜指朝着前方激射而出。
在这百余名弓手射出一箭之后,立即有上百人奔至他们面前,结果弓箭再次张弓搭箭激射而出。
两轮箭矢,射出近三百支箭矢,程武随后高声喝道:“架盾,冲锋,”
城头上猛然亮起数百支火把,城外的喊杀声与光影绘成一幅画卷。
自两部营寨中冲出的黄巾贼人何止千人,三百支箭矢所中者不过令黄巾贼人死伤近百而已。难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东阿百姓只得持着木盾竹矛朝着数量远超于己的敌人冲锋而出。
在此时,黄巾营地之外马蹄声猛然炸响,天空中飞逝而出数百支火箭直射营寨。
自营寨两侧如流水一般奔杀而出两部人马,一部骑兵直奔程武所处驰援,为首一疤面青年披红甲擎长戈撒开缰绳以双腿控马奔出,连锁般掷出三柄投矛,每一支三尺投矛都将黄巾汉子洞穿。身后骑兵呐喊着冲锋而來,手弩平射便是数百支弩矢,黄巾贼人便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另一部人马由一长髯将领率领,步兵快速地封锁营寨各门并不与贼人缠斗,其后数百弓手以箭矢引火而射,片刻巨木搭建的营寨便燃起熊熊大火,黄巾贼人不再坚守营寨奔杀出來却不是汉军的对手,何况烈火炙烤之下哪个还能心如止水,军心已乱。
城头上迎风站立的程立双手死死的扣着城墙,他看着汉军逐步绞杀王度乱军井然有序,瞪大的眼睛中映着营寨的熊熊烈火。
看着城外一身血红的汉军在敌阵中厮杀,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羌人反叛声势浩大,各地烽烟不断,年少轻狂的程立变卖家产换得环刀皮甲慕名从军,拼杀在战场之上。
他沒有丝毫担心,即使在他一里之外便是战场,烟火混着被烤熟的肉味令人作呕,即使他的儿子身处战场中央正挥舞着环刀浴血杀敌。汉军精锐如此,何愁贼酋不死。
戎马生涯总会停止,烽烟战火难以永存,但那些生活长留心中。
四十有三的程立早在二十年前便放弃了戎马生涯,十年前放弃了出仕的想法,但看着年轻的程武仿佛是他年轻时的影子。
牵动着他的心跳,有子如此,夫复何求,~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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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八章平贼入城
“王度已死,降者不杀,”
“王度已死,降者不杀,”
“王度已死,降者不杀,”
混战中,黄巾贼首,前东阿县丞王度授首,在汉军一众高呼着王度已死降者不杀的呐喊声中,黄巾贼们放下了武器,跪拜在汉军脚下。
几个月前他们也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首领死了,他们沒有必要再跟曾经的父老乡亲血战下去,何况……汉军的突然袭杀,早已碾碎了他们的斗志。
马越安坐马上,取下头盔置于马鞍,看着一众百姓的簇拥中,那个满面鲜血提着环刀的少年。
王度的脑袋,在他系在裤带上。
深吸了口气,马越对身侧的杨丰问道:“阿若,你认识那个年轻人吗,”
“认得。”杨丰的骏马在混战中被砍倒,此时立于马越马前,闻言点头笑道:“主公,他就是某说过的程武,此次里应外合进攻王度就是他父亲想出法子。主公,那位程先生很有才华,您应当见一见啊。”
“程先生么,”马越点了点头,说道:“阿若传令,收拢降兵从中招募精壮之士,打散了安排在各部,募至四千之数。”
“好嘞,”杨丰对马越一拱手,随后便迈开双腿前去传令。
马越则打马行至程武面前,翻身从马上跳下笑道:“你便是程武,”
程武还沉浸在临阵斩敌的喜悦之中,猛然见到一名高大的汉军将军站在自己面前,打心眼里有些畏惧。
混迹凉州十余载,马越已经不是曾经的小豆子,他有自己的威势。
程武与一众百姓急忙下拜,从腰间提出王度的献给马越说道:“小民程武,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马越摆了摆手,也沒有接过王度的头颅,即便从军数载杀戮无数,他仍旧不是个能够仔细端详战死者头颅还心如止水的人。他拉着程武起身笑道:“在下并非将军,只不过是校尉而已。这是你的战功,收着便是。起身,随我走走。”
“是。”
程武起身,马越牵马在前,程武落后一步,关羽阎行等人都在收拢兵马,马越便带着程武慢慢走向东阿县城。
“今年几岁,看你与某年岁所差无几。”
“回校尉,程武年十八。”
“十八。”马越点了点头,说道:“某比你痴长几岁,不必称校尉,唤声兄长即可。刚才的作战你很勇猛,斩级几何,”
程武走着想将襜褕下摆放下,手搭在腰上又觉得有所不妥再收回去,听到马越问他斩获,程武很是骄傲的说道:“回校尉,不算王度,武手刃七人。”
“厉害。”马越称赞一声,随口问道:“从前上过战场吗,”
这声赞叹马越是发自内心,程武手刃七人而未受伤,可是要比他十八岁时厉害得多,他这些年随着战争身上的旧伤未愈新伤又起,根本就沒停过。早在小时候李傕就跟他说过,为将者先自保,再伤人,可惜这自保一途他总是做的不够好。
程武跟在马越身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上的总角说道:“回校尉,此为初战。”
马越向前再度走了两步,立住转身说道:“别叫某校尉,唤兄长即可。”顿了顿,马越说道:“黄巾乱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次你手刃王度算得首功,你想从军还是当政,”
“我,我……”程武顿了一下,憋红了脸说道:“校尉,请您容在下回报家父再做考虑。”
马越点头,笑着说道:“也好,那便带我见见令尊吧。阿若说令尊为智能之士,某当前去拜见。”
此时东阿县城门口密密麻麻的站了数十人,俱是县中的书吏与大姓,程立亦在此列。只不过马越还尚未见过他,更不知他姓名。
“下官东阿县功曹薛治,拜见长水校尉,下官代东阿县全境百姓拜谢校尉驰援之恩,”
马越带着程武刚走到西城门十余步,候在门口的数十人便齐齐下拜,感谢马越率部前來援救。
薛功曹,马越心里暗自点了点头,率部驰援之前杨丰便已经将东阿百姓的情况告知于他,这一次王度叛乱这薛功曹对于安置百姓功不可沒,稍后的战报要考虑这些事情。何况现在整个东阿主事的都是这个薛治。范氏出身的县令弃百姓于不顾,县丞王度竖旗造反,县尉死于造反之初,县中之事无论大小都要经过这薛治之手。
马越见众人对自己行拜礼,急忙肃然侧立。不敢受之大礼。
尽管于情他驰援东阿,与理他是朝廷北军五校之一,两千石的校尉。可从心理上讲他不能居功。
“诸位请起,即便是马某不來,东阿有程武父子这等智勇双全的爱国志士,黄巾贼自可败退。”马越笑着说了一句,便拉起薛治,伸手指着城内说道:“我等先入城中吧,劳烦薛功曹为我部在城外挑选一块能够扎营的位置。”
薛治低着头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校尉请。”
人群中,马越一眼便看到一名年过四旬的男子,须发斑白却精神无比。马越本就身材高大,天下间无论走到哪里,在人群中他都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这个中年人也是如此,与马越身高相仿。只是匆匆扫过,马越便知道。
他便是程武的父亲。
程家人颧骨都很高,这一点从程武脸上就能看出來,他的父亲更是如此,面上棱角分明线条刚硬,微锁的横眉与鼻翼两侧深陷的法令纹让人感到难以相处,但一双眼睛中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马越轻扫一眼便将目光转向薛治,同他问起东阿的民生大事。在他转头之后,程立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扫过。
他从未听说过马越的名字,城门口不过匆匆一眼,不过方才在城墙上,他见过这个年轻战将在乱军中所向披靡统御骑兵挥如臂使。总的來说沒有什么特殊感觉,就像是……一个威猛战将一般。但程立心中十分清楚,勇猛善战,还不够。大汉将士何止三十万,其中骁勇善战者又有几何,而这三十万大军中权势地位能超过五营校尉的不足百人。
骁勇善战,不足以支撑面前这个青年走到如今的地位。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五十九章程立算数
东阿县城治所,马越位居上首。
堂中左侧坐着薛治与范氏族长,程立程武以及县中一干佐吏。右侧则是关羽杨丰等马越心腹与朝廷派遣的监军中黄门冗从。
但凡受朝廷指派**作战,军中俱有小宦官监军,这些被派下监军的多为大宦官心腹,他们的忠诚无与伦比,但他们的能力很多人是比不上大宦官的。因此也就发生了许多宦官与将领不和的事情。因为这些小宦官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需要财富去贿赂上官,也需要财富去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幸,朝廷指派给马越的宦官从來都不在他身上打歪主意,老牌常侍张让对马越多有照顾,新晋中黄门蹇硕与马越有共事之谊。更不必说选部尚书令梁鹄老先生是马越的老师,陛下也很看好马越,这些事情在宫内宦者中早就传开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宫中的宦官沒几个人愿意來马越所部长水营做监军,他们宁可前往汉军主力前线……毕竟那里才是真正有油水可捞的地方。
马越军中这个中黄门冗从是蹇硕的心腹,名叫李坚,为人乖巧伶俐,从跟随马越讨贼至今每旬一封战报记录之前都会主动找上马越商量,手脚也干净,这样的监军恐怕沒有哪个将领不喜欢。在不影响长水营军饷粮草的情况下,马越也默许了这个小宦官贪墨一小部分军饷战利。
“关司马,此战斩获如何,”
听到马越发问,关羽抱拳答道:“回校尉,此战伤亡甚少,马匹折损百九十有三,骑兵阵亡八十,步兵减员二百三十。斩级八百九十,俘虏两千有余,刀四百柄,矛六百余,铁甲两副,皮甲近百。属下已从中招降六百余人补入步兵。不过……”
马越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关羽说道:“属下担心降卒也许会致使我部军心不稳。”关羽沒有把话说得太绝,对面还坐着不少外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关羽接着说道:“弓手弓矢损耗过大,弓兵所使多为猎弓,一战损坏过半,余者已不足再战,是编入步兵还是,”
猎弓不同于战阵所使弓弩,禁不住战场上短时间内接连开弓,何况弓力不足,本就不是好的选择。
“暂时不要编入步兵,容我想想办法。”马越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对薛治说道:“薛功曹,东阿县如今有多少百姓,”
薛治看上去年岁要比程立还老一些,正揉着自己额头,闻言急忙说道:“回马校尉,老夫带三千余百姓回县中,渠丘山有两千余百姓,乡野之中也多有流民惧贼寇而不敢归城,目前下官已派人前去传信,今日校尉率众除贼,不日百姓即可回归。”
“阿若,城外王贼军粮小寨其中物资可查明,”
杨丰此时已经摘了厉鬼面具喜滋滋的跪坐在右侧二位,闻言立即笑着抱拳答道:“禀校尉,属下俱已查明,寨中金钱珠宝二十大车,价值逾五千金。近百骏马可充入骑营,另有三百余大车的粮食草料,可解我军粮草不足的燃眉之急。”
杨丰此言一出,堂中众人表情不一,范氏与薛治脸色都不太好看,程立程武倒是还好,只不过也有些不喜。杨丰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东西是战利,归属北军长水营名下了。
薛治看着马越张了张嘴,最后沒敢说什么。而范氏的族长名为范次,也是年过半百的老者,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马校尉……那王贼所收拢抢夺的财宝,俱是东阿百姓家中掠取的,您看……”
“百姓,”马越看着范次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明白这些财富肯定有城中百姓的,但百姓能占到一成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恐怕是城中大姓甚至还有县尉县令府上的。不过马越也沒打算全部拿走,因此伸出手掌向下轻压笑道:“范老稍安勿躁,程武,你可晓算数,”
程武与程立俱陪末座,他本以为马越叫自己过來是因为斩杀了王度,方才听到那王度居然掠夺了如此庞大的财富,脑袋还处于震惊之中。突然听到马越叫到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來楞道:“校尉,您说什么,”
马越笑着重复说道:“我问你,可晓算数,”
“小民略知一二。”程武看了一眼程立,见程立向他点头这才说道:“不知校尉要小民算什么,”
马越听杨丰说程氏父子都有计谋智略,当下便问道:“王度首级五万,千长两万,百长五千,其余八百钱,合多少,”
马越确实看上了这批战利,不过他只打算从中拿去一小部分犒赏士兵,这种数量他自然是会算的,只不过此情此景从他口中说出不太合适,因此便想借程武之口将这个数说出來。
程武点头以手蘸水在几案上勾画片刻,数息之间他还未得出结果,身旁的程立说道:“回校尉,八十二万七千钱。”
“噢,”这下轮到马越惊奇了,他只是在脑袋里粗略得出大致百金上下,却不想程武的父亲如此会算,他并不知道对不对,但他知道正确结果相差不远。尽管还不知程立的名字,但马越知道,自己遇上大才了……但是这一份算数能力便可掌一部轴重,免除自己身边这一群凉州粗汉的后顾之忧。
“程夫子好才学,如此还请夫子再为某算上一算。长水营千四百骑,两千六百人,一骑算六人,请夫子算长水营三旬所需粮草。”
这年头陈米老粟人们根本吃不饱,一顿饱食便要数升,何况马匹比人吃的要多,沒有补给线马越所部的粮草一直是他心头大难。程立能帮着算粮草所需在马越看來时再好不过了,不过他也清楚这个数不好算。
当下马越便对愁眉紧锁的程立笑道:“夫子不用急着算,在下还要再东阿县休整几日,粮草战利的分配便由夫子与程武及薛功曹负责吧,战利品取出一半由监军押送于朝廷,另出百金就按方才夫子所言请监军取百金赏与将士。其余分配给百姓即可。监军,写战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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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章城外整备
平定王度的第三天晌午,马越漫步于城中,叩响了程立家的房门。
他想要让程氏夫子追随,奈何沒有所谓的王霸之气,三天以來程立沒有去找他不说,程武这小子拿了他给的五金赏钱都沒來跟他说自己想从军还是从政,一直挨到现在马越就要离开东阿了,打算再來碰一碰运气。无论成败与否他都想试试。
马越身边由始至终就不缺能征善战的勇将,可凉州的智谋之士实在太少了,他能叫得上名字的一个李儒,是董卓女婿根本沒可能放着老丈人不管跑來帮他。一个贾诩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钻着,他连影子都摸不着。在洛阳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可那称得上智谋之士又愿意搭理他的仅有曹操一人。
那可是曹孟德啊,即便现在他与曹操官职待遇相等,也万万沒有膨胀到觉得自己能将曹孟德收于麾下,简直开玩笑,三公的后人家资过亿,除了长得沒马越好看,武艺比马越稍差一筹,其他各个方面都完爆自己,马越是断然不会自找沒趣的。
程家父子程武有勇有谋,况且年轻如同阎行一般,都是可造之材,只需经历连番的战火便可独当一面。程立上了年岁持刀上阵的可能是沒了,但单单是这一手后勤辎重能力在马越看來便当得上大才二字,何况能教出程武这样的儿子。
无论他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程昱,马越都愿意腆着脸前去招揽。
程立家门不大,门槛不高,只是普通读书人家的模样,马越等待不过片刻,门开了,露出程武一张笑脸:“校尉兄长果然來了。”
“果然。难不成你还知道某要來不成。”马越笑道:“令尊可在家。”
“不是我知道,是阿父猜的。”程武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阿父今天食过早饭便出门了,临行前说也许校尉会登门造访,如果來找阿父可去城上寻他。”
“程夫子知道我会來。”马越呢喃一声,说道:“也罢,那某便去城上寻令尊,要不要一起过去。”马越笑道:“领了赏钱你还沒告诉某你欲从军还是从政。”
“校尉兄长,我就不过去了。”程武低头顿了顿,抬头对马越说道:“小民也愿投身长水营做一马前卒立下功勋,校尉您不必说服小民,只需说动阿父便可以了……只是校尉与朝中宦官关系匪浅,小民与阿父都知校尉不是那般欺压良善的人,但阿父青年时就因宦官才绝了出仕的心。”
“由校尉來劝说阿父绝非易事……校尉保重。”
长水营平东阿王度之后,在城外休整三天,这三天里士卒们轻松,却是累坏了城中的百姓与马越等人。
东阿一战的战报经由李坚之手,遣使者与百名步卒在第二天便启程前往洛阳,一同送回去的还有价值千金的财宝。可是让范氏与薛氏大大的出血一番,马越深知刘宏贪财,有这千金送回,想來陛下是不会治自己擅自扩军的罪责了,想來也能平息一下自己这不交买官钱就做了校尉带给刘宏的怨气。
他也算刘宏的人,打了胜仗就能凸显出刘宏有识人之明,也算为陛下争光。
不过这样一來便得罪了东阿县本地的大姓,范氏是赔了钱财不落好,马越压根就沒想结着战报一时修补与范氏的关系,他不喜欢范氏,身为县令弃城而逃也就罢了,范次还敢倚老卖老张嘴质疑杨丰的言语,这令他不快,因此战报中对于范氏只字未提。
阿不,提了他们家的县太爷弃城而逃。
对于薛氏,马越对薛治还有些好感,至少身为功曹不能抗敌亦能保民,因此马越在战报中夹带了一封家书,遥寄于雒阳的梁鹄,推荐他任东阿县令。一饮一啄,也算是给了薛氏一个说法。
这时,马越已经知道程武的父亲名叫程立了,他觉得这个程立应当就是程昱,只不过心中也有些疑惑,程昱有这么老吗。儿子都差不多跟自己一般年纪。
总之,这三天马越忙着休整兵马补给兵装忙的晕头转向,县中百姓也不轻松,三日时间为长水营军士赶制了万余支箭矢,并且修补铠甲磨砺兵器,打造渡船供长水营北上。城中不过近万百姓,几乎是人人做匠人了。
时不待我,这几日來陆续有自洛水北岸的百姓拖家带口逃难而來,他们带來了恐慌的情绪,也带來了卜己的消息。
卜己,盘踞于东郡的渠帅,也正是马越此次东郡平叛的目标。
……
东阿县城西北角的望楼下,马越见到了程立。老者穿着单衣在城上迎风而立,身姿挺拔。
“程夫子。”
马越想说的话很多,如何劝程立跟随自己,但真的站在程立面前,也只是张了张嘴,站在程立身旁倚着女墙而望。
城下是他的营寨,军士们焚烧了阵亡的袍泽与黄巾的尸首,骨灰堆成两座山包,在汉军的尸骨冢上立起一座一人高的石碑,刻着每个人的名字。
“校尉來了。”
程立见是马越,也沒说什么,在东阿县城上至大姓下至百姓人人都对马越毕恭毕敬,谁都知道这个年轻校尉手握军权前程无量。程立也是一般,也是一样的恭敬。
“校尉此次分发战利虽自身一文不取分给百姓许多,但那些钱财珠宝都是县中的大姓的,百姓本无多少,校尉是知道的吧。”
“知道。”马越点了点头,傻子都能猜出來,这东阿县城里才几百户百姓,能有五千金家财。
“校尉不日即将离开,东阿县无论百姓还是大姓还是像从前那样生活,校尉的这些小恩惠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马越双手撑在城垛上向远方眺望着,他说:“如今黄巾在各州闹得厉害,百姓流离失所,每个人能做的太少了,我沾到些许气运领校尉之职讨贼,也不过才奔杀几县之地,这对于天下就的黄巾百万不也一样无关紧要吗。但正因我率部讨贼,各县数万百姓便可不再流离失所。夫子所说的小恩惠,在马越看來是大善事,百姓是相信朝廷的,只是世风日下难以过活才加入黄巾,分给百姓的钱财不多,但足够他们重建生活。每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每个人都做好自己所能做的,这世道就一定会好起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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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一章劝说程立
“夫子所说的小恩惠,在马越看來是大善事,百姓是相信朝廷的,只是世风日下难以过活才加入黄巾,分给百姓的钱财不多,但足够他们重建生活。,每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每个人都做好自己所能做的,这世道一定会好起來不是吗,”
程昱摸着胡子面上表情云淡风轻,对马越的话也沒什么反应,只是轻笑一声道:“每个人都做好自己这话校尉是说给老夫听的吧。”
“此间仅夫子与马越二人而已。”马越双目无神地看着城下忙碌的士卒与接天连地的营帐,呢喃一句后转头望向程立,问道:“夫子有大才,为何要隐于东阿小县,若夫子早些年出仕只怕已闻达天下了。”
程立脸上的笑容隐去,摇了摇头。
马越皱着眉头,手扶在城垛上相互叉着,说道:“來的路上,听得夫子早年因宦官作梗而不再出仕,若马越能教夫子出仕,夫子肯跟我走吗,”
“校尉是扶风马氏,”程立看着马越,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说道:“校尉勇猛凶悍,弱冠之年便掌一校军权,着实厉害。”
“我不”
马越想要辩解他并非扶风马家,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无论马家认不认他,可血脉是无法改变的。
程立接着说道:“武儿略有勇力,自小便向往随军出征立一番功业,校尉若不嫌弃便将他带走吧。老夫今年已然四十有三”程立摇了摇头,道:“早绝了出仕的心思了。”
程立的问題不在出仕,马越觉得也许是世家与宦官的关系,但他摸不准,这种时候,他告诉程立我是马家人,但与马家沒有关系,程立也不一定信。
“夫子觉得三日前那一战如何,”马越故作轻松的撇开话題,笑着说道:“里应外合击败王度,百姓与长水营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夫子觉得那一仗如何,”
“尚可。”
“尚可,”马越突然有些厌恶眼前这个被自己以礼相待却夸夸其谈的老人,马越说道:“三千破三千,王度依营寨据城外,正面对抗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硬仗,即便长水营能胜也是死伤惨重,为何在你程夫子面前只是个尚可,”
对程立,他是真的动怒了。
“敢问校尉所言伤亡忽略不计,东阿百姓死伤三百有余,长水营近二百汉军的性命,值得一句忽略不计吗,”程立哼出一声反问道:“百姓本不应被派上战场的,若校尉长水营及时出现,骑兵长驱直冲王度将之斩首,这便不是一场硬仗,百姓也不必与贼人拼杀。”
“归其根本,长水营几员将领虽勇猛善战却只顾在贼阵中左右冲杀不懂擒贼擒王,长水营兵马装甲齐备军士却疏于训练在混战中多有掉队被贼人分离杀散。长水营为我大汉北军精锐,却仅仅如此水平,这不符合南北战场的大胜消息,因此。”程立看向马越怒道:“恕老夫直言,只可能是校尉统御兵马不利。在校尉看來城西一战也许是大胜,但在老夫看來,与三千农夫对阵根本是一场失败,”
程立这么说,马越本该是愤怒的,但马越非但沒有愤怒,反而连厌恶的情绪都沒有了。
他讨厌夸夸其谈的人,也厌恶盲目批评自己的人,但他并不反感能够指出问題的批评,这不是夸夸其谈,这是大有才华。只是他觉得程立这老头儿不太会聊天。
因此,马越端正颜色对程立说道:“阵亡将士与百姓的性命,在夫子看來是长水营上下无用之过,但如今的长水营不是北军的长水,他们除了三百老卒其余俱是某來东郡前在洛阳征召的新兵,的确疏于训练,但未经训练的他们直上战争能打出如此一战在某这个校尉看來的确是一场大胜,他们都很勇猛。至于夫子心中的长水营,他们各个都是真正的勇士,是大汉北军的骄傲,万军对阵中某所率千余长水突入敌阵掠杀敌军不下三千,只可惜他们大多长眠于冀州平原上了。”
马越指着城下营寨中连绵不绝的军帐说道:“正是夫子里应外合之策才让长水营得以保全,此战过后他们便更加成熟。夫子,马越自十二岁至今,所经历大小战事数十,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胜。每一次都是以伤换命,麾下的儿郎数量在曾多,每次整军时的面孔都是新的,再精锐勇猛的老卒,也挨不过连年的战火。部下将领都是某的亲信,我等自凉州杀出,攻至如此,可他们之中最大也不过军候而已,哪里率领过千人部队,一直以來都是某说杀,他们便冲去杀。无略有术,每一战都将身家性命悬挂于马鞍之上,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这里,是兖州东郡东阿县。是夫子的家乡,待某率军平了卜己,这儿也安全了,夫子可在乡里教书授术,安享晚年,这是极好的。”马越指着脚下的城池说着,猛然间一挥手道:“夫子也可以随长水营为陛下平四方乱党,救万民水火。每一战夫子的计略都能使千百汉军受益得以保全性命,长水营所到之处,便可保一地百姓平安。什么出仕,闻达天下,某都无法向夫子保证,但某知道夫子能救下许多百姓、许多士卒的性命。”
“某姓马,却只是凉州偏房,族谱都断了几代,至少现在与扶风马家并无关系,夫子入长水营能否加官进爵,某不确定,但马越能确定的是,只要夫子在马越身边一天,有很多袍泽不会死于非命,马越也能确定,只要夫子在马越身边一天,天下能早一天安宁,今日马越得陛下看重据一席之地,夫子便可在某左首上座,他日马越临危受挫,夫子大可离开不必趟着一滩浑水,”
“夫子在这里传道授业解惑,好,马越也觉得以夫子之才学必然是能教出几名高徒在今后数年成长为海内名士,马越真的相信,”程立张了张嘴,但马越根本沒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远处东阿县郊说道:“然这县城终究是太小了,夫子大可助某讨贼,他日平黄巾的战报上必有夫子之名,这天下谁都抹不去的功劳,岂不快哉,”
马越对着程立鞠下一躬,随后转身而走,留下一句:“便看夫子如何了,”~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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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二章大族之力
五月,迎着炎炎夏日,马越率军度过了洛水,直面盘踞在莘县的黄巾卜己部。,
自东郡北部流亡而來的百姓自发的为汉军在洛水上以走轲搭出一座船桥,近千百姓作为马越的补给线,赶着牛车为长水营运送补给。
“夫子,算是为了东郡的百姓,某也必须将卜己擒杀。”
千军浩荡,程立策马于左,关羽居右。马越的话激起了程立的热血,年过四旬的老人闭锁院墙再度上马,携长子欲为大汉效力。
程立奔马在侧,闻言笑道:“校尉这便是想多了,若沒朝廷对薛治的一封委任状,只怕这百姓,沒这么容易为校尉出力。”
“噢。”马越不解笑道:“难不成这是薛治的功劳。”
“何止。”程武奔马于程立身侧,唯恐多年教书的阿父在马上出个闪失,程立说道:“东阿以南大片田地俱是薛氏所有,这些百姓亦为薛氏佃户,校尉以为如何。若校尉未得罪范氏,只怕这自发的百姓还要再翻上一番。”
马越点了点头,并未言语,率军挥师北上。
这边是占据乡野的氏族威能,不过小小东阿县城,小小的薛氏一族便有上千佃户,数百家兵。家主一声令下这千余佃户便募集上百艘走轲,运送粮草辎重支援数千汉军不在话下,若是给予兵甲,短时间便可化佃户为军卒,他们占据良田、坐拥人口。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这仅仅是氏族,更有豪族者权通郡县,士族者闻达天下,世族累世公卿。
若想得到更高的权势,沒有这些人的支持是不行的。
这一次,马越深切的认识到氏族的力量。
他身居校尉之职,手掌千军之力,表面上看來是他强,范氏薛氏都只有俯身听命的份儿,也正因如此范次出言向他讨要财宝时才让他心生厌恶。从内心上讲他觉得范次根本沒有左右自己命令的能力,但他错了。
这里是中原,不是凉州。在凉州比的是谁的兵装骏马多,谁的武艺更高,谁的拳头大谁是王者。一言不合率众袭杀看起來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但这里不同,在中原一切都要讲一个情理,便是马越看范次千万个不顺眼,他也不能率兵让范次身死族灭,是他想,他身边的士卒也不会愿意这样做。而范氏却能假扮盗匪抢他的粮道,让佃户装作流民递给他假的消息,有无数的方法恶心他,甚至毁灭他。
所幸,马越不是欺人太甚的主,范次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二者才有如今的相安无事。
奔驰在官道上统御千军的他不禁想到,若他对范氏多一些包容,将钱财物归原主,那会如何。
将财货分给百姓,马越得到了东阿百姓的感激,百姓们为他赶制了上万支箭矢,可在这中间薛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入城也并未受到百姓夹道相迎的尊敬。如果将钱财给予范氏,或许这一切都会拥有,并且得到更多,可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当晚,长水营于莘县以南二百里的山林中扎营歇息,杨丰率百余轻骑游弋左右担当哨骑,全军搭锅造饭,马越端着一碗清水煮菜着干粮与一众军官围篝火而座,吃的愉悦。
能与马越围坐在一起的尽是关羽徐晃阎行等心腹连带着长水营的几名军候,程立与程武坐在马越身边,对马越笑道:“校尉今日总是心神不宁,怎么晚上捧着清汤寡水却喜笑颜开。”
程立新近入了马越营中打理辎重,加之总在马越身侧,长水上下对其都多有尊重,但却无人与其亲近。
不过片刻,马越已经端着陶碗将一碗清粥呼噜干净,抹抹嘴巴摇着头说道:“某倒不是心神不宁,只是连月以來从未好好歇息过,在东阿休整数日,大军再一动起來,有些不习惯罢了。”
“是啊。”一旁的关羽闻言也说道:“从年初追捕马元义至今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南北奔波唉。”
阎行端着陶碗,喝了一半便觉得自己饱了,放在地上对马越说道:“主公,去年回凉州的时候,小超还问你何时回凉州呢,我都不知怎么回答他,咱们这杀來战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累了吧。”马越点头轻轻笑着,脸色却有些苦涩,说道:“我也累了,可这天下以后可沒个安宁的时候了。”
马越只是一句对未來三国时期的感慨,然而这一句话听到众人耳中,感受却大不相同。
“是啊。”关羽点了点头说道:“去岁回來时,金城大河水三日涨的漫过马腹,发了大水那边一郡又不知是灾民几多。”
“噢。”马越不知道其中缘由,便问道:“金城发大水了。怎么沒消息传到洛阳。按说凉州出事儿咱家应当先知道的啊。”
“沒用的。”阎行摇了摇头说道:“年初司隶便封锁了,到现在除了军队之外一律不准出入,咱们家的商队也是一样,何况咱们出來剿黄巾,老大人那里估计也收不到什么消息。”
“唉。”叹了口气,马越环视周围军士,看着碗中稀粥突然想起马玩,马越笑道:“幸亏猴子哥沒跟着一起來洛阳,不然可是要馋死他了。”
“哈哈。”一提起马玩,关羽笑道:“几个月沒有肉腥味,嘴里都能淡出个鸟儿來。某都能想到猴子定然会这么说。”
众人难得展颜一笑,马越说道:“你们最近可听到彭脱的消息了。”
彭脱。
猛然提到这个名字,除了程立父子毫不知情之外,众人表情都有些凝固。
关羽与阎行徐晃都是一般的摇了摇头,关羽说道:“咱们现在在东郡,也许颍川那边的人会知道彭脱,恐怕他还会给皇甫中郎弄出一些麻烦來。”
“是啊。”马越不知彭脱在历史上本是黄巾将领,但他知道彭脱如今的能力只怕要比那些黄巾的草头将领强出不少。
在此时一阵疾驰而來的马蹄声传來,尘土飞扬中杨丰自马上一跃而下。
“主公,只怕卜己杀不得。”~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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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三章马越接骨
杨丰一身三十多斤的甲胄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摘下厉鬼面具挂在腰侧,从阎行手中抢过陶碗咕嘟嘟一口喝了下去。伸出衣袖抹了抹嘴,蹭的毛皮护腕上尽是污迹,放下陶碗挤在程立身边坐下说道:“主公,那卜己恐怕咱们动不得。”
马越轻皱眉头,看着杨丰身上的血污,挑挑下巴说道:“怎么个动不得,说说看。”
“某带人向北走了五十里,周围里亭百姓都休息了,本想找个亭长问问北部的情况,哪知道全是系着黄巾的。”杨丰看上去甚是恼怒,歪梗着脖子咬牙切齿说道:“四个里的百姓提着农具把某的哨骑围了起來,妈的,一帮泥腿子居然敢打某家这些汉军。”
“诶。”马越皱着眉问道:“你可是扰民了。”
“哪儿啊。”杨丰见马越皱起眉头连忙摆手说道:“属下去的亭舍,哪來的扰民啊,这帮王八蛋都是黄巾信徒。某仗着勇武提着个黄巾党冲杀出來,娘的都疯了,那些百姓一动家伙某手底下那些汉军的疯了,折了十余骑才冲出來。”说起杨丰沒有半点惭愧,满脸恼怒说道:“主公是不知道,给某都吓住了,那是百姓啊。就只能砍翻他们才能冲出來,不然全都得折进去。”
“阿若你先别着急。”马越伸手安抚杨丰,他看出來了,杨丰是被吓住了,说话沒有一点条理,急忙说道:“先别急,缓一缓坐一下。”
马越起身,看了一眼程立说道:“夫子跟某出來。”
说罢,马越扭头就走,找身旁的士卒问出与杨丰一同回营的哨骑去处,马越便带着程立一同走了过去。
“校尉,杨军候这是。”
程立在马越身旁问道。
“黄巾军中有能人啊。”马越摇了摇头说道:“早些年在无论是萧关放悬门还是金城冲杀羌人王子时某都沒见过阿若乱了方寸,他是个又阴又狠的人,当初某带着百人冲进羌人数千的大营里,营帐外羌人强弓直指,帐内阿若都能冷静非常的给是羌人王子挑了四筋。这事绝对有蹊跷。”
“先找哨骑打听一下再说吧。”程立眯着眼睛不再言语,看着马越的背影暗自咂舌,冲杀羌人大营挑断王子筋骨,眼前这个凉州出來的青年校尉从前到底都做过什么事情啊。
几经辗转,马越在营中找到了这些正在包扎的负伤斥候。
早在营帐外,马越便听到了里面的哀嚎,掀开帐门进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他看到一名汉军的右腿被砸断,正躺在地上哀嚎,营中士卒正帮他包扎处理,隐约可见大腿上一个拳头大的窟窿,从伤口向内看去,能见到冒着白茬的断骨。
这不是寻常兵器能做到的,锄头。只有锄头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帐**有五名伤兵,他们的身边都有士卒处理伤口,身上遍布着被农具弄出的伤口,有人肩胛骨被砸碎,有人腹部被草叉洞穿。
一场惨烈的战斗。
马越与程立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时,有士卒发现马越入帐,急忙起身行礼道:“参见校尉。”
马越摆了摆手,蹲在那名断腿的伤兵身前看了看他们处理的伤口,混着污渍的布条,磨碎的草药与药粉,旁边甚至放着一柄切肉刀。
“这是做什么用的。”马越指着切肉刀问道。
“回校尉。”那士卒有些哭腔说道:“老二的腿要不得了……”
伤兵此时满面汗水,脸色已经涨如猪肝,咬着牙说道:“校尉……俺杀了百姓,杀了百姓。”
“沒事,沒事。”马越安慰着伤兵,对旁边的士卒说道:“去打些清水。取來木板……问问军中,谁藏有酒水,拿來一些。快去。”
摇了摇头,马越鼻子里喘着粗气,面前哀嚎的伤兵年岁与他相差无几,听上去是司隶口音,这样的年纪若是沒了腿,往后可如何生活。
可他马越又不懂医术,不通药理,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校尉。”程立想说些什么,马越伸手示意他不要言语。
他的心里很烦,不想听人说些什么。
仔细端详着右腿上的伤口,创面很大,伤口偏向后侧深可见骨,肌肉组织全被破开,伤口最深处的筋腱与骨头相连,骨骼断裂露出白茬。
就算必须截肢,也不是现在。
不过片刻,几名士卒端着三盆热水而來,先前那个士卒说道:“校尉,有人藏酒,怕被校尉处罚不敢拿出……”
“你。”马越头满面怒色,伸手直指那士卒说道:“你告诉他,某要酒,现在就要,某保证他不拿出來会挨军棍。”
“是。”马越话音刚落,这士卒放下铜盆撒丫子便跑出军帐。
马越将布条放入水中,拍着额头说道:“不妥,來人啊。在这帐中搭起篝火。”
水不沸,如何杀菌。
“校尉。”
“听命便是。”
火堆搭起,烟雾熏人眼,马越也无可奈何,自沸水中挑起布条缠于二指,对伤兵说道:“某也许能保住汝这条腿,忍着些。”
“恩……”伤兵的气息已经很弱,面色变得苍白,失去了太多血液了。
马越伸手探入伤口将骨头渣子取出,那汉军猛然大声叫出,马越急忙说道:“夫子,快给他讲些故事,春秋也好礼记也罢,夫子读书多,快给他讲些故事。”
“啊。诺。”程立知道马越要为伤兵治伤,却完全不明这伤势与沸水又与故事有何关联,但还是硬着头皮跪坐于伤兵身侧说道:“僖公二十三年春,齐侯伐宋,围婚。夏五月庚寅,宋公兹父卒。秋,楚人伐陈。冬十有一月……”
“來人,压住他不要乱动。”
马越额头露出硕大的汗水滴于地面他却全然不觉,将骨渣取尽后又挪动伤腿使骨头位置尽量正在一起,以酒洒入伤口,在伤口中涂满草药后以布条包扎,随后木板固定。
在马越为伤兵包扎的过程中,伤兵便已然昏死过去,做完这一切马越來不及休息,又急忙跑去另一名伤兵身侧检查伤口。每一次医治,马越什么话都不听,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之上,而程立则为每个伤兵讲述春秋,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马越已经忘了,他不是医匠,不懂药理,不通医术。
他只想保全这些伤兵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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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四章釜底抽薪
“真想不到,校尉还精通医术。”
“精通医术,”程立扶着马越走出营帐,连着帮助五名伤兵,马越的腿都站不稳了。
“某要是精通医术那袍泽便不会死了。”
走出营帐,天空中满天繁星,夜风拂过身子马越浑身冰凉,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许多士卒都听说了马越亲手为士卒治伤,纷纷站在帐外,此时一见到马越出來一齐向其问好。
马越点头走过,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刚才在帐中,有名伤兵被草叉穿腹而过,肠子断成两截还伤了脾脏大出血,他根本无法止血,只能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卒哀嚎着流血而亡。
后悔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如果在前世他能多学一些医理,甚至是多看一点与医学有关的东西,也许今天的五名士兵的性命他便都能保全下來。
天地为炉,世界从不是童话,幸福是间歇,残酷才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
“校尉。”
突然,他身后跑來一名士卒,跪伏于脚前拜倒,马越一看是方才第一名伤兵身旁的那个士卒,马越急忙伸手想要将其托起,口中问道:“先起來,这是为何,”
“属下多谢校尉救下二郎,无论二郎能否存活,校尉大恩某兄弟二人都将铭记于心。”
马越这时才发现,这士卒与先前那短腿的伤兵长得有几分相似,原來是兄弟二人。
马越用力托起他,说道:“汝兄弟二人随某征召,在某麾下为卒,某保全汝等性命乃是分内之事,快快起來。”
“属下刘大,多谢校尉救命……”
马越带着程立离开了,本想找斥候问问东郡北部的情况,却客串了一把医匠,但他已经心满意足。
士卒们跟着他,他就有责任为袍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军力只是个数字,但军心却是需要感情积累的。
回到自己的军帐外,再见到杨丰他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马越问道:“阿若,卜己到底做了什么,跟某说说。”
“唉……望主公原谅,方才阿若失态了。”杨丰道了歉,这才说道:“主公,属下拷问俘虏才得知,卜己连破荏平聊县莘县三地,斩县尉袭县令对大姓豪族一概捕杀灭族,将田地财富分与百姓与贼军,致使大姓外逃百姓流离,此时的东郡北部已经全部被黄巾一众占领,亭里之间全部信仰太平系上黄巾,我军在这里寸步难行。”
马越闻言皱着眉头问道:“那百姓袭击哨骑是怎么回事,”
杨丰说道:“卜己部已然全民皆兵,上到八十老妇下至总角少年只要能拿起农具,全部都是他的士兵,俱视汉军为敌,如果校尉想斩杀卜己,那便必须杀光东郡北部全部百姓……”
“啊。”程立轻呼一声拉着马越说道:“校尉,如果依军候所言,东郡北部的百姓何止上万,长水营上下不过兵不过四千,只怕拼光了士卒都无法动其分毫。何况……那是数万百姓,就算是汉军主力到了,也下不去手。我们的士卒,也是百姓出身啊。”
“百姓杀不得,卜己便也杀不得,唉。”马越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地上他突然看向程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夫子,您久居东郡,对于东郡的地形民风想必都有所了解,何况论智谋三个马越加一起都比不上您,还望夫子助我。”
程立此时也是一般头疼,说道:“校尉,老夫从未遇见过此种情况,北部全民皆兵我等便失了百姓,汉军在此地不得民心,只怕不出三日卜己便已然收到数千汉军抵达的消息,若出兵我军后方粮道则有被黄巾百姓截断之险,到时我部成了孤军,怕要落得被四面敌军包围蚕食的下场。”
程立在地上勾画说道:“校尉,老夫对洛河北部一些亭里位置有所了解,为今之计只能徐徐图之,以大军包围村庄,将洛河北部的定居的百姓驱赶迁徙至南岸,东阿县有薛治为我军照应,让他看管这些百姓,分与这些百姓田地,可使其断绝黄巾之心。”
“然。”成了皱着眉说道:“如此亦无法根除卜己的势力,若校尉能说动南岸富户大姓献出东郡至白马一百倾土地,则大事可成,卜己费尽心力所得來的民心老夫必可使其土崩瓦解。”
“噢,”一百倾土地很大,但在马越看來根本不足以分与数万百姓,况且他拿什么來说动那些大族献出自己立身之根本啊。
程立眯着眼睛,稀微的皱纹里中年老者露出一张狠辣的脸说道:“卜己要与大族对抗,校尉便将东郡北部的贫苦百姓迁至南岸來做新的大族,北岸的百姓必将民心动摇,在北边儿他们得到了土地,却也成了不道逆贼要与天下为敌。而在南岸支持校尉,归附汉军,他们则仍旧是百姓,还有真正成为大族的可能,此消彼长,那卜己失了民心,沒了百姓的支持,只怕他连万余乌合之众都凑不齐,还拿什么与校尉作战,与汉廷作对,”
“好一招釜底抽薪。”马越勾起嘴角跳了起來,就连关羽徐晃杨丰等人都面带喜色,马越说道:“夫子此计甚妙,只要有百姓得到土地,那卜己便沒了支持,在哪里做大族不一样,何况在南岸便是汉民,在北岸就是反贼,马越沒看走眼,夫子就是大才无双。”
“主公,阿若沒说错吧,程先生就是大才,主公将他带离东阿绝对有益无害。”杨丰也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一來便不用与百姓作战了,与反贼作战阿若从來不惧,可若与提着锄头的百姓……是真下不去手。”
“不过校尉,属下有所疑问。”关羽开始面带喜色,随后便又皱眉思考了一会这才对马越说道:“土地为世家豪族立世之根本不容动摇,校尉拿什么來说动他们,我等恐怕拿不出交换土地的利益,拿不出利益那些大族怎么会将土地给予我等,”
“这……”马越被这么一问,也说不上來,众人猛然陷入沉默,半晌,马越一拍额头说道:“來人,将李监军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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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五章陇西风起
马越在军中为士卒接骨,赢得了军心,程立的釜底抽薪,证明了他的才华,赢得了马系将领的尊重。
随后,马越先是率部回撤东阿,监军李坚派出信使持密函经由各地邮置快马加鞭直奔洛阳,长水营各级屯曲则走访东郡南部各个大姓富户家中,劝说其献出田地。东郡北部百姓的南迁计划在长水营军中以东阿县为中心,紧锣密鼓的赶制出來。
就在马越自洛阳奉皇名讨不臣之时,远在大汉西北边疆的凉州,陇县马家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艰难时期。
陇县城中,马家大宅中堂聚集着马家除马越之外的所有骨干,心腹。
马家主事的马腾,马宗兄弟跪坐于上首。马家第二代的马超,马岱侧立于身后。十六岁的马超与十五岁的马岱已经长成了英武的少年郎,身边有着武艺超群的英豪悉心教授,二人俱已弓马娴熟。
在马家兄弟身旁,则跪坐着杨秋候选为首的马氏家将,程银,成宜为首的外姓酋长以及马玩与裴阀的裴潜,还有主管商事的张世平。
在马越离开凉州之后,这些以马家为中心的人们以自身的权势及声望,以马腾杨秋马玩控制着两郡兵权为保护,辅佐着马宗扩张出的以玉门关外鲜卑腹地的优良马匹为主河东安邑盐池出产井盐为辅的庞大商路为根本,自凉州酒泉郡至京师洛阳,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商事蒸蒸日上,让他们原本松散的关系变得紧密。
五日前,由马宗牵头,马腾主持,向马家亲善的一系亲朋发送请柬,邀约众人至陇县一聚,商讨近日遇到的困境。
数月不见,众人见面后忙着相互寒暄,直至众人到齐,马腾这才以手指轻磕几案说道:“既然诸位兄弟都到齐了,世平说一说旬月以來商路的获利吧。”
娃娃脸的张世平起身对众人躬身行礼,随后说道:“上月,自河东汉阳二郡出商队六支,共二百三十四人,押运马匹百九十匹盐二百四十石。遭伏击三十三次,折损二百一十人,被劫一百九十匹骏马,二百四十石井盐。”
张世平话音刚落,程银便拍着几案喝道:“娘的,这绝对是有所预谋,否则怎么能运气差到这个份儿上,”
裴潜更是瞪大了眼睛,自家小妹早年因马越而死,马家相召他本來是來都不愿來的,何况陛下封锁司隶关卡通行凉州还需使些手段,怎奈何马家负责着裴氏在凉州的私盐商路,况且马家还做的不错。哪儿知道刚觉得马家做的不错就出了这样的事。
马腾拍了拍手掌,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说道:“成宜,张家川马场。”
成宜早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愤怒,左右歪了歪脖子起身说道:“某家部落为白马羌一支,诸位是知晓的。梁老大人跟主公走后,受马二哥之邀,在张家川开辟出大片马场,以及梁老大人先前的陵水马场,都是某家部落儿郎的看守,那里寄养着属于诸位每一位的骏马,诸位对着也是了解的。”
“三月前,一伙数百余人的黑衣盗匪夜袭了老子的部落,烧了张家川,老子手底下的儿郎死伤惨重,咱们爷们儿的马死的死,伤的伤。”提起这事成宜仍旧满面愤怒,伸出手指比划着说道:“随后,某家向马二哥求助,二哥拨來商队的二百护卫”说着,成宜朝着马玩努了努脖子说道:“马都尉也以汉阳郡兵拨调百余人阻止防卫,屯于陵水河畔。算是保住了陵水一处马场。”
裴潜摸了摸额头,他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说道:“那些贼人……抓住沒有,嘴里可套出什么东西,”
“沒有……”成宜摇了摇头,说道:“那些贼人口风紧得很,不过他们不说,血脉骗不了人,他们全都是枹罕羌,”
“枹罕羌,,”
一石激起千层浪,枹罕羌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众人生长在凉州数十年,都明白。
凉州各地羌人部落不下数百,但只有枹罕这么一个地方,羌人不以部族为名,而是地名。枹罕这个地方坐落于陇西郡,比邻金城郡,背依青藏高原,平均海拔两千五百米,依靠天险早在段颖讨西羌时代便令汉军不得寸进,其不过方圆百余里,然其中多林地草原拥有数条河流,其中羌人不知凡几,整个陇西仅有狄道漳县能与之媲美。
尽管枹罕名义上属于汉廷,但其实质统治者则是自早在段颖平羌时代之前便再次盘踞数十年的宋氏家族。
宋建,宋扬两兄弟的名字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枹罕宋氏,”
首先反应过來的不是出身门阀的裴潜,而是游遍西凉的马玩,而此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马玩脸上浮现出一抹慌乱。
马玩说道:“如果是他们,可就不好办了……可咱们沒有跟宋氏有任何冲突,这会不会是…栽赃陷害,”
成宜说完这些,看了马腾一眼,得到首肯后便跪坐下去。
位居上首的马腾说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话,应当就是他们了,老二,你來说。”
“咳。”马宗咳嗽一声,尽管在座众人中马宗的地位最低,但谁都明白,马宗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他说道:“几日前,某自门客处得到消息,那宋氏兄弟,开始插手凉州的马匹生意。”马宗伸出五只手指说道:“大手笔,五百匹凉州马由宋氏得力门客押送,运往关外陇关。”
说到这,马宗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说道:“出自陇西的羌马,现在堵在关口运不出去。中原正闹黄巾,天子封锁了关卡,谁的货也出不去……宋氏兄弟,竖子耳,”
相比马宗的无所顾忌,马腾脸上挂着凝重,马玩程银之流有些慌乱,成宜恼怒却无可奈何。
裴潜说道:“据在下所知,宋氏在枹罕积威已久,方圆百里亲附与宋氏的部落拥兵数千,不知马家两位意欲如何,”
“如何,嘿,裴公子问得好,”马宗大手一合,暴戾的笑道:“吃进去,搞坏的,老子要让他们全都吐出來,今天让诸位在此一聚便是某家跟诸位打个招呼,陇关内的三百余匹西凉马,二爷抢了,”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六章朝臣之心
马越的上书通过各地邮置抵达洛阳,刘宏看到了这一封上书其中代表的机遇与意思,这是马越所想不到的机遇,以至于连夜通告大臣,第二日便于深宫之中展开廷议。
马越夹带在战报中的上书陈述东郡北部时局,陈词厉害关系,对刘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奉上了除贼的计谋,因此请刘宏下诏准许在东郡北部以官爵为利诱使北部百姓重新归汉,以助其歼灭卜己。
这是一次因马越而造成的卖官。先前刘宏也卖官,但那不但需以钱谷为价,还需州郡长官,朝廷大员为介,能达到上查下举者才可获得买官的资格,并非仅仅有钱便可买到的……尽管是卖官,终究还是隔着一层面皮,卖官者与买官者都沒有太难堪。而马越这一次,在东郡南部的小范围内,直接是一次无需经过上官,无须经过朝廷,直接由朝廷派出的宫内宦官蹇硕全权接管。
在这些累世公卿看來,这是一次沒脸沒皮的以地换官。
因此,马越的一封上书在洛阳朝廷内部引发了他所想象不到的震动,几乎将他推至绝地。
大将军何进,太尉杨赐、太傅袁隗、大鸿胪曹嵩、廷尉崔烈及袁氏门生故吏与太中大夫杨彪、尚书令周毖、议郎崔钧等人认为马越此举目无国法,无视汉家四百年來的祖宗礼法与征辟官员制度,此举昭示其毫无廉耻之心,将大汉官爵明目张胆当做货物买卖,马越此举无异于败坏朝堂名声,其心可诛。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尽管只是在东郡南部小范围施行,却着实侵害到世家大族立足之根本,令他们恐惧。
而另一方面,朝堂上还有一点不同的声音。
中常侍张让、赵忠,司空张温,宗室太常刘焉等人则认为马越此举仅为讨贼,非但无过且有功苦。不应对其降罪反应通行诏令或施以告诫,其为平叛不应因此获罪,望陛下再作考虑。
袁隗崔烈等人从抨击马越的上书策略到攻击人身,认为马越出身低贱,权宜战时做个校尉已经足够恩宠,陛下不可再对其多加亲待。
表面上,两拨朝臣泾渭分明,一边多数为清流大臣,一边则是宦官左道。可实际上,这次争论还真是对事不对人,任何人提出这样的奏请,都会受到如此待遇。反对的声音因为此诏令一出便有可能危及到他们的地位,使士族反感马越,因此恨不得噬其骨肉将其打入大牢就地处死。而略表支持的一派则多为宦官,这一封诏令出与不出,都不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如今的地位靠的是军功与陛下,无关痛痒。这两派人,都聪明得很,鲜有看不懂时局的无能之人。
这一句话捅了篓子,何进出身一样低劣,并且他在近日刚刚升为大将军进乡侯,袁氏崔氏这些士大夫的这番言论深深的刺痛了他,导致何进突然变了阵营开始为马越说话。
出身低微,在这个时代本就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沒有人在乎你是谁谁谁的后人,哪怕现在你是豪族,家中沒有士人在朝堂沒有影响力也是一样,休想挤进这个圈儿。
清流大臣的上书狠厉非常,欲置马越于死地。而往日对清流猛烈抨击的常侍们此次则是轻飘飘的还击,在清流眼中马越不是他们一派,尿不到一个壶里还亲附宦官,能剪除十常侍的羽翼他们是很开心的。而张让为首的宦官一派多数觉得马越不是他们的心腹,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他们中超过半数的赞成都是为了诏书内所隐含的寓意而言,至于马越的死活,谁在乎呢。
唯一一个可能为马越说话的人,梁鹄,则在朝堂上跪着,一言不发。
时至子夜,未央宫宣室。
“哈欠~”
汉帝刘宏盘腿座于龙榻,榻上铺满了各级官员的奏折。
“來人。为朕打來清水。”
尽管是深夜,宣室外立即有中黄门侍从的紧密而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刘宏低头就着烛火翻阅着每一份奏折。
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未曾如此认真地翻看大臣的上书了,马越此次的一封來自东郡战区的奏折,在朝堂上引发轰动,尽管让廷议变得犹如集市一般嘈杂,却正是刘宏愿意看到的结果。
无论马越是有心之举还是无心之过,触及到大族的底线,便是刘宏愿意见到的。
“皇权,怎能被掌握土地的外姓大族所掌握呢。”
“这天下的美女、财富、土地、百姓,都是朕的。”
刘宏看过一封谏议大夫的上疏,无趣的甩到地下,竹简中的接连处细绳断开,简牍洒落一地。枯燥的讲述朝廷时势的上疏刘宏从什么时候看腻的呢。刘宏皱着眉头出了口浊气,大概是建宁元年在太庙正式接任皇位初登大宝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每一个大臣的上疏都是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朝廷的时势,大义凛然的抨击朝政,各个忠心耿耿引据经典,然而总结大意便是要朕杀了给朕提供快乐的弄臣,削减朕的开支花费,将朕的后宫美人分与他人,嫌弃朕亲善之人不够贤明,朕打仗打输了全是朕的不是,朕打赢了这些个三公九卿又觉得朕的得力干将人品不好不是东西……总之,总是能挑出朕的不是,就连孝桓皇帝的罪过都算在朕的头上,他又不是朕的老子。
这样的上疏就沒断过,朕看得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少年时在河间国被阿父带着买上一双草鞋开心。
突然间,刘宏在榻边儿发现了一封上疏,上面精美的笔法吸引了他的注意,熟悉的笔迹令他印象深刻,不用看名字他都知道上疏的主人是谁。
选部尚书令,梁鹄奏请陛下亲启。
“梁鹄这老儿,大殿上一言不发,却写來如此厚厚一卷上疏……”
刘宏说着,便翻开了这封上疏。
“光和二年,臣蒙圣恩刺史西凉,长水救拙荆于危难之间,遂有师徒之名。初,臣亦不喜长水凶蛮有力,不敬汉家,异礼任侠,然其聪慧好学,侍臣五年有余,至于明礼通书,人常言一日师终身父,臣与长水,情同父子。
今臣闻长水校尉欲请陛下以东郡余田换官,除归附民之罪,此言无异绝世家之命,与陛下增忧。臣实甚恐,至两股战栗而不敢言。臣听闻中郎卢植围守广宗不得寸进,中郎朱隽三军败绩、中郎皇甫退守长社。然长水战冀州截黄巾斩级千余位居首功,东阿逆贼闻风而降,兵锋所指各县皆破,贼人授首,三军无人出其右者。其人忠肝义胆,骁勇善战望陛下明鉴。臣尝教长水忠于陛下,长水心亦然焉,曾与臣言:为陛下赴汤蹈火乃其平生所愿。甫自狱中一出便急为陛下效死,临危受命。长水之心,及至此刻或不爱百姓,或不敬勇士,或不尊士儒,然其尊陛下有若神明。
臣愚驽,不明政事,不通人脉,脾性乖戾,仅知忠于陛下。然臣曾闻,子有罪,其父不为之解,亦为罪也。然今日臣子长水有罪,臣不为之解,臣有何用。故臣上疏叨扰陛下,望陛下恕臣结党营私之罪,宽长水妄议朝政之责,全臣父子之心,长水报陛下之志……”
“呼。”刘宏出了口气,合上书简,认真的放在放在一旁,扫眼乱糟糟的龙榻,一脚将所有简牍都扫到地下,躺在榻上仰望三丈宫顶,口中喃喃道:“梁鹄啊梁鹄,整个朝堂的王公大臣都将朕视作天子,就你将朕视为从前嬉戏于鸿都门学的旧友,肆无忌惮的将上疏当做你师徒情深的信筏,可朕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环视龙榻左右,空荡寂静的宣室,二十七岁的东汉皇帝刘宏突然倍感孤独,他想念十七年前河间国的解亭侯府,想念自己贫困而早亡的先父。
父亲大人,儿子现在有万金家财,您看见了吗。儿子现在是九五之尊,您高兴吗。儿子现在要自称朕了,您知道吗。
父亲大人,你在哪儿啊。儿子想念您,这些年,儿子不快乐……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七章蹇硕心机
第二天,刘宏没有参加早朝,一众朝臣等待着他的决定,然而他并没有出现。过了半个时辰才命小宦官匆匆跑来,传达今日没有廷议的消息。
这一天,汉帝刘宏在后宫中命宦官宫女将宫中奇珍异宝拿出,并购入洛阳市集的商品货物,按照奇怪的小县集市的模yàng安置,宦官宫女们扮作商人与赶集的百姓互相交易,汉帝本人也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流连于‘宫集’之中。
百官获知此时无不痛心疾首,却无人留意,汉帝刘宏抱着三岁的皇子协驻足于草鞋摊前,时常无故落泪。
……
而与此同时,中黄门蹇硕带着一封诏书与三五随从自洛阳快马加鞭,一路开关过河,抵达东阿。
“长水校尉马越接诏!”
“皇帝诏命,东郡南部户有余田愿献于朝廷者,百亩升爵一等,五百亩择族中一人入宫为郎!”
马越披挂跪伏接诏,之后便起身对蹇硕笑道:“却不想陛下派蹇黄门前来,这一路倒是多有劳累,麻烦蹇黄门了。”
“蹇硕与校尉还要如此见外吗?说起来,奴一路跑得再远也不过千里而已,比不得校尉一封上书跑的远。”蹇硕先是拍了拍身上的浮土,随后白了马越一眼说道:“马校尉你可不知,你这一封诏书让你在生死之间跑了一个来回!”
“噢?”马越皱了眉头,他问道:“蹇黄门此言何意?难不成朝中……”
蹇硕轻笑一声,扬手挥向军帐说道:“请吧马校尉,难不成奴跑这千里还不够格进帐喝碗温汤吗?”
马越眯眼一笑,这营寨门口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邀请蹇硕与程立关羽杨丰徐晃一同入帐,吩咐阎行差人对蹇硕的随行人员好好伺候。
甫一入帐,蹇硕便变了模yàng,立即对马越行了一个大礼。
马越急忙将蹇硕托起,且不说他与蹇硕如今地位对等,单单这蹇硕朝廷特使的身份就比马越高上一些,马越怎么敢受如此一礼。
随着其率禁军剪除宫内黄巾党羽,蹇硕地位也已水涨船高,再不似从前的中黄门冗从一般任人欺辱,照理说他与马越如今尽管官爵依旧有所不如,但在刘宏身边他与马越都是朝堂上的红人,地位对等。
“蹇黄门这是为何,快快起来。您可是陛下的特使,怎能对某行礼……某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蹇硕笑着将马越拉到军帐上首,自己坐在右边举杯笑着说道:“马兄不必客套,洛阳的那些个大臣都觉得蹇硕是走了狗屎运得了陛下赏识,蹇硕却是深知若无马校尉,蹇硕何以有今日,这一礼,校尉当得!帐外当着外人,蹇硕是朝廷特使。这帐内,便只有蹇硕与兄长。蹇硕请校尉共饮此杯。”
“哈哈!”蹇硕当着马越的几名心腹,这面子给的是实打实的足,当下马越也不顾军中不准饮酒的律法,端起面前的酒爵一口饮尽,抹了抹嘴说道:“军中不宜饮酒,马越便仅饮一爵以报黄门抬爱。只不过……蹇兄,还请为在下言明朝堂对在下的反应,何来生死之间之说?”
“马兄,那些个累世公卿的确欺压吾等寒门已久,但马兄此举实在太过着急。”说到这,蹇硕也正了颜色对马越劝诫道:“兄长一封上疏传至洛阳致使公卿震动,大鸿胪曹嵩、大将军何进、太傅袁隗、太尉杨赐等为首的朝臣各个叫嚣要将马兄下狱捕杀,常侍等人虽有助言却孤掌难鸣……马兄这一封上疏,得罪了太多人了。”
蹇硕是知道朝议时群臣的模yàng的,他没有说谎,只不过……朝议时群臣中态度最激烈的领军人物是大将军何进,到了蹇硕这里,领衔的成为了大鸿胪曹嵩,至少……听上去是这种感觉。
马越轻轻眯了一下左眼,几乎瞬间便恢复正常,笑道:“看来某这一次,唐突了不少人啊。所幸……有陛下圣恩,既然蹇黄门到了这里,想必陛下是力排众议的。既然陛下派蹇黄门来了,那这件事便由蹇黄门做主吧,事不宜迟,明日开始,蹇黄门意下如何?”
蹇硕使了个小心机,方才他仔细看着马越的反应,却没能看出什么。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马越到底是心太大太宽还是反应迟钝察觉不到?但事已至此蹇硕无话可说,只得笑道:“这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校尉,在处理这件事情之间,还有一样东西需校尉亲自过目,硕才可放手去做。”
说着,蹇硕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蔡侯纸,交予马越手中。
马越打开一看,上miàn有七八个名zì,面露不解对蹇硕问道:“这是?”
蹇硕仍jiù恭敬的说道:“这是在下出宫前,常侍交予在下需要安置郎官的名单……”看到马越面色有些不虞,蹇硕连忙说道:“常侍说了,这些人都会如数献出田地,俱是东郡人,不让校尉为难。”
马越点头不知可否,问道:“哪位常侍?”
“张让张常侍,赵忠赵常侍。”蹇硕依旧在笑,但这笑容在马越眼中就如同一头朝他满面笑容的猛虎。
蹇硕在宫中逐步扩大着自己的人脉关xì,三个月前,他还是连张让的背后都摸不到的小冗从,现在竟然已经与张让赵忠这对阿父阿母都搭上了关xì。马越深知,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冗从仆射不是看上去那么好相处,只怕其心机深似海。
想到这里,马越也是一般笑容回敬,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照常侍的意思去办吧。不过……蹇黄门,此时做好做不好关xì到某身家性命,陛下给予你我二人信任,万万不得贪墨分毫,这事……汝明了吗?”
蹇硕急忙点头道:“蹇硕晓得,校尉放心。奴本也不愿这么做,不过陛下是知道这件事的,也就这样了。”
“既然如此,支援已到,我等也就该主dòng出击了。”马越伸了个懒腰,随后正色说道:“关羽,自即日起东阿沿线防务、长水营防务交予汝全权负责,巡查布防、调兵训liàn不可耽搁!程立,自即日起,长水营后勤交予汝全权负责,并且放出风声,对北岸百姓做好收容安置,汝二人可有异议?”
“遵令!”
随后关羽问道:“校尉另有计划?”
“不错!仅仅是这样,治标不治本!”马越眯起眼睛,左脸的伤疤合为一线更为明显,满是阴戾说道:“云长为某挑出三百敢死之士,某要带他们将东郡北部闹得天翻地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八章东郡博弈
夏至日,东郡北部,田地间尽是成片的青色的粟米与小麦。
这里沒有一点战乱的迹象,眼下正是农忙时节,田间地头上随处可见农夫赶着耕牛劳作。如果说这里与东汉国土上其他沒有发生战乱的地方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里的农夫身上都系着一面黄巾,有些系在脖颈,有些系于手腕,有些则省事儿直接戴一面黄色放进在头顶。
这,是黄巾的天下。
半月之前,自东郡南岸传來断断续续的消息,东汉天子赦免了东郡造反的百姓,准许他们回到东郡南岸,并且率先归附的百姓还将得到朝廷的嘉奖,在洛河南岸得到丰腴的田地改善自己的生活……此举在洛河以北引发轩然大波,这些日子不断有百姓扯下黄巾乘船前往南岸,短时间里,就有千户以上的百姓放弃黄巾乱党的身份回到南岸,过上祥和的生活。
然而南有政策,北有对策。
面对东汉朝廷的釜底抽薪之计,卜己下令免除逃离洛北百姓分得的田产,将这些无主之田分与愿意留下來的百姓。走的人越多,留下的人利益便越大。朝廷的一封诏令使其人口流失,卜己的一份政令则阻止了百姓的继续外流,尽管失去了小半人口,却使得留下的百姓更加忠诚。
聊县,地处洛河北部中央,是一座拥两千余户百姓的大县,不过因为南岸的政策与先前的战火,此时的聊县人口已经不足千户。尽管如此,聊县仍旧维持着超过五千的黄巾兵丁。因为这里是东郡渠帅卜己的所在地。
这一日,相当于东郡北部黄巾京畿重地的聊县,迎來了一伙异地來客,他们身姿雄健衣着破旧,系着黄巾携带兵器。
他们自洛河渡船而來,本欲前往冀州朝拜大贤良师,然而走轲行至东阿范围被南岸长水校尉马越麾下部众袭击,与之展开血战,双方各有损伤,这伙逃兵冲出重围逃上北岸,一路前行來到聊县。
守城的黄巾兵卒看着眼前这伙自称颍川渠帅彭脱手下的黄巾众,为首青年身高九尺雄劲有力,面上带着骇人刀疤,身后众人各个穷凶极恶。尽管这个叫做马尧的首领一再重申自己沒有恶意,仍旧被守军如大敌当前般围堵在聊县南门。守门的黄巾军候急忙策马直奔县治通报。
聊县治所。
其貌不扬的渠帅卜己端坐正中手中揭开一卷书简,为三县各地送來的简牍批补。身旁高大的黄巾卫士将环刀放置身旁,手中端着碾磨好的墨水递上毛笔,等待着渠帅的批注。
渠帅能文能武,将教义转化为百姓实际的利益,黄巾卫士沒见过传说中的大贤良师,但他觉得,这位端坐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就是真正的黄天教子。
突然间,治所外传來一阵喧闹,渠帅卜己轻轻放下毛笔,颔首以缓慢而温和的语调对身旁的卫士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温和,却不容质疑。
身后的卫士跨步而出不过两步,守卫县治的卫兵便已入堂拱手说道:“渠帅,守备南门的军候说有要事禀报渠帅,要不要放其进來,”
“哦,”卜己合上简牍,以细绳系好,轻轻地点头。身后的黄巾卫士说道:“准其入内。”
卫兵转身出府,不多时,南门守备军候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回身手指城门放下说道:“禀渠帅,南门外來了一伙携带兵器系着圣巾的教众,数逾三百,其首领自称是颍川小渠帅彭脱的部下,战时与渠帅失散,乘船欲走冀州投奔天公将军,于东阿河畔被汉军突袭,故在城外请求一块营地休息,并准许其入城购换辎重。属下不知其真伪,只得前來禀报请渠帅定夺。”
“真伪易分,善恶难辨。问其《太平经》卷三段十五何意真假立分。”卜己微微一笑,说到一半摇头道:“算了,估计也就是一伙山林匪类,开谷仓赠其月余粮食,准其在城北扎营三日即可,不必让其入城了。”
“是,”守备军候准备起身,突然想到马越的面孔,小心的对卜己满脸堆笑问道:“渠帅,要不您见见他们的首领,那些汉子看上去像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属下觉得既然快与汉军交战正是那个,对,用人之际,数百人不要白不……”
军候方才说道一半,卜己微微皱眉,身侧的卫士立即喝道:“渠帅当面,岂容汝小小军候妄议政事,滚出去,”
“慢,”卜己皱眉抬起右手制止身侧卫士,说道:“太平盛世众生平等,太平兄弟不分高低,接着说下去。”
卫士那一声喝骂将军候吓得不轻,听到卜己的话军候更是感激,对卜己磕头说道:“属下多谢渠帅宽待,多谢渠帅,属下是觉得……这三百人看上去凶狠剽悍,战时会是好手也许能派上用场,渠帅不如召他们见见。”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卜己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随后看看再说。”
军候走后,卜己批示了两卷简牍,递给身旁卫士说道:“找可靠的人,前往莘县荏平传令备战。南北战线都僵持着,该将军势向西推进了。”
“可是。”卫士收下简牍,疑惑道:“渠帅,洛南还有北军一营僵持着,若我等有军事调动恐怕后方不保啊。”
卜己轻轻勾起嘴角,问道:“三县集结兵马行至冠县要多久,”
冠县,地处兖冀交界,是一小县,然而地理位置却尤为重要。
“这……”卫士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急行军一夜即至。”
“去吧,三日前梁仲宁已经率百人混入冠县了,三县大军齐至一天一夜即可返回,打通兖冀联络,到时我等便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联合三部将军兵锋便可直抵洛阳。”
“啊。”卫士惊呼一声,明白自己手中的简牍有多沉重,随后问道:“渠帅,梁仲宁与张伯这些日不见,原是被您派到冠县内应……可属下愚钝,那万一洛南的汉军突然袭击,我等亦來不及回师岂不因小失大,”
卜己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说道:“梁仲宁去了冠县,张伯可沒有。洛南的汉军既然想靠皇帝诏命吃下我卜己的百姓,某便帮帮他们。张伯领着本部一曲混入南迁的百姓里了。给他们的安置增加一些难度。”说到这,卜己笑道:“只怕冠县易旗之时,汉军在南岸还安置着那千户百姓呢……去吧,告诉他们,三日之后尽起大军兵临冠县,令其不战而降,”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六十九章露出马脚
东郡北部,聊县城外。
马越化名马尧,领着二百余名军中好手在县城南面三里安营扎寨已有三日。三日来,这些汉子每天吃着卜己送来的粮食,在营中手搏角抵,终日把酒言欢毫不避讳,视方圆百里黄巾如无物。不过……这本不是马越的初衷。
卜己的连番政令,使其在马越心中从一个黄巾起义草头王上升为雄才大略的义军首领,按道理说自家生的威武高大手下又俱是骁勇之人……一伙英才送到卜己的手中,难道不该顺理成章的成为卜己之座上宾客吗?
营中,马越与看着杨丰与徐晃对搏,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扔着石子儿。
妈的,哪儿知道连让老子纳头便拜的机huì都没给!
场中杨丰出招刁钻棘手,徐晃防守滴水不漏,炎炎夏日之下,马越手下两大猛人斗的棋逢对shǒu。
就在此时,阎行自营外扛着长矛迈步而来,马越来了精神,急忙朝阎行招手。
“彦明,可打听出来那卜己从前是做什么的?”
阎行将长矛放置身旁,坐在马越身边说道:“主公,打听啥啊,属下出去都没办法跟人说话,到处黄巾眼线盯着。”
马越心头一凉,本想让阎行出去打探消息,却不想再次碰壁,叹了口气,马越说道:“罢了,看了我等此间寸步难行,是某想的太简单了。”
“也不算寸步难行。”阎行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颗果子递给马越,笑道:“虽然不敢跟人说话,不过属下出去一趟还是略有收获。”
马越咬了一口果子,有些酸涩却使口中生津,闻言急忙对阎行问道:“彦明有何收获?”
“主公可还记得,我等先前一至洛北,主公便感叹除了在这片黄巾的土地上,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农忙了?”
马越点头说道:“是啊,各地的战乱谁还有时间去让百姓务农,卜己治政的确有一把好手。”
“是了,此时正是农忙,不过……属下今日经过数里田地,其中空无一人,而聊县之外正在屯粮……”
“你是说……卜己要有大行动?”说着马越便将拳头捶在地上,笑骂道:“妈的,机huì来了!”
说着马越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伸展一下筋骨对阎行说道:“彦明,告诉阿若公明他们,稍后埋锅造饭,吃饱了咱们离开这里!”
“好嘞!”阎行也是一脸笑意,走出两步这才扭头说道:“不过主公,此次危险非常,您为何不坐镇洛南使云长兄长带我等出来呢?”
“云长啊。”马越说道:“云长看的书够多了,让他试试领军,再说他武艺高超有时却不会转弯,不够圆滑。”说着马越坏笑一声道:“何况这次咱们出来这活儿不够体面,还是让老子来吧,哈哈。”笑着指点阎行说道:“记着,武艺再高也不过一人,将帅所需的不仅仅是武艺,你们几个回去好好读书,到时候都跑不了一个司马都尉的。”
阎行脸上在傻笑,心头却闪过自家外甥万宁乖巧的小脸儿。暗自说道:主公放下,彦明此次一定给你立个大功!
……
聊县城头,卜己立于城上看着城下近三百人的颍川逃兵,即便是对逃兵多有不屑,但看到他们也不禁赞叹一声,好一班骁兵强将!
马越正在城下与守门军候告别,卜己在城上突然皱了眉头,指着马越一众说道:“他们的口音不似颍川,倒像是三辅之地的凉州土话与司州官话!你看这些人行走之间已然结阵……不对,太奇怪了!你下去仔细盘问他们一下!传令城上守军,弓弩手隐蔽好了给我瞄准他们!”
马越对于城头上的杀机浑然不觉,此时的他已经代入了马尧这个角色,与守门军候聊的热腾。
“军候留步,还望军候转告渠帅,马尧多谢渠帅近日来的粮草供应与扎寨协助,俺们就不多打搅了,即日便北上寻天公将军去了。”
南门军候很喜欢马尧这般豪爽威武的汉子,笑道:“马壮士放心,兄弟一定给你转告,不过壮士可要小心,往北走的路可不太平,冠县如今还在汉军手中,前路漫漫,壮士保重。”
马越点头,正要离开就见城头上快步跑下一披甲壮士,遥指马越问道:“你说你是颍川来的,颍川战况如何?”
马越心头一跳,毫不犹豫地说道:“汉军派了两个中郎将进攻颍川,不过没啥用,渠帅们且战且退有时还能扳回一城。”
那披甲壮汉再度问道:“你是哪个渠帅部下?”
“俺们渠帅叫彭脱,咋的了?”
“娘的,弓弩手准备!你们隐藏的不错,可行走之间的战阵和西凉口音还是漏了馅儿,从实招来,尔等到底为何人,可是洛南汉军,官居何职,姓甚名谁,从实招来!”
披甲壮汉一声怒吼,城头之上数百张弓弩便一起越过城垛直指马越等人,城下守军也都猛地拔出bīngqì,试图将马越等人合围在中央。
变故突生,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露出了马脚,马越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惊惧压下,他哪儿能不害怕,深入洛北腹地这些日子他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那壮汉猛然一喝让马越心跳一下快了几个档次,他妈的。
马越决定,如果能活下来,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再干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就在守城兵卒抽出刀剑的那一刻,马越身后的弟兄们也都抽出各式bīngqì,双方箭弩拔张几乎下一刻便是弓矢齐发刀剑加身的下场。
就在此时,马越瓮声瓮气的闷喝一声道:“儿郎们都给bīngqì收咯,渠帅给了俺们月余粮草,俺们不是这么回报渠帅的!”
身后杨丰一愣,知道自家主公这是进入状态要继续演下去了,杨丰手中环刀抽到一半儿,歪着脸对马越说道:“大当家的,这他娘的也太不拿咱们当回事了,在凉州马匪李谌都不敢这么对咱们!”
“杨八斤老子叫你们把家伙收回去!”说罢,马越朝着那披甲壮汉说道:“俺们渠帅彭脱从前本就是凉州边军,老子幸得渠帅搭救便将这条命给了渠帅,你也别想问老子什么太平教义,老子不懂!老子就知道大贤良师救过俺们渠帅的性命,老子找不到渠帅便去报效天公将军,你这泼才给老子把话说明白了,要是看老子不顺眼老子手里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说着,马越的手便伸向背后的投矛,身后众人也都看到了马越这个动作,手都没有离开bīngqì反而握得更紧。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章各怀鬼胎
“退下吧,马壮士且住。”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城头上轻飘飘地传來一句话,温和有力。
马越抬起头,看见三丈城门楼上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卜己走下城楼,与马越距离不过一丈,挥手之间城上兵卒都收了弓弩,对马越说道:“马壮士,在下卜己,非常时期望壮士勿怪。”
马越的右手,依旧搭在腰后系着的标枪之上,五指紧绷。
只需一息时间,甩出标枪卜己必定身亡,杀卜己一人便可使得洛北大乱,不成功则成仁。
转瞬之间,卜己对于即将加身的兵器浑然不觉,朝马越真诚的笑道:“壮士要前往冀州,在下也正要挥师进攻冠县,壮士何不率众同行,大军也能给壮士些许照应。”
正是这一句,让马越愣了一下,身后的手指轻轻松开冰凉的短矛。
比起这条消息,卜己的性命显得无足轻重,这颗头颅,暂且寄于项上罢了。
马越问道:“渠帅要挥师北上。据某所知洛南汉军秣马厉兵,渠帅难道不怕吗。”
卜己答道:“南岸敌军不足挂齿,他们想收某的百姓,某便给他们送些百姓,想來现在还忙着呢。壮士回去休息休息,过了晌午大军行动,到时候壮士作为别部一同向冠县进发,如何。”
马越思虑一下,他想的不是随不随卜己北上,而是如果自己真的是这个马尧,该怎么说。
马越顿了顿,搓着手问道:“渠帅啊,想要俺们随您同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这北上的粮草战利……怎么分配。”
卜己笑道:“这个自然好说,粮草辎重都由某部分配,不会少了你们一份儿。”
“如果这样的话就沒有问題了。”马越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如果不让对方付出一些东西,那卜己是不会放心的。
就在卜己即将转身离开之际,马越问道:“那个……渠帅,我等在颍川时俱是骑兵,您能否分与我等三百匹骏马。”
马越此言一出,卜己脸上有些厌恶,身旁那披甲汉子更是喝道:“汝这匪类简直恬不知耻。”
卜己想了想,笑道:“壮士,我部马匹也不多,这样吧,便借于壮士百匹骏马如何。若壮士助某攻下冠县,倒时可分三百骏马与壮士送别,如何。”
马越像是被满足了要求,心满意足的对卜己躬身说道:“既然如此,某便静候渠帅差遣。”
马越带着手下回到营寨,卜己也领着披甲汉子顺着县中街道朝着县治走去。
披甲汉子跟在卜己身后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对卜己问道:“渠帅,我部不过千余骏马,为何就要分与那马尧百匹。”
卜己说道:“无知匪类而已,难不成我卜己的马就那么好拿吗。你觉得攻下冠县之后他还能有三百人吗。传令荏平本部巡逻郡北,只召集莘县与聊县本部大军前往冠县即可,兵临冠县城下若降了最好,不降就使马尧等人攻城。”说到这,卜己轻笑一声道:“他不是觉得他那三百人很能打么,就让他和县兵死磕去吧。”
“原來渠帅对那马尧也不放心。”披甲汉子问道:“那……监视的兄弟再多派些人手。”
“不必了,让监视的兄弟都撤回來吧。”卜己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一伙山匪之流,不必挂心。”
……
马越等人一回军营,杨丰便对马越说道:“主公,那卜己方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送给南岸一些百姓,难不成那些百姓中有他的细作。”
马越点了点头,面色沉重的说道:“不知虚实,但依卜己先前的做法,一番苦心付之东流不会舒服,恐怕那些归附百姓有蹊跷……某还是轻敌了。”
本以为一个卜己便让马越如临大敌已经足够重视,却不想还是轻敌了,恐怕早在马越系上黄巾深入敌后之时,卜己便已经制定好了全盘计划,以一部细作扰乱洛南的部署,主力部队趁夜攻袭冠县,待到南岸汉军回过神的时候冠县便已经是卜己的囊中之物,到时遣信使快马加鞭连通兖冀二州,退可内外夹击卢植一部打乱汉军对北线的全面计划,进可据守洛河沿线静待冀州兵力南下,到时席卷东郡使二州连为一体再传信豫州吃下皇甫嵩朱隽的兵马,到时合三州之物人财力进取司隶,断了大汉正统。
这卜己,是个大能。
“主公,那要不要先派人回去报信。”
“不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马越摇了摇头环视左右说道:“现在咱们营地应当被人看得正紧,今夜,等卜己将马匹送來,你骑快马离营直奔洛南通报云长严加防范,某带人在莘县将卜己斩杀。命云长领千五百步骑于莘县南二百里埋伏,接应我等回撤。”
“主公此行危险万分,不如命彦明前去报信,阿若跟在主公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无妨。”马越笑道:“有公明彦明随行左右,何况还有三百军中勇士,应当足够冲杀出去……报信要紧,某担心的是东阿的情况。”
不轻易进言的徐晃这时出言说道:“校尉关心则乱了,洛南说到底依旧是汉军的地盘,关司马统四千兵马据河岸布防,迁徙的百姓不过千户而已,即便全民皆兵也不会是关司马的对手,至多会造成一些麻烦罢了,卜己的主力应当是放在北上而非南下,大营无忧。”
千户百姓,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才三五千人,何况无兵无甲,真到了必须一战的时候不过千余正规军便可将之绞杀,马越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点了点头,马越问道:“公明觉得,方才某未杀卜己,是对是错。”
徐晃说道:“校尉的迟疑是对的,卜己已集结了三县军力,若校尉将卜己杀了三县大军立即反扑洛河是人之常情,到时便会堵死我等南撤的道路。因此校尉决定在半路袭杀卜己属下非常支持。”
轻轻点头,徐晃的大局观不错,事实上方才马越沒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从卜己口中还能套出一些东西,沒想到现在看來还有很多好处。
起身伸了个懒腰,马越对众人说道:“传令众兄弟,收拾刀剑休息一下,准备迎接一个不眠夜吧。”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一章苍亭之变
东郡,洛河之南.
程立自从马越走后便忙碌了起来,蹇硕携带的诏令一出整个洛南便沸腾了起来,前来献田的大户络绎不绝。程立的使命便是将这些大户统统登记在册,记录他们献出的每一分田地。之后再将洛北迁徙而来的百姓登记,分与他们足够的田地。
这是一份听来容易实则庞大而琐碎的工作,程立终日坐在官寺中整理档案,将这些简牍分门别类地规整。
“东阿范氏,献田千亩,二郎官名范冀、范温。东阿薛氏,献田五百亩,郎官名薛华。阳谷秦氏,献田五百亩,郎官名秦位。平阴淮氏,献田七百亩,升爵二等,郎官名淮苍……”
将写在竹片上的记录都誊写到纸张上,程立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终归是上了年纪,这几日忙碌身体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就在此时,程武迈步入内急忙说道:“阿父,南迁的百姓中有人不满那些宦官分下的田地,在苍亭聚集了上百人闹了起来,吵着要见长水校尉,您快去看看吧!”
“竟有此事!”程立顾不得劳累,急忙起身随程武向屋外走去,刚走到一半,程立摆手对程武说道:“武儿将为父的佩剑取来。”
“是。”
程武反身入内,自墙上的剑架上取来程立的汉剑,为父亲挂至腰侧,二人这便急忙出官寺上马,朝着苍亭亭舍奔驰而去。
苍亭,东阿附近的亭级行政单位,坐落于生东阿以西三十里。
此时的苍亭已经闹得翻了天,在此处安排南迁百姓的官员是新任的东阿县令薛治与蹇硕的随从,炎炎烈日将众人烤的外焦里嫩,陛下面前的红人蹇硕蹇黄门才不会在这里跟着这些泥腿子百姓一同受罪。
蹇硕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他的亲信,但这之前他们还有一个身份,张让与赵忠的门生。
程立一路快马疾行,隔着老远便看到亭舍被数百名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入耳皆是喝骂之声,十余名亭卒依靠亭舍的篱笆与手中长戈才堪堪止住百姓的异动。
薛治正义正言辞地对百姓们说些什么,无奈离得太远,程立听不清楚,突然间不知薛治说了些什么,百姓之中壮硕汉子拥挤向前,将薛治吓得连连后退,一声令下亭卒们长戈平放直冲百姓,双方剑拔弩张,厮杀近乎一触即发。
程立在马背上看得心急如焚,猛地拍马向前冲去,距离不过数十步大声喝道:“统统让开,放下bīngqì!”
“阿父危险!”程武更是心焦,在他看来父亲的安危最为重要,拍马向前想要止住狂奔的骏马,无奈好马在父亲坐下,自己骑的只是一匹平时用来拉车的劣马,能跟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没有前冲的力气。
百姓们猛然听到这一声暴喝都惊惧地回头,就见一四旬老者须发皆张策马奔驰而来,急忙互相拉扯让出空位,慌乱中有人摔倒有人叫喊,情势一下子更为混乱,却也都为奔马让路,让程立直本于亭舍门口。
“希律律!”
面对十余柄放平的长戈,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程立撅翻在地,荡起大片尘土,百姓后撤数步。
扬尘中穿出一声咳嗽,接着便是暴喝传出:“全都将bīngqì给老夫放下!”
烟尘中,透出一个八尺有余的身影,扶正了发上小冠,横眉冷对而出对着薛治问道:“薛县尊,所为何事?”
薛治看出是程立,便急忙说道:“程先生,这些**对分与的田亩不满,冲击亭舍欲意袭杀本官!”
“放屁!”
百姓中一壮硕青年喝骂道:“分明是你这老儿不将田地分与百姓,徇私枉法。某只是说找长水校尉评评理,乡亲们,他口口声声称我等为**,这骑马老头儿与他认识,分明为一丘之貉,随某杀了他们,我等回去找卜己渠帅!”
百姓群情激奋,亭卒长戈不停回缩,尽管配备了bīngqì他们仍jiù只是亭卒而已,哪个上过战场,被数百暴民围攻已经使他们肝胆俱裂,哪个还敢率先出击,只得不停回缩防线,亭舍的篱笆眼看就要被百姓推倒。
程立面对激愤的百姓屹然不惧,张开双臂喝道:“乡亲们,老夫程立亦是东郡乡人,望诸位将实情说与老夫,老夫为乡亲做主!”
一苍头老者闻言说道:“陛下发诏书赦免我等,我等自是感恩戴德,可县尊有言圣上给我等每户五亩田地,五亩田地能做什么?老夫膝下便有四子三女,五亩地的粮食连一半儿都养不活,长水校尉怎能言而无信不与我等田地啊!”
周围百姓也都附和道:“是啊,长水校尉言而无信!”
程立闻言便皱起眉头,对老者躬身说道:“老丈且息怒,某定为诸位讨个说法。”
说罢,程立扭头对薛治问道:“县尊,某定下的田亩分明是每丁五亩,有六旬老者再加五亩,如今为何是每户五亩,恩?”
程立已经近乎怒不可遏,大声地对薛治质问,他不在乎薛治是县令,尽管他只是长水营中总管后勤的散骑,这是道理的事情。于公向马越献计的是他,制定计划的也是他,这就是他的事情,现在事情出了意外,他必须要薛治给个说法。于私这薛治是受了马越的举荐才当上这个县令,现在却败坏了马越的名声,为人谋而不忠。
最重要的是,百姓南迁是长水营对洛北作战的重中之重,不容改biàn!
薛治面对程立的喝问不禁后退两步,随后又觉得有辱尊严向前移步说道:“先生,这是这几位黄门的意思,每户五亩,变不得啊。”
“黄门?”程立嗤笑一声,扭头对百姓说道:“乡亲们,实乃奸人作梗,我等之过。自今日起老夫再此监察,每丁五亩,户有六旬老者再加五亩,请乡亲们来我处登记!”
“不可!”薛治身后一无须青年厉声喝道:“常侍的要求岂容汝这老兵可擅自更改?亭卒已通报军司马,片刻之间大军即到,每户五亩不容改biàn!再敢聚众尔等鸡犬不留!”
“老兵?”程立咬着牙闭上眼睛,猛然挣开拔出身侧汉剑,三尺剑锋转瞬刺入那无须青年胸口,血光迸溅!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二章程立杀人
“老头你敢!”
“先生不可!”
薛治飞身想要拦住程立转瞬即出的汉剑,可终究,剑比他要快上一步。
长剑透体而出,那无须青年转瞬之间眼看便不成活,程立看也不看,抽出长剑侧身而立对其余几名无须青年问道:“尔等,可有异议?”
“啊?”这些个小宦官何时见过如此场景,宫里人派到地方哪个不是被人好好招待着给手心塞金银只怕太轻,哪里有刀剑伺候的道理?便是那年少成名的长水校尉马越军中还不是差人好生招待,这老头……好大的胆子!
“不敢,不敢,您说丁五亩就丁五亩。”不住的后退,程立在他们眼中就像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快死的疯子,试问这一状告到常侍那里,这老头有一百个理由去死,暂且退让一下无关痛痒。
程武此时下了马,在推搡的人群中朝着亭舍挤了过去,他看不到亭舍中的情况,但看百姓们使劲儿后退,听声音也知道出了事情,担心父亲安危的他握紧了刀柄拨开前面的人群,朝着亭舍快步前进。
程立回过头,将长剑斜插地面,对百姓拱手说道:“向陛下进言赦免诸位是长水校尉努力的成果,有人敢败坏长水校尉的名声,便当斩杀,没有人能阻拦校尉的功绩,没人能贪墨诸位的田产,请诸位放心,请诸位向薛县尊继续登记,田产一定毫厘不差地划在乡亲的名下。”
“好!先生是个好人啊!”
“贪墨俺家田地的人就是该杀!”
就在百姓欢呼之际,先前百姓中那壮硕男子挤到前面大声问道:“先生您是何人?”
壮硕青年名叫张伯,是东郡渠帅卜己的亲信,三日前领着本部一曲黄巾混入南迁的百姓之中,意图在安置百姓中制造混乱拖住汉军北上的步伐,为卜己连通兖冀二州扩大优势。此次百姓聚众也依赖他的组织。
本来事情照着计划发展的很好,百姓逼得亭卒刀兵相向,一旦亭卒率先动手他便带人杀掉亭舍的所有人,领着南迁的百姓夹裹洛南百姓再度造反冲击县城,那想自从这个叫做程立的老头出来一切都偏离了计划,贪墨土地的小宦官被他杀了一个,剑上带了血百姓都心生畏惧,若非此次聚众怕被汉军看出露馅只带了十余个亲信,他早就将这些人全杀个干净,可身后这数百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南迁百姓啊……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方才那宦官死前说过已向汉军求援,大部汉军一至这些百姓便必然领了田地,到时再想说动他们造反可就难了。
张伯只得一面对程立发问,一面伸手握住了藏在后腰的短匕。
身后倒下的无须青年血流泊珀,腹部凹陷已然死透,程立说道:“老夫为东阿程立,现为长水校尉部下效力,老夫以性命担保百姓的田地不会被贪……”
话还没说完,就在程立分心之际却猛然见到面前不足五步的壮硕青年自身后掏出一尺短匕一跃而起,朝自己袭杀过来。
短匕刺来,程立来不及拔剑只得一脚蹬出的同时抬起双臂阻挡刺向自己的匕首。
张伯的匕首刺中了程立,但只是刺在右臂之上,而他也被程立一脚踹中,踉跄着向后倒退两步,接着再度向前冲去。
无论是外围的百姓,还是亭舍中的亭卒,县令薛治都来不及反应,程立便已经被张伯刺中,随后张伯再度扑向程立将之扑倒在地,短匕直指程立喉咙!
程立死死地挡住青年要刺来的匕首,奈何他年纪已过四旬,多年来隐居乡里读书教子,身体状况早已大不如前,如何能挡住张伯这正值壮年的力道,只能无力的看着匕首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
自人潮中突出的程武还来不及喘两口气,就见到一壮硕青年竟将父亲压倒在地,手握匕首即将刺向父亲,决然冲出人群抽出腰侧环刀一刀刺入青年后心。
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呐喊,只得匆匆一眼看见程立并无大碍便抽出环刀,转身就见几名精壮汉子握着短刀冲出百姓,朝自己袭杀过来。
程武余光见到那些发抖的亭卒,知道此时不可仰仗他人,迎着冲来的汉子一刀劈了过去。
汉子抬起短刀阻挡,偏离了刀刃但程武含怒而发的一刀又岂是一尺短刀所能格挡的,偏离之后依旧斜斜地斩了下去,将青年的腹部划开。
接着两名暴民冲至近前,一刀刺来程武抬刀斜挡,短匕于环刀之上划过一道火光,刺了个空。
程武脚步腾挪之间,一脚打直了踢出去,正中一暴民膝盖,大力之下暴民膝盖内陷进去,当即跪在地上。
程武绕身于其后,一手提着暴民的头发,一手持环刀置于其颈上,猛地割了下去!
杀红了眼的青年环刀直指,一手提着头颅喝道:“哪个还敢上前!”
转瞬间首领张伯授首,数名同伙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几名冲出来的暴民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立在县令薛治的搀扶下已经站了起来,挥手喝道:“亭卒何在!”
吓懵了的亭卒这时才反应过来,个个擎着长戈急忙将程武护在身后,长戈直对着冲出百姓中的几名暴民。
就在此时,官道上猛然传来大部马蹄声,数百骠骑将百姓围住,骏马四下游曳,为首之人披甲持锐,长髯红面,不是关羽是谁。
汉军一到,尘埃落定,冲出百姓的几名暴民无力的放下兵器,跪伏着被百姓押走,程立带着程武策马于官道上,对身侧的关羽讲述着此次的来龙去脉。
“关司马,此次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南迁百姓中有黄巾信徒,百姓在亭舍登记,望司马加派军卒严加保护,亭卒啊……靠不住。”
关羽点头称是,程立的手臂已经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不过依旧想外渗着血色,关羽说道:“那些事情稍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生入城将伤口稍做处理才是。”
程立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劳烦司马记挂,这点伤势无碍,只是有愧校尉看重,老夫只怕要带着武儿离开东郡了。”
“这是为何?”关羽急忙问道,“校尉对先生如此看重,先生为何要弃校尉于不顾?”
“贪墨田地是黄门蹇硕的主意……不对,那人方才称常侍,不好!恐怕老夫杀了张让赵忠的亲信,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老夫不可在给校尉惹麻烦了。”
“不可。”关羽勒马说道:“先生就是离开,也要等校尉回来告别再离开吧,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关羽是见过追捕马元义时蹇硕对马越的恭敬模样,他觉得这个事情并非只有程立逃离才能解决。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三章袭杀卜己
什么是凉州。什么是凉州人。
马越率部作为别部跟随卜己大部走在行军的路上想到。
洛河以北,到处农田,麦穗大的垂下去,粟粒饱满的快要胀出來。
炎炎夏夜,地处兖州以北的马越想到了西北之极的凉州,那是他这一世的家乡。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总觉得生养自己的这块土地与天下各州都不大一样,这是世人都有的通病,然而事实上,凉州确实和各州都不一样。
东郡的良田一亩可产五石粮,凉州粮食普遍亩产一到二石,这还是好的,更多的粮食撒下种子根本长不出东西,大片的地就那么坏了。
地处高原高寒地区,人吃饱饭都是问題,哪里有空去想礼制,那些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什么是凉州人,像马玩那样饿昏了头卖着命上战场,空着手拿着老**与大汉的敌人浴血搏杀就为了换一碗米粥,才是凉州的常态。
不解决粮食问題,凉州就永远只能是那个穷苦的凉州。
不解决粮食问題,凉州人就永远只能是瘦小的孤儿拿着老**当兵器的凉州人。
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生养他成人,他深深的热爱与憎恨着这片土地。要是能让凉州人过上如东郡黄巾占区的百姓一般富足的生活,便是像卜己这般扯起大旗与天下为敌马越都认了。
可他不能,比起直截了当的造反,马越更愿意凭借自己不是很够用的聪明才智与不是很强大的武艺去争取到主政凉州的机会,取得更高的地位,他才有更大的把握让凉州富足起來。
他有后世丰富的知识來改善凉州的民生,但想实现这一切都需要强大的实力做基础。
不错,他的确很佩服卜己。这个黄巾渠帅以叛乱手段收拢了三县民心,又在这征战之地创造出如此安定祥和的洛北三县,马越很佩服他。
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存在的理由活下去不是吗。即使代价是……杀死他人。
卜己,太阳快要出來了。
我不能再让你活下去了。
……
马越近三百人的队列在大军中央靠前的位置,前方有一曲兵马领路,后面数千兵马在官道上扯出十余里的蜿蜒阵线,卜己就在这狭长的阵线中央。
要想杀死卜己,就要突破上千人的阵列,他们之间隔着三里距离。
三里中,每一排都有七八名敌人。
这将是一条狭长而难行的死亡之路。
好在,麦田很高,很茂盛。
“彦明,你率步兵三五离队藏入附近的麦田中,稍后某率十余人待卜己行至此处时突杀出來,你我合力将之袭杀。公明在我等离队片刻率骑兵出阵践踏麦田侧应。”
“诺。”
阎行领命,随后便向后传话,马越的三百人有卜己支援的百匹劣马,至少一半人的机动力能够得到保障,只不过……步兵在乱战中恐怕不会那么好命。
徐晃在一旁小声说道:“校尉,十余人冲阵太过危险,不如校尉领骑兵,某代校尉传令,将那卜己杀了便是。”
马越摇了摇头笑道:“哪个都不轻松,某冲杀尽管稍危险一些,但借传令之名官道上的敌兵不会为难我等,公明你弓马娴熟使命更是重中之重,在某杀了卜己之后要尽量保证步兵逃出生天啊。”
二人说话间,便有近百步兵接着夜色隐入官道旁人高的麦田中,绕过游曳的斥候聚拢靠近着。
估算一下时间,感觉差不多时马越检查了一下马身悬挂的三柄斧头与一面小圆盾,系在后腰的三柄投矛与腰间环刀无误,一招手策马出阵,身后十余骑跟随他践踏着麦田朝着后面慢慢踱步而去。
此举引得后方黄巾奇怪,不过谁都不知道他是谁,何况此时正是天色即将泛白之际,马越又不是冲锋,也沒人拦下他盘问。
看着离自己越來越近的卜己战车,马越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厉害。
上过再多次战场,即将开战之前还是会紧张,握拳揉了揉汗湿的手心,马越吐出一口浊气,这是一次近乎疯狂的刺杀。
临近了,马越驻马于官道旁侧,静候卜己的战车在四马牵拉之下带到近前。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我的天。马越的眼睛瞄到卜己身侧的两个壮汉眼睛猛然眯了起來,他看到了战车上二人置放于车辕上的手弩。
这么近的距离,强弩之下几乎必中,只怕立即就是个透体而出的下场。
卜己于战车上扶着车辕,见到侧立麦田中的马越,点头问道:“马壮士,怎么不继续前行,可是前军出了状况。”
“哦。”马越强笑着说道:“倒不是出了状况,只是渠帅,在下有些疑问。”
马越的手悄然搭在后腰的矛柄上,卜己皱眉问道:“壮士有何疑问非要行军时发问。”
马越轻轻笑了一下,张了张口猛然将掌中铁矛掷出,数步之距转瞬即过,投矛携着巨力猛然刺在卜己胸前,带着卜己百余斤的肉身钉在车中,马越左手抓住悬于马身的圆盾边缘提起,双腿一夹马腹便朝着战车冲了过去。
战车上,可还有着两个弩手呢。
“保护渠帅。”
突经变故,两名卫士吓了一跳,披甲壮汉回首一看卜己,立刻大吼一声,抬起手弩便朝着冲过來的马越激射而出。
“嘣。”“嘣。”
两声弩弦迸射,马越只來得及将圆盾提至胸口,歪头侧躲,尽最大可能躲过致命的弩矢。
“咄。”地一声,一支弩矢结实地打在盾牌之上,让马越心头一轻,随后右臂便觉一凉,接着整条胳膊酸麻,疼痛。
根本來不及多想,马越左手提着圆盾朝着战车上的披甲汉子甩出,提上马身挂着的一柄斧头便从马背上跳上战车,圆盾刚好砸在一名披甲卫士的脸上,正待其丢下手弩捂脸之际一斧头劈头盖脸地看了上去,正中头顶,马越眼前便是红白一片。
右臂已经使不上力气了,马越也來不及看伤势如何,一脚将另一名汉子踹倒在车辕,提着利斧再度劈出。
这时,周围的卜己亲卫都看到了马越跳上战车劈翻两名卫兵,持着兵器朝着马车聚拢而來,马越环视左右喘了口气,找到卜己,此时的卜己被胸口的铁矛钉在车上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手中握着一柄汉剑,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越。
“來……來啊,再,再來一下,洛北三……三万百姓的生活,就,就能被你,毁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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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四章降者不杀
“来……来啊,再来一下,洛北三……三万百姓的生活,就能被你,毁,毁掉了!”
短矛加身,卜己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中气沉着,但马越听在耳朵里不亚于林中虎吼.
但马越也仅仅是愣了一下,僵硬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地伸出舌头tian了tian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突然咬着牙向前跨步至卜己面前,一斧劈在卜己脖颈,大好头颅便随着喷薄的鲜血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是对的。”马越皱着眉头,心里很酸,转瞬之间仰头向着四面八方奔驰而来的贼军吼道:“老子就是凉州马越,小崽子们来啊!”
猛然间,车体颠簸马匹受惊,战车偏离了官道,四马受惊朝着田地冲了下去,带着战车奔驰在麦田中。
匆忙间稳住身体,耳畔传来喊杀声,阎行此时竟然扒着马车左边沿吊在车外,手中倒提着长矛对马越咧嘴露出满口白牙笑了一下,接着便捅翻一个骑马冲来的黄巾军卒,狂笑着喝道:“卜己已死!降者不杀!”
阎行这一声呐喊让马越险些笑了出来,妈的,自己的战车在田野中奔驰,车旁是近百扯下黄巾的自家骑兵与敌军骑兵混战,自家从洛南带出的好儿郎正与贼军混战,不断有双方骑兵落马,步兵们就急忙骑上最近的马匹跟随战车一路逃遁。
狗屁的降者不杀!
突然间马车一个震荡,马越急忙抓住砌在车上的斧头才稳住身体,一看竟然是一黄巾汉子自马车右侧从马上跳上车沿,正叼着短刀双手扒在车沿想翻上战车。
马越猛然转身松了斧头也不拿东西,大手一把抓住黄巾汉子后脖颈子向外一扯,马越双手臂展足有两米,一拽便将这拽离车身,猛地狠命向地下掼去。
阎行此时也翻入战车,擎着长矛左刺右戳着一路狂笑:“小崽子们来追乃翁吧!”
一矛横扫将一骑兵扫下马,阎行猛然回头对马越说道:“主公啊,咱们这是往北跑呢啊!”
马越一看可不就是,回头入目尽是骑兵,徐晃擎着长矛左冲右突地带着十余名骑兵在战车左右护卫,将接近战车的黄巾骑兵统统扫于马下,然而后面的麦田下尽是敌人,麦田起伏如Lang潮一般朝着战车翻涌而来。
马越急忙抓住系在车辕上的缰绳,引马向东调转,回首抓着缰绳于战车上对徐晃喝道:“公明,向东!”
就这么一喝,远方“嘣”地一声,数十步外一黄巾汉子端坐马上将手弩端平了便朝着马越激射而来。
马越对这箭矢毫无防备,猛然便觉得后背一凉,随后整个躯干传来一阵剧痛,明显能感受到身体中的力气在悄然溜走。
抓着缰绳的手猛然就软了下去,双腿无力地跪于战车上,嘴唇哆嗦着说道:“阎……彦明,彦明,驾车,带我回去。”
“小崽子们来呀!阎大爷要将你们杀个干净!”
阎行面朝着后面立于车上,一手扶着车案一手擎铁矛挑刺着黄巾将士,不断喝骂着,阎行平时挺安静,可与人动起手来便一点都不沉静,活脱像个凉州跑出来的疯癫汉子,三百对一万都能喊出降者不杀这样的话语,整个人便陷入激昂之中,根本听不到马越的轻声呼唤。
马越身体瘫软下去,靠着战车一边,车身的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疼的浑身发颤,不知是哪里破了导致血液上涌,喉咙里的甜腥味越来越浓,粘稠的血液在口中不住地上反,体内那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力也弃他而去,动动手指都变得困难,不断地吞咽口中血水,不断地轻轻喘息。
这就要死了吗?
重生自北地战鲜卑之后,马越始zhōng自诩早就不怕死了,勇名传遍了凉州,然而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怕了。
“阎明,彦……明,带,带。”
他怕死,怕死怕的要死。
这个时候,他的脑中闪过种种画面,他不想死,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他还没有看够,还没有活够呢。
张掖大漠,第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青铜刀划过颅骨,那时的他只想求生。
什么时候他也有了野心呢,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势,是那个时候吧,并州救兄,那大汉将军控八百铁骑,强弩逼他跪地求饶,野心的种子在胸口萌发,不愿再跪地求饶。
“阎行……救,救我……”
马越的视野渐jiàn模糊了,身体失了力气依靠战车随着颠簸而晃动,不知是谁吹响了羌笛,脑海中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郁郁葱葱的是彰山,彰山脚下有一户人家,人家里住着三兄弟,兄亲弟恭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有个门客叫关大哥,那一天马二哥提着大棒子给马越打跑了泼皮,马越推着车子上山打柴,关大哥打了一头大老虎回来,马越骑着战马在草原上驰骋,大家端着虎骨酒大声欢呼。
在凉州一文不名的日子真好啊,干嘛非要出人头地呢?
在心中无声地叹息,马越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完全黑了下去。
“砰!”地一声,马越的身体无力地划下,撞在车辕上,阎行仍jiù在车后骂骂咧咧,追兵与战车已经拉开百步距离,猛然回头阎行一下子蒙了,铁矛被他一下子丢在车外,急忙蹲下试探马越鼻息。
就见马越进气多出气少。
“啊!”
阎行一下子懵了,双手无力地抓了抓头发,尖叫出声,吼道:“徐公明!”
“主公!别睡啊主公!”阎行握紧了拳头伸至口前,一口咬了下去,眼泪猛地一下子就从眼中泵了出来。
“别睡啊!你还要教小宁儿习武呢主公!”
“彦明还没做您的将军呢!醒来啊!”
徐晃一番左冲右杀险些落马,猛地听见阎行在战车中哭嚎,急忙策马而来,到了近前也一下子就懵了,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阎行双手捧着马越发青的脸,头发披散着跪伏于马车,杨丰教过他,主辱臣死。可没教过他主死了臣该怎么办啊!
徐晃控马贴近马车,将缰绳缠绕于车辕上,纵身跳上战车扶着马越身子坐起,摸了摸鼻息,这才喘了口气,马越气息很微弱,但离死还有一段距离。
阎行晃眼看到马越砌在车上沾了血的斧头,猛地用力拔了出来,踩上车身满脸泪水鼻涕地骂道:“杀乃翁,乃翁要砍死你们这群瓜皮!”
说着阎行就要跳下战车跟黄巾追兵拼个鱼死网破,幸亏徐晃反应及时,轻舒猿臂将阎行拽了回来。
“校尉还没死,快去驾车,快跑!”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五章玄德之志
冀州,广平郡。,
沙河北岸尸横遍野将河水浸红,数里外的林中蝉鸣不断,这里距离广宗城已经很近了。
白天时,一队乡勇与广宗跑出报信的小队在此处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呃”
猛然一声倒气在寂静的夜空响起,尸骨中一青年睁开双眼,撑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坐了起來,他的右手以碎布包裹着一柄汉剑。
撑着长剑,青年蹒跚着站了起來,身上的皮甲被切出数道裂口,随着起身断裂,披在腰侧。
“德德然。”口中的声音沙哑无力,摇了摇昏沉的头颅,青年蹒跚着向着河岸边走了过去,刚走不过两步被脚下的尸体一拌,跪在地上。
撑着汉剑,青年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一轮残月,大口喘着粗气,休息了半柱香的时间,青年才再度站起,蹒跚走到岸边,趴在河畔大口喝着河水。
水里泛着血腥味。
空荡的腹部被喝水灌饱,青年再度走了回去,缓慢而依次地检查着地上尸首的面容。
他是刘备,自涿郡向伯父刘元起借金至今已有三个月了,他募集了乡里游侠剑手与愿意跟着他混口饭吃的好汉子们出涿郡,一路向南朝着中郎将卢植的大军奔杀而來。他十分清楚沒有正规军的帮助凭他自己的二百人能成什么大事。
他曾拜在卢植门下读书,他不是报国无门的草头百姓,他可以依靠卢植。
“萧望虎头魏先”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尸首中被发现,今日刚过了午时,一支四百左右的黄巾乱军发现了他的乡勇,敌众我寡,刘备不知道这场战役是怎么结束的,混战中他被敌人的马匹撞倒失去了知觉。
“大兄我,我在这。”
刘备的头发乱了,发冠早不知掉在哪里,闻言满是死气的脸泛起喜色,急忙朝着地上躺着的兄弟蹒跚地跑了过去。
“阿温,太好了,别动,让兄长看看你的伤势。”
刘温,本家兄弟,刘温虚弱地躺在地上,他的腿被一具马尸压着,刘备仔细地看了他的上身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说道:“阿温,你的身上沒什么伤,只是被马尸压到了,别担心,兄长很快救你出來。”
刘温的脸色很苍白,闻言强笑一声道:“兄长,我说怎么感觉缺点什么,原來是被压着了”
“沒事,沒事的,兄长这救你出來”
刘备说着用尽力气去抬马尸,游侠数年,他是涿郡最出名的剑手,可力量并不是他所见长的地方,马尸太重了。
“再等等,阿温再忍一下,很快好。”
刘备挥舞长剑接连刺在马腿关节位置,长剑削过马腿淌着褐色的血液滑落在地。
马腿、马头、马臀,在刘备的剑下依次分肢,过程中刘备数次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又再一次地爬起。
奋力移开马尸,刘备才看到,他的本家兄弟刘温的腿已经被完完全全压断了,右腿骨已经折断,双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被马尸压入泥土中。
“大兄马挪开了吗。我觉得腿上有点凉。”
“啊,挪,挪开了,你先休息一下,等等咱们能走了。”
刘备咬了咬牙,眼珠中有一胧雾气打转,皱着眉憋了回去,他还得再找找自己的那些门客、剑手,不可能全部死光。
他一个人沒办法把断了腿的刘温弄回去。
在他左右环顾之际,林中突然传出惊疑之声:“兄长,兄长是你吗。”
刘备认得这个声音,急忙回头说道:“德然,德然你在哪儿。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两个满身伤痕的青年便从不远处的林中窜出奔跑而來,刘德然奔至刘备身前这才说道:“兄长,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德然你活着好,來兄弟,先帮我将阿温抬到林中。”
有刘德然与他的门客帮忙,三人很快将刘温抬到林中安全的地方,刘温已经昏死过去,他们清理出一块空地,门客将马尸切块抬了回來,在林中搭起了篝火。
“看來只有你我四人存活了,唉。”叹了口气问道:“德然,最后我们赢了吗。我不过杀了几个贼人便被奔马撞飞,后來怎么了。”
“跑了,都跑了。”刘德然苦恼的摇了摇头说道:“贼军足有四百有余,我等不过百五十人,翼德勇猛,带着弟兄们冲杀出去,混乱中我跟翼德跑散了贼人被翼德引了过去,我跑到山里躲到晚上,这才回來看看,还好,兄长还活着。”
“对,翼德,”刘备拍手说道:“翼德武艺高强区区黄巾乱党肯定不是对手,翼德带了多少人冲杀出去。”
翼德,名叫张飞,涿县屠家子,自幼好习武却总被他父亲硬逼着学习书画,总与刘备厮混在一起,书画未有所成,却以一杆枪矛挑翻了涿郡所有不服刘备的游侠剑手。
“当时很乱,翼德嗓门大,一声怒吼好多兄弟都跟着他,可能有三四十号弟兄吧。”
“好,好,好,”刘备将口中马肉咽下,一连说了三个好,“翼德往广宗跑了对吧。”
刘德然摇了摇头,面上有些灰白,说道:“德然亦不知晓,兄长,不如我们回涿县吧。”
“怎么,德然怕了。”刘备自马骨上撕下一块皮肉塞进嘴里,坏笑着看了刘德然一眼,说道:“翼德会带着弟兄们回來的,别怕。”
“兄长怎么知道张飞那厮还会回來。”摇了摇头,刘德然说道:“别管他会不会回來,咱们回去吧,弟兄们都死完了,涿郡已经平安了,兄长继续穿华美衣服飞鹰走狗,大鼎烹食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过这九死一生的生活,黄巾乱党让汉军平定去吧,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德然此言差矣,”刘备玩世不恭的脸上闻言猛然有了怒色,说道:“第一,翼德不会抛下我,最迟明早他会回來,张翼德抛弃了谁,都不会抛弃我刘玄德,第二,那些跟随咱们的剑手、游侠,死死了,金饼都放到了他们家里,那是棺材钱,明白吗。第三,”
刘备正了颜色,说道:“这与他们,简雍、翼德、萧望、魏先所有的兄弟。都沒有关系,然而却关乎你我三人,明白吗。因为你姓刘,我姓刘,我等俱是汉室宗亲,是,兄长明白,德然你是富家公子,根本看不上这沒用的宗亲名头,沒有这些你照样在涿郡锦衣玉食。可兄长不同,高祖的血脉,这是兄长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拼尽一切也要保住刘氏的天下,所以去杀人,沒有关系,上战场,沒有关系,保住汉家天下,刘氏才能永远兴盛,去广宗,那里有先生卢中郎,等我们身上有了功劳去上谷,上谷有同门兄长公孙伯圭,你沒见过师兄,其人之风度气量远非常人,得他们帮助兄长便可大展宏图,于公于私,兄长都要把握住这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刘备抓起身侧汉剑猛地插于面前,指着汉剑说道:“兄长要想匡扶天下、出人头地,靠它了,”~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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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六章山穷水尽
东郡北,荏平县。
茫茫林中,突兀地拴着七匹马,骏马身上数道血痕,太阳晒得正烈,骏马烦躁地打着响鼻。
带着黄巾的徐晃担忧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马越,从昨夜起马越犯了风寒,浑身烫的吓人,他们已经沒办法继续跑下去了,马越需要医匠,需要药石,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远处有个聚落,阎行已经去请医匠了,许久不见回來,徐晃有些急了,对身旁部下说道:“大郎,快去看看彦明怎么还沒回來。”
刘大点头,跑出去不过几步便回头对徐晃说道:“回來了,阎军候回來了。”
官道上,阎行牵着牛车,快步朝着这边赶过來,牛车上坐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看样子阎行请到医匠了,徐晃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们只剩七个人了,两日前他们甩掉了追着他们的追兵却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走出來已经入了荏平地界,他们走错了方向,沒有接应,沒有援军,只有七个人带着一个生死不知的马越跑了出來,为了避免再被黄巾信徒发现,他们全部系上了黄巾。
医匠下了牛车急忙撕开马越的皮甲医治伤口,马越身上的外伤都已经被阎行等人粗略的处理过,只有背后的箭矢因为刺入太深,到现在都沒有拔出來。
医匠在马越中箭的位置摸了几下,松了口气说道:“你们运气不错,沒伤到五脏六腑。來……给老夫搭把手。”
在阎行的帮助下医匠将马越背后的箭矢取出,抹上伤药随后将全身伤口都看了个遍,老医匠一边为马越治伤一边皱眉问道:“这后生好生健壮,陷入汉军阵中了吗。怎么这么多伤口。”
阎行与徐晃对视一眼,说道:“是啊,为了保护渠帅我等被汉军围攻了。唉,老伯,我们首领能活下來吗。”
上好了药,包扎完毕,老伯提起药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全得靠他自己了,你们不如先到荏平城中找医匠住下,老夫一介乡里游医,唉,壮士受伤太多,也只有天公将军当面才能将他起死回生吧。”
尽管未能得到肯定的答复,阎行仍旧在怀里掏出一串大钱塞进老者手中,赔笑道:“多谢老伯,多谢老伯。”
医匠走了两步,想了想又留下了一罐草药,对阎行摇着头说道:“如果他运气够好,也许能撑到换药……”
说罢,医匠看了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留下几人相立而视,满面担忧。
待老医匠赶着牛车走远,徐晃歪了歪头,刘大急忙点头弓着身子跑到身后树下小土堆刨了两下,提出一个小包裹放在马上。徐晃叹了口气,对阎行说道:“咱们准备离开吧,太阳快落山了。”
这些日子以來他们如同丧家之犬,整个东郡北岸到处都是黄巾信徒,聊县附近还有数千死了渠帅发了疯的黄巾军势要翻遍整个洛北找到他们。他们太想念洛南了。
“走吧。”阎行点了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徐晃说道:“某在乡里打听了,河畔在南边,而南在那边……咱们不走官道,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从林子里过去,安全,容易隐藏。”
摸了摸肚子,阎行从马上取來弓箭,对刘大等几名军士问道:“会不会射箭。”
刘大点了点头,另外几名士卒摇头,阎行将弓箭塞到刘大怀里,对众人有气无力的说道:“去打些东西。谁身上有钱。”
阎行身上最后的一点钱都给了医匠,身上再无分文了。
徐晃与几名士卒摇了摇头,他们出來就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回去,谁会给身上带钱。
望着几名士卒打马而去的背影,阎行叹了口气,身陷敌阵缺兵短甲伤亡惨重。
还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吗。
蹲下身子,徐晃将马越抱到阎行背上,牵着两匹马,在林中缓慢的前行着,他们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
豫州,颍川郡,崇山峻岭遍布其中。
山坳中,彭脱自树上摘下一颗泛青的果子塞入口中,何曼焦躁的兜着圈子,重叠的黑眼圈与苍白的面孔透露着他的不安。
追击他们的汉军,领头的是个骑都尉,听说他叫曹操。
属下问彭脱,“渠帅,俺以为打仗就是两军打仗就是摆好阵势冲过去,打得过就狠命地砍,打不过就拼命地跑,怎么您就能一边跑一边打还留下那么多陷阱,这不是愁死汉军了吗。”
一旁的何曼啃着草叶骂道:“愁死他们才好。”
彭脱回忆地说道:“在凉州的时候……有一位老朋友就是这么打鲜卑的,我只是跟他学到一点。”
手下问道:“渠帅,你是凉州人吗。凉州是不是白茫茫一年到头儿漫天雪花。”
“哪有一年四季全是雪花的地方。”彭脱轻笑一声,愣了半晌,才说道:“才离开不过半年,竟有些想不起凉州是什么模样了。”
想不起凉州的什么了呢。是想不起凉州的牧民淳朴,还是想不起那些曾经在自己手底下一起吃一起睡的汉军了呢。还是想不起马越的模样了呢。
是想不起……自己曾是个汉军了吧。
“凉州不是漫天飞雪,凉州只是冬天要比中原冷一点,夏天比这里热一点而已。凉州是个好地方。”苦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卒问道:“陈仲,你是哪里人。”
被称作陈仲的小卒笑道:“我啊,是荆州人,渠帅凉州是不是沒有坏透了的豪族,凉州比这里还冷那不得冻死人。豪族不愿意去那里吧。”
彭脱摇了摇头,带着回忆说道:“凉州啊,也有豪族,但他们不坏。别人我沒见过,但我见过一个不通政事却善于用人的刺史,还认识一个掌兵三郡却与士卒共生死患难的武官。”
黄巾小将问道:“渠帅从前一定是大人物,又懂兵法还认识刺史。”
彭脱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他不是沒想过杀出山坳跟曹操拼了,可他身边只有四百多人了,这些日子的奔袭追杀双方各有死伤,曹操那边也大多是新兵蛋子,彭脱手底下从八百变成了四百,曹操从两千变成了一千四。
但从数量上來看好像是彭脱沾了光,其实不是,火烧绊马索陷马坑游击,彭脱使得全是北地一战从马越那里学來的招数,他沒读过什么兵书,不懂排兵布阵,他手底下的兄弟都是被曹操实打实在对战中杀死的。
曹操则不同,正统兵法军阵,追击一开始在彭脱留下的后路上很吃亏,又是火烧又是陷阱,一度令曹操焦头烂额,损失的五百多人有一多半都是被彭脱顺着山谷放火烧死的,可越往后曹操对付游击战的经验越丰富,彭脱战路上留下的后手到了现在已经讨不到半点便宜了。
“唉。”彭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何曼说道:“也许马三郎说的沒错,大贤良师,赢不了的。”
“呵呵。”何曼猛地笑出声來,对彭脱说道:“首领你说的什么话,你不是沒听说颍川的战况,皇甫嵩那老儿领着上万残兵败将在长社被咱们大方波才渠帅围得水泄不通,朱隽被打得节节败退,圣教形势大好,怎么说这种话,咱们杀出去跟那汉军骑都尉拼了,大不了冲杀到长社,渠帅一定会重重赏赐我等,到时候卷土重來杀翻这班废物,”
彭脱摇了摇头,不在多言。
黄巾的渠帅们,无论大方还是小方,都只是平民出身靠着急智自己摸索着打仗,那什么跟那些个深谙兵法的将军们斗呢。
“弟兄们,跟老子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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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七章火烧长社
颍川郡,长社县。
皇甫嵩站在一副山川图旁勾画着,周围站着南线汉军的一干将校,中郎将朱隽司马傅燮司马孙坚等人。
“登登登。”
军司马郭典巡营归來,在皇甫嵩身前站定,拱手说道:“将军,被围在长社已有一旬,军心渐渐有些不稳了,咱们要做些什么。”
皇甫嵩点了点头,将笔置于几案对郭典问道:“城外的乱军聚集了多少人了,”
郭典拱手说道:“数万人马,不可出城与之硬拼。”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生。军争之事不是单靠庞大的军力就可取胜的。”皇甫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不过现在也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军司马孙坚问道:“敢问将军,为何先前不做为而固守城池,”
皇甫嵩眯了眯眼睛,先前他无所作为引军固守长社是为了为朱隽所部汉军能有个迂回后撤的本营,看了朱隽一眼,对孙坚说道:“皇师败绩,士气震弱,而黄巾乱党兵威正盛,不宜硬碰。好了,请诸将随吾上城一观。”
众将登城而望,之间四面数里之外尽是黄巾营帐,旌旗蔽空何止上万。
皇甫嵩皱着眉头带着诸将跨马在城上奔驰一圈,一言不发。
待再度回到城门楼,皇甫嵩看着波才所部因人多势众无地扎营而依山布营愁眉依旧紧锁,待他看到城头上插着的汉军军旗,铁青的脸上才终于有了笑意。
西北风,而黄巾的帐篷,早已连成一片了。
“现在,该是我等出击的时候了。”
朱隽急忙抱拳说道:“将军,当务之急该是稳定军心啊,营中军士仍旧毫无战意,不可使军队盲目出击啊。”
“哦,”皇甫嵩戏谑地看着朱隽笑道:“谁说吾要出动大军,傅司马孙司马听令。”
“孙坚在。”
“傅燮在。”
皇甫嵩胸有成竹,轻拂胡须对二人说道:“命汝二人于军中择选好手,各领五十人于今夜出城,分别于城北城西贼军军帐放火,可敢,”
“遵令。”
“郭司马,命汝今日振奋军心。”
“遵令。”
“朱郎将,今夜,吾率军在大火燃起后贼军慌乱之际自北门杀出,将贼人驱赶至西门,汝率部于南门杀出,你我联合破敌。”
“诺。”
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下去,很快,军司马孙坚与傅燮挑选好了自己的亲信干将。
子夜时分,长社县城门裂开一个小缝,百十名汉军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
孙坚与傅燮对视一眼,点头各自领着手下分散开來,这些汉庭南线万余精锐中遴选出的勇士各个手中握着黄巾腰侧插着火折。
以正合以奇胜,他们,就是南线汉军中的奇。
借着夜幕的掩护,孙坚领着韩当等人与四十余名本部豪杰朝着林间跑了过去,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开來,直奔黄巾营帐。
波才所部大军四万有余,围困长社足有一旬之久,以至于夜间巡防的士卒掉以轻心,十里连营寂静无声,只有相隔百步的哨兵握着竹枪打着瞌睡,不知梦里是否太平盛世已经实现。
孙坚选择渗透的位置是一处偏营,营门临着茂密林中不足百步,他与四十余名部下历经一刻钟的隐秘潜行全部抵达林中。
月余之前,孙坚刚刚带领本部人马自下邳县一路冲杀至颍川郡,归附于举荐他的同乡朱隽身边,不久便被波才大军短兵相接,在那一场战斗中孙坚单骑深入战至昏死,若不是心腹家将韩当等人的救援恐怕孙坚已然身死,也轮不到他來做这一次极其危险的引火任务了。
就是现在,那次战斗的伤疤仍旧隐隐作痛。
加入举主朱隽的第一次战斗便历经大败,在孙坚眼中此为奇耻大辱,他必须为南线战场取得一场大胜,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來回报朱隽提携之恩。
这一次,不容失手。
朝着韩当对视一眼,韩当点头之后,孙坚与韩当二人隐藏在林间的阴影中朝着营门摸了过去,在那里,有两名值夜的黄巾小卒。
林中,黄盖程普张弓搭箭,已经瞄准了二人,待到孙坚隐蔽在营门外朝着林间打出放箭的手势之刻,二人几乎同时撒开弓弦。
数十步距离转瞬及至,准确地扎在两个小卒身上,单衣血肉哪里是金属箭头的对手。何况就在二人撒开弓弦之时,隐匿在阴影中的孙坚韩当便猛然杀出,扼住门卒的喉咙使其无法发出哀嚎。
“咔嚓。”
孙坚手臂轻微发力,门卒的颈骨便已被扭断,扶住瘫软的身体,孙坚环视营中左右,沒有敌情,最近的哨兵也在数百步外,根本不会发现这里的情况。
“嘁。”孙坚不屑的扭头,贼人就是聚拢万众也还是贼人,如此布置岗哨使汉军如入空门。
挥手之间,随从勇士鱼贯而入潜入敌营,孙坚跨步走到营中自火盆中举起一支火把,丢在一个帐篷上。
与此同时,黄巾营中各处俱有军帐被引燃,借着夜风大火熊熊而起。
“着火了。着火了。”
猛然间,原本沉睡中的黄巾大营被凄厉的喊声唤醒,到处都是衣冠不整的军卒从燃烧的军帐中跑出來的情景,有人取水灭火,有人浑身着火在营地中疯跑,整个大营充斥着怒骂尖叫嘶嚎的声音。
身侧的营帐中猛然跑出一个衣服都沒穿的黄巾汉子,一出來撞到孙坚脸上一愣,看到孙坚额头的黄巾急忙回身指着军帐喊道:“愣着做什么,火啊。”
“哦,好。”
孙坚点头示意知道了,轻笑一声猛然出手扼住黄巾汉子的喉咙,将之推入燃起烈火的营帐中,凄厉的呼喊声在营中炸响。
火光冲天,映出孙坚冷静的脸庞。
长社城头,皇甫嵩眼中的城外被火光照亮,回身喝道:“汉军听令,随本将出城奔杀敌军,为汉室讨不靖。”
长社城西门猛然开启,早已准备多时的郭典领着数千汉军猛然奔出,朝着黄巾大营攻杀而去。
而在南门的朱隽也已经等待多时,马蹄声轰然作响,步骑齐出,驱赶奔杀着四处逃窜的黄巾乱军。
一场大火,直烧至第二日中午才堪堪熄灭,彻夜的作战汉军大胜,驱赶黄巾南下数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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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八章落魄至斯
眼前一片血红,马越一个人站在山顶上,沒有太阳,沒有月亮,天幕被红色笼罩,他只有一个人。
“三郎。三郎。”
马越猛然回过头,沒有人。
“三郎。三郎。我在这儿。”
再度转头,几步之外,马越看到一身红的婀娜身影背对着他,如绸缎般的及腰长发盘出发髻,姑娘的背影站在崖边,绝代风华。
“是谁,”
突然,腰间的玉环掉在地上,清脆不已。
玉佩摔成两半,马越弯腰捡起碎掉的玉佩捧在手中,抬头,面前那姑娘缓慢的转过头來,裴莺儿。
“莺儿。莺儿。”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个英雄。”
马越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裴莺儿的身影飞快退走,猛然化成狰狞而健壮的男人。
“梁兴。”
马越咬紧了牙关,朝着梁兴扑了过去,他的手上突然有了一柄斧头,猛地朝梁兴面门劈了过去。利斧至,头颅开。
抓着梁兴的头颅,梁兴的脸朝马越咧嘴发出狂笑,吓得马越急忙将他的头颅丢在一边。头颅一落地,便被一面黄巾包裹着飞了起來。马越追着黄色包裹跑下山顶,两侧灰色的树木飞速后撤,突然,包裹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张系着黄巾平淡无奇的脸。
卜己。
“他杀了渠帅。”
“这个恶人,俺们的生活都叫你毁了。”
“沒有田地俺们怎么过活啊。”
“杀了他。”
“对,杀了他。”
“杀。”
跑下山坡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系着黄巾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操着不同的口音,咒骂着自己,提着农具围了过來。
“你们……你们不能怪我。是陛下。是陛下,卜己造反,我必须杀他。”
斧头。
这时马越再摸,手里已经空无一物,什么都沒有,潮水般的黄巾向自己围了过來,马越吓得大声喊道:“來人。來人。”
人潮里,马越看到一个古塔一般的黑脸汉子悲悯地看了自己一眼,在汹涌的人潮中背向而去,放任黄巾百姓像僵尸一般抓住自己的身体撕扯……
“啊。”
……
眼皮如挂着千斤巨石般难以撑开,费尽力气也不过裂开一条小缝,晌午的阳光刺目,马越急忙闭上眼睛。
原來只是个梦。
脚不着地,像是被人驮着,身体随着一起一伏各处都传來剧痛,呼吸之间胸口疼痛难以言说。
田间小路上,徐晃阎行等人衣衫褴褛地走在田间,徐晃腰侧挂着一柄环刀,脸色如蜡,左手拄着一根人高的树枝,右手提着一个瓦罐,艰难地行走着。
昨夜下起阵雨,道路泥泞难行,徐晃在前面引路,一边对身后的阎行指点着,后面刘大扶着阎行,三名普通百姓大半的士卒左右环视而行。
“彦明小心……慢行。”
九天过去了,四天前他们一路向南抵达洛水河畔,这里距长水营驻防的河畔还有上百里的距离,平日里转瞬即过的百里路程,他们却足足走了四天。
费了好大力气,马越才睁开眼睛适应了光亮,想张口说话却喉咙嘶哑,开不了口。
他看到了背负着自己的人耳畔穿出小孔,系着一缕红色鬃毛,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睡了多久,这是哪里,还有多少兄弟,马呢,马越都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自己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给予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停下吧,再走主公的身体就吃不消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越耳边传來阎行的声音,有些嘶哑。随后感觉到前进停了下來,自己被放在地上,又是一阵巨大的疼痛,却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阎行将马越轻轻地放在地上,抬起衣袖想擦拭面上的汗水,最终又放下了手臂。
衣袖上满是泥垢与血污,太脏了。
“主公该换药了。”
阎行扒开马越的衣服,胳膊上的箭伤与身上的刀割伤口愈合的不错,已经结痂,背部的弩矢伤痕却不见愈合,长出了脓疮生蛆,恶臭中能见到白色的虫子蠕动。
疮口腐烂生蛆,人离死就已经不远了。
马越的伤口再炎炎夏日太招惹苍蝇了,阎行皱着眉头张嘴贴在疮口上将脓血腐肉与蛆虫吮吸出,随后吐在地上,一连三次才将伤口吸净,留下一个冒着鲜血的血洞。
吮净了伤口,阎行给马越后背敷上荏平老医匠留下的药粉,这才踱步趴到岸边,漱了漱嘴,随后给嘴巴里送了两口清冽的喝水,洗了把脸清醒了昏沉的头脑,靠到徐晃身边拿过瓦罐,里面传來阵阵腐味令人作呕,阎行在里面挑拣出一块巴掌大的碎骨放入口中咬碎,随后再将瓦罐递给徐晃。
徐晃摇了摇头,直接将瓦罐递给身旁的刘大,强笑着说道:“就剩几块了,大郎跟兄弟们分了吧。”
这是徐晃一生中最困难的时刻。
摇了摇头,徐晃听着耳边传來嘎巴嘎巴的啃食骨头的声音,轻叹道:“徐公明何故沦落至此啊。”
投奔马越之前,徐晃是河东郡吏,平日里尽管过活辛苦却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投奔马越本是为了寻个富贵,谁让马三郎风头正劲呢,看看马越从前的好友家将吧,彭脱马玩都领了郡都尉,成了两千石的权贵。
论武艺,马越身边除了关羽杨丰沒人能胜过自己,跟着马越却沒过上什么好日子,平日里在梁府中被尚书夫人当下人使唤,随着马越到了军中领了代军候初次上阵却落得这般田地,徐晃真不知是对是错。
阎行咬碎了骨头,突然脸上一痛,继续嚼了几下舌头在口中一番搅动,含住一个东西咽下碎骨,这才“呸。”地一声,吐在地上。
“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你们在这等着,老子要去找点吃的去。”
徐晃抬头,皱眉想了一下说道:“早前经过一片田地,要不咱们去地里拔些麦穗,”
“老子要找些肉食。”阎行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有些凶戾,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过去,各个都像霜打的茄子,面黄肌瘦。踱步到刘大身侧,拔出一人带着的小斧对刘大问道:“还又沒有力气跟人动手,”
刘大大概知道阎行想做什么了,皱着眉头脸上表情有些不愿地点了点头。
徐晃厉声说道:“阎彦明你想做什么,我等是大汉官军,不是盗匪。”
“徐公明老子不想跟你吵,给老子闭上嘴。”阎行指着马越说道:“麦穗骨头树皮,这些东西咱们吃得下,主公已经三天沒有进食了,肚子里汤水走路还有响声呢,你扛得住主公可扛不住。”
阎行说罢提着斧头扭头就走,刘大看了身上发了臭的马越一眼,咬着牙跟着阎行的身后离开。
徐晃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沒说。
地上,阎行吐出的口水带着碎骨与血丝,混着一颗被咯掉的后槽牙。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七十九章害民身死
“军候,这邬堡守备森严,咱们摸不进去啊,要不去附近佃户家里看看。”
“娘的,要不是徐公明把老子的马换了吃食,咱们兄弟还能当一回马匪。”
田地边缘,阎行与刘大抱着兵器蹲在路边,远处数里外有一座邬堡,气势宏伟人丁兴旺,看來是洛北的大户。
阎行站起身來环视左右,已经过了务农的时间,夜幕将垂,田里已经沒什么人了。阎行摇了摇头,叹息道:“邬堡不好打,附近的农庄也动不得,若被人发现了咱俩身死不要紧,让徐公明一个人护送主公老子不放心。”
他信不过徐晃,这个武艺高强还不安于现状的河东人。
徐晃和关羽一样,为人处世沒有什么问題,但阎行能在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出问題,他心气高远,看不上马越,身为马越的家将班底却至今并未亲口称一声主公,何况徐晃先前拿阎行的马换了一头羊,你在危难时会放弃自己的兄弟吗。马就是他的兄弟,阎行就是讨厌他。
尽管关羽也是一般,但有共赴金城的一路患难,阎行更了解关羽,也亲耳听过关羽对马越称臣,至少在关羽的内心里,他是认同马越做主的。
何况,在阎行的感知中,徐晃将自己摆放到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将阎行视作坏人。
阎行伸手磨痧着弓臂,难道老子愿意化作盗匪吗。
你徐晃不吃臭骨头,拾乡间野菜饮洛水求生,主公陷入昏迷吃不得东西怎么过活。
是,老子阎行杀过许多人,从西凉杀到洛阳,从洛阳杀到兖州,可这就能说明老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吗。七岁稚子都明白官兵杀贼是天经地义,贼子杀民是罪大恶极,老子就不明白了。事已至此,不抢别人主公就得死,主公能活下來,老子就是杀再多的人都可以。
阎行的运气好,或者说是远方驾着牛车的百姓运气不好,官道上传來牛车的吱呀声,阎行跟刘大对视一眼,喜上眉梢。
牛车上有一老者与一童子,像是一对爷孙,阎行张弓搭箭之时,老者正抚着童子的额头,童子靠着一只大狗抱着甜瓜吃的满脸汁水,其乐融融。
对于远方张弓搭箭的青年贼人浑然不知。
长弓拉满,箭矢在弦,二十步……十步……进入范围了。
牛车衣物,这都是主公急需的东西。
刘大的额头流下汗水,拉了拉阎行的胳膊,喉咙翕动了一下结巴地说道:“军,军候,咱们再等下一个动手吧。”
阎行沒有理会他,咬紧了牙关满面凶厉,眼睛箭矢弓臂平成一线,箭头老者的喉咙与稚子的头颅之间來回变换。。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阎行的手臂在发抖。
“娘的。”
恼羞成怒地丢下弓箭,阎行一屁股坐在泥泞的田间,双目通红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阿爷,你吃。”
牛车行至阎行面前,童子将甜瓜推给老者,老者轻咬下一小口,再度将瓜推给孩童,摸着孙子的脑袋叹了口气,怜爱地说道:“孙儿吃吧,咱们就要离开东郡了,以后可能就沒有甜瓜吃了。”
孩童天真的眼睛还不懂得背井离乡的苦痛,坐在牛车上吱呀呀地笑着,有里有甜瓜,还有什么所求的呢。
“阿爷,阿父呢。好久沒见到阿父了。”
“孙儿想阿父了啊,阿父随着卜己渠帅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和孙儿再见,等咱们到了冀州,要好好习武啊,以后为卜己渠帅报仇。”
牛车路过阎行二人,老者与童子都沒有注意到到隐藏在田地里的凶人,老者的情深意重与孩童天真烂漫的言语飘入阎行耳中,牛车渐行渐远。
道路上空无一人,阎行将长弓塞进刘大手里,摇了摇头指着远方炊烟说道:“别笑,老子就是下不去手,怎地。那边有处人家,看看能不能求点东西。”
在阎行眼中,偷比抢更低劣。
二人徒步数里,才走到了燃起炊烟的农户家门口,兜转几圈,都沒敢叩响院门。
半人高的篱笆里,五口人围坐吃食,饭菜香飘到鼻子里,馋的二人口水溢满口中。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壮年孩子,健壮的妇女,两个孩子。
阎行数次摸上腰间的斧头,又数次垂下。
“喂,能把您家的耕牛借给我吗。”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合理的开场白。
阎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丢下了心中的道义,提着斧头一脚踹开了院门,指着壮年男子喝道:“老子不取财物,将饭菜献上,饶尔等不死。”
壮年男子放下竹筷,拍了拍手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少年提着一柄不足二尺的小斧头闯入自己家中当着自己老父的面自称老子,笑了。
大手一张便抓起身边的农具,正待上前却见七尺少年身后闪出一青年擎着一张长弓指着自己,这才有了一点害怕。
这么近的距离,凭一根白蜡杆子可斗不过强弓。
健妇安抚着呲牙咧嘴的猎狗,不知所措。
阎行横眉冷对喝道:“将饭菜放在罐子里装好,老子不想杀人,放下锄头。”随后一歪头本想让刘大将这农户家中的耕牛牵走,却见到张弓搭箭的刘大,这才明白过來,这家人并不怕自己,怕的是自己这张刘大只能拉到一半的强弓。
阎行一手提着斧头,跑去牵起耕牛,健妇本已开始将饭菜往瓦罐中倾倒,突然男子见到阎行去牵牛大吼一声就提着锄头朝阎行冲了过去。
“放下耕牛。”
耕牛,可是一家人的性命啊。
“嘣。”
刘大的弓箭钉在男子身上,这一下子乱了套,一家人哭喊出声,健妇捡起锄头朝着刘大冲了过去,猎狗朝着阎行扑了过去,小一点的孩子伏在父亲身上,老者与大儿子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朝着二人扔了过來。
刘大躲过扔來的罐子,情急之下抽出腰间卷了刃的环刀便刺入了扑來健妇的胸口,阎行踹翻了老者一斧头劈在面门上,随后又张手扼住少年的喉咙,突然,大腿一痛。
看家护院的大狗一口咬在了阎行的腿肚子上,急忙丢下孩子一拳擂在大狗的脑袋上,随后一斧将猎狗劈死。
刘大杀了妇人之后又再度砍杀了扑來的老者,一家五口,转瞬间一剩下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孩子留存于世。
阎行摇着头,手指胡乱地抓着头上的发髻,丢下了手中斧头,神色非常痛苦。绕过院子里的尸体,从地上将倾倒的饭菜重新拾入瓦罐装好,将耕牛搭上篷车,狗尸放在车上招呼刘大上车准备驾车离开。
刘大眉眼低垂,一言不发地朝倒地昏死的孩子走了过去,环刀一抬一刺,一家五口共赴黄泉。
阎行坐在牛车上,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何。”
刘大摇了摇头,爬上车辕。
“孩子醒了会报官,我等禁不起追击了。”
阎行抬着眼皮,皱着眉向上看着,双目发红,挥鞭驾着牛车离开院落……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章脱离危局
洛南河畔,长水营校尉深入敌后,司马关羽领千五步骑前进洛南接应,营中由杨丰负责。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巡防,杨丰在岸边找了一块石头,奏响了羌笛。
古笛音量清戾苍凉,突然有军士跑了过來。
“军候,阎徐两位军候带着校尉出现在北岸,正乘船南渡。”
“什么,主公回來了,”
杨丰闻言一轱辘从一人高的石头上跳下,急急忙忙地朝着大营跑了过去,士卒在身后喊着:“军候,校尉受了重伤,属下已经传信营中医匠前往医治。”
“主公受了重伤。”杨丰闻言扭头喊道:“传令东阿,不,传令东郡各县名医,快,”
杨丰一路疾跑,在驻扎于河畔的长水营中见到了昏迷的马越,杨丰瞪了徐晃一眼,张口就要斥责阎行,见到他们随行六人的悲惨模样却又不忍开口。
几人穿着满是血污的衣服,犹如乞丐,模样竟比马越在廷狱呆了三个月还要落魄,出发时三百人意气风发,回來时只有七人,穿的衣衫褴褛,吃的臭不可闻,杨丰如何开的了口。
“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轻喃了两声,杨丰一挑眉一瞪眼骂道:“医匠怎么还不來,你们,”杨丰指着几名身旁的军卒喝道:“给老子去县治里让薛治去请,请不來就绑來,让他们带足了药粉,要是治不好校尉老子把他们通通砍了,”
气呼呼地坐在地上,看着昏死的马越叹了口气,程立朝阎行徐晃一挑眉毛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阎行叹息着说道:“回先生,主公在洛北见到了卜己,收到了南迁百姓中有内线牵制汉军与准备北攻冠县的消息,我等装作归附山匪在前往冠县的路上袭杀了卜己,对了,卜己的头颅在此,主公说要献于朝廷。”说着,阎行自牛车中取出包裹递给杨丰,接着低着头说道:“逃离的混战中兄弟们都死光了,主公中了贼人的弩箭昏死,我等跑到了荏平,沿着河岸一路走了回來。”
就在杨丰收到消息的时候,洛南的官员也都收到了长水校尉归來的消息,最先赶來的是马越在宫内的联盟兄弟,蹇硕。
蹇硕入了军帐,先是瞪了程立一眼,眼神中威胁的意味十足,等马越醒了再说。
马越活着,程立就有靠山,蹇硕动不得。可马越要是死了,他在宫中与朝廷便沒有了外援,所以马越必须活着才符合他的利益。
蹇硕之后便是薛治与一干县吏,随后闻讯赶來的大姓则被汉军拦在营外。
帐中坐了这么多人,却都一言不发,杨丰端着汉剑盘腿坐在马越塌旁铁青着脸,谁敢说话。
杨霸王在东阿县不足两月时光,可在座的谁不知杨丰的跋扈暴躁,皆是不敢说话。唯一敢说话的蹇硕也是眼观鼻鼻观口的静坐。
众人千等万盼中,东阿县较为出名的三名医匠姗姗而來,一进军帐四下一看便急忙下拜,乡间医匠哪里见过县令军候。
杨丰气的一拍大腿,起身伸出二指对三名医匠骂道:“还拜个球,快给某主公治伤,”
被杨丰臭骂一声,三名医匠也不着急,看了一屋子人沒有不满便急忙提着药箱走到榻边为马越查看伤势。
一番查探,将马越全身都检查了个便,这种时候三名医匠也都代入了身份,一名老者对杨丰说道:“去,唤人打來清水,”
杨丰在一旁点头称是,急忙叫士卒打來清水。
“在帐中点起火盆,”
“是。”
事关马越性命,杨丰沒有一点含糊。
“校尉身上伤口共九处,其中七处愈合不错,只有后背与右臂的箭伤尚未愈合……咦,校尉背后箭伤早已腐烂伤口却很干净,怎么处理的。”
杨丰转头看向徐晃,徐晃看向阎行,阎行突然被一帮人注视着觉得很不舒服,问医匠一问他心里猛然一跳,答道:“某给主公吮吸伤口浓汁,可有不妥。”
老医匠点了点头,以清水擦拭马越身上之后对另一名年轻一点的医匠说道:“你给这位将军看一下,不要害了病。”
“呼。”听到沒有不妥,阎行这才长出口气,杨丰拍了拍阎行的后背,朝他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赞许。
在马越手下,所有凉州人无论是阎行还是安木,对于杨丰这个而立之年的游侠剑手都有足够的尊敬,威震酒泉的游侠鬼丰现在是马越手下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尽管他的权力与能力比之关羽稍差,可他对马越麾下这些家将有着无与伦比的统御能力,仅次于马越这个主公。
在凉州以雄健而年少成名的阎行在杨丰面前就如同一个门徒一般。
三名医匠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左臂上的箭伤只是敷药包扎,背后的伤口却是以火炭烙平才施以药粉,做完这些之后又给马越擦净了身子,这才给杨丰留下数包内服的煎药。
“将军,请以清水煎服武靴藤二两,十日可治愈内毒。校尉醒來之时便再无安危之险。”
三名医匠治愈马越累的满头大汗,杨丰见马越沒了生命安危,对三名医匠也是感恩戴德,急忙命人送医匠回去休息。
蹇硕薛治等人看马越沒有生命危险,心中安定一些便托言使马越好好休息,醒來了再來探望告辞而去,临走前仍旧以恶毒的眼神看了程立一眼。
杨丰心头觉得诧异,对程立问道:“程先生,您招惹到蹇黄门了吗。”
帐内只留下了杨丰阎行徐晃程立四人与昏迷的马越,程立叹了口气。
“前些时日,军候随校尉前往洛北时因苍亭献田老夫手刃蹇硕手下一名亲信,因此蹇硕非常记恨着老夫。”
“竟有此事。”杨丰诧异地问道:“夫子因何动手。再有厌恶其人您告诉某家,悄悄地给他宰了,不必脏了夫子之手。”
马越麾下众人,就属杨丰对生死之事最不在意,早在酒泉青年之时他便经常为人排忧解难潜杀仇家。
程立摇了摇头,到了即将离别之时,心中却对躺在病榻上的马越多了几分不舍,说道:“待到,待到校尉伤愈,老夫便带着武儿远走他乡,也就不给校尉添麻烦了。”
“夫子……别怕。”
病榻上,传來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一章徐晃认主
马越早就醒了,阎行与徐晃险些发生争吵的时候马越就一直醒着,只是身受重伤饥渴交迫,不能出言说话。
一路上一直醒的少昏的多,到了长水营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再度昏死了过去,只不过这次昏死未能持续下去……炭火加身,哪个能够心如止水。
如果已经自己能够主政一方,首先要做的就是召集所有的医匠跟他们论上三天三夜医道,把脑袋里那些细碎的未來医学常识告诉他们,这他娘的烧的皮开肉绽疼的满头汗水,背后说不得还要烧出疤痕,真是糟糕透了。
哪儿知道还有更糟的,本以为入了长水营就已经到家了,方才医匠已经说了自己现在算是脱离了危险期,精神一放松就要再度昏睡过去,程立要远走他乡的消息立即如同三伏天的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把马越从里到外凉个通透。
“夫子……别怕。”
猛地听到马越细微的声音谁都沒注意,好像出现了幻听一般,杨丰挠了挠脸左右看了看,突然反应过來扭头一看,马越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主公,你醒了。”
马越轻轻地朝杨丰眨了眨眼,他不想说话,喉咙里好似着火一般肿大胀痛,重伤后的颠沛流离严重伤害到了他的身体,艰难的动了动手指,马越向阎行招了招手。
“主公,阎行在这,阎行就在这。”
阎行跪伏于地,侧身趴在榻上,马越看着阎行满面笑意,伸手摸了摸他满是羌辫的发髻。
阎行护送他一路南归,吮血吸腐,甚至为他伤民害命,他都是知道的。他深切的明白,自己身上的箭疮只怕常人见之只会觉得臭不可闻,又有哪个能像阎行一般忠心护主。何况阎行为了马越居然残忍杀害了一家普通百姓,只为了一头不过价值数千钱的耕牛与一顿朴素至极的吃食。
阎行在落下兵刃的时候内心会有挣扎吗。马越不知道。他只知道,养大阎行的姐夫死在战乱里,阿姐托付给了自己,他将一切都押在自己身上。
他永远都不会问,十八岁的阎彦明是以何种心态举起了屠刀。
马越笑着躺在病榻手抚着阎行的头发,阎行跪伏榻侧满面泣涕,混世魔王杨丰跪坐一侧双目通红,徐晃在一旁几案后跪坐着不知是在看马越还是在看阎行。
程立眼前的这副情景,令他喉咙发痒,万般心思扭转心头。这几个大汉北军长水营位高权重的年轻军候校尉们曾经有着什么样的人生,他或多或少有一知半解,他们共同经历过什么,不惑之年的老者无法感同身受,可这情景,足够情深意重。
程立看出來了,马越麾下的关羽杨丰阎行,这些个街头混混,亡命之徒投靠马越是游侠安身,绝处逢生。
马越轻轻地做了个沒事的口型,对站立一旁的程立招手,用力咽下口水,马越说道:“夫子……别怕。”
杨丰一见马越说话困难,急忙从旁边的几案上端过水碗,手臂穿过马越脖颈后面撑他起來,给他喂下两口温水。
“咳。”马越的嗓子肿得太厉害了,小心喝了两口便被呛到,猛烈的咳嗽震得胸口剧痛,好半天才缓和过來,对着程立摆手说道:“杀……就杀了。夫子别走,某不死,蹇硕动不得你。”
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越是这种时候,马越的头脑越是清晰,他非常清楚,蹇硕需要他,需要他身后的梁鹄,需要他这个被陛下所信任亲厚的长水校尉。
马越动了动脖颈,看向一旁的徐晃,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不是像对阎行一般的亲近,却也带着感激。他知道在洛北徐晃对自己如今的遭遇有所怨言,起初他有些愤慨,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想的足够清楚。
自陇县相随起至今,徐晃未能给他出什么大力气,他也并未对徐晃有什么亲厚之举,徐晃就像家中的普通帮闲一般,难免有所怨言。他不能因为徐晃的一时怨言而消磨掉一路护送自己恩情。
“公明……还能上马再战。”
自马越醒來后的种种动作,徐晃心里有些不安,马越知道阎行那些动作,想來也听到了当时自己的怨言,恐怕年轻的长水校尉不会再信任自己了。徐晃的心头生出了离马越而去的心思,这心思在洛北被杀出包围圈的时候都沒有过,到了现在他却有了这般心思,猛然间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突然看到马越朝自己笑着问还能否上马再战,徐晃一下子蒙了。
“主,主公……某,某自当可上马再与敌人血战。”
马越欣慰的笑了,他沒想到感激的信任竟然引得徐晃认主,再度引得伤口阵痛,手指了程立一下说道:“取某校尉印,洛北战线,夫子与云长全权负责。公明。”
“属下在。”
马越目光定定地看着徐晃,轻声道:“保护好夫子,斩,斩尽叛逆。”
“是。”
挥手请众人散去休息,马越闭上了双眼,待帐中安静,眼角处落下两行清泪。
卜己已经死了,趁洛北局势不稳民心不定之际发动全面总攻,一鼓作气为大汉收复失地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如果马越沒有错的太离谱的话现在洛北的百姓应当分为三部,一部北上自发进攻冠县或越过冠县直抵冀州归附大贤良师,一部南下再度归附汉军以求赦免,一部则正集结着兵势打算反扑洛南。
这三部,包括着洛北下至五尺小童上至六旬老者。他们,就是卜己死时所说的洛北三万百姓。
这一场自己与卜己主导的兵灾之祸过后,东郡北部只怕百姓户口减员过半。
这不是我的初衷,但我必须这么做。
马越躺在榻上难以入眠,他不停的以各式各样的借口麻痹自己,却仍旧难以丢下灵魂深处盘踞的愧疚。当年萧关一把火烧死数千鲜卑人,他仅是觉得造了杀孽却无愧于心,鲜卑人妄自尊大剽掠大汉国土,抵抗侵略八尺男儿在所不辞。
可这一次却不同,尽管他只是杀了卜己一人,却真切得觉得好似旬日之内所有斩在洛北百姓头上的环刀都是自己劈出的一般。
他知道,卜己是对的,他主政一方的施政方针对百姓而言是好的。
可他是大汉的校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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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二章彭脱生死
关羽与程立率领三千步骑开赴洛北时,南线的汉军已经向着汝南陈国开拨,追击他逃遁的波才部。
南线战场的骑兵统领,时任骑都尉的曹操与黄巾小将彭脱经过一月有余的斗智斗勇,最终于颍川将意图死拼到底的彭脱俘获。
这些日子以來彭脱率领的黄巾余部转战四百余里,在骑都尉一部汉军的保护之下数次截击粮道,被南线汉军视做心腹大患。至此,南线战场再无后顾之忧。
“孟德,为何不将此獠斩杀,”
骑兵行进在崇山峻岭中,时任代军侯的夏侯渊对曹操问道:“尽管少了一些赏钱,却足以定军心。”
“哦,”曹操端坐马上挥着马鞭对夏侯渊笑道:“这彭脱何曼二贼为妙才手擒,生杀大权自在妙才之手……不过为兄的建议是将之押送至雒阳,换些赏钱妙才也好补贴家用,如何,”
朝廷对生擒的赏钱要比首级给的多,曹操很了解自家这连襟兄弟的穷困潦倒,因此才并未提议将二人斩杀。
夏侯渊闻言对曹操很是感激,在马上拱手说道:“多谢兄长。”
“妙才不必如此,此战本家弟兄们多有斩获,妙才与元让尤其勇猛难当,等见过将军自会将战功上报,到时候就留在军中吧。”
“诺。”
夏侯渊家中贫苦,为赡养兄弟遗孤而卖掉自己的亲子是他永远的痛楚,尽管后來经过一番周折再度将孩子买了回來,只怕年少时被变卖的痛苦会追随孩子一生。这场黄巾起义,改变了他的生活,只要作战勇猛,就能活下去。
旬日之间,骑兵与南线主力回合,听说骑都尉曹操擒获了彭脱与何曼,皇甫嵩抚掌轻笑,请曹操入帐议事。
南线战场最大的将军是右中郎将朱隽,不过被波才大军袭击落败之后皇甫嵩领兵火烧长社,在军中声望无两,皇甫嵩说话的分量逐渐超过了朱隽。
甫一入帐,曹操便向上首的两位将军躬身拜倒,见礼后跪坐于右边郭典身旁。
“诸君,这边是老夫常挂于嘴边的青年才俊,洛阳设五色棒的骑都尉,曹操。”
为曹操介绍的是朱隽,他曾在朝中任谏议大夫,那会曹孟德是议郎,对曹操的才能很是清楚,况且曹操出身高,坐在下首也是够资格的。
皇甫嵩笑道:“早听说曹孟德刚正廉洁,文武韬略。孟德,听说你擒获了袭击辎重的贼首两名,”
曹操起身说道:“是,彭脱何曼两名贼首就在帐外,中郎将可要召之入内,”
朱隽摆手说道:“那贼人能与孟德周旋月余也算有本事,不必再辱其脸面了,孟德差人押送洛阳听审便是。”
“彭脱,”皇甫嵩眯起了眼睛,他听这个名字觉得很耳熟,猛然间皇甫嵩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对曹操说道:“孟德方才说那黄巾贼人叫什么名字,”
“回中郎将,彭脱何曼二人。”曹操起身拱手,他看到了皇甫嵩眼中的一丝惊讶,问道:“皇甫中郎,可有不妥,”
皇甫嵩在朱隽耳边一阵耳语,朱隽招手对曹操说道:“孟德,命人将那彭脱带上來,皇甫中郎有事闻讯。”
曹操传命,不多时,彭脱被人五花大绑地带到大帐中央。
只是一眼,皇甫嵩就认出了跪在中央被士卒押上的正是前年北地立功的马越麾下军候,后汉阳郡都尉,彭脱。
“彭脱,你可认得老夫,”
彭脱进來时便左右环顾一圈,当时却并未认出上首皇甫嵩,此时彭脱不再意气风发,也不再义无返顾,而立之年的彭脱已经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听说沟通荆扬的大方渠帅被施以车裂极刑而死,自己估计也就落个腰斩弃市的下场,沒什么大不了的。
走出洛阳梁府的那一刻,那就已经想到是个这个下场了。
猛然听到上首的汉室将军喝出自己的名字,彭脱下意识地抬头,直视皇甫嵩的正脸时,他才猛然想起,前些年的凉州北地郡。
追随马越逆战鲜卑,尽管那时的荣誉早在他加入黄巾之时就已经烟消云散,可那是彭脱这一辈子最光荣的时刻。
“经年未见,皇甫太守可还安好,”
皇甫嵩看到彭脱认出自己,却沒有笑,冷着脸问道:“你是谁,”
“黄巾首领……彭脱。”
皇甫嵩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彭脱有些难过,当铺满鲜花的洛阳御道与满是泥泞的乡间小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选择总是令人遗憾。
但他从未后悔。
皇甫嵩冷笑一声,喝骂道:“彭脱。放着郡都尉不做为何从贼,可是马越指使你混入黄巾,”
皇甫嵩不知彭脱为何出现在黄巾阵营之中,但他觉得也许他应该救下彭脱,便打算留彭脱一条性命。皇甫嵩心道:若你彭脱是个有眼色的人,便承认是马越派你混入黄巾窃取情报,便可免了不道之罪。
哪里知道彭脱梗着脖子说道:“受人救命之恩怎能不报,某原是马越仆从,因偷窃主家家产而被逐出马家,与马越再无关系。若日后皇甫将军见到马越,还请带为转告,彭脱对不起他。”
曹操眯着眼睛说道:“彭脱,你这是取死之道,马越可知道你投身黄巾贼,”
曹操话音刚落,皇甫嵩便从身侧将环刀放至腿上,手掌放在刀柄之上。
彭脱怒目而视,梗着脖子就要站起,被身后卫士一脚踢倒。随后卫士一脚才在彭脱脖颈后面,使他脸皮贴着地面。
即便如此彭脱仍旧说道:“马君将我逐出家门后我遇到大贤良师加入黄巾,与马君沒有丝毫关系。马君到现在都不知道彭脱在做什么。”
听彭脱这么说,曹操对皇甫嵩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皇甫嵩将手掌从刀柄上挪开,传令道:“骑都尉曹操听令。”
“末将在。”
皇甫嵩摆手说道:“命你将彭脱与其部俘虏带入你部好好看管,由兖州经东郡押送至洛阳。”
“末将领命。”
东郡,是马越所部驻扎的地方,至于怎么做,就是曹操和马越的事情了,与他皇甫嵩再无关系。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三章马越遇刺
百姓之命与民生,于马越而言似万钧巨石压在心口不能呼吸。
在榻上躺了十余日,马越才终于能下地行走,自关羽程立率部出击洛北,每一封战报都是佐吏在榻边读给马越听,经由他审批之后再交给蹇硕快马递交洛阳。前军部队调走了大批汉军,仅留下了一个千人曲由杨丰负责,防止南迁的黄巾百姓作乱。
第二十三日,马越终于能站起來自己批示战报,信使回报,荏平在被关羽围困十余日后,终于开城投降,洛北三县平定。
而另一封书信紧随其后,曹操要來了。
比曹操先抵达洛水河畔的,是自州府运转而來的辎重,洛北冠县,即将成为支援汉军北讨的重镇,支援大军辎重。
整个东郡已然平定,尽管还有黄巾残部在内,却多半化作盗匪成不得大事。当务之急是攻入冀州,南北合击将冀州黄巾一举浇灭,匡扶大好河山。
关羽与程立已经于冠县招兵扎寨,同时放出哨骑了解冀州战况民生,等待着大军的到來,马越在东郡也呆不了多久了。
曹操抵达洛水河畔的军营时,已是七月流火,太阳炙烤着大地,马越穿着一身布衣行走在田埂上,阎行跟在他身旁小心地搀扶着。
马越身上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就连后背的箭伤都逐步愈合,只是仍旧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平日里乘着牛车在田地里走走还行,一月之内披甲上马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迁百姓的安家很成功,有了大户出力献出的田地,百姓安家非常容易。百姓始终是一批很可爱的人,只要给予他们生活所需的田地,他们愿意去耕种,愿意去安居。
卜己说他毁掉了洛北百姓的生活,马越在心里也是承认的,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看重洛南百姓的民生,就在前些日子马越刚能提笔写字的时候,他便上表一封陈其利害,希望刘宏能免除东郡百姓两年的赋税,尽管诏令还未传下來,不过想來刘宏会考虑他的建议。
骏马奔行于田垄,马上的士兵跃马而下跪伏在马越身前,拱手报道:“校尉,骑都尉曹操领骑兵抵达东阿县城。”
马越从阎行手里接过抹布,擦拭了额头的汗水,笑着点了点头,在阎行的搀扶下重新爬上牛车,他要好好看看自己这个初次上阵的曹家哥哥。
报信骑兵的声音不小,许多在田埂下劳作的百姓这时才知道这个身着布衣的八尺青年就是万军刺渠帅的马越,投來了各式各样的目光,其中有仇恨有感激。
不远处,三个农夫放下手中农具,一路说笑的爬上田垄,看上去结束了今天的劳作。
牛车调了个头,马越坐在篷车中闭目休息,这一次负伤让马越元气大伤,等身体修养好了,马越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三个农夫见到驾來的牛车,急忙向左侧避让,阎行点着头驱使牛车向前。
这三个农夫一脸老实,世世代代作为农夫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模样。
就在双方交错之时,三名农夫突然自后腰掏出短刀,三人一齐发力搬起车脚向下掀了过去,驾车的阎行根本來不及反应,扭头惊呼一声主公小心,随后篷车便翻下田垄。
农夫掀起篷车,里面的马越感受比阎行还深,暗道一声不好便急忙在车内蜷成一团,接着身体便受到了极大的震荡,篷车被掀翻在地。
马越沒有兵器,后背传來的剧痛渗入骨子里,蜷在坍塌的篷车中动弹不能,猛然间篷车上部刺出一截刀刃,冷冷的刀锋距离马越只有数寸距离却被车身卡住。
阎行在篷车即将坍塌时已经凭着马术跳到驮牛北背上,随后抽出身侧环刀吼叫一声跳到一个农夫身侧一脚到对方胯上,提着对方的脖子一刀捅透胸口。
农夫们的短刀不断向着篷车里刺着,转眼就在车身上扎出五个窟窿,阎行拽着一人踹断腿丢下田埂,一刀划过另一人的脖颈,急忙对着掀翻在地的篷车喊道:“主公,主公,”
“我沒事,來把我弄出去。”
“哦,好,主公等一下。”
阎行将刀插在地上站在车旁环视周围,这三个农夫沒有同伙,刺杀发生在一瞬间,最近的农夫都在半里之外,只有那个被阎行踹断腿丢下田埂的倒霉蛋在麦地里不断哀嚎着。
费了一番力气,马越在阎行的搀扶下被拉出毁掉的篷车,居高临下的看着麦地里哀嚎的农夫,皱着眉头满面寒霜地问道:“为什么杀我,”
沒有答复,农夫只是满面仇恨地看着马越。
叹了口气,马越朝阎行一歪头,阎行抽出环刀跳下去一刀结果了农夫的性命。
“回去了查一下,这三个农夫的身份,领土地的时候应该有所记录。”
这里距离营地不远,马越在阎行的搀扶下一路沿着田垄走了回去,意气风发的曹操见到马越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吓了一跳。
“三郎,怎么弄得这般模样。”
马越摆了摆手,在距离部下驻防只有五里的地方被三个农夫刺杀弄得一身狼狈,这种事情他是断然不会告诉曹操的。
“听说兄长在颍川立下战功,此次是作为先锋部队开至冀州,三郎在此恭喜兄长。”躬身一礼之后,马越引着曹操步入大帐,“來,诸位兄长,先入帐小坐一会吧。”
马越晃眼扫过,曹操身后的诸位司马军候多是他曾见过的老面孔,夏侯曹家兄弟,还有几个新面孔。
众人于帐中落座,曹操这才拱手说道:“三郎,兄长于颍川俘虏了一个名叫彭脱的黄巾贼首。”
马越脸上面无表情,心头却是狂跳,彭脱啊彭脱,你还是失败了。
“实不相瞒,兄长,小弟与这彭脱有旧,可否……”
“那不能,”马越还沒说完,曹操就已经摆手说道:“明日一早,余便派七八个军卒押着两个贼首报与洛阳,三郎,东郡这边有流窜的山匪吗,兄长心里有些担忧。”
“机灵鬼,”马越心道一声,看着满面笑意的曹操与自己交换眼色,笑着说道:“盗匪倒是沒听说,但山野之间多有黄巾的散兵游勇。”
“恩……”曹操点头说道:“兄长得告诉他们,要有贼人拦截便将那两个贼首斩了,将首级送到洛阳……不过这样妙才的赏钱就少了。”
马越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温汤笑道:“三郎以水代酒,谢过曹兄夏侯兄,”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四章一生方向
夜入三更,杨丰领着守卫沿着洛水河岸巡查归营,正准备回自己的军帐睡觉,突然看到马越的帐中还透出点点亮光,想了想,他吩咐部下做些吃食,迈步到马越的帐外,掀开军帐走了进去。
马越披着一件单衣,身上裹着白布包扎,伏案执笔,写着什么。在他的手边堆放着几卷书卷,杨丰认出那是州府运來的粮草批示。
“主公,夜深了,您身上还有伤,休息吧。”
马越揉了揉眼睛,抬头一看笑道:“是阿若啊,沒事,公文已经写完了,我想着给家里写封书信。”
放下笔,马越问道:“明日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恩,安排妥了。”杨丰点头说道:“彦明领了三十來个好手装作黄巾的残兵败将今夜已经出营了,取了两个斩获的头颅,万无一失。”
“恩,不要伤了曹兄手底下的汉军兄弟。”马越认真的说道:“这是重中之重,彦明可清楚。”
杨丰点头。
马越问道:“对了,彦明腿上有伤,他走了有多远了。要不把他追回來,身子未愈白天又为我挡下一次刺杀,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主公放心,彦明身子壮得像个牛犊子,狗咬的伤口早就好了,不碍事……”
杨丰蠕动嘴巴,马越见状问道:“阿若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主公,真要救下彭脱。”
马越站起身來,俯视着杨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眼睁睁看着他被押送到洛阳腰斩。”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杨丰皱着眉为难道:“主公可要想清楚,一旦这件事情咱们做了,那曹操可随时都能倒咬咱们一口,营救叛党,恐怕陛下不会再保下主公了……蹇硕那日不是说了,曹嵩带头反对主公在东郡召集大户献田……”
“打住,”
马越制止杨丰继续说下去,转过身思考着,他不怕曹操在背地里捅他刀子,至少现在曹操不会那么做,但这个罪状太大了,他必须谨慎考虑。
半晌,马越回头对杨丰说道:“救下彭脱之后直接让他上家里找安木,找人送回凉州,这个事情你跟彦明说过了吧。”
“说过了。”杨丰点头,马越说道:“那就好,如果我不是错的太离谱,应该沒事,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主公好好休息。”杨丰退步出帐,临近帐门说道:“主公,我找火头给您做了点吃食,应该快送过來了。”
马越拍了拍额头,再度向杨丰招手说道:“你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陪我吃点东西吧。”
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仅营救彭脱这一件事情,还有更为重要的就是蹇硕与曹操如今都在营中,这二人可是生死仇敌。如何周旋于二人中间调和他们的关系,是明日开始的当务之急。
……
雒阳,梁府门口,一身红色锦袍的中年人叩响大门。
“凉州陇县的马三郎是在这里住吗。”
开门的是安木,这个不蓄须发身材高大的骊靬汉子,皱着眉看着眼前黝黑的红袍汉子,猛地一拍额头:“您是韩……韩从事。”
韩约认出了这个跟随关羽的骊靬汉子,笑着递上了名刺,说道:“这是名刺,还望告知梁老大人,韩约來过。”
安木开门,之后苦着脸对韩约说道:“从事,主公不在,打仗去了。”
安木在洛阳呆了一年,汉话却仍旧说的不是很流畅,韩约也不在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递给安木,说道:“无妨,还请壮士遣人将韩某人的信函寄予三郎,这很重要,一定要保证路上平安,家里的形式都在信里。”
“对了。”韩约转身走了两步,扭头说道:“记得转告三郎,韩约來自凉州的问候。”
安木呆呆的点了点头,看了看红色的身影跨上骏马在视线中离去,这才反应过來急忙将羊皮卷塞入怀中,四下看了看关上了梁府大门。
策马直奔凉州的韩约将羊皮送到马越府上,他的心头越來越沉重,内心也越來越轻松。
三个月前,他被当朝大将军何进以凉州名士的身份召入将军幕府,为何进出谋划策,数日前凉州旧友边允寄來的一封书信,陈述了凉州目前动荡的局势,让韩约心中升起一股迫切回到凉州的希望。
凉州需要他。
就在昨夜,韩约与大将军何进秉烛夜谈,陈其利害,希望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能够扫除宦党,还天下之清明。他知道,何进不会同意他的建议,他也好以此为借口回到凉州。尽管诛杀宦官只是他想要离开幕府的借口,但对他來说,是真真正正的希望诛杀宦官。
凉州不同于中原,那里的人们以武为尊,而并非是儒武并行,儒生到了那里会得到很大的尊重,可谁愿意去哪里呢。
司隶一州五百多万户百姓,洛阳一城周边便有百万人口散布乡野,整个凉州才堪堪四十余万户,还算上了高山之上的归附羌氐。
凉州武人,无论游侠剑手还是世代边军,他们对宦官的都是一致的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这一切,韩约明白的太深刻了。
他们时时刻刻想要杀尽这些为祸天下的宦官,也许杀进宦官并不能让凉州的野心家们放弃以清君侧的借口起兵,但至少能让他们少一个借口。然而,宦官不死,他们便要世世代代依靠宦官來换取自己的晋身之资,每一个凉州武人从地方到中央的崛起,都有宦官在其身后推波助澜的影子。
西出潼关,韩约一袭红袍风尘仆仆,策马立于高山之上回首甩在身后的巍峨城池,看着一片繁华旧景,心中满是怅然。
自孩提记事起,阿母便总说,阿父为汉家战死,祖上皆以忠义闻名……可自己,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一去,便回不得头了。
洛阳城里的九重宫阙,也许此生再难见到,如若再见到……
韩约宁肯沒有再见的机会。
策马扬鞭,一袭红袍奔马在官道上带起沙尘好似席卷天下。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五章取舍之道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曹操伸出衣袖擦拭脸上的汗水,一口咬下手中梨子,看着马越在田亩里游走高声问道:“三郎为何放着营寨不待,非要在烈日之下巡视田地,即便是想以身为饵诱出刺客也该晚上出來啊。”
现在日头正烈,晒得曹操皱着眉头以宽大的袖袍遮阳。
听到曹操在喊自己,马越摇头苦笑,随后便带着杨丰绕过田地走回垄道,侧身爬上骏马,歪头对曹操说道:“某倒不是怕那些个刺客,只是战乱错过了农时,担心南迁百姓的生计。”
“你呀你。随便找个军士來替你看看不就得了,大战在即不花心思琢磨战阵之法,居然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曹操拍着马臀,转头对紧随其后的夏侯惇说道:“元让,找东阿城里的大户要的藏冰可送到营寨了,”
夏侯惇点头说道:“应该都送到了,东阿的大姓很好说话,尤其是范氏。”
“三郎平了东郡卜己,那些个大户肯定是感恩戴德的不得了。”曹操打马在前越过马越一个马头,扬鞭轻扫说道:“三郎,以后别再这么干了,你的一封上表得罪了朝廷里许多大员,在东郡百姓里只怕也沒落到好,为兄方才看你只远观而不近问,杀了卜己,那些百姓不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这些日子有医匠与士卒们的悉心照料,洛北留下的伤口好了个差不多,至少能骑马慢行了,轻轻催促着骏马,马越轻笑一声说道:“他们喜不喜欢某,与某何干,某家又不是为他们活的。”
“嗨,”曹操扁着脸看着茁壮生长的麦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为兄在洛阳时跟你说的养名,你现在倒是忘个干净。”
“兄长之言三郎莫不敢忘,只是想做一些对的事情,得罪那么多朝臣是三郎始料未及的。”
曹操舔了舔嘴唇,脸上有些愠色,说道:“你想做对的事情,对的事情是什么,得罪门阀就是对的事情了,沒有他们的支持你拿什么做对的事情,正确,正确,正义有道,确实可行。空有正道在心,沒人支持你拿什么确实可行,”
见马越不言不语,曹操接着说道:“难不成你就凭一腔血勇,朝堂不是战场却比战场來的残酷的多,你怎么杀的卜己,”
马越愣了一下,抬手想问曹操这跟杀卜己有什么关系,还是如实说道:“装成黄巾贼混到洛北,趁其不备杀的。”
“这就是了。”曹操拍手说道:“你瞧,咱们讨伐黄巾,是正义的,所以你以奸计阴谋把卜己杀了,可咱们沒人觉得你做错了,还都觉得你做的很好。这就叫舍小义而取大义,但你真以为是你那一刀瓦解了洛北局势吗,其不然也,是你先让这里的大户舍了土地,摧毁了河对岸百姓对卜己的忠心,才让你得到了伏杀卜己的机会,否则杀一个卜己还有陈己杨己,只要他们还有民心,你长水一营就是杀到手软都打不完层出不穷的洛北黄巾。这就是取舍,放弃一些,才也许能得到一些……这你是明白的啊。”
说到这,曹操猛地抽了一下马越胯下骏马的屁股,随后轻磕马腹奔驰着笑道:“走啊,清闲日子不多了,回去陪兄长下棋,让兄长教你什么叫方圆之间,取舍之道,”
骏马的猛然前冲吓了马越一跳,随后急忙稳住奔马朝着营地奔驰而去。
入了大营,曹操也沒急着找马越下棋,也沒有急着饮冰水,而是急急忙忙地把马越拉到大帐,给他演示既定的前进路线。
“三郎,你部下司马关羽已经堵住了冠县这个兖州到冀州的必经之路,保证了随后两位将军率领的大军畅通无阻。大军无阻,但辎重是个大问題,你也知道,兄长手下只有千五百步骑,你跟卜己交过手,洛北有沒有一条便于辎重运输且不易被反贼余党截杀的道路,”
马越沉吟片刻,手指按在羊皮山川地形图上的一点,确信的说道:“聊县,只有聊县。”
“洛北的百姓未遭兵灾,乡野间正是麦子疯长的时候,人高的麦田足够成百上千贼人隐藏。只有聊县到冠县,这条路上的麦田前番被大军踩踏,地里的庄稼都长不成了。在洛北找一条不会被黄巾余党袭击的路,愚弟并不知晓,但若说有一条路能够让我方斥候将数里之内的视野了若指掌,若是有一条路能提前发现敌情,若是有一条路畅通无阻一马平川,那就一定是从聊县通往冠县的官道。”
曹操点了点头,扭头给了夏侯惇一个眼神,夏侯惇会意向马越告罪跑出院落,集结己方斥候奔向洛北检查道路。
“如此算是了了一桩心头重担。”曹操伸了个懒腰,笑道:“來人,取围棋來。”
不多时,随从在二人面前摆好棋盘,一番猜先手马越执黑子,曹操执白字,在棋盘前相对而坐。
黑子先行,马越将棋子置于天元之位,棋盘的正中央。
马越棋术很差,选择天元开局就是为了使用一种很无赖的战法,模仿棋。天元之位是整个棋盘中唯一一个不对称的落子点,从这一点开始曹操每落一子,马越便在棋盘上的对称位置落子。
相比马越,曹操是个精通棋术的高手,棋术之于曹操,几乎可以对等于马越之骑术。然而精妙的棋手对上模仿战术却也难以取胜。
曹操落下一子,三子以合围将马越靠近边缘的黑子气封死,提走黑子后随口问道:“三郎后來登过袁府大门吗,我听说太傅袁隗对你的献田策非常不满,朝议时险些气昏过去。”
“沒。”马越耸肩在对称方向下子,以相同手段提走了曹操的白子,笑道:“本初兄看起來不是很喜欢我,抓了马元义之后就沒闲过,无法抽身前去拜访。”
曹操本來是个很爱下棋的棋手,却被马越的模仿棋下的百无聊赖,松开棋子说道:“你该认真些,棋局战场朝堂,都不是儿戏。攀附权贵很多时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攀附袁氏,不丢人。”曹操很认真的看着马越说道:“有个凉州出來的汉子跟你相似,年轻时候一样的出身低微,他沒有梁老大人这样的红人依靠,但得了袁太傅赏识做了府上的幕僚,几年时间八面玲珑,你们一样对自己人亲热的近,对外则倨傲无礼目无法度,可他后來就凭着袁家门生故吏的身份在官场上越做越大,刺史校尉统统做过。”
“凉州还有这号人物吗,是谁,”马越皱着眉头思索着问道,他怎么也想不出凉州还有这么一号武人。
“并州刺史。”曹操盯着马越的眼睛,说出了一个名字。
“董卓。”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六章尽速衷肠
“董卓,。”刚回到金城的韩约才将缰绳递给下人,便听到了一个令人发愁的名字。
门口搁着十余柄兵器,韩约皱着眉头问道:“这胖子來做什么。”
“韩文约,再他娘说老子胖老子给你掳直了丢咸水大河里喂鱼,”
韩约话音刚落,庭院中猛然传出一声吼声,随后便见一众衣甲鲜明的雄壮之士簇拥着一身长八尺腰围五尺的狮鼻大汉昂首跨步而來。
这一年,董卓年过四旬,身体发福却更显威武,喝骂声里中气不减当年。
狮鼻阔口,翻译成人话就是塌鼻子大嘴。
这董胖子,威风不减当年,
韩约拧着眉毛在心头暗骂一句,转而换上笑脸对迈步而出的董卓拱手笑道:“仲兄说笑了,來此是为公干。某前些日子被大将军召往洛阳,仲兄可是挑了个好时候。”
脸上笑着,韩约心里却暗自道苦,这董卓不傻,堵在自家门口想來也是一样收到消息了。
“行了,你跟某家鬼扯什么公干,这种时候当然是先将阿母接到并州,可不能让阿母看着这帮狗崽子胡闹担惊受怕。”董卓大手一摆,拍在韩遂身后一个随从脑瓜子后面,猝不及防的随从被拍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地上,“给老子沽些酒來。”
看着站不稳还低头称是的随从,董卓又推了一把,随后收回肥手一脸嫌弃的说道:“嘁,弱不禁风。”
韩约伸手迎着董卓步入厅堂,心中对董卓这番说辞敢怒而不敢言。
董胖子你他娘拿某韩文约当傻子逗呢。你娘在陇西临洮,接你娘你隔着四百里地跑到俺的金城作甚。
将董卓迎至上首落座,韩约坐在堂下拱手自怀中掏出一卷羊皮放在几案上,笑道:“仲兄将家慈接到并州再好不过了,家里最近局势可不大安稳。”
胖子都堵到家门口做着恶客了,自己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情,何况他韩文约认识董卓满打满算也有个十年了,尽管董卓一副恶霸作为但绝对不是要对自己不利,否则就不会让亲信把兵器都放到门口了。
“聪明,”董卓坐在上首搓着肥手,指着韩约笑道:“文约就是聪明,你不用拿那破羊皮,上面无非是王国那小崽子召集了陇西金城十余部羌帅几拨儿除了截杀商队一点儿正事都不干的盗匪,还有那些个不安分的湟中月氏胡一起商议一下來一场大演武。你不用说,老子都知道。”
沽酒的随从回來了,依次给众人面前摆上酒碗,凉州烈酒倒满。
“某家來找你也沒别的事,反正你也要去狄道,李傕跟着你去把家里人接到并州就行。”
韩约沒问董卓为什么不自己去接,他很清楚王国那些人想要造反称霸凉州,董卓这种既是西凉豪杰又是大汉边军出身的人最是他们的眼中钉,董卓不出现,王国肯定不敢动他的家眷,若董卓出现在狄道,肯定立马就会被人围追堵截着杀之而后快。
狄道,也就是临洮。
“仲兄放心,这点小事交给文约不会出一点差错。”
轻轻点头,董卓仰首一碗凉州烈酒饮尽,烈酒入喉催的董卓双目发红,看上去有些骇人,却不见了方才的威势,叹着气摇头问道:“文约,你真想好了。”
韩约长出一口气,无所谓的弹了弹衣袍,正襟危坐答道:“想好了。”
“这么些年,你韩文约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坏事,董某人清楚,金城如果沒你不知道还要多少纷争,现在改变主意还來得及,想想这些年你积攒的名望,朝堂上积累的关系可就全部付之东流。现在一封书信递送洛阳他们全完蛋,说不得还能得些功勋,二哥再问你一遍,真想清楚了。”
“王国宋建宋扬北宫玉李文候……各个狼子野心,这些年他们把凉州闹得乌烟瘴气,一个个部落打得烽火连天。”韩遂点头闭上眼,数息之后咬牙睁开眼说道:“朝廷沒人在乎咱们西凉人,咱们不能不在乎自己。凉州不能掌握在这些人手里,名声身外之物,韩约不要了。”
“啪,”董卓的肥手猛地拍在几案上,喝道:“上酒,”
四目相对,尽是通红,一个饮下烈酒,一个尽速衷肠。
“文约啊文约,你可想过,你要是斗不过他们怎么办。你想沒想过,如果他们依靠你的声望召集到不可战胜的死士,汉军只能将他们挡在潼关外,凉州的瘴气中原士卒打不进來,如果你制不住他们,凉州就真的乱套了,你想清楚了吗。”
“正因汉军打不进凉州,大汉才更需要韩文约,仲兄不必再劝了,某心意已决。”
董卓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随后提着酒坛大口喝了几口,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胸口浸湿了胸膛,起身向着韩约迈步走來,一手将一袭红袍的韩约拉起,猛地拥在怀中手臂拍的韩约后背震响。
“文约,你要想清楚了可就沒回头路可走了。哪怕最后你杀不了他们也沒人听你诉苦,只能自个儿钻到咸水河里大耳刮子自己抽自己了。某这便走了,多保重。”
咸水河,就是高原上的西海,整个凉州乃至天下最大的天然盐场。
韩约深吸了口气,咬着牙点了点头,天知道再见是友是敌。
“对了。”董卓领着郭汜等人走到门口,突然转头问道:“某家听说前些日子王国领着汉阳四姓跟马家在望桓打了一仗,怎么回事。”
“王国对我沒多少尊敬,拦不住。”韩约说道:“开始都是小打小闹,王国跟宋建前几个月一直在劫马家的商队,还烧了张家川马场。马老二气的暴跳如雷,带人抢了王国被拦在关外的三百多匹羌马,顺手杀了王国十几个亲信,王国带着阎任两家的死士冲到彰山袭杀马宗扑了个空,烧了马氏祖宅,这才捅了大篓子。汉阳郡都尉已经领着郡兵把汉阳四姓全制住了,还除了阎姓。”
“好家伙,”董卓惊奇的问道:“这个汉阳郡除了盖勋那老顽固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呢。马三的大哥。一郡都尉手底下满打满算两千人,那四姓仅家兵就不止四千,他哪儿來的人手。”
“不是。”韩约摇着头说道:“这事儿马伯那边一直沒动静,真沉得住气,动手的那个都尉叫马玩,以前跟着小马三儿在北地打过仗,这两年不声不响的飞鹰走狗,哪知道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马家祖宅被烧的第三天夜里,这个马玩领着本部攻破了信都城西的阎氏邬,连同名士阎忠在内的一千三百多条人命全在一把火里烧沒了,沒一个能跑出來的。”
“某家对小马儿们怎么杀人不感兴趣。”董卓摆了摆胖手,指着韩约说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王国就是造反了也不能动马家,小马儿跟你韩文约一样,都是某家,董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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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人称高原反应归类为瘴气。
兄弟以伯仲叔季排行,因此马腾称为马伯,伯,沒有兄长的男人。董二也可称为董仲。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七章卓之名刺
“凉州万岁!”
出了韩遂的从事府,在一干得力干将叮铃咣啷提起bīngqì装备在身上与铠甲发出的碰撞声中,肉山般的董卓张开双臂,笑着吼出了这四个字.
凉州,天xià十三州只有凉州对董卓来说可以真正率性而为,这里的人只在乎你的拳头够不够硬,没人在乎你的出身背景。
凉州,天xià十三州也只有凉州能在董卓瞌睡的时候送来枕头,陛下刚刚忘记董卓这号人物,凉州就要叛乱了,陛下一定会再次对自己委以重任。
“阿多啊,让稚然回来吧,咱们回家!”
阿多是郭汜的小名。
在董卓身后牵马的李儒闻言急忙上前说道:“大人,那些部落豪帅贼寇头领都正朝着临洮汇集呢,王国实力今非昔比,大人回去十分危险啊。”
大人在古时是称呼父母叔伯长辈的词语,如马越可称呼梁鹄为大人,李儒称董卓为大人。
“文优,这儿是凉州,没有哪个龟孙能在凉州杀了你家大人。把心塞回肚子里,某必须去露个面,震慑一下那些个小崽子,不然马三儿家里就危险了。”
李儒苦笑着拍着额头说道:“我的大人诶,您说您怎么就总那么爱拿非亲非故的人当自己人呢?小马儿在中原立功勋来的痛快,到时候领不领咱的情还是一回事儿呢,咱犯得上为了他以身试险吗?”
“来,稚然给老哥搭把手。”董卓没理李儒,李傕插手在董卓马侧,董卓蹬着他的手心翻上马匹,安坐在马上喘了口气这才回首扬鞭对郭汜问道:“阿多,从某家见到你第一眼,可曾将你当外人?”
“啊?”郭汜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个事儿,仔细想了想抬头说道:“主公,您一见俺就从马三郎手里救下俺的性命,还请人从益州给阿母做了棺木,您从没拿阿多当过外人。”
董卓歪着嘴巴点着头接着问道:“稚然,你呢?某可曾将你当过外人?”
“没有。”李傕摇头说道:“主公初见李傕便委以重任统帅亲卫,从未担心过某的能力不足。”
“文优,某家记得你是曹全弃官还家时喝的烂醉,给某耍酒疯让某左右开弓的揍了一顿,后来就把阿雪嫁给你了,是也不是?某可曾将你当过外人?”
让董卓这么一揭穿老底,李儒面皮有些发烫,低头说道:“大人。”
“哈哈,文优竟是不好意思了。”董卓在马上开怀大笑道:“你这不算难得,牛辅那痴儿还是某从临洮市集捡到的呢,你们都不知道,那年冬天凉州雪下得能把马腿埋了,冷瑟瑟的某摸到林子里从树洞里逮出来头老罴宰了扒皮给阿母暖身子,回家在街上看到牛辅这个傻小子,穿个单衣缩在雪地里睡觉,大雪都埋到脖颈子了他还睡呢。就那么睡着了让老子捡回家,他娘的鼻涕口水都冻住了愣是让阿宜拿温汤给他暖回来了。”
众人都不知道董卓手下权力最dà的牛辅校尉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都憋着笑不敢出声,牛辅可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别看现在他还在并州给董卓看家呢,身边这么多亲信,谁多句嘴回去了可没好果子吃。
董卓一个人笑够了,看他们几个都憋着不敢笑,董卓也没意思,正了颜色对李儒说道:“文优啊,所以说,你以为是什么让你们成为某的自家人呢?因为某先将信任给予你们,的确,你们要不武艺高强,要不机智善算,但某刚识得你们的时候哪个不是怂的跟中了瘴气一样。归根结底,也许有你们不是怂包的原因,但这也是因为老子慧眼识人才!信赖,文优你智计百出却不懂什么是信赖,某习惯了在中原小心翼翼的为人处世,但某永yuǎn敢于接受失败。某不怕将别人当做自己人却不被接受,某怕的只是因为某的一个疏忽失去一个本能成为自己人的外人。”
“现在那么多人在董某人的家乡聚会,却没人请某,娃儿们上马,跟老子去凑个热闹!”
临洮,是董卓的家乡。临洮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狄道。临洮是城池,狄道一开始只是临洮外面湟中月氏人修的道路,周边羌胡聚集的多了,就成了地名。
近日来周边的羌胡首领大多牵牛宰羊的在临洮汇聚,使得城池周边热闹非凡,许多闻讯而来的商人在狄道附近搭建棚舍自发的建起集市。
董卓一行近百,行至临洮已是夜间,星夜直奔城西十余里外的董氏邬。
行至邬堡外,董卓一行才渐jiàn发觉家中有些异样的气氛,邬堡外的田野间、草原上,三三两两地驻扎着上百羌人,这些披发左衽的羌人携弓带箭地就地扎营和衣睡在穹庐之下,将董氏邬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卓隔着远远地就是火冒三丈。
二十年前,董氏兄弟崛起于微末在这片土地扬名立万,凭着骏马铁刀在这里杀出一条血路,董氏一门也从二十年前成为了这临洮第一号豪强。
二十年后,董卓扬名并凉,居然跳出了这些个跳梁小丑围了董氏邬堡,董卓心头怎能不气?
李儒一看董卓面似寒霜皱着塌鼻子就知道要糟,拍马至董卓身侧低声说道:“大人先别着急,他们敢围了董氏邬却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因为大人在外远处并州,这些个哨骑也正是为了监视邬堡平日里的访客,更有可能就是为了看大人是不是收到消息要回来,大人千万别急,先想出办法不动声色的回家,咱们知道他们,他们却不知道咱们,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呵呵。”董卓笑了,可笑的表情却有些骇人,拍了拍李儒的肩膀他笑道:“文优聪明,确实聪明。这是哪儿?这是临洮,那是什么?那是董氏邬!就这么一伙杂碎堵在老子回家的路上,就想吓得老子不敢进门儿了?”
“我跟你讲,这事儿就是放在二十年前都不,可,能!”
说罢,董卓又再度拍了拍李儒肩膀,不采纳他的建议示意他不要见怪,转头喝骂一声。
“董某人明日要拜访王国,非亲非故拜访按这中原礼节总是需要个‘名刺’,稚然阿多何在!”
“李傕在!”
“郭汜在此,主公下令吧!”
与此同时,董卓身后的近百甲士同时弓上弦刀出鞘,盔甲碰撞的声音很是悦耳。
“桀桀!”董卓暴戾地笑了一声,指着前方说道:“老子要装一车头颅给王国见礼!”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八章刘备献计
冀州,广宗。
如果不是计划失误,天下八州黄巾势力联结起來,这里将会是一个很好的黄巾大本营。然而,随着战争的如火如荼,黄巾各方渠帅皆被阵斩或是擒获押送洛阳,胜利的天平朝着汉军逐步的偏移着。
广宗位于冀州平原中部,北方城池曲阳比邻黑山,翻过黑山更北的草原上,幽州持符节的都督公孙瓒正率领着三千骑兵与受张纯引诱而反叛的乌丸首领丘力居展开生死搏杀。
西面则是巍峨的太行山脉,北中郎将卢植率领的万余汉军就在翻过山脉的地方驻扎,隔着湡水遥围广宗,开凿壕沟制造军械。
湡水不是一条河流,而是六条大川的总称,流经广宗邢国邱南任尧晋七县。上游邢国境内称作野河,广宗境内称作大沙河,入南任县称作南澧河,经尧晋称作北澧河。自西向东横贯邢国二百里。其中河床宽达数里,下游皆是漫漫白沙,平日无水。
湡水是一条季节性河流,平时干涸露出河床,在暴雨季节河水暴涨,甚至会形成洪水奔腾。
而广宗,恰恰是被湡水六川呈环形包围中央。
广宗城池外便挖掘有护城河,再加上湡水六川沙质河床的天然屏障,由此可见,张角不是个不同军略的神棍,一个不同军略的人是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大本营的。
被黄巾攻略的天下八州中,汉廷势力除了开始的劣势,随着刘宏在西苑赏赐将士,各路精兵强将纷纷参与镇压,七州叛乱的声势已经逐步消弭,只有冀州。
这里有张角亲自训练的黄巾力士,这里有黄巾势力的三大首领,这里有数十万的黄巾信徒。
中军大帐。
夜了,卢植披着一件单衣跪坐案前,几案上摆着一副广宗附近的地形图,这幅地图,是围困广宗的这些日子他的弟子画的。
尽管画工粗劣,一笔一划间却将附近山川河流画得通透,简明易懂。
饶是卢植主政一方平两地叛乱,却对眼前的广宗除了围困别无他法,苦思冥想无数个昼夜却无良策。
思索间,大帐被掀开,一弱冠青年端着饭食缓步入内,青年身着汉军轻甲,青年脸颊清瘦,带着笑意的眉头稍稍低垂,眼睛微眯,其中的善意好像能满溢出來,单是看着模样便会使人生出几分喜欢。
青年在偏案上放下饭食,笑着对卢植行礼道:“先生,学生得知您为破敌茶饭不思,便吩咐火头给您做了些饭菜,您趁热吃些吧。”
“哦,是玄德啊。”卢植抬眼看了青年一眼,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指着几案说道:“坐。”
刘备,字玄德。在数年前卢植即将就任九江太守时收下的学生,只是当时刘备不喜读书,乡间少年亦沒有什么远见卓识,并不为卢植所喜,胜在长得不算讨厌,让卢植记住了他。在平定九江叛乱时刘备在卢植手下的作用才显现出來,待人无论高低贵贱都一视同仁,发布告示,安抚百姓,整顿兵马,众多事务一样样做起來,刘备却能不厌其烦,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前些日子,刘备在家中募集了一众游侠剑手自告奋勇的清剿黄巾,再度遇见老师,便跟随在卢植的身边做个随从。
刘备为卢植奉上一杯温汤,说道:“先生,您先喝些温汤。”
卢植端起抿了一口,指着地图对刘备问道:“玄德,对广宗贼人,你可有建议,”
“先生要考校学生了。”刘备低眉顺眼地抿嘴笑了一下,说道:“学生的建议与先生的决策是一般无二的。”
“哦,”我的决策,卢植暗自摇了摇头,玄德聪明反被聪明误,过分解读自己了,说真的卢植确实沒有决策,只能静待时机。不过他确实想知道刘备会如何解读自己的沒有作为,问道:“说來听听。”
刘备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寒雨连连,湡水暴涨,此为我军不得天时。六川将之合围云梯难渡,此为我军不得地利。此地妖道信徒众多,必须一战而克之,否恐生变,此则为我军不得人和。”
“故此,天地人三才我军俱不得之,唯有等待一途。”
卢植皱着眉头,这些不利条件他都明白,因此问道:“若给你时间,可有破解之法,”
“有。”刘备点头说道:“此时夏季,连天大雨倾盆,大川河水暴涨。固然使我军失去了强攻的机会,却也使贼军难以从城中逃遁。我郡开凿沟渠引流,赶制攻城器械贼军是知道的,且贼众我寡。因此学生断定一旦暴雨初歇贼军一定会杀出城池将攻城器械捣毁。我军可趁那一日集中兵力摧其锋锐,一旦贼军想弃城走曲阳,六川便从护城河变为困城河,他们逃不掉的。若兼之传信伯圭师兄以轻骑截贼人后路,天时地利人和便尽归我军,黄巾必败。”
卢植微张着嘴巴,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拍了拍刘备的肩膀说道:“玄德天地人之论不错,只不过……唉”
这刘备,真是善于依靠外物的高手。卢植不是想不到这般的计策,可现实情况是,朝廷根本不可能给他这么长的时间,让他等到雷雨季节过去。
看着眉目间神采飞扬的学生,卢植摇了摇头却沒有再跟刘备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卢植吃完之后,刘备被依旧低眉顺眼的收拾碗盆亦如來时一般地走出大帐。
刘备沒有问卢植想说却沒说的只不过后面是什么,他知道,就是问了卢植也不一定告诉他。
卢植更不会主动说出來,看着眉宇间神采飞扬的弟子再不复少年时的乡间少年模样,卢植很是欣慰。
这个弟子沒有公孙伯圭那么大气英武,很多时候显得很小家子气,但他已然成长了许多。做先生的不需要偃苗助长,更不必告诉这个正值青年一心保国的弟子,朝廷是否黑暗。
吹熄了灯烛,卢植和衣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明早还要接见自洛阳而來的天使督军。
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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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八十九章兵开冀州
“主公,要不要紧。”
兖州东郡至冀州广宗的漫长行军路,马越第三次从马背上摔下來,背部的痛楚他一笑而过,踩着阎行的双手再度跨上骏马。
万军行进,旌旗蔽空。
马越的人马暂时作为别部夹在皇甫嵩的部队中间,数万兵马同时行进首尾相距足有十余里的距离。
中郎将朱隽前往南阳平叛,皇甫嵩则接到朝廷诏命北上,大军在东郡休整三日便立即开赴冀州战场,汉廷与黄巾最后角逐的时刻要來临了。
撇开战争的残酷不谈,最后角逐是一次盛会,在马越眼中。
卢植皇甫嵩朱隽,汉廷的三大中郎就不说了。皇甫中郎将的老下属都尉郭典,北地郡受征召而來的傅燮,这都是具名西州的豪杰。更别说还有同为别部的骑都尉曹操。
南线的战士來了多半,中郎将朱隽领着南方人孙坚取道南阳,继续平定南线战场上黄巾的残兵败将,皇甫嵩则携大胜之威奉诏北上冀州。
阎行牵着缰绳擎着铁枪,回头看了看数里之外中郎将的麾盖战车,对马越说道:“主公,听闻您与皇甫中郎有旧,何不说明负伤在身借郎将的战车一乘……总好过马背上的颠簸。”
“沒事,放心吧。”马越闻言松了眉头,刚才他正考虑要不要让阎行把自己绑在马上,他说道:“不必麻烦皇甫中郎,我能走的。”
阎行闻言点头也不说话,将铁矛挂在马侧翻身下來,一手抓着自己的缰绳,一手牵着马越的缰绳,徒步走在泥泞的田垄上。
马越伸出臂膀拍了拍阎行的肩膀,略带感激的点了点头,现在不是死要面子嘴硬的时候,整个南线的战士都在这里,他不知道再度落马还能不能爬上來。
现在他手中的官爵还不够高,刘宏对他多有亲厚,才会允许他以一介校尉虚衔两千石作为别部平定东郡,如果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两千石杂号将军,依照礼乐便能够在战时乘单马战车。
也许下一次吧,如果广宗之战不出意外,下一次出征也许就是正职将军了。
此次随军出征马越只领了一千五百步骑,这是长水校尉一营的正规军力,负伤回归洛南河畔时马越便提笔为关羽表奏了别部司马一职,两千余步骑如今都归关羽统领,日前已经与先行冠县押运辎重的曹操同行于前方为大军探路。
这是马越走出彰山至今,做的最重要的决定。
这一封表奏,意味着关羽在马越眼中不仅仅是个家将,而是个已经能够自立门户守望相助的门生。
以代司马的身份独领一军平定一郡叛贼,这个功劳可大可小,就看刘宏与朝中大臣怎么看了,如果对他们有利,那便是平定一郡之大功足矣平地升千石。若对他们有害,诏令未到擅自领军,以精锐之士平已去敌首的乌合之众,离不了贬为庶人的罪责。
当时的情况,马越无法领军出征,与其错过战机使东阿百姓北上冀州,不如使部下领军出征,胜了有功,败了亦罪不至死无伤大雅。
这样的心态,简直像极了董卓。马越自嘲的笑了笑,他明白刘宏需要他,尽管不是缺他不可,但他清楚的知道在连天的战乱里,领兵作战需要什么条件。
首先,将领对陛下有足够的忠心,并且有绝对忠诚的臣子举荐,沒有太多复杂的利益纠葛,最后才是克敌制胜的战略与战术能力。
而这四点,马越统统符合,尽管克敌制胜的战略与战术他仅仅是勉强。
他不怕因为犯错误而被刘宏罢黜,即便贬为庶人也不过是清闲一段时间,总是要被重新启用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马越在当时的条件下将印信由程立转交关羽,手下这些人只有关羽最合适,其他人沒有**领军的经验,就算是关羽,马越也沒有太多信心。
他有气量,沒把握。
于公于私,他都清楚关羽绝对不会背叛自己。他身边的这个关羽并非是后世书中写的那个义薄云天忠心不二的关云长,他身边的关羽是艺高胆大年轻有力又蒙他搭救的勇士关羽。数次大恩在身,何况从马越为他递出保奏之后,长水校尉马越就是关羽的举主,于公于私都沒有背叛的理由。
马越的目的很简单,很明确。无论天下乱与不乱,他需要自己势力更强,无论是军中的影响力还是朝中的风评。
举奏关羽,一本万利。
“校尉。”马蹄踏踏声中,一哨骑策马拱手对马越说道:“长水校尉,皇甫中郎请您前去议事。”
马越歪了歪脑袋,点头示意随后拍了拍阎行,牵起缰绳控马向着皇甫嵩的麾盖踱步而去。
东郡的日子里,他失去了太多。
重伤至今已修养了一月有余,却仍旧无法快马疾行,一次血战元气大伤,无论武艺还是身体都有了很大的退步,只怕伤好之后武艺也难以恢复到巅峰时期,当时造成最大伤害的是命中背后的箭矢,现在对他伤害最大的却是袭杀卜己时十步之内被卜己侍卫洞穿右臂的一支弩矢。
马越明白,他失去不仅仅是右臂的灵活。这一路上眼中的洛北风景与两个月前混过來的模样全然不同,卜己说的沒错,洛北三万百姓的生活,被自己毁了。
所到之处遍地荒无人烟,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如今背井离乡,老房子里十室九空,失去打理的麦田逐渐枯萎被蓬草占据,曾经的富足与美好,十不存一。
征战一郡之地,却险些击毁了马越的一切信心。
这还是历史上曾经最强盛的大汉吗。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大汉。
国力衰退,百姓饥苦,瘟疫横行。
策马行至麾盖之前,皇甫嵩面无表情的递给马越一卷竹简,马越不明就里拉开看了一眼,便知道皇甫嵩面无表情的缘由。
竹简上记录了许多信息,却只有三条消息吸引马越的注意力,这三条消息全部是关于北线战场的。
“卢植获罪囚车入洛,董卓以防备并州暴乱而不征,张角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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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章难以启齿
中平元年夏季,多事之秋,天xià八州的黄巾起义将天xià搅得天翻地覆,汉军使出浑身解术将颍川平定,南方仍jiù有诸如南阳、宛城等地仍jiù有大军叛乱.黄巾党张氏三兄弟雄踞冀州与汉廷遥遥相望,益州巴郡,五斗米师张修响应张角,同样以道治军叛乱。幽州的乌丸人不断有小股部队与公孙瓒在帝国最东方频频激战。并州的南匈奴聚落蠢蠢欲动,使董卓麾下位高权重的牛辅忙的焦头烂额。凉州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同样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好生热闹。
汉军冀州大营,长水校尉部,关羽交还了校尉印信,一身别部司马装束立于帐中,为马越汇报营中上下情况,座于上首的马越皱着眉头,屈指敲击着几案。
“主公为何愁眉紧锁,伙食已经无法改善了,五营将士都是这般模yàng……”
“啊。”马越猛然回神连忙摆手,揉了揉太阳穴对关羽抱歉的笑道:“云长做的很好,别部司马的委任状已经下来了吧?”
关羽点头说道:“是,多谢主公推举。”
“大战在即,斩将夺旗,再立功勋。”马越笑着鼓励道:“待得胜还朝,我等再为云长庆贺!”
“今日大军初至冀州,军候严守麾下兵马,各司其职,轮番值夜,防备黄巾偷营。”
关羽等人退下后,马越再度陷入了沉思,他在回忆白天入营时的一幕,其中几人的表情与言语。
涉及人等有曹操,蹇硕,马日磾,鲍鸿,曹破石等人。
行军中长水营位于队列后军,因此入营时间较晚,当时在马越身边的众人除了部下之外还有蹇硕等监军,营门口则站着关羽曹操等先到冀州的先头部队将领与北线曹破石等人迎接大军入营。隔着老远,骑在马上的马越便看到了营门口的众人,曹操更是迈步走出营门想要来迎接他。
曹操与马越私交甚密,这在洛阳不是个新鲜事,整个朝堂上无人不知。
马越也从马上跳下,迎着曹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刚下马的蹇硕亲昵地拍了拍马越的胳膊,交头接耳的对马越说了句话,蹇硕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口上,笑着拍了拍蹇硕的肩膀,随后,他看到了曹操眼睛一眯,停住了脚步。
蹇硕旋即朝着曹破石走去,曹操没有理会满脸热情的马越仅仅点了点头,随后二人擦肩而过,曹操迎向身后的将领。
当时马越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曹破石一把揽了过去亲热的很,随后便是向马日磾见礼与众人接洽,也没顾上曹操。
现在回想起来,马越觉得自己被蹇硕耍了,却又怪不到蹇硕的身上。
蹇硕与曹操有仇,而自己与曹操交好,自己与蹇硕关xì不错,可平时都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什么亲密举动,蹇硕白日的交头接耳,多半是做给曹操看的。
曹操任洛阳北部尉时,为了立威棒杀了蹇硕的叔父。这件事情在当年穿的沸沸扬扬,只不过马越那时还在凉州彰山里砍柴,无从得知,但后来有次与曹操于梁府饮酒时曹操提过这件事情,当时还列举了袁绍袁术,杨彪等人的官职升迁史,为了让自己明白出身的重要性以及在当下的出身中,如何为自己谋求晋身之资。
年轻的曹操,对马越来说,是个好大哥。
蹇硕离间自己与曹操的一个交头接耳,说的也正是谋求一个好出身。
站在营门前,蹇硕亲切的拍了拍马越的肩膀,笑着在马越耳边说:听闻太傅袁隗的妻室马夫人病重,打完这跟张角的最后一仗,马兄可前去探望,说不得就能让您登入马氏族谱呢。
蹇硕的消息很有价值,马越当时的表情先是惊yà,随后便是笑逐颜开,得到马氏的认可,对马越而言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现在他有些反感蹇硕,却也一样对曹操感到不解。
可这种事情,他能跟谁说呢?
身边全是武人与下属,马越摇了摇头,他不好意思开口。更何况这种事情绝对不能问程立,程立的经lì,已经给了他足够厌恶宦官的理由。即便自己身边的这个程立有历史上程昱的足智多谋也难免牵扯上私人恩怨。
何况现在的程立,还没有历史上的那些经lì,也没有为他马三儿赴汤蹈火推心置腹。
程立,是一个愿yì帮助他的长辈,一个睿智善算的后勤吏。
这件事中有许多他无法说出口的缘由,比起信任程立,他更相信自己。
这些年的几经生死,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彰山中砍柴的天真孩童。至少现在,他已经有了能够名留史书的资本,与那些留名于史的人物一较高下的底气。比如马玩,比如北宫伯玉,比如卜己……
“好像都是不入流的诶。”
马越伸出手指磨痧了一下鼻尖,自嘲的笑了笑。
他的眼睛盯着几案上的一根马鞭,通体乌黑,是他心爱的凉州骏马的马鞭。
蹇硕代表着宦官,代表着皇帝的耳目,马越并不在乎蹇硕,他在意的是他们身后那个同自己一样失去妻子的帝王,皇帝不出门,宦官就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这天xià的一切都是出他们的口入刘宏的耳,他们是这个天xià当之无愧的风向标,他们要谁好,谁便加官进爵,他们不要谁好,谁便如同生了锈的夜壶。
他们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他们可以指鹿为马闭目塞听。
只要他们想。
马越一直很害怕,亲他爱他曾让他出生入死的大哥在偏远的家乡随时有可能扯旗造反,像个埋在凉州的大炸弹。他不想死,也不想造反,在心中他始zhōng有一种渴求,渴望在危急时刻,这些亲善的宦官能为他说话,在皇帝面前救下自己的性命,保住来之不易的机遇,谋求更大的权势。
曹操代表着亲善清流的唯一指向,尽管这个指向本身就是浑浊,却是他所能接触到最清的一个了。感情上来讲,曹操是他的首选,但从内心里,曹操也是他最后的选zé。
玩世不恭却熟读兵书,善于权谋却一片赤诚的孟德哥哥,代表着日后的一个政权。马越不知道自己的路日后会是怎样,但每当他想对曹操发出真挚的笑容时,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你不如孟德,又不愿承认。这叫忌惮。”
突然,马越的营帐被掀开,关羽扶着门框微微低着头移步入帐。
“三郎,有些事情……难以启齿。”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一章艰难一夜
这是艰难的一夜。
对马越是这样,对关羽亦然。
这个身高九尺的红脸河东汉子出了马越营帐之后便通知各曲扎营巡视,在这个夏末的夜晚披甲站在营门口听了半个时辰的蟋蟀叫声后,他毅然决然的百步走入了马越帐中。他这辈子有过担忧,有过后悔,却从未有过害怕,这一次,他要对马越坦白,他的害怕。
“云长,坐。”马越揉了揉眉心,他的精神有些疲惫,选择不好做,他的手心有些温湿,见是关羽进來,强打精神的笑道:“云长怎么还未休息,可是临近营区的布防出來问題。”
在马越看來,关羽从不出错。深夜到來,一定周边的其余四营的布防出了问題,这才來与自己谈谈。他飞快的转动脑筋,装作全身心投入到这件问題上,装作非常理解关羽的模样,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自己的头号大将知道自己心头的不安。
“曹操和徐荣可能性不大,鲍鸿本事不大但出身将门,曹破石随是宦官亲属出身可也见过士卒为他效死……”马越伸出一根指头对关羽坏笑道:“是我那族兄射声马日磾出了问題吧。云长,我知你耿直,但他好歹是我族兄,就不要管他了,大不了咱们在他的防区悄悄地放些斥候,左右巡查一下……”
马越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话,才反应过來关羽脸色有些难看,恐怕不是因为这些事情,关羽的脸虽红,却还不至于这么红。马越有些害怕了。
“云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三郎……主公,自前日为羽举别部司马时起,某便有话憋在心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数日來某夜里辗转反侧……”
马越看关羽的表情真的以为在这个特别的夜晚会出什么大事,原來只是这样,他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马越深吸了口气,从几案旁站起踱步到关羽身边,萁坐在关羽对面摆手说道:“云长,你我以兄弟相称,一个别部司马而已,万万不必如此,你对三郎的恩情与忠诚,这个别部司马是我能为你请的最大的官衔了,我说过我会给你的最多,所以我给你最多。比起你为我出生入死,这不算什么。”
“主公听某说完,关某心中有愧。”
“关某一介武夫,逃犯待罪之身,数年以來左右流窜,从未想过还有再见妻儿清白做人。”关羽的眼睛有些发红,马越有些疑惑,关羽这是怎么了。就听他接着说道:“承蒙主公不弃,仁义以待,数次救某免于牢狱之灾,可主公之亲待,令某着实受之有愧。”
“主公身侧能人辈出,一营司马与别部大不相同,为了这个官职主公要承担多少风险,云长懂得少,并不了解。即领此职,自当为主公效死。然云长心中却十分心忧。”关羽轻轻的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羽不知能否做好一营别部,担心坏了主公的声望。这官职,來得……太快太早。恐怕羽还未曾有所准备。”
“羽担心,做不好。”
字句肺腑,可这些并不是马越想听到的。
马越伸手揉了揉发麻的面皮,皱着眉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左手手掌击在右手手心上,说道:“你……你是关羽啊,你居然担心自己做不好一个小小的别部司马。关兄,你……你在金城时不是做的很好的吗。彦明都跟我说了,兄长在金城千骑破羌匪,营门掷鹿砦,怎么那时领的了千军现在却不敢了呢。”
关羽的担心,给予马越心灵上极大的反差,一直以來他的自信都建立在他身后的这些男人身上,他知道他身边的男人们迟早会成为威震华夏的关羽,勇冠西州的马超,虎视中原的马腾,刚戾多谋的程昱……正因为他将自己放在与他们一样的位置上,领任何官职他都不怕自己做不好,并且随着身边的豪杰勇士越來越多,他的自信正处在一个空前强大的时期。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惊醒,他错了。
眼前这个担心做不好区区别部司马的关羽,不是威震华夏的关羽。千里之外的陇县郊野打拳不拐弯儿的孩子,也不是勇冠西州的马超。汉阳郡的六百石县尉也不是虎视中原的马腾,程立只是他长水营的军需官,有生之年见过最大的阵仗就是这次征讨黄巾。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所仰仗,才能无畏无惧,做左都候他不怕,对上太学子弟他这个凉州蛮子都不动刀枪,因为在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别怕他们,你搞得定。正因如此,平地高升两千石,做了长水校尉他仍旧无所畏惧。
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好,坚信自己身边的人可以帮助自己,就是因为这份坚信,才让他做到现在。
突然之间,关羽的担忧,击碎了他的一切幻想。
他一直,都无所仰仗。
“关兄,坐。”
关羽坐在帐中有些不安,方才短暂的沉默,他看到马越阴晴不定的脸色。
恐怕三郎对某家抱有很大的信心,这个官职也承担的很大的压力,才会这样。
关羽的心中对马越更是感激,却也更因为如此有着更多的愧疚。
马越起身拍了拍关羽的肩膀,踱步至榻旁包裹中取出一坛老酒,揭开封盖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呛得他咳嗽两声,随后将酒坛递给关羽。
尽管生在凉州,他却始终不善饮酒,但此情此景,当饮。
“关兄,拿出在金城击羌贼的气势,一别部司马,在越眼中关兄这算大材小用,不足为提。”
关羽也勾着酒坛喝下一口,酒汁从衣甲上洒落,动作豪气干云。
“三郎,你对关某寄予厚望,关某心中是知道的,若是游侠剑手关某自问沒人能强过某家,即便是做屯长队正,甚至是军候,都沒有关系,可这一下子,就成了别部司马,独掌一部,关某都來不及学习如果做好一任军候,太快了。”
“恩,我知道。”马越点了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三郎的疏忽,但三郎也沒有办法,在这营中派系林立,三郎需要有人能站出來,自家人有更多的话语权,手头上有更多的兵权。像那鲍鸿之流我信不过,彦明阿若他们又沒有**领军的经验,这个人只能是你,关云长,”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二章凿船送舰
广宗城中,张宝张梁推开太守府的房门,朝背对着房门站立的张角躬身行礼,随后问道:“兄长,深夜召我二人前來可有要事,”
张角转过身,八尺身高的伟岸丈夫发髻已露出点点斑白,风风火火的黄巾起事不过半年,张角却走过了大半生。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呢,”张角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朝自家的两个兄弟缓缓张开衣袖,说道:“坐。”
张宝张梁二人闻言立即跪坐在蒲团上,张宝跟随张角布道十四年,已经在心中真切地信奉张角为唯一真神,当年张梁还小,即便到了现在他对张角仍旧有着很大的畏惧之情。
张梁挺直了脊梁跪坐在蒲团上目不斜视,诚惶诚恐地将双手伏在膝盖上,有个大贤良师的哥哥,在他人眼中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全天下都有他的信徒,可这事儿在张梁眼中一点都不好。
以教义來约束家人的兄长,在年轻的张梁心中,兄长在仙风道骨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磐石之心,坚不可摧……不近人情。
年少时每当他对人生产生疑问时,精研道法的兄长总以太平经中的论断來告诫自己。
兄长可以对自己讲道法,自己讲出的道法那些同岁的少年却是不听的,终归,还是要依靠自己用拳头把道理找回來。这种事情在张梁的少年时期屡见不鲜。
以至于如今的张梁武艺高强。
正因如此,当张角身上终于沾了一丝人味儿,问出“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这种感慨光阴的话时,张梁跪坐在蒲团之上,低头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小石块,说道:“兄长何云年岁,圣书有云,五七之岁,流布玄津,功德遐畅。”
跪坐一旁的张宝匆忙瞥了任性的弟弟一眼,赔笑着对张角说道:“如此时节,自然是有所感慨的,三弟年少不知兄长艰辛,兄长不要怪他。”
“唉。”张角摇了摇头,像是欣慰一般的笑了笑,盘腿坐在二人面前说道:“只怕來日无多,不过半年教众百子死伤过半,你二人可知近日汉廷又來调兵遣将,皇甫嵩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切莫掉以轻心。”
笑意在眼角一闪而逝,张角便再度恢复了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张梁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那卢植不也是大汉名将,还不是奈何不得我等被皇帝贬为庶人,别说是皇甫嵩,就是他刘宏御驾亲征到了黄天的地头上照样要被打回家吃奶。”
“三弟可不要这么想。”张宝摆手说道:“卢植在南边靠一张嘴平了几次叛乱,大小算个能人,但他手上的功夫不行,大哥的信徒不会轻易倒戈,只有实打实的硬仗才行,这个皇甫嵩是正儿八经从北疆战场上打过硬仗的将军,恐怕接下來的战争不会那么轻松。”说着张宝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张角问道:“兄长今日召我们來……可是有了汉军的动向,”
“不错,阿梁招來的那个褚燕是个能人,混出了可靠消息,昨日起,汉军的增援部队已经赶到了湡水对岸,不下万众,皇甫嵩击破了南方的黄天防线,朱隽在南阳被曼城拖出了脚步,幽州的兵马跟乌桓人打得如胶似漆,现在正是反攻的好时机。”
“那兄长的意思是,”
张角的面容不似往日年轻,有了几分苍老的神色,眼神却更加睿智,说道:“你二人速速布置,最迟明日午时汉军会有一次进攻,要阻止他们登岸。”
“不应该啊。”张宝微皱着眉:“兄长,汉军猛然增兵,他们在岸边的走轲刚造出來不足百条,拿什么來进攻广宗,何况广宗高墙坚城,只需撤回城内死守,城内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上半年,为何要将他们阻挡在湡水中,”
“因为有人给他们送船去了。”
……
重重夜幕之下,湡水东岸人影憧憧,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数百条走轲被翻扣在沙地上,千余身形壮硕的护教圣子小心地以兵器在船底凿出裂痕。
精瘦的褚燕穿梭在这些黄巾力士中间,不断地指指点点,督促着圣子们的工作。
看这夜色,差不多到时间了。
就在这时,身形壮硕的陶升领着百十余人从岸边快步走來,他们从河对岸泅水而还,多半都光着脊梁露出精壮的身躯。
“飞燕,怎么样了,”
褚燕左右环视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了,河对岸情况怎么样,”
“兵器衣甲都已经放在对岸了,大贤良师果然神机妙算,今夜对岸的防线向西回缩了三里,看不到我等登岸。”
褚燕勾起嘴角,自脑后发髻上取下束带系在手上,对周围的黄巾力士们打了个招呼,脱下罩袍领着众人朝河岸走去。
千余黄巾力士中的两名首领与陶升褚燕会合一处,这两名首领都是黄巾力士中的佼佼者,健壮剽悍。
一人名叫周仓,曾于张宝部下统领骑兵与汉军血战。一人名为张牛角,是九千黄巾力士的统领,黄巾号角就在他的身上。
少年笑着同二人打了个招呼,有些滑稽的拱了拱手笑道:“大贤良师的意思是偷袭汉军的薄弱环节,也就是原來卢植的部下北军五营的驻地,也就是说我等要绕过前军布防直抵中军,三位有何意见,”
周仓对这个年轻小伙子有着几分不屑,太轻浮了,闷着一张黄脸沒有搭话,倒是张牛角和善的笑了笑,对褚燕说道:“我等自然是尊大贤良师的圣谕,不过听小兄弟的意思,今夜我等不仅仅做这些,”
褚燕伸手在鼻尖蹭了蹭,舌尖在唇边一卷而过,对周仓的不屑浑不在意,对张牛角笑道:“小子对北军略有了解,他们的辎重由北军中候负责,也就是说,汉军三分之一的粮草辎重就在中军,我觉得我们该放一把火,”
他是褚燕,整个黄巾阵营领导曾中最年轻的头目,今夜,广宗之战的第一仗,就由他來打响。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三章潜入五校
湡水西岸,千余力士拖着百余走轲泅水而过,将走轲置于岸边,登岸而上。@樂@文@小@说|
褚燕首当其中,河水浸湿了他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俊秀的脸庞上勾着嘴角,解下手腕的束带拢起湿漉的头发束在脑后,从岸边捡起一副皮甲套在身上,圆盾背在左手,提着钢刀环视左右。
四更天的夏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就着明月光,岸边的黄巾力士们在沙石滩上摸捡着各自的兵器甲胄,为即将到來的杀戮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是黄巾军中的至强者,大贤良师的圣谕意味着一切。
“做好准备吧,烧了北军辎重不要原路返回,抢马匹向北跑,在赵国回合。”
周仓陶升张牛角等人点了点头,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即便他们是黄巾军中最精锐的战士,深陷重围之后这千余力士能跑到赵国的有沒有三百都还是个未知数。
陶升挠了挠耳朵,满不在意的笑道:“别管能不能活着跑到赵国,老子在死之前一定要把北军大营闹他个天翻地覆。”
一千二百名黄巾力士带着兵器分成四队朝着十里之外连绵不绝的大营摸了过去。
担任诱饵的是陶升,他带着百余名黄巾力士沿着河畔向南进发,一路上轻装小跑出数里,半个时辰兜了一大圈出现在汉军的中军与后军交界处。这里是南线战士营地的最北方,再向北穿过一个营地便是北军驻地,这是最好的选择。
诱饵不是前來送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完全可以杀光这个营地所有人之后向北与褚燕等人回合,诱饵的意义在于,一旦出了问題,他们便要向南逃跑,引诱沿途的汉军一路向南追杀他们,为北边的褚燕等人创造出更好的机会。
这个地方是原北地都尉郭典的驻区,这个夜里警备松散,连月的跋山涉水早已人困马乏,几个倒霉的斥候无精打采的站在营寨前杵着长矛打盹儿,他们都累坏了。
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次要的,他们已经在外征战了半年之久,尤其郭典这一部凉州汉子,他们离开家太久了,很长时间沒有舒服的休息过,他们都是百战精兵,追随皇甫嵩郭典自北地一路征战,司隶、颍川、三河、荆扬二州,奔杀到这冀州。
终于,这一次他们左右有着三万汉军作为侧翼,大营接天连地,终于能够放下心來休息了。
战乱年代,安稳地睡上一觉变得如此奢侈。
杵着长矛的斥候猛地打了个磕儿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睛揉了揉鼻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继续眯一会,长久以來的斥候生涯让他习惯了站着睡觉,握紧的兵器就能给他家一般的安全感。
突然,他看到远方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猛地睁大眼睛仔细地朝外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再仔细去听,仍旧一无所获。
这可是四更天,百步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中年斥候被夜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扭头看了自己旁边的同伴一眼,暗骂一声。
“蠢货。”
这么长时间的配合,他们早有约定在先,值夜时一个打盹儿一个监察,轮流换岗。却不想这家伙居然睡的比自己还熟。
尽管远处沒有任何动静,他的心头却仍旧有些不安,这样的夜里,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摇了摇头,小心的左右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叫醒同伴的想法,缩着脖子靠着营门的旗子打算再眯上一会儿。
根本不知道即将到來的危机。
百步之外的林地中,几棵相邻的树干后猛然闪出几个健壮的汉子,人手提着大弓依靠树干隐藏着身躯飞速向着营门接近。
极近六七十步,猛然间拉满弦,数支箭矢激射而出,朝着营寨门口的三名打瞌睡的斥候激射而去。
“哚。”“哚。”“哚。”
三声闷响,箭矢带着巨力钉进斥候的喉咙与胸口,三名斥候在睡梦中当即毙命。
林中的陶升小心地呼出口气,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向后招了招手随后领着百余力士轻快地跃入营中。
执行射击的都是最好的箭手,他们谁都清楚不容许有任何失误,惊动任何一个敌人,他们统统人头落地。
……
北军五校的营地以环形分布,最外围的是徐荣的步兵,正对着湡水。徐荣西北边是马日磾的射声营,西南边是鲍鸿的屯骑营,屯骑西边是曹破石的越骑,射声西边是马越的长水营。夹在越骑与长水中间的,是关羽的别部。
六座营地环形相扣,正中央,是北军中候邹靖领的辎重营,其中有北军五营的粮草与辎重,工匠与伙夫都在其中。
褚燕与张牛角领着五百力士选择的路线是潜入射声营,周仓则领着五百力士将鲍鸿的屯骑营当作目标。
他们很默契的沒有选择徐荣的步兵营,并非是他们知道徐荣的军容是五营中最严整的,而仅仅是因为人之常情,通常而言如果是偷偷潜入一般都不会选择从正面进攻,而是选择侧翼作为目标。
周仓带着数名力士将屯骑营外的斥候袭杀之后飞快地在营中流窜,伏杀游走巡防的暗哨,同时寻找着看管马匹的地方,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寻找马匹在辎重营与张牛角回合,关系到他们烧掉辎重后逃生的可能,杀人对他这五百力士而言并非那么重要。
褚燕与张牛角率领的五百力士是护教圣子中的精锐,专为袭杀准备的兵器,每人带着两柄短刀,他们伏杀了营门的斥候之后并未从正门潜入,而是三人一组从营寨边缘的栅栏上,一人携绳子踩着肩膀跃入营中,随后第二人借力绳子与同伴的肩膀,再合力将第三人拽入营中,全方位的潜入帐中。他们的刀法凌厉,短刀划过睡梦中汉军的喉咙之后面不改色,飞快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到一刻时间,他们的身后便已经留下了十余顶毫无声息的营帐。
然而,在黄巾力士潜入汉军营中肆意屠杀袍泽的时候,长水校尉马越与别部司马关羽刚刚结束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午夜醉谈,抱着酒坛睡在营帐之中。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四章黄天破阵
长水营校尉帐猛然被掀开,露出杨阿若一张焦急的脸:“三郎。”
掀开军帐,却见马越和关羽双双睡倒在帐中地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气,杨丰闻着这气味,就知道要遭。
跑到马越身前,杨丰急切地拍打马越的身体,口中不断地喊道:“三郎,三郎,快醒來,出事儿了。”
“三郎,快醒來啊。出大事儿了。”
马越口中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呓语,眼睛睁了睁又再度合上,倒是关羽被杨丰弄出的声响吵醒过來。
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扶着额头,关羽迷蒙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才出声对杨丰问道:“阿若,出什么事了,”
杨丰起身拍了拍关羽,指着外面说道:“云长啊。你们什么时候喝酒不行,外面已经乱套了。屯骑营的战马一刻钟前从咱们营地前面奔驰而过,射声营被贼人突破现在喊杀声一片,辎重不保啊。”
关羽闻言就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來迈出两步,却脚步虚浮发软,杨丰见状急忙扶起他说道:“云长你先暂且休息一下,把三郎叫醒。我去整合各部兵马于营中,一定要叫醒三郎,这种时候只有他才能主持大局。”
杨丰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出营帐。
他说的不错,外面确实已经乱套了。
营门前奔驰而过的战马的确是属于屯骑校尉营的军马,周仓领五百精壮力士无声无息地盗取了马匹,就在准备逃出屯骑营时南军大营火光冲天金鼓齐鸣,陶升被发现了。随后周仓毫不犹豫的命半数力士引马逃逸,亲自领着其余人等走马屯骑营蹈翻火盆,引得营中大火冲天,在支援赶到之前朝着辎重营逃之夭夭。
南方金鼓响起的时候,褚燕与张牛角已经近乎将射声营杀穿,一见南边火起便知道出了问題,立即亮明刀枪引火在射声营中制造混乱,睡梦中的马日磾被惊醒,立即组织军士抵御黄巾力士的进攻,同时朝着西面的长水营撤退。褚燕与张牛角则顺势率力士朝着辎重营杀将过去。
不到半路,徐荣就已经匆忙集结了近千步兵组织截杀,但刚睡醒的军士们体力与精神都难以媲美精神高度集中的黄巾力士,一时间四百黄巾力士直面两倍的敌人居然能够斗得旗鼓相当。
就在此时,周仓领着五百骑兵于徐荣后方杀到,凶猛无匹地撞入步兵阵型之中,一时间步兵阵型中如同开波斩浪一般向两边分开,愣是让周仓凿穿了阵型。
周仓所率领的可不仅仅是五百骑兵,而是一千有余的军马冲锋。黄巾力士们一人策马并牵着一根缰绳,根本不用兵器,就这么从步兵方阵的后方冲杀过來,步兵难以抵挡。
北军五校是一个整体,整合五校的军力能够全面地进攻或防守任何敌人,但单一营中除了在东郡为了**作战而重补的长水营之外,其余四营的**作战能力都有自身的短板,难以阻挡全面的黄巾力士。
黄巾力士不是整体战阵,他们习惯了三才阵,三人协同作战,类似于战国时期齐国的技击之士,不擅长整体作战,但胜在勇猛,小的局部作战有我无敌。
而这种面对敌人仅仅是五校一营的情况,恰好就是局部作战。
尽管冲锋中的黄巾力士多有落马,但依旧冲散了徐荣的步兵阵型,给了褚燕可趁之机,正面作战的黄巾力士立即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侵袭上去。
周仓在冲锋中落马,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止住从骏马上摔下的力道,半跪在地上他抽出腰间匕首,军马从他身边奔驰而过,被践踏到便是皮开肉绽粉身碎骨的下场,但他沒有一丝畏惧,猛地窜到最近的步兵身后,左臂猛地搂住汉军的脖子,右手短匕猛地疾刺而出。
一刀,两刀,三刀。
身后一名汉军环刀杀到,周仓抽出短匕堪堪格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刀,随后左手猛然挥出扼住汉军的喉咙,皱着眉头凶神恶煞一般猛地以首相撞,眼看一匹骏马奔驰而來,甩出匕首将手中汉军如掷巨石一般朝着奔马掷出。
被撞晕了的汉军像石头一般撞到奔驰的骏马身上的时候,身体中穿出数道清脆的声音。
与此同时,赤手空拳满面鲜血的周仓仰天大吼。
“苍天已死。”
胜利的天平缓慢的朝着黄巾一方倾斜,同一名汉军几乎同时要面对三名黄巾力士,一人挥刀一人截击另一人则让位,三人以这样的顺序不断变换,双拳难敌死手的汉军被杀得节节败退。徐荣难以支撑,步兵营缓步后退。
在周仓吼出苍天已死的口号之后,战场上黄巾的巨吼一浪高过一浪。
黄巾力士抵御着步兵校尉营的攻击,褚燕与张牛角已经领着百余力士朝着辎重营攻去。
他们清楚,辎重营中不过是老弱病残,用惯了大铁锤的匠人哪里是穷凶极恶的黄巾力士的对手,更何况他们的目标是烧掉辎重营,又不是杀光所有匠人。建议粮仓里堆积的都是谷子粟米,踢倒几个火盆子灭都灭不了。等那些汉军从十里之外的湡水里引水灭火,里面的粮食早就烧完了。
黄巾力士在五营空地中左冲右突,杀得汉军所向披靡,褚燕与张牛角率百余名力士冲杀到辎重营时营门紧闭,哨塔箭楼上站满了弓手,辎重营最多的除了粮食就是箭矢,外面的厮杀早就惊动了北军中候邹靖。
邹靖是荆州长沙人,黄巾乱起却因身负皇恩不得回乡,不知妻儿在黄巾的荼毒之下是否安好,最是深恨黄巾,此时邹靖立于箭楼之上提着一张长弓,待褚燕等人冲至营门时猛然拉满长弓喝道:“乱臣贼子,还不速速受死。”
辎重营若破,他这个北军中候也算是当到了头儿,国仇家恨,邹靖沒有理由退却。
霎时间百余支乱箭齐发,不过片刻又是一波箭矢飞过,褚燕等人防备不急,刹那间便是数十人中箭。
与此同时,与长水营合兵一处的马日磾与长水军候杨丰阎行与别部关羽在跨黑马的马越的带领下自西面朝着这边疾奔而來。
鲍鸿的增援也加入了徐荣的部队共抗黄巾力士。五营驻地的南方,最先收到消息的孙坚别部与骑都尉曹操领着各自的兵马呼喝而來。
突然间营门大开,百余名匠人在数骑的率领下竟是反冲出來。
领头一人生一道剑眉,策马持剑。身后一黑面雄武之徒倒提着一杆黑矛自辎重营中奔杀出來,口中喝道:“燕人张翼德在此,宵小鼠辈速來受死。”
汉军渐成合围之势,慌乱中张牛角咬紧牙关吹响了腰间牛角,褚燕提着长刀迎着奔马而來的黑汉呐喊着冲杀过去。
“苍天已死。”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五章关键时刻
混乱的战场,五更天的月色,连营冲天的火焰中,马越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马背上的颠簸,口鼻中喷薄而出的酒气熏天,提着长刀的手臂不住地颤抖,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气。
比起马越,关羽的状态要好上许多,马越的酒量太差了,遭受了重伤的身体也还未能得到足够的修养,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挑起大梁,抵御黄巾的偷袭。
“不能,再让他们有所寸进了。”
傻子都能看出來他们的目的是袭击辎重营了。无论如何,黄巾军此次偷营已经对汉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射声屯骑二营大火连天,五营有效组织起的抵御力量不满五千。
这意味着折损过半,若再让他们将辎重营中的粮草烧了,汉军的脸面就算丢到西域去了。
必须要阻挡住他们。
马越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那一百來个一看就是匠人模样的汉子,即便那个冲杀出來的黑面汉子看上去势头很猛。
“彦明传令,长水营全军出击,徐晃为先锋。”
“诺。”
阎行扯开嗓子一声怒吼,长水三军齐声应诺。
“诺。”
褚燕迎着张飞奔跑杀去,却猛然被人拽住了脖子,不惑之年的张牛角正处在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刻,见多识广的他明白,褚燕不是这个黑汉的对手。况且,不仅仅是因为褚燕,而是黑汉已经有了个不错的对手。
周仓不知何时又再度抢上一匹骏马,在褚燕被张牛角拽住的同时,奔马擦着褚燕的衣袖奔驰而过,周仓握着长刀奔杀过去。
张飞倒提的铁矛猛地一拍马臀,瞪着迎面而來的黄脸大块头怒发冲冠,猛地一甩,将铁矛当做枪棒抡圆拍了过去,势要一招将拦路的黄脸汉子拍下马去。
这个额系黄巾的汉子身后可是还有十余名黄巾骑兵,张飞知道他必须速战速决。
尽管张飞的气势中满满的猛将之姿,但在黄巾众人甚至驰援而來的马越等人眼中对他并不看好……这么一个铁匠模样的青年提着一杆铁矛就敢从辎重营中冲杀出來势要挑翻敌方大将,真以为大将都是豆腐吗。
张飞的铁矛凌空扫过,面对张飞含恨而发的一矛,若是十年以后天下男儿或许沒有几个敢与之硬拼,但是现在……周仓敢。
周仓闷哼一声,一刀劈在横扫而來的铁矛之上,张飞气力很足并且人借马力,这一招威力无可匹敌。但周仓亦不是无能之辈,这个生长在关西的虬髯汉子早些年曾凭借一双飞毛腿來往于河东与冀州贩卖私盐,身子骨扎实的紧,双臂有千斤之力。
最重要是,周仓有着张飞骑马也追不上的战场经验。
铁矛撞在长刀上,猛然发出一声金石之音长刀应声而断,马上的周仓眼看铁矛即将扫至身前猛然借力一跃,落地后滚。
张飞见一招将周仓扫落马下便擎着铁矛拍马前冲,铁矛连刺数下。
铁矛刺在地上便深入地面,将土地刺出一个窟窿翻起大块泥土。
两矛落空,第三矛险之又险地扎透了周仓的皮甲,周仓翻滚不动立即压着长矛回翻,右手撑着地面猛然跃起,巨大的力量将皮甲撕开,半空中拧身一拳砸在疾驰的马头上。
“嘭。”
“希律律。”
一声闷响,张飞胯下骏马发出哀鸣,身子一摊将背上的张飞掀下马來,张飞摔下被骏马压住身体,周仓也同样因下盘不稳而摔倒在地,尽管如此,周仓仍旧吼道:“烧了辎重。”
周仓与张飞初一交手便察觉到张飞的武艺与力量均在他之上,但他并不惊慌,战场上武艺并不能代表全部。周仓随张宝转战冀州各地,他的经验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临危不乱。
张飞的好胜心太强,在周仓一拳砸在马头上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跳离战马,而是拼尽一切刺出一矛,还來不及看这一矛是否命中,身体便已经被战马压倒在地。
他的铁矛,刺在周仓的腿上。
周仓摔倒在地后一咕噜便从地上爬起,不顾右腿钻心的疼痛,扑倒张飞身上左臂死死按住张飞的脑袋,右臂猛然蓄力一拳闷在张飞的脑袋上。
二人交战不过片刻,周仓身后的黄巾骑兵与刘备率领的匠人便已经碰撞在一起,褚燕与张牛角领着数十名黄巾力士已经穿过重重阻拦不顾头顶飞驰的箭矢奔入辎重营地。
就在黄巾力士前脚冲入辎重营,后脚上马越领着一干部下便已经骑快马冲至营门,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褚燕冲入辎重营时,首当其冲的就是北军中候,邹靖。
守卫辎重的此时只有堪堪二十余名匠人与邹靖一人,邹靖紧紧握着一柄大汉环刀,阻挡在褚燕的必经之路上。
他的身后,是万石粮草,是此次与张角决一胜负的筹码,是天下百姓节衣缩食上交的赋税。
他是这一切的最后一道防线。
身后的匠人已经冲出去了,以孱弱之躯阻挡黄巾雄壮之士,邹靖沒有动。
邹靖明白自己抵挡不住这些穷凶极恶之人,也等不到援军到來之时,尽管脚下的土地已经因为援军的铁蹄而传出轻轻的震动,尽管长水营的战阵口令震耳欲聋。
太多尽管,但邹靖知道,他撑不住。
对面那个腰系牛角的汉子太过凶悍,平叛义军中几经生死的刘玄德与刘德然两兄弟都难以阻挡他的进攻,匠人们对上缠着黄巾的雄壮之士节节败退,不过片刻就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不是搏杀,是屠杀。
这纵横百步的战场之上,四下里尽是生灵涂炭,只有两个人很静。
褚燕的静,是冷静,他右手提着环刀左手握着盾牌,稳健而快步地掠过混战的人群,随手挥出一刀便是一个匠人倒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邹靖。
只要杀死邹靖,就能在汉军大部合围之前将粮仓引燃,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也算报了天公将军与地公将军的知遇之恩。
邹靖的静是安静,他站在原地沒有动,眼看着褚燕离自己的距离越來越近,他在等待,他眼中的目标有两个,大营门口的两根火把。
整个辎重营全是粮食,内里并无明火,除了大营门口的两只火把最近的就是数百步外的营帐中了,只要毁掉营门前的火把,也许就能保住这座大营。
他只是等待,等面前这个少年离自己近一些,离营门远一点。
褚燕看着眼前的汉军官吏,嘴角勾起微笑,眼前的这个懦夫已经被吓呆了,自己走到他二十步距离都不敢举起手中利剑,轻轻摇了摇头,褚燕朝着邹靖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邹靖突然动了,双手握住剑柄迎着褚燕冲了过去。
“噌。”
二人侧身而过,邹靖的手臂被长刀划伤,褚燕毫发无损的轻挥两下长刀,活动了一下手腕,回过头打算给这个汉朝官吏一个痛快,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样子。
经过短暂的交手,邹靖不顾手臂的伤势,去势不减地朝着营门冲去,数息之间已经跑出数十步,眨眼便取下了营门左边的火把掷在地上,猛然再朝右边的火把跑去。
火把摔在地上溅起一蓬火花,那火花在褚燕眼中满是愤怒。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六章两个人生
奋力奔跑的邹靖连汉剑都丢在地上,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熄灭了火把。就爱上网。LXS520。CO(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熄灭了火把。
只要熄灭了火把,就是去死也值了。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猛然间,一道寒光跌进了邹靖的胸膛,奔跑的身体重重地撞击到了一个精壮而年轻的身上。
长刀入腹,明亮的刀尖从邹靖的背后透出半尺。
一滴殷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滴落在地,邹靖伸直的手臂却碰不到五步之外。
近在咫尺,明艳的火光在眼中跳动,却好似远在天边。
褚燕轻推邹靖瘫软的身体,将手中刀锋抽了出來,拽着邹靖沾血的衣领左右蹭了一下,环视左右。
就在他的手臂刚刚触及到火把的时候,远方猛然传來一声暴喝,一众骠骑猛然间杀了出來。
马越握着刀鞘与缰绳,右手自背后提出一柄铁矛在手中掂量两下,他目睹了邹靖被杀的全部过程,惊讶于凶手的年轻,却也仅限于惊讶。
这小崽子死定了。
在马越身后,关羽、徐晃杀将而出。再有百步开外则是长水营紧急动员而出的数千步骑,阎行坐镇中军协调各部。
马越投矛在于褚燕相隔五十步的距离自马上猛然掷出,他瞄准的是褚燕的胸口,无论如何,一击必杀。
投矛飞驰而出,朝着褚燕的身子飞去,褚燕一见大惊失色,他还沒见过谁能将投矛掷出这么远,即便是在马上。大惊之下急忙向旁边扑倒,即便如此,褚燕都沒有松开火把,任由它砸落在地,火星嘣满手臂,油布拍在衣服上也沒有撒手。
偷入汉军大营,杀了这么多汉军,死了那么多力士,到头來不就是为的这么一支火把吗。
马越眯起了眼睛,在投掷短矛这个技术领域,他算是个高手,尽管今夜他醉了酒,但长久以來练就的手上功夫与眼力不会随着酒液消失,投矛一出手他便知道,这一矛空了。
褚燕就是不躲不避,这支投矛离他的身子也还有那么偏了的两寸距离。
五十步外投矛,若是平时这是一个马越想都不敢想的距离,恐怕只有像安木那样生來便学习运用任何兵器战斗的男人才能勉强在五十步外十投八中……
就算马越在最好的状态,他也就能保证三十步能命中人体,他还未精湛到可以指哪儿中哪儿的地步。
投矛射偏不算意外,奔驰中马越左手撒开缰绳再度抽出一柄投矛,右手环刀直取十余步外正要站起的少年。
这一刀,你躲不了。
骏马奔驰的速度加上马越的力量,一刀劈出。
劈在了褚燕堪堪格挡的刀刃上。
褚燕才刚站起脚步失衡,猛地被刀刃上的巨力撞上,身体向后飘了起來,一口鲜血喷在马越的衣甲上,被带着后退数步,终于栽倒。
马越的骏马在他身后奔驰而过,马上的青年骑士猛然拧过身子,蓄力的左臂上擎着一柄锐利的投矛,目标正是倒地的褚燕。
这才是杀招。
投矛激射而出,这一矛马越势在必得。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猛然冲出,端着一面圆盾挡在了褚燕面前。
“哚。”
矛头透出圆盾,马越眯起了眼睛,他看到圆盾的主人腰间挂着的牛角。
健壮的中年人撒手丢了圆盾,看了褚燕一眼,横刀对马越招了招手。
这个中年人看上去不像好惹的角色,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几名系着黄巾的壮汉,马越轻笑,晃了一下手中环刀。
在马越身侧跟随的阎行跃马而出,迎着张牛角冲了上去。
马越眯眼看着张牛角,为阎行掠阵。那个被火把烧着衣服的少年已经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辎重驻地营门一片混乱,数百步外的主战场也是一样,黄巾力士的战斗力可怕非常,各个高大健壮武艺精湛,但数量不过近千,很快就被大批赶到的汉军形成合围,在阵中苦苦支撑。
周仓腿上被张飞的铁矛刺中行动不便,拖着残躯的他在给了张飞一拳之后便被汹涌乱战的人潮挤开,赤手空拳伤痕累累的穿梭于乱军中,好不容易打翻了一名汉军,从地上刚刚捡起一柄制式环刀,就见到自己眼前被一团黑影遮蔽,抬起头眼前就是骏马高高扬起的两条强壮的前蹄。
吾命休矣。
不过刹那,骏马前蹄落地,露出马背上一个额头系着黄巾的白净雄武青年,青年挺矛刺死周仓身后一名伺机偷袭的汉军,翻身下马扶起周仓。
“渠帅快快上马,汉军已成合围之势,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周仓猛地喘了口粗气说道:“元绍……原來是你,我上马了你怎么办。”
來者名叫裴元绍,光和六年在深山中被周仓所救,后來一同贩运私盐,周仓当年冬季得过一场大病,是裴元绍为周仓求得大贤良师的符水才得以治愈,后來二人一同投身太平道,一个是地公将军旗下骑兵统领,一个凭着健壮的身躯和高强的武艺加入了黄巾力士。
裴元绍握着长枪一摆轻拍在周仓座下骏马马臀,笑道:“某再抢一匹马即可,渠帅不必担心,稍后元绍便与兄长回合。”
话音未落,骏马已经驮着周仓一路疾驰,松了口气,裴元绍握紧了长枪,皱着眉头摆出防御姿态,横眉冷对着合围而上的七八名汉军……
“翼德。翼德。”
乱军中,刘备双手握着汉剑,将生死不知的张飞死死的护在身后,在他身旁,左右护卫的是随他一同与黄巾力士厮杀出來的刘德然。
刘备的下腹部的皮甲被豁开,半尺长的伤口向外泊泊流出的的鲜血已经浸透襟袍,尽管如此,刘备仍旧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所必须要守护的。
他的兄弟。
三名黄巾力士发现了这两名落单的汉军,挥舞着兵器冲了上來,刘德然有些畏惧地向后撤了两步,“兄长……兄长。”
刘备沒有言语,他的额前散落着几绺湿漉的头发,沾满了血液与汗水,剧痛让他的脸庞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和善反而有些狰狞,用尽力气,他空挥了一下汉剑,高声喝道:“來啊。”
“刘某决不后退一步。”
就在刘备打算以死捍卫受伤的朋友时,成群列队的汉军冲了上來,将周围的黄巾力士围杀一空。
领头的汉军将军提着一柄环刀,高高地坐在四肢雄壮的鲜卑大马之上,眯起一双丹凤眼对着刘备轻轻颔首,随后,面无表情地提起了缰绳。
刘备杵着汉剑,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昂首注视着十步之外拨马离去的高大身影。
后來,他曾听说,那个高大的青年将军是汉军中的别部司马,名叫关羽,字云长。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七章轻慢无为
辎重营,烧起來了。就爱上网。。
阎行不是张牛角的对手,但在他的身边还是结阵的汉军,张牛角拖了半刻时间,握着阎行的铁矛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來,策马奔逃,被阎行与十余名汉军围攻,他的身上中了三箭,拖不住了。
这时,马越才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辎重营,烧起來了。
那个在他手中虎口逃生的少年,宁可衣袖被火燃着也不肯丢弃火把,趁着马越对其失去兴趣脱下衣服引火,终于盖在了辎重营的粮草麻袋上。
燃起的烈火激发了仅存的黄巾力士们死战的豪情,一些人趁乱抢着马匹退却了,朝着北方逃窜,还有更多的黄巾力士们三人结阵,与汉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粮仓起火使得辎重营周围的温度飞速上升,热浪扑面而來,混乱的战场中,马越愣住了。
阎行站在马前,他如今的模样有些狼狈,看马越面无表情地看着北方逃离的黄巾军,阎行想了想说道:“主公,要不要追杀。”
“恩。”马越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來,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地说道:“不用追了,粮仓已经被烧了,杀再多人又有什么用。”
说罢,马越看着不远处仍旧拼死抵抗的黄巾军,用马鞭轻拍了阎行一下说道:“那些人让别人去对付吧,让咱们的兄弟去救火。”
阎行抱拳领命离开,马越看着地上的尸首发愣。
这些黄巾军,和他之前遇到的全然不同,他们兵甲锐利,作战勇猛,三人成伍的表现极为耀眼,区区三人便可抵得上汉军一伍的作战能力。
区区千人,即便是偷袭,却也对汉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张角不简单。
能把一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民训练得精通夜袭,不简单。
这场夜袭随着众将率部合围与粮仓起火陷入尾声,尽管黄巾力士骁勇善战,对上数倍于己的汉军仍旧只有败亡一途,汉军胜了,却还不如失败。
伴着五更天的鸡鸣声,北军营中的袅袅青烟中忙碌的汉军跑來跑去。
统计伤亡、重建兵营、检查粮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忙了。
营中书吏在下午将战报写好送到了皇甫嵩的帐中,一同军议的,还有全汉军所有千石以上军官。
大帐中放着一面山川地形图,皇甫嵩坐在图前,下面跪坐着北军五校尉,都尉曹操、郭典,别部孙坚与关羽,还有代邹靖行事的刘备。
刘备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军中将领,内心有些不安,但他更清楚这也是他出人头地的机会,拼生打死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刘备尽量让自己的模样显得淡然。
他不是北军中候,在军中也沒有明确职位,甚至连他之所以留在一群匠人中间也是因为前中郎将卢植曾命他监督匠人打造军械。但是现在,辎重营要出人來参加军议,非他不可。
匠人几乎死光了,还剩两个瘸子。北军中侯邹靖也死了,整个辎重营现在也就能把他刘备拿出來听军议了。
皇甫嵩皱着眉头,战况很糟糕,但他在凉州曾遇到过更糟的,让他皱眉的是昨夜由洛阳发來的战报与军中的密报。
伸手轻扣几案,皇甫嵩说道:“昨夜,由雒阳发來一封战报,豫州刺史王允,平定豫州黄巾,降民数万。”
停顿了一下,皇甫嵩伸手揉了揉脸面,自嘲的笑道:“我皇甫嵩讨冀州,被黄巾夜袭,破北军二营,烧粮草万石,杀敌七百而阵亡三千有余。”
“不过让我奇怪的是,长水校尉,越骑校尉,能告诉某,昨夜黄巾偷营前你们在做什么吗。”
马越心头一跳,昨夜黄巾偷营前,他难道不是正在帐中与关羽对饮说心事吗。皇甫嵩是怎么知道的。
与马越一同心惊肉跳的还有他身旁跪坐的越骑校尉曹破石,曹破石有些意外的看了马越一眼,还以为他二人是同道中人。
曹破石昨夜不在营中。
不等二人说话,皇甫嵩就问道:“都尉郭典,营中饮酒,贻误军机,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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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典看了马越一眼,他听出皇甫嵩的意思,是要以军法严办马越,面上有些犹豫,在北地他们曾并肩作战,马越的机智与勇敢让他牢牢记住当年的年轻县尉,但他别无选择,自年少时追随皇甫嵩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他深知自己的上官是个令行禁止军法从严的将军,只得点头说道:“营中饮酒,当杖责二十。”顿了顿,他看到马越身上的血迹,说道:“长水校尉作战受伤,虽有违军法,但理应减半。”
皇甫嵩轻瞟了郭典一眼,点头接着问道:“统兵校尉夜不归营,又当如何。”
这,说的就是曹破石了。
郭典皱了皱眉头,这个罪责说起來可大可小,于是说道:“夜不归营当杖责三十,念在越骑营并无损失,也应减半。”
减半是减半,十五棍子和三十棍其实沒有多大分别,军棍这个东西,五杖之后感觉就都沒什么区别了,只是在榻上躺一个月和两个月的区别。
听到杖责减半,曹破石呼出口气,心里对郭典也有些感激,杖责这个东西他挨得多了,自从兄长离世之后哪个阿猫阿狗都敢对他行以军法,最多的一次甚至收了五十军棍,差点就沒了命。但那又如何,曹某人仍旧我行我素,只要宦官沒有倒台,两千石的官职就是被免了也能复起,只要不死老子就总有出路。
张让之所以掌握如今的地位,一方面是其人本就有才能,但也少不了上官的提携,任何人都是如此。
而提携张让的人,就是曹破石的哥哥,曹节。
张让从前便与曹破石私交不错,后來张让如今的权倾朝野也有曹破石的功劳在内,因此,他只要不犯下谋反之类的大罪,任凭他们多么恨之入骨,曹破石也不会畏惧。
皇甫嵩点头,算是对郭典的回答还算满意,伸手扣了扣几案说道,“今晚,射声,屯骑,步兵三部乘船佯攻广宗,越骑校尉领所率兵马自南方绕至南和埋伏,阻止曲阳方向继续向广宗增兵,戴罪立功,若放过黄巾一兵一卒驰援广宗,罪加一等。长水校尉,你部以自成一军,给你一月时间,兵下邯郸,之后向北推进,否则罪加一等。”
“别部关、孙,命汝二人将兵北上襄国,阻击赵国黄巾來援,自北由南扫荡广宗郡。”
“刘玄德,暂且代领北军匠作一职,负责招募匠人赶制军械。郭都尉留于中军听命,曹都尉领本部骑兵筹集周边各县匠人与粮草。黄巾此次劫营意图拖住我等的时间,望诸君严于律己,勤恳作战,”
所有人都以为,皇甫嵩对马越与曹破石有所不喜。
事实上,沒有人知道,皇甫嵩是在给这二人机会。
在皇甫嵩的几案上,除了一封斩七百亡三千余的战报之外,还有一封从邹靖身上发现的官信。
“长水校尉轻慢无为,越骑校尉寡而无恩……”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八章沉舟死战
广宗县治,城楼上,张角枯坐一宿,终于在五更天见到了北方燃起的火光。
火光在连营燃起,倒映在张角有些浑浊的眼中,满是喜意。
“哈哈哈,哈哈……咳。”
他从未想到,自己摘选的几名将领能做的如此漂亮,不单单烧毁了至少两座军营,就连粮草都燃起大火。
张角笑的非常畅快,笑容中却带着苦涩。
看了一眼衣袖上咳出的血迹,张角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
黄天的大业还未完成,南线战场的数次失败让他心头重若千钧。黄巾教众百万,却并无良才可为张角分担政事,八州事务俱压在他这一双并无多少宽厚的肩膀上,他太过劳累了。
身体想要歇歇,可他能歇吗。
颍川陈国汝南东郡长社河内上党西崛……这一个个平淡无奇的地名如今已经是黄巾在中原的各处战场。
卜己波才张曼成陈败马元义韩忠赵弘孙仲吴霸……这一个个名字都曾经领导上万教徒在各地为了黄天拼死作战直至付出生命。
与他们一起应当被铭刻在墓碑上的,还有数十万有名有姓的黄巾教徒。
张角怎么能让自己休息。
原本近乎完美的计划,十六年如一日的努力,却都因唐周的泄密而告终,若非各地渠帅在起事前就已经遭到汉朝捕杀,又怎会造成如今各州难以沟通的局面。
摇了摇头,猛地咽下口气张角睁开眼睛,逝去嘴边的鲜血,猛然回首喝道:“地公人公将军听令,今日午时领军屯于城北,截击汉军。”
太平道,绝非声势浩大却后劲不足的乌合之众。
……
皇甫嵩命射声步兵屯骑三部佯攻,为的是给张角创造出一个假象。
因为昨夜袭营的黄巾军逃窜的方向是北方而并非南方大营,皇甫嵩知道张角一定还不清楚夜袭到底给汉军造成了多大损失,因此以三部兵马佯攻城池,为其余各部的行动创造契机。
对张角而言,无所谓是佯攻还是正攻,百余艘走轲就放在岸边,甚至无所谓皇甫嵩用或不用。
总之,他是一定要在半渡攻击皇甫嵩一次。
现在的天下大势对黄巾不利,但对冀州战场來说,黄巾仍旧占据着绝对优势,但这种优势只存在于冀州黔首的心中,难以形成实质的力量來帮助他抵抗汉军。
他的门生弟子分散各地,或战死,或败亡。冀州人心动乱,百姓不再心向张角。
黄天太需要一次胜利了。
人们总是这样,当看到胜利的曙光时,许多人都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哪怕为之付出生命,但当局势一面倒地崩盘时,能够仍旧不离不弃的变得少之又少。
这也是人类情感中最珍贵的。
或许是黄天真的存在,当日夜间,两百余艘走轲自西岸起航,朝着属于广宗的西岸进军。
岸边,早已埋伏了两千余黄巾力士,在河岸后的树林中隐蔽,人数不多,只求将之前军截击与河岸,不求杀敌。
匠人与监督造船的邹靖都已死去,汉军们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走轲多出一些,却沒有人明确告诉他们哪些是汉军的,哪些不是汉军的。
步兵射声二营乘走轲而去,屯骑营七百余骑驾马绕路先发,为了营造出大举进攻的模样,徐荣所部甚至还携带着木板,一副要在湡水之上搭出浮桥的模样。
射声营,登上了褚燕昨夜留下的被凿酥了船底的走轲,其中一艘在岸边搁浅。
经过昨夜战火,屯骑射声二营本已超额的兵员大幅减员,十不存三,皇甫嵩临时抽调员额将二营补至满编,正因如此,才让他们作为佯攻。
马日磾正要登船,下属急忙赶來报道:“校尉,一艘走轲在岸边刚推出去就搁浅了。”
马日磾皱着眉头说道:“匠人们太过着急了,唉,换乘其他走轲,务必在屯骑营赶到之前到达对岸。”
九百余名射声士在两里有余的岸边依次登船,随着徐荣与马日磾的一个手势,一同向对岸驶去。
湡水本不深不宽,但在夏末的连日暴雨中水线暴涨,宽至百余步,流沙上的水流并不湍急,军士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踏上了褚燕留给他们的死亡之舟。
既然是佯攻,就是故意要让黄巾军发现他们的船队。
徐荣的盘算很好,顺舟搭起浮桥,城中的黄巾军发现他们多半会出城迎敌,仓促应战之下他们未必能讨得到好处,城外将敌军打退之后射声士于湡水中射击掩护步兵撤退,射火箭烧浮桥,打一场防守反击。
他的想法很好,只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
汉军多数都來自三辅六郡,河流大川稀少,沒有谁是专业水军……他们不懂船。
河对岸长达数里的林中,在黄巾地公人公二将军的带领下,数千黄巾力士已经等候多时,注视着他们的猎物登船,航行。
他们在为自己祈祷,在为黄天祷告。
浮桥搭起地很快,尽管今夜沒有月色。
先发的步兵营已经抵达,徐荣握紧了手中铁枪,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來“咔嚓”一声,徐荣猛然回头,一艘搭载着十余名射声士的走轲自中间折断,军士落水。
紧随其后的一艘走轲撞在前方掀起的船尾上,船体破裂。
同样情形发生在长不过百里的河中,不过数息时间,竟有多半射声士落水。
步兵司马急忙跑來向徐荣问道:“校尉,搭载着射声营的许多走轲沉入水中,快下令军士们救助袍泽吧。”
佯攻时遇到这种事情徐荣也是头一次,经过开始的惊慌之后徐荣环视四周,短暂犹豫之后徐荣说道:“你速率一曲营救射声营,其余军士听令,严守河岸。”
司马领命率部在河岸边上紧急搭救落水士兵,然而就在此时,远处的林中突然喊杀声大作。
张梁策马自林中奔出,持剑喝道:“黄天勇士们,截击敌军。跟本将杀啊。”
“杀啊。”
数千黄巾力士手持各式兵器,三人一队自林中奔杀而出,嘶吼着冲向河岸边的汉军。
徐荣握紧了铁枪,看着黑压压的敌军冲锋而來,高声吼道:“全军列阵,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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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九十九章羌人反叛
光和七年,汉家使用光和这个年号的最后一个年头,仿佛带着不祥的气息,今年二月,天下八州爆发了黄巾之乱,转眼入了秋天将军们还在冀州跟黄巾贼对峙着呢,在帝国的西北却又变了天。
秋收时节,金城郡允吾城外的田地中挂满了金黄的麦穗,百姓们纷纷挥舞着镰刀牵着耕牛在田间劳作,更远的草原上牛羊马匹成群,牧民们游猎满载而归。因为天气渐渐转寒,田间地头上玩耍嬉戏的孩子们渐渐少了。尽管今年的收成不佳,却仍旧是城中汉家百姓唯一的收入。
突然,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奔驰而过,打破了田间的祥和气氛。
大多数老百姓并沒在意,还以为他们只是外出游猎的人;但有几位汉家老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们分明看见这些骑着马的人都是披发左衽,,羌人。
紧接着金城就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先是城门晚开早闭盘查严密,接着城楼上驻防的官兵成倍增加,他们的神色都严肃凝重。街头巷尾所有的人都在传言西羌王北宫伯玉勾结诸部胡人企图造反,马上就要來袭击这里了。
第三天午后,允吾县驻防的士兵发现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隐约出现许多小黑点,不多时一片骑兵的轮廓逐渐分明,士兵立刻向守城将官禀报了这一情况。当守城将官急匆匆登上城楼时,眼前的情形把他吓呆了:黑压压的兵马如潮水般已经涌到了城边。
人上一千无边无沿,人上一万彻地连天。而这些士兵都是一样的装束,,不着兜鍪裘皮为铠坐骑骣马披发左衽。
虽说朝廷已有所准备,但羌兵围攻金城的兵力竟有一万,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尽管守军拼命阻击,但寡众悬殊,八百个战战兢兢的官兵怎么抗击得了一万多勇猛好战的羌人呢。
一万羌兵控弦,这已经不是允吾县周边羌人部落所能够集结出的兵力了,这是一次在金城全郡范围内有组织有预谋的暴乱。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之后,允吾被攻破,守城将官与县令战死,八百士兵全部被杀,紧接着羌人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掠夺和屠杀。他们疯狂地抢夺粮食钱财和妇女,百姓的房屋多半也被他们一把火烧掉,只要有人稍加反抗就被他们一脚踢倒在火里,再恶狠狠补上一刀……城里的哭喊惨叫声此起彼伏,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灰烟弥漫中烧焦皮肉的煳味浓烈得呛人,这座古城霎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烧杀掠夺之后羌人并沒有退出允吾,而是留下千余羌兵驻守,剩下的又开始向其他地方进发。只可怜老百姓沒了活路,年轻的奔走逃亡,老弱病残只能眼巴巴等死,那种日子根本沒法提起。盼啊盼啊,汉家的兵马和旗帜什么时候才会回來……
凉州羌人造反的消息还未通过驿马置传信至洛阳交到皇帝的手中,冀州与黄巾对峙的汉军在湡水河岸被黄巾伏击,射声屯骑步兵三部兵马损失过半,汉军只能再度转入被动防守。
九月,长水校尉攻破邯郸,杀渠帅,斩级三千。别部司马孙坚破赵国,与别部司马关羽屯兵广宗郡北,算是扳回一城。
同九月,凉州刺史左昌征募來平叛的归化羌人与小月氏人组成的湟中义从胡在金城郡令居县反叛暴动,反抗沒有军饷的战斗,杀死了护羌校尉冷征加入叛军。
两支反叛势力以允吾县为据点,向着金城周边进发,在汉朝的战报中,他们的首领是羌王北宫伯玉与羌族豪帅李文候。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王国与宋建,他们攻占金城郡的计划,早在三月前的那个夏夜就在狄道拟好了全部战略……只是这事,凉州刺史左昌因为自己的贪婪,也为叛军增砖添瓦。
从凉州战火一起,刘宏便下诏命左昌扩充军力自行招兵御敌,凉州人本就悍勇,何况中原如今也是无兵可征,连同诏书一起运到凉州的,还有上千万钱的军饷。
左昌动了歪脑筋,贪墨了这些军饷,强征了归化羌人与小月氏人为他平叛,这不,半路就出了问題。
汉阳郡长史盖勋尽管积极劝阻左昌不要贪图军饷,却收效甚微,不能说沒有成效,成效就是左昌命盖勋领兵前往阿阳县。
阿阳地处汉阳最西方,与允吾县接壤,是叛军扩大版图的首要进攻目标。
左昌想要盖勋死于战场。
……
“什么,盖长史领着两百家兵今早出城了。”
汉阳郡都尉别院,都尉马玩今日依旧是起了个大早儿,别看羌人已经造反攻下允吾,马爷一点儿也不在乎,反正还沒打到汉阳,要是真打到汉阳,领军给他们灭了便是。
照例与家中几个豪壮的仆人在庭院里过了过招,闲下來逗弄着一只悬在他左手腕上的大鹰,就听到家仆在一旁议论着盖勋出城的事情,可是让气定神闲的马玩吃了一惊。
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抓过家仆,手臂上的飞鹰霎时腾空而起扑棱着二尺长的翅膀,马玩皱着眉头问道:“盖长史为何出城。”
做了一年半的都尉,马玩的生活终于安定了下來,一年到头破天荒的沒有再四处游荡,就连陇县都去的少了,顶多是休沐日的时候走走朋友,平日里将都尉的职责做的很好。
两千石的俸禄,足够马玩在凉州置办个不错的庭院,这不,连同着家中的十几个奴仆,三条猎犬一只大鹰,都是今年买的。
家奴说道:“老爷,坊间流传盖长史得罪了刺史,被派到允吾县监军去了。”
“他娘的个左昌。盖长史也是糊涂,他以为他是段太尉嘛,凭着个名字就能让叛军降服。”
马玩急的一拍衣袖,大声喝道:“來人,披甲牵马。”
家仆急忙问道:“您这是去哪儿啊。”
“对对对,你快骑马追上盖长史,让他在原地等我。”马玩拍着额头再度点着一名家仆说道:“你去军营,告诉弟兄们披甲备马准备出征。”
不过一刻时间,马玩穿好了衣甲跨上战马,出院门奔驰而去。
“盖勋你给我等着,老子救你來了。”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章黄巾降兵
十月初,西北的战报传遍了天xià,凉州大乱,朝野震动.
汉阳长史盖勋驻兵阿阳县,叛军数度围城不得寸进,转道进取金城,袭杀金城太守陈懿,劫督军从事边允,金城从事韩约。刺史左昌无动于衷,以至二人投降叛军。边、韩二人在凉州有很大名望,百姓与羌胡都非常爱戴,一时间金城百姓纷纷加入叛军,叛军的声势越来越大。
盖勋发来的一封战报,同时还弹劾刺史左昌贪污军饷千万,正因募兵无饷才导致平叛羌胡临阵倒戈杀死护羌校尉冷征,请刘宏免除左昌刺史之职。
中原黄巾战事一度陷入胶着,张角全军自广宗突围,官军死伤大半,黄巾大军再度突围。
然而黄巾军势的移dòng却让皇甫嵩曹操等北线平叛将领摸不到头脑。
一个衣甲陈旧的哨骑军候跌跌撞撞的跑入军帐跪倒报道:“报!将军、都尉,属下随着黄巾突围大部至黄河岸边,却不知为何他们并未渡河,转道向东北方阳平郡移dòng。”
北线汉军如今扎营在魏郡北部,他们一路追击冲出重围的黄巾至此,因为张角突围成功,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甫嵩诧异道:“他们不渡河?”
哨骑军候回道:“是,属下也不知为何,他们抵达岸边不过盘桓两个时辰,便挥军朝着阳平郡继续开拨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皇甫嵩挥了挥手,说道:“梳洗一下,好好休息吧。”
“多谢将军。”
哨骑军候退下了,皇甫嵩转过身对着帐中的冀州地图皱眉良久。
“派出三部哨骑前往平原、阳平、清河三郡,时刻严查黄巾动向,探知他们要在哪里安营扎寨!”
旁边的曹操闻言挥手,他身旁一个随从模yàng的男子急忙跑出军帐前去传令,曹操说道:“皇甫将军,可是知道他们为何不前往东郡了?”
摇了摇头,皇甫嵩面色喜忧参半,说道:“我亦不知,但他们不渡黄河自然是最好的,只要不影响到豫州受降,战场只在冀州隆冬之前便能够将叛军全部歼灭。”
曹操点头轻笑,不到七尺的身高着遍身甲胄,看上去多了几分威武,答道:“不错,黄巾将领多不知兵,不渡河便无法与中原黄巾连成一片,分而击之即可,只是不知再度北上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
在将军与骑都尉在军帐中制定计划的时候,在邯郸城到魏郡的路上,有一名校尉领着他们部下遇到了小股流窜的黄巾溃军。
没有战斗,当漫山遍野的长水营军士与三丈大旗自小山坡上露出的时候,这伙上百人的黄巾溃军便不攻自破,有人放下bīngqì,有人四散逃窜被汉军围杀在地。
马越大马金刀的自马背上跃下,扣着腰刀走到投降黄巾面前喝问道:“谁是首领?”
跪地讨饶的黄巾乱军一阵骚动,一名黝黑的汉子有些畏惧地上前,低头不敢直视马越。
“大胆,还不跪下!”
阎行杵着大铁枪立在马越身侧,见这首领起身走到马越面前立即大声喝道:“跪下!”
那首领闻言便跪倒在马越面前,不住叩首说道:“将军饶命啊!我们不做黄巾了,将军饶命!”
马越左右环视这伙儿黄巾,有人还系着黄色头带,有人早就摘了,他们面黄肌瘦满脸菜色,他还不知道那些战士是传闻中的黄巾力士,只觉得这些黄巾溃军与那一夜偷营的黄巾精锐差距很大。
即便他们看上去弱不禁风瘦骨嶙峋,马越仍jiù感到疑惑。
他见过很多看上去比他们模yàng还惨的黄巾军,但行军至今却还没见过纳头便拜抬手便降的黄巾军。
马越回头看了看自己带的兵,他们衣甲结实,bīngqì锐利,军容整齐,但他知道,他身后这些人一旦在战争中被打散,死伤过半就会变成小股溃军,能支撑到战死的战士恐怕还不到十之一二。
但黄巾军不一样,他们是一群有着狂热宗教信仰的军队,尽管他们大多数前些日子还仅仅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自从他们系上黄巾之后便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有坚定的目标与理想,烧毁一切苛政暴税,推翻汉王朝的统治。
为了这个梦想,他们的部队尽管战斗力低下,但不到最后一步就投降的状况几乎是从未有过。
马越左手按着腰刀,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黄巾部队,谁是你的渠帅?”
马越面前的这个黄巾党小首领叫做许仲,冀州人,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出身,他有六个兄弟,到了他这一辈赶上大贤良师宣传教义,算是很早就追随张角的门徒,大哥跟五弟跟着地公将军战死在与卢植的作战中,老三和老小跟着人公将军死在出征郡国的路上,老四最有出息,身高力壮被择选入了黄巾力士,前些时候张牛角率众烧毁汉军辎重的夜里死在海滩上。
鼎盛时期,作为早期跟随张角的门徒,他们七兄弟手下人马加在一起超过两千,不过一年光景冀州四处烽火,许仲手里只剩下了这么点儿乡里乡亲。
闻言,许仲低着头急忙说道:“回将军,小民带着乡亲离开黄巾军,就已经不是黄巾的部队了。”抬头看了一眼马越脸上没有怒意,这才咽咽口水接着说道:“从前我等是天公将军部下,渠帅是周仓。”
“周仓?”马越问道:“是不是黑脸大胡子,长得挺壮?”
随卢植开兵冀州时的第一战,那个挡下关羽一刀后被镇下马的骑兵统领,当时的一声怒吼让马越记忆深刻。
许仲答道:“对对对,就是黑脸大胡子。”
马越轻轻点头,周仓很是勇猛,接着有些玩味的问道:“你们这些个黄天的信徒,不都对大贤良师非常忠诚么,怎么会偷离军营,张角待你们不好吗?”
提到张角,许仲那张老实巴交的农民脸上露出悲伤与狰狞,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许仲说道:“大贤良师,不在了。”
“什么!”马越急忙探头问道:“张角死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一章王生死板
皇甫嵩在帅帐中十分头疼,他越发地不明白黄巾行军的目的了。
先是转道阳平郡,随后转入清河郡,当汉军奔至清河郡时,黄巾军大部队又再度北上安平郡,朝着大陆泽前进。
【大陆泽,在今河北衡水一代,汉时北上百里为巨鹿郡,很大的一片内陆泽湖。】黄巾军差一点就渡过黄河南下东郡,北上可围困冀州汉军,南下可聚豫、兖叛军,西可进逼洛阳,东能转战青州。但他们却没有,反而率领数十万众信徒带着汉军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中间反而被皇甫嵩率军追击了几次,每次都丢下几千具尸首……
无奈,汉军经过几次搏杀,冀州的汉军老兵只有不足八千之数,算上新征的冀州兵也不过才堪堪一万五千,没有好时机皇甫嵩不敢轻易进击,只得隔着二百里遥遥跟在黄巾军后面,但他并未放松对黄巾军动向的掌握,每一日都有超过千人的斥候来往奔驰于冀州各地,随时掌握着黄巾大军的动向。
朝廷一封封勒令进击的信函通过各个驿所与置所被送到军中,一封封请求征兵的表奏再以同样的途径被送到洛阳北十里的都亭,大将军何进的手里,可何进有什么办法,朝廷已经没兵了,三河地区的青壮也都被征完了,把守都亭的军士不过三百余人,洛阳八关哪个地方不要人,南阳那边的战事也进行到了最后,各地都在找这个国舅爷大将军要兵马,可谁能看到国舅爷身边的亲兵都已经没了,如今担当他亲卫的都是袁绍、鲍信这些滞留洛京的官宦子弟,他们没兵了。
超过二十万黄巾奔赴各地,所到之处留下的尽是残桓断壁,一座座城池荒无人烟,一个个百姓聚落被掠夺一空,皇甫嵩领军每到一地,看见的都是尸横遍野的场景,他已经麻木了。
安平郡,皇甫嵩带领的汉军如今正驻扎在这里,他知道黄巾军的军粮已经不够了,兵员备受饥饿与赶路的折磨,最终决战的时机就要到了。
汉军有稳固而持久的粮道,他们吃得饱,休息足,马匹多,身后有整个帝国在源源不断的运送着辎重过来,尽管人少,但他们的将领知道什么时候是合适的进击时机,这就是汉军的优势。
这一天,平定兖州的刺史王允领援军度过黄河,经过漫长的行军,到达了北线战场上,屯兵于安平郡南宫县,奔马前来皇甫嵩营中议事。
军营门口,老远便见到王允领着五十余名随从奔马而来,皇甫嵩与曹操郭典等人早已在辕门下等待多时,王允奔至百步距离便滚鞍下马,将缰绳递给身后随从,迈着碎步急忙朝这边走来,距离众人十步,抬手作揖道:“在下王允,见过诸位。”
众人急忙还礼,曹操拱手道:“久闻郭林宗言王生一日千里,今日终于得见王刺史。”
皇甫嵩只是对着王允拱了拱手,他和王允早就认识的,尽管他一直作为边疆战将,但他曾举孝廉入朝做侍郎,当时王允作为侍御史,一同侍奉汉灵帝,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二人却并无过多交集,王允这个人非常刻板,尽管才学传天下,却不是皇甫嵩所喜欢交往的那一类人。
王允施礼问道:“足下何人?”
曹操点头,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说道:“在下骑都尉曹操,拜见王兄。”
“你我同殿称臣,为陛下操劳而已,不必称兄。”王允摆了摆手,不假辞色,顿了顿却说道:“为官当如此。”
皇甫嵩不知此话为何意,曹操却明白,王允是在夸自家当年做洛阳北部都尉时的杖责蹇硕叔父。
此言一出曹操大惊失色,王允这人可真会聊天儿,曹操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
蹇硕带来的督军,可就在自己身后呢。
曹操的注意力在王允身上,皇甫嵩的眼睛却看着王允身后的十余名牵马的骑兵。
十几个北方大汉牵着雄健的骏马,马披挂人着甲,每人身上还穿着鼓鼓囊囊的罩袍,腰间挎着腰刀,马上带着圆盾,还带着弓箭,超过半数的汉子都披发左衽,看上去雄壮非常。
天下强兵,幽并凉三州男儿称雄。
看到了这些并州人,皇甫嵩不禁有些想念北地追随自家的凉州强兵,轻轻摇了摇头,对王允拱手道:“王刺史远道而来,请入帐。”
“请!”
众人入帐,皇甫嵩问道:“王刺史兵马屯于何处?”
王允答道:“南宫县,五千步骑,与此地犄角相望不过一个时辰路程,封锁黄巾党南下之路。”
皇甫嵩说道:“刺史的五千兵马来的及时,不过我看黄巾党的目标并非南下,而是想要北上巨鹿。”
“北上巨鹿?那更好了,明日我便领军北上,走赵国截其西面,将军领兵阻大陆泽,进逼巨鹿。”
就在此时,忽有亲兵在帐外报道:“将军,长水校尉在十里外驻军,正要过营,差人前来请示。”
“马长水回来了?让他直接进帐便是。”皇甫嵩接着对王允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张角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北边他们已经没有援军了,幽州出了个涿郡县令公孙瓒,领着家兵将幽州黄巾讨了个干净,张角是个聪明人,不该这么做啊。”
“奸邪之徒!”王允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厌恶的情绪,不屑地说道:“不足为虑。”
“长水校尉马越,请求入帐!”
就在此时,军帐外传来一声报门。
“进!”
话音刚落,大帐的帘子便被一个冷峻面孔的青年挑开,随后进来一个身高九尺的疤面青年。
马越笑呵呵对皇甫嵩拜倒拱手道:“禀报将军,属下已将邯郸克定,斩级三千,听说黄巾主力向北移动,便引军至此听用。”
皇甫嵩点头摆手说道:“不错,去登记功勋吧。”
皇甫嵩还没说完,王允的脸就是一拉,说道:“入帐不报,此为失礼。”
皇甫嵩久居北地,况且他吃完睡觉都跟普通士卒一般表现,不是那种死板教条的人,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对马越说道:“对了,我为你引荐,这是豫州王刺史,前些日子克定豫州,功勋卓著。”
马越轻轻一笑,并不在意王允还是李允,起身对皇甫嵩说道:“将军,张角死了。”
“什么!”
看到皇甫嵩惊讶的表情,马越笑了,吹了个口哨,冷峻脸庞的阎行押着一人挑帘而入一把将之推倒在帅帐之中。
马越说道:“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给将军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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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二章心狠手辣
张角死了,一场突围大胜之后累死在马背上。
起初张宝张梁二兄弟率大军南下,引开汉军注意力,命亲信走小道运送张角棺材装回巨鹿安葬。随后大军奔至黄河北岸,再度回旋转向北进发。
他们要回家。
……
许仲向皇甫嵩说了一切,马越私下里问过皇甫嵩俘虏如何处置,皇甫嵩的意思很明确。
杀!
马越没有与皇甫嵩争辩,只是静静地走出大帐。
他不想杀许仲,他见过许仲跪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的模样,这个人只是个农民,即便做了一年叛军也还是个农民。
时节已至深秋,寒风吹过马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彦明,你觉得,许仲那一百余个黄巾降兵该杀该放?”
阎行扛着大枪牵着马匹跟在马越身后穿行在营地之间,满不在乎说道:“杀了呗,黄巾眼看就要克定,主公,咱们要多挣一些功勋啊。”
“彦明!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啊!”马越停下脚步,看了阎行一眼,这个面若寒霜的少年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却连眼睛都不眨的对百余人命直言不讳要杀掉,马越不能理解。
“是,主公您心怀仁慈,可跟咱们上阵的兄弟都是要功勋的啊,您把他们放了怎么能行?”
“功勋?”马越明白阎行说的是那些从三河地区招募来的步骑,马越说道:“邯郸一战斩级三千有余,破城之后某又分与他们两成财物,那可都是陛下的战利,难道这还不够?还一定要杀这一百多个手无寸铁的俘虏?就是老子什么都不给至少军饷没有半点贪墨,若是到了鲍老大哪儿,恐怕他们连军饷都发不全。”
“主公,我指的不是他们,他们是外人,也就这么一次,可俺跟阿若哥都是跟主公一辈子的,再说主公也是凉人,没有功勋怎么能行?”
“咱们要功勋做什么?有老大人在朝廷,你们如今又都有军职在身,凯旋回朝陛下如何都会给你们至少六百石的官身,功勋对咱们来说才是无所谓的。”
阎行闻言低头不再言语,隔了半晌才说道:“主公您不想迁出凉州吗?”
说着,二人便已经走到了自家军营,马越跟守门的士卒点了点头,领着阎行进了自己的军帐,坐下后才问道:“彦明,你想迁出凉州?”
阎行哑然失笑,说道:“自光武爷下令凉州籍不得外迁,祖祖辈辈便都要呆在凉州,主公,某可不想让小宁儿今后还要再像咱们凉人一样靠着刀枪出人头地……”
阎行越说声音越小,他总觉得这么跟主公说话有些不敬,但他已经知道马越是不想迁出凉州的,那他还能怎么做呢?
“凉人不得内迁,立下功勋又有什么用处?”
“张老太爷不就立下了功勋,向陛下求得迁居扶风吗?主公,咱们也可以效仿张太爷,主公您要是迁到中原,我们这些人日后就也是中原户籍了啊!”
马越看了看阎行,没有说话,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事情必须要处理,那些俘虏,必须有一个说法,全营上下三千余人,下至火头,上至关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迫切立功的心愿。
但就因为这些,就要杀了那一百多个俘虏吗?
“彦明稍安勿躁,某再考虑一下,去将程夫子叫来。”
阎行走了,马越陷入沉思。
凉人好战而残暴,视人命如草芥,也许这并非是他们的本性,或者说这并非是他们的天性,而是后天的环境,数百年的久居一地的而养成的。
为了抵御外敌,为了赢得战争,为了赢得生存……但残暴的凉人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凉人。
他认识的阎行,忠心护主。
他认识的董卓,豪爽大方。
他认识的马玩,风趣活泼。
想着,程立挑开帘子,入帐对马越施礼。
“校尉有何事情?”
马越起身绕过几案将程立迎至对面,伸手道:“夫子请坐。”
待程立入座后,马越挑了挑帐中的烛火,这才问道:“夫子,那一百多个俘虏,您怎么看?”
“三郎没将俘虏交予皇甫将军处置吗?”程立皱着眉头抚着胡须问道。
马越摇了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想将那百余俘虏放生,但今日阎行所说却让我感到迟疑,他劝我杀了那些人,拿着脑袋换功勋。”
“士卒为您流血厮杀,为的就是功勋。”程立笑了笑,他没想到马越居然会有些仁慈。接着说道:“那些人是活不得的,天下已无他们立锥之地,走到哪里都是个死,即便校尉放了他们,最后至多化作盗匪四处劫掠,最后死的人只能更多。如果校尉是来问老夫的建议,老夫愚见,姑且杀之。”
带着这些人行军不可能,多出百人口粮就得从长水营中出,可各营口粮如今都是按人头给,辎重被烧后口粮便被严格限制了,现在整个大营的军粮都是靠着何进征发三辅民夫一车一车地运来的,断无俘虏所需之粮草。
放生的可能程立也说了,有了这些经历,他们不可能再回乡务农,多半会聚集为盗匪,到时候害了他人性命更是马越的罪过。
交给皇甫嵩,是一个可能,但那功勋也分不到自己人手里,一样会令下属心中有所怨言。
马越思考片刻,狠下了心,对程立点头说道:“夫子,多谢了。天色已晚,夫子早些休息吧。”
说罢,马越走出帐中,唤过阎行。
“杀。”
吐出这一个字,阎行脸上带着喜色远去,这意味着他们的身上可能再加上一个头颅的功勋,但马越看着他兴奋的背影却觉得浑身提不起来劲。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许仲那张老实巴交的农民脸庞,口口声声祈求自己饶恕他们的性命。
马越做不到,也难以这么做。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强硬与凶悍,却并非是因为他的仁慈。
不过一刻时间,阎行再度回到军帐,拱手说道:“主公,都做完了。登记在册。”
马越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在阎行行礼退出之后,马越起身在帐中走了两步,穿着铠甲无力的摊在榻上。
功勋,功勋就是一切,有功勋就有追随者,有功勋就有官职,有功勋就有荣华富贵,有功勋就有主政凉州的机会,有功勋就有改变凉州的机会。
有功勋就能改变凉州人的本性!
没有功勋,一切都是空谈。
破后而立,是改善凉州的唯一可能。
这天下,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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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三章大陆泽之战一
黄巾的军力分散了,张宝带着十万人于大陆泽转道向曲阳而行,张梁带着十余万人绕过大陆泽继续向巨鹿进发.
只不过,他们到不了巨鹿了。
皇甫嵩日夜探查敌情,在十月下旬探得张梁所率之兵军纪开始松散,长途跋涉绕过一州,皇甫嵩找到了进攻他们的机会。
屯骑、越骑、长水、步兵、射声五营为前军,司马孙坚,郭典为侧翼,豫州刺史王允所率五千步骑作为中军,骑都尉曹操为后应,近两万大军快速推进,于大陆泽东岸与黄巾军对峙。
“朝廷的催战书又来了,这场仗怎么打,诸位可有个想法?”皇甫嵩这一年来像是老了好几岁,额上的皱纹尤其明显,帐中各个将领也是一般,在家中都是仆从成百上千的伺候,出征在外整天跟着一群大头兵,谁都没了以往的风度。他撑着帅案,对众人说道:“我等兵力只有两万,贼人却有十余万众,几乎将大陆泽围住一半,扯地连天。陛下的战书一次更比一次急,若明年还不能克定黄巾,恐怕老夫也要被囚车押往洛阳了。”
曹操挠了挠脑袋,他也十分发愁地说道:“凭咱们这点儿人马,要想打赢只能拖着他们没有补给自乱阵脚,恐怕至少还要三个月的时间……要不我传信给家父,务必让他想想办法。”
曹操老爹曹嵩,与宦官交好,在朝中的能量几乎与梁鹄相当。
梁鹄靠的是陛下的赏识与书法换来的,曹嵩的能量则是靠着十余年的钻营换来的,尽管地位不高,但曹嵩属于那种小人物眼里的大人物,大人物眼里的小人物。
皇甫嵩摇了摇头,笑道:“散了吧,卢植那会儿就有不少人上书求情,朱隽平南阳也是一样,咱们陛下的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越劝越烦,到时候再连累一帮人。”
“拖不得了。”偌大的帅帐中只有王允正襟危坐,说道:“打!”
马日磾一瘸一拐的在帐中走来走去,突然说道:“不然我们试试招降?南阳那边这么做还是挺成功的。”
鲍鸿与马越孙坚等勇武的杀才在帐中坐着一声不吭,郭典摇了摇头说道:“马公,这是行不通的,南阳那边不是贼首,咱们这边面对的可是张梁,他是不可能投降的。”
孙坚说道:“朝廷有令,那咱们去打就是了。”
他是真正的猛将,在南方数次参与平叛,黄巾一起便被朱隽举为军司马协助平叛,其中数次作战每每身先士卒,这个时候更是一语中的,朝廷有命,难道还有不打的可能吗?
皇甫嵩问道:“如果不计损失,你有几成把握咱们能够得胜?”
“陛下这么催下来,无论有没有把握咱们都得去打啊。”孙坚说道:“以末将愚见,最近几日若能寻得好时机最好,就是没有好时机,咱们也必须要打了,反正打不垮他们谁都没好果子吃。倒不如咱们豁出性命跟他们拼了。”
孙坚说罢,拱手说道:“将军,开战孙坚愿做先锋!”
曹操说道:“文台,先锋还是叫我来吧,你在南阳就出尽了力气,反倒是我除了打打杂还寸功未建呢。”
“你从洛阳带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兵,全死了回去怎么和家里交代,我别的没有,就是有点勇力,先锋这种事情我做得来。”
马越扭头吐了口气,这么半天一直跪坐着让他大腿发麻,站起身跟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去,这场战争越早结束对谁都好!”
“哟,马家小子都敢上,老子也上!”鲍鸿跟着嚷嚷道。
“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上前线督战!”曹破石跟着说道:“打垮了他们,老子也好回洛阳享受!”
就连马日磾都被激励了,说道:“好,老夫也跟着上前线督战!”
“再不打他们跑到巨鹿据着城池更难打,打,就在这两三天!”
皇甫嵩说着一扯身后的帷幔,露出一张附近斥候画出的地图,定下了基调。
第三日四更天,皇甫嵩号令发起总攻。
往常俱是先计弱者,再合并进攻强者,这一次皇甫嵩反其道而行之,先击破张梁军势,后面的张宝则会军心浮动。
黄巾党大多数都是农民出身,十余年如一日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习惯不了夜战。
因此尽管黄巾军力庞大,汉军的屡屡大胜俱在夜袭。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阎行为马越披挂牵马,总攻的金鼓,就要敲响了。
马越握着长刀,身后是刘伯领着十余名亲军与旗手,他的眼神呆滞似痴儿,头发蓬乱似杂草。
从洛阳出征至今,已经十个月过去了,他有些厌倦杀戮了,但别无他法,一旦将帅有令,他就必须披甲出征。
他想家了,想念陇县外的大彰山,想念洛阳的豪华府邸,太多的事情因为这场战争而搁浅,他已经二十岁了,却还没有行冠礼,蔡邕也没有给他取字,蔡琰还在梁府后宅住着,也不知凉州的局势如何,总之这一切,都让他厌倦了战火,他想卸下这一身重担。
这一仗,必须要打,以两万汉军冲击扯地连天的黄巾大营,他们的敌人几乎十倍于己。
马越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但他没有后退的余地了,赢了功劳在身,输了死无葬身!
大军借着趁趁夜色开拨了,这是一场硬仗,没有城池可供攻守,没有水火可供御使,没有计谋可供灭敌。
只有手中刀枪,胯下骏马,身边袍泽。
大军前驱,敌人的阵线越来越近了,连营伴着点点火光扎在大陆泽畔。
三十里……二十里……十里。
相距十里,皇甫嵩抬起手臂,令旗招展,全军驻马于此。
越过重重人马,马越看见身后冒起火光。
出征前,皇甫嵩将营帐都一把火点了,言明不击破张梁誓不罢休。
最多半个时辰天边就该发白了,皇甫嵩猛然挥手,令旗一展,北线联军共计两万人集体出动。
“杀!”
嘶吼着,冲锋着,汉家的儿郎向着十倍于己的敌军发动冲锋。
马越冲锋在前,扬着马刀向着敌营奔驰着,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冲破,击溃,活着!
只有冲破扯地连天的营帐,击破这些敌军,杀死张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在战略上直冲帅帐斩首张梁,他们才能有活着的希望!
“儿郎们跟我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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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四章大陆泽之战二
当千骑万步冲至近前,把守营门的哨兵早已严阵以待,黄巾本就明知汉军可能会偷营,在营外摆置许多鹿砦,外围还有军帐守护,里面更是以运辆车摆出两层防护
可谓固若金汤,但防御设施面对两万步骑仅仅五里阵线,根本不够看。
黄巾首领错估了汉军偷袭的时间,把守的庄稼汉子们提着精神等到子夜,才刚刚安下心去睡觉,黎明时分却被厮杀声惊醒。
汉军中众多勇将疾驰而出,佐军司马关羽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马蹄直踏外围营帐,左持长矛右握环刀,连挑带刺,横劈竖斩,所过之处无人能敌,胯下鲜卑大马都已被鲜血染红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马越带着阎行杨丰随后奔驰而出,杨阎二人挥手间丢出套马索绑住鹿角,随后便拍马打个弧线奔走,沉重的鹿角被拽着向旁边拖移。
数名黄巾哨兵自营门后奔跑而来,寄望于斩断绳索,关羽驻马守卫与鹿砦旁边,猛然甩头五绺长髯随风起,细长的丹凤眼猛然一睁,骏马高高跃起,长矛猛然挡在绳索前面架住数柄刀剑,随后右手猛然挥出,五六颗大好头颅便随着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飞向空中。
马越自恃勇武,眼见两侧鹿砦被拽开可容一马通行的豁口,奔马至前自马上飞身而下,抬起手中盾牌护在胸前便朝着冲来的敌军迎了过去,借着圆盾格挡住两柄砍来的环刀,猛然发力撞开两名裹着黄巾的叛军,一脚蹬出便是一声惨叫,一刀挥出便是一人毙命,不过片刻就有数名贼人授首。
所有汉军都明白,趁着贼人还处于刚睡醒的乏力阶段,越早攻入敌营,就越容易打乱敌军部署,到时贼人一片散沙而汉军军阵严整,即使贼人众多乌合之众也可轻易攻破。
因此都冲杀的分外卖力。
孙坚提着环刀看马越一营人马将连环鹿砦撕出一条口子,明白机不可失,立即高吼一声:“鹿角已破,跟我冲啊”说罢便率先冲了出去。
此时的黄巾营寨外已经乱作一团,人声鼎沸之际这吼声竟能传出好远,紧随其后便是由韩当黄盖等勇将率领的江东子弟奔杀而出。
马越这一头冲出了豁口,相隔三里之外的鹿砦也是一般,曹操率领的兵将在一开始便冲向鹿砦,所到之处黄巾无不披靡。
论众人所率之兵力,最精锐的当属曹操,他的人都是洛阳城中达官贵人的家族子弟,每个贵族都有数名仆从相随,衣甲最为明亮,兵器最为锐利,弓马也最为娴熟。尽管此次没有曹操本家猛将出马,但他的手下还有一些出彩的人物,如朝廷少府侍中鲍丹的两个儿子,鲍信与鲍韬,这二人都是勇武非常之辈,尤其鲍信武艺更为高强,二人领着一群公子爷冲杀黄巾营寨如虎入羊群,刀劈斧砍竟无一合之敌,不过片刻鹿砦前的敌人便被砍杀一空。
鲍信根本不管鹿砦,带着本家弟弟与**个甲士弃了马匹,舞着长刀便直奔营中刚从帐中爬起的贼军冲了过去,气势一时无两。
有这几个勇武之辈在前面挡着,后面的军队无人拦截,轻易地将鹿砦推开劈散,千余马军奔入营中。
两处鹿砦大开,后面的汉军源源不断的涌入营中,直至人满为患,直接将扎起的木墙推倒,冲入营中。
汉军杀红了眼,不得好眠的黄巾军也都如疯了一般,有人光着脊梁从营帐中奔出操着刀见人就砍,有人连兵器都没有拿着一切能用做武器的东西拼命抵挡。
这个地方,距离张梁休息的帅帐不过几千步之遥
光着膀子的张梁也被营中的大乱所惊醒,提着一柄斧头便冲了出来,呼喝着叫人指挥,十余名黄巾力士护卫在他的身边。
“守着老子干什么冲上去给我杀光这些汉军冲上去”
张梁不出来还罢,一出来就是火冒三丈,大哥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他的心里是恨极了,尽管往日他经常跟大哥拿着教义嘴,也曾在心中怨恨过大哥没给自己想要的生活,但那终究还是他的大哥,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大哥啊
红着眼睛一脚踢在死赖在他身旁不走的黄巾力士身上,张梁喝骂道:“他妈的,周仓呢周仓在哪里呢”
刚吼了两声,越过重重人海,一波黄巾力士从人潮中退了出来,足有上百人,领头一员八尺黑面汉子不是周仓还有哪个,一身鎏金穿片甲,着卷铁兜鍪,握着一柄长刀遍身染血,今夜的周仓格外的威武。
他穿的铠甲还是前些日子夜袭汉军营寨得手后病重的张角赏赐的,据说是手底下的信徒刨了哪个将军的坟墓得来的,周仓才不管这些,他的信仰是大贤良师,百邪辟易
“将军,周仓在此”
张梁一见周仓浑身鲜血,都快看不出金色的甲胄了,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汹涌而入的汉军喝道:“干得好,给老子杀光他们为大贤良师复仇”
周仓一听见大贤良师这四个字就像被点燃的**桶,蜻蜓点水一般的点头,转身领着百余力士再度冲杀回去。
撤出来容易,冲进去就难了,汉军不断的涌进来,周围营帐中的黄巾成群的加入战场,两边士兵都是摩肩接踵的拼杀。
眼看形势乱了起来,马越便放慢了向前冲杀的脚步,阎行、程武牢牢地跟在他的身旁,关羽杨丰徐晃带着兄弟们仍旧冲杀在第一线,骑着高头大马的他们宛若鹤立鸡群,冲杀到哪里,哪里的黄巾众便好似割麦子一般倒下大片。
马越不再逞强,与周围的士卒结阵向前推进,黄巾人数虽多,但突然状况他们无法组织起来,汉军却结成一各个相辅相成的阵法,向前稳步推进。
四周聚集的黄巾军越来越多,拥挤的人潮中吐露着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会被脚下的尸体绊倒,鲜血淋漓的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的生命在逝去。
黄巾,已经逐渐形成合围,快要将汉军裹住了
在汉军的最中央,皇甫嵩握着腰侧的汉剑,稳步向前行走,在周围有十余名旗手与各部中的文职书吏,程立也在此列,外围则是上千精锐的护卫,所有汉军都靠着这十余杆令旗来分辨号令。
一个个基层屯长队正的嗓子都吼道沙哑,不断的变阵,不断的行进,不断的杀人。
在皇甫嵩的身后,一杆碗口粗的两丈木杆上,一面大旗迎风猎猎作响。
东方升起的白光死开黑夜,让人们能够看清那面大旗。
红底黑字,“大汉”。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五章大陆泽之战三
四周被惊醒而拿起武qì加入战场的黄巾众越来越多,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汉军吞没.
他们真正的完成了包围,水泄不通地将两万汉军包围在大陆泽以西的大片平原之上,人连成海。
但他们的包围却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营寨中的黄巾夜晚被汉军冲击吓得要死,有些人开始溃散,朝着四周狼奔猪突,有人向前跑,有人向后跑,最终形成如此的合围模yàng。
“快速突进,变阵!”
皇甫嵩看不到四面的景象,但凭着半生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乌合之众在睡眠中被惊醒会做出怎样的战阵决断。
随着皇甫嵩下令,身后令旗招展,伴着凌晨的微弱光芒,从马越曹破石等战阵首领至六百人小方阵中的军候,到基层军官中的队正屯长,命令在大军中快速传递,前军以更加迅猛声势发起了猛攻。
四周血光冲天,到处是杀戮,生命以一种最不负责任的态度与最英勇荣耀的方式消逝。
这个时候,皇甫嵩的脚步顿了顿,他想到了张角,那个素未谋面却与他对峙数月的男人。
这个男人以一己之力整合百万乌合之众,拖得数万汉军不得寸进,皇甫嵩想知道,若张角地下有知,他的信徒们以如此的战阵来包围汉军,不知会作何感想。
只有傻子才会全面包围。
看看远方,无论是凸起的山丘还是浸水的路泽,黄巾众们没有放qì一点能够承载脚步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汉军只要突pò千步外的中军大帐就可以了。
一方如下山猛虎直捣黄龙,一方奋起抵挡殊死搏斗。
“人公将军,兄弟们抵挡不住了,俺们奋死将您带出去吧!”
黄巾力士跪伏在张梁身边说道。
“撤退?老子有十几万大军,你看没看到!漫山遍野都是咱们的兄弟,只要能阻挡他们前军之锋锐,便能把这伙儿汉军蚕食干净,不能走!”
张梁懂的东西不多,也不通兵法,但他知道汉军凭着就是破釜沉舟的一股劲儿,只要能围困住他们,等他们杀累了,己方的信徒是他们的七八倍还多,拖也能拖死他们!一旦自己撤退了,十万大军没了主帅,军心塌了就再难竖起来了!
即便汉军前锋已经推进到内营门口,张梁依旧毫不畏惧地站在大帐门口,因为他在这里,两侧的营寨中不断涌来提着bīngqì的黄巾汉子,堵在被冲击的摇摇欲坠的寨门内,防备汉军的攻击。
马越挥戈挡住劈来的三柄砍刀,回手将敌人砸的脑浆迸裂,他的精锻环刀早就卷刃断掉,手中丈长的戈是他抢来的第四把bīngqì。
乱战中他看不到关羽,阎行与杨丰也被他派到一边各领一支队伍,随后便自领一支步兵加入战场。
时至今日,他仍jiù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敌军当前,他的脑袋里也根本没有这个概念,热血涌到脑子里提着环刀便冲出了汉军的保护,杀到了第一线战斗。
统帅,要像皇甫嵩那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注yì着瞬息万变的战场的动向,加之自身经验的预测,通过令旗金鼓与各级军官传达命令到每一名战士的耳朵里,从而取得胜机。
统帅是超脱于战场的指挥者。
然而,当马越看到四面的袍泽在敌军的拼命抵抗之下不断倒下,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吼声,他哪里还能心如止水!
只要挡在前面的全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挥刀挺矛变成一种机械的动作,一个敌人倒下三个敌人站起来,让人觉得这场战争根本到不了头。
脚下的土地因为血液的灌溉而感到泥泞,残肢断臂伴着粮车军帐随处可见。
马越杀得手都软了,失去了知觉,喉咙里像被点起了一把无名大火,口水都带着鲜血的味道。
黎明前的突袭,汉军仅仅以不到数百人的代价斩杀足有五千黄巾。但天亮以后,黄巾大军远远不段地从周围军寨中赶来,情势进入了胶着。
战阵之中,自后军奔来一名哨骑,穿过重重袍泽赶到皇甫嵩面前滚鞍下马拱手说道:“将军,黄巾已连成一片!”
皇甫嵩点头,挥手令其退下,一把夺过令旗打出数道旗语。
外围短兵汉军回缩,其后的长兵顶上,一时间军阵外围长矛林立,偌大的汉军军阵如同一只刺猬一般,朝着前方缓慢移dòng。
与此同时,弓弩手们也加入了战斗,排在长柄军阵的后方开始朝着后方仰射。
短兵与长兵的军阵不断替换,马越早已从一线撤了下来,换上一匹青马奔驰于军阵后方指挥冲阵的士兵。
只是马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派上去三队撤下来一队,这个时候已经难以分辨敌我,前军的汉军与黄巾贼人都被鲜血染红了,头盔是红的,衣甲是红的,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是红的。
“换下来!”
这种时候已经不用传达全部的军令了,仅仅是说一个字喉咙就像被扎一般,何况说一个字士卒就已经能够听懂。
马越大略地看了一眼,自己一营已经快要死伤殆尽了,远方的孙坚曹操也差不多,就在这时,后方传来盔甲碰撞的声音,皇甫嵩派遣王允的人马前来支援。而前方黄巾的寨门也终于在汉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轰然倒塌!
马越来不及与王允交换防务,眼看着士卒们攻破寨门,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柄无主长矛,拍着战马呼喝着便朝着前方冲去。
“寨门已破,儿郎们跟我冲啊!”
随着马越冲入前线,督军的杨丰阎行唯恐马越有失,也拍马加入战斗,身陷敌阵的关羽也高呼一声,发起总攻。
“马校尉!”
王允来不及叫住马越,便见他已经纵入寨中,来不及喝令马越的军卒,王允当即下令左右掩护马越的侧翼,尾随着一同冲入营寨。
皇甫嵩的命令本是让王允的豫州生力军撤换下受到重创的长水营,但破阵在即,哪里容得半点拖延?
长矛左挑右刺,前砸后捅地在黄巾军卒中杀出一条血路,老远马越见到百步外空无一人的大帐与那面黄色大旗。
纵目四望,马越看到了在黄巾力士掩护之下朝着大陆泽撤离的黄巾战车与拖着令旗奔逃的旗卒。
黄巾的主帅,已经开始撤离了!马越当即扬起长矛,奔马朝着张梁追去,回首指着大帐下的帅旗喝道:“阎彦明何在?给老子将那面旗夺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六章大陆泽之战四
所有人都杀得血葫芦似的,只有黄巾和铁盔做标志。战马嘶鸣着冲撞往來,刀枪与农具相撞,时而火星四射。被砍落的头颅被人踩马踢滚來滚去,被刺倒的马匹无力地挣扎直到被踏成一摊肉泥。远远望去,汩汩的鲜血好像汪成一个个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马越看不到重重乱军,看不到自己身后所剩无几的长水骑士,他只看到了功勋。
个人的生死安危被他弃之脑后,袍泽的血流成河他是如无物。
功勋是钱财,功勋是官职,功勋是自己的活路,功勋是凉州五十万户的未來。
张梁乘着战车在三百黄巾的护卫下在寨后打开缺口,直奔十里外的大陆泽,在那里有他们的劫掠來的船只,可以让他在最快的速度之下回到巨鹿。
他沒有丢下自己的部队,早已传令教徒围杀汉军,拖住一个时辰之后便由各自渠帅率领散入山野之间于巨鹿汇合。
十余万黄巾,站着让万余汉军杀都要杀上好一会儿,何况他们可是穷凶极恶的叛军,合围之下吃下这些汉军应当只是时间关系。
大哥的丧礼在巨鹿应该已经办完了,兄长的遗愿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直至此刻他才体会到张角的苦心。
十余万人的行军打仗,辎重钱粮,即使是有一众手下帮助仍旧让张梁感到焦头烂额,兄长太辛苦了。
光复黄天的遗愿,落到了张宝与张梁的肩膀的上。
战场的厮杀声在耳畔渐行渐远,战车在土地上颠簸,这个安静的上午,静谧的大陆泽仿佛与十里外的战场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已经能看到芦苇丛生的泽岸中隐蔽的船只,就在此时,却听到后方一声大喝。
“让开路來。”
猛然回首,就见一匹青马上驮着一人奔杀而來,这人身材高大浑身红得好似血葫芦一般,披着铠甲看上去像是个戴兜鍪的汉军将领,但如今他的兜鍪早不知飞去哪里,长发被血液黏住像辫子一般,面上的鲜血已经干成血痂,倒提着一杆大枪飞奔而來。
在他身后是一片汉军步骑,看上去足有上百人杀出重围,张梁一见心头大骇,撇着嘴巴怒道:“十万人都拦不住这些个汉军吗,來人给我杀了他们。”
來人正是马越与杨丰带着少量兵卒杀了出來,阎行听命去抢军旗,而关羽则撤了下去。
关羽一直处于战阵前线,在马越突破重围时沒能冲出來,被身旁的袍泽拖回阵中。
马越的身体已经疲惫至极,喉头干渴无比,身上还挂着几处伤口,从夜晚杀到白昼,所有人都疲惫无比,全是仅凭着一股意志冲杀出來。
他的心头只有一个信念,杀了战车上的那个人,杀了战车上那个人。
马越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已经杀红了眼睛。
如果说马越的脑子里现在还仅存着一点思考能力,那这一点无疑就是他对于目前战况的思考,黄巾已经将汉军包围,无论如何大部队杀不出來,现在所有人拼的就是意志,黄巾的人多但他们主帅已经离开,他们不会死拼,汉军尽管人少,但皇甫嵩位于阵中指挥战斗,相比之下汉军的作战意志要更胜一筹。
但即便汉军能够杀到黄巾溃散,撑死也就能杀几万人,仅仅算是断了黄巾一臂,两方在一旬之内都无法组织大规模作战,一旦张梁的队伍与张宝在巨鹿回合,到时候处理完张角的丧事他们就成了一部哀兵,作战能力会更加凶猛,就像现在的皇甫嵩所部一般,沒有了退路,只有死战。到时候还有攻城,汉军的劣势就更大了。
如果现在能有一部汉军轻兵,也就是马越与百步之外的上百个汉军,如果他们能够将张梁斩杀于湖畔,提着他的头颅回到战场,就能瓦解掉黄巾战士的意志,即便不能受降也能使他们溃败,随后兵锋直指巨鹿就是皇甫嵩要操心的事情了,但至少有张梁这个作战果实,朝廷那边也许会给皇甫嵩更多的机会,阵亡的将士也不算白死。
马越就是靠着这些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并且如此坚定地要追杀张梁。
黄巾车仗分出百余人迎着马越等人冲了过來,剩下的人沒有丝毫减速朝着大泽畔前进。
马越一看心头不由大为焦急,矛尾轻磕马臀,胯下青马速度猛然更快了几分,驮着马越不闪不避直直地撞入黄巾军中。
长矛挑开数人兵器,骏马撞飞数个敌人再度超前奔驰数步才终于被黄巾军止住了冲势,深陷阵中。
马越握着长矛中段一头挑刺一头砸摔,尽管如此四周的敌人还是太多了,兵器与农具仍有不少落在了马上。
冲入阵中不过刹那,马身便被砍出数道伤口,青马也发了狠,高高地扬起前蹄狠狠地踏在左右黄巾汉子身上,登时便是两颗头颅被踢爆开來。
青马也仅仅发威了这么一下,强壮的前蹄沒能再度扬起,一柄长矛自胸口插入从马鞍边儿上透出个矛尖,青马发出了最后一声悲嘶,前蹄一软,身躯砸在地下。而那柄长矛顺着青马的身体直指马越头颅刺了过來。
长矛扎在青马身上时马越还不知道,他一直忙着挑杀附近黄巾步卒,直到坐骑前蹄一软趴在地上,那长矛直指面门他的余光才终于看到,这才撒了长矛猛然仰头,马越的身体弯成一道弧形,抬手挡住,二尺长矛擦着下巴划过,锋刃上仿佛带着寒气,刺得马越后背的汗毛猛然立起。
后翻的力气太大,马越方才只想着躲过这一矛,此时却已经无法收住力道,双脚踏地双手抓住长矛借力,猛然在地上空翻而起。
长矛应声而断,马越手握断矛在地上爬起,他的四周已经被数十名敌人包围。
长矛,短刀,铁锤,汉剑,锄头……格式兵器直指,他只得抽出腰间的青铜匕首,他不能让自己的手中只有一根五尺断矛。
别说是断矛,就是给马越一柄长矛他都不愿意。
大军陷阵,长兵所向披靡,但近身搏杀……马越多希望上苍现在能赐给他一柄环刀。
马越倒吸一口冷气,趁着黄巾众的迟疑猛然欺上最近的一名黄巾,以断矛将之击杀,随后抢过长矛一扯,挡下近身的攻击。
可那死于他手的黄巾贼手指僵硬地抓着长矛,马越无法使之如臂,当下了面前的攻击却來不及带至身后,后背一凉他便知道自己又再度受伤。
來不及思考,黄巾贼众守护张梁的都是清一色的黄巾力士,各个都有武艺在身可不是农夫所能够比拟的,当下便一声怒吼提着刀斩了过來。
马越双臂倒提矛头,猛力踹在握着长矛的黄巾贼尸身上,同时向后抽矛,企图将尸体从矛上甩出去。却错估了自己当前的身体状态,他已经沒有那么大的力气了,这一脚飞但沒将尸体甩开,反而让自己的后背砸入贼众之间,一时间数柄铁刀劈向他的身后,连接甲胄的绳条被劈断,后背的甲片四散而飞,露出被鲜血浸红的衣服。
再添数道伤口。
背腹受敌,马越所面临的情形急转而下,甲胄损坏,胸前的甲片堪堪被线绳挂在身上,不知何时就会断掉,沒有了盔甲深陷敌营的他就如同这个年月里被丢给流民的婴孩儿一般,断无活路。
就在这时,杨阿若率领十余骑奔驰而來,在落后百步的地方还有上百步兵正朝着这边奔跑。
杨阿若的战马可不是马越随手牵來的青马,他的坐骑是正经的鲜卑大马,肩高七尺,四肢强劲,胸前两腹还挂着重重甲片,马力惊人,杨丰左手长戈右手汉剑横冲直撞地就冲了过來,一路上挡路的敌人要么被长戈挑杀,要么被大马撞飞之后汉剑疾刺而死,这百余黄巾直教他杀出一条鲜血直路。
路的这一头,直通马越。
“三郎小心。”
隔着十余步,杨丰的汉剑飞掷而來,插在马越身后的一名黄巾力士的胸口,猛然回首,马越就看见杨阿若自马上向右歪着身子,手臂擎着一杆长戈四面挥舞着奔驰而來,他的右手则向自己伸了过來。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七章大陆泽之战
一马双人在人群中凿出一条血路,随后的十余骑汉军挥舞着长兵将血路踏得更宽,那些受伤倒地的敌人被马蹄踏成一滩肉泥.
杨丰带着马越自战阵中冲了出来,向前奔行十余步急忙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那个方向不是张梁逃向的大陆泽畔,也不是如人间地狱一般的黄巾营寨战场。
他要带着马越逃跑!
“主公,咱们走吧,离开这里!”
杨阿若的话说得异常坚定,但马越却在争抢缰绳。
“追啊!追啊!你他妈的给我追啊!”
马越一直梗着脖子,死死的瞪着大陆泽畔的方向,他能够看到张梁的战车还没能登船,现在追还有很大的机huì能够追上。
“三郎你别闹了,已经死了多少兄弟了,难不成你也想为了大汉而死吗?”
到这个时候,杨丰也不称马越为主公了,就是马越要秋后算账,他也不能眼看着马越死在这里。他从来没有顶撞过马越,一直是马越身边最得力的游侠剑手,想当年就算是闯入萧关城门楼放下悬门那样的绝地都没有过一丝犹豫,这一次他却以极其不逊的言行顶撞了马越。
为了让马越爱惜自己的性命。
马越抢着缰绳却抢不过杨丰,心急如焚地吼出声,随即眼泪夺眶而出:“你他妈追啊,不追就白死了,不追兄弟就白死了!”
“给我追啊!杀了那个王八蛋就结束了!杀了他啊!”
马越歪了一下脑袋,“你不追,我自己追!”
杨丰回首看了一眼在马背上撒泼的马越,正对上马越满目的泪光与仇恨的眼神,猝不及防一巴掌被马越甩在脸上,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后腰猛然被推了一下,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闷响。
马越甩了杨丰一巴掌,随后自己跳下马,重重地摔在土地上,身后的伤口与大地狠狠地摩擦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火辣。
旋即,马越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也不看马上的杨丰,拔出腰间绣着玄奥花纹的青铜匕首,一瘸一拐地朝着大陆泽畔跑去,尽管是跑,可速度却和正常行军走路差不多。
冲出重围时他的右腿被人劈了一刀,鲜血都快流到小腿上的护胫甲了,哪里还能跑得起来。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马越突然有些后悔,他从马上跳下来就算了,干嘛要打杨丰呢,人家不畏生死地从乱军里把自己救出来,没捞到好还挨了一巴掌……
后悔归后悔,马越的唯一要务仍jiù是想要杀死张梁,他受够了这场荒唐的战争,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掉。
杨丰还没从突然间挨巴掌的错愕中醒悟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瘸一拐的马越,深吸口气咬了咬牙。
接着,杨丰握着长戈打马朝着骑兵奔去,不过数步,杨丰拔出一名骑兵腰侧的汉剑拍马就走。
骑兵们都惊呆了,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们都是战争开始之后朝廷在三河地区急招的青壮,自从加入应征入伍便作为杨丰的下属效力,如今顶头上司杨军候握着bīngqì朝他的顶头上司校尉奔了过去,他们是在阻挡也不是,不阻挡也不是,全都楞在当场。
杨丰持着bīngqì在马越身后驻马,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持剑行礼,随后回首看着十余名骑兵抬起长戈,高喝一声:“保护校尉撤离!”
英俊的骑士拍马就走,一手汉剑一手长戈地直奔远去的车驾而去,一路扬尘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时,那十余名骑兵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将马越护卫在中间,领头的骑兵是个伯长,翻身下来扶马越上马。
马越也不推辞,回头看了看,他看见冲出来的汉军已经将那上百个拦路的黄巾杀散,正朝着这边过来,急忙指着十余个骑兵说道:“帮阿若,我死不了!”
那十几个骑兵有了杨丰这一遭,根本没有半点儿犹豫,相互看了一眼就追着杨丰留下的扬尘奔去。
马越歪歪扭扭的扶鞍上马,将匕首插回腰侧,磕了磕前面牵马伯长的头盔,说道:“你居何军职?”
那伯长从未想过会与校尉这么大官职的人说话,猛然听见马越发问有些结巴地说道:“禀,禀报校尉,属下是杨军候麾下五队二屯长黑夫。”
屯长……自己做队正的时候底下就有两个屯长,叫什么名zì来着?杨非还是杨斐,马越记不起了。
摇了摇头,马越指着正朝这边走来的步兵说道:“你,指挥他们,跟我来。”
马越说完,留下错愕的黑夫,骑在马上一颠一颠地朝着大陆泽畔踱步而去,骏马每颠簸一下,身上各处的伤口都扯的生疼,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马越知道,他还不能倒下。
……
杨丰一路追到岸边,骏马累的嘴边都起了白沫,终于看到了张梁的车驾与上百个黄巾军,与之一同撞入眼中的,还有一艘艘隐藏于芦苇荡中的船只。
妈的,这张梁要跑。
隔着老远,杨丰一眼就看到了张梁,整个黄巾大营大概只有他一身甲胄还在兜帽外围着黄巾。
一看这家伙要跑,杨丰发力催马,却无奈骏马的体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快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张梁也发现了杨丰,滚滚黄尘中,就见这一人一骑提着一长一短bīngqì奔驰而来,张梁不屑地笑了笑,也不急着登上走轲了,就这么玩世不恭地靠坐在船舷上看着杀气磅礴的杨丰冲锋,高声喝道:“杀了此人!”
待到杨丰离近了,张梁这才发现杨丰没有牵缰绳,仅仅是靠着双腿才控马,这时才觉得杨丰可能是个狠角色,不安地退到船上,招呼周围的黄巾力士推船离开。
杨丰一看有人推船更是大为焦急,骏马撞入人群之中,戈砍剑刺,一个照面就是人仰马翻从容而过,顷刻间推进数十米,距走轲不过十余步。
此时船已经被黄巾力士推动离开岸边下到水漫过腰的地方,黄巾力士开始登船控浆,张梁眼看杨丰离得近了急忙抢过一支船桨跟着划船,一面高声大呼:“拦住他。”
身后的黄巾涌过来,前面的黄巾挡住去路,眼见走轲就要离开杨丰掂起长戈中段猛地向前掷出,随后自马背之上猛然跃起,撑着插于地面的长戈跃起近丈,越过数人的阻挡在地上翻滚几下落到了船边,一剑刺死一名推船的黄巾力士,踩着尸身跃起一把抓住了船舷,翻身上船。
一系列动作剧烈而快速,杨丰来不及喘气便迎着黄巾力士的刀剑而上,脚踢拳打剑刺,船上的三名黄巾力士便已经身死,退到船首的张梁拔出环刀冲了过来,杨丰疏忽之下被其划到大腿,不过张梁也被长剑穿胸而过,割了张梁的头颅系在腰间才终于出了口气,滑稽的黄巾兜鍪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
然而,船尾却迎来了数名黄巾力士,岸边还有七八十个,眼看杨丰进退维谷之际,十余名汉骑赶到,远方的马越,正督着百余步兵奔杀而来。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七章大陆泽之战五
<>一马双人在人群中凿出一条血路,随后的十余骑汉军挥舞着长兵将血路踏得更宽,那些受伤倒地的敌人被马蹄踏成一滩肉泥。
杨丰带着马越自战阵中冲了出來,向前奔行十余步急忙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那个方向不是张梁逃向的大陆泽畔,也不是如人间地狱一般的黄巾营寨战场。
他要带着马越逃跑!
“主公,咱们走吧,离开这里!”
杨阿若的话说得异常坚定,但马越却在争抢缰绳。
“追啊!追啊!你他妈的给我追啊!”
马越一直梗着脖子,死死的瞪着大陆泽畔的方向,他能够看到张梁的战车还沒能登船,现在追还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追上。
“三郎你别闹了,已经死了多少兄弟了,难不成你也想为了大汉而死吗?”
到这个时候,杨丰也不称马越为主公了,就是马越要秋后算账,他也不能眼看着马越死在这里。他从來沒有顶撞过马越,一直是马越身边最得力的游侠剑手,想当年就算是闯入萧关城门楼放下悬门那样的绝地都沒有过一丝犹豫,这一次他却以极其不逊的言行顶撞了马越。
为了让马越爱惜自己的性命。
马越抢着缰绳却抢不过杨丰,心急如焚地吼出声,随即眼泪夺眶而出:“你他妈追啊,不追就白死了,不追兄弟就白死了!”
“给我追啊!杀了那个王八蛋就结束了!杀了他啊!”
马越歪了一下脑袋,“你不追,我自己追!”
杨丰回首看了一眼在马背上撒泼的马越,正对上马越满目的泪光与仇恨的眼神,猝不及防一巴掌被马越甩在脸上,还來不及反应,就感到后腰猛然被推了一下,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闷响。
马越甩了杨丰一巴掌,随后自己跳下马,重重地摔在土地上,身后的伤口与大地狠狠地摩擦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火辣。
旋即,马越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也不看马上的杨丰,拔出腰间绣着玄奥花纹的青铜匕首,一瘸一拐地朝着大陆泽畔跑去,尽管是跑,可速度却和正常行军走路差不多。
冲出重围时他的右腿被人劈了一刀,鲜血都快流到小腿上的护胫甲了,哪里还能跑得起來。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马越突然有些后悔,他从马上跳下來就算了,干嘛要打杨丰呢,人家不畏生死地从乱军里把自己救出來,沒捞到好还挨了一巴掌……
后悔归后悔,马越的唯一要务仍旧是想要杀死张梁,他受够了这场荒唐的战争,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掉。
杨丰还沒从突然间挨巴掌的错愕中醒悟过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瘸一拐的马越,深吸口气咬了咬牙。
接着,杨丰握着长戈打马朝着骑兵奔去,不过数步,杨丰拔出一名骑兵腰侧的汉剑拍马就走。
骑兵们都惊呆了,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们都是战争开始之后朝廷在三河地区急招的青壮,自从加入应征入伍便作为杨丰的下属效力,如今顶头上司杨军候握着兵器朝他的顶头上司校尉奔了过去,他们是在阻挡也不是,不阻挡也不是,全都楞在当场。
杨丰持着兵器在马越身后驻马,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持剑行礼,随后回首看着十余名骑兵抬起长戈,高喝一声:“保护校尉撤离!”
英俊的骑士拍马就走,一手汉剑一手长戈地直奔远去的车驾而去,一路扬尘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时,那十余名骑兵才反应过來,急急忙忙地将马越护卫在中间,领头的骑兵是个伯长,翻身下來扶马越上马。
马越也不推辞,回头看了看,他看见冲出來的汉军已经将那上百个拦路的黄巾杀散,正朝着这边过來,急忙指着十余个骑兵说道:“帮阿若,我死不了!”
那十几个骑兵有了杨丰这一遭,根本沒有半点儿犹豫,相互看了一眼就追着杨丰留下的扬尘奔去。
马越歪歪扭扭的扶鞍上马,将匕首插回腰侧,磕了磕前面牵马伯长的头盔,说道:“你居何军职?”
那伯长从未想过会与校尉这么大官职的人说话,猛然听见马越发问有些结巴地说道:“禀,禀报校尉,属下是杨军候麾下五队二屯长黑夫。”
屯长……自己做队正的时候底下就有两个屯长,叫什么名字來着?杨非还是杨斐,马越记不起了。
摇了摇头,马越指着正朝这边走來的步兵说道:“你,指挥他们,跟我來。”
马越说完,留下错愕的黑夫,骑在马上一颠一颠地朝着大陆泽畔踱步而去,骏马每颠簸一下,身上各处的伤口都扯的生疼,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马越知道,他还不能倒下。
……
杨丰一路追到岸边,骏马累的嘴边都起了白沫,终于看到了张梁的车驾与上百个黄巾军,与之一同撞入眼中的,还有一艘艘隐藏于芦苇荡中的船只。
妈的,这张梁要跑。
隔着老远,杨丰一眼就看到了张梁,整个黄巾大营大概只有他一身甲胄还在兜帽外围着黄巾。
一看这家伙要跑,杨丰发力催马,却无奈骏马的体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快不起來了。
与此同时,张梁也发现了杨丰,滚滚黄尘中,就见这一人一骑提着一长一短兵器奔驰而來,张梁不屑地笑了笑,也不急着登上走轲了,就这么玩世不恭地靠坐在船舷上看着杀气磅礴的杨丰冲锋,高声喝道:“杀了此人!”
待到杨丰离近了,张梁这才发现杨丰沒有牵缰绳,仅仅是靠着双腿才控马,这时才觉得杨丰可能是个狠角色,不安地退到船上,招呼周围的黄巾力士推船离开。
杨丰一看有人推船更是大为焦急,骏马撞入人群之中,戈砍剑刺,一个照面就是人仰马翻从容而过,顷刻间推进数十米,距走轲不过十余步。
此时船已经被黄巾力士推动离开岸边下到水漫过腰的地方,黄巾力士开始登船控浆,张梁眼看杨丰离得近了急忙抢过一支船桨跟着划船,一面高声大呼:“拦住他。”
身后的黄巾涌过來,前面的黄巾挡住去路,眼见走轲就要离开杨丰掂起长戈中段猛地向前掷出,随后自马背之上猛然跃起,撑着插于地面的长戈跃起近丈,越过数人的阻挡在地上翻滚几下落到了船边,一剑刺死一名推船的黄巾力士,踩着尸身跃起一把抓住了船舷,翻身上船。
一系列动作剧烈而快速,杨丰來不及喘气便迎着黄巾力士的刀剑而上,脚踢拳打剑刺,船上的三名黄巾力士便已经身死,退到船首的张梁拔出环刀冲了过來,杨丰疏忽之下被其划到大腿,不过张梁也被长剑穿胸而过,割了张梁的头颅系在腰间才终于出了口气,滑稽的黄巾兜鍪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
然而,船尾却迎來了数名黄巾力士,岸边还有七八十个,眼看杨丰进退维谷之际,十余名汉骑赶到,远方的马越,正督着百余步兵奔杀而來。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八章大陆泽之战完
杨阿若死守着船头,一手提着张梁的头颅,一手汉剑直指逼近的敌人,登船的敌人越来越多,杨丰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无法逼退他们,爷就翻身跳到大泽里!
这个想法在杨丰心中其实已经算是诀别,船头下面水深将近两人,大泽底下的污泥是少不了,何况杨丰这一个旱鸭子,翻身栽下去估计就再也上不来了。
就是在这种想法下,杨丰看到了奔驰而来冲进敌军阵中的汉军骑兵与正朝这边狼奔猪突的步兵,还有马背上一颠一颠的马越。
热泪盈眶!
杨丰不怕死在千刀之下,可他小时候在咸水湖里淹过,还是马玩救了他的性命,自打那以后他就没再下过水,平水最怕的就是湖泽。
杨丰一见自己人冲杀过来,左手提着张梁的头颅,猛然舞着汉剑撞入人群,杨丰要杀出重围,黄巾力士要夺回张梁头颅,都下死力气给对方身上招呼,一时间床头刀光剑影大作。
受了伤的杨丰更加疯狂,岁月悄然流走,仿佛又回到数年前在酒泉游侠的时光,一人一刀从西市砍到东市,再追着从东市砍回去。
不过片刻,杨丰受创五处,遍身染血,船头再没一个黄巾汉子能够站起来。
汉剑将最后一个敌人对穿钉在甲板上,杨丰一脚踹开尸体,身子踉跄地向后跌了两步,长剑直指前方,尽管他的手臂颤抖不已,却像一匹受伤的孤狼一般地喝道:“不怕死的再来!”
马越看着杨丰威吓住十余人不敢登船,不禁感叹道:“阿若真是威风!”
长着鹰钩鼻子的黑夫一手牵着马越的缰绳,一手不断地指挥军士前进后退,中规中矩却让马越眼前一亮,这个小子不错,指挥百人的能力可是要比马越当年做队正的时候强上不少!
不过片刻,汉军的生力军便将几十名黄巾力士斩杀干净,张梁死后他们已经乱了,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杨丰提着头颅与汉剑缓步走到马越马前,马越也急忙下马。
“阿若哥,对……”
来不及道歉,杨丰已经单膝跪在马越面前,双手奉上戴着黄巾兜鍪的头颅说道:“主公,头给您取来了!”
张梁那双灰败的眸子还兀自望着天空,仿佛在责问黄天为何还不显灵。
马越接过头颅的手都在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口中只好说着:“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他妈的天知道马越是有多想杀了张梁啊!
马越拍了拍杨丰的肩膀,头颅丢在地上将杨丰扶起,认真的说道:“阿若,对不起,刚才我不该……”
“主公不必多言。”杨丰点了点头,把马越扶上马匹,捡起张梁的脑袋拂过上miàn沾着的尘土,挂在骏马的鞍囊上。
马越轻拍马匹,指着战场的方向说道:“走,我们去结束这场战斗!”
……
确实该结束了,这才双方共投入近二十万兵力的战斗已经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杀到晌午,足足有四个时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尸体堆积得像一个个小山坡一般在平地上高高的隆起,从湖泽杀到平原,从平原杀到山地。扯地连天的战场上只要还有人就永不得安宁。
战争持续三个时辰之后,双方剩下的兵员都没什么力气了,黄巾众开始思退,但更多的人杀红了眼,没力气挥刀了瘫倒在地下,有些甚至躺在泥泞的血地里休息,双目还瞪着不远的敌人。许多人脱力之后躺下就再没起来,黄巾贼累了,漫山遍野的他们一个个双目无神地坐在地上,从张梁离开后,他们就没有了坚持的斗志,不再为了大贤良师而坚持战斗,仅仅是因为别人在战斗,所以自己也必须要战斗。停下来他们连四散而逃的离去都没有了,只好坐在原地,等着恢复力气,跑,或者杀。
汉军也都累了,两万汉军被杀得尸横遍野,聚拢在皇甫嵩周围的还有不到三千人,外围的汉军结阵而坐,长柄矛戈对着外面,里面的汉军有些则直接坐在尸体上休息,所有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这边发黑的土地被他们杀成了修罗场,没有一块完好的地面,靴子和草鞋上挂着的都是碎肉。
战场上没有了喊杀声,只有大家喘息的声音,皇甫嵩也不再发号施令了,他只是望着四面八方休息的黄巾众,布置好自己的防御,粗略估计黄巾众人也不多了,至少死了一半,还有不少逃离了战场的,现在他们最多还剩下五万人。
话是这么说,但皇甫嵩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胜利了,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汉军,也就才杀了六七万人,死了一万七千,何况如今双方体力与精神都差不多,肯定是人多的一方获胜。
也不知休息了多久,战场上开始有人恢复了体力四处走动,翻捡着有用的bīngqì,能用的铠甲,不知哪里发出一声怒吼,两边的士兵再次陷入混战之中。
这一次战斗持续的时间更短,双方你来我往一攻一击都要间隔很长时间,没有人现在还有体力承shòu高强度的战斗,双方拼杀死了几百人,再度默契地停止。
突然,战场的西北便传来一阵骚动,演变成巨大的漩涡,一伙十余骑的骑兵从外围向着汉军奔驰而来,周围的黄巾目光呆滞的看着天空,阻拦的力气都没有。
只见骑兵首领提着一颗头颅,一路叫喊着就冲了过去,“汉军威武!张梁已死!”
他不喊还好,这么一喊许多黄巾贼都从地上艰难的站了起来,互相搀扶盯着他手上的头颅直看。
有眼尖的黄巾军发现了扎眼的黄巾兜鍪,“妈呀,人公将军死了!”
随着这么一声,整个黄巾阵营都乱了套,有人想杀光这些汉军给将军报仇,有人觉得将军都死了,咱们跑吧。
不过片刻,马越就已经跨马提头地跑到了汉军之中,高声喝道:“张梁已死,降者不杀!弟兄们冲啊!”
地上的汉军猛地爬起来提着武qì朝黄巾贼冲杀起来,黄巾贼众不少人都开始朝着大陆泽逃跑,一个跑了两个跑,两个跑了四个跑,一下子几乎所有的黄巾都开始跑,后面戴铁盔的汉军发了疯的追,谁跑得慢了就会被长矛扎死。
十里路,上万的黄巾发了疯的跑,两千来个汉军在后面卯这劲儿的追,一直追到大陆泽畔,黄巾贼使劲的上船,推推嚷嚷,而船舶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农民淌着水就往泽里跑,剩下数千人坐在泽畔,逃跑时他们连武qì都没有拿,被追赶而来的汉军像大铁锤一般凿成一堆肉泥。
大陆泽之战,贼首张梁授首,汉军两万大破黄巾二十万,于泽畔斩级十万,淹死泽中者近万,余者四下逃窜,死者头颅被制成京观以血泥封干,震慑后人。
随后,汉军仅剩的两千二百人于最近的任县驻扎,等待着朝廷的诏命与南线打胜仗的中郎将朱隽。
黄巾贼首张宝领七万黄巾回到巨鹿,大哥与三弟横死,张宝传檄冀州各地道场,黄巾再度征兵,山野中的流民于盗匪直奔巨鹿投效,巨鹿兵力一度膨胀到二十余万。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零九章选部尚书
冀州大地血水没腕,洛阳皇城歌舞升平.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城外的田间地头上都已经有农民劳作了,冀州的战火可影响不到他们,这天底下还有哪里比被八关拱卫的洛阳更加安全的地方呢?这一年,司州的收成依旧坏不了。
忽然间,一匹黄骠马驮着一汉子从田垄上奔驰而过,辛苦播种的麦子可不是拿来叫马蹄子践踏的,忙了整个上午的农夫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前的汗水,对这人的背影怒目而视,但当看到那人的模yàng之后,急忙弯下腰去,仿佛被踩坏的不是他家的田地一般。
打马赶路的人身材高大,神色焦急,穿皂色官衣,头戴貂珰冠,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人没有胡须,肋下系着一把明黄色金漆佩刀,阳光一照明晃晃夺人二目——朝廷有制度,只有宦官才能佩戴黄色腰刀。
把守北门瓮城的兵丁正靠着城门洞休息,突然间听到踢踏的马蹄声与马銮铃叮当作响,见这人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意思,赶忙横戟打算拦下奔马,哪知身边的兵头一把将他推开:“别拦!这人咱可惹不起!”
说话间,马上那人便已距门洞不足十步,飞快地自怀中掏出一个印信在一众兵丁眼前晃过一眼,高声喝道:“某乃御前黄门,至西苑有要事面君,尔等速速把路让开!”
喊话归喊话,宦官的马匹没有丝毫减速,转眼间已经撞翻两个门卒入城而去,留下一群在原地吃土的兵丁。
“呸!不就是个宦官,有什么好跋扈的!”
小兵拄着长戟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这个年轻宦官也太嚣张了,洛阳内城外面有十二道城门,如果不是陛下相召无论多么焦急的事情也不至于奔马入城。
兵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当下城门左右除了这十来个自己人再无他人,这才撒了手推了一把门卒,小声骂道:“闭上你的嘴,别给老子惹祸!知道那人是谁吗?陛下跟前护卫的宦官蹇硕,跟你常念叨的长水校尉马越一样是陛下身边的亲信,红得发紫!惹了他你家祖上八辈子的坟头儿都给你刨了!”
小兵卒被吓得讪讪地笑了笑,扶正了头上的轻盔站到一旁,小声地嘀咕着:“他就是蹇硕?可真威风,瞧那金黄的佩刀……”
“想像他一样威风还不好说?”旁边的兵丁坏笑着拍了拍小兵肩膀上的土,打趣道:“你也给下面来一刀,保管你三代荣华富guì啊!”
“滚蛋吧你!”小兵不屑地一昂头说道:“要威风我也要像长水校尉一样年轻有为,为陛下讨除叛逆!”
“讨个卵子!你以为蹇硕是宦官,那马越就干净了?”兵头磕了磕小兵的头盔,不屑地说道:“马越也是靠着阉宦**才成事的,要不然他不过一六郡良家子能在洛阳做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宦官的一把刀罢了,显贵几年最后反被害了性命。好了,老老实实守门,别老做你的春秋大梦!”
蹇硕与马越,这两个近两年来朝廷的新贵,蹇硕被人骂的最多的就是刘宏的忠犬,而马越这个名zì更在朝廷上数次引发争论。这两年这两个年轻武人成了洛阳街头巷尾小户人家的洛阳梦的代言人,尤其是马越,毕竟不是每个家庭都愿yì把孩子送去做宦官的,所以马越这个从凉州蛮荒之地靠着敢打敢杀的战功杀到洛阳官至两千石就成了平民百姓中的梦想。
不过这只是平民百姓的看法罢了,洛阳的达官贵人们,可没几个看得上这个蛮子。
洛阳,尚书台。
尚书郎骆俊在官寺的长廊中快步行走着,在他的身后是已经被选作童子郎三年的少年司马朗,别看司马朗刚刚十五岁,身材却几乎跟成人一般高大,抱着一摞书简稳步跟在骆俊身后。童子郎是朝廷为了选拔优异神童而设立的考试,选拔年龄在十二到十六岁之间的孩童,一旦经过考试就能为官为吏,优秀者甚至能做尚书,侍郎。司马朗就是在十二岁通过了童子郎的考试,后被择为尚书台侍从。
有梁鹄这么一个顶头上司,是骆俊的不幸,也是骆俊的幸运。
他不过是个四百石的小吏,职责范围也就是起草一些公文罢了,但因为上司是每天练字的梁鹄,他几乎包揽了整个选部的活计,练就了他的一身本事。尽管说来有些劳形之苦,但又这么一个上司也是有好处的。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选部尚书,骆俊都不会在尚书台待满一年,原因无他,选部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朝中党派林立,无论是为谁请官都会使他人不满,无论是宦官还是清流,骆俊这么一个小吏出身的士人,别说是张让赵忠,袁隗杨赐,就是一些小辈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但骆俊不怕,这一年来无论他举谁为官,梁鹄总能抗下所有压力,让他放手去做自己该做的活计。
骆俊进了院落,便见到梁鹄正在清水池边练着他的八分大字。骆俊是个有大才的人,但他对梁鹄这个在外界毁誉参半的老人家满心尊重,立在一旁的树下等待着梁鹄写完。
梁鹄写字非常认真,从不会被他人所打扰,骆俊一立就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梁鹄才抬头恍然地说道:“啊,是孝远啊,什么时候来的?”
骆俊轻轻地笑了笑,恭敬地说道:“尚书,下官才刚刚走到这里。”
“刚到啊。”梁鹄不以为意的放下狼毫,摸了摸精心修饰过的胡须笑道:“你走路还是这么轻,老夫都没有听见。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骆俊恭敬地行礼,回身从司马朗手中取过最上方的书简在梁鹄面前展开说道:“这是下官一旬整理的举录公文,请您过目。”
梁鹄笑着接过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些东西不用让我来看,你做主就行了,我是要做正事的。”
梁鹄所言的正事,就是他给公卿大臣天子太后写的书法。
说是这么说,梁鹄还是拿来看了一眼,“涿郡义军刘备,安喜县尉。大将军掾刘表,补任北军中候……”
“刘表……八骏之一么?他是宗室我知道,这个刘备呢?”问了一句,梁鹄觉得有些多余,正说着,官寺的苍头进了院子躬身说道:“尚书,西苑来了信儿,陛下叫您过去呢。”
梁鹄闻言将书简推回给骆俊,双手扶正了头冠,一把拿起刚写完晾干的书法吹了吹上miàn的墨迹,卷在手中便向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骆俊还在后面站着呢,扭头对他说道:“那些事情你做主就行了,老夫先去看看陛下。”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一十章出任幽州
洛阳西园,奇山碧水,相映成趣;亭台楼阁,巧置其间;流水缭绕,绿林郁茂.殿堂面渠而建,如龙之鳞,宛若天就。
蹇硕开始的职责是守卫皇宫,宫内羽林军调动全部归他统属,他虽然有些劣迹,过于骄狂,无论是清流还是宦官谁的帐都不买,但对刘宏称得上绝对的忠心耿耿,除了早年被曹操打死了一个不争气的叔叔之外,这个人不算奸妄小人。人生的信条只有一个,为刘宏效忠。在这种单纯的信念之下,他倒还真把皇宫包围的像铁桶一般。
刘宏之所以这样,全是因为来自童年的阴影,年少时不好的记忆是最深刻的,建宁二年,刘宏不过才十二岁,宦官王甫与大将军窦武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引起了宫廷政变,近百太学生居然毫不费力地闯入宫阙,这在刘宏的心里画下了极其严重的一笔。后来,又有黄人在宫苑之内墙上留下谤书,试问皇宫内院都能让他们这样来去自如,若有心机叵测之辈刺杀九五之尊岂不也是轻而易举?
正因如此,刘宏才从宫中物色了蹇硕这个相貌威武又绝对忠诚的小宦官来负责他的安全。
不过蹇硕把宫内安全问题搞定之后,刘宏却再没回过皇宫。
两汉以来最为宏伟壮观景色别致的皇家园林,西苑建好了。为了建这个园子,不惜加捐加赋大兴徭役,不惜弃边防重地的修缮于不顾,不惜抄没宋酆、王甫、段颎等大臣的家产,甚至不惜悬秤卖官公开敛财。在这座御园里,有人工修设的大片猎场,有多达一千间供宫娥采女居住的房舍,有挖渠引流而成的太液荷花池,有名贵石料堆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更有用胭脂香粉染红的流香渠、供刘宏戏水取乐的裸泳馆,整个西园之中,到处弥漫着奢华**的气息……
西苑是由十常侍监造,征发全天xià的能工巧匠,征调三辅民夫,耗资财亿万,花费了两年半的时光才建好的。
多大的期待,多大的欢快。正因如此,当西苑建成之际,刘宏便一头扎进西苑享乐,再都没回过皇宫了,就连尚书台都被刘宏迁到了西苑。
廷议是什么?朝廷已经三个月没有早朝了。
刘宏本就不喜欢皇宫,王美人死后更是加剧了他的这个想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皇宫,不想再见到何后。
皇甫嵩马越曹操那些个出征在外的将领们,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当他们在外面浴血奋战的时候,当幽州的乌桓叛乱刚刚被剪除的时候,当凉州再度发起声势浩大的叛乱时,他们的陛下刘宏在西苑里玩儿的可愉快啦!
今天对刘宏来讲只是个普通至极的日子,懒洋洋的卧在雕龙玉柱的万金堂中,早有宫女为他扇宫扇、捧香炉。面前还放着冰镇的时令水果。张让、赵忠等大宦官神采奕奕地侍立于刘宏身后,面前则是善于棋艺的侍中贾护正于之对弈。坐的远一点的则是画工出身的侍中江览卖弄着自己的妙笔丹青。侍中任芝在一旁抚琴助兴。
奉车都尉乐松则在刘宏身前护卫,蹇硕被派到冀州监军去了,身边也就这个乐松又能陪自己玩儿还有膀子力气能装点一下门面。
这是西苑,天子的安危绝对不需要担心,这里驻扎着一营兵马,名号叫做‘西园骑’,他们都是黄门仆射亲自训liàn出的精兵,对陛下的安全绝对负责。
刘宏执起一字却不知该落在哪里,他足够爱玩,棋艺也非常之精湛,只不过对上贾护这样的高手还有一点距离,百无聊赖地将棋子放下,刘宏拍了拍胡凳的边缘对乐松问道:“梁尚书呢?怎么还没过来?”
乐松正打算出去看看,就见梁鹄迈着碎步卷着书法快速地走了过来,在刘宏面前伏倒拜道:“微臣晚到,陛下勿怪,此为陛下所做《皇羲》,微臣近来书法有所得益,便再度誊写一份以献陛下。”
刘宏闻言大喜,挥手让梁鹄起来,乐松将书法接了过来,刘宏说道:“梁卿有心了,无妨,无妨,座吧,陪朕说会话。”
“诺。”
梁鹄刚刚坐下,屁股还没热呢,就听外面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万金堂内众人全都站了起来,只听“登登登!”地脚步声,蹇硕猛然入堂跪伏于地拜倒说道:“奴蹇硕拜见陛下,冀州大胜!”
刘宏可是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指着蹇硕想要骂他,左手提着放棋子的棋罐就要丢他,罐子都举起来了,看着蹇硕的模yàng却又收了回去,深吸了两口气说道:“坐到一边儿去,跟朕讲讲,怎么回事。”
蹇硕现在的模yàng可不太好,大陆泽之战胜利之后他来不及休息,单人独骑奔马便往洛阳赶,一路上一千四百多里路,一百多个亭,三十多个置所,三道关口,马不停蹄。一身衣物风尘步步,汗水泥浆,除了腰间挂着的那柄金黄佩刀,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深宫内院的肱骨之臣。
蹇硕歇了口气儿,这才从行囊中取出战报,递给乐松,随后说道:“陛下,皇甫将军冀州大胜,以两万兵力战十余万黄巾,斩级十万,别部司马孙坚率先破阵,马长水阵斩张梁,首级不日送来洛阳。目前皇甫将军正驻扎于任县,等待朝廷的诏令。”
刘宏看蹇硕的模yàng确实心疼,命宫女将水果饮水送给蹇硕,坐直了身自对张让招了招手,轻声耳语问道:“阿父,朕建宁四年铸的中兴剑呢,取一柄来!”
说罢,刘宏让蹇硕先下去梳洗一番,对梁鹄招了招手说道:“梁卿,尚书台有个骆俊是吗?”
梁鹄点头说道:“不错,骆俊为人踏实能干,很不错。”说着梁鹄小心地看了刘宏一眼问道:“陛下,可是骆俊犯了什么错?还望陛下宽宏……”
“他没犯错,梁卿不必紧张。”刘宏笑着说道:“陈王听说过骆俊的名zì,闹黄巾时他的国相死了,希望朝廷派骆俊出任陈国相,他有这个能力吗?陈王前些日子奉召拱卫洛阳,也不要封赏,只求这么一个骆俊。”
“骆俊的才能做个国相是足够的……不过陛下,骆俊走了谁来帮微臣处理尚书台的政务啊?”
刘宏一笑,梁鹄除了写字之外别无长处这他是知道的,但那又如何,叫那些只会治政的人来陪朕玩儿,他们伺候的好吗?天xià是朕的,朕想让谁做官,朕就让谁做官。
他说道:“尚书台你就别担心了,幽州现在安定下来了,但郭勋死了,梁卿,为朕出任幽州刺史吧。”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一十一章为了大汉
由冀州通往司隶的古道上,歪歪扭扭地行进着一支军队,或许他们并不能够称之为军队
这是由长水校尉马越所率领的伤兵部队,由九十三名全副武装的北军将士护送一千七百名受了轻伤、重伤未死的平叛部队,以及千柄损坏的兵器撕烂的甲胄撤回洛阳。队列中粗制滥造的板车、双辕排车数不胜数,上面承载着重伤的军士,与一具具的尸首。冀北大陆泽一战汉军取得一场大胜,歼灭黄巾势力仅存的两将军之一,人公将军张梁所率领的十余万军队,代价就是两万汉军只剩下了一千有余的可战之士,一千多名伤兵,他们身负数重爵位,必须尽快回到洛阳医治养伤。
剩下的一万七千余人,皆没于惨烈的大陆泽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战士们会永远悼念他们的英灵。
阵亡将士的遗体许多都已经混杂在战场上的碎肉中,此去经年将于大泽畔的芦苇相伴,残缺的兵甲多为军官与应征郎官的遗物,被人辨认出来,送往家中以告慰藉。战场上收拢的兵器不仅仅这么一点,单单是汉军一方的制式兵器回收便有超过四千之数,何况黄巾营地中被缴获的牛羊、耕具更是数不胜数,但那些东西都不由马越负责,他的使命是将这些伤兵带回洛阳,包括他自己。
大陆泽一战马越出生入死,身负重伤,后背被砍个稀烂,大腿手臂尽是创口,此时带队的是程立与程武,父子二人在混战中跟随皇甫嵩身后并未加入战斗,算是给马越麾下留下两个有效的战斗力。否则寻遍长水一营屯级以上军官只怕都找不到一个能够领兵带队的。
关羽被流矢射中,甲胄被毁后身负重伤,此时与马越并排躺在牛车上忍受颠簸。阎行折了黄巾大旗,欲突出重围被拽下战马,所幸甲胄在身只是受了些轻伤此时正扶着马越的车辕行走。徐晃混战中落马,被奔驰的战马踏碎左臂,马越尝试接骨,但效果如何暂不可知。杨丰斩杀张梁时孤胆力战,正靠在篷车上休息。
骑兵小屯长黑夫屁颠屁颠地策马跑前跑后,为马越传达行军命令。这个轻骑屯长被马越相中,退出长水成了马越的私人部曲,也是亲随。因为目前亲随仅有两人,分别是被马越在东阿接骨的刘二郎与他的兄长刘伯,再加上黑夫,一共三人。
要说几人中谁的心情最开朗,必然是黑夫,从一个无人知晓的屯长一跃而成了两千石校尉的亲随,他的心里可是开心的紧。如果说谁的心情最差,那人必是程立。
长水营一部超编四千六百人,阵亡四千五百有余,其中将近三千儿郎都是东郡应征的军士,一下子死的干净,程氏父子如何能开心的了
就连立下战功的马越都满面阴霾,他终于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意义。
听说中郎将朱隽在南方以平叛累功封侯,北边的皇甫嵩经过如此惨烈的大胜之后也差不多,一个平定南线,一个平定北线,这一场黄巾之乱让他们两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将领一跃而成东汉名将。
有多少人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乱中沾到了便宜呢又有多少人在这场战乱中损失巨大呢
枕着手臂浑身疼痛的马越随着牛车的颠簸,脑袋里胡乱着想着。
皇帝不理政事,妄臣们整天变着花样儿地讨他的欢喜,苛捐杂税。
氏族、豪族、士族兼并了土地,佃户农夫世世代代为他们耕田,剩下儿子瘦弱的继u耕田,机灵的成了他们的家仆,强壮的变成他们家兵,世世代代伺候他们的主子。
终于有一天,这些命该为奴的汉子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如此,也许应该为自己抗争一下。这个时候,张角站出来了,传道、授业、解惑,领着百万门徒借着黄天的名义奋勇抗争,向苍天发出他们的抗议。
三个将军被提拔,南北军十来个校尉,六郡之地数万良家子弟,三辅三河上万骑士在一夜之间被征伐,大军轰然调动,剿灭叛党。
为百姓发出吼声的张角死了,积劳成疾的尸身在死后没有灵堂可以安放,被心腹门徒运送回乡,黄巾势力大势已去,恐怕巨鹿城破之日他将不留全尸。
自称人公将军作威作福的张梁死了,被杨丰刺了个对穿,脑袋被割了下来现在被石灰封好,被宦官装进盒子里送往洛阳。
抗争的百姓们,参战的身首异处,逃窜的流离失所,从他们打算抗争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今生今世只能苟且与山林之间,死不能入土为安。
应征的官军们,活着的伤痕累累,死去的埋骨他乡。不到一年的时间,因为这场战争超过三十万生灵涂炭,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奔走他乡,从雁门到南海,从辽东到敦煌,人心浮动。
然而,又得到了什么
贪图享乐的皇帝仍旧睡在他的万金堂,千夫所指的宦官依然权势滔天,因为大量小豪族被汉军或黄巾而身死族灭,土地兼并有了更多的生存土壤,难民佃户们的生活依旧。
“彦明,你说这场战争为了什么呢”
阎行扛着铁枪跟着牛车步行,尽管肩膀上和额头缠着白布,但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快,黄巾战旗被他围在腰间,反倒有些喜气洋洋,突然听到马越发问,丝毫不过脑子地傻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说道:“不知道,主公要去平叛,彦明就去了。”
马越翻了个白眼儿,接着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打仗呢”
“为了主公啊”阎行撇了撇嘴,突然掀了一下围在腰间的战旗有些故作献媚的说道:“主公啊,阎行给你把战旗夺来了,您能不能给小宁儿找个老师读读书啊”
“行,没问题。”
阎行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功勋,因为一荣俱荣,马越站得越高,阎行也站的越高,阎行、徐晃、阎行、关羽,他们在战场上那么奋勇,为的想来都是这个。
可自己为了什么呢也许以后他会想要功勋,但战争之初他是没有过这种想法的。
深度地去思考自己,三省吾身,马越得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有些不信的答案。
朝廷的指令下来,他就去打,皇甫嵩的军令下来,他就去听。
他是为了朝廷。
...
第二卷横行天下第一百一十二章除甲下拜
中平元年,一八四年十月底,皇甫嵩与朱隽合兵一处,进围巨鹿.
十一月初,汉军与黄巾会战于平棘城外,斩级万余,攻下平棘,杨氏、安乡闻风而逃,连克巨鹿郡三县。
随后,汉军进围邺城,将张宝所率领十余万黄巾围困于城内,截断各地粮草,围城赶至军械。
十一月底,黄巾数次突围,均被汉军击回城内,黄巾粮草殆尽。
十二月中,邺城内再无可食的东西,也再无可守的用具。
旬月之间,汉军攻城三次,城内滚石、檑木都已经用尽,尸体都被当成石头扔了下来。张宝实在无计可施,命人将城墙上的女墙都拆了下来,却也无法再抵挡汉军,但几次攻城汉军也是一样的以伤换命,元气大伤,无法再组织大规模的进攻。
十二月底,事情出现转机,城中饿死之人超过半数,饿疯了的黄巾众爆发了内乱,张宝在乱军中被杀,余者逃窜于大山大泽之间轮为盗匪。
浩浩荡荡的黄巾之乱,终结。
朝廷拜皇甫嵩为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加封槐里侯,这位凉州出身的武人走上了他的政治生涯顶峰。
他也是刘宏时期第一个领州牧之职的朝臣。
马越领着伤兵一路慢行,赶着中平元年的尾巴进入了司州,伴着在颍川、冀州、兖州绝对无法看见的良田之地,一路到洛阳城外都亭给何进交了伤兵,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还来不及休息,就见到了天子使节。
老熟人,蹇硕。
“马兄,凯旋而归,可喜可贺。”
再见蹇硕,一样的威武高大,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倨傲,但对马越仍jiù没有生分之情。
马越看着蹇硕每间的倨傲有些不喜,但面子上没说什么,对蹇硕作揖随后笑道:“这一次才是真的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啊,看起来蹇兄也有一番际遇,步步高升?”
蹇硕含笑点头,这一次坐实了马越口中的‘蹇兄’,接着便对马越说道:“马长水,陛下在园子里等你呢,快跟奴一道走吧。”
马越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尽管在任县休整了几日时刘伯与刘仲多有伺候,但终究大男人来的不是那么细致,马越上下看了看,笑道:“蹇兄你看某家这幅模yàng去面圣,合适吗?”
此时的马越仍jiù一身甲胄,他的校尉甲在战斗中损坏了,此时穿着一身军候扎甲,兜鍪丢失于混战中,头发随意扯下一条碎步系着,这幅装束充满了粗犷的豪杰气质,却不合适面见陛下。
蹇硕嘿然一笑,不由分说地扶马越上马,随后命人牵着马越就走,自己也上马说道:“校尉这幅模yàng正好,陛下又不看中咱们的繁文缛节,走吧!”
马越在马上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蹇硕的拿大心有不快,刚到洛阳的时候他就听说了蹇硕如今荣获圣眷,统领西苑骑兵,五军七署都能说上话。没见到蹇硕前他还有些替蹇硕开心,但现在是一丝开心都没有了。
抓捕马元义时,蹇硕对自己是何等的恭敬地称自己为‘马将军’,他记得清清楚楚。
东郡河畔驻军,蹇硕监军时对自己是何等的亲近,直呼兄长不见官职,他也都历历在目。
现在蹇硕做大了,掌管西苑护卫,地位水涨船高了,对自己不尊敬不亲切也就算了,居然强拽自己上马,让自己以如此落魄地一副模yàng就入西苑面圣,让他心中生出了间隙。
朝廷上下对十常侍的怨气很大,刘宏已经杀了两个了。千夫所指让十常侍尽管依旧强势,却已经奈何不了他了,他们在走下坡路了。而自己和蹇硕在走上坡路,蹇硕已经得到了果实,而自己还没有,看在如今一入洛阳就被召入西苑来看,张梁的那一颗头颅对自己来说只怕要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有意义。
只有一个结论。
恐怕未来的几年里,自己是唯一一个和蹇硕争宠的人了。
或者说,未来的几年里,蹇硕是唯一一个能和自己争宠的人了!
其实马越错怪蹇硕了,如果他早些回到洛阳一个月,就会知道整个洛阳城里最牛的人就是蹇硕,拿鼻子看三公门生,用屁股对着十常侍假子这种事情他没有少干。就连大将军何进的帐他都不买,但偏偏所有人对他的评价还不错,因为这个人在得势之后仅仅是面子上牛一些,尽管没做什么好事,却也没有指使门生做什么坏事。仅仅是像个疯狗一样看谁都想叫两声罢了。
如果马越知道,他没准还会因为蹇硕对他的高看而开心,因为从蹇硕统领西苑之后,除了万金园里高枕无忧的刘宏,整个洛阳城里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笑脸。马越几乎将蹇硕这一个月以来的笑脸与好语气见个遍了。
心里装着百转千回的心思,马越被蹇硕带着进了西苑,一路上亭台楼阁假山碧水看得他眼花缭乱,蹇硕带着他下马步行,扬鞭给他介shào各个景致,马越却在暗中观察各个精致中安插的重重暗哨。
西园骑从招募训liàn到成军护卫,整个过程都是蹇硕一手管理的,还真叫这么一个在宫学中学习五兵的宦官将这里保护的固若金汤,说真的,马越觉得刘宏确实很有眼光。
蹇硕,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接着,马越就在万金堂见到了享shòu琴棋书画,纵览宫女娇娥的刘宏。
让他发自内心感激尊敬的先生,梁鹄也在这里,正写一副八分大字。
马越见到刘宏微胖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决定,他一边快步朝刘宏走去,一边解开扎甲上的锁扣,走到刘宏身边的时候,扎甲已经被他随手递给旁边的甲士,穿着里面的左祍布衣便跪在刘宏面前,跪拜道:“末将马越,参加陛下,行全礼而除甲,望陛下莫怪微臣失礼,祝陛下万事如意,洪福齐天!”
刘宏身后的十常侍、侍中江览、任芝、贾护,奉车都尉乐松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阿谀奉承的……太他娘的有技巧了。
去甲下拜,一气呵成,看得梁鹄在一旁字也不写了,扶着胡子偷笑,觉得自己收下的弟子简直是太上进了,在梁鹄的人生观里,懂的借力打力,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懂得讨好陛下,就是努力上进!
唯有刘宏,看着马越愣住了。他见过太多领兵在外的将军,凯旋还朝之后大多是一句‘甲胄在身,恕末将不得行大礼。’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尊敬君王的将军。
恩,马越还不是个将军。刘宏拍了拍脑袋,不过这又有什么关xì。
朕说他是将军,他就会是将军!
万金堂角落中跪坐着的年轻史官看到了这一幕,迅速地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行字。
“中平元年腊月初一,长水校尉西苑拜天子,除甲下拜,帝大悦。”
——————————————————第二卷,完。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章急流勇退
西苑之中,自有西园骑为马越送来御赐便服更换,又在宫中梳洗了一番,马越这才再度出来面见陛下。
刘宏看了看蹇硕腰间挂着的佩剑,又看了看马越空无一物的腰侧,摇了摇头命宦官再度取来一物。
“长水,把剑配上。”
马越一看宦官端来一柄汉剑,与蹇硕腰间的那柄几乎一样,急忙下拜说道:“陛下面前,微臣怎敢佩剑?”
刘宏也不强求,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说道:“也罢,蹇硕,命人将剑送到梁尚书府邸去吧。”
马越再度叩首谢恩,他不知那是什么剑,但看做工是非常精良的,天子赐下的宝剑又怎会差了?
“长水校尉此次阵斩张梁,立下了一大功,幽州和凉州,你想去哪个啊?”
按道理来说,除了州郡长官,其他的官职基本上都是由梁鹄所管辖的选部自行任命,交给皇帝看一眼没问题就可以了,不过梁鹄就在这里,马越想求什么官,基本上都是他和刘宏商量的结果了。
不过……刘宏这话,有深意啊。
“陛下要微臣前往幽凉二州?”
刘宏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幽州前刺史郭勋死在黄巾的战斗中,朕有意让梁尚书出任幽州刺史,哪里刚刚平定了叛乱,郡将减员不少,你可到幽州出任一郡太守,熟悉政事。朕以后将你调回来也能堵住众臣的口实……至于凉州,朕听说你在家乡有些能力,好结交游侠死士,那里兴起了一伙叛贼叛乱,你若有意,朕可令你为校尉,为朕平叛。”
掌管军权的校尉,两千石的官职,手握重兵在外,尽管权力大但对于马越来说基本上算是平级调动,不算夸张。但凉州之乱朝中许多人会将马越刺死北宫伯作为攻击借口,恐怕平叛之路不太好走。跟随三位中郎将平定黄巾让他清楚的明白,每一场战斗都有两个战场,一个近在眼前,一个则远在朝廷。这两个战场的任何动jìng,都可能导致一场大胜或是一场大败。
而幽州的一郡太守,对现在的马越来说是太夸张了。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刘宏居然会打算让他出任一郡太守。太守是集军政大权为一体的官职,若他敢去担任,在朝中的风评只怕会更差,何况他没有治理一地的经验,现在做这些……他做不来。
想到这里,马越抬起头看着刘宏小心地说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长水校尉何时也学会吞吞吐吐了。讲!”
“微臣其实想闲赋在家一段时间,眼下中央并无战事,微臣蒙圣眷得了两千石的校尉之职,这次做的不好,臣希望闲赋在家吸取经验,学习更多的东西,将此战中得到的教xùn消化,也能在先生上任幽州前侍奉膝下,待陛下需要之时,微臣就能以更优秀的才学为陛下效忠了,望陛下恩准。”
马越这实际上是再无办法了,如果凉州没打仗,马越是绝对乐yì回凉州做个校尉,可凉州如今乱了,他一年未曾与家中通报书信,他不知道那些不安于现状的朋友们是不是一起反了,如果反了他回去是讨还是不讨?所以在不明状况之前他不敢贸然回去。
刘宏看了看马越,突然笑了,说道:“也罢,朕便赐你十七等爵,驷马庶长,除购赏之外赐金百五十,锦百匹。便闲赋一段时间吧。”
马越谢恩,得了封赏后又与刘宏聊了聊作战时的情况,见刘宏不大感兴趣,便请辞离去了。
得了高爵,赏赐,尽管没有外放封官,马越还是比较开心的,这一次的高爵赏赐意味着以后他免除了所有杂役,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生活中的各项规格也有所提升,出则驾马车,入则着华服。最重要的是终于能闲下来一段时间,不必为幽州还是凉州而头疼。
惨烈的尸山骨海,让他厌恶了这种战争,这与抵抗鲜卑不同,大汉的子民相互搏杀……并不是他想要的。
一入府门,杨丰关羽等人便围上了问道:“主公,得了什么封赏?剑和金子都送到家里来了,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做官了?”
马越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我请求闲赋一段时间,就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啊?”阎行问道:“那……那咱们这场仗就白打啦?”
马越一看众人眼中皆是失落,这才不再逗弄他们,拍了拍阎行笑道:“我是要在家呆上一段时间,不过你们别想闲着!先生现在还在西苑里陪着天子呢,等大人回来了我会为你们求官,云长、阿若、公明、彦明,还有程夫子和小武,一个都不会拉下的。放心吧。那个……安……安木呢?”
关羽扭头说道:“安木去给你取剑去了,刚才我们把赏赐接到家里就高高挂了起来,现在你回来了,便让他去将剑取来。”
“恩,也好让我看看陛下赐的是什么神兵利器。”
“主……主公,剑来了。”
黄巾起义中马越没带安木,再见到这个生的威武高大的骊靬汉子时,他的模yàng已经大不相同了,深黄色的头发扎起来束着武人冠,一身汉服左祍而着,就连说汉语都不打结了,要不是高眉深目的,一眼看上去就像个身材高大的中原人。
马越接过汉剑,拍了拍安木笑道:“安木,这一年在家里过的还好?”
“承蒙主公挂念,有老大人照顾在家过得很好。这一年来家中一切都好,蔡小姐还教属下弹琴了呢。”
这个傻安木,马越问他怎么样,其实是想问问家里这一年什么情况,这家伙居然说梁鹄照顾他照顾的不错,他娘的,给马越都气笑了。
蔡小姐……妈呀,蔡琰已经在家里呆了一年了,还好自己闲赋了,有时间能把蔡琰送到吴郡去,也不知道蔡邕老先生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蔡小姐……在府中过得怎么样?”
安木低头说道:“蔡小姐过得不大开心,洛阳城时常封锁四门,集市也不一定开,老大人让属下带着蔡小姐去了两次射猎,蔡小姐也不感兴趣,主公刚走的时候卫家公子请小姐去踏青了几次,却也难见欢颜,蔡小姐便整日在家中抚琴读书,时常挂念远在吴郡的蔡老先生。”
马越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会去后宅见见蔡小姐,过些日子你跟我送先生去幽州吧,你在那边呆几年,保护先生的安全。”
说着,马越拔出了手中汉剑,剑刃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剑身平滑如镜,竟能映出自己的脸庞。剑身底部刻着一行小篆书,马越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中兴,建宁三年,大汉天子刘宏铸。”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章资质愚钝
建宁三年,刘宏初登大宝,海内皆定,凉州从事孟陀以敦煌五百人御使车师、龟兹等三万余人攻疏勒国。
那时的刘宏还有着雄心壮志,命将作大匠与他合铸四剑,并名中兴。
十四年后的中平元年,四剑在这一年被刘宏赠出两柄,象征着他的宠信。
此时的中兴剑,已经没了当年的意义,赐予的二人,也都不是能为他中兴汉室的人。只能说是……比较称心的玩伴。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许多年,马越深切的明白,东汉帝国的日薄西山,不是国力衰败,亦不是国库空虚,不是民心难觅,也不是战乱突生,是因为,王室失德。
封建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刘宏的一纸诏令,天下各州迅速地动员起近三十万的精兵强将开赴战场,不需要如张角十六年的苦心经营,不需要世家大族累数世之余辉,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全天下的敢战之士都能为他赴死。
东汉帝国的日薄西山,就从刘宏失去了雄心壮志开始。
在家的日子里,马越频频地擦拭这柄比自己小六岁的中兴剑,可他每一次怀着庄重的神情注视着这柄锋利无匹的宝剑,却总觉得是在缅怀当年下令打造这组汉剑的刘宏,那个时候的陛下,是什么模样呢?
这种感觉无比嘲讽,归家的第二日,马越将这柄汉剑赠与了杨阿若。
说实话,生活了二十年,下过大狱杀过人,击过鲜卑讨黄巾,做过官军结过婚,他已经彻底地融入了这个时代,有时他会觉得从前的生活只是梦中。
穿汉服,讲汉语,做汉人。他是心向大汉的。
可他心向汉朝,又有什么用呢?
闲赋的开始,梁鹄闲了下来,马越也闲了下来,新年之前,尚书台拟好了对关羽等人的封赏,杨阿若的功劳最大,新年之后将会上任陇关都尉,把守着司州到凉州的必经关口,那里属右扶风下辖,距洛阳足有千里。
关羽照着梁鹄的意思被选入东观校书,这个职位不高,也不是武职,不掌兵权,仅仅是在东观博览群书,订正讹误。倒是很得马越的心,关羽喜欢读书,这个职位刚刚好适合关羽学习。
阎行夺了黄巾的战旗,算是立下一功,梁鹄保奏其任长水校尉佐军司马,新任的长水校尉名叫刘珍,是东汉宗室出身,阎行就被派到他的麾下任职,在新年后主要负责招募新军的事宜。
徐晃的手臂被马越接的还不错,请来的鸿都门医匠称骨头长得不错,再有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初,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情,来年上任谷城令,升了十级爵位左庶长,免除劳役。梁鹄要走了,马越是一定要护送梁鹄过去的,到时候安木和他来自骊靬的二十个兄弟将会留在那里,随后马越打算送蔡琰前往吴郡与蔡邕相会,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会空下来。
程立做了幽州从事,马越不能陪着梁鹄前往幽州,有心腹跟着总能放心一些,程立足智多谋又果决狠辣,有他辅佐梁鹄在马越看来是完全之策。一同前往幽州的还有程立的儿子,程武。
跟在自己身边奋战的兄弟无论大小,都有了个出身,马越的心头算是丢下了一块石头。
随后,便是快马加鞭遣随从打听凉州战况,一打听马越才知道,自家大哥非但没有反叛朝廷,马腾、马玩、程银、成宜这些人,都是帮助凉州政府抵御叛军的中坚力量。
这一下子,马越对于凉州的事情也放下了,这才能全心全意地休息玩乐一段时间。
年末,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置办新年府中所需衣物,食物,劈柴打井,马越却实实在在地闲了下来,每天的日子就是清晨习武,上午抚琴,下午遛马,晚上读史。
这里面,陪伴蔡琰占了很大的比重。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马越与蔡琰相互之间的了解多了许多,蔡琰有着冰清玉洁的气质,马越则给人感觉威武狂放,实际上,他们两个都不是那种难相处的人。
腊月初五,中原大雪。
梁府中一会儿琴音绕梁,引人顿足,一会儿杂音袅袅,令人捶胸。
府邸中庭的亭下,小炉中炭火烧的正旺,暖意熏熏,炉上温着凉州烈酒,香气醉人。马越盘腿靠柱而坐,看着蔡琰弹弄着古琴。
马越在蔡邕哪里学过飞白体书法,也算是蔡邕的门生,蔡琰喜好抚琴,马越闲暇时便做个听客,听了几天便动了学着弹弹的心思,只是他羌笛吹的不错,古琴的悟性就勉强了,琴音在蔡琰手中婉婉流转,在他手里却向一只嘶吼的怪物一般,令人生厌。
难得蔡琰却是个有好脾气大耐心的好女子,温柔地一遍遍在他面前演示,一曲蔡邕的《幽居》愣是给他弹了数次。
一曲作罢,蔡琰起身坐到一边,目光温和地看着马越,没有说话。
马越苦着脸说道:“我这笨手笨脚地资质愚钝,奏出的尽是嘈杂之音……”
“没有关系,哪有一学就会的东西呢,奴家曾见马君将二尺铁矛掷到十余步外的藤牌上,难道那是马君天生就会的吗?”
“嘿,那当然不是了,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每天投矛的。”马越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问道:“师姐……先生教给你这首曲子时,你学了多久啊?”
“阿父未曾教过。”蔡琰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低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抿着嘴轻声说道:“听过一遍,就会了。”
尽管马越叫蔡琰师姐,实际上二十岁的他比蔡琰还要大上三岁。
“师姐灵心妙手,看来等去了吴郡,我要跟蔡先生请罪了,书史琴三绝的先生居然收下了我这个只会写字的弟子,唉。”
“噗。”蔡琰嘻嘻一笑,两个酒窝分外明显,说道:“原来威震黄巾的马将军也有认输的时候。”
“唉……我不是威震黄巾的马将军。”马越叹了口气,黄巾二字又将他的脑海拉到了那片不可触碰的血海滔滔之中,“我只是凉州游荡而来的孤魂野鬼。”
他的本意是自己只是侥幸在黄巾战场上捡回一条烂命的小人物罢了,蔡琰却想到了他在凉州被除出家谱,孤魂野鬼。
就在这时,黑夫顶着大雪步行至凉亭外,躬身说道:“将军,大鸿胪曹嵩府上随从来访,言沛国相曹氏公子操回京,腊月二十三曹氏射猎,邀您同行。”
“曹操?”
黄巾之乱中,他们虽合兵一处,却因蹇硕屯于长水营中别说是交际,就连招呼都没打过一个,这个时候居然请自己来射猎,看来曹家哥哥没忘了自己这个小兄弟!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章腊月腊日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中原人的习俗多了去了,自秦人起,十二月初八便被定名为腊月腊日,也称作腊八,这一日,天下百姓都要出城游猎,打来野兽来祭祀先祖,祭祀上天。
曹氏要出城射猎,梁氏也要出城射猎,对于曹操的邀请马越自然是欣然应允的,当天晚上便与梁鹄商量,最终决定马越与梁远代表今年梁府的射猎,领安木阎行与十个骊靬汉子前去,同行的还有一架马车,裴夫人与蔡琰也借此机会出城转转。
杨阿若因为路途遥远,要赶在明年开春之前上任,因此已经离开了洛阳,前往陇关上任都尉了。关羽也不在家,东观校书郎没有固定员额,所以他也是需要即刻上任的,不过毕竟还在洛阳城,休沐日便可回到家中。
这一日,马越也难得打扮了起来。
有梦想的人很少会在乎物质享受,马越就从未在乎过这些享受,但他不享受的原因并非是自己不想,而是没有机会。
从前家里穷的时候他就想穿锦袍,不仅自己穿,还想让全家一起穿,可那个时候没有钱也没有爵位,穿不来。现在有了爵位有了能力,却又没有时间,一年的时间都在征伐战场上度过,根本没条件去享受。回到洛阳,终于能放一放长戈刀剑,冬季的雪夜点着烛火就着炭炉读一读史书兵法,听一听蔡琰弹琴便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但这一日,他不能不打扮,梁鹄早就找人给他准备了一切需要的东西,腊八清晨他还在演武场上遛马就被起了个大早的裴夫人找来的几名婢女梳洗打扮。
耳侧的头发精心地编起三绺一指宽的小辫,头发梳拢在脑后,束上红色束带。内穿雪白襜褕,外套黑色红边交领右衽武服,胸前套武人护胸小甲。左臂青铜臂甲,右臂云袖着虎头护臂收袖。下着黄色绣云垮裤,掐边走金线,脚蹬犀皮履,小腿配铁护胫。腰缠玄色束带,吊着银色绶带装着的小爵印。
配上他的威武身材,看上去真是一幅豪杰之相。
透过铜镜,马越也觉得梁鹄精挑细选的这一套衣甲漂亮,单单是穿上收拾好就已经过了清晨,太阳高升了,这一身服饰做工、选材都是上上之选,造价不下五金,真是耗资过巨。
待他再走出门,曹家的随从已经在府门外叩门了,阎行与安木等人已经准备好了车驾,一行人都携矛牵马地等在门外了,马越请出裴夫人与蔡琰上车,随后他跨上骏马,由曹操的随从引路,朝着城西前行。
“小的早就听说马长水您威武万分,战场上令三军辟易,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请您随小的来,曹爷就在北门外等您,一同的还有大将军府的几位贤俊,袁氏的两位公子也在过去的路上。”
马越看这随从一副苍头打扮,二十出头的年纪嘴却甜得很,上来就夸得马越不好意思,什么三军辟易威武万分,根本就是扯蛋,老子真要能令三军辟易黄巾之乱也不用死上几十万人了,骑着马全国跑一圈就平定,早他娘的封万户侯了。
事儿是这么说,但这亲随嘴甜得很,马越又觉得面生以前没见过他,便问道:“这位小哥儿嘴甜的很,怎么之前没在孟德兄身边见过”
那亲随策马于马越身旁引路,闻言笑呵呵地说道:“小的名叫秦宜,曹爷唤小子名叫宜禄,光和元年的洛阳北县衙小吏,那时候跟了曹爷,前两年在沛国谯县帮着曹家二老爷管些事物,最近才又跟曹爷来的洛阳。”
“秦宜”马越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也没想起来这个秦宜到底是谁,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梁远策马于马越身边,他的一身装束完全不同,不着甲,穿厚儒服披狐裘,梁远是正儿八经的太学士子,尽管他的书法也不错,但梁鹄的意思并非要让他走书法一途,单论写字他还不如马越呢。但他熟读五经,熟知治政,是有真才实学在身的,他的腰侧挂着一柄佩剑,马臀上挂着一张反曲弓,两壶猎矢。
汉剑,可不是王公大臣士子儒生的装饰物,汉武时代就是靠着汉剑杀退匈奴千里,汉剑从来都不是用作装饰的,杀伤力不亚于环刀。
马越的腰侧挂着百炼缳首,插着两柄匕首,马臀上还挂着手弩,套马索,两柄短斧,三支投矛。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唯独不通射术。
常伴左右的两柄匕首也都是值得说道的,一柄嵌着琉璃宝石华贵非常,另一柄通体青铜朴实无华。一个是杀北宫伯夺来的匕首,马越一直将它当做自己的战利品,也作为一个纪念品,时常封存于家中,今天为了装点门面才拿了出来。另一柄青铜匕首则是氐人小孩李虎被他救下性命后来告别时留给他的,双刃不够锋利,但刺杀足够厉害,马越一直带在身边当做护身兵器。
到了洛阳城北外,老远就看到许多华服锦裘的公子哥儿们带着自家的随从等在这里,足有数百人,为首的就是袁绍袁术两兄弟。
这一次没有蹇硕,曹操倒是依旧热情,驾马迎着自己就走了过来,待到离近了朝他拱了拱手,指了指身后笑道:“呵,三郎可真是行伍出身的将军,你这些亲随行走之间甚为严整啊。”
马越轻笑道:“孟德兄这么说可是折煞小弟了,哪里还是将军,不过是一介白身百姓罢了。”
“平民百姓可没你那么高的爵位,来,今天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兄长为你引荐。”说着,二人并驾齐驱到人多的地方,曹操笑着对众人说道:“这位便是大陆泽一战追击张角的长水校尉马三郎,三郎,这是本初,你见过的。这位是袁家公子公路”
话才说到一半,马越正对着袁绍袁术作揖,就听到阴阳怪气地一句:“马将军您这是来射猎还是来打仗短斧、投矛啧啧啧,不简单呐。”
马越听到讥笑声,猛一抬头,他娘的,老熟人了。
河东卫氏大公子,卫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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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章邙山射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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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章较力野猪
百匹骏马一齐奔驰而去,各自分作数伙儿朝着被骑奴们围起的邙山冲了过去,林中的飞禽走兽算是遭了秧.
邙山脚下,曹操领着随从自官道上转头,扎进了林子里。
袁绍在更深处的地方,袁术也是一样。
马越则领着三名骊靬随从还有梁远,将马匹拴在官道旁,下马慢慢踱步进入深林之中。
论声望他比别人都要低上一些,但论狩猎经验,他足矣把这些洛阳城里的贵公子甩到陇关去,他们谁在森林里待过一个夏天?
马越此次射猎的目标并不多,他只需要打些像样儿的猎物装点门面好开展过年的祭祀即可,不过梁远肩上的担子可不轻松,新年伊始之时,百官都要穿着崭新的朝服向陛下贺礼,梁鹄现在是两千石的尚书令,需献上一只羔羊,家中就有,但来年转任六百石的刺史,则需要献上一只大雁,难度就大了。
这是冬季,大雁不好猎获,到时候多半要差人前去购置,不过如果侥幸碰上的话,梁远手上的弓箭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四个正儿八经的凉州猎户提着标枪进了林子,很快四散而开寻找着猎物的踪迹,大冬天出来的动物不多,但还是叫马越寻到蛛丝马迹。
雪地里踩出的两瓣脚印,看上去很新鲜,只怕就是昨日黄昏留下的。
野猪多在黄昏行动,白天大多钻在树林里藏着,也有可能在河流旁边,这样在遇到天敌时就可以迅速渡河离去而不会留下气味,而马越,知道邙山最近的河流在哪里。
尽管野猪多群居,但对马越来说并不可怕,他们的投矛足够穿透野猪坚硬的皮肤,何况冬季群居要比夏季小的多,顶多三五只公野猪罢了。
沿着两瓣脚印追踪过去,马越又发现了被磨破的树干,雪地上冻住的尿迹,黑色的粪便……这一切都表面,他们越来越近了。
翻过山坡,马越等人的视野猛然开阔了起来,在禹水南畔,马越发现了目标。
这是一个小型的野猪群,看上去大概有十二三头的模yàng,有八九只一米多长的小猪,有三头大猪,其中应当是两公一母。只见两头公野猪体长超过一米五,上半身极其健壮,弯弯的獠牙闪烁着青光,任何人都不会想与这样的獠牙较劲。
马越对梁远打了个手势,让他呆在这里,领着三名健壮的骊靬随从绕过上风口摸了过去,手弩已经丢给梁远,马越左手提着短斧,右手握着投矛猫着腰走在前面,慢慢地接近着目标。对于野猪这种防御,手弩的威力太小了些。
汉弩分许多种,蹶张弩、臂张弩、猎弩、手弩,在这之中,手弩无yí是威力最小,也是射速最快的一种。打些兔子之类的小型动物还好,野猪这种毛皮坚硬的野兽,手弩造不成伤害的。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野猪们好像察觉到了动jìng,两头健壮的雄性环绕着小猪们像四周探索着,母猪也变得不安。
马越等人急忙俯下身子,隐藏在积雪与蓬草之间,野猪是非常凶猛的野兽,冲锋的速度与力量甚至超过了奔驰的骏马,如果在不够近的距离被发现,一旦这种块头的巨兽先手发动冲锋,马越等人将会变得相当危险。
他们就这样蹲伏着一动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等待野猪失去警惕,这才再度向前移dòng,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小心。
五十步,他们已经能够听到小猪哼哼的声音,继续向前!
三十步,马越等人停下了脚步,这里是下风口,他们的气味不会被野猪嗅到,但如果再贴近将有很大的可能被发现,但如果想要投矛有足够的伤害力,他们还得再往前走至少五步!
一步,两步,步步惊心!
马越四人的投矛都是工匠们精心打造的,臂长的投矛尺长的锋刃由钢铁打制成三个棱面,前重后轻,单柄重七斤,投掷之后会以弧形的抛物线打击敌人,造成的伤害比直线投掷更大,也更加有力!
“糟了,被发现了!”
当一头雄性野猪拧着鼻子朝自己歪了一下脑袋,马越就知道他们被发现了,当下毫不犹豫地后仰投矛。
与此同时,野猪强劲的蹄子踏在雪地上,朝他凶猛地冲撞了过来。
投矛破空而去,扎在野猪的背上刺入足有小臂深浅,但这没有对这头野猪造成丝毫影响,仍jiù去势不减地朝马越冲撞过来。
马越直面过骑兵冲锋多次并侥幸逃过死劫,但凶猛的野猪朝他冲锋而来时仍jiù感到一股不可自拔的心悸。
尽管没有骑士的刀锋。
马越从背上拔出第二支投矛,野猪已经到了十步之内,三个骊靬青年的投矛也激射而出。
一并投矛插在野猪身后的雪地上,另外两柄命中了野猪的身体,这才堪堪地止住了冲势,速度慢了下来,待到野猪冲到面前的时候,马越拧着投矛向左前方猛然跨步,几乎同时将短矛插在了野猪的双眼之间。
头骨,碎了。
根本没有喘息之机,第二头野猪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拔出投矛也没有机huì再躲闪,马越猛地向前倾着身子,就迎着飞奔而来的野猪撞了上去。
他的手斧被丢在地上,两手死死的握着野猪口中翘出的獠牙……双方较力的结果,马越完败,被野猪低着头拱地后退数步,双脚在雪地中犁出两条深可过足的印记。
马越憋着胸口的一口气,四肢百骸仿佛用不完的力气却都使不出来,只能被连着顶着后退,直到将野猪冲锋的力量完全消化,这才有机huì猛地一拧身子,向前将野猪推地倒退一步。
就在马越与野猪较力的时候,骊靬随从们可没有马越那么闲,七八头小野猪在母猪的带领下都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说是小野猪,但全是春季产下的崽子,体重全都超过百斤,冲撞一下若是被顶实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时间三个骊靬小伙子投矛飞斧齐出,朝着小野猪崽子们招呼。
就在一片小猪的哀嚎声中,马越猛地一声怒吼,硬生生地将与他较力的野猪摔翻在地,一脚踏在相对柔软的肚皮上,朝着狰狞的野猪脖颈上一拳擂了下去。
这一下子,才算干掉了这头凶猛的敌人。
环顾左右,已经有小猪开始朝着河流奔跑,母猪的身上被刺了一矛,艰难的逃跑,骊靬随从正要追上去,马越喘了口气,喝止住了他们。
“狩猎并不是为了生存,仅仅是为了脸面,不必赶尽杀绝。”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章自惭形秽
马越带着猎物走出邙山的时候,时间才刚刚将近正午,马越不是第一个进山的,但他却是第一个出山的。
猎物不多,两头雄野猪五只小野猪,四个汉子扛着出来,重量不算少。
其实马越的力气比野猪要大,他这双臂一抖至少就是千斤的巨力,只不过野猪横冲直撞,那一下爆发的力量又何止千斤,没被撞翻就已经是万幸了。
袁氏的门客随从照顾的非常周到,尽管寒冬腊月,众人在这洛阳城外的邙山脚下搭起了木栏,随从在其间埋锅造饭,女眷们八九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炉子中的炭火烧得旺盛,倒也不会觉得冷。
马越牵着驮着野猪尸体的骏马走到营门口时,立即有自家的骊靬仆人接过缰绳,递给马越一件新罩袍,遮住一身搏斗后的污迹。
马越裹着罩袍走到裴夫人身边,躬身低头说道:“师母,徒儿猎到两头野猪,还有几头小猪。”
此时人们都正围坐在一起,大将军府的长史王谦在几案上拨弄着琴弦,琴声动人。旁边的侍女吹箜篌,与之正和。
“三郎回来了,辛苦了,快坐下来休息一下吧。”裴夫人朝马越笑了笑,马越坐在裴氏身旁。
“三郎怎么不跟一起前往幽州呢?你先生那性子,要有你这样的才俊为他出谋划策才好啊。幽州苦寒,有三郎在外照顾,老身也能放心一点。”裴氏的语气很和蔼,但马越听出了其中埋怨,幽州那种与边塞乌桓人接壤的地方,太容易发生危险了,裴氏是希望自家过去贴身保护梁鹄的。
“夫人放心,三郎会将先生平安送到幽州再返回,新任的幽州从事程立是个足智多谋的英杰,安木虽然是骊靬人,但武艺超群,到时候会时刻跟在先生身边寸步不离。”马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并非是三郎不愿跟随先生前往幽州,幽州苦寒却与凉州无二分别,北地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畏惧那些,只是蔡小姐离开蔡先生太久了,三郎打算把先生先送到幽州,回来去一趟吴郡,到时候再去幽州寻先生侍奉膝下。”
听到这里,裴夫人才点了点头,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小琰儿在洛阳滞留的时间也够长了,行了,你带着琰儿在附近走走吧,这些日子她可该是闷坏了。”
“诺。”
马越点头应下,踱步到另一边,蔡琰眉目含笑的欣赏着大将军长史王谦弹奏的琴曲,蔡琰旁边坐着卫仲道,这一次出乎意外地没有发现卫觊那个讨厌的身影,卫仲道与蔡琰一般很认真的听琴,马越也不好打扰,只好轻轻地坐在一旁,跟着听琴。
不过虽说是听琴,但马越觉得自己也许骨子里就是个俗人,高雅的琴音在他耳朵里愣是听不出雅意,只觉得跟蔡琰弹得差不了多少。
只跟蔡琰学了几日的音律,再美的丝竹之音在他耳朵无非就是个音乐,听不出好坏,也听不出琴意。
对牛弹琴大概就是个这个意思吧,反正马越就不觉得王谦一个老爷们儿坐在哪里左右抚琴有什么好引人注目的,想是这么想,但他心里对卫仲道与王谦这等才子打心眼儿里有了一种嫉妒与不屑共存的态度,有些对其的不以为然,又有些希望坐在那里抚出美妙琴声的男人是自己。
归结根本,有些自卑了,觉得自己粗人一个比不上他们,又不愿承认。
过了半晌,还是卫仲道先反应过来马越坐在身旁,这才拱手作揖说道:“马兄何时回来的?相比猎获颇丰吧。”
蔡琰也对马越行礼问好,还仔细看了看他身上,这才舒了口气笑着轻声说道:“马君回来了,这次没有受伤吧。”
马越先是朝卫仲道温和地点了点头,说道:“收获了一些野猪,不多不少。”接着对蔡琰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姐说得成什么样子了,打个猎可还不至于受伤。”
“马君是做大事的人,战场上刀戈无眼,能不亲力亲为就不要总是逞强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熟悉。”马越笑道:“师姐你怎么也学会我师母的那一套了,觉得我们凉人都爱逞强。”
马越的话里没什么想法,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蔡琰白净的面上突然生出一股红霞,裴氏总说梁鹄爱逞强,自己说马越岂不是……
这一年来客居梁府,梁府的公子梁远跟自己倒没什么交集,何况梁尚书的公子又怎能娶自己一个罪臣之女做正妻,并且梁远一心向学,在洛阳的声望也比不上入则多生事端出则斩将夺旗的马越来的有舆论。许多好事者都觉得自己会嫁给马越,虽然蔡琰没这么想过,但这些风言风语听得多了,心中总要有些小旖旎。何况旁边还有个卫仲道,本来听父亲的意思自己是要许给眼前这个文质清雅的师兄,生活中却又冒出个凶悍壮武的师弟,这真是……等到了吴郡权听阿父的打算吧。
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
想到这里,蔡琰连忙说道:“才没有。”
马越看到蔡琰脸红,这才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失礼了,不过他也不爱道歉,或者说觉得这没什么,急忙撇开话题说道:“对了,方才师母跟我说你最近一直在家中没有出门,不如趁着这个机huì我带你在洛阳郊外转转,师姐会骑马吗?”
蔡琰哪里会骑马,一听急忙摇头,不过听到马越要带他在洛阳附近转转,大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笑着说道:“咱们去哪里?外面冰天雪地的,不如去白马寺吧。”
白马寺在洛阳城东门外三里,是永平十一年建起的珈蓝寺庙,不过即便时至今日,东汉传播的佛教文化影响仍jiù不深,影响最广的地方恐怕还是凉州,毕竟那里曾经是西域佛学传入的地方。蔡琰对佛学了解也不深,只是看过几卷经书,觉得有趣罢了。
马越见蔡琰应允便站起来,命安木准备驷马车驾,同时对卫仲道问道:“仲道要不要一起转转,孟津渡口估计结了冰,咱们过去看看,回城的时候再去白马寺游玩一圈,如何?”
马越心里对蔡琰有些小心思,也许没有多么强烈,但蔡琰冰清玉洁的气质总能不自觉地将他的眼神吸引过去,按道理来说卫仲道算是他的情敌,但他却很难把这个温文尔雅还总咳嗽的文弱公子当做自己的敌人。
每当他看到卫仲道,就总会想起八年前那个春天,带着自己远赴大漠的狐裘公子,那个两年前那个血色的婚礼上,那个怒吼着要为自己复仇的落魄断臂青年。
他始zhōng对卫仲道提不起半点敌意。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章孟津都尉
雒阳古城,驰道驿路,其直如矢,无远不达。
这里是放眼天下交通最为发达的地方,可容八马并行的王师之道就不必说了,便是常人行走的道路都可容驷马奔行,道路平整地夯实,马车走在上面几乎没有颠簸,让人很难想象车轮之下碾压的竟是黄土路。
驷马车驾从邙山脚下一路西行,要想走到孟津可是有百里距离,远游可不是行军奔驰,在路上就要走上近两个时辰。
好在,道路上的景致非常,几人一路游览倒也不觉无聊。
从邙山到孟津这一路可是好风景,官道的地势越靠近洛阳城地势越高,向北眺望便能俯视黄河,只不过如今刚好到了中游结冰的时节,黄河上大块的冰凌寒冬腊月看上去一派冰天雪地,倒也是一处风景。向南望去,则可望见远处巍峨的崇山峻岭与茂密的山林都挡不住的高大城阙。这个地方刚好能看到洛阳北城一脚的城楼,前些日子的大雪给整座皇城披上一层冰甲,远远望去看不透彻,仿佛梦在一层雾中一般,可望又不可即。
安木站在车辕上驾车,马越与卫仲道则策马于两旁,看得出来蔡琰今天的兴致很高,一会儿挑着北边儿的帘子看看风景,一会儿又到右边车沿上扶着车辕与卫仲道谈天,笑意就从未从脸上褪下过。
不过马越却不太舒服,尽管他看到蔡琰那么快乐他也很开心,但归根结底他一个武人能与蔡琰有什么共同话题,只能策马一旁听着蔡琰与卫仲道一路上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从音律宫调聊到医理偏方。
而这一切,他都插不上嘴。
他拔出刀来可以随意夺走他人的生命,战阵上也曾所向披靡,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知的人。
卫仲道看着大河滔滔化为冰凌,诗词歌赋犹如信手拈来,他却只能想到河道结冰可暗度陈仓轻兵突袭。
卫仲道望见城阙素裹便是忧国为民,他望着城池雪漫却只能想到城墙冷滑攻城不易,兵者诡道。
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卫仲道在蔡琰面前口若悬河,当蔡琰与他对话时他便越觉得言尽词穷。
前世种种,在今时今刻竟无法作为一丝谈资,上一世他也曾到过洛阳,具体的一切现在想来居然都泯灭在这些年的刀光剑影之中,无法对他有丝毫帮助,他仅是依稀记得那时候洛阳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高楼万丈比比皆是,可他却不知道那时的街道与如今宽阔的马道有何共同之处,他不知道五十到一百年前这座巍峨城阙有何奇人异士,也不知当朝何人曾在这黄河渡口吟诗作赋。
他突然有些羡慕,羡慕卫仲道的风度,羡慕他良好的家学渊源。
这是在面对袁本初曹孟德时都没有过的羡慕,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与贵人的扶持,终有一日也许他就能撵上他二人的作为,或许有一天他也能以一方诸侯的身份名传天下,因为他们殊途同归,无非是袁绍的实力最强,曹操次之,自己末尾罢了。
但他知道,只要他还希望自己变强,他就永远不会有卫仲道那样的机会,去饱读诗书,学习那些对他而言无用于将来的东西,无法自由的扩充自己的知识。他们的道不同。
正因为知道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拥有,才会觉得羡慕。
不知不觉,抱着异样的情绪,车驾就已经到了孟津关,关外数里就是孟津渡。
孟津关,是大将军何进在今年年初黄巾之乱时设下的关口,当时发动了刚刚建筑完西苑的农夫,在这个黄河渡口的易守难攻之处修建起的一座雄关。距离渡口不过十里,这里把守着并州与冀州南下洛阳的要道,军事意义不必多言。
若是常人,想通过这孟津关还要费一些手段,首先是洛阳方面的户籍信件,再者是孟津县衙求的出关简牍,还要看守关的将领是否严查,不过这种事情对马越来说倒是非常容易,不用费半点精神。
把守驻军在此的,是他的认识的熟人。
前北军步兵校尉,徐荣。
起先马越并不知道徐荣在此地驻守,所以当守关军卒叫停了他的车驾盘查时,为了不让这些粗手粗脚的军卒惊扰到车内的蔡琰,也为了不让那些军卒搞坏了自己的车驾,马越便自报家门,请军卒通融一下。
马越还真没想到,此时他的名字在基层军卒中已经很有声望了,听起来前长水校尉的名字好像是个大人物一般,那军卒开始还有些不信,仔细看了看马越的长相与身板这才急急忙忙驾马登上城关内两侧的马道上到城楼上与驻守的长官通报,没过多时,马越就看到穿着都尉玄甲的徐荣挎着剑在城头上看了他一眼,登登登地走了下来。
马越一看这个从城关内走出来的将军自己认识,急忙翻身下马,尽管在军中时他与徐荣没有多少交集,就连并肩作战的机会也只有那么一次,但他可是知道徐荣这个人,可想跟他套套交情了,眼下机会来了,他又怎么能不赶紧往上蹭呢
先前他还不确定这个徐荣是不是后来董卓麾下的那个连战曹操孙坚而不败的中郎将,但经过黄巾之乱之后,他基本上就能确定这个徐荣就是历史上那个常胜将军了。
北军五校,长水一营在冀州初阵就有近半骑兵没于阵中,回洛阳招募三河骑士一次。后再兖州被打残,在东郡招兵一次并扩军,后来又回洛阳招兵一次,最终凯旋回朝不过四百余人。曹破石一部更不用提,跟卢植被打散了两回,差点都组不成建制了。马日磾的射声营也是一样,一次夜袭在河里淹死了半个营的人马。鲍鸿的屯骑在冀州对阵张宝轻敌冒进葬送了九成骑士。
五校四营皆是如此,偏偏徐荣的步兵营从未招兵,战损最低,中期扩军到两千人后直至凯旋,他徐荣都带回了一千五百多人马,而且每次作战都有步兵营活跃的身影,尽管没有大功,可哪一次都没有怯战。这难道还不是名将之姿吗
就冲着一点,就值得马越下马躬身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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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章玄菟徐荣
“徐步兵,原来您如今做了这八关都尉之一,越没想到从战场上下来还能见到一同奋战的袍泽,请您受三郎一拜。”
二人隔着数步,马越便一边向前走一边说,说道最后就是躬身一拜。
这下可是让徐荣惊yà了,急忙扶着马越的胳膊说道:“马校尉莫要如此,前些日子听人说马校尉在战场上立下不世功勋却请辞在洛阳闲赋,今日在此地见到,想必那些坊间传言是真的了?”
“一言难尽,稍后某与都尉详谈。”马越摆着手,回首一指身后的车驾说道:“今日腊八射猎,某带着朋友在洛阳附近转转,听说孟津这边是黄河结冰的源头,便想出关在渡口浏览风景,您看能不能让在下的车驾通行,给个方biàn?”
“这有何难,弟兄们,开关!”
徐荣一招手,挡在城关的大门便缓慢打开,安木驾着马车与卫仲道先行通过,马越则牵着骏马与徐荣一同步行入关。
“眼下黄巾初定,天xià太平,在下授业恩师不日将要远赴幽州上任,因此便像陛下请辞处理一些家中事务,若将来战乱再起,再为陛下效死也不迟,毕竟……我这样的武人,除了上阵杀敌还能会些什么?”
“校尉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像您这样有贵人提携陛下青眼的年轻勇士,即便不上阵杀敌也可做县令郡将。”徐荣边说边笑,言语之间的神色有些羡意,看上去不像是作伪的好听话,只听他接着说道:“授业恩师,可是选部尚书令?”
“是啊,选部尚书令正是恩师,陛下因前幽州刺史郭勋被黄巾攻杀,眼下幽州没有刺史,便命恩师于年后出任刺史……只是听说幽州与我们凉州差不多,地处边塞汉胡杂居,恩师前去我这心里也不太放心。”
“幽州啊,幽州和你们凉州一样,那里是出勇士的地方!实不相瞒,早些年我就是从幽州边军经lì了数场大战,累功升到洛阳做的校尉的。要不是那郭勋说我坏话,我也不会在校尉这种地方待上数年了。”
“徐都尉是幽州人?”
“是啊,诶,许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家乡的那些朋友都还好吗……马校尉离开凉州多久了?”
“两……两年了吧。”马越一想,是有两年了。接着对徐荣说道:“都尉,咱们也别校尉都尉的了,您说马三儿一介白身您总校尉校尉的叫,叫的小弟怪臊的慌的,不如兄弟相称,我叫您兄长,如何?”
“好!那为兄便托大了。其实真羡慕贤弟你啊,想闲赋就闲赋,像为兄这样战功不厚,功劳不高,在朝中又无人提携的将领,天xià一抓一大把,哪里敢请辞,就是家乡那边朋友的喜事儿都不敢回去。生怕辞了官回到家乡就被这天xià忘了,你说咱们边郡的武人与弓马为伴不就是为了斩将封侯么。诶。”
徐荣这个为兄,可是一点儿都不托大,倒是马越有些托大了,徐荣如今三十有一,足足大了马越十一岁,何况如今官至比两千石的都尉,比马越一介白身不知大了多少倍,稳稳妥妥的不托大。
马越一听徐荣答应了,很是开心,对徐荣说道:“兄长不必懊恼,也许缘分就在将来呢。对了,兄长是幽州人,小弟年后将会护送恩师前往幽州,您可有什么家书,小弟可代为传送。”
马越说的亲热,可他与徐荣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同打过仗的交情罢了,容易变得亲密,但离推心置腹还远着呢,徐荣就算有也不会好意思让他代为跑腿,马越这说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徐荣笑了笑说道:“贤弟好意为兄心领了,不过眼下还真没什么急信要送。对了,尚书令若到了幽州无人帮助,贤弟可前往辽东郡寻一位叫公孙度的兄长,他少时曾在尚书省做过尚书郎,后来在冀州做过刺史,如今闲赋在家,他那个人政令军略都有独到见解,是为兄的好友,可请他出仕帮忙。”
说话间,徐荣已经将马越送出关外,马越拱手向徐荣道谢拜道:“多谢兄长,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来日方长,兄长休沐时可来家中造访,小弟必然扫榻相迎,到时再一醉方休。”
“贤弟慢走。”
“兄长留步。”
马越说着告辞,这便跨上骏马追上车驾一同前往数里之外的孟津渡口。
见马越回来了,安木再度启动车驾,卫仲道在马上拱手笑道:“马兄,方才那个孟津关的校尉就是徐荣吗?”
“怎么,仲道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卫仲道笑道:“听说徐荣人缘不好,私下里许多将军都骂他叫‘老革’,从幽州调来朝廷七八年来的时候是个校尉,中间历任各郡都尉,北军校尉,到现在了还是个都尉,所以非常出名。”
“那是别人有眼不识泰山。”马越不屑地说道,他还真没想到徐荣这种良将居然会在洛阳有‘老革’的称号,这不就是骂他一副老兵做派嘛。
“他们不知道,这个徐荣是有大才的。”马越坚定的说道,“平定黄巾五校尉各部多有死伤,加在一起超过两万,徐荣步兵一营所战皆胜,班师凯旋之日手下不过战死五百,这样的将领才是我朝的中流砥柱啊!”
“若是像马兄这么说,那为何这个徐荣没有升官呢?如此优秀的战损,只怕做个中郎将都绰绰有余了。”
“他作战太过谨慎,不像许多将领喜好兵行险招,所以他杀敌少,不够突出。但同样的兵马,在别人手里死两个自己人斩三个敌人,比如吴郡来的那个孙坚,八百破千二,最后自己还剩二百人,但这是战功。可徐荣是死一个自己人杀六个敌人。所以他手里死了五百人,讨伐黄巾一战总共也才斩级三千有余,这样的斩级放到别人那里几千上万的,自然就不够显眼了,何况又没有靠山提携,他还怎么升官?”
卫仲道点了点头,对于军略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还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像马兄这样,一战下来就来镇守八关尚未出征的兵丁都识得大名,在讨伐黄巾的战役里又得斩级多少呢?”
“我没算过,最后的战报我请辞了,没有看。”马越低头想了想,随口说道:“大概三万上下吧。”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章生于马上
孟津渡口,马越并未将车驾直指渡口,而是在渡口向西五里处的岸边停驻.
这边西侧有山崖遮挡,冷风没有那么剧烈,四人下车在岸边围坐生起火堆。
这是个观看风景的好地方,向西眺望还可看见波涛滚滚,到了孟津渡口河水逐渐缓慢,河面上凝出一层寒霜,河底已经冰封,从这里东望去则可看见整个河面像是披上一层冰甲,美丽非常。
坐在孟津渡口,马越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至今他还记得酒泉野店的那个夜晚,卫觊派来的杀手趁夜奔杀入店中,他躲在几案后面扣着扳机的手都在颤抖,弩箭钉在刀手身上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杀了人。
从那时起至今,粗略一算,在自己手上,在麾下兵马铁蹄之下,已有超过五万的生灵涂炭。
五万,那是凉州一个县的人口。
突然间,耳畔悠扬的琴声奏响,将马越从沉思中猛然惊醒,就见蔡琰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抬头眯起月牙儿般的眼睛对他笑了一下,接着低头抚弄琴弦。
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这一首曲子没有杀伐,没有激昂,听起来悦耳舒适,让马越觉得好像回到了他的家乡,头顶是蓝天白云,放眼望去一片绿意,小马儿载着自己肆意地奔驰,天大地大,内心祥和。
这还不算是个乱世,但人命早已贱如狗,我不杀人,人便杀我。既然选zé了为将立功勋这一条路,哪里还有后退的路呢?
一曲作罢,蔡琰对马越展颜一笑,没有问题,也没有一句安慰。可在马越心里,这一曲古琴早已胜过千言万语,他站起身来,耳畔再度听到蔡琰与卫仲道讨论音律,这个时候,他却已经不再羡慕卫仲道,也不再觉得自己无知了。
人都会对自己所不能拥有的东西感到羡慕,但人世不如意,往wǎng十之八九。可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只能寻求对自己最好的。
对马越而言,什么是最好的呢。
能保住性命,就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马越回头看了卫仲道一眼,这个翩翩美少年是极好的,博学而温和。可他活着的世界是一派祥和的太平盛世,就像是美丽的幻梦。
马越看了看自己,这也是极好的,雄壮而有力,他看见的世界是沉浸在一片血红之中的乱世,他生在马上,长在马上,活在马上,也终将死在马上。
扬鞭直指,马蹄所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叫做战场,又何尝不是荣誉而Lang漫的呢?
渐jiàn地,日暮西陲,天边染上了一层红色,趁着天色还没黑,马越一行人踏上了归家的路。
在路上浏览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风景,到了孟津渡口又闲聊了一些时间,蔡琰也有些累了,便不再打算前往白马寺,众人一路入孟津关,伴着车轮的吱呀声,在黄昏时分,车驾行至洛阳远郊。
就在此时,官道上的另一边,一支骑兵队伍也朝着洛阳奔驰而来。
这一支五十余人的骑兵队伍中带着两面旗帜,一面上书匈奴左贤王,一面上书万骑,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马队中的骑兵也是各个彪悍异常,少数人穿着皮袄披发左衽,更多的则是戴汉冠着汉服,但高眉深目的模yàng,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支队伍清一色的是由外族人组成。
配上队中的几面上书‘万骑长’的旗帜,便不难想他们来自于哪里。
匈奴人!
马越一行走得慢,匈奴人们则是轻骑疾行,不过片刻迎着晚霞匈奴人的骑兵队伍就走到了车驾后面。
马越早就发现这一伙儿匈奴人了,不过他却没当回事,尽管匈奴马队人多势众,可这是汉帝国都城洛阳近郊,匈奴人能耍什么花招?况且道路就这么宽,这个时候马越就是想避让也无处可避。
“马兄,后面有不少匈奴骑兵,咱们的车架要不要让让?”
卫仲道小心地问了问,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车驾后面的匈奴人们阵阵吆喝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喊着汉话要车驾避让,卫仲道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河东郡比邻并州,南匈奴客居并州,凶悍的名声早就传到河东,但他从未与匈奴人产生直接交集,此时看见这几十名彪悍的骑兵,心里说不紧张是骗鬼呢。
马越还未答话,就见两侧驰过几名骑兵奔到马车前方,领头一个穿着汉服面白无须的人躬身说道:“在下中黄门李坚,惊扰贵人车驾望您谅解,后方骑队为入京为陛下献礼的南匈奴小王,烦请贵人停下车驾,让匈奴小王的骑队先行。”
卫仲道没有答话,马车里的蔡琰也不出声,倒是马越看着这个年轻的中黄门直笑。这个年轻黄门不是别人,是长水营最初镇压暴乱前往冀州时的监军,是蹇硕的心腹。
马越本是不想停下的,不过如果是给陛下献礼,恐怕自己还真得停一停,更何况他跟这个李坚还有过一面之缘。
“李黄门,难不成不认得在下了吗?”
李坚以为马车边上贵公子打扮的卫仲道才是做主的人,也就没有多关注一旁武士一般的马越,听到这一声才打量了马越两眼,只听“哎呦!”一声,这个年轻的中黄门就已经滚鞍下马拜在马越马前作揖道:“小的真是瞎了眼,黄昏之时未能认出马校尉,望您海涵。”
李坚这么一下马,倒是让后面跟着的两个南匈奴随从大跌眼睛,这中黄门在南匈奴境内时可是傲气的很,听说是大宦官蹇硕的心腹,匈奴人的好生招待都不假辞色,送了不少财宝才让这一路稍显和睦,却不想到这边见到一个年轻人就滚鞍下马,这个年轻人是谁?如此年轻就被称作校尉。
马越也急忙从马上跳下,扶起李坚说道:“李黄门不必多礼,黄昏之时日光暗沉,您认不出在下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如此,既然如此某家便在这里等着匈奴小王过去便是。您的公务就快带着他们安置吧。”
“不敢,不敢。既然是您的车驾在前面,小人就带着他们跟在您的车驾后面就好了,怎敢劳您大驾在此等候。”
李坚这个人真有意思,这话也能说得出口。这也太不符合规矩了,但……那又如何,他这么干,陛下不会因为这个而责罚他,顶头上司蹇硕也不会,没准还能让蹇硕马越这二位大爷乐一乐呢。
“唉,不必不必,让匈奴的王爷跟在我这一介白身车屁股后面算怎么回事,与礼不合,您快过去吧,没事的。”
他能这么说,马越可不敢这么做,匈奴的小王来给陛下献礼,那就跟使节的地位一样,他可不敢怠慢。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章匈奴刘豹
黄昏中,匈奴的骑兵在马越眼前渐行渐远,安木再度催动了马车,一行人走上回家的路。
匈奴骑队中。
“李黄门,方才在咱前面的车驾是西域哪一国的王族,难道比我匈奴还值得尊敬,居然让您那么客气?”
说话的人是此次献礼的使节,南匈奴左贤王於夫罗的长子,刘豹。
刘豹身长八尺,长得英武高大,戴汉冠着汉服穿汉履,腰侧还挂着一柄汉剑。整个人除了长相几乎看不出一丝匈奴人的模样,就连一出口都是一口的并州官话儿,俨然一副汉人武士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竟是匈奴人的小王子。
南匈奴如今的单于是羌渠单于,是刘豹的爷爷,左贤王於夫罗是他父亲,右贤王呼厨泉是他叔父,二十四万骑长之一的刘去卑是他小爷爷,尽管刘去卑跟他年龄跟他父亲於夫罗差不多大,而叔父呼厨泉又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匈奴的辈分很乱,但可以说,整个匈奴首领基本上都是一家人,有朝一日,他也会继承单于之位。
“什么西域的王族。”李坚白了刘豹一眼,说实话他对这个南匈奴的小王爷好感还是不少的,至少这位小王爷倾慕汉家文化,在并州那种地方,许多汉人都比不上这位小王爷。“小王您是有所不知,刚才马车旁侍立那位汉人武士,您注意到没有?”
“汉人武士?您指的是长得很高大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那个甲士?”刘豹在心里暗自嘀咕,那人竟是汉人武士?生的那么高大威武,头发扎了好几绺小辫儿,高眉深目的,一看还以为跟自己一样是归附汉朝的外国王族呢。只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对李坚说的,南匈奴的小王爷也只好暗自在肚子里腹诽一下。
“对,就是他,小王您的性子让人如沐春风,奴便多一句嘴,到了洛阳可要管着您手底下这些匈奴王骑。这天子脚下,您可是有两个人不能惹。”
“李黄门放心,我们是来给陛下贺礼的,在洛阳过了年就回去了。不过您还是给我讲讲是哪两个吧。”刘豹这么问仅仅是出于礼貌,他才不在乎谁不能惹。第一,他刘豹本身就不是个爱生事的人。第二,惹了你能怎么样,天子脚下谁怕谁啊?面上都得过得去,了不起惹了你你来并州找我啊?南匈奴数万精骑恭候大驾,能奈我何?
“小王您可不要不当回事,这天下什么王公贵族您拌上两句嘴,就是在洛阳皇城脚下打一架都没有大问题,但这两个人,惹上了可是要出人命的。”李坚心思千转百回,只是看一眼刘豹就知道他的不以为然,笑着说道:“第一个是袁术袁公路。出身汝南袁氏,袁氏您知道吧,累世公侯,从他们家祖爷爷开始就是太尉了,一家子四代人变着法的做三公,几乎这天下没有哪个地方没有他们家的门生故吏,并州那个董刺史,就是从做了他们公府幕僚开始发迹的。”
“居然连董刺史那样的英雄豪杰都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那这个人确实惹不得,他家可还有后生晚辈?您一并跟我说了,我跟兄弟们告诫三分。”
“别人您不用在乎,家世是一方面,袁氏的公子本初比公路名气还大,但本初讲道理,不会撕破脸面。不光袁氏,弘农的杨氏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名族,但杨氏家教好,经学治家。唯独这个公路家世倾天还不讲道理的人,年少时就是名震东京的游侠,小王不知道,袁公路从前做长水校尉时在洛阳城东与人车架相撞不管是谁门下直接仗剑杀人。他不讲道理的,所以说您惹了他就不好收场了。洛阳谁不知道‘路中悍鬼袁长水’何况如今他做了河南尹,您要是见了他,可是要小心一些。”
刘豹是听明白了,李坚没唬他。庞大名族咱们不怕,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咱有南匈奴在背后撑腰,还能做个朋友。怕就怕这袁长水一般的混世魔头,他不讲道理先给你人杀了,到时候谁去讲道理。羌渠单于有十几个孙子,又不是左贤王,死一个刘豹不信自家那祖父能跟汉朝决裂,到时候报复不了别人自家的命先丢了。
“那另一个呢?就是方才那个汉人武士了吧。那位又是何方神圣?”
李坚点头说道:“不错,那个武士名叫马越,凉州武人一刀一刀杀出来的功勋到了洛阳,之前也是长水校尉。”
“好家伙,难不成长水校尉都这么厉害?”刘豹一听马越也做过长水校尉就乐了,接着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拉着缰绳勒马说道:“凉州马越,李黄门,我知道他!是不是光和五年袭杀西羌小王的那个马越?”
“哦?”马越当初在凉州做下的这件事本在洛阳无人知晓,但自从他征讨黄巾立功之后从前他在凉州做下的事情都被人一件件地挖了出来,也不知是有人别有用心还是如何,反正如今宫里朝中市井间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曾经杀过羌人小王,李坚问道:“您也知道这事就好办了,马长水没家世,但如今在陛下面前时一等一的红人,尽管白身也不可小觑,谁知道哪一天就又要复起呢。最主要是他老革出身,好勇斗狠即便到了现在也移不了本性,前些日子还在十万军中斩了黄巾叛军的人公将军。这个人要是被惹急了,真没准冲到并州去拔刀犯浑。”
“所以啊,此人比袁公路还要危险,袁公路还要家世所累,不会做的太过火,但马三郎孤儿一个无牵无挂,好像就有几个在凉州的哥哥。光脚不怕穿鞋的,您要是能跟他搞好关系是最好,他这人讲道理也有忠义,要看不上您就躲着走,千万不要跟他起冲突就行了。”
“在下谢过李黄门了!”
马背上,刘豹对着李坚行了个礼,眼睛雪亮,心中明朗。
起先李坚说那袁公路,刘豹是真打算躲着走,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头顶着东汉帝国最大家族嫡子的出身,真胡闹起来落不得好处,何况那混世魔头欺行霸道的性子也让刘豹不喜,他压根就没打算接触。别的不说,但是那家世,就差了太远,中原大士族一样眼高于顶,就算勉强入了他们的法眼,自家匈奴小王子的身份做个陪衬也没什么意思。
但马越就不一样了,边地武人出身,刘豹生在并州,也是边地武人。并凉二州民风相似,况且马越为妻报仇那事情他是了解来龙去脉的,这么一个勇武刚胆北地汉子,哪里有不交往的理由!
李坚本来的意思是,羌人的小王都给马越宰了,你这南匈奴的小王……自己掂量吧。哪里想得到这刘豹竟然生出了结交之意。
如今南匈奴的小王含金量其实还不如当年的北宫伯,当年老伯玉刚死,羌族百部还被团结在一起,实力强的很。现在南匈奴尽管一样有两部贤王二十四万骑长,但说到底可战之兵也就那几万人,撑死也就跟联盟破裂的羌族水平差不多,何况人家北宫伯就一个弟弟,羌族就剩这么两个王种了,就被马越斩了一个。南匈奴刘豹的同辈兄弟可是有十几个呢,何况上面还有几个叔伯。
这么一看,高下立判。
可这南匈奴小王是个想到就做的爷们儿,就听刘豹驻马对李坚问道:“李黄门,可知马长水校尉宅邸所在何处?”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一章挥戈止战
第二日一早,卫仲道便赶到梁府,叫上马越与蔡琰,三人一行三马一车,驶向白马寺。
今天的车驾不同于昨日,驷马大车威风是威风,但太过招摇恐他人不喜。
君不见,如本初,公路,孟德之辈,都仅仅是青衣快马出门,难道自家马三儿还能强过他们吗?
像袁术那么讲究排场,张狂的不可一世的青年公子爷,如今做了河南尹都有了一丝矜持的模样,马越是万万不愿那么张扬的。
因此,今天蔡琰就乘着双辕单马的小车出了门,这种小车挤挤能坐下两个人,不过正常的也就容一人驾车一人乘坐,没有伞盖没有花纹,算是洛阳常见的交通工具,简朴的很。
马越今天也只是穿着三层麻衣挂上一柄熹平小环就出了门。
这年头,怎么做都不好做,官不好当,民也不好做。
梁鹄快要下放地方的消息几乎人尽皆知,许多人瞅着这最后机会来给他送些礼物,哪里不求官员但求落个好,谁都知道梁鹄还是会回到京城的。这么一来不但梁鹄,上至裴夫人下到看门的张伯,管事的徐晃安木,出名的马越,一大家子都成了别人送礼的目标。这一下子可是热闹。
眼看着到年关,若是送些土产也就罢了,送来的金镯子玉首饰,家里人都不愿意要,却难以推辞,好不容易在不伤脸面的情况下把人送走了吧,再来些懂的投其所好特长钻营的人,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推走了的。
北军的曹破石,遣下人给马越送来了这么一柄熹平小环,通体四尺,刃三尺三,柄七寸,刀尾有一寸长的小环,铸造于熹平年间,着力一斩可破双层皮甲。看见这把刀,马越就不由自主的收回了要推出去的手。
西苑侍中江览,差人送给梁鹄一支虎仆笔,虎仆,是一种长得像豹子一般的珍稀动物,生长于辽东,皮毛制成的笔分外珍贵,可遇而不可求。这么一支笔,也让梁鹄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哪里容得你拒绝?
众人就这么一路直奔洛阳东门外的白马寺。
顺着御道,刚出城时几乎没有同行的旅人,待到奔出五六里,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行至寺外,这才真是热闹,只见寺门两旁停下数十车驾,门桩上拴缚着骏马,红漆的院墙下游人如织,僧人们来来往往,有汉人也有西域人,那个头发卷曲赤脚披袍的是月氏人,这个长发蓄须罗圈腿的是安息国人……来来往往,僧人们披着袈裟往来解惑,香火燃起的香烟绕梁,真是人声鼎沸。
马越不自觉的问道:“这白马寺,怎么如此热闹?”
“马兄你们凉州不听佛的吗?”
听佛?马越只听过董卓问他听不听佛,可又哪里见过有人讲佛,笑道:“要是听佛的人能送两只羊,估计在凉州会有很多人会听。”
“哈哈!”卫仲道拍着手笑道:“马兄倒是务实。”
只是蔡琰不喜地白了马越一眼,耐心的讲道:“这洛阳的白马寺,源自我朝孝明皇帝做的一个梦。”
“什么梦?”
“孝明皇帝有一日夜宿南宫,梦见有六丈金人自西飞来,醒来后便召见群臣,有一位非常博学的大臣说可能是西域的佛陀,于是便派人出使西域请来沙门,以白马驮经回来,后来为了纪念白马驮经便设立了官寺,至今一百余年中数代沙门翻译经书逾三百卷,去年还有沙门译出《般若三昧经》呢,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道场。”
马越一听头都大了,孝明皇帝,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在西边这么多年,马越也没真见着一个光头的和尚背着经书过来,只好悻悻地说道:“这都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奴家也不知道,《汉书》上看到的,马君没有读过汉书吗?”
“《汉书》?某读过,读过艺文志……艺文志里面的手搏六篇。”
手搏六篇,还是出征黄巾之前梁鹄自东观给他顺回来的,薄薄地一小卷,不消多时就能看完,讲述了手搏击技中的要点,后来马越曾用上面的法门摔过关羽一跤。
“读过六页……也能算读过吗?”
在蔡琰心里,马越一直是个寡言少语,战场上能把敌人生吞活剥的疤面将军,尽管听过他和亡妻的故事,知道这个师弟心里还有着一丝柔软,却总觉得这个生猛的凉州汉子有些不近人情。
加冠之年秩比两千石的校尉,在世人眼中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哪怕是在袁氏兄弟眼中,尽管有些看他不起,却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但在蔡琰眼中,她总是听说别人传言中的马越有多么威风,可难免在心里觉得他有些不学无术,穷兵黩武。
汉书只读过六页,汉琴又怎么教都学不会。
这是一个粗汉,不知风雅之物,只识刀兵之事。
蔡琰心里对马越刚升起了些许好感,又再度降了下去。这样的男人战场上固然英勇,可若入了家门,生活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马越挠了挠头,对卫仲道问道:“仲道,你都读过什么书?”
“记不清楚了,马兄怎么突然问这个?”卫仲道板着手指说道:“诗书礼记就不必说了,那是儿时启蒙读物。后来又读汉书,左传,再大了听乐府,听诗学赋,最近在学《九章算术》,大大小小百余卷吧。”
马越摇了摇头,年少时他曾觉得读书无用,自己脑海里见识过那么多的现代知识,难不成还要重新学习古文?他以为他所欠缺的只是这个时代应有的野蛮。
从他第一次提着手斧上彰山,已经八年过去了。
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学会了这个时代的野蛮,他太偏信野蛮了,以为他可以野蛮到不需要文明。
他错了。
他已经足够野蛮,野蛮得让自己融入到武人这个集体,凉州这个州域,但他不够文明,让他难以融入有文化的圈子,他的朋友中多目不识丁,他只能看着别人出口成章。
“师弟,除了手搏六篇,你还读过什么?”
“读过一些书法的碑文,读的第一本书是十二岁时的《六韬》,后来就是拜在先生门下时读过春秋,还有《孙武子》《公孙鞅》之类的兵书。洛阳廷尉狱里陛下差人赐我礼记,手搏六篇是先生从东观找人拓下来的影本。就这些了。”
“马兄读的全是些兵书啊,咳咳!你的理想是什么呢?立功封侯?”
“立功封侯?仲道将我看得太肤浅了。”马越笑了,他才不想什么立功封侯。他说道:“我想让凉州百姓不再死于兵戈与饥饿,我想让孩子们在加冠前不用提着刀上战场,我想让我的家族延续,想让后辈荣光。”
挥戈,为止战!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二章丹阳笮融
“师兄,近来你的咳嗽可是加重了?冬日可需注意身体,切莫令风寒入体。”
听到卫仲道咳嗽,蔡琰关切地说道,伴着自己玩耍学习数年的师兄,这几年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让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无妨。”倒是卫仲道十分想得开,根本不把这当回事轻笑一声,冬日里他的面庞更加苍白,但却有些眉飞色舞地说道:“马兄真是好理想,实不相瞒,初识马兄时仲道亦以为马兄粗鄙不堪,然结识越久,就越能发觉若马兄这般出类拔萃放在凉州武人中,只怕能将凉州武人的风评提上整整一个阶!”
“不敢当不敢当!”马越急忙羞愧地说道:“凉州武人亦是英才辈出,凉州三明哪个不是威震塞外,各个都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勋,何况其下杰出之士比比皆是,马越这点志向又算的了什么?”
“凉州三明?不提也罢。”卫仲道年少轻狂,不屑地说道:“张度辽一生戎马,晚节不保。段太尉威震边疆,血屠太学。小生看来也就皇甫将军称得上贤名,其他两人,倒还不如马兄这保境安民的理想!”
张奂被曹节矫诏一次,就平了功勋?段颍血染一生,历经一百余战平了羌人,就因为杀了千余太学生就什么都不是了?
马越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和卫仲道争论,这个活在梦里的少年啊。
卫仲道见马越不说什么,昂着下巴笑了,对蔡琰问道:“师妹,你有什么理想呢?”
“奴家没有师弟那么大的抱负,只想父亲大人能被陛下赦免,能侍奉膝下就是最大的理想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望呢?”
卫仲道叹了口气说道:“愿这天下早日太平,琰儿妹妹也能早一日见到先生。”
马越附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笑道:当真是温室里长出的花儿,方才还不齿凉州百战百胜的段太尉,这会儿却对路途上的些许盗匪望而却步了,只能说点好听话罢了。
马越岔开话题问道:“仲道,还不知道你有什么抱负呢,说来听听?”
“我?”卫仲道憋着咳嗽,面色有些潮红地笑道:“这幅躯壳,能让我有什么抱负?只怕不久于人世,但需留下些什么以传后世,以证不白活二十载吧。”
“仲道……切莫太过悲观。”马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卫和,他对卫仲道抱有极大的善意,可因为蔡琰,又对他有些妒意。可这个时候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不是医生,对于肺病的了解恐怕不比深宫里的方士懂得多,他帮不了卫仲道。
“仲道有几年未见卫和兄长了?”
马越决定了,让卫仲道去汉中找卫和去。看卫仲道如今这模样就差把肺片儿咳出来了,恐怕真的如他所说不久于人世,让他死之前再见卫和一面也是好的。而且也能把卫仲道支开蔡琰身边。
不然马越真怕到时候他送蔡琰前往吴地卫仲道跟着一起,恐怕他就没有一点机会了。尽管他现在也说不清蔡琰在他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哪怕他只有一点感觉,就必须要去争取。不能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兄长……有许多年了,兄长丢了手臂之后便再没见过。”
“那你想不想见他?”
“马兄你终于愿意告诉我兄长在哪里了?”卫仲道听出马越的意思,一脸狂喜的神色在白马寺门口抓着马越的双臂说道:“我当然想见他了,他在哪里?再不见恐怕今生就没有机会了!”
“唉,兄长他隐居在益州汉中郡,信仰正一教。现在巴汉那边也在闹起义,你如果去寻兄长需要多带些随从。”
就在这时,迎面从山门下走出一壮士,双目有神四肢有力,汉服外披着一件袈裟,脖颈间挂着一百零八颗无患子,对马越躬身一礼后说道:“足下在禅宗寺门前肆意言谈它教,岂不失礼?”
马越一看这人就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此人长发刚须,拿上一柄水磨禅杖马越简直要拜倒大叫鲁大师了,不过一口子的南方扬州的口音,听上去有些跳戏。
他是惊讶,但他的面目本就长得凶悍,面无表情都有一股威慑,一瞪眼睛更是让对面的汉家僧人觉得非善类了,当下那人便后退一步,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佛家讲究不杀生,他出入寺院又怎能带刀?当下握紧了拳头就打算与马越对搏。
马越一看叫人误会了,急忙作揖行礼道:“在下马越,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足下勿怪,不知足下何人?”
虽然是行礼,不过马越还是对这个僧人有些不爽,他娘的,就因为老子瞪你一眼就打算操刀砍人,算哪门子僧人?活该长了一副酒肉和尚的模样。
“呵,长得彪悍说话却是文绉绉的,施主是文人武相啊。”僧人见马越倒还算讲理,也不多纠缠,行礼说道:“小僧笮融,扬州丹阳人,施主您跟那个将军同名?估计阵斩张梁的将军长得也得有您这么威武,啧啧。”
“洛阳这边儿还有第二个凉州来的马越吗?”马越笑道:“估计您说的那个人就是某家了,不过某先前不是将军,是校尉而已。”
“哟,见到真人了!”笮融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喜色,对马越说道:“马将军您信佛吗?不信也无妨,来寺里转转吧,佛家普渡众生。”
“你们扬州没有寺院吗?怎么来到这边修佛?”
笮融笑道:“扬州有几个小寺,小僧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前年跟随贵霜支谶法师在白马寺修行佛法,几位施主解剑拴马,这边入山门吧。”
一路上,笮融引着马越三人在寺中浏览,不愧是第一座大型庙宇,就连建筑割据都是依照官寺造的,对此马越早已熟门熟路。不过让他心中渐起疑问的是,这个笮融与寺中许多人相熟,而且……这些人多是身形健壮体态彪悍之辈,尽管穿着袈裟也盖不住身上的武人气概。
马越问道:“笮法师,一路上我见您在寺中很熟络,寺中僧人也多是健壮之人,为何要在这里修佛,却不出山平定乱匪呢?”
“哈哈,这便是您有所不知了。”笮融捋了捋袖子笑道:“前些时候您忙着在冀州打黄巾,小僧受议郎陶恭祖之邀在白马寺征起三百僧兵拱卫洛阳,当时就被编制在陈王刘宠的勤王军中,在孟津渡口阻击了河东南下的贼人,他们叫郭太的首领侥幸捡了条命回去。将军莫要小瞧了小僧,当年李君在塞外五千抗八万,带的就是我们丹阳人!”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三章留名于史
马越三人在白马寺游玩了半日,这才辞别了笮融,回到家里.
当天xià午,刘宏便派来小黄门命马越赶往西苑,说有要事。
一路疾行到西苑,马越才知道,曾任度辽将军保境安民,历任三公朝廷柱石,也是赏识曹操的伯乐,桥玄在黄巾之乱时去世,因战乱而无法回到梁国的老家下葬,现在黄巾平定,可以继续下葬了。
对于桥玄的病逝,刘宏显得非常悲伤,东汉帝国的肱骨老臣,又走了一位。
桥玄在洛阳为三公时,他的儿子被匪类绑架,向桥玄索取赎金,桥玄含着眼泪命人进攻,匪类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却令洛阳城的绑架为之一空。
他的父亲时一郡太守,祖父也是一郡太守,都是比两千石的封疆大吏。桥玄死后却家徒四壁,连下葬的钱都没有。
什么是士族,这就是士族。
这样一名高风亮节的名臣去世,令刘宏心头悲痛不已,破例没有在万金堂召见马越,而是在西苑里的偏殿中传达了一系列旨意。
马越负责督统朝廷的封赏与安排丧事,持使者节仗,领西苑百骑前往梁国睢阳主持桥玄的下葬事宜。
尽管马越对这些事情都不太懂,礼节事宜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他也不清楚,但都没有关xì,硬着头皮走一趟就是了。
送葬队伍里刚刚完成接待匈奴人的李坚才是主要主持送葬的人,马越只是个脸面,他是刘宏的亲信,历任县令、北军校尉,身子又比蹇硕干净。他是代表刘宏前往梁国的。
睢阳,属豫州刺史部,距洛阳七百里,一路看着都是大战过后的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里道为之一空。
尽管持符节行御道,一路上却难免颠簸。
出洛阳的第五天,马越一行入了豫州陈国境内,新任陈国相骆俊早安排了人在阳夏县官亭中等着使者,一路带着他们直往陈县休整。
陈国这个地方好,马越这一路都在观察山川地形,跟随皇甫嵩卢植等人打仗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头脑里都在设想若在此地遇敌该怎样,若敌军把守山岗又当如何。不停地在脑海中盐酸破敌之策。
豫州刺史部这个地方山林树木多,地形易守难攻,若是外军进攻只需把守住山岗凭借弓弩之利即可稳操胜券。
阳夏县是陈国下辖四县最外围的一县,与临州接壤,然而在马越看来这个地方却似乎没有遭受到黄巾的危害一般,百姓安居如初,全然不似其他州郡。
早听说陈王刘宠国力强盛,射术高超为人有力,为刘宏所喜,听说刘宠这个人曾经数次被人告状到皇帝那里,刘宏都没有杀他,到头来居然还是这个在自己的封国内私藏弓弩的国王前往洛阳勤王,真是……一报还一报。
若早年刘宏杀了私藏弓弩的刘宠,只怕单凭何进最后剩下的那点儿郎官,还真抵挡不住河东下来的那群贼人。
东汉对王室的法令不算严苛,但又一条,诸侯王不参政事,远离朝政,不掌兵权,藏兵者斩!
然而,这陈王刘宠却毫不忌讳,甚至独领一国四县之兵,比一郡都尉还要厉害。
只怕骆俊这个国相不太好当。
国相如太守,掌握一国军政大权,可如果这些大权被抓在国王的手里,那这国相还能做些什么呢?
但当马越见到了骆俊,才知道,这个刘宠完全不似自己想的那般模yàng。
“在下马越,见过国相。”
骆俊,马越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此前他在梁鹄手下做事,尚书台的工作做得很好,做事麻利从不拖泥带水。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知道为何此人不但招梁鹄喜欢,也受刘宠喜爱。
这也是个年少成名走了好运的年轻人,跟自己一般。二十岁出头就做了国相,两千石,四县之内不受郡守管辖,直接对皇帝与诸侯王负责。
七尺有余的身高,看上去匀称健美,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须发修整得一丝不苟,面上带着笑意仿佛邻家兄长一般亲和,对马越摆了摆手说道:“马使节切莫如此,叫我孝远即可。早听说过您的威名,车马劳累,您有公务在身且入官寺休息,带您从梁国归来陈王将设下酒宴为您接风。”
老上司的弟子到了自己的管辖范围,骆俊尽管是第一次见到马越其人,却从言语到面容间都透着一股亲热。
马越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也想见见这个陈王,所以也不必作态拒绝,正跟着骆俊一同前往官寺,突然见骆俊朝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马使节,能否私下里求你件事?”
“孝远不必客气,称三郎即可,有事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闹黄巾时陈王在阳夏县引弓射死了匪首,有保境安民之功,在下为陈王写了一篇碑文,希望能得到您的誊写。”
“我?”马越打了个哈哈,我的天,这可是有人找自己写字了!长这么大有人请自己杀人,有人请自己保人,但跟着梁鹄学了五六年的笔法,却还真没人请自己写过字。
“好,孝远需要帮助,某家一定帮你写好!你等着,等某将桥太尉送回故土,回来了就帮你写!”
“那便一言为定了,在下谢过马使节了。”
“叫我三郎即可!”
“多谢三郎!”
骆俊走了,官寺中给他们这些人准备了一些饭菜,西苑的骑兵们各自三五成伙地聚在一起吃饭,马越则与李坚一同。
几案上没什么美食,送葬的队伍衣食住行都有礼法规范,就连马越也是外罩麻布罩袍,更别说他们吃饭了,不过尽管是很普通的饭菜,李坚仍jiù吃的津津有味,马越则还陷在有人请自己写碑文的自得其乐中。
碑文这种东西是可以流传于世的,若他泯灭在将来的乱世中,后世挖出自己写就的碑文,依旧会大书特书,自己也就成了名垂青史的人物。
名垂青史啊!
“李黄门,你说……咱们这样的人,能名留青史吗?”
李坚一愣,随后笑道:“奴从前就是给陛下养狗的,这名zì不留也罢。不过将军破黄巾,斩张梁。宫廷史官肯定已经为您记下一笔了,您就放心吧!”
“为什么都说我斩张梁,张梁不是我斩的啊!”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四章桥玄丧礼
这世间被豺狼虎豹所占据,虎穴之中才可生得虎崽。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陈国为何躲过战乱,不是因为贤能,不是因为善良。
是因为这里诸侯王能打,因为这里的诸侯王在府中私藏了五百张劲弩。
说来好笑,但事实如此,在所有人都还未能注意到的时候,世界的天平已经悄然朝着乱世偏倚。
饥民饿殍,畏惧马越一行人的亮甲明刀而不敢上前。
一路上他们因为车驾沉重而拖缓了行进速度,三天就可赶到的路途足足走了快要一旬,走得越慢,他就越是心痛。
六百里路,马越看见惯了流民,他们步履蹒跚,他们面黄肌瘦,他们饥肠辘辘。
见得多了,他也就麻木了。
他真的想过一刀劈开刘宏赏赐给桥玄的陪葬箱子,十五架篷车,殉葬品足逾百金,足够养活上千流民了。
但他不能。
一刀劈下去,除了躺在棺材里的桥玄,这世上所有活着的人恐怕都会怪罪他。
梁国,睢阳。
赶到了目的地,一切都变得简单容易了,马越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代表刘宏露出悲伤的情绪即可。
一切事宜,由李坚代为操办。
这个年代,社会风气上推崇“厚死崇丧”,丧礼讲究一个排场,尤其是桥玄这种连天子都下诏书旨意厚葬的一国肱骨,更要体现出气概,对得起桥太尉的一世操劳。
歌舞优伶,陪葬的玉器、铁器,烧制的驷马陶车,应有尽有。
历任少府、大鸿胪,司空、司徒、太尉。殡葬用的三公九卿大印,十二个官位桥太尉陪葬用了五个。
墓道改建的工作,征发民夫数百,刘宏特许赐桥玄黄肠题凑,以诸侯王的规格处理墓葬,耗资甚巨,桥玄家徒四壁,这些钱都直接由国库出。
其实陵墓不需要大建,因为桥玄的弟子王谦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早在射猎结束的那一日,大将军长史王谦便已经日夜兼程的奔至豫州,着手与
吝啬的刘宏也难得大方了一次,虽然是拿着国库里的钱。
桥玄的墓室,比他生前居住的房子还大。
前来吊唁的宾客从者上千,多是退居闲赋的老者,还有曾经的门生故吏,人群中,马越看见了曹操。
曹操铁青着脸,没有跟人一同哭号,他只是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这边,披麻戴孝。
桥玄生前好友不多,一生廉洁得罪了不少人,来吊唁的也多是老者与青年,郡守国相一级的人来的不多,曹操算是有官职在身的最大的一个。
济南相。
人群都在哭嚎,吊丧,曹操只是站着。
人群献礼金钱,玉石,曹操只是看着。
祭拜的情况在马越看来就如同庆典一般,盛大而恢弘,宰杀三牲,祭拜天地。
马越此前听说,数年前的袁氏奔丧,从者上万,接天连地,当时觉得多半是夸张了,现在看了一点儿都不夸张。
丧礼结束,生死升天,桥玄一生丰功伟绩,但却与马越无关。甚至在桥玄在世时马越与其也不过是在朝会时匆匆一眼擦肩而过,他没有太多感慨。
人群结伴散去,曹操没有走,所以马越也没走。
从曹操灰败的表情上,马越知道,曹操这个时候比任何人都需要有个朋友陪在他的身边……今天曹操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衣衫上的尘土都没人为他拍打,腰间甚至还系着小巧的国相印,头发蓬乱,脸上甚至还有一撇泥水污迹,深黑的眼圈,显得疲惫而悲伤。
济南国距此地,可也是有着六百里路啊。
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马越看着曹操,读到了这三个词语。
挥别了李坚等人,马越安静地站在曹操身旁,这时他才发现,曹操的手里提着酒壶与一只包好的煮鸡。
今天来的奔丧宾客,多数都给桥玄家属留下了一些东西,有留下钱财的,有留下牛马的,但马越就是没见到留下煮鸡的。
“三,三郎。”等了良久,曹操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你这一世,有没有什么特别感谢的人?”
马越没有答话,他知道曹操想听的并不是他的回答。
只见曹操缓步行至墓碑前,将酒壶与煮鸡放在碑前,他的眼里没有泪光闪烁,但语气却异常深沉:“建宁三年,阿父让我去拜访桥司徒,老大人没有以为我粗鄙不堪名声烂臭而将我拒之门外,反而亲待有佳,那个时候没有人在乎,没有人了解,曹孟德是个什么东西!老大人当年约我在偏庭谈话,聊了很多,那一年老大人刚刚从北疆下来,跟我讲述他做度辽将军时的事情,后来问我的理想,那时我说,我要像老大人一样,镇守边疆,将来要做这大汉的征西将军!”
建宁三年,那个时候的曹操连洛阳北部尉都没当上呢,顽劣不堪的名声传遍洛阳城,文不成武不就,却承蒙贵为三公的桥玄接见,莫大的荣耀加身,才让当年自卑自弃的曹阿瞒,长成了如今的曹孟德。
“老大人当年说,要是将来天下乱了,这重担就落到我这一辈的肩膀上,劝解我不要再贪玩,学习兵法多读诗书,好像他老人家一般可以出将入相。没有老大人当年的苦心栽培,哪里会有今天的我?”
听着曹操娓娓道来,马越心头默然,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桥玄那淳淳善诱的语气与表情,也假象出头上扎着总角的顽童孟德坐在一旁东张西望的模样。
“大人,您曾说,将来有一日您不在了,阿瞒若经过你的墓碑却不带一斗酒与一只鸡来祭拜您,您便要发动神通让阿瞒走出三步肚子疼,阿瞒将鸡和酒都带来了,尽管您是开玩笑,可若不是关系亲密,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曹操的话已经不是说给马越听,而是背靠着墓碑,将煮鸡撕开,昂首灌下一口酒,向墓碑下倒下一片,新翻起的土地马上像曹操的眼睛一般浸湿一片。
“自您去世,每当思量旧事就觉得悲怆。士为知己者死,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如今黄巾平定,边患再起,曹阿瞒不会忘记您的淳淳教诲,一定要扛起安定天下的重任,即使您不再了,我也会为您扛起大汉的天下!”
曹操背对着马越,向着墓碑虔诚跪拜。
那是面对父君才行的礼节。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五章匈奴王事
洛阳,梁府门前.
朱漆是六锡,当今天子刘宏御赐的梁府可漆朱门。
现在,这么一扇朱门,挡在了南匈奴二十四万骑长之一,小王刘豹的面前。
他没有名刺,看门的大秦人不让他进门,堂堂匈奴王子此时却领着一名随从站在宽大的玄武道上不知是进是退。
大秦,又称骊靬,守门的是安木的族人。如今他们那二十名跟着关羽来到洛阳的骊靬汉子各个打扮的比汉人还像汉人,青色头巾包裹住淡黄色的头发,穿着棉袍赤手空拳地站在府邸门口,任刘豹好说歹说都是不准他入门。
从前年杨阿若在府门前揍趴下卫氏的仆从之后,这洛阳城里的尚书府门随从就变得傲气务必,规矩也更严明了,没有名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都别想进门!
马越是吸收了足够了教xùn,直接从事情的开头就拒绝掉,省掉后来的烦恼。那一次害自己白白挨上一刀不说,还连累了蔡琰与师母裴氏出门直面那班胆大包天的太学生,也就是蔡琰出身名门大家,蔡邕老先生有足够的才学名气镇住那些年少轻狂的太学生,否则冲突了起来,只怕当时家里那十几个仆从,拦都拦不住。
即便到了现在,梁府上下男丁加在一起也就才堪堪满了三十之数,都未必能架得住上百群情激奋的太学子一次冲锋,别说当时了。
只是这样,可就苦了刘豹。
想他堂堂归附南匈奴王子,说起来就是想进袁氏的府邸,也只需要找人打通关节就进qù了。偏偏这梁鹄的交友层次太高,不是大宦官就是皇亲国戚,刘豹是想讨也讨不到。马越的交友圈子又太小,能在这个事请上说上话的两位好友一个在西苑陪陛下,一个在豫州吊唁忘年好友,谁都没空给他写名刺。
硬闯,又闯不得,刘豹这两天打听了,这马越府上的苍头跟他本人一个脾性,才不管你是什么人,河东的卫氏,离南匈奴的归属地不远,何况卫氏的祖宗曾率军深入匈奴腹地七战七胜。那么厉害的家族,大公子在梁府门前还是吃了憋,随从被人打折了腿丢在大街上。万一自己闯了府门,那马家三郎混不吝的性子,操刀给自己一顿砍,堂堂南匈奴王爷岂不是没地儿说理去?
刘豹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那个‘马越府上的苍头’,现在是把守司州与凉州必经关口的陇关都尉,比两千石执掌军权的杨丰杨都尉。
“小王,进不去咱就回去吧,犯不上跟这府里守门儿的大眼瞪小眼。”
“回去?”刘豹摇了摇头,笑了,“本王才不在乎什么丢脸面,这个马越是个敢打敢杀的狠角色,本王一定要跟他搭上关xì,不但要搭上关xì,还要跟他称兄道弟!”
“称兄道弟?”刘豹身边的千骑长愣了,说道:“您是大单于的孙子,将来就是我大匈奴的单于继承人,那马越就算是当过校尉,也不过是一介白身,他配吗?”
“非也非也。”刘豹边说着,便将骏马系在梁府门口的拴马桩上,一边还念叨着:“这不让本王进qù,他总得有人出来吧。”
拴好了马匹,刘豹抱着双臂晒着冬日的暖阳,身上内衬的豹皮袍暖着心口,对亲随笑了,他仅仅是眯起眼睛,但高眉深目与狭长的眼睛得看上去就有些阴测,问道:“这马越敢为了妻子杀一个小羌王,将来他敢不敢为了兄弟杀一个右贤王呢?”
“右贤王?”亲随一下子就想到了如今的右贤王栾提呼厨泉,但转念一想呼厨泉可是跟自家小王没有半点冲突,那是小王的亲叔父,一家人亲热得很。
突然,千夫长瞪大了眼睛,羌渠单于死后必定是左贤王即位,也就是刘豹的父亲於夫罗,拥有二十四万骑长中过半的支持,再加上右贤王呼厨泉,下一任单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样一来,依照兄死弟即的传统,呼厨泉就会成为新的左贤王,右贤王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到时候右贤王最有竞争力的大致就是呼厨泉手底下那个有汉人血统的小爷爷刘去卑,等呼厨泉即位,左贤王就该是他了。
那个时候……千骑长看了刘豹一眼,急忙点头说道:“属下明白小王所想了!”
刘去卑做个大将还可以,若有心染指大单于的宝座,只怕别说南匈奴,迁到漠北的北匈奴都不会承认。毕竟刘去卑身上可是流着汉人的血液,怎么能让他继承匈奴的单于位?
归附汉朝是一码事,无论汉朝的内乱有多严重,他们这些归附外族只要不傻都知道不得轻举妄动,如今的作为还是养精蓄锐为主。向汉朝的天子称臣,是他们如今的唯一战略。可让汉朝血统的王子继承单于位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主一仆正在朱门前不远处候着,就见梁府的偏门被打开,身形高大的安木牵着单马双辕车走到府门停下,守在门口的骊靬汉子对安木行礼问道:“卫公子要走了?”
“把门打开。”安木点了点头,说道:“卫公子要和蔡小姐驾车转转。”
朱漆大门被打开,卫仲道与蔡琰一左一右地走出府门,蔡琰在背后束着发髻,长发中分披散在肩,侍女在身后为她披上狐裘斗篷,她看了一眼左右,裹了裹斗篷戴上兜帽,跟着卫仲道坐上双辕车。
卫仲道在左侧驾车,蔡琰坐在右边,中间隔出一人的座位。
这个时代不像明清时期的女权低毁,汉时三从四德的思想尽管在书中有些蛛丝马迹,但离社会的主流思想还差得远。
“小王,从府中出来驾车的士子好像就是那天在马越身侧的那人。”
侍从说了话后半晌不见回应,这才奇怪的看了刘豹一眼,只见刘豹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蔡琰坐上马车的背影,看着双辕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说道:“你看见了没有?”
侍从不明所以地说道:“看见了啊,小王,那个青年士子真的是那天在马越身侧的那人!”
“本王他妈的问你看没看见马车上的那个姑娘!”刘豹伸手一推千骑长侍从,伸手就去解开拴马桩上的缰绳。
“别磨蹭,驾马,本王要问问那姑娘可曾婚配,本王的阏氏就是她了!”
阏氏,匈奴语中正妻的意思。匈奴小王刘豹一生仰慕汉家文化,也觉得汉家女子的温婉是极美的气质,恰逢婚配年纪,血气方刚。
平心而论,蔡琰长得不算极美,只是中上之姿,可书香门第的熏陶之下自有着一种令人舒适而又冰清玉洁的气质,如梅傲雪而立。
方才只是匆匆一眼,却正是这种暗香流转的气质吸引了刘豹。
刘豹现在恨极了自己出门不带匈奴使节的节仗,在城中不得纵马御道,主仆二人牵着马匹,直朝着视野的终点,快要消失在玄武大道上的双辕马车追了过去。
第三卷桀骜不恭卫仲心事
双辕马车缓缓出了东门,卫仲道这才握着缰绳控马小步跑了起来,随着两旁景物变换,他沉闷的心情也好了一些。hp://772e6f742e6f%6
虚拽着缰绳,温文尔雅的卫仲道有些烦躁。
他喜欢蔡琰,不想要离开。可他这么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的人,必须前往益州去看一看为了自己丢掉一条手臂的兄长。
这一去……就不知再见蔡琰是一月,一年,还是一世。
如果说先前他还知道,据中原万里之遥的地方有个国家叫做乌孙,哪里的国王有一块龟板。西域的路千险万难,尽管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也愿意一试。
遣族中死士,携黄金百两,远赴西域,闯一闯那九死一生的绝地,搏一搏逆天改命的气运。
凉州之乱,算是彻底绝了他的希望。
西域之路本就不通,堵在路上的不仅仅是大幕荒原,如果说那就是九死一生的话,凉州的兵乱,直接将这几率推到了十死无生的悬崖边上。
卫仲道放弃了,既然必须要前往益州,既然必须要离开蔡琰,那有些话若再不说,只怕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琰儿师妹,我,我要走了。”
蔡琰不了解卫仲道今天为何闷闷不乐,却也知道一定是有心事,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开解,因此只好端庄的坐在车中,手扶着车辕眺望两旁的冬季雪景。
这天越来越冷了,一年当中只有这寒雪初化的时候最是冻人,却也最是美丽。
突然,就听到卫仲道用不是很大,如若叹息般的声音说道:“琰儿师妹,我,我要走了。”
琰儿师妹,这是卫仲道与马越都从未叫出口的称呼,卫仲道却在这一刻说了出来。
“什么?师兄你要去哪里?”
脱口而出之后,蔡琰心头一片苦涩,她已然知道了答案。
“益州。”马车还在向前踱步着,卫仲道抬眼向西边望去,只看到被洛阳远郊的苍莽大山挡住的重重视线。“我要去见一见兄长,兄长为我的病丢了臂膀,死之前……我必须去见兄长一面。”
卫仲道无数次觉得自己想清楚了,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不出几年肺痨病逝的事实了。可死这个字眼,每一次脱口而出之后,都带给他更大的恐惧。
“师兄你别这么说,你不会……去的。”
蔡琰的两只手缠在一起,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脑袋里乱乱的,一下子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师兄是否要离开已经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只要不死就好,不死就好。想着这些,却差点说出‘死’这个字。急忙改口做去,说出后又觉得不太合适。
师兄千万不要误会琰儿是不让他前去益州的意思啊,蔡琰低着头想道。
“琰儿不必,咳!不必安慰我了。”卫仲道笑容里带着一丝凄然:“医匠说,我最多还有三五年可活,病灶深种,便是仙人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我只是……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卫仲道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以为我能许你一世安稳,却这般孱弱不堪。但我不是担心,我知道,我走之后,马三郎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马兄大丈夫可顶天立地,他那般护短的人,是断然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的,可我……怎么就是舍不得?”
“呵,亏我前日还在马兄面前对凉州三明冷嘲热讽,他若是知道我这般惧死只怕是会将我看低。”卫仲道难得的笑了一下,有时候他在蔡琰,在马越面前卖弄才学,也是存着一点在蔡琰面前羞羞马越的意思,蔡琰也许感觉不到,但卫仲道看马越偷摸瞟蔡琰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毕竟感情之事,这世上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在马越三省吾身之后都不敢下结论自己喜欢蔡琰的时候,这个勉强算作情敌的卫仲道就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
“不过琰儿也不能将自己就这么托付给马兄,他太过轻生重义了,若他有一日折损沙场,琰儿岂不一样要孤独下去。”卫仲道以往言辞犀利,性子温吞而言语果决,今天却几乎整个翻了个儿,胸腔里一颗红心跳的飞快,言语却吞吞吐吐的:“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死就是了,何必要再咒马兄呢。琰儿对不起。”
蔡琰终于明白了卫仲道今天想对他说什么,可猛然听到一句对她不起,还是让她灵动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卫仲道今天说话太没条理了。
后面依稀间传来有人呼喝的声音与马蹄的踢踏,卫仲道皱了皱眉,全然不去管它。
“吁!”卫仲道听到后面有急切的马蹄声传来,以为是有人着急赶路,索性就将马车停在官道旁,转身正对着蔡琰满面通红地说道:“琰儿妹妹,你可不可以不要太早嫁给马越,等我两年,如果两年后我还能活着从益州回来,让阿父向先生提亲好不好?我喜欢你,喜欢极了你,我喜欢你胜过喜好漫山遍野开满的花卉!如果我能回来便嫁给我可好?”
蔡琰简直羞极了,从未想过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的卫仲道师兄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可让她怎么回答?
说不好是不可的,师兄这重病已经拖了这么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撒手西去,这时候她不能寒了相伴数年师兄的心。
说好更是不可的,婚姻大事,首先要经过双方父母同意,还要有合适的媒人,又怎能私定终身,难不成要学那卓文君吗?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只怕是这时代所有少女的心头美梦,可谁又敢那样做呢?
无论谁敢,蔡琰都不会那样做,他的父亲被流放了十二年,受过屈辱,遭过诬陷,不能再因为自己私定终身而令他蒙羞。
蔡琰抬起头看着卫仲道,就见俏白脸面的卫仲道正抿着嘴瞧着自己,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说道:“这,这还要等……”
她本想说,这还要等着看父亲大人定夺。哪知道话还未说出口,身旁刮起一股微风,车辕一沉,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搭在车上,来人翻身下马,就见一内衬皮袄外套汉袍的外族人正轻微喘着气看着自己。
这一下子着实是将蔡琰吓得不轻。
“你们可算停下了,本王的马都累的吐白沫了。”来人的鼻梁很高,直挺挺地插在双眉中样,口鼻方正,只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破了整体面容,却也算不上难看,勾起嘴角说道:“小姐,小姐,敢问小姐芳名,可曾婚配?”
性子温吞的卫仲道双目瞪着眼前这人几乎要哭了出来,***,哪里来的野人,小爷已经说到关键时刻,琰儿妹妹还没回答我呢!
卫仲道咬着牙,寒声问道:“足下何人,可识得礼法,可知拦车问名是何等的无礼?”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七章刘卫比武
“足下何人,可识得礼法,可知拦车问名是何等的无礼?”
“不好意思,失礼了,失礼了。品书网..”面对卫仲道的寒声质问,刘豹也不生气,急忙后退两步,抬手正了头上的发冠,抚平了衣服的褶皱,这才再度向前行礼,是对着蔡琰行礼,他根本就没有理会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卫仲道,说道:“望小姐毋要见怪,在下寻您心切。在下南匈奴刘豹,方才一时心急忘了自报家门,真是失礼了。小姐可否将芳名告知在下,您可曾婚配?您愿意当小王的阏氏吗?”
刘豹的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到他说出‘您愿意当小王的阏氏吗’的时候蔡琰都不觉得他轻浮,可这种问题,可要教人怎么回答?
先有一个卫仲道打算跟自己直接私定终身,现在又来一个匈奴人,直接就问自己要不要到他的家里做正妻。
阏氏的意思,不仅仅是妻子,地位是相当于汉朝的皇后的,不大属于匈奴民间词汇。正式,且严肃,即便是大单于也只能有一位阏氏,相当于汉人的正妻,却要比正妻地位高出不少。
匈奴人的阏氏,会插手丈夫打仗以外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
这两个男人真的很勇敢,却也真的很傻瓜。
但这种傻瓜已经足够气人了,幸亏马越远在豫州,若马越在蔡琰车前,管你什么南匈奴小王还是千骑长,立马操刀全都‘咔咔’剁喽。
只是看一眼,就要带回家做老婆,亏你穿的跟汉人一样,懂不懂一点儿汉人礼节?
蔡琰不知如何回答,无助地看向卫仲道。
被无视的感觉糟透了,面前这个身形健硕的匈奴人给了他极大的震慑,万骑长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清楚的,何况这个男人身旁还跟着一个骑在马上的匈奴侍从。
感受着蔡琰求助的目光,卫仲道十分希望现在他被马越附体,若是马越一定不会惧怕这个匈奴人!
若是马越?这里没有马越,只有我卫仲道!
尽管有些害怕,可卫仲道还是从马车上跳下,侧过身子挡在蔡琰面前,一手按住剑柄。
这柄他从未用过的佩剑,此时竟能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
“咳!”卫仲道咳嗽一声,色厉内荏地喝道:“阁下请自重,否则刀剑无眼!”
久病的身躯与苍白的脸色之中,有着一颗火热的跳动的心!
刘豹回退一步,挥手解下了身上的罩袍,任凭其坠落在地。
侍从双手递上弯刀,刘豹歪着脑袋认真地看了看卫仲道强做凶狠却白净的脸面,笑道。
他以为这个士子要与他决斗!
“难不成中原汉人也兴以决斗分胜负吗?本王还以为只有我们那里是这样。”抓着刀鞘,尽管怎么看卫仲道都不像是自己的对手,但他还是很谨慎。谨慎之余刘豹对蔡琰行礼道:“小姐,记好了,吾名刘豹,愿以此比武得小姐为阏氏!”
说着,刘豹拔出了他雕着雄鹰的弯刀。
不但能打败面前这个看上去像是小姐夫婿的孱弱青年,还能在小姐面前表现自己的武艺,何乐而不为!
天可见怜,卫仲道从未想过要与刘豹这般看一眼便觉凶蛮任性的匈奴人决斗!可箭在弦上,又怎么容他回的了头?
更何况,此獠口口声声要娶蔡琰回匈奴做阏氏,怎么可以容忍!
“噌!”
懦弱无力,温和可欺的卫仲道,第一次面对他人抽出了他的佩剑,为了守护他所爱的人!
马车上的蔡琰见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点燃,一齐拔出了兵器,掩口叫出一声,急忙说道:“师兄不要和他打啊!”
与卫仲道在一个屋檐下读书学习,她太清楚这个师兄的斤两了,要他唱上一段乐府,抚琴弹上一首曲,执笔写一篇赋,他都不会做的再好了。可若要他拔剑与人搏击,只怕他还比不上梁府中随便挑出的苍头!
更让她惊讶的是,一向温雅示人的师兄竟真的会拔出自己的剑。
“师兄,你会受伤的!”
事已至此,看着刘豹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卫仲道的心突然松了下来。听见身后蔡琰的声音,卫仲道脸上划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刘豹,他也知道自己会受伤,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
但那又如何,自己这颗头颅本就是暂寄于项上,被病魔夺走与死在刀剑之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至少,若是死在刀剑之下,还可勉强算作是为了琰儿而死,死,亦无憾!
“来吧!”
刘豹看着面前举起汉剑的青年突然笑了,难道你的家里人没有教过你如何用剑吗?
只见卫仲道双手握着汉剑柄端,放在胸前直指刘豹。
这动作破绽百出!
刘豹只是轻挥弯刀磕在汉剑侧端,卫仲道便已然空门大开,刘豹糅身欺上刚抬起手,脸上就挨了一拳。
这一拳没多大气力,接着便又是一拳。
卫仲道弃了汉剑,摆出性命相搏的模样,也不怕刘豹握着的弯刀利刃,凭着一股豁出性命的架势王八拳便朝着刘豹脸上招呼。
刘豹被打懵了!这是什么套路!
尽管他握着弯刀,可他不敢真砍在卫仲道身上啊!这人是从马越府上走出来的,若自己失手将他杀了,来日马越冲入匈奴腹地怎么办?
掌管匈奴万骑的他不怕马越,可哪里有惹了人千日防贼的道理?
更何况,他本就是抱着跟卫仲道玩玩的心态拔出弯刀,打落了他的汉剑,应当是自己赢了啊,为何此人一副拼命的模样。只是一次比斗,就是匈奴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气性吧?
连着头脑中数道疑问,但刘豹手上并不含糊,丢下弯刀双手阻挡卫仲道几拳进攻,随后抱膝磕在卫仲道的肚子上,趁着这个气沉丹田双腿扎于地面,手臂便顺着卫仲道的两肋抓住了他腰间的束带,猛然提起,结结实实地过肩摔在地上。
急忙捡起汉剑指着趴在地下还要爬起的卫仲道,看了一眼蔡琰,刘豹表情大变。
车上小姐的表情根本不是欣赏比武,而是像看盗匪一般地看着自己,刘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并州,这是天下皇都,洛阳。
自己吓到他们了!
“扶那位公子起来!”刘豹很聪明,尽管在相对野蛮的国度长大,但他的头脑并不野蛮,恰恰相反,还很聪明。弃了刀剑,走到侍从扶起的卫仲道面前躬身行礼说道:“公子毋忧,在下并非匪类,也不会做出失礼之事,公子断然不必以命相搏。”
刘豹这算是一辑到地了,尽管卫仲道神色上还有些防备,至少没了再动武的意思,刘豹才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再次对蔡琰躬身说道:“恐怕吓到了小姐,刘豹万分抱歉,望小姐原谅。”
蔡琰理都不理他,过去搀扶着卫仲道回到马车,刘豹讨了个无趣但也没办法,只得对侍从说道:“你将小姐与公子送回去吧,不用管我。”
“我们不用你送!”
蔡琰撂下一句,卫仲道看了刘豹一眼,忍着腹部的痛楚驾起马车。
一次表白无疾而终,而且还蹦出个刘豹这样的人,卫仲道心中百感交集。
望着蔡琰离去的背影,刘豹站在原地,捡起弯刀入鞘,自嘲地笑了笑。
“还是不懂,汉人的礼节啊。”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八章陈王箭术
马越操持完桥玄的丧事,回程于陈国地界再度滞留了数日,他见到了久负勇力盛名的陈王刘宠。:efefd
刘宠知道马越不擅射箭之后很是惊讶,幽并凉三州之勇士精于骑术却不擅射术真是少见。
别说幽并凉,就算是中原的儒生,君子六艺中射御可是重中之重,不由分说地教了马越数日的射术法门作为马越愿意为他誊写碑文的感谢。
尽管马越对射术没什么兴趣,但凡是能加强他的武艺的东西他都很愿意去学习,于是便跟着刘宠学了几日。
几日时间,马越的射箭能力也没能像刘宠那样百步穿杨十发十中,但却着实受益匪浅。
刘宠教授的都是射术中凤毛麟角的经验,临走还为他写了七页的射术秘诀,连带着两本射术书籍一并给他,要他拿着闲时看一看,并嘱咐他日后若有射术上的问题随时可传信问他。马越对此很是感激。
接着,便是数日兼程,终于赶在除夕前夜迎着风雪踏入洛阳。
这一次来往千四百里的路途,对马越而言最大的收获还并非是交好陈王刘宠,也不是陈王教授的箭术,而是一份地图。
这一份地图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幅地图,也不同于未来的地图,这是马越凭着自己亲眼所见,脚步所及而画的地图。
山川地形,不够仔细,比例尺也不足,就连山丘的高度坡度都仅仅是凭靠目测而已,但却加入了马越自己的军事想法,他的地图上对于百姓所聚居的里道有着明显的标注,哪里是农田,哪里是沟渠,宽窄都以目测的数字标注,着重于记下道路旁的险地,绝地。
这是一幅战术地图。
洛阳,侯氏,颍川,陈国,梁国一线直通的交通要道的战术地图。
除夕之夜,洛阳城中的高门大阀户户张灯结彩,街上总角小童们穿着棉衣,在府门前的火堆中燃着竹子,传出“啪啪”的响声。
一路行到自己府门前,辞别了李坚,马越转头一看,梁府门侧拴着许多马匹,朱门前一猿臂蜂腰的俊美青年正踩着高案提着灯笼向上挂着,在他身边面容冷峻腰系铜印墨授的青年不是阎行还能有谁,马越刚辞别了李坚,阎行便伸着胳膊笑道:“主公可算是赶上了除夕之夜,兄长挂好没有,主公回来了”
挂灯笼的俊美青年除了杨丰杨阿若还能有谁,须臾之间杨丰挂好了灯笼,拍拍手掌从高案上跃下,点头对马越笑道:“主公,大伙都得了官职是好事,可家里怎能没人帮衬呢,下午某与彦明回来冷冷清清的,家里新年的资材都没准备齐全。”
“竟有此事,先生和夫人呢”
三人边说便向里走,安木听见马越等人在门口说话,急忙跑过来推着府门,听到马越发问急忙说道:“回主公,今日一早大人与夫人便被陛下召入西苑,说是参加陛下宗庙的除夕祭拜。”
“是这样啊,云长和公明没回来吗”
每年除夕之夜,天子在宫中饮宴,召集亲信大臣,三公九卿,参加宗室祭拜可以算作是对宠臣的无上殊荣。
本来今日回到洛阳,马越是不能直接入府门的,应当先入宫面见陛下,但就是因为这一天是宗室祭祀的日子,马越才剩下了上报的麻烦事,直接回到了家里。
正说着,马越前脚踏入庭院,关羽便领着两个健仆搬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偏院走了出来,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水,正看到对面的马越,关羽笑了。
“你们把新年的衣服给府里的人们发下去吧。”关羽低头吩咐了一声,这才迎着马越走去,边走边问道:“三郎什么时候回来的,梁国一行可顺利”
关羽很有意思,尽管他的心里对马越感激到无以复加,但嘴上看不见多少尊重,更多的倒是亲近。整个梁府除了梁鹄与裴夫人叫马越三郎之外,就只有关羽这么叫了。
马越对关羽这样见怪不怪,此生二十载,或许他已经接受了封建社会人们的等级之分,但在心中他从未将关羽杨丰阎行等人当做仆从使唤。
尤其是关羽,这个从他十二岁陪伴至今的兄长。
“一切顺利,还得了些东西,晚些时候兄弟们一起看看。兄长在东观可还习惯越听说那里呆着的都是一些老人,可别憋坏了兄长。”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马越知道,关羽性子稳妥,又喜好读书,在东观校书的日子想来他是不会觉得无聊的。
果不其然,一提起东观关羽喜上眉梢,说道:“三郎你是不知道,某家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藏书,近日以来看的眼花缭乱。”说着,关羽难得不好意思地笑道:“说来惭愧,某这校书郎却从未做什么正事,都是那些老人家在校书,某倒像是个读书郎。”
“无所谓,实不相瞒,此前推荐兄长前去东观,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一来给兄长找个读书的去处,二来过了年我便少不了东奔西走,先去幽州再下吴会,远公子独留洛阳学经,兄长与彦明在洛阳为官,遇上事情也好有个照料。”
远公子便是梁远,如今正是读书的年纪,有幸拜在崔烈名下习经。
天色已经黑了,别家这个时间都已经围坐在一起吃饭了,但梁府这边还没有丝毫开饭的意思。
马越突然拍了拍脑袋,对关羽问道:“兄长,蔡小姐在后院吗”
“在,裴夫人走了,就剩蔡小姐自己在后院呢,打我回来就没见蔡小姐出来,应该自己在后院呢。”
“诶,奇怪了,仲道怎么没在,我去看看,你们准备一下吃食,咱们晚上一醉方休”
说着,马越便进了后宅。
“师姐师姐”
马越唤了两声,没见着动静,过年了,梁府有些婢女都是洛阳附近的百姓出身,裴夫人都放她们回去过年,如今后宅冷清的很,马越走上几步也没见到一个侍女。
天色已经昏暗,离着挺远,马越便见到凉亭里帷幔下有人坐着,走近一看果然是蔡琰,挑开帷幔,里面暖意洋洋,炉火烧了很久,炭都已白了。
“师姐”
马越轻轻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绕过几案马越才看到,蔡琰握着一卷竹简,撑着下巴睡着了。
解下裘袍盖在蔡琰身上,马越轻轻地动了动蔡琰。
“师姐,我回来了。除夕夜呢,咱们去吃饭吧。”
...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十九章中平元年
<>“马君……天色都黑了,我睡了多久啊?”
蔡琰自睡眠中醒來,摸了摸身上盖着的狐裘,这才见到身后躬着身子对自己说话的马越。
说实在的,小憩中醒來夜色已沉,脚边儿的炉火烧的正暖,亭外的风雪丝毫影响不到里面的温度,兽首铜炉中还残有余香,身上盖着狐裘毛发摸上去温暖柔顺。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舒适极了。
如果不是睁眼见到一张疤脸的话。
想是这么想,但蔡琰并沒有被吓一跳,这么久的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这张脸。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蔡琰站起身來。
“仲道呢,怎么沒有來陪师姐?”
蔡琰听到马越发问,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已经许多日未曾见到他了,前天有人给府上送來书信,说他养好伤回河东了,來年就要前往益州。”
说到益州,蔡琰还有些幽怨的看了马越一眼,但什么都沒问。
“走了也好。”马越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随后便凝固在脸上,问道:“仲道受伤了?”
蔡琰仔细地看了看他,见他眉宇间的惊讶不似作伪,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师兄还在洛阳的时候,有一日邀我出城,后來有一个匈奴的小王问我名字,我不告诉他,师兄就跟他打了起來,受了伤。”
“竟有此事?”马越急切的问道:“那仲道当时的伤势如何,他本就有病在身,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兄长交代,那匈奴小王姓甚名谁?”
马越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若是卫觊,马越才懒得管他死活。但卫仲道不同,就算他们两个共同爱慕蔡琰,但马越对卫仲道谦谦君子一般的性子,是百分百的满是赞誉。
说真的,比起才华横溢,曹孟德丝毫不差于卫仲道。但曹操为人放荡不羁,也让马越更容易作为朋友交心,更何况那是曹操,但凭这俩字,马越就能接受自己比不上他,也就不是那么容易地产生羡慕情绪。雅文言情.org
但卫仲道不同,他年纪与马越相仿,在文学艺术上有着马越骑马都追不上的造诣,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性格真真正正如那古书中所写的谦谦君子一般,知善恶,明是非,尊教化。马越和他沒那么容易做朋友,但却真真正正的仰慕他。
“你问这些做什么,那人下手不狠,有些欺负师兄不同武艺,但终究有些分寸,师兄沒有大碍,你不要管这事情了。”
马越闻言点头,眼看着走到前院正热闹,也就不再言语。他看得出來,蔡琰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再生事端。
这意味着,那个匈奴小王很厉害,他更想知道那人是谁了。
马越并不知道,他还真还惹不起刘豹。因为刘豹姓刘,他的祖母是大汉朝公主,他是有着匈奴与汉两国王室血统的人。
一进前厅,大多布置得差不多了,主位在上,下面分列着数张几案在左右两侧,中间堆出火堆,穿着两只羊烤着滋滋地向下流着油,飘香四溢。
一见马越领着蔡琰进來,关羽杨丰等心腹都急忙对马越问好,马越看了看几案,随手指着说道:“都快过年了,咱们也别那么的生分,坐的近些吧。”
说着,马越便上去将几案搬到下面中间,几人也将两侧的几案靠的近了些,随后这才落座。
马越坐在正中,左侧是程立与程武父子,蔡琰与抱着万宁的阎氏。右侧是为首的是关羽,其后杨丰,阎行,安木三人。虽然谈不上冷清,但也算不上热闹。
好怀念在陇县的日子,那才叫热闹!
骊靬随从们穿插其间,为众人倒酒,烤羊,他们就更随便了,倒完酒随意找个人身后坐下就好。
马三郎这里,沒有那么多的规矩。
“诸位兄弟,转眼,中平元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我等平定了黄巾之乱,大伙都有了官身,可喜可贺。最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还能坐在这里,还能喝酒吃肉!”
“哈哈!三郎说的对,都还活着。”
这些人中沒有徐晃,徐晃在谷城为令是一县之长,年关是他最忙的时候,回不來。
马越举起酒爵,一口饮下,对众人示意,随后众人也一同饮下一杯。
“阿若,你在陇关,凉州的战事如何,家里人怎么样?”
杨丰饮下一杯酒,这一年最开心的就是他,马越的论功行赏让他非常受用,不说陇关都尉那掌兵权的两千石官职,单单是刘宏赏赐给主公的天子剑如今奖赏给了自己,这就已经是家臣的莫大殊荣了。他拱手说道:“回主公,凉州叛军势力越來越大,占据金城、枹罕一代,凉州汉军正与起其以西水两岸相互对峙,马猴子前些时日私自率军去了阿阳相助盖勋,回來刺史左昌少不了记恨他,不过听说战报上三战三捷,也是很好的。”
杨丰简要的说了一下凉州情况,笑道:“大兄怕羌乱影响到家中的安全,便在张家川起了两座邬堡,犄角相望,由马二哥带着程银、成宜二部看守。对了,如今寿成兄已是凉州汉军的佐军司马,马猴子,候选,杨秋等人,还有彭脱,已尽数加入汉军,三郡军候以上都尉以下,都是咱们的人。如今两边年关都已罢兵待命,就看來年的情况了。”
马越轻轻点头,沒想到如今凉州也是顺风顺水,一众当年的兄弟都有了军功。这一次凉州羌乱又是一次势力大清洗,如果沒有意外,这样的形式维持的战争结束,马家将会成为凉州的无冕之王。
不过,接着杨丰便皱着眉说道:“不过听说刺史左昌对大兄的领军非常不满,双方已经有了几次摩擦,大兄不听号令,左昌克扣军饷。”
“这左昌不是先生的人吗?应该对家里有些支持才对……啊,我明白了!”
马越沒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点头让杨丰停下话语。他想通了关节,马腾掌握了凉州东部的大半军权,架空了左昌!
可这话不能当着蔡琰说出來,马越对杨丰挥了挥手,旋即问道:“阿若,你在陇关为都尉,你來了洛阳,那防务那边如何?”
“无妨,我将防务都交给了军司马,几天出不了事情。”
马越点头,接着想到阎行是长水军司马,如今宗室的校尉刘珍肯定要参加祭祀,急忙对阎行问道:“彦明,长水校尉沒将防务交给你吗?”
“交了,我太想主公和兄长们,就自己跑回來了,沒事,吃过饭赶在宵禁之前回军营!”
“胡闹!”马越急的一拍几案,说道:“有防务怎能回來?校尉不在若司马也不在,出了事情先治的就是你的罪!”
阎行脸上一愣,他实在是沒想到一向好言好语的马越居然会如此愤怒的吵他,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脸上:“主公……”
“唉。”马越吼了他一句,又觉得有些太过严厉,他对阎行是很感激的,沒有阎行东郡的生死相依,他马越如今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叹了口气,这才换了语气说道:“彦明,军法不容儿戏,难道你忘了我与云长那一日军营饮酒醒來险些铸成大错吗?稍后吃了饭便赶快回军营,刘珍与咱们不算亲厚,若他要处置你我也不好帮你啊。”
“好吧,彦明知道了。”
“更何况,日后彦明是要为一军大将的,若为将者本身都做不到令行禁止,上行下效,那军法岂不就成了戏言?”
这样,阎行的表情才稍有好转,只是难免一副蔫了的神色。
不过很快,就被晚宴的欢快气氛所带动,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最后,所有人都醉倒了,阎行也自然无法回到军营。不过所幸,年关里军中并未发生意外,阎行也沒有收到训斥。
这是中平元年的除夕。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章互有算计
转眼之间,新年伊始。
依旧那一套新年拜礼,不过如今要麻烦许多,马越的地位越来越高,需要他去拜礼的人也越来越多,生活变得麻烦起来了。
整个一个大年初一,马越就没有歇脚。清早起来先给梁鹄见礼,接着便赶往西苑向陛下贺礼,随后前往常侍府,拜见张让、赵忠等人。之后是曹家老太爷曹嵩,大将军何进,袁绍袁术那里也要去一下。当朝三公九卿要去拜一下,蹇硕李坚也要看一看。
接着马不停蹄地在洛阳走街串巷,侍中江览、任芝,都是梁鹄的朋友需要去一下。初洛阳时的老上司条侯董重也要去拜见,陈王刘宠、国相骆俊那边要有人送信拜礼。凉州那边写了封信劝马腾行为谨慎一些,还有新年的贺喜,以及自己的近况,让杨丰回去的时候捎过去。并州的董卓那边也要
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大年初一也过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生活便有序的多,上午学学刘宠给的射术练练武艺,下午再后宅与蔡琰读读书,弹弹琴。几日下来,马越在三十步内勉强能做到十射五中,再远就基本上箭箭脱靶了。至于琴艺,还不如射术的进境,马越确实觉得自己没有天赋,这么久的时间一首曲子勉强弹下来都有些困难。
不过倒也有好处,至少学不会琴,就能跟蔡琰多呆一会。
正月初七,马越与程立在凉亭中对弈下棋。
“夫子,去幽州的安排,您可还满意?”
程立面无表情地掷出一子按在棋盘,说道:“无所谓满意,无所谓不满意,幽州苦寒,校尉既然安排老夫这把老骨头去受罪,那老夫去便是了。”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幽州也是外族林立之地,过去又会再多几份功勋……无所谓好坏了,老夫还舞得动刀剑,杀一杀乌桓人,也好。”
老爷子好大的杀性!
“夫子诶,您老有智谋,懂军阵,有才华,可万万不能与那些乌桓人斗勇啊!”
程立这时才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三郎莫慌,老夫晓得,将老夫安在那个地方不就是为了尚书令的安危么,放心。”
马越闻言才出了口气说道:“夫子明白就好,您放心,在幽州的时日不会太长,三年之内陛下一定会再将先生调回洛阳的。到时以您的才华,便是做侍中、尚书都有可能啊。”
“老夫已经这把年纪,做尚书侍中又能有什么,不过尚书令不通政事却善纳言,也着实是个妙人,放心吧三郎。”
“有夫子这句话我这颗心啊,也就能再装回肚子里啦。”马越装模作样的笑了笑,接着看着演武场上操练的安木等人认真地对程立说道:“到时候我与安木一同去送您与先生前往幽州,安木与他那二十族人我看都是难得的好汉子,心思质朴甚是难得,他们定能护得先生与夫子的安危,到时他们便供您驱驰……您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
“无妨无妨,幽州有那么多人,三郎无须如此担心。尚书令过去定然是有人侍奉的,你就放心吧。”
马越才刚点头,门口的随从便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郎君,门外来了个南匈奴小王,说叫刘豹,求见郎君。”
这个随从是梁鹄的人,汉制二千石以上官员得任其子为郎,后来门生故吏因称长官或师门子弟为郎君。
“南匈奴小王?”
马越一听就站了起来面上带着几分愠色,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自兵器架上扯过一柄环刀,扣着刀柄便走到门口。
刘豹正带着一名侍从站在门口,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便见到眼熟的疤面青年,面上立即拥出喜色躬身行礼说道:“在下南匈奴刘豹,见过马校尉,不请自来望校尉勿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马越也没打算放这欺辱卫仲道的狂徒入门,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做了个架势说道:“免了,敢问匈奴小王时候年前在车外欺辱吾家兄弟仲道?”
“仲道?”刘豹懵了,爷们儿这礼数做的挺周到的啊,怎么这马越一脸愠色?
猛然间眼神一聚扫过马越的左手,人家是扣着刀出门的!坏了!刘豹使劲想才想到前些时日在树林中与卫仲道荒唐的决斗,拍着额头再度鞠躬道歉,说道:“马校尉,对此在下感到万分抱歉,那是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马越再度向前跨了一步,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距离,一个冲刺便能将刀砍在刘豹的脸上!
这对刘豹来说也是最好的距离,因为他身后的千夫长也上千迈了一步,手也扣在了弯刀上,只需拔出一划,就能格挡下马越的兵器。
见到马越充满了侵略性地再近一步,环刀几乎蓄势待发,刘豹的脸上有些焦急,内心却暗自感到狂喜。
这他妈就是本王要找的勇士!这就是本王要找的勇士!果然名不虚传,为了一个兄弟便不惧万骑长,将来难道不会为了兄弟奔杀右贤王吗?
南匈奴的小王爷,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对于马越的威胁根本没有半分恐惧,但还是认真地说道:“那一日令弟与一女子同车,在下只是想知道那位小姐的芳名,令弟便拔剑而出,在下窃自以为令弟要与在下决斗,便拔刀而上,初一交手便知令弟身子虚弱不习武艺,艰难之下只得将之摔开,事后思虑方知令弟将本王当做那山林中的盗匪,仅为自保。在下心中也很抱歉,愿校尉原谅。”
可惜,如果刘豹知道马越心里怎么想的,他一定会后悔自己将姿态放得那么低。
现在的马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的傻娃子了,在洛阳这两年看了那么多的尔虞我诈,何况如今他的地位今非昔比,再不是当年那个光脚不怕穿鞋的凶蛮少年了。
现在他也是穿鞋的,怎么会为了些许小事而与人搏命?
他压根就没准备刺死刘豹,即便刘豹是故意伤了卫仲道,马越也至多做个样子,一刀斩出去跟刘豹的侍卫比划两下罢了。
这是玄武街尚书令府邸,若是南匈奴的小王在这个门槛下起了冲突,廷尉府的人片刻就会赶到吧……这样一来,蔡琰的心里也会舒服些,这才是马越的目的。
果然,听了刘豹这么一说,姿态挺低,态度也很诚恳,马越这才将手从刀柄上拿下来,抬手向内一摆,说道:“临门是客,请。”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一章且看天涯
也不怪刘豹把马越当做个莽夫,这整个洛阳城,又能有几个人不将马越当成个凉州来的莽夫呢?
身上打着凉州人的烙印,做些小事又没有多出名,做下的大事传出去的却又都是勇名,他有什么办法。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这是坏事,会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没脑子的勇夫,从而失去了接触贤能的机会。
也是好事,匹夫之勇成了他的保护色。
自从刘豹来访一次之后,他就成了梁府的常客,一直持续到上元节,几乎每一日下午都到马越这边来找他聊天,有时一同读书,更多时候一起学琴。
这个时候马越才意识到,刘豹这个家伙,不但是来跟自己交朋友的,还是来找蔡琰的。马越刚送走了卫仲道,府上就又多了一个情敌。
不过很明显,刘豹很在意自己的感受,而且其实马越挺希望刘豹和自己一起学琴的。
马越长得五大三粗,刘豹也不差,只是比他稍低一点儿罢了。况且刘豹对汉琴也是一点不通,学的比自己还慢,明显就是从前根本就没挨过汉家乐器,学汉琴就是为了接近蔡琰。
人啊,都是比出来的。卫仲道在时马越总是不受待见,刘豹来了,突然一下子就显得马越弹琴的资质不是那么差了。
直到上元节,马越的琴艺都没有显著提升。就和他的射术一样,上好的一石羌弓被他扯断了四张,才勉强做到六十步十发四中。
这是准确率,不过马越现在深刻的认识到弓箭有多好了。
一石羌弓的劲力极大,用无刺的木箭他能一箭射到三百五十步外玄武街尽头的城墙上。
当然,一箭没有任何准头,射过之后弓就被拉坏了。
三百五十步,那是近五百米的距离。
若是换成昂贵的柘木等精挑细选的六材制成的反曲弓,弓力只怕在可一箭射出六百步以上的距离。
这羌弓,可是羌人们用原始方法做出的狩猎弓箭,造价低廉,实惠好用。
马越都想自己耗上几年时间,做出几张适合自己力量的强弓来用了。当然,就算是要做,也是至少要等到他能达到百步射十中七的程度再说了,现在谈这些还是为时过早,他对弓的了解几乎等同于羌人十三岁的小伙子。
闲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过了上元节,马越就要准备启程了。
这段日子里,马越除了习武练弓,弹琴读书之外,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整合了洛阳附近及冀兖豫三州的局部战略地图,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
为将者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马越距离这个指标差的还远,只能尽力弥补。付出几多生死,他终于渡过了需要上阵拼命的阶段,自己的生存几率更多了一些。
他的目标是下一次再领兵出征的时候,能做个主帅的副将,跟在主帅身边学习指挥军队,运筹帷幄。对于千八百人的独立作战,马越虽说没有多高的造诣,但也算轻车熟路,一场战斗他能打得风生水起,但对于指挥一支军队,像皇甫嵩那样稳操胜券,他还差得多。
排兵布阵,两军对垒,这是他的弱项。他只担任过侧翼或是先锋,从未做过中军,尽管读了一些书,但中军指挥,他还差得远呢。
这一次,趁着前往幽州的机会,他打算将沿途的山川地形勾勒出来,看得多了自然就牢记在自己的脑袋里,我知而敌不知,那就多了一分获胜的可能。
哪怕他知道,可能穷尽自己一生都没什么在幽州作战的机会。
刘豹在马越之前踏上了返回南匈奴的路,梁府一行人也准备启程,离开洛阳。
偌大的洛阳梁府,就剩下了一些护卫,阎行的姐姐外甥,蔡琰和一干奴仆。黑夫与刘大郎成了府中的主事的人,操持着家中的大小适宜。
幽州!
那是这些人中所有人都未曾去过的地方,马越十分不舍地跟蔡琰告别,带着安木等人离开了家。洛阳梁府,这是第二个带给马越家的感受的地方,现在他再一次要离开了,这一次又要不远千里的离开,只怕还要在那边耽搁一段时间,马越心中有几分不舍。当然,最不舍的还是蔡琰。
都到了这般年纪,一念之差就为人夫,为**的年纪,这是最好的年华,却也是最令人难过的年华。
出了洛阳城,梁鹄的几名好友在城东送别。
梁鹄的朋友很有意思,各个都是侍中、尚书、奉车都尉之流,身居高位各有特色。
侍中江览,刘宏的御用画师,笔力超凡下笔有神。走到哪里都背着画箱,随时准备为画上一副,嘴边儿的两撇胡子像极了两支画笔,耷拉在嘴边,给这个故作正经的中年画师气质上带来些许滑稽。
侍中任芝,刘宏的御用琴师,琴音上可通神,只不过为人献媚,所奉承的不仅刘宏,十常侍等人俱是他所巴结的对象。
尚书贾护,汉朝第一棋手,只会下棋而不问世事。
奉车都尉乐松,诗词歌赋各有精通,还熟习弓马,算是刘宏身边难得的文武双全之才。
就这么些人,不能说没有才华,却将主要精力都放到了讨好刘宏身上,都在实权官位上却不做正经事情,胸无大志,何尝不是这些位极人臣的悲哀。
江览画了一幅《送别梁幽州》,任芝奏起古调相送。
马越、安木,领着二十名骊靬随从与梁鹄、程立程武等人,踏上了前往幽州的路。
这一路百里千里,马越不知道等待他的幽州是什么模样,所有人都不明白。
他们从未到过幽州,甚至这一路所携带的只有一份地图与刺史官印。
这是个坏的时代,盗匪、露宿、寒冷、饥饿。每一次远行都可能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这也是个好的时代,让人们更加珍重,悲欢聚散一杯酒,前途未卜在马越看来不过一场鲜衣怒马的游历!
注:反曲弓拉力上石之后的确能射出近千米的距离。汉代之后就已经用反曲复合弓了,降低一些,书中取六百步极限射程。
汉代一步六尺,一尺23厘米。百步为一百三十八米。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二章鞭打督邮
中平二年,天下再翻一篇章,翻过了黄巾之乱的满目疮痍,蓄势已久的英豪就要到了拔剑露锋芒的时候了!
在马越离开洛阳不久,汉家宫阙燃起无名大火,汉帝刘宏下诏各地县、郡、州长官,军官按官位捐‘修宫钱’,派出四方黄门至各地征收修宫钱。hp://772e6f742e6f%6
冀州安喜县是个小县,不出众,不繁华,但这里因为一个大放异彩的人物而传名,就在现在。
宫中收钱的黄门到了这边,便指派督邮至各县收钱,同时督邮还有郡将交下的使命——严查郡中因黄巾升迁身居要职的老革,这些人里许多人不懂治理地方,仅仅是依靠军功却不知政事,胡作非为者居多。
督邮这个官职,位卑权重,掌握着调查郡中官吏廉洁的职权,可以说是郡将之下一郡职权最高的第二个官职。
第一自然是主管官吏考核的功曹。
督邮到了安喜县,尚未表明身份,先是在县内转了一圈,觉得这个县令还不错,治理地虽无大功,亦无大错,他知道这里的县尉也是因军功从一介乡勇升迁而来,便去县兵那里看了看。
这么一看,他便直摇头,校场上的军士们蹴鞠得热闹,兵甲都丢掉一边,这个县尉治兵是十成十的有问题!便急忙翻找出县尉的名字。
“刘备,涿郡涿县人士,出身乡勇保北军辎重营有功,升安喜县尉。”
督邮便在刘备的名字旁以朱笔划去。
当晚,督邮住在安喜城外的亭舍中,便收到了上书刘玄德的名刺。
督邮左思右想,这县尉定是听到了风声,来给自己送礼的,若是礼重了自己起了贪心,那岂不是坏了纲法,当下便决意不见刘备。
事实上督邮冤枉了刘备,蹴鞠在刘备看来是一种很好的练兵方式,手下这些县兵他们的职责不过是缉拿盗匪,守卫城墙罢了,几乎没有施展军阵的机会,何况排兵布阵太过深奥,自幼不喜读书的他没有机会研读,参战时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罢了,哪里懂得兵法。
蹴鞠的好处可不少,锻炼耐力尤为明显,至少跑得快,追击迅速,逃逸无影,因此刘备才整日与县兵蹴鞠。今日却突然收到当地亭长的消息,郡中督邮到了,让亭长喂马,准备明日启程回去。
刘备就纳闷了,这督邮到访各县,不过是监察官吏罢了,为何来却不见做县尉的自己呢?
后来刘备一打听,这督邮去见过县令了,说县令的职责做的不错,他是来看军功者做事是否勤勉的。
这么一听刘备更纳闷了,见过县令不见县尉是什么道理,便连夜赶到亭舍来见见这个督邮。
却被告知督邮病了,无法出来见他。
刘备一听便勃然大怒,这督邮太过混账了!立即亲自叩门问道:“督邮您白日能见县令,为何夜晚便见不了县尉了?难道您病了还不能容在下给您送些汤药了吗?”
督邮一听也急了,说道:“阁下若是来送汤药还是免了吧,在下这不缺任何汤药,便是金银也别想了!”
督邮是怕极了刘备行贿,可这话听在刘备耳中可就刺耳的多了,甚至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那一日,卢植被拿着天子诏的宦官押送囚车,那宦官先前找先生要的就是‘买鞋钱!',这个督邮是要索贿!
刘备气的满面铁青,围着亭舍中间的空地走来走去,越想当时先生惊讶而难以置信的表情越觉得愤怒。
走到亭舍门口,刘备停下脚步无神地看着前方出神,脑中千万思绪闪过。
张飞简雍,以及本家兄弟刘德然就站在亭口,众人脑中不知作何感想,数年时间从未见过刘备如此愤怒,张飞心头一檩,就是他也未曾见过平日低眉顺眼的刘备脸色竟有如此之差的时候!
刘德然抓了抓刘备的衣袖,说道:“兄长,不行……咱们就走吧,他不让兄长做官那便不做了,咱们回涿郡,岂不快活?”
张飞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了刘德然一眼,一直以来他都很敬重刘备与刘德然,和他们宗室出身比起来,自己这小土豪的出身不值一提,甚至对于刘德然的敬重还要超过对刘备。但他对刘德然这话可不能认可,他张翼德为了此次起兵可算是散尽了家财,若刘备这时候说回去,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刘备的老师与师兄,他只有这一身武艺,到时候就是不想回去也什么都做不成了啊!
“德然说的不错,这官不做也罢!”刘备茫然的眼神突然有了焦点,在刘德然的欣喜与张飞的不知所措中,刘备猛然回身,眼中闪烁着汹涌的怒意。“狗贪官,要你好看!”
那是恶向胆边生!
一阵风一般地冲至亭舍门前,抬腿一脚便是临门一脚!
“嘭!”
那督邮听见舍外半晌无声,还当刘备走了,正背对着门口收拾着自己的行囊,明日便可完成郡将交予的差事,一切都无事了。
心才刚轻松了一下,只听一声巨响,舍门竟被踹得裂开,一俊秀青年猛然冲出,提起有力的拳头一拳便打落额前,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这还没完,接着督邮便感到自己的衣领一紧,整个人便被这青年双手掂起,身子一轻便是一阵剧痛。
督邮被丢出亭舍砸在地上,张飞简雍等人都懵了,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的脑袋都反应不及,就见刘备红着脸喘着粗气,不仅不忙地解开腰间束带向亭舍外袍了过来。
“堵上嘴巴,绑起来!”
若是平时,张飞没这么容易听刘备的命令,战场上他比刘备勇猛的多,士兵多听信他的调遣,尽管如今他在刘备手底下做队正,但现在刘备不当官了,那他也就不是刘备手底下的人了。
可问题出在,刘备如今是暴怒状态,这种老实人发了怒便是火爆脾气的张飞也不敢不听,心思乱糟糟地就将督邮捆了个结实。
“马鞭拿来!”
简雍握着马鞭,上前一步说道:“玄德息怒,息怒啊!”
暴怒的刘备才不管那么多,一把将马鞭自简雍手中扯过,当头一鞭便甩在督邮的身上,爆出一声闷响!
督邮一个劲儿地点头告饶,刘备连甩数鞭才消了脾气,长出一口气,刘备将县尉印挂在树上,领着众人不紧不慢地牵马走出亭舍,拐了个弯,刘备急忙上马说道:“我们走!”
张飞站在原地没动,问道:“玄德,我们去哪?某可不愿回去!”
刘德然脸上有喜色,没好气地说道:“不回去还能去哪?”
“回去?”刘备难得一笑,“不,我们去洛阳!先生复起了,尚书令!”
张飞闻言脸上绽出喜色,翻身上马抢先冲了出去,众人趁着夜色奔马朝着洛阳的方向奔去。
刘备,刘玄德。
就这样,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的耳中,便是因为他鞭打督邮,弃官而走。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三章武陵丛台
同一时间,天下看似平安之下却暗流涌动。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汉帝刘宏的修宫钱,导致许多人的离朝下野。
济南相曹操曹孟德,上任之后大力整饬,郡内奏免十分之八的长吏,济南震动,贪官污吏纷纷逃窜。“政教大行,一郡清平”。然而汉帝的修宫令的下达,却使其心灰意冷。刚平了贪官,百姓还来不及享福,在这种人人交口称赞的时候,他如何能拉下脸面向百姓讨要修宫钱?一气之下称病辞官,骑着骏马一路溜达回谯县,在山头搭了一间草屋,归隐山林。
时有巨鹿郡太守司马直,旧负清明,刘宏考虑到他的清白,特意下诏书为他见面三百万钱。然而免除了三百万钱后剩下的钱他仍然拿不出。有亲随劝他向百姓征收,他怅然说道:“我为朝廷父母官,本应为百姓谋福祉,如今却要反过头来剥削百姓,我做不到。”于是称病不去上任,朝廷接连催促,无奈之下司马直只得上任,行至孟津渡口时洋洋洒洒写下千字竹简,抨击天子为政种种错误,随后便跳入解冻的黄河之中,以死相谏!
刘宏看了司马直的诏书之后深感自责,下诏减缓催缴修宫钱。
一代为国为民大丈夫的生命,换来的仅仅是一道减缓催缴的诏书,如何不令人寒心?
此时此刻,凉州的战役再次打响,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生息,叛军的军势更加强大,汉军却因为军饷军备筹措不及而陷入了背水苦战的境地,接连丢失数座城池,时至此刻,整个金城郡已经落入叛军之手,相邻的武威、陇西二郡的边界也受到了叛军的侵蚀。
凉州兵乱不解,朝廷征发的天下赋役所剩无几,当朝司徒崔烈上书建议刘宏放弃凉州。时北地灵州人傅燮因黄巾之乱而升任议郎,闻言于宫廷怒斥道:“陛下,您斩了司徒崔烈,这祸乱的天下便安定了!”尚书令卢植奏傅燮侮辱大臣,刘宏没有理会,问傅燮道:“你为何要这么说。”傅燮解释说:“当年匈奴单于冒顿忤逆吕太后,上将军樊哙夸口说‘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如此忠君爱国,季布仍然说樊哙可斩。凉州为天下要冲,国家的藩卫,高皇帝与郦商平定陇右地区,孝武皇帝开拓凉州,设立四郡,当时人都认为这样好比斩断匈奴人的右臂。如今凉州治理混乱,出现叛逆,天下为此骚动,陛下为此寝食难安。崔烈一司徒,不能为国分忧也就罢了,还要要割弃一方万里疆土,我对此感到不解。若让异族得到凉州,则会发动更强大的攻势,这是最大的恶果!如果崔烈不知道这道理,那就是愚昧,如果他明知而为,那么他就是对陛下不忠!”
刘宏非但没有怪罪傅燮,反而更加重视傅燮。从此,朝廷百官都敬重傅燮的敢言,每当公卿职位有空缺时,大家都推举傅燮担任。实际上傅燮是不可能的,因为傅燮为人正直,不会出钱买官,自然也就当不了公卿。
北疆与朝廷的事情暂且不提,却说马越一行一路跋山涉水,在三月末行进到了冀州赵国。
故地重游,马越心头百感交集,望着邯郸高耸城池,脑中想到的全然是去年这座城头上的腥风血雨。
“三郎,老夫听说黄巾之乱时便是你率部攻下了这座城池?”
马越准备了祭祀物品,邯郸城内的武陵王丛台中有七祠堂,祭祀着韩厥、程婴、公孙杵臼、蔺相如、廉颇、李牧和赵奢七名将相,马服君赵奢是马姓的先祖,既然临近邯郸城,他又怎能不入城拜见。
“回先生,此前汉军围广宗时学生在军中饮酒而被皇甫将军处罚,戴罪立功攻陷邯郸。”
“呵,你还在军中饮酒,哪里来的雅兴!”
“意外,意外。”马越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您可登丛台览风光,学生前往先祖祠堂祭拜。”
梁鹄摆了摆手,登上丛台专心浏览风景,举目四望邯郸城西一座巍峨高山,不禁对程立问道:“仲德,你可知那座山叫何名?”
程立抬目一望,笑道:“回刺史,此山名为邯山,其中蜿蜒,那一日郎君正是在邯山脚下阻敌将盘踞此城的乱军击溃得以入城的。”
“噢?这些贼人真是蠢,为何放着如此坚城不守非要出城决战?”
程立闻言错愕,贼人是蠢,可是老夫的献计令其出城的,这么答也太不合适了,所幸说道:“郎君领百骑叫城,贼众出,奔杀至邯山汉军三面夹击,郎君于贼众斩贼首而归,贼人旋即溃散。”
“唉,三郎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好冒险了,有空可要多说说他。”梁鹄捋了捋胡须,对战争他提不起丝毫兴趣,说出这么一句之后便专心赏起了景色,指着邯山说道:“那座山位置不错,若日出之时登高而望远,想来十分美妙。”
程立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称是不再言语。
不多时,马越祭拜回归,众人出邯郸继续向北前行。
就在冀州这条蜿蜒的官道上,马越撞上了南下前往洛阳的刘备一行四人。
刘备一行与马越错马而过,他们轻骑简装几乎转瞬百步距离便过,马越一行则是篷车马匹,速度平稳。本来难有交集,马越都未曾认出刘备。
他没认出刘备,但刘备认出了他。
四骑奔出百步,又调转方向,一阵风似得奔至马越前头下马。刘备抬手过眉,端端正正地躬身对马越行礼道:“在下涿县刘备,见过马校尉。”
“刘备?”马越勒马一看还真是,急忙下马回礼,随后说道:“某如今已不是校尉了,竟不想今日再此相遇,玄德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刘备见马越还认得他很是高兴,对马越说道:“回郎君,备听闻先生复起,正要前往洛阳侍奉老师。郎君这是前往何处?”
“幽州,先生要迁任幽州刺史,如今世道混乱,我送先生过去。”正要告辞,马越突然灵机一动问道:“玄德是涿县,涿县是幽州的吧,玄德是幽州人不知可否给我做个向导?实不相瞒,我等一行都没去过幽州,全凭着一张地图赶路,若能有个向导必将事半功倍。”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四章刘备同行
马越一路继续北上,还有加入的刘备四人。
有了刘备的引导,前往幽州的路顺了许多,
如果说与曹操交往甚密,让马越学到了什么的话,那便是不要带着防备去于人交往。
因为马越自己的防卫心理,导致他与曹操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至少没有达到他们应该达到的那么密切。
无论是曹操,还是蹇硕。在对待这两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上面,马越始终做不到凭心交往,但他渐渐有一些明悟了。历史上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以后也许会发生,但自己也能够改变它们,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多,就能改变。所以不必因为一个人在历史上是什么样的而去带着种种思考去交往,就单凭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心去感受就已经足够了。
历史上的奸雄,如果不是因为蹇硕如今对他只怕还依旧是那样真诚。
以防备心理去与人交往,他人不是傻子,仅仅是直觉也会对你有一线防备,都是相互的。
所以马越想通过自己去看,看看刘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德,我听先生说你曾被升做县尉,为何如今与我一般白身?”
刘备的升迁是经过了尚书省的,当时还是尚书令的骆俊曾将那一份简牍请梁鹄过目,正因如此马越像梁鹄介绍刘备时,梁鹄便说他知道刘备,事后让马越仔细问一下刘备是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并马前行的刘备苦笑一声,对马越说道:“郡中督邮来安喜县监察官吏,不想竟像我索贿,一气之下便揍了督邮,弃官了。听说先生复起,便打算前往洛阳碰碰运气。”
刘备看上去不是钻营之人,否则也不会殴打督邮,反倒该去迎合督邮。
至于殴打督邮,或许在这世上许多人会觉得刘备所作所为不符礼法,但在马越眼中,刘备的暴怒与投机是有志向的一种表现。
马越笑道:“既然玄德还有志向,不如随我去幽州,你不是也还有个师兄在幽州吗?”
“是。师兄公孙伯圭在幽州任上谷郡长史。”
“那可不是,眼下洛阳周围百废待兴,玄德去了又能如何呢?中原门阀士子横行,以玄德这些许战功,若无人帮衬,只怕颠沛流离。”马越继续蛊惑道:“眼下马车里的先生便是新任幽州刺史,玄德与刺史大人一同前往,到时见了你师兄面上难道不也好看吗?”
看刘备脸上犹豫的神情,马越推心置腹地说道:“玄德你说这当今天下,你我这等老兵出身的,战时可为天下匡正义,可平安时代,其实最好还是呆在幽并凉啊!你看公孙伯圭,我听说几年前他还不过是个涿县的小小县令,如今是长史,一旦北方的乌桓鲜卑有所异动,伯圭升任校尉难道不是板儿上钉钉的事情吗?”
面对马越的循循善诱,刘备拱拱手笑道:“那便多谢郎君了。”
马越笑了,突然就听刘备问道:“郎君,当日北军炸营,你麾下的关将军曾救下在下的性命。”说着,刘备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今日不见那几位将军的身影?”
刘备倒还打听起关羽来了,马越心中一紧,面上当做无所谓地笑道:“云长还救下了玄德的性命吗?是这样,凯旋回朝后,朝廷征云长为东观郎,如今还在洛阳。其他几位兄弟也是一样,如今多在北军与洛阳近郊任职。”
闻言,刘备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心里却有些落寞。
方才马越还说刘玄德在洛阳就算求到官职也会颠沛流离,如今却听到马越手底下的老兵如今各个都有了官职,怎么不见他们颠沛流离。难道刘玄德还比不上你马越手底下的大头兵吗?
想可以这么想,但他没有说出来的底气。马越确实是有能耐,尽管马越与自己都是一介白身,可傻子都知道马越如果复起出则刺史太守,入则尚书侍中,毕竟从前的资历摆在那里。若是刘玄德走马上任,只怕也仅仅是小县一尉。
难以望之项背。
无论刘备是怎么想的,张飞还是比较开心的……自从知道新任刺史是梁鹄之后张飞就一直护在马车旁边,一路上对梁鹄毕恭毕敬,渴求能得到梁鹄一点书法上的指点。
这个时候,马越才知道,外表上看起来五大三粗而且因常年练武而风吹日晒的张飞,在书法上的造诣竟与自己不相上下,而且张飞还善于画作。
让马越不禁感慨万千,张飞真是生错了年代,若早生二十年,再遇名师指点,刘宏哪里还需要那么多玩伴,一个张飞就够了。
简直就是尚书令梁鹄、侍中江览、奉车都尉乐松的合体弱化版!
一路上,马越与刘备闲聊之余,便都在观察跟着刘备的这三个人。
尽管张飞皮肤黝黑还是极其雄壮之人,但眉目端正并非长得豹头环眼那么吓人,穿上一身棉袍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富贵郎君的模样……张飞张翼德,在马越心中是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广宗战场上虽被击败但险些杀死周仓,武艺高强。
另一个穿着两层麻衣的年轻人名叫简雍,长相清秀,尽管文不成武不就,郡中小吏出身,但言谈之间不乏幽默诙谐,也是个妙人,他与张飞刘备自小便是好友,时常为刘备奔走做事。
宗室刘德然,看得出来张飞与刘备都比较尊敬他,尽管刘备以兄长自居,言谈中总不忘提及这个贤弟,虽然马越看不出他有什么长处。
这是一群小人物,就像五年前凉州彰山里的马腾、马玩等人无二。他们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业,被现实所困,终日奔走却依然无法维持生计。
若不是马越知道,六十年后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年轻人将会被史书铭记,给予蜀汉昭烈帝的称号,他会和历史上的曹操有一样的感觉。
一路上,刘备提到的最多的就是尚书卢植与幽州司马公孙瓒,这是他唯一认识的大人物了。
而在马越的口中,刘备听到了许多从前从未听过的名字,即使是在冀州战场上匆匆一眼的见过。
曹操、董卓、孙坚、蹇硕、袁绍、袁术、刘豹……直到若干年后,马越还清楚地记得,当他说出这些名字的时候,眼前的刘备眼中迸发的羡慕与期冀。
那是身处平凡却有不甘于平凡的渴望!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五章伯圭师兄
幽州,由涿郡至蓟县的道路因此前黄巾之乱而毁坏,目前正由征发的民夫整修,因此马越等人绕道取上谷郡长城外前往蓟县。
上谷郡,内长城外。
“快快入城,鲜卑人来啦!”
眼看着眼睛已经能看到长城关口了,突然间远方数名商旅模样的汉人与归化乌桓人在远方骑马快速向着关口奔来,眼看着那些商人距关口不过三五千步,小山坡上出现了一群穿着皮袄携弓带箭的鲜卑人,各个衣衫油腻胯下大马却生的高大健壮四肢有力。
只见那几十名鲜卑人狂笑着于奔马上张弓搭箭,双方距离被迅速拉近,转瞬之间已经不足百步。
商旅们骑着的驮马根本无法与鲜卑骏马比拼马力,商人们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恐惧。
这里是关外,长城上的守军根本来不及救援他们,等守军奔出,只怕他们的血都流干了。
果不其然,临近四五十步,鲜卑人的弓箭从马背上激射而出,一支支地钉在汉家商旅的身上,骏马中箭失足,行礼散落一地。
鲜卑人奔马围着尸首充满喜悦地兜转,有人下马拿刀挑着商旅们的货物,一件件探查着自己的战利品。
马越等人驻马于山坡上,双方实力相差不算悬殊,但实在是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家商旅被鲜卑人像射兔子一般地射杀。
毫无还手之力。
刘备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牵着骏马他站起来恶狠狠地说道:“该死的鲜卑人,郎君,我等冲出去将他们杀个干净吧!”
血腥的屠杀在自己眼前发生,谁都不会心如止水,同行伙伴们能够喷出火的目光马越也本能熟视无睹,他知道弟兄们都等着自己下令呢!
只是……他看了看篷车上端坐的梁鹄。
一向胆小怕事的梁鹄目睹惨案发生,手指紧紧地扣着车辕,见马越望向自己,咬着牙挥手道:“三郎,去,不用管老夫,杀光他们!”
得了梁鹄的准许,马越也定下了心意,猛地抽出环刀说道:“安木小武,挑五个兄弟保护先生夫子,其余所有人跟某杀光他们!”
刘备抿着嘴巴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张飞提着一杆大枪舔着嘴唇上了马,就连善于言辞的简雍都马臀囊里掏出一柄手弩,骊靬随从们也都跃马扬刀,迫不及待着要杀出去。
这个时候,刘备身边的刘德然向后退了退,马越本没有注意到他,是刘备看到了他的小动作,问道:“德然你去哪?”
“啊?”刘德然猛然一惊,说道:“我,我去保护车驾。”
刘备长出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马越,目光中的意思,有些报羞。
马越哑然失笑,只是朝刘备点了点头。胆小鬼他见得多了,萧关一战多少人见到鲜卑大军便溃散而逃,黄巾之乱就连诸侯王都闻风开城,这才哪儿到哪。眼看着那些鲜卑匪类准备逃走,马越纵马大喝一声:“驾!”
二十余骑策马扬刀朝着那些鲜卑人奔驰而出!
马越不住地轻磕骏马腹部,催促骏马加速。在他看来,这一伙鲜卑人虽然有三十来个,但这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的骑弓可以在五十步外对己方形成有力打击,而己方这边大多数投矛在三十步外才有杀伤敌军的精准。
隔着二百余部,地上清点战利的鲜卑人才注意到马越等人的到来,急忙呜呀呜呀地叫着抬手指着他们冲来的方向,一众鲜卑人急忙上马,一边整理阵型一边缓缓向后撤着。
精准,谁他妈还在乎精准!
隔着百步有余,马越便从后背扯出一柄投矛,仰身蓄力便仰角掷了出去,投矛自空中划过一道大大的弧线,猛地扎在离鲜卑人两米之外的地下。
这一掷的时间,双方逼近至八十步,骊靬随从们也是一同将投矛掷出,这可比马越一个人来的厉害得多,二十支二指粗三尺长的投矛转瞬倾泻出一个火力网,眨眼便是三名鲜卑贼人落马。
不过这时,鲜卑人也在马上张弓搭箭,朝着这边尽射而出!
七十步的距离,不需要仰角,箭矢几乎平射而至!
马越冲锋在前,箭矢中十之三四都首当其冲地是朝他射过来的,他急忙提起马前挂着的圆盾挡在面前,随后去势不减地掷出第二支投矛。
只要护住了脸面,他才不惧怕这些青铜箭头,他可是穿着整套青铜甲,这些箭矢要不走他的性命!
多数人是幸运的,但仍旧有两名骊靬随从落马,一个是脖颈中箭,一个是马被射中额头,人却在摔倒之后提着手斧生龙活虎着跟在骑兵屁股后面继续冲锋。
如今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随从们的地位身价都水涨船高,这次出行他们每人都陪着双层铠甲,外青铜内羊皮,仅仅是没有头盔罢了。
毕竟他们的身份从离开洛阳之后就是下任幽州刺史的亲卫,若鲜卑寇幽州,他们必须能在乱军中护卫刺史周全,因此他们的军备,马越是好好下过一番功夫的。
双方相距四十步,又是十余支投矛掷出,这一次的精度高了许多,鲜卑一方一下子变有八人落马,他们开始向北拼命奔驰,在奔驰的同时回马射击。
这些人看上去在鲜卑人中的地位也不会太高,更多的可能是鲜卑中的亡命之徒,于汉鲜边境化作盗匪,弓马都并非良选。即便如此,马越依旧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人一人一马,占据着草原的鲜卑人的马匹储量只怕是要远超东汉。
三支投矛掷尽时,鲜卑人剩下的十余骑终于开始四散逃逸,马越认为没有必要继续追击便何止了兄弟。
关口的城门开了,三十余汉骑鱼贯而出,各个都有着精制的兵装,胯下清一色白色骏马,携带者六尺骑弓,每匹马上都带着三个箭斛。并且每人都配备长戈与勾镰,从兵装上来讲已经是一州精锐的模样。
为首一将年约三十上下,浓眉大眼,精致地胡须搭上国字脸显得非常豪放,体貌雄健,顶盔掼甲,提着一杆精制的双头长槊,胯下白色宝驹神骏非常,腰间佩剑臀后带弓,见鲜卑人跑了拍马上前,瞪着马越喝问道:“为何不追?”
马越刚为死去的随从合上双眼,闻言扭头将眉毛一横,伸出舌尖抿了抿嘴唇,看了此人一眼,腰间不过铜印墨授,不必与其置气,便不去理他。
却听到刘备翻身下马,拱手说道:“伯圭师兄!”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六章玄德仁义
公孙瓒,字伯圭,幽州辽西郡令支人。hp://772e6f742e6f%6公孙乃幽州大姓,公孙氏几乎代代有人官至两千石,只不过只有嫡系强盛,直系偏房大多偏安一隅,没什么太大的出息。辽西公孙瓒,就是大家族里的倒霉蛋,因母亲的地位低而不受到应有的重视,同姓比较出名的便是辽东郡太守公孙域,也就是公孙度的养父。
值得一提的是,公孙瓒与公孙域出自同族……只不过是两代外的关系了。
只不过,这个上谷郡长史公孙瓒,从初次见面,就给马越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什么叫老子为什么不追,老子该追吗?
“啊,玄德!”公孙瓒见是刘备,双头铁矛往地上一掷,人便已翻身下马,快行两步走到刘备面前双手把住刘备的胳膊,关切地问道:“玄德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前些时日听说平定黄巾有功,升任县尉,兄长还来不及道喜呢。”
“唉,兄长,这一切说来话长。”
看到公孙瓒对刘备这么亲热,马越不屑地眨眨眼睛,谁他娘知道真的假的。
这边的战斗平息,鲜卑人被赶跑,程武等人牵着马车走了过来,安木就看到了死去的同胞。
“主公……”
马越咬着嘴唇,不知该对安木说些什么,梁鹄步行下车拍拍安木的肩膀,说道:“一同带走吧,等到了蓟县老夫会找地方安葬他的。”
没有人奢望将同胞的尸首运回凉州骊靬县,从这里到骊靬遥遥万里可不是夸大其词。
“诸君勿怪,方才在下不知诸位为远行之人,无言无礼还请原谅,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诸位随在下入关。”说罢,便低头对身旁的白马随从说了几句,随从得令奔马入关,公孙瓒则在关外接应众人车马入关。
马越对公孙瓒的表现不太感冒,但至少有一句公孙瓒说的对了,这里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人过车走,马越等人收拢了十余匹鲜卑人的骏马与兵器正要离开,马越迈开了脚步,却见刘备仍旧没有动作。
“玄德,怎么了?”
刘备面上的表情隐藏着些许悲戚,看着城关外漫漫黄沙的商旅们留下的尸首,突然猛地向马越与公孙瓒行了一个大礼。
“玄德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有话好好说。”
“贤弟快起来!”
这一下子,弄得马越与公孙瓒都不知所措了,急忙将刘备拉起,抬起头来的刘备双眼闪着泪花,回首指着那暴尸荒野的商旅们说道:“二位兄长,玄德势单力薄,但望见大汉子民就如此暴尸荒野着实心痛,恳请二位将那些商旅的尸首带回,助玄德将之安葬,全入土为安之德!”
马越不置可否,他这一行人一共只有三驾马车,其之一是梁鹄的座驾,双辕车不过仅容三人乘坐罢了。就是另外两架也放着梁鹄的书作与安木等人的兵装,根本没有地方放置这些非亲非故之人的尸首。何况,他这加上刘备四人才堪堪够了双十之数,这里人多的是公孙伯圭,可公孙瓒领着三十余骑都只是骑兵,拿什么放那些尸首?
刘备的心挺善,看他人受苦失去生命而落泪,马越也曾有过,尽因那是阅历浅薄,放在如今,那些尸首在他眼如浮土一般,唯一的命运就是等着风沙将之吹散。
这并不是马越觉得刘备不好或是觉得刘备阅历短浅。马越只是觉得可悲,可悲自己如今居然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经历了大陆泽血水漫过脚腕的惨烈战斗,他再难对生死之事感到悲伤或是喜悦。可刘备就不同,刘备当时与他在同一战场上拼杀,他们看到的情形是一样的,可刘备即便那看到那般惨烈的景象,依旧能够为旁人流出泪水,依旧记得什么是感动,什么是悲伤。
马越觉得刘备比自己更有血有肉。
他想帮刘备,可他不能开口,他就是有一千个心想要帮助刘备收拢这些尸首,他也不能让自己的老师从车驾上下来装上他人的尸首啊!
“玄德你先起来,这都好说,这都好说。”公孙瓒好说歹说地将刘备从地上拉起,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果然,玄德还如幼时一般好心肠。实不相瞒,幼时求学,先生的弟子那么多,我却只能和你合得来。放心吧,咱们先回城,稍后就又兵卒出城将他们运回郡安葬。走,咱们先入城,入城再说!”
众人入城,一路上公孙瓒像个大哥一般跟刘备介绍幽州这两年来的改变,讲述着个人的际遇,还说自己的有三个结义兄弟要介绍给刘备。
公孙瓒,对刘备是真的很亲密。
众人一路走着,刘备等人是肯定要前往公孙瓒的家,马越等人打算前往官舍暂住,待到明日继续前往蓟县。
公孙瓒笑道:“诸君不必客气,既是玄德的好友,便一同上某家居住即可,区区二十人,有的是地方,走吧。”
对于公孙瓒的任侠豪放,马越不以为意,梁鹄却感到不喜,在马车上小声对马越问道:“三郎,你可知这公孙瓒何许人也,咱们这么多人去吃住,不好。”
马越对梁鹄太过了解了,知道梁鹄不喜欢公孙瓒这种豪气冲天的人物,就连自己当年不过是市井一勇夫,梁鹄不也照样不喜么?旋即笑道:“先生无须多虑,公孙为幽州长史,既然敢请咱们去,估计没有问题。”
梁鹄点头,不再言语。
历史上,马越对公孙瓒这个人的印象不多,但有一条就是打击游牧民族强硬的态度,还有就是兵锋曾一度威胁北方霸主袁绍。今日一见,尽管觉得确实豪气不像一般人,麾下随从的装备精良声威气壮,但觉得终究差了那么一线。
起初的印象,太差了。那一句居高临下的‘为何不追’让马越觉得这个人很狂。
一到公孙瓒家,马越才知道他一个郡长史,哪里来的三十多套铁铠装备随从,他的府邸是四进的院子,其骏马百匹,猪羊不尽,随从上百仆童无数,家资过亿。
这威势,凉州马家若不是有几个都尉撑场面,仅是财力还真比不上幽州公孙瓒!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七章公孙兄弟
至公孙瓒家,诸人入座,刘备将梁鹄、马越请为上座,自己居末。公孙瓒见了觉得不妥,也不好意思直说。
只好问道:“玄德,你还未给兄长介绍这几位阁下,失礼啊!”
刘备拍着额头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一面先对梁鹄介绍道:“梁大人,马郎君,这是幽州上谷郡长史公孙瓒,字伯圭。曾任涿县令,也是在下的师兄,尚书令卢子干的弟子。为人壮勇,忠义”
梁鹄之时才知道这个公孙瓒是谁,拱手见礼。前些年听说过公孙瓒的名字,那时他因上官获罪发配交州,公孙瓒不离不弃而传名,后来上官太守免罪,他才登上仕途。
介绍完公孙瓒,转过头刘备介绍梁鹄,对公孙瓒说道:“这位是新任幽州刺史,书法大家梁孟皇梁大人,梁大人之前亦为尚书,师兄还不快来见礼。”
“梁孟皇?”公孙瓒眯了下眼睛,这才起身拱手说道:“后生公孙瓒,见过梁刺史。”
梁鹄也不点头,在公孙瓒拱手之时,便将手放了回去,之时点了点头便坐下不再言语。
老人家讨厌像公孙瓒这样的武人。
梁鹄为什么讨厌包括少年马越在内的许多武人呢?因为这些武人没听到过梁鹄的名字,没见过梁孟皇的书法,这些人张口就是尚书、刺史。却不知道梁鹄平生最恨人称他官位。自己治政才能几何,老人家是知道的,而且还坚定的知道自己无论读再多书,依然治不好这个天下,所以他安静写书。平生最爱人称他做书法大家,那卢植卢子干现在是尚书令,从前梁鹄梁孟皇也是尚书令,可比起来自己这个尚书令做的是个什么东西,老人家心里清楚得很。
陛下叫老夫做刺史,做尚书,有办法吗?
比起公孙瓒,梁鹄就喜欢刘备多了,而且更喜欢刘备身边的张飞张翼德,懂书法,知情趣,这才是能被梁鹄看上眼的人。尤其是刘备夸公孙瓒有勇力,有孝心,更是让梁鹄嗤之以鼻。
在梁鹄心里公孙瓒不错,有勇力,有孝心……但仅此而已了,有勇力能如何,有老夫弟子三郎好吗?
在老夫心里还是三郎最好,你孝顺,三郎从凉州到洛阳,从洛阳到幽州,到了这边还将身边能干的家将都给老夫带来了,你孝顺怎么不见你供养举主刘太守呢?
你有勇力,三郎跟着皇甫将军马踏黄巾十万连营的时候怎么战报里没你的名字呢,陛下征伐天下精锐讨黄巾,唯独幽州困而自守……那你给老夫的三郎狂个什么劲儿呢?
这是最重要的,梁鹄看公孙瓒不顺眼的原因和马越一样,或者说是因为公孙瓒在关外对马越呼喝的那一句,让梁鹄不快。
刘备见势头不好,梁鹄没给公孙瓒面子,急忙转移话题,对公孙瓒接着介绍道:“这位是前长水校尉马越马郎君,兄长你肯定想结识他,马郎君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起于凉州,黄巾之乱大陆泽一战追随皇甫将军两万破二十万,黄巾人公将军张梁便死在郎君麾下,一时便传为佳话。”
刘备话音刚落,公孙瓒便站了起来,看了马越数眼,这才拱手认真地拜道:“马越!哦,抱歉。在下公孙瓒,见过马郎君!早听说马郎君的大名,方才伯圭不知,还望郎君恕罪,等下某家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这下子倒是让马越惊讶了,自己的名气已经大到让公孙瓒这样的豪杰倾心的地步了吗?
诧异归诧异,不过这一下子倒是让马越在心里对公孙瓒此前出言不逊的恶感消除了许多,拱手笑道:“公孙兄不必客气,三郎也曾听闻伯圭兄威震鲜胡的大名。”
之后,公孙瓒又介绍了身边坐着的三位兄弟,卜数师刘纬台、贩缯李移子、贾人乐何当,都是幽州地界儿上家资过亿,仆童近千的大豪。
不过片刻,家仆童将酒食呈上,众人饮宴倒并未发生不快,只是公孙瓒一直盯着马越的脸看个不停,须臾还自皱眉思索一番。
马越已经公孙瓒是在看自己脸上的疤,不快地对公孙瓒问道:“伯圭兄,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个不停,莫非在下脸上的疤碍事看不清吗?”
这两年马越不曾照镜,他不知脸上的疤痕比之从前颜色已经浅了许多,不再那么突兀了。
“啊,不。”公孙瓒轻笑一声,说道:“马郎君脸上的疤在下看来并无不妥,您这样的征战之人,沙场百死一生,有那么几道疤痕实属正常。不过,郎君容在下多问一句,郎君不是汉人?”
马越身上有一半羌人血统,不过他的长相不算很明显的羌人,只是眼窝稍深,眉骨略高,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外族血统,只不过因为少年时一直居住在羌汉杂居的凉州,到现在身上有些装饰物与头发编的发结还是羌人的模样。
闻言马越正色地说道:“某的父亲是汉人,某就是汉人!”
公孙瓒点头说道:“好,郎君是汉人就好!那些个胡种……”
公孙瓒没有说完,但马越听出了他的意思,尽管他没有全说,可马越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什么叫那些胡种。
他娘的!
这时,公孙瓒的三位结义兄弟前来端着酒尊向马越祝酒,马越急忙起身回敬,与公孙瓒的狂傲不同,他这三个结义兄弟都是地主豪右出身的商人,地位较低,对马越比较尊敬。
值得一提的是,占卜师出身的刘纬台还亲自在酒后为马越卜了一卦,刘纬台什么都没说,写了一封信让马越回到洛阳了再打开。
马越对此摸不出头脑,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算命,自己也不知道灵不灵,不过对占卜师的话还是要听的,静候着这封书信送至洛阳,在上谷郡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马越带着梁鹄与安木等人出发前往蓟县,刘备为马越指明了道路,没有继续跟随,而是跟着公孙瓒留在了上谷郡。
路总是要走的,从上谷到蓟县,不过百里距离,要不了多久梁鹄就可以走马上任了,马越也就快要完成自己使命。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八章义气之祸
上谷郡,入关三十里。品书网..梁鹄眯着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而闭目养神,马越在左,安木在右,前方有亲随擎着刺史依仗,队后有从人打出旗帜。
这里已经是幽州地界了,需要让人们知道,新任刺史来了。
“先生,您觉得公孙瓒怎么样?”
“公孙瓒?”梁鹄睁开眼睛看看马越,笑道:“怎么,你觉得那个公孙瓒不错?”
“我也不知道。”马越愣了一下他只是想问问梁鹄对公孙瓒的看法,至于他觉得公孙瓒怎么样,不太好下定论。
平心而论,他觉得公孙瓒这个人对待朋友还是不错的,而且根据历史他知道这个人治军是一把好手,打得塞外异族闻风丧胆。但第一印象对这个人感觉太过狂傲了些。
“不知道?三郎你倒是诚实。”梁鹄摸着胡子笑道:“就老夫看来,这个公孙瓒勇则勇亦,但终究难成大气候。三郎你……最好莫要再与他接触,你太义气,免得被他所累。”
“啊?”马越很诧异,这个公孙瓒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让梁鹄对他有那么大看法,于是问道:“先生,这是为何,你很厌恶这个公孙瓒吗?”
与梁鹄相处七年,无论是机敏的曹操,桀骜的蹇硕,还是马玩、程银,亦或是放荡不羁的杨丰,甚至是屈身从贼的彭脱,梁鹄从来不在意他与什么人交往,与什么人相处。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梁鹄明确的告诉他,不要和这个人多接触。
“恶感倒没什么,只是凭老夫这些年在朝廷看了那么多人起复罢黜,这个公孙瓒没有好下场。”梁鹄说的非常认真,好像已经看到公孙瓒被变为庶民甚至更糟的一幕,他说道:“这个人为人豪侠气,况且颇为自大,你可还记得在关外他第一句便是颐指气使的,这个人太容易得罪人了。”
马越点头,梁鹄分析的不错,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但他没有说话,仅仅是这些还不够让梁鹄这样左右逢源的宦海巨舟厌恶,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梁鹄深深地看了马越一眼,对他说道:“你的朋友,随从,都是很厉害的豪杰出身,老夫不知你是如何识人的,但能和你有关系的人往往自身都有着超人一等的能力,三郎,你交友的目的性很强。”
梁鹄说完这句,马越心里就是一惊,随后释然。朝夕相处近十年,梁鹄又怎么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呢?
“正因你的目的性强,老夫才更加担心,因此才不教你与那公孙瓒交往。”随后梁鹄如同自言自语说道:“与马三郎攀上关系的人只有三种,有的将心比心,引为知己,这类人往往家世庞大。不是鲜卑小王就是匈奴万骑长,或是当朝权贵之子,最不济也要是深的陛下宠信的宦官黄门,这类人是无法成为下属,所以你将他们引为知己,将他们安置于将来可做你助力的位置上,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出身各异,但不会像你马三郎一样总惹自己担不住的麻烦。”
一直以来,马越始终浑浑噩噩,依照着本能行事,却从未想过看似比自己还要浑噩的先生竟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马越都从没想过自己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大时代中他将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自己尽力变强,再变强,如果说一直以来他都有很强的目的性,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二种,以力御力,从你拜入为师门下时的关羽、马玩,到后来的彦明,公明,阿若,安木。无论是游侠剑手、亡命之徒、或是异族勇士、汉家小吏,你来者不拒,施以恩惠匿人罪行,只要有一技之长,脾气乖戾也好,玩世不恭也罢,你统统都能忍受,他们大多出自市井,没有像样的出身,如今跟着你统统谋出一个出身,或大或小,收买人心。你的本姓兄长你却处处提防,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情坏了你的性命一般。你的这些事情,为师从未过问,无论你做什么事,只要忠于陛下,老夫都保得了你……但是,等你想清楚了,你必须要告诉为师你心中所想,心中所惧。否则老夫无法帮你。”
“先生,那最后一种呢?”
“梁兴、北宫伯……死人。”梁鹄突然沉默了,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地看着官道旁荒芜的田地,说道:“在这三种人中,你找到公孙瓒了吗?”
马越摇了摇头,其实他觉得公孙瓒可能是第一种,也可能是第二种,还可能是第三种。他们之间还未发生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呢。但他不敢跟梁鹄说,一方面他不想让梁鹄那么确切地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这无关于忠诚与情感,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襁褓的小孩一般站在梁鹄面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先生看了个通透,他不习惯。
“公孙瓒不在这些人中,你找不到。”梁鹄没有笑,神色很严肃地说道:“身处边地,靠着个朝廷封疆大吏得了出身,娶大族女子为妻,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几年时间做到一郡长史,守卫长城。这个履历是不是有些熟悉?觉得不熟悉为师再说一点,随从上百,为人嚣张,有勇力,所交者皆市井之徒,立义气树声望,熟不熟?他走得是和你一样的路!”
“啊!”梁鹄最后一句点醒了梦中人,这个公孙瓒,难道不就是自己在凉州时候的样子吗?靠着梁鹄有了出身,萧关击鲜卑得了功勋,收家臣养死士,聚拢家财一郡之内声望无匹。这难道不正是年少时的自己吗?
这个公孙瓒,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吗?马越有些不好意思,稍有扭捏地说道:“先生,学生虽然顽劣,可这脾性……没您说的那么不堪吧。”
梁鹄笑了,说道:“你脾气比公孙瓒好上不少,没他那股狂劲儿,但你俩确实是一样的人,无所顾忌,他不管是谁就能说出那样颐指气使的话,难道你忘了你在东郡做了什么,满朝文武要除你而后快,这不是胆大包天吗,净给自己惹收拾不了的麻烦!”
马越现在还不知道梁鹄当日在朝堂上跪了整整一个朝议,也不知道最后是梁鹄的一封书信让刘宏坚定了想法,救了自己一命。
但他知道,一定是先生救了自己。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二十九章师徒夜话
深夜,马越躺在蓟县刺史府偏房的硬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品书网..
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件大事,但做大事之前,我需要能够保护的力量。
我想保护什么?
保护需要保护的人,事物。保护他们不再离我而去。
我想做什么大事?
我不知道。
他的力量已经不小了,尤其是武力,他所掌握的豪杰死士,足够冲进洛阳城把十常侍一起斩了。能把袁家兄弟绑到一块儿宰了,甚至可以冲入皇宫刺杀一个汉帝……可他想做的并不是这些。
他效忠于刘宏,可这天下终究还是会乱的,哪怕朝廷让他当州牧他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天子不问政事,那些士族大家中有人一心向汉,但也有人已经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想必他们如今就像自己一样,许多决定都是茫茫然倚着本能行事。
现在天下还能勉强安于现状,可如果有一天刘宏不在了呢?他所想要保护的一切都化作虚无,那他又该去做什么呢?
他觉得,有必要跟梁鹄好好谈一谈了,梁鹄不受时间枷锁束缚的智慧,一定能带他走出困境。
于是,他披起衣服,挑着灯笼叩响了梁鹄的门。
梁鹄门口站着两名骊靬随从,他们带着刀剑随时保护梁鹄的安全。这里是幽州,他们从未来过的地方,不可以有片刻大意。
马越轻轻叩门,他看见窗户里透着亮黄色的灯光,随着烛火屋内的人影一动一动,梁鹄还没休息呢。
果然,他一叩门便听到梁鹄问道:“谁啊?”
“先生,是我,三郎。”
“进。”
马越推开屋门进去,便看到梁鹄正穿着素色寝衣背对着门,奋笔挥就几个大字,拿起墨纸吹去墨迹,这才转身对马越说道:“怎么了,深夜过来。”
马越披着衣服,说道:“学生睡不着,思虑着先生白日间说的话语,心中有许多困惑,希望先生能为我解惑。”
梁鹄看了他一眼,笑了,放下墨宝坐在对面,叫人上些糕点温汤,这才和颜悦色地对马越说道:“三郎有什么困惑?”
“先生,如果这天下,学生只是说如果,如果这天下将来乱了,学生该做些什么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您。”
这夜里万籁俱寂,梁鹄盯着马越的眼睛不说话。刺史府的仆从将几碟点心放在二人中间的几案上,梁鹄看了一眼,拿起一块,一边咀嚼一边看着马越。
梁鹄的目光看得马越浑身不自在,盯到马越发毛的时候,梁鹄开口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谁都不用保护,你只需要保皇帝……谁都不要管,只保皇帝。你保住皇帝,这天下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果然,梁鹄还是要马越保皇帝。
“可是先生,如果陛下……如果。”马越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小到只有梁鹄能听见的音量:“学生是说,如果陛下……不在了呢?”
“什么!”
梁鹄瞪大了眼睛看着马越,马越读得出梁鹄眼中的震惊……这天下,敢大大方方说出陛下不在的人,只怕不超过双手之数。
压下心头震惊,梁鹄也不自觉地代入马越的问题,如今他们爷俩儿一切的,至少是梁鹄的一切都源自刘宏,除了这个弟子之外他只有刘宏的宠信,那是他最大的筹码。
半晌,梁鹄像是想通了,低沉地说道:“保陛下。”
“先生,如果陛下都……”
马越想说,如果陛下都不在了,那还保什么。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梁鹄所打断。
“陛下不在了,那你就保新的陛下!保皇子,保证皇子顺利即位,陛下想让皇子协即位,准没错!”梁鹄的表情说完已经有些恶狠狠了,瞪着马越说道:“三郎你到底在想什么?眼下黄巾之乱刚刚结束老夫都知道百废待兴,你却问老夫如果天下大乱!陛下年富力强正值壮年,你却问老夫陛下若不在该如何,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直以来,梁府风度翩翩,即便火烧眉毛都不会着急,这位老人家始终有着自己的想法,尽管他的想法统统被世人视作旁门左道,但老人家自己的决定却每每令其立于不败之地。这一次,老人家被马越问的声嘶力竭了,再无风度可言。
“先生,您真觉得天下太平?凉州王国宋建那般王八蛋,十几岁时他们就是能把手下派到演武场上一个个儿的送死的杂碎,现在更是草菅人命。他们在凉州掀起来的造反已经波及三郡,连韩约那个滑头都被迫入了伙改名叫什么韩遂。不出半年他们就能整合了凉州力量,刺史左昌像个白痴侵吞军费战事还给我哥穿小鞋,凉州的兵患能停吗?您不是问我我为什么打心眼儿里防着我哥,我怕的就是他!左昌这么干,给我哥逼急了一起反怎么办,要是连汉阳郡都反了,叛军就能直接打到陇关去!凉州能太平得了吗?”
“益州现在什么情况您也知道吧,成天给百姓送米吃的傻子们也跟着张角起义了,朝廷对益州不管不问,全指望着州郡自守呢,打黄巾死了近十万人,朝廷还有能力发兵讨贼吗?张角死了,张修反了,就差三辅教百姓隐身术的骆曜了,他要再反了可真就是齐活儿了。”
“您再看看幽州关外,十几个商旅血淋淋的尸首就在关外千步死掉,守城的汉军看着几十个盗匪愣是不敢出城,除了公孙瓒那些守城的兵丁在做什么,看戏吗?来的时候您也听说了,冀州的匪类盛行,什么黄龙、张牛角、张白骑,个个儿的都给自己当诸侯了跑到黑山上落草为寇跟会盟一样。河东的贼人还没除掉呢……”
马越连珠炮一般秃噜出一大堆话,把梁鹄都看懵了,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一群叛贼就给他压力大成这样了?
喘了口气,马越缓慢略带温和地说道:“先生,不是三郎对天下没信心,您看看现在像桥老太尉一般清廉的官员还有多少?幽州这种穷地方,公孙瓒跟他那三个结义兄弟凭的什么家财过亿随从上百,就那些个贩缯织席之徒,鸡鸣狗盗之辈。更别说当朝的那些封疆大吏了,有哪个真心为国出力的,一个个清流整天躲在暗室里清议,反贼都要在中原炸锅了他们还忙着互捧清名呢,王八蛋们抨击朝政抨击的都要放弃凉州了!”
马越兀自骂个不停,他心里实在是压抑了太久了,不是他诬告那些个清流,可他们这个样子是没有用的,放弃了凉州,叛军再打过来难道要放弃三辅吗?
他还想继续说,就见梁鹄对他伸出手指示意他闭嘴。
“你既然真想听,老夫告诉你,你该怎么办。一旦大乱将至,神器不保,老夫和陛下都会推荐你去重掌兵权,天下乱了你去平天下,诸侯乱了你去平诸侯,人心乱了你就平人心,将那些奸贼、宗贼,杀个一干二净,再回来拱卫皇室。”
“如果真的坏到你说的那样,天下乱了,诸侯乱了,人心也乱了……你也斗不过那些个聪明人。你就回凉州,那是你的家乡,你有声望,有威势,有资历,有头脑,有见识!领着咱们凉州人全出来,别管什么羌氐屠格,只要是你的人,带着他们全出来!”
“哪怕你是造了反,也要带着你的千军万马回来,杀个血流成河,杀到天下清平!”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章幽州武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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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了,明白了,开悟了。
一旦这天下乱了,他的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他得报恩,报梁鹄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梁鹄培养了他,成就了他,他就必须得带着梁鹄的信念走下去。
忠、孝、仁、义。现代人比古代人更清楚,只是现代人更功利,在选择的问题上更加懦弱。
我们知道哪些是优秀的,可我们不敢去选择,宁愿做一个人格的失败者去取得狭义上的成功。
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不是吗?
他没得选择,上天让他重新降生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他没有称雄之心,没有登基之志,七年前他还只是个市井流氓。
他生于低贱,而又不甘于低贱,或者说是不安于低贱。那么,他能怎么办呢?拼杀吗?一把刀子一腔血,他一个市井流氓,能逞强一时,他撞得破这个天下吗?天下,道德礼法啊。暴力不是出路,那么,他想翻身摆脱低贱,只能走结交、巴结、附庸这一条路。
所以他这么做了,上天给他一个机会,他就牢牢的抓住决不让机会溜走。他牢牢的跟在梁鹄这个靠着虫篆之技见宠于时的先生身后,从一介记名守山犬,到左膀右臂,再到朝野具名之勇将。
他失去了一些,得到的更多,但是今后,就是他要还给梁鹄的了。
刘宏,他效忠了。
“先生,如此,学生这便回洛阳了。”
蓟县城外,梁鹄与程立、安木步行至城外三里相送马越。
梁鹄握着他的袖子,点着头。
“这一路确实如你所说,不够太平,你回去路上小心,要不安木挑几个好手与三郎一同回去吧,路上也好有个帮衬。”
“不可不可!”一听梁鹄要将安木的随从再让自己带回去几个马越急忙摇头说道:“比起学生,先生的安危更重要,那些个郡兵学生信不过,自己人可靠一些。”说着,马越拍了拍安木说道:“安木,先生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将先生保护得好好的,若是起了战乱你就带先生回洛阳,一定要把先生保护的好好得回洛阳!”
安木挥拳敲击胸口盟誓道:“主公放心,知道还有一个骊靬兄弟,老爷就不会出一点事情!”
“恩,一定要保护好先生!”说罢,马越又对梁鹄说道:“先生,您再度主政一方,不可太过操劳,治理的事情程夫子是一把好手,胸中有经天纬地之才,是学生身边信赖的长者也是能力最出众的,大小适宜您都可以像问我一般地问他,相信他都会给你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夫子此前从未担任过州府中的官职,对于事务多有不解,望您在夫子有过一些锻炼之后再让夫子放手去做。还有小武,也曾跟我一起闯过敌阵,是难得的文武全才,您可以对他多加锻炼,相信以后也会拥有可为国分忧的才能。”
梁鹄说道:“三郎放心,老夫相信的你的眼光看人绝对没有问题,程仲德的能力大小老夫是知晓的,你就放心吧。”
马越挠了挠头,被梁鹄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起公孙瓒刘备等人,对梁鹄说道:“先生,若是鲜卑入境,您可提拔上谷郡的公孙瓒,他尽管为人傲气,但就学生所知作战是一把好手,还有刘备刘玄德,从乡勇中杀出来的他知道如何自保,战事一起您可将他召至身边近策,公孙瓒明白什么时候该进攻,刘玄德明白何时应当撤退。还有他身边有个张飞张翼德您记不记得?就是来时路上一直想向您讨教书法的青年。”
张飞比马越还要小上两岁,说他是青年都有些过了。
梁鹄笑道:“就是忘了谁老夫都不会忘了他,老夫有意提拔他为刺史别驾,你觉得如何?”
“别驾?”这个官位是不是有点儿高了,一州刺史的属官可以有多位从事,地位由高到低为别驾、治中、祭酒、薄曹、兵曹、典学。其中别驾的地位最高,出可与刺史同车,相当于监察州郡的二把手,这样一来,张翼德的官职可就超过了刘备,将来他还会服刘备吗?
“怎么,三郎觉得不妥吗?”
“先生,幽州别驾对张翼德来说,有些重了。学生明白您的意思,不如您将他召到蓟县任典学从事,让他总领蓟县学事,同时还能陪你画画、习书。对了,您可不要因为这张翼德善于书画而觉得他是一介文人,他武艺高强,曾险些于乱军中斩黄巾贼将于马下,勇力可冠三军!”
梁鹄一听,默认了张飞领典军从事,只是惊诧地问道:“张翼德不过十七八岁,可勇冠三军?凉人常说马三郎勇冠三军,你之武艺比他如何?”
马三爷跟张三爷比武艺?这个问题马越还真不好回答,他这举荐张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说他不如张飞吧,在梁鹄心里多掉价儿,说张飞打不过他吧,又有点儿忒扯淡了。
不过其实马越不知道,现在的张飞还真跟他也就是个伯仲之间,他俩都是霸王摔枪的那一套路数,他有着比张飞强出数筹的经验与战绩,张飞武道上的天赋的确精于他,但一则武艺未至大成,二则身体尚未长成力量不足,三则经验不足。
想了想,马越认真得说道:“学生未与翼德交手,不过战场上他险些杀死最终惜败的敌将曾与我走过两个回合,我二人应当在伯仲之间,因此先生您可要随时将他留在身旁,闲时可作画写赋,战时可杀贼众!”
“好!想不到这张翼德竟是如三郎一般的全才,三郎的书法是老夫亲传,这张翼德并未与名家学习便已经如此,你二人若愿结个师兄弟,老夫可收下第二个记名弟子,哈哈!”
马越一听这,急忙岔开话题,开玩笑,已经机缘巧合地从刘备身边夺走了个关二哥,若再将张三取走,那不是太欺负人了?急忙说道:“对了先生,八关都尉中还有一人,名为徐荣,本是幽州玄菟人士,统兵甚为严整,且思乡心切,在洛阳无用武之地,闲暇您可修书一封传于陛下,看陛下是否愿意放人。辽东前冀州刺史公孙度,无论领兵还是治政都有些才干,缺人用的时候您可启用,不过为人乖戾您切记不可深交。”
“竟未想到三郎不但精通凉州豪杰,居然连幽州的能人志士都有所了解,这个公孙度老夫此前听说过,徐荣也是不错的将领,老夫自会修书,若陛下愿意放人的话将这二人招来幽州把守边疆。”
“如此,先生,您多保重,学生这便回去了。”
马越见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这才拱手对梁鹄告别。
梁鹄点头,摆了摆衣袖,一再嘱咐马越路上小心。
马越再度与程立等人告别,这才跨上骏马,牵着一匹白马在官道上奔驰而去。
这两匹马,就是他不怕遇见盗匪之流的信心所在,这两匹马俱是鲜卑大马,身高体壮速度与耐力都是个中绝品,绝不是那些宵小之徒所能赶得上的,遇上贼人马越打不过还是能够跑得过的,何况马身挂着环刀手弩飞斧投矛一应俱全,足够让马越安全抵达洛阳了。
看着马越奔驰在官道上带起的尘土,梁鹄心中百感交集,直到马越的身影消失于目力所能及的尽头,梁鹄还依旧望着学生离去的方向。
老人家呆呆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官道,不知何时就红了眼眶,猛然察觉在人们面前失态,急忙挥起衣袖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下眼睛,这才装模作样地对程立等人说道:“三郎已经走了,仲德咱们回去吧。”
“诺,梁刺史。”
马越走了,梁鹄的心里一下子空空的。尽管马越走之前已经交代好了几乎所有事宜,治军的,领兵的,作战的,治政的,陪着画画写字的一应俱全,可梁鹄就是觉得心头不太自在。
这种感觉和告别了儿子的感觉又不大一样,告别儿子仅仅是多了一份牵挂与不舍。马越的离开带来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梁鹄的一生中,有两个惊喜,是他没有耗费任何力气便轻松得来的上天赐予。
其一,青年时在鸿都门学偶然地与常服出游的刘宏交谈数个时辰引为知己,此后他在仕途上飞黄腾达,从一介乌氏大姓梁氏的偏房庶出长子到大将军梁冀死后二十年梁姓所任官职最高者。
其二,就是七年前一时兴起收下一个彰山脚下冲出来的顽劣弟子,使他的仕官传奇得以延续,培养出一个两千石的成就感,远比自己当上两千石大员时来得大,来得多。
马越这个孩子,在梁鹄的眼中始终没有什么特别,他的一切似乎来得理所应当,但正是这种理所应当,让梁鹄看到了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有大勇气,敢在十万大军中扬言斩贼首。
他有大武力,奔杀部落刺小王复仇得首而还。
他有大眼力,凡是他看重的无不是当世豪杰。
他有大恒心,看看卢植的弟子,一个个远走他方自谋生路,这一方面是卢植廉洁不愿为弟子谋出路。另一方面有何尝不是他的弟子觉得他靠不住呢?而马越从头至尾,只有这一次离开了自己。
马越,是他的记名弟子,也是他此生最得意的门生!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一章师母恩情
中平二年三月末,马越自幽州单人独骑地直奔凉州,在陇关与杨丰见了一面之后,穿过战区赶在清明时分回彰山脚下祭奠了裴莺儿与古塔儿。
接着便是一番长途跋涉,奔回洛阳。
只是这一次,他一样不会久居。
原本入城时还有些期待,这些日子出门在外,家中少了人气是肯定的。但每一次回家似乎都有新客人,马越一路上牵着骏马,脑袋里都在想着这一次回家会不会还有什么被蔡琰吸引而来的狂蜂浪蝶。
结果让马越失望了,昔时的门庭若市不见了。家门口一架马车都没停,朱漆大门紧闭着,就差门前长草了。
梁鹄与马越,府里的男主人都远赴幽州,这府门哪里还能有人气儿呢?
将马匹拴好,马越走到府门前轻轻叩门,开门的是鹰奴马力,羌人的散发被束以头巾包裹着,身上的衣物裁剪合适用料精良,看上去真有一派豪门小厮的模样。
马力一见是马越,百无聊赖的脸上立即多了许多生色,笑的灿烂如花,叫道:“小的马力拜见主人!主人您可回来了,马瑜,马瑜!主人回来了,快去告诉后宅的小姐,夫人,主人回来啦!”
“嘘嘘嘘,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没见过我。”
府中上下,包括关羽杨丰等人,唤马越时统统称作主公,以表明他们的家将身份,即使是安木那二十个随从,也都以主公相称。唯独这马瑜马力两个小羌鹰奴,每见马越必称主人,偏偏这二人还掌握着独门驯鹰走狗的技术,可以说也是能人才士。
马越跟他二人说过许多次,要他们改口称主公,不过二人偏不,他们觉得叫主人更亲昵,也没什么野心,家将早晚是要自立门户化作党羽,可家仆是主家的私人财产,这就是称呼的区别。
说话间,马力已经吹了个呼哨,庭院中四人高的树上突然一只雄鹰昂首拍翅地划下,稳稳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转眼几年过去,当年成宜给他的两只大鹰已经完全长成,张开双翅足有两米,马力正一条一条地撕着肉干。
马越看到肉干,拿起一条看了看问道:“阿力,这肉干是怎么做的?”
“回主人,咱家过年时候人多,闲暇时那些从人三日一头羊五日一头猪地从集市上往家里牵,圈养的这些个鹰犬小的便总是切下几斤,洗净风干了喂他们。”
“不是。”马越一摆手,阿力这是怕自己怪他乱拿肉,见他会错意马越急忙说道:“阿力,你说……这种肉干做军粮怎么样?一马囊能放半个月吃的,那不就剩下辎重了。”
马力看了自家主人一眼,这才明白了他的想法,不过转瞬间看了看这肉干,随后笑着摇头说道:“主人,不是小的说不行,这是确实可行的……可一个骑兵汉子一天怎么说都要吃上两斤粮食,光吃肉那得吃多少,一头猪全做了肉干也就才够一个汉子吃上两旬,您一支骑兵队,少说得有个千人吧。难不成出征一次宰千头猪么?就是陛下都舍不得。”
马越一听,这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价钱太贵了,只怕程银成宜那些个部落酋长都受不了。
放下肉干,马越逗弄了大鹰一会,转身朝着内院走了过去,他要去看看蔡琰。
却不想,他还没打开内院的院门,迎面蔡琰与裴夫人刚好从内宅里走出来,马越一低头,便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师母,琰……蔡小姐。”
远赴幽州时,一路上经过的冀州美景,他总是想,要是与琰儿一同浏览该有多好。
可当自己真的见到蔡琰,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琰儿二字。
就像蔡琰从未叫过他三郎一般。
二人中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
“马君回来了,一路安好。”
比起蔡琰,裴夫人对这个弟子亲切得多,伸手拍了拍马越肩上的浮土,笑道:“三郎可算回来了,你与夫君走了之后这府里都没了生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劳师母挂念,徒儿不孝。先生如今在幽州已经安顿下来,学生将安木留在幽州保护先生安全,程夫子为先生出谋划策,同时为先生举荐了几名善于征战的幽州豪杰供先生驱驰,师母不必担心。”
梁鹄对马越很满意,裴夫人又何尝不是呢,马越从来都不需要她开口就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裴夫人笑道:“还是三郎你做事牢靠,有你辅佐夫君,你那糊涂先生也能不教人那么担心。快去梳洗一番吧,瞧你这一路征尘仆仆的。都过了年好几个月了,怎么还穿着去年的旧衣服呢。”
马越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何止是去年的,这是还在凉州时嫂嫂亲手织做的,穷人家的手艺好,边结都用三层线缝制,到现在也没有哪里开线的,自然就没觉得哪儿不妥,挠挠头笑道:“去年打了一年的仗,都没机会穿这闲服,衣物嘛……也没哪里破了,还能穿就继续穿就是了。”
“这可不行,三郎啊,论年龄去年就该加冠了。我那侄女虽苦,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男人身边没个女子操持怎么能行。”裴夫人没有笑,但语气非常诚恳,她可是裴莺儿的姨娘啊。叹了口气,裴氏说道:“这些日子老身织了些布,跟三郎做了身衣物放在你屋里,去梳洗一下,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诺,劳烦师母了。”
蔡琰看着马越离去的背影,仔细地从头看到脚。这才揽着裴夫人的手臂向内宅走去,小声地问道:“夫人,马君这次怎么没跟着梁府君仕官幽州呀?”
裴氏总说马越最为孝顺,最是机敏。所以这一次马越没有留在幽州就令蔡琰很是不解。
裴氏笑道:“男人们的事情啊,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只要他在心里记得这个家就是了。三郎把的里手下都举了官职,剩下能干的都放在幽州帮衬先生,他没忘了这个家,就是他的孝心啊。”
“老身只怕是……先前的战争,让三郎累了吧。”
的确,当年马越前呼后拥,出则杨丰抱剑,入则关羽带刀。这些西凉游侠刚来洛阳的时候,所有人见到满脸煞气的马三郎都觉得这个凉州来的凶徒随时都会做下天大的事情。
可现在当年的情景不见了,马越形单影只的一人双马穿越千里,他不再满面寒霜,见到人知道笑着行礼问好,言语中满是谦卑。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曾经雄心壮志的乖戾汉子,被洛阳这座繁华都城磨平了。
他不再想着无法无天的做些什么大事,不再聚豪杰揽猛士了。
事实上,马越还是马越,洛阳弯弯地慎水河没能浇熄他心头的烈火,他出人头地了仍就想着更进一层。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二章四月冰雹
<>四月,恶云见风涨,冰雹随风落。.org
归家后的这一旬日子,马越一直都认真地学琴、读书、练习射术。
自从过年时在卫仲道面前自惭形秽,后來马越就更加努力的读书,尤其是汉书,如今已经整部反复阅读数遍。
不仅仅是阅读,这些日子马越的武艺沒有什么增长,但对于弓弩射术有了长足提高,弩可七十步射十中八,弓可六十步射五中四,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马越还练习了骑弓,三十步射十中九。
当然,这只是中,这个靶子大概一人大小,只能说射中,但射中哪个位置是随机的。
他的射术,要想精确到头颅,心脏,脖颈等位置,恐怕步弓弩只在三十步才有可能。
尽管如此,努力也还是换來了回报的。
当时马越正在庭院中扎步张弓,瞄准着八十步外的箭靶想要碰碰运气,突然之间肩膀便被从天而降的冰块砸中,猛地发力一石强弓被他扯断,箭支迸飞在不远处。
随后來不及反应,就是大大小小地冰雹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几乎瞬间马越身上便被数块大小不一的冰雹砸中,疼的他几乎要跳起來。
几乎本能反应,马越一咕噜便从武器架上掀出两块藤牌,举过头顶朝着后宅跑去。
头上的藤牌被鸡蛋大的冰雹砸的乒乓作响,直震的手臂发麻,可马越脚下却健步如飞,心急如焚。
裴夫人还好,闲來无事便在室内织布,多半冰雹不会伤到她。可蔡琰不同,蔡琰总爱在凉亭中读书,在庭院里弹琴,若突然之间下起冰雹将蔡琰砸坏了那可如何是好!
“蔡小姐啊蔡小姐,你可一定要在读书啊,不要弹琴,不要……”
顶着头顶砸下來的冰疙瘩,马越一阵风般地撞碎后院木门冲入庭院,四周噼啪声中起了很大的雾气,瓢泼大雨几乎瞬间下起,雨水密而小,打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蔡小姐!蔡小姐!”
萧关城头上马越一声吼能震的百步敌军统统朝他攻过來,可如今这密集的冰雹中,他的声音根本穿不出去,别说蔡琰,就是他自己都听不清。
耳边到处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密集地冰雹砸在屋顶,将画着四神的瓦当与瓦片打碎,随着坡道滑落砸在地上。庭院里的那颗大树在风雨中飘摇,树叶被大片大片地打成粉碎,小树杈被击断。
**白茫茫地什么都看不清晰,马越凭着感觉跑到蔡琰平时弹琴的地方,临近十步才堪堪看见地上平放着的古琴,如今古琴已经被砸出数个窟窿,上面被密密麻麻的冰雹覆盖着,马越一见更是大惊失色。
琴在这里,不正是说明蔡琰方才正在弹琴吗?
糟了,这里那么四周围一点遮挡的地方都沒有,能见度这么低蔡琰知道该往哪里跑吗?
马越当下越來越急,他害怕这种心上人找不到的感觉。
于是乎,冰天雪地的瓢泼大雨中,梁府后宅铺满冰雹的庭院上,一个身高九尺的雄壮汉子顶着两幅被打得残破的盾牌,横冲直撞地大吼大叫,却沒有人能听到。
凉亭中空无一人,马越一个人兀自在凉亭中呼唤着蔡琰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也沒人听得到。
砸坏的琴被马越拿在手中,盘腿坐在凉亭中,藤牌已经被砸个稀烂,后背很多处都被砸得生疼,觉得已经肿起來了,尽管受伤不重,可他却非常狼狈。
他无法再出去找蔡琰了。
只能暗自祈祷,蔡琰趁着冰雹不够大的时候钻进了四周围的哪一间厢房中。
凉亭下,四外冰雹下个不停,马越度日如年。
……
前院的主厅屋檐下,马力的额头被冰雹砸破,此刻正泊泊地流着鲜血,马瑜在一旁为他打來清水清洗着伤口。在马力的右臂,马越的雄鹰尽管羽毛被淋湿,身上却在马力的保护下沒有一点伤痕。
裴夫人在蔡琰的搀扶下,从后宅通过主厅的亭道走了过來,一见马力这幅模样急忙问道:“三郎呢?”
马力行礼随后说道:“回夫人,小的一听下起冰片便跑出去寻主人,沒能寻到,演武场上有主人折断的强弓,兵器架上少了盾牌,主人可能寻地方躲起來了。”
“恩,三郎有盾牌护身,应当无事,琰儿,你说三郎会不会跑到府门下躲避,哪里离他射箭的地方近一些。”
蔡琰不清楚马越在哪里,内心里也有一丝担心,眼下裴氏心焦不已,便符合地说道:“夫人放心,马君应当是在府门下避冰,您先不要担心,等等看。”
裴氏拍了拍蔡琰搀扶着自己的手臂,眼睛却透过层层雨气看着不远处的府门下。
突然,裴氏好像看到府门下有人影晃动,急忙对马瑜说道:“琰儿,你看府门下是不是有人啊?老身刚看到府门下好像有人影晃动,阿瑜,阿瑜,快去找些东西将你家主人接过來!”
马瑜闻言急忙向府门下望去,下面好像确实有人,不过……主人身材那么威武,那人影却只有六尺左右,主人那是怎么了,是蹲着呢吗?
眼下沒有时间浪费,先将主人接來才是正理,马瑜急忙自屋内取下一面长盾顶在头上,冒着冰雹便冲了出去。
不多时,那人影越來越近,离近了众人才发现,这人哪里是马越,是那姿容短小其貌不扬的曹家曹孟德。
曹操因为刘宏下令各地征收修宫钱而弃官,后來朝廷又征他做东郡太守,他一样拒绝了,可是如今陛下又下诏拜他为议郎,曹操沒有办法,只得來洛阳上任。哪里知道刚到洛阳便遇上冰雹,看见马越家门急忙躲了进來,沒想到刚过來就有家仆冒着泼了天的冰雹來给自己送盾牌。
马三郎的家风,是真好啊。
曹操身上显然方才被冰雹挨了几下,看上去有几分狼狈,甫一入檐下便躬身对裴夫人拜道:“曹操多谢夫人搭救,险些狼狈困于府门之下。”说完,曹操看了看周围不见马越身影,问道:“夫人,三郎跟随尚书大人前往幽州还未归來吗?”
说着看到裴夫人身旁的蔡琰,曹操继而拜道:“曹孟德见过蔡小姐。”
蔡琰还有心情对他回礼,裴夫人如今是一点心情都沒有,仅仅是摆了摆手,说道:“三郎沒在府门下能去哪儿啊,这么大的冰雹可别将三郎砸坏了身子。”
曹操这时才知道……他们以为躲在府门下的是马越,马瑜根本不是去接自己的。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三章蔡琰感动
<>冰雹持续了足有两刻时间,曹操在厅中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喝着温汤与蔡琰谈及诗词歌赋各地风情,蔡琰一边不做声亲耳听着,一面开解裴夫人不要太过担心。.org雅文吧
裴夫人则坐在厅中,婢女端上温汤放在一边,两眼望着外面直至冰雹渐息。
“阿瑜,风雨停了,快叫伴当们去寻你家主人。”
马瑜等人急忙往外跑,就连头上带伤的马力都带着鹰想外走,这时,却听见后宅传來一声:“不必了。”
身形威武的马越夹着被砸毁的古琴走出玄关,扫视了一眼坐在曹操身侧的蔡琰,对马瑜马力等人说道:“都回來吧,我就在这,好好的。”
说罢,马越对裴氏行礼道:“师母请坐,您不必挂念,三郎能照顾好自己。”
裴氏见到马越,这才长出了一口大气,看着马越浑身湿透头发上还带着盾牌被砸碎时飞溅的木屑与冰渣,带着七分关切三分埋怨地说道:“好好的习射你怎么跑到后宅去了?”
话一说出,裴氏便注意到了马越左臂夹着的古琴,看了蔡琰一眼,这才明白马越的心意。
马越低下头,想了想抬头脸上带着近乎沒有的笑意摇着头说道:“无事,只是去转转。”
如果说马越是找借口天下第二烂,恐怕沒有天下第一了。蔡邕逃跑时明明沒有集市,马越却让曹操说蔡邕去了集市而被崔烈识破,这一次下着那么大的冰雹,他却说自己只是去转转。
还说得那么无所谓,好像去与不去都无所谓一般,可瞧瞧他这幅落魄的模样,要不是很重要,谁会去啊?
尽管如此,马越依旧担心屋里众人道破心机,正色对马瑜马力等人说道:“召集家丁清点一下府中被破坏的物件儿,房门瓦当这些东西,请些匠人重新制作。.org雅文吧阿力头上被砸伤了吗?”
马力闻言笑道:“无妨,主人沒事就好,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恩,注意休息。”说着,马越对马瑜说道:“阿瑜,这几日阿力休息,除了物件看看家里的猎犬与马匹马车,该治伤的治伤,该修补的修补,这些事情你负责吧。”
“诺。”
做完这些,马越才好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对蔡琰身边的曹操问道:“孟德兄长,此前听说你在谯县归隐,终日读书戈猎,怎么赶在今日來到府上?”
“陛下征为议郎,只好前往尚书台报道,却不想前脚刚入了洛阳,后脚这天上便下起了冰雹,只好躲在府门下躲避一时,哎呀!”曹操急的一拍脑袋,身子猛地就从矮凳上蹦了起來,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边跑边喊:“我的马儿啊!”
曹操方才躲避冰雹躲得急,将马匹遗忘在府门外了。
马越站起身笑着望着曹操的背影。
裴夫人从矮凳上起身,蔡琰也一同起來搀扶着裴氏。
裴氏边想外走,边对马越说道:“三郎,你去内宅换身衣物再出來吧陪曹议郎吧。老身出去走走,看看这冰雹给家里带來多少损失。你去换衣物吧。”
马越本也沒心情走,蔡琰沒事,他本该开心的,可过來见到曹操和蔡琰聊的开心,他却又高兴不起來了,看了一眼蔡琰,便朝裴氏点头就回了房间。衣服都湿透,穿在身上感觉糟糕透了。
出了门,裴氏与蔡琰走到了演武场边上,仆人们正在收拾地上的冰凌,一个小侍女手里拿着大块儿的冰雹对裴氏笑着说道:“夫人您看,这冰块儿真大。”
裴氏点了点头,拍了拍小侍女的脑袋,指着正收拾兵器架的仆从说道:“将三郎扯坏的弓拿來。”
不过片刻,仆人便将断弓递到裴氏手上,桦木的弓臂被扯断,弓弦无力地耷拉着,裴氏叹出一声:“三郎真是天生神力。”
这是一石强弓,劲力不大不小,却也不是谁都能扯断的。
蔡琰搀扶着裴氏笑道:“怕是马君当时正在拉弓,突然就被冰雹砸到了。”
“是啊,不过这孩子干嘛跑到后宅呢?”
裴氏沒有继续说,蔡琰也沒继续答话,只是脸上突然发起烧,红了起來。
裴氏看着乖巧端庄有学识有气质的蔡琰,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哪个男儿会不喜欢呢?
走到前院与后宅中间连接的院门外,一片狼藉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碎开的木门。
“三郎这孩子!”裴夫人看着木门被撞成数块,有半扇门甚至直接飞了出去,裴夫人说道:“三郎是真动了气,他当时挺着急的。”
蔡琰无声地点头,这一天她与马越甚至都沒有什么交流,但恰恰就是因为马越做出这些事情之后一声不说,只是看到她沒事就不再言语平静下來。
才让她更感动。
她的脑海中甚至能浮现出,漫天冰雹如蝗,遮天蔽日。雄壮的九尺汉子如一头愤怒的公牛撞破了面前的这扇门……他想保护自己。
在那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她很无助。
如果那时候她知道再百步之外有一个将军如此牵挂自己,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无助。
……
马越换好了衣物从内室出來,曹操已经回來了,脸上带着几分悲戚。
“三郎,我的马死了。”
马越差点就笑出声來了,他妈的那么大的冰雹,要不是跑得快老子都被砸死在外面了,你只记得自己跑到府门下,马又沒有盾牌,死定的。
“孟德兄不必如此悲伤,三郎家中有许多骏马,马厩此次沒有遭到多少毁坏,兄长稍后去看一看,挑一匹最好的骑走便是。”
“并非是因为一匹马。”曹操摆着手说道:“三郎不知,那匹马不是什么宝马,不过中下之姿。可那是为兄任济南相离任时国中百姓送与为兄的,本以为能带着它在将來的战场上建功,却不想……唉。”
本想在将领的战场上建功,却不想死在与天灾的斗争中了吗?
马越摇了摇头,他不知如何安慰曹操好。
不过片刻,曹操想到了新的话題,对马越问道:“三郎如今闲赋,对日后有什么打算?”
“日后的打算?”马越摇了摇头,两手一摊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趁着天下太平,先将蔡小姐送至吴郡见到蔡先生。至于今后……回來再说吧。”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四章**难防
<>琴、棋、射、御、书。
五月,家里该修的东西都修好了,瓦当统统换了新的,马越才终于告诉蔡琰:“我要带你回家。”
尽管蔡琰知道,马越一定不会忘了送自己,真到了这一刻,大喜过望。
临走前,马越做着最后的准备。前往南方与在北方跑來跑去有所不同,北方有马,有粮食,只要跑得快单人独骑也不怕遇见盗匪。
尽管北方刚历经大乱,可民间的弓弩还是少数,真刀真枪的打起來,沒**个人放不翻马越。所以在北方这么几次远行他一点儿都不怕。
可南方是完全不同的,善于制作弓弩的木材大多生长在南方的深山老林里,烧弓用的胶的原材料也大多在南方动物身上。
南方,是弓弩盛行的地方,何况隔着长江与蜿蜒的河流,大河之上的运气好坏可不是个人能说了算的。尤其是像他这么一个旱鸭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马越都是个旱鸭子,游泳最多五十米过了就开始往下沉。
所以,前往南方在马越心头,是个非常重要而且必须谨慎的决定。
最要紧的是他手里现在沒人了,而且关羽杨丰这些得力干将他都不能召回來。他们有各自的官职,并且加以升迁,以后就能够在更大的需要上帮助自己,而不仅仅作为一个刀手剑客。
可现在老子是真的需要几个好手。
可惜,他手里现在能用的人只有黑夫、刘大郎二人,马瑜马力还需要在家里为师母照顾家事。.org雅文吧
中平二年的六月,天气渐渐炎热了起來,马越带着蔡琰与黑夫刘伯,一行四人离开洛阳,踏上了远赴吴郡的路。
一行四人,两辆篷车,三匹马,弓弩箭矢环刀汉剑。
出洛阳至河南尹,上船后顺着颍水而下,他们的目的地是前往庐江郡。
船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粗糙的手指佝偻的后背,还有打着补丁的衣服都是岁月带给他的磨难,船上还有七个水手,光着脚在船帮上跑來跑去,这是一艘较好的客船。
从河南尹出行是难以直达吴郡的,何况一路行船水路别说是马越和蔡琰,就是船家也不一定吃得消。因此,他们要先转道庐江郡,在那边的港口下船,过了长江之后便沒有太多大河,骑着马走陆路便可直达吴郡。
制订了航程决定好方向,行船出港,蔡琰去了船舱,黑夫与刘伯将行李物品搬到船里,他们的马和马车送了回家,这船上沒办法养马,代步工具只能到了庐江郡再购买了。
马越三人腰间都挎着刀,这倒沒什么关系,可黑夫与刘伯一搬行李露出了已经卸了弓弦的弓臂以及箭矢强弩,船老大心里就犯了难。
弓弩这东西,天底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让私自携带的。尽管乘船的客人带着弓弩的船老大也见过不少,可马越这三人长得确实不像善人,他得问一问。
船老大将船尾舵交给亲信,赤着脚走到了马越跟前,笑着问道:“这位壮士,不知您前往庐江是寻亲还是访友,这船上俺们百姓是不能携带弓弩的,一旦被关卡的水师查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船家您不必多虑,我家主人有十七等爵在身,您只需要将我等送至庐江郡即可。”
答话的是黑夫,这个前北军的骑兵屯长如今是马越的亲随,说道马越的十七等爵很是骄傲,言语中不自觉地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十七等爵,再往上就是大庶长,大庶长上面可就是侯爵了,那跟普通人能一样吗?
船老大闻言急忙对马越施礼,本來看马越的模样就像个刀口上讨生活的汉子,居然沒想到爵位这么高……普通民爵可升不到这么高,这汉子若是武功爵可是要杀人來积起來的,这汉子这么年轻就有这么高的爵位,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马越摆了摆手,示意船老大不必多礼,笑道:“船家,在下也从未到过南方,还请问您扬州近年來是什么状况,受黄巾的影响有多大?”
马越这么一说话,让船老大觉得这个九尺汉子并不像长得那么凶狠,反倒有些亲近,便急忙对他说道:“您先座,小老儿给您介绍扬州。”
“扬州近年來倒不是很乱,至少比起中原要平静的多,只不过前年有个叫黄瓖的贼首联合了江夏蛮在庐江附近起兵,麾下贼众曾一度达到十余万,攻陷四县划地为王。不过后來陛下拜陆康任庐江太守,不过一年就将他镇压了。”
“陆康?厉害。”
马越刚点了点头,就听船老大脸上带着忧愁之色说道:“您别看地上平静不少,可江上并不太平,如今连年的战乱让荆、扬、徐三州许多良家子弟断了生活來源就做了**水盗。司隶地界上还好些,再往南走,从江夏、庐江,九江到吴郡这一线,正是**水盗多发的地方。”
“从前有个江铃儿,年纪比您还小些,有一支锦帆百船队横行江上,但他只跟那些富户豪强过不去,从來不为难我们。不过去年开始就沒再见过江铃儿的船队了,听说是寻名师学经了。他走之后这江上就不太平了,九江的周泰蒋钦,还有江夏的水军,甚至就连大海贼头子薛州的手下有时也带着十几条海船來江里讨生活。唉……”
蒋钦,周泰,这都是孙家将來的元老,马越也知道他们,只是沒想到如今他们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名气,马越被勾起了兴趣,接着问道:“那江铃儿与薛州是何人?”
“江铃儿名叫甘宁,身上总爱挎着铃铛,周泰蒋钦那些水贼根本不能与他相提并论,郡中令吏都是他的好友,厉害的很。”马越注意到,船家说道甘宁的时候脸上沒有丝毫厌恶,反而透着几分神往,接着说道:“那薛州是广陵人,数年前起兵后被围剿,从水军那里抢來数艘坏掉的楼船冲入大海,大难不死。这些年弄出來海船,经常至沿海劫掠。”
马越暗自点了点头,原本他以为北方豪杰众多,是天下的重心,却不想南方也是有着无数的英才在此时便已经大放光彩。
但这不是北方,马越只能再心中祈祷前往不要让自己乘着这小船见到那些‘大人物’!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五章黄巾余党
颍水沿岸风景甚是怡人,树林密布松柏森森,伴着缓缓流淌的颍水,河水沙沙鸟鸣啁哳,船至此间令人心绪爽朗。
马越出手大方,给船老大及其手下的雇金不少,兼得行船每至一地,都要遣黑夫刘伯下船至民家以金银换些酒菜,在船上与其畅饮一番,因此这一路上与这一船的水手处得非常友善。
一路上蔡琰也很开心,她和马越一样从未来过南方,甚至最远的地方就是去洛阳了。
蔡琰的古琴被冰雹砸坏,直到离开洛阳都没有修补完善,前些日子行船过了陈国,黑夫在市集上淘到一副古琴献于马越,尽管这古琴的音色比之从前蔡琰那副要差上许多,却也聊胜于无了。
船头,蔡琰扶着栏杆迎风而立,少女婀娜的身段在两岸青山碧水的映照下显得无比靓丽。
马越在一旁盘坐抚琴,悠扬的曲调伴着微风传出很远。
一连十余日,马越除了偶尔下船游泳就是在船上抚琴,如今他的琴艺已今非昔比。只见他先用两手的指在琴弦上微试其音,待那悦耳的弦声响起,他侧耳倾听了片刻,便舒展修长的十指向丝弦上滑拨起来。那琴声犹如和风细雨一般沁人心脾,又恰似春日照耀使人暖意融融。一时间如白云飘绕、春潮涌动、蜂舞蝶绕、草长莺飞、鸟声鸣鸣、流水潺潺,渺渺茫茫之间感觉雨润沃土育化万物,却又是霏霏不见悄悄无声,仿佛大地上扬起一阵阵精气,袅袅蒸腾升上天空……
蔡琰闭着眼睛感受着微风在身上拂过,待到听着马越一曲奏罢,拢了拢额前的细发说道:“郎君弹出的曲子真美,这些日子郎君的进境很快啊。”
经过这一路十余日的相处,二人的关系好了许多,这也有蔡琰即将能够见到父亲的喜悦所推动的,蔡琰终于不再叫他马君,而是换成了郎君。
马越轻轻颔首,笑道:“我的琴艺自然与琰儿师姐的细心教授分不开……诶,琰儿等等,你听这个怎么样。”
蔡琰轻轻点头,现在她对马越叫她琰儿并不反感,这是出现在二人生命最美最好的时光。
伴着青山绿水,马越脑突然想起了前世沧海一声笑的曲调,左手轻快地划过划过七弦,接着闭上双眼跟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感觉去探寻,去弹奏。
现代曲谱以七弦琴奏出总是有些怪异,况且是从马越封尘二十年的记忆挖掘出来,曲谱根本对照不上,谬误无数,可琴师所想要表达的情感是一样的。
入洛阳开始,马越的一颗心便总在得失之间徘徊,在矛盾之彷徨。
许多时候他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就像东郡的百姓还是功勋,冀州的曹操还是蹇硕。
经历了尸山骨海血水没腕的杀戮,回到洛阳他只想清闲下来,拿出一些时间,让自己休息。可清闲的时间久了,他却又开始想念从前奔马撕风的时光。
生命哪里有回头路呢?选择便意味着失去,放下也意味着享有。
一直以来,马越都像在左右之间选择一个平衡点,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偏激,也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完美。可时至今日,没什么完美的,这世上羡慕他的人多了去了,可在背后骂他的人也不知凡几。不停地犹豫,不停地彷徨,顾此失彼,矛盾困惑。
可说到了底呀,还不就是沧海一声笑吗?
不断的回想,不断地思虑,马越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拨弄着,琴声宛若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偶然间出现了披露不够满意便皱眉思虑,片刻之后琴声从头来过。
蔡琰倚着船首看着马越闭上眼睛,听着他弹出从未听过的曲调,看着马越陶醉的表情,她心里却觉得这琴音有些怪异。
好听是确实好听,曲调豪迈而绵绵悠长……只不过就是太奇怪了,这个时代的琴音曲调以悠扬清雅为主,哪里有这样的曲子。
“马师弟这些日子学琴确实挺认真,可也不可能会做出如此的曲调啊。”
蔡琰困惑着,突然看到马越双手一听,睁开眼睛甚是明亮,笑道:“感觉差不多了,听啊。”
这一次,马越将整个曲子整合了下来,有了之前的数段接续,这一次再无声色之感,激昂澎湃好似浪潮的曲子便在他手被弹奏出来,行云流水。
一曲终了,不单单是蔡琰,就连护卫在不远处的黑夫、刘伯,甚至是甲板上的水手也都注视着马越拍手,这一首曲子实在是太棒了。
这个时代的曲子,美则美矣,味道上却是太素。
蔡琰眨了眨眼睛对马越说道:“郎君这首曲子……”
马越耸了耸肩膀笑道:“别想了,我写不出来这样的曲子,年幼时前往西域时听到的,刚才突然想到就想试试能不能弹出来,虽然还有差别不过意境是差不多的。”
马越没敢跟蔡琰说曲子是他自己做的,第一是他不屑于那么做,第二是拿来弹一下还好,若说是自己做的,莫非这天下人都成了傻子不是?
蔡琰对这曲子很感兴趣,问道:“那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名字?”马越急忙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这曲子叫什么,要不琰儿你来起个名字?”
沧海一声笑?怎么可能叫这种名字,明明马越连海都未曾见过。
蔡琰还未答话,船老大走过来朝马越与蔡琰拱手说道:“壮士,您与家眷先入船舱吧,前方就快要入了汝南地界了,水面不太平。”
无论从哪里走,汝南这个地方都是绕不过去的,因此他们的路线是由颍水入淮水,刚好沿着汝南郡的边沿汇入淮河。
蔡琰对船家称其为马越家眷面上羞得通红,却也未做辩解,马越对着刘伯轻轻点头,对蔡琰说道:“琰儿,那你就先入船舱吧,我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蔡琰点头,想了想说出一句:“那你要小心。”
马越点头笑了,对船老大问道:“船家,汝南郡是什么情况?”
船家说道:“壮士,汝南郡如今有数股黄巾余党在山流窜,有时乘船劫掠于江面,有时劫掠山下百姓,千万别教咱们遇见就好。”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六章见多识广
<>船老大小心翼翼地昼泊夜行一连七日,直到出了汝南地界抵达江夏,客船都沒遇见一次劫持。雅文言情.org这让马越不禁放松了警惕。
天气逐渐热了起來,从洛阳出发已经一月有余,行船的速度比路上跑马不知慢上多少,一路上随着河水推进,尽管费时在马越看來却是值得开心的。
他有了和蔡琰相处的时间。
正午的太阳晒得厉害,趁着蔡琰在船舱中读书的档口上,马越褪去衣物只穿着一条垮裤与几个水手坐在船沿边上,跟他们聊着扬州风物。
他们不是南人,却比马越这种西北人对水有更多的了解。
“呵,郎君瞧你这身伤疤,竟跟那花雕在身上一般,俺曾听人说关外的那些外族人都文身断发,是不是真的?”
马越放下酒壶笑了,南方米酒虽然沒有凉州烈酒來的爽快,此时吃起來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笑着解下脑后的束带任由头发披散着撩开了左前额上那道疤说道:“我只知道他们有些习俗会有文身,至于断发一说……头上挨了刀子,由不得你不断啊,哈哈!”
马越头上左前额的那道伤疤至今都未能再长出头发,因此马越总是习惯于将疤下面的左鬓角编成一股辨遮挡住伤疤,否则就会露出一条头皮。
同行月余,平日來马越的平易近人让这些水手感受不到隔阂,何况如今马越也是白身,因此说话也分外随便。坐在马越身旁赤膊的水手拍着马越胳膊上的腱子肉笑道:“就冲郎君你这身条,在军中若不做个军候都屈才了。.org”
水军通常一曲一楼船,常在水边讨生活的他们见识到军中最高的长官便是六百石的军候,这句话在他们这些人看來是一句莫大的夸赞。
马越笑着点了点头,军中可不是单单看身板的,想着马越朝船尾挂着的渔网努了努嘴笑道:“咱们今日调鱼羹吗?”
刚才拍马越的那个水手探着脑袋望了望渔网,“嘿”笑一声,两手一推船沿儿一个猛子便扎到河水之中,随后身子如一条锦鲤一般游动起來,游至船尾潜下去半晌才再次浮出水面,伸手抹去了面上的喝水将头发向后一拢,扯着嗓子笑道:“哈哈,郎君今日中午吃鱼羹,晚上食鱼脍!來人将网子提上去诶!”
“鱼脍?”马越听说过鱼脍,但他还从未吃过,凉州那边也有鱼虾,只不过他沒有吃过。
这个年代几乎少有人不吃鱼脍,在凉州是因为家里那是很穷,终年粗茶淡饭,一年到头都少有机会吃到猪羊一类,一直到十三四岁才有机会跟着程银那些个部落酋长蹭着烤羊吃,更别说鱼那种凉州稀罕的玩意儿了。
到了洛阳,一年到头忙个沒完,也沒什么机会去找好东西吃,就连朋友家里的宴会他都沒参加过,而梁鹄又很少在家吃饭,家里的厨子也就不是南北通吃的那种能人。
可以说,他的物质条件已经到了大豪强一级,可他的生活水平仍旧停止在富裕庄户的水准线上。
比起马越的好奇而无动于衷,船上的几个水手可是乐开了花,一个水手喊道:“兄长,将你的大酱拿出來吧,看看有沒有虾子,下午捣碎了蘸鱼脍。”
另一水手便跑到船首的货箱中去翻找东西,另外二人急忙将满载的渔网接了上來。
接上來的渔网在甲板上一倒,一时间二三十条鱼在甲板上拍跳不绝,映着正午的日光直晃眼。
几个水手在上面挑挑拣拣,找出十几条比较肥的大鱼,将剩下的幸运儿再度放生,接着就开始了除鳞去刺,几个水手都是个中好手,小半个时辰便将十余条鱼干净切片铺在甲板上晾着,接着挑出四条鱼熬起了鱼羹。
这种时候,马越也不闲着,做饭沒他的事情,他便跳到河里游了起來。
这些日子他不但学会了游泳,还学会了捕鱼结网,精通投掷的他提着鱼叉抓鱼也是上手极快……
野外生存能力又有了极大的提高啊,马越自嘲地笑了笑。
江淮一带,两田千里。同船的水手说,他们很羡慕这里佃户的生活。
马越问他们,那你们愿意在这里做个佃户吗?甚至是有自己的几十亩薄田。
他们沒人愿意,去年夏天,九江段长江决堤,南岸千亩良田被淹,一年的收成全沒了都是好的,许多人一下子一无所有。地被冲垮了,田被冲坏了,房子被冲塌了。
黄巾之乱让在任的官吏死了一多半,沒有人治水了,参加起义的百姓收到了惩罚死的死无葬身之地,活的活在深山大泽之中。可未参加起义的百姓也一样受到了惩罚,一场洪水失去了一切。
有的时候,天灾又何尝不是**呢?
事情一旦动了刀兵便无法收手,起兵,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件坏事情。
七月,一行人走水路途径江夏郡,马越亲眼目睹了一次**劫掠。
前一个夜晚船老大将船停靠至岸边休息,清晨时分,马越在岸上活动,便见到远处驶去四艘小船,速度飞快好似箭羽一般地围住一艘中型商船。
双方根本沒有发生碰撞,商船上备有箭矢弓弩,小船也以弓箭还击,商船急忙向前推进,接着便发生了猛烈的碰撞。
**的小船将大船逼到了事先埋在江里的撞角上,接着小船上的贼人水手干净利落地将投索钉在大船上,一众**鱼贯而上跳上大船。
一场白刃战,货物被搬空,商人们死去的护卫被丢入江中,**的小船远远地满载而归。
当船老大再度启程的时候,马越心情分外沉重,那些**杀人越货做的无比纯熟,如果接下來遇到**的是自己,有把握能在浩瀚江中全身而退吗?
马越不知道。就是在地上被这伙儿五十余人的**围住恐怕都插翅难逃,更何况是在江里呢。
接下來的水路,船老大与马越更加小心翼翼,马越不再觉得船老大过分敏感。
许多时候,当别人露出恐惧的姿态不能一味得去嘲讽,事实上,每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都足够见多识广。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七章兵卒拦路
七月底。
双脚才在庐江郡港口的地面上挥手作别船老大,马越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从洛阳到幽州,一来一回算上在幽州滞留的半个多月他才用了两个半月。而这一次从北方到南方他却足足在河里航行了将近三个月。
庐江距离吴郡,还有着五百里路的距离。
在港口的市集买了两匹驽马一架篷车,马越一行四人晃晃悠悠地走上了官道。已经花了三个月,谁都不会在乎速度再慢一点。这一路走来无论是马越还是蔡琰,都感触良多。
蔡琰最大的感触在于马越,她感受到了这个少言寡语的青年将军不同于常人的一面,无论是朝堂公卿还是乡野的走卒贩夫他都能很好的与之打成一片。而且这三个月来的相处也让她感受到了马越粗犷外表下的细腻温柔,马越总能很好的顾及她的感受。
最重要的是,马越不但琴艺越来越好,读的书也越来越多,而且除了读书以外的事情,马越懂得很多。
马越终于是一个能够与蔡琰平等的聊天了。
不再是个无知的野蛮人。
这一路上对于马越而言,最大的感触是不能盲目自大,直面心中的恐惧。他见过许多悍匪,反贼。但对于那些在地面上讨生活的汉子他总抱有一丝轻视,对于其能力与威胁都视若无睹。
毕竟,他是马背上的佼佼者。
可江面上不同,一艘走轲上乘着五个贼人就能把他丢到江里喂鱼。
他不再是掌管一支军队所向披靡的将军了。他只是个有些武艺在身的普通人罢了。
“主公,那船头一直说着江淮一地贼匪猖獗,我觉得多半都是吹嘘,不然咱们怎么一个都没碰上呢。”
马越给蔡琰驾车,黑夫在侧骑着马踱步而行,言语中对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满是蔑视。
“那是咱们运气好。”马越笑着摇头说道:“若真遇上了**,咱们现在恐怕就被丢在江里喂鱼了。”
黑夫笑道:“哪儿能啊,要真来了**都不用主公出手,我跟刘大就给他们都剁了。”
马越轻轻笑了笑,没有答话。作为大陆泽战场的幸存者,黑夫有说这种话的底气,但作为亲眼见到**劫掠的目击者,他也有重视**的理由。
没有必要争论,马越赶着马车对刘伯问道:“大郎,二郎的腿……怎么样了?”
东郡战场上的刘二郎被黄巾道的百姓从马上打折了腿,马越给接上之后一直都未曾见过,只知道大郎与二郎都是河东人。
“蒙主公相救,二郎保住了腿。年关我还回去了一趟,二郎在家里已经能遛马了,希望恢复如初了能再到主公帐下效力。”
“哈哈!”马越装模作样地左右环视一番,笑道:“我这儿如今哪里还有大帐啊,哈哈。不过二郎如果不弃,我身边一定有他的位置。”
“多谢主公。”
听着主仆三人说话,蔡琰好奇地问道:“郎君,你还会治骨伤吗?”
断腿这个东西,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够医治断腿断手这样的伤口。以至于战场上许多人断了手脚就再也接不上了。有些骨折不是非常严重的一些名医能够凭手感将骨头接上,只不过接上容易能不能长好就是另外一说了。
听到蔡琰发问,马越急忙摇头说道:“当时只是碰碰运气,派出去的斥候都像等死一样,无论如何我都得试试。”
当时马越医了五个人,两个人当场断了气,剩下三个人也只有刘二郎一个骨头接好能走路。若是让马越再试试,只怕他是万万不敢的。
他不懂血管,不懂神经,只知道见到碎骨渣子就往外挑,刘二郎能活下完全就是运气,与他的意志有关而与马越的医术无关。
就这样,一路平安无事地走过了庐江郡,到了丹阳这个地方。
马越等人走到泾县地界的时候已经时至下午,天气不再那么炎热,走起来也舒服许多。一路走来马越对南方的风物也有了不少的了解,两旁多是丘陵山脉,祖祖辈辈生活在这边的百姓在山坡上筑起一道道堤坝来涵养水源,从而在丘陵地貌中蓄养起一块块风景宜人的梯田来维持他们的水稻产量。
这里到处是青山,处处有小溪,风景比起北方要美上许多。然而,这边与人有关的设施则不太好,单说这官道,就窄了太多。不与洛阳那十六马并行的宽阔御道相比,也不与八马并行的官道相比,可这扬州居然是四马官道,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吧?
马越正看着周围的环形梯田,突然脑中蹦出一个想法,若是有人在这里伏击自己,只需要在那水田中多置一些弓手,自己便无处可逃了。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身侧驾马的黑夫低头小声说道:“主公,前方有官差设卡。”
“官差?”马越闻言从车上下来,牵着马车向前走,看了看百步远近确实有十来个郡兵打扮的人设下关卡,马越纳闷道:“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设什么卡?走,过去看看。”
说着,马越从腰间取下爵印递给黑夫,牵着马车向关卡走了过去。
“站住,郡兵于此地设卡,来人交出文书,停车下驾等待检查。”
郡兵中小头目模样的汉子一身皮甲敞开披着,身后的官兵都横着长矛,乍一看确实是挺有威势。
马越一停下脚步,黑夫便大跨步地走上前奉上爵印说道:“我等从洛阳来,主公是驷车庶长马越,还望诸位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
马越在后面暗自点头,黑夫这人平时厉害的紧,本是河东的浑人一个杀黄巾升迁到了屯长,这种军功杀才脾气最是暴烈,此时听到黑夫的话中尽管没有谦卑至少也没有火气,还算不错。
哪知道这伙儿兵丁听到洛阳这个词儿非但没有半点敬畏,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贪婪,那小首领更是昂着脖子说道:“下车下马,拿出你们的行礼让我们检查!”
马越还没说话,黑夫已经梗着脖子问道:“你凭什么监察我们,拿出你们县令太守令书来!”
“哈哈哈哈!”那小头目一推黑夫张狂地笑道:“什么县令太守,在泾县的地界儿上,我们祖司马就是大爷,知道吗?”
“现在,要么自己下马停车,要么血溅五步!”
说话间,那十几名兵丁的长矛弓矢已经正对着马越等人!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八章祖试收税
<>祖司马,是什么东西,马越不知道。.org但马越知道这几个兵丁是正儿八经的丹阳郡兵,他们的兵装是大汉地方军的制式装备。
尽管马越做基层军官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他仍旧一眼就能看出來,面前这个耀武扬威的郡兵小头目那一身装备撑死不过是个屯长,还有他身后那些穿着布甲的兵丁都说明了一个事实。
尽管这些人言语中非常混账,但他们确实是大汉郡兵,这一点无从造假。
认出这件事实的马越心中有些窝火,依照他的脾性,真该让黑夫一刀将这口出狂言的小屯长斩了。可问題出在他马越一不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二不是盛气凌人的公府少爷,他沒有这么做的理由啊。
“黑夫,那便让他们检查吧。”
黑夫恨恨地让到一旁,他已经恨不得拔刀了,这十几个兵丁他是一点不怕,方才那屯长一推让他动了真火。
马越扶着蔡琰从车上下來,刘伯过了数息才从车后方走过來,脸上的表情非常镇定,马越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表情与平时不同。
“三卷书,好家伙,屯长,这些人带了不少金子,还有三支短矛,要不要告诉司马啊?”
马越听着开始纳闷,不是纳闷找到金子要告诉司马,而是纳闷这些兵丁的重点放错了吧……马越可是知道,自己车后面的箱子中还放着两张去了弦的弓和一张三石弩呢。
那屯长在马越离近了后猛然察觉到很大的压力,这个汉子体格强健身上还穿着皮甲,那气质一看就是战场上下來的老兵。听到手下的叫喊,装模作样地向左前迈出两步实则于马越让开距离,说道:“先清点东西,其他沒你的事少多嘴。”
同时,这屯长招了招手,对一兵丁说道:“下了他们的兵器,去个人通知祖司马。”
在长江上,马越搭乘的客船走到江夏的时候也曾被水军盘查过一次,因此也不疑有他,便将环刀解下放在一旁,双手环胸等着这些兵卒口中的祖司马,马越倒要看看,让这班官匪奉若神明的佐军司马是个什么人物。
说实话,这些兵丁若在马越麾下,先各个儿拖出去打上五十军棍再说。一帮什么玩意儿?就是凉州的郡兵军纪都比他们要好的多。
马越的行李带的不多,不多时便被盘查完毕,蔡琰下了马车便一直站在马越身侧,也不说话。
蔡琰心里对于被郡兵拦下盘查心里沒有一丝不快,反而觉得有些悲戚……如马越这般在洛阳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成了白身还要受这些兵丁责难,若是父亲当年的戴罪之身,又当如何呢?
蔡琰不知,蔡邕当年流亡至此时,这个姓祖的还沒当上军司马,而且一到扬州就有顾雍家里的二三十人簇拥着一路直奔吴郡,压根儿沒受到一点欺辱。
马越看着蔡琰脸色有些不好,还以为她是有些害怕,轻轻地安慰道:“别怕,他们都是兵丁。”
蔡琰看了马越一眼,她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兵丁,心里也沒有害怕,不过并未与马越解释,只是点头而已。
不多时,官道上远方扬尘,远远望去一个男子骑在马上身旁还有十余人扛着长戈跟在后面跑着。
想來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祖司马了,马越想道。
果不其然,來人一至此处便翻身下马,身下骑也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是普通劣马罢了。在扬州这个地方,水牛跑起來都比马快。
这里的良马太少了。
“在下祖郎,见过这位……驷车庶长是吧。”
祖郎话说得挺有礼貌,不过表情上沒有半分的恭敬,马越低头将这个祖郎从头看到脚,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挺魁梧,只不过低了些只有堪堪七尺身高,腰侧挎着环刀看上去挺威武一人,眉目也长得还算端正,只不过一口‘地包天’的牙齿毁了整个卖相,说话的时候瞪着眼,让马越觉得这个人随时准备跟人拼命。
马越也不接话,只是拱了拱手,祖郎并不见怪,打着哈哈拍着那屯长的后脑勺问道:“检查完了吗?”
“回司马,检查完了。”
那屯长献媚的表情沒有受到丝毫奖励,祖郎瞅着那屯长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笑道:“检查完了还不扣下刀剑弓弩取了人头税放行?”
马越一听觉得就觉得不对,问道:“人头税可以,兵器得留下。”
“嘿!”祖郎一笑,搬着指头说道:“你们这儿一、二、三、四,四个人,每人三金人头税,你这儿有十金,剩下两金拿武器车马抵了。”
“现在,所有东西都是我祖郎的。”祖郎说着张开双手笑道:“趁着今儿个爷高兴,你们赶紧走!”
说话间,祖郎已经从马越的行礼中挑出一金的饼子丢给那个屯长笑道:“给弟兄们分了吧。”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蔡琰瞪大了眼睛看着马越,哪里有军司马做贼人在这官道上抢劫过往行人商旅的道理,马越一听便急了眼。
可是尽管他火了,却仍旧压了下來,他这边只有三个男人还带着一个蔡琰,而且三人的兵器都被解了下來,手无寸铁。
他不能因为这一时冲动,而害了蔡琰。
祖郎那边有三十余个兵丁,都是正统的汉朝郡兵的装备,从竹枪到环刀一应俱全,如果要再有那么几柄强弩那算是齐活儿了。
开玩笑,马越就是真像洛阳传说中那样勇冠三军,空手挺着老吊他也干不翻这么多郡兵啊。
马越深吸了口气,恨恨地点着头说道:“行,行,那你就全都拿走吧。”
“识相!”祖郎朝马越伸着大拇指,拍着他的胳膊笑道:“识相,不错不错。”
黑夫与刘伯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马越,他们二人觉得哪怕是空手都勉强可以一战,这个时代讲究主辱臣死,就算是他们死了都不能让马越蒙受如此之屈辱。可他们却看到马越朝着他们摇头。
祖郎的人将三柄环刀解下,骏马从马车上卸下來,装着他们的行李就要离开,祖郎突然伸出手掌,喝止了一干手下。
他的手,指向蔡琰。
他见到蔡琰长得清新脱俗,而马越尽管长得凶悍却一副被自己人多示众吓住的模样,心里便起了歪心思……他觉得,十金的财富,可比一个姑娘重要多了,马越连这钱都给了他们,还有什么不行的呢?
“小的们,将这位小姐一并请回去……啊!”
祖郎的话还沒说完,马越双眼猛然一眯,自后腰瞬间拔出青铜匕首,几乎眨眼之间便已经将祖郎伸出的手指刺了下來!
抢夺我的财物,沒关系。
可蔡琰,动一动,不行!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三十九章死里逃生
<>南行水路两千余里,马越沒让一个**拦住,沒有一个**要抢劫他的财货。到了陆地上,竟会被一伙儿官差拦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青铜匕首一击得手,马越正要一拳轰过去,就只见祖郎的身手也不弱,尽管被削去一只手指仍然以极快的速度拔刀。马越一见刀刃出來急忙将拳头砸在祖郎的刀柄上,再度将环刀按回刀鞘。
马越的一匕,整个情形都乱了套。
血一下子便溅在蔡琰身上,当下便是一声姑娘的尖叫。
那一帮官匪提着兵器就往前冲,黑夫空着手朝着敌人便冲了上去,让过刺來的矛头撞入近身挥手间便打翻了一名敌人夺过长戈,就地挥舞起來。
在战斗一起,刘伯却拔腿就朝着车驾屁股跑去,当下的情景谁都顾不上他,就见他伸手一拳捣烂了车驾后箱,一把便拽出一柄上着箭的轻弩,抬手便朝着人群中射了过去,之后再度向里一拨,入手一沉便对马越喊道:“主公接矛!”
马越正与祖郎抢刀,这祖郎手上功夫不弱,尽管力气不如马越但身子灵活,不过片刻马越脸上已经吃了一拳,不过祖郎也沒讨到好。
猛然间听到刘伯的声音,马越一抬头便见刘伯提着自己的精铁投矛站在车后抛了过來,这一下马越大喜过望。
祖郎并不知情,见马越心思放松急忙抢过刀柄,“噌!”地一声便将刀拔了出來顺势斩在马越胸口,还來不及高兴,就被马越势大力沉地一脚命中腹部,砸在身后的马车上。
这一刀在马越胸前的镶铁皮布甲上留下一道尺长的印子。.org
一杆三尺投矛在手,马越心里这才有了几分底气,舍了祖郎后退数步,一手握着投矛一手向后护着蔡琰,缓缓地向后退。另一边的刘伯则上箭搭弦,占住了有利地形飞速地朝着十余步外的兵丁身上激射弩矢。
十余步的距离,不过片刻刘伯已经击出三矢,那些匪兵也已经倒下三个。
比起刘伯的轻松,黑夫则是险象环生,提着一杆长戈挥舞着阻拦数十名敌人,不过片刻身上已经被划出数道伤口,缓缓地后撤着。
双拳难敌死手,一个人哪里能拖住这么多,马越根本顾不上其他,护着蔡琰退到车后,朝刘伯喊出一声:“护着蔡小姐。”
“诺!”刘伯沉声应诺,一支投矛放在车上,架着轻弩便上弦朝着黑夫附近的贼人射击。
托付刘伯护着蔡琰,马越返身便朝着黑夫冲了过去。
“主公快走,不要管我!”
黑夫的状况已经非常不好,全凭着一腔血勇拼杀着,每一次挥戈身上都会流失一部分力气,他的身体越來越无力,只剩一股信念了。
这股信念,就是他要撑到马越安全撤离。
因此,当他发现马越非但沒有撤离反而提着一杆铁矛冲入战场时,便吼出了这么一声:“主公快走!”
马越才不顾那么多,从小到大他就不是一个能丢下同伴独自逃命的人。
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因此,马越握着铁矛便冲到黑夫前面,拧着身子撞入战圈,一股蛮力便将一名兵丁撞飞,随后撤步冲进一名兵丁怀中,提着短矛连刺数下,转瞬间便带走了他的生命,随后奋力扛着尸首砸出一个空挡,拖着黑夫便要向后撤。
与此同时,被马越踹翻的祖郎也已经重新站了起來,提着刀与刘伯战在一起。
蔡琰惊慌地跑到官道旁边的树旁躲避,马越回首,这状况已经坏到了极致。
如果从冀州战场上撤下來的老兵能有十名跟随他,不!八名就足够了,他就有信心能杀翻这帮乌合之众。
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黑夫,一个刘伯。
情急之下,马越回身朝着祖郎一矛掷出,一手抱着黑夫便向后跑。
他在跑,后面的兵丁也都在跑,他们的老大在敌后浴血奋战,他们如何能不力战?
尽管祖郎被马越削去一只手指,可刘伯依旧不是他的对手,片刻便被其砍中左肩,一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马越的投矛扎在了祖郎的腿上,这才从祖郎手中救下刘伯一命。
刘伯连还手的想法都沒有,弃了短矛扭头拔腿便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匹惊慌的马匹。
失了武器的马越不敢回头,只得抱着黑夫朝着蔡琰跑过去,背后的喊杀声时刻催促着马越的脚步,双方距离不过十步,慢一步长戈就能刺在身上。
“黑夫,怎么样?”
这个冀州战场上意气风发的骑兵屯长已经不复当时的勇猛,提着长戈踉跄地跟着马越奔跑,就当快跑到蔡琰身边的时候,黑夫一步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不过片刻,黑夫撑着长戈再度站起身來,这一次他沒再跟着马越逃跑,而是迎着奔跑而來的十余人横荡出手中的长戈。
“主公快走!”
马越转身就要再战,这是他的本能。
然而,身后的一只手臂却扯住了他,不是蔡琰,是刘伯。
肩头一刀深可见骨的刘伯抓他的力气几乎与女孩儿无疑,刘伯的另一只手,牵着一匹驽马的缰绳!
“主公快快上马带小姐离开!”
刘伯太聪明了,心思慎密。当屯长收缴兵器时是他将弓弩投矛藏在马车后面,这个时候又是他在乱战中为马越收拢一匹代步驮马。
马越还想再多说什么,刘伯推着也要将马越推上马,随后马越一把捞起蔡琰抱在马上,根本不给马越说话的机会,刘伯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匹应声迈开四蹄向着來时的旧路驱驰。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马越的信念就是保护蔡琰的安全。
骏马奔出十余步,马越回头,看见刘伯从地上捡起短矛,看着马越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主公,一定要活下去啊!”
转过头,刘伯与黑夫并肩拼杀,他们两个一个遍身染血,一个肩膀几乎快要被剁下來。
战场上,传來黑夫与刘伯的声声怒吼。黑夫被长戈穿身而过,发出了这世间的最后一声怒吼。
随后,刘伯被后方拖着断腿的祖郎一刀劈在背后……
马越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可他沒有办法回头。
就像刘伯说的,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护着蔡琰活下去。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章荒野求生
丹阳郡泾县以西五十里,一处无人山谷的小溪边。
马越照着自己画的地图带着惊魂未定的蔡琰跑到了这里时已经日薄西山。
马车没了,财物没了,兵器没了,就连从洛阳带出来的扬州地图也没了。
马越身上只剩下一副自己勾画的从庐江到丹阳的地图。黑夫死了,刘伯也死了……马越什么都没了。
整个扬州,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陷入了绝境。
惊魂未定的蔡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她不想说话,也不敢说话,害怕极了。
她还从未见过死亡,一生中所见最激烈的战斗在今天之前还是梁府门前太学生在马越胸口上划的那一剑。
一个企图将自己掳走的贼人在面前被削去了手指,两个朝夕相处的护卫死无全尸,更多的贼人在十几步外血溅当场。
这一切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一时间接受不来。
就像马越说的,她一直都活在太平盛世的梦里,读诗弹琴,怎么会明白马越这种从十二岁起便浸泡在鲜血中的艰难。
这样的战斗,对马越而言只是家常便饭,真正让他难过的,是黑夫与刘伯的舍生护卫。
那个名叫祖郎的官匪头子,被马越牢牢的记在心里。
还有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绝境。
五百里路,他们二人只有一匹驽马,其他的一无所有。
衣食住行,哪个不要钱呢,即使接下来的路没有遇到磨难,也依然要走上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的花费该如何解决?
良久,蔡琰回过神来,睁着梨花带雨的眼睛对马越问道:“在你家那边……人们总是这样杀来杀去吗?”
蔡琰这一次没有用上称呼,她也不知道该称呼马越什么了,情急之下被马越搂在怀里奔波了五十里……她的心到现在还跳个不停。
马越见蔡琰终于回过神来,心里也多了几分喜色,只是这个问题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离开家太久了,家里的事情都快记不清楚了。
“也没有杀来杀去。”想了许久,马越伸手拭去蔡琰脸上未干的泪迹,带着几分缅怀地说道:“凉州的人很淳朴,只是环境艰难,更多的时候他们需要弓箭和刀来捍卫自己的生命。那里没有洛京那么多的经学致士,那里更多的……是熟练弓马的人,因为贫穷,许多男孩还带着总角就为了微不足道的大钱戍边,所以我们更早得熟练刀弓。”
马越摊了摊手说道:“在你们还读书的时候,我们被家人教会如何骑马,如何挥刀。一样的精力拿去做不一样的事情罢了。”
“你小时候去过并州对吗?”蔡琰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胳膊上低着头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年幼的时候与阿父住在并州,鲜卑寇边,就听说马三郎出塞救兄的故事,后来还有并州人在关外立起过的祠堂呢。”
“啊?竟然还有这种事?”马越都惊呆了,他知道蔡琰小时候跟蔡邕老先生客居并州,可他从不知道有人给自己立祠堂,再说人家凭啥给自己立祠堂啊。
“嘻嘻,你不知道吧。”蔡琰难得在脸色露出了天真活泼的表情说道:“那时候塞外好多村子地上都有你的名字还有好多鲜卑人死在那里,所以很多村子都没有被烧,关外村庄的人们都很感激你啊,后来鲜卑寇边的时候还有人祭拜你呢……只不过你没有显灵。”
马越闻言抬手抹了抹额头,居然真有人祭拜自己……
“那是你来洛阳之前吧,我当然显不了灵,那时候我在凉州的北地郡边陲的灵州县做县尉,跟着边军一起打鲜卑人呢。”
说到北地郡,马越也不知道这些年仍旧把守在长城的窦良过得怎么样,击退了鲜卑人多少次进攻,又有多少汉家儿郎血洒长城。
“我知道,你还在那一战杀了鲜卑大王和连。”蔡琰鼓着嘴巴说道:“你那些事情都被府里的家丁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哪儿啊。和连不是我杀的,那一年鲜卑都没打进北地郡,我只是抢到了和连的棺材。”马越感觉这么聊天非常轻松,不再有从前跟蔡琰说话怕这怕那的感觉,所幸便撑着手臂坐在地上说道:“他们鲜卑人里面起了内讧,不知是哪个部落大人杀了他们的大王,后来又嫁祸给另一个部落大王,抄掠边塞的军队就分成两派打回他们家了,后来一直不停的征战,倒是让边境安全了一段时间。”
“不是你啊,那为什么他们要把那么大的功勋推给你呢?”
“并不是要推给我,许多事情传者传着就变了味道,就像黄巾那个人公将军,也不是我杀的,当时我连刀都快拿不住了,阿若一个人冲到人公将军的船上杀了个通透,所以阿若才做了陇关都尉……可是后来市井间的传闻又将这功劳推给了我。”
“这么回事啊,许多事情不亲身经历真的不知道。”蔡琰低头说了一句,接着问道:“那你不害怕吗?总是去打仗,还……还那么勇敢。”
“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只是打得仗多了,习惯了。”言语间,记忆就将马越带回到了十二岁那一年。“十二岁那年,跟着商队前往西域,在那之前我只拿到砍过柴,路上那些劫匪突然出现,战斗就在瞬息之间发生,我怕的要死,兄长把我藏到板车后面我还是没完没了的发抖,后来战斗结束我两天都没吃下饭。”
“嘻嘻,原来你也会怕啊……我饿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天色就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马越在溪边用铁矛钻出篝火,对蔡琰笑道:“嘿,饿了好说,看我用刚学的本事给你抓些吃的来!”
马越提着三尺铁矛瞄上了小溪中游来游去的鲤鱼。
一刻时间,马越的铁矛上穿着两条肥鱼回到篝火旁,尽管没有调味的盐显得清淡了些,但这一天劳心费力的二人都没有心情去想那些味道。
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吃过鱼后,马越寻来些溪边的芦苇杆粗略地铺了铺,蔡琰紧绷的精神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蜷缩着睡着了。
马越的单衣盖在她的身上,望着跳跃的篝火,马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再为了军国大事,不再为了凉州兴亡。
仅仅是为了,如何能发挥自己的能力为蔡琰弄到一架马车,尽快赶到吴郡。
这么过三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别说是蔡琰,自己的身体也会撑不住的……这种情况下,一旦自己撑不下去。
那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一章蜀地锦帆
从前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很容易,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压力,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从没觉得自己不行。
从前是什么时候呢……是马越还是个穷光蛋没人伺候的时候。
慢慢的,身边多了许多仆从侍候,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练弓马习兵器,像个王公贵族家的少爷一心只琢磨着怎么杀人。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要如何生活。
心里仇恨再大,马越现在也不敢再往泾县走,只能带着蔡琰白天赶路晚上风餐露宿,就这么走了七天,马越绕出了丹阳郡。
入了会稽郡的地界儿。
这些天下着雨,尽管马越把他有的一切都给了蔡琰,蔡琰还是生了病,额头烫着吓人,睡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
马越慌了神。
他有一杆精铁打制的铁矛,有一件镶着熊皮华饰的布甲,有一柄青铜匕首,还有一匹劣马。
全身的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当初任校尉时陛下赐下的象征两千石官员的三色青绶。
蔡琰经受不住马匹的颠簸,马越只能背着蔡琰牵着马一步一个大脚印地走在泥泞的官道上,凭着爵印,马越换到了路旁一处亭舍的房间。
只管住,没有饭食,也没有医匠。
那些东西都是要钱的,马越身上一个大钱都没有。
将蔡琰安置在亭舍,落魄到弹尽粮绝的马越提着铁矛走出了舍门。
在官道旁的树下,他握紧了铁矛坐着注视着来来往往随遇而安的商旅行人,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不能下定决心。
一个时辰后,马越走入了会稽郡萧山县城池,带着医匠回到了亭舍,给蔡琰治病。
等蔡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越穿着一身农人穿的短襦伏在床边睡觉,亭舍外烧汤药的味道有些呛人。
头昏脑涨,喉咙里像火烧一般,蔡琰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就惊醒了趴在床边的马越。
马越皱着眉头满是血丝的眼睛在看到蔡琰醒了之后瞬间舒展,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喜道:“琰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昏吗?”
“好多了。”蔡琰摇了摇头,却感到阵阵头晕。
马越急忙将手掌覆在次啊要的额头上感受一下温度,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说道:“烧已经退了,再休息几天应当就没事了。你肯定渴了,我去取些水来。”
马越起身想外走去,望着他的背影,蔡琰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可是接着,她便注意到,马越腰上的三色青绶没了!
不多时,马越盛着一碗清水回来,笑着递到她嘴边说道:“来,喝水。”
蔡琰喝了一小口,便问道:“你的绶带呢?”
“呵,你说绶带啊。”马越低头看了看腰间,笑道:“你看我这一身布衣的,戴什么绶带,麻绳就好了。”
蔡琰抿了抿嘴,幽幽地问道:“亭舍、汤药,还有饭食,这些钱……”
她太聪明了,马越摊开手掌说道:“绶带我卖了,那东西是现在最用不上的,换来了五千个大钱,很不错了。”
“陛下御赐的绶带你卖了……如果有人知道你把陛下的赏赐换钱你知道朝廷那些人会怎么议论你吗?”
“我不在乎。”马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起身说道:“药快要煎好了,我去盛给你。”
蔡琰知道如今的艰难,但她所不解的是,对于马越而言的艰难。
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马越盯着手里的铁矛第一个钻入脑海的想法就是出去杀人越货。并且,最终扼住他这个想法的并非是因为良心发现,而仅仅是因为他发现他身上的绶带也许能够卖了,解燃眉之急。
否则别说去抢,蔡琰发着高烧无依无靠,就是要他去杀人都没有关系。
可惜就是他本人在南方没有一点声望,否则黑夫与刘伯的仇他就能报了。
这个南方,他只认识一个孙坚,仅凭着一点儿同袍之谊要说借也家兵倒也不难,可问题出在孙坚如今远在洛阳任佐军司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在会稽郡休息旬月,蔡琰的病好了,马越这才用剩下的钱买了些吃食,置办了一架劣马双辕车,带着蔡琰再次上路。
跟随他许久的铁矛也被他卖了,换了一柄短刀与猎弓防身。铁矛虽精,近身接战却抵不上短刀来的趁手,谁知道剩下的路还有什么艰难险阻,马越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一路轻车简行,行至太湖的时候,只见游人如织,这正是八月好时光,马越与蔡琰便在这里呆了几日。
这一日,马越遇上了个很有趣的人。
太湖河畔,马越与蔡琰席地而坐,其间置办了食材,吃饭时马越见到对面有一伙人衣甲甚是鲜明,船舶在湖边都以锦绣系在锚上,他们在船上聚众饮酒,看上去豪奢非常。
“在看什么?”
蔡琰见到马越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便出言发问,马越回过神笑道:“你看那边,那些人船上的帆都是蜀锦,侍从之人披在身上的也都是锦绣,真是财大气粗。”
蔡琰转过头看了两眼便不再多看,只是低头吃着东西,她为人清心寡欲,对于物质享受并不看重。
马越见蔡琰并不感兴趣,干笑两声便不再向那边看,而是转过头跟蔡琰聊着其他。这一路走来千难万险,有得有失,最大的收获便是与蔡琰的感情飞速升温,现在他们两人对话中几乎已经不见那些虚妄的称呼,有一种默契在两人中间悄然发芽。
不多时,马越与蔡琰吃过饭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他们打算今天离开太湖,再向北顺着官道走上几日便入了吴郡地界,九月前应当就能找到蔡邕了。
马越不禁想到,当年思敏能言,一人控三马的少年郎顾雍如今也当时长大了,不知是何等风流呢。
就在二人准备启程的时候突然自河畔一锦衣骑士奔马而来,滚鞍下马打量了马越两眼之后操着一口蜀地口音说道:“这位壮士,我家主人请您上船一聚。”
“敢问阁下主人姓甚名谁?”
马越皱了皱眉,他看归看,事实上马越现在非常不愿牵扯到麻烦里面去,而那锦帆船的主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于麻烦无关的人物。
他已经过了看见猛将就眼热的年纪了,他十分清楚的明白,一个人有多猛,就意味着这个人有多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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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了感恩节,但还是要说,感谢大家的陪伴。
天气变冷了,希望大家多穿衣服,不要着凉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二章虎落平阳
<>“在下马越,见过阁下,不知阁下相邀所为何事?”
尽管马越心中不愿,却还是上了船,他已经大概知道这艘船的主人姓甚名谁了。.org
江铃儿,甘宁。
锦帆船的主人不是如马越设想中的粗犷汉子,长得有几分清秀,一双剑眉很是英俊,只是眼神中带着几分戾气,看上去年纪跟马越不相上下。此时正抱着膝盖盘坐在船板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对马越笑道:“马兄请坐,听马兄口音不似南人,马兄何方人士?”
马越听着这人一口蜀地口音,心中暗自纳闷,只怕这人不是甘宁,从前看书记得甘宁是江东人。可这人不是甘宁又是谁呢?还有人像那锦帆甘宁一般骚包地用锦绣來做船帆吗?
想归想,马越拉着蔡琰将她护在身后,暗自打量了周围船上的十几个人,还不错,这些人都沒带兵器。这才对为首那青年说道:“在下是凉州人,阁下尚未言明,招某至船上可有要事?”
“无事无事,壮士不必如此戒备,在下甘宁,巴郡人……等等,你是马越,北军校尉?”
甘宁这么一说,船上的汉子都有些戒备,稍微移动两步便将马越与蔡琰围在中央。
“你是江铃儿甘宁?”马越才不管他是不是甘宁,跪坐在船上的他一手护着蔡琰,另一只手扣着刀柄皱眉问道:“某与阁下无冤无仇,难道阁下将某叫到船上就是为了将某阴杀了吗?”
“哈哈,长水校尉居然也听过江铃儿的名声?”甘宁闻言便放下酒壶拍手大笑,随后对侍从们摆手笑道:“别那么戒备,我请马兄上船仅是因为马兄身材威武看上去是英雄豪杰,甘宁沒走眼,马兄请饮。.org雅文吧”
说着,甘宁举起酒尊对马越祝起酒來,他这么一说,他身旁的那些侍从也都放松起來,马越才暗自在心头喘了口气,端起酒尊一饮而尽。
“请!”
“长水校尉不在洛阳掌兵,怎么來了江东?”
马越将酒尊放下,甘宁这人是个猛将,他不熟悉历史都知道他是猛将,可马越不喜欢这人对他说话时的感觉,总是一副我问你答的模样。
“阁下益州口音,还不也是一样來了江东?”
“哈哈!”甘宁豪爽一笑,说道:“不错,我本是巴郡人,早年游侠放荡,不过近年來立下大志打算做出一番大事业,听说因为中原的起义许多士人大儒都跑來江东避难,我便想寻一真才实学之士拜入门下学些大本领。”
“某來江东是为了寻一位前辈,因此辞了官职,如今不过一介白身罢了。”马越说着便笑了,问道:“阁下倒是好志向,敢问如今可有良选?”
“唉,说來都是年少时做下许多错事。”甘宁叹了口气,尽管嘴上说错心里却未必有多承认,只是狠狠地说道:“前些时日前往吴郡想要拜会吴郡名士张允,却想不到那妄称名士的草包居然连门都不教我进,如今尚无选择,只是购置了些书,打算自己学來看看。”
甘宁这人竟然如此好学,后來能成为东吴名将也不足为奇……只不过脾性也太臭了。马越心里这样想着,笑道:“在下也是正要前往吴郡拜会老师,学习一道切不可急功近利,阁下还需知道好事多磨。”
甘宁摆了摆手,面上有些不虞不过还是朝马越拱了拱手端起酒尊道:“先别提那些了,來,校尉请饮。”
一饮而尽,甘宁放下酒尊对马越问道:“听说马校尉在冀州立下了大功,为何今日却如此落魄,连随从都沒有?”
“本有两个亲随,在丹阳泾县时遇上盗匪,贼人众多,随从折了进去,某家也是侥幸才逃了出來。”
“丹阳泾县,可是那个祖司马?”
“祖郎!就是他,阁下知道其人?”
甘宁笑道:“哈哈,祖郎那锤子,占着个官身行匪事,终日给过往商旅提劲,想不到连威震黄巾的马校尉都翻了船,笑死我了。”甘宁边笑便摆着手,好像马越在祖郎手里吃了亏真的是多么好笑的事情,好半天才正色说道:“马兄也别着急,那祖郎是丹阳的豪强,为人霸道的厉害,手低下有不少人马,不过马兄一句话,我这儿有八百兄弟,一句话咱们顺流而上杀他个痛快!”
先是嘲笑马越在祖郎手里吃了亏,接着又说那祖郎不值一提只要马越求他立马就能给马越报仇。
马越能答应了才怪!
“这事就不劳阁下出力了,改日在下自当前往泾县报断臂之仇。”马越接着端起酒尊,饮下了第三尊酒说道:“在下还要赶路,这便告辞了。阁下若要寻访名师,大儒蔡伯喈正在吴郡吴县顾氏避难,若有心在下可代为引荐,就此作别,望來日再见。”
马越饮下一杯酒,告辞之后便带着蔡琰下船,驾着马车一路向北而去。
在他看來,并未将甘宁请他喝酒当做多么荣耀的事情,而是侮辱的成分大一些。在他心里,无论祖郎还是甘宁,这些个水贼官匪都只是犬罢了,他是下山猛虎,想不到在这种小地方先是被祖郎劫掠打得舍弃亲随仓皇逃命,随后又在这太湖之上被甘宁这种水匪头子嘲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若是掌兵百人,又如何会出如此事端?
甘宁则是继续在船上饮酒作乐,对左右侍从笑道:“沒想到那祖郎也做下一件大事儿,居然还劫了个朝廷两千石大员,哈哈哈。”
身边一侍从坐在一旁笑道:“首领,您是从哪儿听说的这马越?看着也就是一般人,长得块头大了些,感觉很一般啊。”
“切,管他如何,本來是看他穿着朴素身材健壮,还想召到身边做事,当过朝廷两千石的人又不可能为我效力,不用管他那么多,咱们接着喝咱们的酒。”
左右侍从纷纷称是,众人接着开怀饮宴。不过甘宁对于马越最后那句,蔡伯喈就在吴县其实很是心动。
蔡邕,那可是享誉天下的大儒,若能拜到蔡邕门下肯定能学到不少真东西,比什么狗屁名士强多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三章抵达吴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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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自洛阳出发,九月初马越终于带着蔡琰走到了这里。
初平二年,就这样过去了多半。
马越赶马车载着蔡琰,翻身走到门丁前拱手说道:“这位小哥,这里是吴郡顾氏的宅邸吗?公子可叫顾雍?”
家丁看了看马越的模样,九尺巨汉一身农人穿的短麻衣,露出的半截的胳膊上盘虬的肌肉与疤痕相交错。腰间系着一柄短刀与青铜小匕首,左眼上一道颜色淡淡的刀疤,不着冠的长发束成他从未见过的样式,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洛阳官话……
这人什么来路?
“这里正是顾氏,我家元叹公子的姓名恐怕不是你这等粗俗之人可直呼的,阁下看上去不是良家子,只怕与我顾氏无甚联系。”
那家丁言语说的礼貌,但绝无一丝恭敬,在家丁眼中,马越的衣着、相貌,看上去社会地位只怕还没有自己一介奴仆来的高。何况这模样一看便绝非善类。
听到家丁承认,马越知道自己没走错路不由得出了一口气,对于家丁未说出口的看不起他没有丝毫介意。
这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冷眼了。
“琰儿,咱们到了,这就是顾府!”
马越对蔡琰说出一句,转过头对那家丁说道:“大儒蔡伯喈是否在府中?”
家丁点了点头,随后皱起眉头觉得马越管得太宽了,指了指门口停着的车驾说道:“看到了吗?那是吴郡严氏的车驾,府上今日有贵客,您若是有事拜访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嘿,贵客。”马越有些窝火,什么吴郡严氏,就算是顾氏也不过是这穷乡僻壤过了气儿的大族罢了,若是汝南袁氏也就罢了,马越还真不知道这里能有什么贵客。
他没有盛气凌人的脾性,只不过自己迢迢数千里赶来一路的艰难险阻就不必说了,临到了门口却被什么贵客挡在外面,让他有些恼意。
“无妨,小哥儿还劳烦你前去通报一声,前北军长水校尉马越,护送蔡先生之女前来,请求入府。”
“前……前长水校尉?”家丁蒙圈了,再孤陋寡闻之人也知道大汉北军的五营校尉是多大的官职,急忙说道:“那,那您稍待一下,容小的前去通报。”
说着,那家丁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进去。
蔡琰看着家丁的背影在马车中掩着嘴直笑,对马越说道:“原来你也会仗势欺人啊。”
“怎么叫仗势欺人。”马越抱着手臂笑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就不知道还有哪家贵客比我们还贵。”
“你贵,全天下人都没你马君贵。”
“怎么会?”马越笑道:“琰儿可是要比我金贵的多了,你瞧。”说着,马越特意显摆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半袖的麻衣。
蔡琰捂着嘴直乐,初至吴郡余杭县时,马越专门请人用剩下的钱给蔡琰置办了一身女服,他一介粗汉并不在乎穿衣打扮,可蔡琰一路风尘仆仆的气息可怎么见人?
“唉。”马越耍宝一般地转了一圈显摆着身上的麻衣,本该笑逐颜开的蔡琰却叹了口气。
马越急忙问道:“琰儿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蔡琰撇了撇嘴,脸上有些可惜的神色说道:“之前一直觉得路途太过遥远,这一路许多苦难。临近了门口,唉。”
“你很快就还有回洛阳吗?”
“当然要回去了,当时辞官就是为了把老师送到幽州再把你送来见蔡先生,如今两件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再待上几日我也就该回去了……琰儿是舍不得我了吗?”
“呸。”蔡琰别过头去不理他,脸上的红晕却显得被马越说中了心事。
“嘿嘿。”马越笑道:“其实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想的话咱们可以天天见啊。”
“怎么天天见,难不成我再跟你回洛阳吗?不行不行,才好不容易见到阿父,那样太不孝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马越顿了顿,直视着蔡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向蔡先生提亲,你觉得先生有几成可能会答应?”
“啊?”
蔡琰楞了一下,旋即低下头不言语,不过嘴角的笑意并未隐去,反倒有很甜蜜的感觉。
“那,那你试试……”
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蔡琰对马越有了更多的了解,当初的反感早已不复存在,更多的是一种相依为命,在二人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感情。
无论是深山大泽,还是太湖风景。是夺路逃亡,还是风餐露宿。
马越只有蔡琰,蔡琰也只有马越。
直面官匪的勇敢,一路艰辛的扶持,风寒时无微不至的照顾,舍弃一身华服青绶的感动。
这种种,早已深深地烙进了十七岁姑娘的心中。
也许这个身影并不是个盖世英雄,却的的确确的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好!我一定会向蔡先生言明!先生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得了蔡琰的默许,马越竟觉得比初任两千石校尉时还要开心,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要比你所心仪的人亦心仪于你还要幸福的事情吗?
从头到尾,马越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一次次地豁出性命才勉强得到一些奖励,仕途也好,际遇也罢,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来之不易。
却也正是因为这份来之不易,得到的时候才有着更大的喜悦。
就在这时,顾府的门伴着吱呀声被推开,衣冠整洁的蔡邕蹒跚着跑了出来,在他身后有些数名老少。
“琰儿!你终于来了。”
“阿父!”
终于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蔡邕不由得老泪纵横,蔡琰也一下子变扑倒蔡琰怀中哭的梨花带雨。
马越站在旁边看着团聚的父女二人,这时才终于真切地觉得,自己这一趟的艰难险阻,什么都值得了。
在蔡邕身后,马越见到了经年未见的顾雍,此时的顾雍穿着一身官服,明显已经是一县之长了。在顾雍身边还有几名中年人与两名青年,马越并不认识。
不多时,蔡邕拭去面上的泪水,这才朝众人拱手作揖,接着向马越道谢道:“老夫多谢三郎,当年的恩情还来不及相报,如今竟又劳烦三郎,老夫多谢了。”
“先生可使不得,学生既是老师的弟子,这一切便都是分内之事,先生切不可如此,岂不是折煞学生了。”
顾雍看两人推推让让,便出言笑道:“小弟见过马兄,经年未见马兄更是威武,马兄一身操劳,还请先入寒舍再说吧。”
“好,好。”
说着,自有仆从牵走马越的劣马车,马越等人跟随顾雍一同步入宅邸。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四章吴郡严虎
<>“在下添为地主,便为诸君代为介绍,这位便是此前黄巾之乱时大放光彩的长水校尉马越,大陆泽一战名扬天下。.org此番更是不辞辛劳地千里护送蔡小姐至吴郡,马兄之果敢勇毅令我辈倾心。”
顾氏堂中,蔡邕坐于上座,顾雍在马越身旁,对面则坐着那几个马越不认识的青年。顾雍这么一介绍,众人便都竞相向马越行礼。
事实上,礼数做得周到,心里究竟有几分敬仰,谁知道呢?
管你是谁,只要有人介绍说你很出名,那我们就做出你很出名的模样就好了。
同坐的还有顾雍的两名族弟,一名顾徽,一名顾悌。不过二人都还尚且年少,端坐在顾雍两旁沒有丝毫言语。
顾雍父亲早亡,如今整个家里都是顾雍一个人操持,依靠着青年后进的名气与才学被郡中举为县长,顾氏族人俱以经学治家,最是谦和温怡。
马越也都笑着给他们回礼,片刻之后顾雍接着对马越介绍左侧那两个年轻人,说道:“乌程严氏乃是吴郡大豪,这二位便是严氏的公子,前一位是大公子严虎,大公子年少时好游侠,郡中青年多愿与之为伍。”
“马越见过严大公子。”
说是这么说,马越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严大公子沒有丝毫好感,严虎长得不丑,眼睛狭长看上去像是有心计的人,长得与曹操有几分相似,只是皮肤要白上一些罢了。
让马越对他沒有好感的原因无他,从自己带着蔡琰进來开始这严虎的眼睛便一直在自己与蔡琰身上來回扫视,这让马越直接绝了与此人交往的想法。.org
‘真是沒见过世面的小豪族,难道不知此举分外失礼吗?’
现在,马越才明白了为何当初梁鹄一定要他前往洛阳,刘宏又是为何要让他学习礼法。
他妈的,不懂礼法的人真讨厌!
顾雍不知道马越心中的小想法,接着对马越介绍道:“旁边这位是严氏二公子严舆,二公子暂时尚未出仕,有勇力负豪气,曾与十余人独斗而胜之,是打遍乌程无敌手,是乌程一等一的豪杰。”
马越一听便來了兴趣,这个严舆厉害啊,尽管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还是拱手笑道:“二公子好本事,若有机会你我二人可切磋一番。”
严舆生得体貌健壮,一看便是粗豪的武人,闻言便笑道:“那在下就谢过马兄不弃了。”
这时,蔡邕在上座问道:“贤侄,如今怎么如此落魄,可是洛阳仕途不顺?”
“回先生,学生这一副模样,可是说來话长。”马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自己在道路上被祖郎那个王八蛋劫掠的糗事,这事情还是让蔡邕私下里问蔡琰吧。
马越这么一说,蔡邕只是点头轻抚着胡须微笑,在他看來什么都不是问題了,只要蔡琰平安來了就好。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女儿远在千里之外,每一个异乡的夜晚都教他辗转反侧。
堂中短暂的沉默,蔡邕端起酒樽对马越笑着说道:“三郎,老夫再谢你的不远千里。”
马越急忙起身,端着酒樽一饮而尽笑道:“学生的劳顿不算什么。”
马越的话还沒说完,对面的严虎轻咳一声,问道:“蔡先生,不知您考虑的怎么样,可否收下在下为弟子?”
说话被打断,马越显得有些不悦,心中暗自想到,就你严虎这等货色也想拜蔡邕为师,简直是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蔡邕稍有思虑,便委婉地对严虎说道:“贤侄所好一不在经史,二不在诗词,三不在音律,四不在书法,五不在数术,六不在天文,七不在地理。老夫所精,贤侄一无所好。”说到这,他顿了顿,问道:“贤侄,恐怕你我二人并无师徒缘分。”
听着蔡邕一下子数出七条自己精通的技艺,马越登时几乎要拍案叫绝,谁能以一己之力精通如此多的学问,蔡邕能!
更值得让马越拍案的是,这严虎所好的学问居然能巧妙地躲过这七种技艺!
真是绝了。
尽管如此,马越依旧在面上保持着自己的威仪,只是侧过脸看着身旁的蔡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出彼此眼中洋溢的笑意。
蔡琰看着马越不禁想到,马越是梁鹄的弟子,精通书法,整日跟自己弹琴如今也学有所成,跟是自学读经致史,甚至这一路上自己还做了《长江水文志》一副、洛阳到吴郡的《京吴地理志》一份,蔡邕这七种技艺,马越一人便粗通一份,精通三种。何况还知晓兵事武艺高强。
不嫁这样的男人她还能嫁谁呢?
曾经她看马越是越看越笨,越想越烦。如今情人眼中出西施,仿佛这马越浑身上下哪里都是宝贝一般。
女人啊,真是有趣。
严虎不学无术,头脑却不傻,听出了蔡邕婉拒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此前想拜在蔡邕门下不过是想靠着蔡邕的名望罢了,如今蔡邕戴罪之身,生活条件的等级都下降了数等,也许择徒标准也会放下许多,至少乌程严氏在长江中來往的商队就能保证蔡邕过上很好的生活。
所以,严虎要试试运气。
不过现在,他不需要试运气了,他有了更好的想法能够提升自己的地位。在马越來之前他尚不得知蔡邕竟有蔡琰这般美丽标致又落落大方的女儿,做不成弟子……做女婿不也一样,蔡邕拒绝我一次,总不好再拒绝第二次吧。
至于一路同行的马越?什么前长水校尉,看那穿着打扮还不如我严氏的田间佃户呢,充其量就一护卫耳。
严虎再度以马越极度厌恶的那种流连的眼神在蔡琰身上扫了一圈,拱手对蔡邕笑笑说道:“蔡先生,也许你我真沒有师徒缘分,也罢,小子也不强求了。不过小子还有一个请求,往先生恩准。”
蔡邕见严虎如此好打发,心中自是大悦,如今避难江东,他可不愿与严虎这种豪强子弟结仇,当下手抚胡须笑道:“贤侄姑且说之。”
“嘿嘿。”严虎眯起狭长的眼睛朝蔡琰拱了拱手,说道:“小侄敢问,蔡小姐可曾婚配?”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五章陈四不智
<>“小侄敢问,蔡小姐可曾婚配?”
严虎这话一出,蔡琰立即惊讶地望向马越,而顾雍这么一会也大概猜了出來蔡琰与马越关系匪浅,也是望向马越。雅文言情.org蔡邕一听到便看向自己的女儿,顺着女儿的视线也望向马越。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马越脸上。
“咳咳!”蔡邕还未答话,马越抬手堵着嘴咳嗽两声,笑道:“那个,严虎兄是吧,你刚才说啥,别用你那蹩脚地官话,就说你们楚语吧,我能听懂。”
“沒你事,闭嘴。”严虎皱着眉头,再度对蔡邕说道:“蔡先生,蔡小姐可曾婚配?”
“痴心妄想!”
马越冷冷一笑,满脸不屑地望着严虎。
今非昔比了,如今已经得到蔡琰默认的马越,绝不会在严虎面前让步,尤其是……这般并不值得马越尊重的纨绔子弟。
马越对情敌往往足够宽心,甚至因为追求的是蔡琰这种女孩,他所遇见的情敌也是如卫仲道那般温和谦逊使他发自内心地尊重。要么就是像刘豹那样,对他很尊敬,使他心中优越。
那样的男子,足够格來做他马越的情敌,他不会与之为敌。
至于严白虎这样,即无法凭自己使马越折节,又沒有对他有过那么一丝尊敬。
胆大包天的马三郎会害怕得罪你吗?
无知!
严虎闻言脸上一僵,狭长的眼睛猛然瞪大怒视马越,马越不甘示弱地微微歪着脑袋,带着挑衅的意味轻蔑地看着严白虎。.org
这一路上,马越受了太多窝囊气了。
先是叫给不闻一名的官匪抢劫折了仅剩的两名亲信,接着又被江匪头子看低,到了顾氏府中居然还被一个不知是从哪儿蹦出來的土霸王向自己的心上人求亲。
饶是马越一直以來不错的脾性也要被憋出火來。
就连身旁的顾雍拽马越的衣袖,他都并不理会。
他在气头上呢。
这时,蔡邕看着堂下二人横眉冷对,叹了口气对严虎说道:“贤侄,只怕此事还待老夫从长计议,暂时是无法给你答复了。”
“哼!”
严虎甩了甩头,眯起眼睛狠狠的撇了马越一眼,拱手对蔡邕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先告辞了,顾公子,告辞了。”
严虎说着便带着严舆走了出去,临走前,严舆还朝着马越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威胁的意味。
马越对于这些威胁毫不在意,待到严氏两兄弟出去了,马越伸了伸懒腰笑着对顾雍说道:“这讨厌鬼可算走了,顾兄,方才你拉我做什么?”
顾雍站起身來对马越拱手行礼,说道:“兄长,小弟知道你愤怒的缘由,但你此时与严虎撕破脸面实在是非常不智之举。”
“愿闻其详。”
“严氏为乌程豪强,这里不是洛阳或北西凉,兄长在此地并无势力,只怕兄长斗不过严虎。”顾雍说道:“这是其一。”
顾雍说罢,也意料到了马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接着说道:“即便兄长不惧严虎,然而严氏有上百家兵,甚至好豢养着一些游侠剑手,兄长不惧一个严虎,可若那些剑手终日盯着兄长,甚至在兄长回洛的路途中埋伏……防贼千日必有一失,此为其二。”
马越仍旧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顾雍也不觉得奇怪,轻轻一笑,有那么一分嘲笑也有一分赞赏地说道:“以兄长不惧万事的性格,恐怕在小弟说完这两条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埋伏严虎将之诛杀……这,便是其三。”
“这是为何?”马越问道,他真的让顾雍说准了,或者说他一开始从打定主意顶撞严虎的时候,那严虎在马越心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因无他,兄长如今不是一个人。”顾雍说道:“兄长杀严虎容易,兄长杀完人也大可一走了之,严氏的游侠剑手未必能追得上兄长,到了洛阳兄长也就不惧严氏的那些乌合之众。可问題是,兄长走了先生还在吴郡,严氏若是迁怒于先生呢?或者迁怒于蔡师姐呢?”
这一次,马越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情马越确实沒有考虑到,因为在那么一瞬间,马越只想到了消除威胁,但他并未想到消除严虎这个威胁对他之外的其他人会带來什么。也许给他时间他会反应过來,但至少现在,他沒有将问題想得那么全面。
见马越一副受教的模样,尽管他什么都不说,顾雍还是十分满足,接着说道:“还有其四。”
“哦?沒想到我居然一下子做错了这么多事,顾兄,那这第四是什么呢?”
顾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其四啊,此地为我顾氏宅邸,马兄与严虎俱是我顾雍的客人,客人來到我家却如此盛气凌人,马兄与那严虎一般做派又有什么区别,是否有些失礼了呢?”
“的确如此。”马越闻言起身对顾雍拱手,尽管他听出顾雍语气中开玩笑的语调多过认真,但他还是拱手抱歉地说道:“元叹,对此马越十分抱歉,方才怒极攻心一时间输了礼数,还望元叹勿怪。那些麻烦我会处理,请你放心。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一时无礼。”
“哈哈哈!雍不过是逗你一下罢了,马兄快快请坐。”顾雍笑着便扶着马越坐下,对他笑着说道:“马兄胸有成竹即可,小弟只是担心兄长考虑不周陈明利害罢了,实不相瞒,小弟看那盛气凌人的严虎也不顺眼……不过兄长,在此之前咱们还是先叙叙旧吧,如今也沒有外人了,兄长还请快讲讲当年分别后的际遇。当年在船上见兄长被廷尉府的人马围困,我与先生看得都甚是揪心啊。”
说到这里,马越才洒然地笑了,只要顾雍沒有对他产生恶感就足够了,摊开掌心他笑着说道:“你们走了,崔烈恼羞成怒也沒有办法,就把我关到廷尉狱里,好在陛下沒当成事儿,还让张让给我送了两本书,我就在狱里读了几个月的《礼记》《春秋》。”
“后來,张角煽动了天下造反,朝廷得到消息之前,陛下赦免了我,后來就是一年的征战……”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六章顾生赞叹
蔡邕,蔡琰,顾雍,马越。
四人因两年前的一桩诬告而分离,中间隔着的,是这横绝了南北的天下,与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尽管顾雍当年只匆匆见过马越那么一面,但马越的果敢却给他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顾雍于马越也是一样。
分开时,十八岁的马越是洛阳宫门持戟的左都候,十五岁的顾雍是太学子弟,师从蔡邕。
重逢时,二十一岁的马越曾官至两千石又自弃白身的马夫,十八岁的顾雍是一县之长,官路畅通。
他们都是有好学识大气运的青年才俊。
“三郎,真是辛苦你了。”
蔡邕感慨地说道,他没能想到马越这一路前来居然有如此多的波折,当初见到马越一身短麻衣他心里就觉得不一般,如今看着马越一副佃户模样的打扮,再见到蔡琰发髻整洁衣衫华美手足干净,蔡邕心里的感觉真的是无法言说。
马越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都将蔡琰照顾的很好,甚至都没有让她多走几步路。
如果说三年前的蔡邕觉得马越还不是个可以托付女儿的少年,那么现在,马越已经是一个让他放心的女婿了。
蔡邕不傻,他能从方才严虎提到有迎娶蔡琰的意思时马越喷薄而出的敌意中探寻到蛛丝马迹。
“这么说,兄长你这一路还真是辛苦,那个泾县的祖郎我也曾听说其无恶不做,兄长打算就这么算了?”
顾雍手搓着下巴,皱着眉想着。他觉得马越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祖郎,他在想自己有什么方法能够帮他呢?顾氏以儒经治家,家丁也只有百人上下,况且他们只是家丁而不是家兵,从未受过军事训练。顾雍恐怕是帮不了马越了。
马越摆手笑道:“先不要管什么祖郎了,先解决严虎这事儿才是重中之重,元叹你先给我讲讲,严虎是什么情况?”
“唉,严氏是乌程大户,祖上可追至孝武皇帝时私交诸侯的严助,尽管后来始终无人入朝为官,但郡吏县官总是少不了他们家族,家里有仆童近千,家兵数百,在吴会一带势力很大。兄长你惹上他只怕回洛阳的道路不会平安,以后先生的麻烦也断不了。”
马越轻轻点头,不知不觉惹上这么一个人,还真是捅了马蜂窝。要为敌便要直接将之连根拔起,否则便要低头修好关系。
否则后患无穷。
“这个严氏,可有作奸犯科之举?”
马越皱着眉头向顾雍问道,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马越的能力范围,仅仅单凭着一腔血勇是不足以完成的。所幸,拜梁鹄所赐,在洛阳经年历练的马越所拥有的已经不仅仅是一腔血勇。
“兄长是想收集罪证依靠州府来治罪吗?”顾雍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尽管严氏豪强,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的僭举,收租纳税皆具法度,即便是有,也很难被人抓住痛脚。只怕兄长这个想法是要落空了。”
“我就不信了。”马越手指轻压几案说道:“难不成严虎如此嚣张就从未做过什么失足之举吗?”
顾雍摇头苦笑道:“难不成嚣张也能治罪吗?兄长,这里不是洛阳,严虎不怕你自然不会对你客气,何况你对他也不客气啊。况且,本地人谁不会给严虎几分薄面,以礼相待他尽管无礼也只能搅上三分……难道兄长只想将他族中之人关在牢狱中几日吗?”
马越轻轻点头,脸色却不太好。顾雍的潜台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事请如果马越上门负荆请罪还有解决之法。如果马越想要报复,甚至是杀人的话,没有好果子吃。
“兄长,一意的快意恩仇有时行不通的。”
马越点头,尽管马越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此时此刻,顾雍的劝诫很有道理,马越点头说道,“现在先不要考虑这件事情了,我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给大家带来祸患,待我离开的时候自会前往乌程登门道歉。”
见马越应允了自己的想法,顾雍显得非常高兴,凭着口舌免去了一番祸患,于是起身对马越笑道:“兄长一路舟车劳顿,小弟先遣人将兄长带入客房休息,明日小弟还有前往县中治事,到时候兄长可与蔡小姐在县中转转。”
主人下了命令,很快便有人带着马越前去休息,蔡琰刚见到父亲自是欢喜,坐在父亲身旁端水捶肩甚是体贴。
待到马越离去,蔡邕才对顾雍问道:“元叹觉得马三郎其人如何?”
尽管马越对蔡邕有大恩,可说到底,蔡邕与顾雍都没有很了解马越。
顾雍笑道:“先生,学生觉得马兄很好,尽管性格上有些小瑕疵,冲动易怒,但其人很容易冷静下来,善于纳言,就像您与学生说过马兄的老师梁尚书善于纳言一般,自有其可取之处。”
“哦?何以见得?”
蔡邕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聪慧非常,更乐得看顾雍显露自己的才华。
顾雍笑着说道:“方才学生对马兄陈述厉害,陈其一二时马兄没有丝毫动容,说明其自负勇力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但若陈其三时马兄仍旧不为所动只能说明其是个粗蛮任性的勇士,然其初一听到便改变了心思,说明其足够担忧先生与小姐的安危,不愿将自己的祸患引到他人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有古人侠义之风。”
蔡邕摸着胡子笑道:“还有呢?”
“学生陈前三,马兄没有丝毫认错的想法,但当学生说到其四时,马兄立即起身对学生道歉认错,渴求学生的原谅。说明马兄讲道理,而且在意学生的想法,马兄这么尊重学生,学生自然不能说马兄一丝不好,哈哈。”
说到后面,顾雍直接笑出声来,这就是顾雍,即便是说正经事时夹杂着玩笑,都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还让人觉得有理有据。
顾雍笑了,蔡邕却并没有笑,他看出马越与蔡琰的两情相悦,不过对于马越如果真的提亲是否该答应下来,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于是再度问道:“三郎有这么多优点,但其性格是不是太容易惹上祸患了些?还是不够稳妥啊。”
“先生此言不虚。”顾雍并不知道蔡邕这是起了择婿的想法,只是顺着蔡邕的话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说道:“马兄有时脾性确实乖戾不堪,然其却善纳忠言,只要身边有智能之士为其出谋划策,难道还有什么事不能补救吗?”
“恩……”蔡邕点了点头,他这当老师的也觉得顾雍说的很对,脸上笑意中隐含着不仅仅是学生成器的欣慰,还有些许的如释重负。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七章先发制人
马越想的很清楚了,抛开主观对于严虎的厌恶不谈,顾府中发生的事情顾雍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说的很中肯。hp://772e6f742e6f%6
互有对错。
严虎太过唐突,马越太过暴躁。
以至结仇,其实说到底,无论马越多不多嘴,蔡邕都不会将女儿许给严氏,马越的多嘴,只是让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说,改日登门拜访,道个歉,事情揭过,又何尝不是很好的选择呢?
……
来到吴县的第三日,东市开集,马越大清早便带着蔡琰去街上游逛。
吴县是一座安静而繁华的城市,尽管比不上洛阳帝都那么豪奢,却自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温婉存在于夏末里淡淡的风中。
光着脚在田间奔跑的孩子怀里揣着莲蓬,岸边浣衣的妇人相互说笑,手下的动作温柔清雅。
这里到处都是吴会之地的温侬楚语,江南人家的水做的姑娘说着水一样温和的话。
“蔡先生,在这边生活的应当是很舒服吧。”
青草地上,马越和蔡琰枕着手臂躺着,中间隔着半步。
“你也很喜欢这里吗?”
马越闭着眼睛,下午的日光照的眼中一片暖红,勾着嘴角他小声地说话,语调好似呓语:“有一天你会和我一起,我们回凉州。凉州其实不像很多人说的那么……苦寒。每年过了春寒,遍地麝香草彻地黄开了花,好像金色的海。即便是盛夏都能远望到连这天的雪山,草原上成群的牛羊,牧民抱着胡琴歪坐在羊背上拉着古调。随处可见的野马群,男人们光着膀子骑着套来的野马奔驰着呼喝,大口地喝着凉酒。”
“那是我的家乡,我会带你回去。”
细微的风声在耳边吹过,还有一声低低地应答。
“恩。”
蔡琰侧过身子,细长的手指划过马越鬓角编起的小辫子,解开又束了起来,许多次。
“你想家了吗?”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了许多老朋友……梦到了黑子。他叫古塔儿,是我以前的亲卫,他想告诉我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
“他在凉州吗,也许你该回家看看。”
蔡琰不知道古塔儿是谁,也没有见过,她还以为是前些时候保护他们的黑夫,她不知道,既然是亲卫,为什么不把他带到洛阳呢?
马越轻轻地摇了摇头,怕惊扰到玩弄头发的蔡琰,说道:“我见不到他,他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刺杀里,捍卫了武人的尊严。”
蔡琰没有说话,但马越感觉到头发一顿,就在这时,马越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一个声音。
“咯吱……哒。”
声音很轻微,像是二十步外传出的,但马越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这声音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是过石的强弩上弦的声音!
吴县外满是青草的野地里怎么会有强弩上弦的声音?
马越猛然间翻身,发辫在蔡琰手中落下,他像一头狮子扑食一般半跪在地上,一手扯出腰间的断刀,一手护着蔡琰,眼睛狠狠地等着不远处。
“滚出来!”
……
“那个马越是什么人?”
夺门而出的严虎怒气冲冲地向左右问道。
他的身边只有严舆,但严舆对这个问题无可奈何,耸肩说道:“还能是什么人,以前的北军校尉,两千石。不过现在也就是个白身。”
“我当然知道他从前是个校尉,我问的是他都做过什么事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相信没有一点把握的人就敢在吴郡地头上顶撞我!”
严虎的随从赶着马车从顾氏宅邸的后门出来,严虎扶着车辕上到一半,转头对严舆说道:“阿舆,郡中还有事情为兄要先回去,你在这里帮兄长看一看那个马越是什么人,打听他都做过什么事情,在扬州有什么朋友,休沐时兄长再来寻你。”
严虎不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向蔡邕提亲不过是色令智昏,出了顾氏的府门凉风一吹便冷静了下来。
那个穿着像贱民一般的马越敢对自己如此不敬,这是严虎数年来的头一回。
必须要搞清楚马越的来路,如果只是个过了气一无所有的两千石,哼。
那他的头抬得也太高了些!
严舆目送着马车离开了吴郡,步行到城外找了一家酒肆,找店家要了一碗米酒。
两天时间,马越这个名字在有心回访之下,被严舆打听出了冰山一角。
尽管这里是吴郡,却有着许多走南闯北的汉子,这些走卒贩夫尽管出身低微,对于马越这种人却都如数家珍,不知说了多少遍了。
出身低微的凉州黔首,起初靠着贩马起家。后来做了当时凉州刺史梁鹄的弟子,在北疆打过鲜卑人,立功跟着梁鹄到了洛阳。黄巾乱时跟着皇甫嵩讨贼,在东郡斩了个挺大的渠帅,大陆泽一战讨了贼首张梁的脑袋,没有任何消息显示他是被罢官,也没有人了解他得罪过什么人。
励志的凉州蛮子发家史。严舆这样在心里暗自取笑着马越。
取笑归取笑,有几件事情是严舆分外注意的,正是这几件事情让严舆觉得大兄给家族招惹了个很了不起的人。
其一,光和五年冬至,马越结亲河东裴氏,却不知如何得罪了羌王,羌王派出杀手半路截杀了他的未婚妻。为此,马越尽起豪杰奔杀羌王部落,烧毁王帐夺首而还。
羌王部落是什么概念,严舆不知道。但他见过山越人的山寨,至少现在凭着严氏的家兵,别说杀酋帅,就是进去他都杀不进去。
其二,光和六年马越任宫廷左都候,统御郎官守卫皇宫。期间大儒蔡邕因诬告逃出洛阳,同年马越入狱。而在三年后的现在,马越带着蔡邕的女儿不远千里地来到吴会。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严舆并不清楚,但他觉得蔡邕拒绝兄长的求亲是一定与这个马越有联系,很大可能就是马越入狱就有蔡邕逃出的关系。
可是,这马越是把守宫门的,蔡邕犯不着从皇宫出逃啊……严舆想不清楚。
这两件事都是得罪人的事情,运气稍差就是百死无生,偏偏马越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这几年他的履历,从边郡县尉到洛阳宫门左都候,左都候入狱后不知做过什么,再升校尉,一路像坐着斗舰一般在洛阳那个名利场上横冲直撞。这个马越身边有大贵人扶持。
得罪了他,恐怕等他回到洛阳不久,就有公文从朝廷发到扬州,严氏就算在乌程手眼通天,在吴郡也有几分影响力,可放眼扬州打不通的关系多了去了。到那时候,岂不是受制于人?
若要制人,必要先发。
如果这个马越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吴郡……看着草地上你侬我侬的二人,严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弯腰踩着三石强弩上了弦!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八章非我即敌
<>中平二年,天下注定要因凉人而震动!
凉州,陇县。.org
羌人的兵马在城外游曳,乡里的百姓抱着孩子睡在城中街道两侧别人家的屋檐下,他们早就做好了迎接战火的准备。
只是沒想到,來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去年冬天,以王国宋建为首的叛军夺了金城郡,杀金城太守陈懿,凉州从事韩约、别驾边允被俘,从事赵昂、杨阜逃至汉阳郡。
凉州刺史左昌收到消息,遣汉阳郡长史盖勋驻守阿阳县,首当叛军兵锋。
盖勋请求左昌派兵救援金城郡,左昌不肯。
这是左昌的报复,盖勋此前数次顶撞他,甚至敢当着汉阳郡太守的面劝解他不要贪墨军饷。
接着,征召的湟中义从胡在行军的路上跟着造反了,因为沒有军饷。可问題是,堂堂凉州的刺史大人左昌,会在乎那些外族贱民?
贪了就贪了,造反就杀干净!
若是叛军攻打阿阳盖勋死在乱军里最好,否则战事结束这个多事的家伙免不了要弹劾刺史大人!
左昌的想法沒能成为现实,汉阳郡都尉马玩出兵了。
汉阳郡的郡兵被拉去一半,马玩无令出兵,驻守阿阳。
叛军久攻不下,到了年关,双方罢兵。
待到开春,叛军中传出消息,推举边章为首领,卷兵重新开战,有人说这个边章就是曾经的凉州别驾边允。
还有消息说叛军中的将领韩遂就是从前的金城从事韩约。
汉阳郡都尉马玩依旧屯兵于阿阳,叛军怕战事焦灼,绕过阿阳趁着汉阳空虚直接进兵汉阳郡,兵锋直指右扶风。
盖勋率部回援痛骂边章、韩遂,二人痛哭流涕而撤军。
好景不长,刺史左昌并未领盖勋的好,护羌校尉夏育被羌人围困,派遣盖勋前去救援,途中遭遇羌人埋伏,盖勋力战不敌,羌人首领滇吾敬重盖勋为人,劝他放弃抵抗放他回去。
盖勋不从,滇吾无奈,只好把盖勋绑起來再派人送到汉阳郡。.org雅文吧
护羌校尉夏育就沒有这么好运了,熹平六年那场对鲜卑的大仗因为他们三个杀红了眼的武夫死了三万六郡儿郎这些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乱军中被杀。
击退了出关的夏育,叛军围攻陇关,守将杨阿若死守三旬,连发五道上书求援,最终因沒有援军而退至三辅。
十万羌骑破关而入如入无人之境,连败陇关都尉杨丰、右扶风鲍鸿。寇入三辅,侵吞陵寝。
八月,司空张温被拜为车骑将军,破虏将军董卓与荡寇将军周慎俱在其麾下,十万大军接天连地的驻扎于美阳县。
这个时候,战争才真的开始。
凉州的战争开始了,马越的战斗也开始了。
……
“嘣!”
劲弩一声响,七寸弩矢激射而出!
半蹲着的马越猛然如山魈一般弹起,手中短刀疾挥试图挡下。
若这射來的是长箭,马越的一刀挡下的可能有七成,可这是三石强弩在三十步外射出的弩矢啊,哪里是人力所能挡住的,几乎沒有悬念,这一矢便已经透了麻衣短袍,擦着肩胛而入,穿体而出。
一蓬血花,在马越肩头炸开。
痛!
“马郎!”
三石力才能上弦的机括发出携着巨力的箭矢钉着跃起的马越仰面翻滚在青草绿地上,他的右手已经再无力抓握短刀,这个时候马越甚至连林中偷袭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紧靠着单手撑地马越从地上再度跃起,左手抄起短刀远离蔡琰朝着林中跑了过去。
尽管他不知道是谁,但他知道敌人只有一个,只有离得蔡琰远一些才不会误伤,蔡琰才更安全。
如果有两张弩,现在他已经是一具逐渐冰冷的身体了。
弩的威力巨大,但上弦的时间够长,尤其是过了两石的劲弩,必须要依靠腰身的力量才能上弦。
这个时间,足够他冲入林中了!
风在耳畔划过,疾速奔跑让沾血的麻衣兜满了风,左手反握着短刀马越迈起两条长腿跃入林中。
马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正弯腰上弦的严舆!
这个吴会豪族的二公子,居然要杀死自己?
仅仅因为一点口角,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马越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犹豫,上弦的严舆知道马越跃入林中,就着起身的力量一件上好了弦,顺着抬脚便再度举起了弩。
“嘣!”
在严舆起身时马越距其不过十步,已经阻不住冲势,可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严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弩箭朝他射过來。
猛地左脚踏地,前冲的身子硬生生地向右偏移了两步远。
几乎就在瞬间,瞄都不瞄严舆架着弩便朝着方才马越的位置扣动扳机,强弩被弃下,还未落地腰刀便已出鞘!
稍有差池,身首异处!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严舆腰刀出鞘,眼前便是硕大的黑影一条铁腿当头扫了过來!
“嘭!”
这一腿正中严舆握刀的右手,腰刀被踢飞插在数步之外的树干上,接着半空中的马越另一条腿便已经屈膝撞在他的胸口!
严舆被巨力撞在地上本能地捂着胸口,马越也力尽而摔倒在严舆后面。
“王八蛋!”
马越咬着牙单臂撑着身子站起,才刚起了一半,背后便被大力一脚踏上狠狠地踩回地面。
严舆起身的速度比马越快,一脚将马越踏住,踢开了手中匕首,再度几脚踢在右肋,疼的马越像只大虾一般蜷了起來。
接着严舆重脚踢在马越面门上,直教马越眼冒金星,脑袋像要炸开一般地疼痛。
严舆才出了口气,转身朝着树上的插着的腰刀跑了过去。
‘刀,只需要一刀,一刀就能结果了这个大个子。’
才刚跑开,严舆的脚腕便被一股大力箍住,被双眼通红的马越一把扯住。
当下就想大步迈着甩开这种手,却不想这只手就像是钢箍一般,使出吃奶的力气却都无法撼动分毫。
严舆自负勇武,也是力大之辈,三石强弩他开得轻而易举,此时却无法甩开这一只坚若磐石的手掌。
他不知道,这只右臂的主人,在三年前可就凭着一身怪力将百斤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单臂一扯的力道何止五百斤?
随着马越狠力一拽,严舆的身子就像西北朔风中的马草一般,仰着面便摔倒在地,马越欺身而上,直接骑到了他的身上,当头便是一拳砸了下去。
“嘭!”
只一拳,便砸的严舆眼角炸裂,头晕目眩,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严舆的头脑已经不再灵光,可武者的本能还在,惊慌之下只得抬起手臂挡在脸上,甚至都來不及叫喊出声,马越的第二拳便已经落了下來。
马三郎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软弱胆小的小豆子了,从梁兴截杀莺儿之后,对待敌人,他不会再有一丝仁慈!
“咔嚓”一声,严舆的胳膊便无力地垂在脸上,尽管如此,却几乎同时,严舆的另一条手臂也一拳擂在了马越脸上,但却并不能使出多大的力道。
严舆被马越压着呢。
严舆破开的眼角旁,揉进了血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目光,尽管右臂被马越砸断,右手却狠狠地抓住了马越受伤的左肩,他的手指,死死的扣入马越左肩上的箭伤之中。
他必须要杀死马越,只有杀死马越才能阻止他对家族可能的报复。
非我即敌,比起马越,在无所依靠的街头发迹的他更了解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
伤口被有力的手指死命地扣着,疼痛让马越的脸变得狰狞,皮肉一瞬间抽搐起來。
已经不死不休了,马越发了狠,疼痛让他迸发出更大的力量,抬起的拳头挟着千斤巨力重重地落在严虎的脸上。
这一拳,直打得严虎的脸面都凹了下去。
生机断绝。
威震吴会之地,以武称雄的乌程武士严舆,死在了三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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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汉阳郡,后更名为天水。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四十九章纸包住火
当一身是血的马越被蔡琰搀扶着下了马车回到顾府的时候,顾氏的门客都惊呆了。
这几日住在府上的市井豪杰不再意气风发,右上臂有一个血洞,皮肉向外掀着根本看出是什么兵器造成的,脸上肿起老高估计明天就会有一片淤青,发髻散乱地披在头上,从上看到下好似在泥草地里打过滚一样。
从篷车上一下来,顾氏的家丁急忙围上了,马越摆手一言不发地任由蔡琰搀扶入庭,听到喧闹的蔡邕从屋走出来,一开门便见到了马越这般模样。
“三郎这是怎么了?这手臂上怎么都是血,在外与人起了争执吗?”
“先生,说来话长,先进屋屏退左右,事关重大。”
蔡琰并不知道树林发生了什么,从马越窜入林她就只能在外面焦急的等待。
她不知道再出来的人还是不是马越。
马越出来之后,蔡琰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搀扶着马越上篷车,再将他搀扶回顾府。
尽管心焦了一万次,她都没有多问一句。
进了堂,顾雍的父亲早年便不在了,蔡邕算是顾府的唯一长辈,端坐于上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越,他在等。
等马越告诉他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马越张了张嘴,说出了一句让二人无比震惊的话。
“先生,我将严舆杀了。”
“什么!”
蔡邕初一听此话入耳便瞪大了眼睛,岁月摧残的眼袋无力地耷拉着,皱着眉问道:“三郎为何要无端与严氏结死仇啊?”
马越一手轻轻揉捏着被严舆坏了的右臂,摇头说道:“不是,今日我与琰儿于城外游玩,严舆在林以弩射我,先生,是他要杀我。”
“就因为堂坐骂便要害了三郎性命?三郎你打算怎么做”
严虎的弟弟死了,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马越一个人的事了,关系到所有人的生存。
马越轻轻点头,要说他杀严舆不是一时冲动他自己都不信。他的报复心理太强了,可就像关羽说的,一时的快意恩仇之后如果没有相应的实力作为后备,留给自己的只能更深的屈辱。
马越不想屈辱。
“我把严舆的身子埋了,就在成外那片林子里,三五日估计严虎子还知晓不了来龙去脉,这几天时间容我想想办法,放心吧先生,没事的。”
蔡邕的眼满是担忧,张了张口又闭上,最终皱着眉头下定了决心说道:“三郎,不行你就趁着没有人知道,带着琰儿跑吧,回洛阳。”
“学生跑了先生怎么办!”马越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妥不妥。”
若是他自己,他便是投降了也没有关系,他并不在乎脸面,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但在他心里他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给他人惹了祸还掀起屁股跑了的人。
那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儿的丢人了!
“呵。”洒然一笑,年过五旬渐现老态的蔡邕这时仍旧神色激昂,说道:“三郎不必担心老夫,好歹老夫曾经有门生数百,严虎是胆子大,但他还没大到敢动老夫!”
“先生高才鸿儒,怎能教先生平白受那吴会莽夫的气,三郎从凉州到洛阳都从没输过,我不信小小的吴会能让我输上两次。”
就这么一会时间,蔡琰自府取来了药石与洗净晒干的白布,马越接过便要自己缠上,蔡琰最看不得马越逞英雄的时候,还什么没人能让他输上两次,听着就是发笑,抬起白净的小手就是一拍。
“别乱动!”
一声轻斥,前一秒还无法无天慷慨激昂的马三郎安静地像一只猫一般一动不动晾着右臂任由蔡琰包扎。
在蔡邕满是笑意的目光,马越感觉到自己脸在发烫。
幸亏这些年起早贪黑得练武学骑,风吹日晒终得了这一脸铜色,否则此刻脸上的热度岂不是要被人看穿?
夜了,马越枕着手臂躺在塌上不能睡,青铜九枝灯上的烛火跳动,映亮了他皱成川字的眉头。
他有太多东西要思考,从踏入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他的头脑便很少有时间能够轻松,他不再自由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能不被严氏报复,纸是保不住火的。可他没用信息,他对严氏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他不知道严虎现在正在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严舆来杀自己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严虎的授意。
首先,他明白,无论严舆对自己的恨意是自发的还是授意于严虎,三日之内严虎没见到他都会起疑心,接着便会顺藤摸瓜地追到自己身上。
无论严舆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提着一张三石强弩马越不觉得那些路人会看不见他,稍加打探便会知道他的去向,知道他在这一日提着三石强弩出了城,也会轻而易举地知道自己从城外回来时受了伤。
也许还会从林子里刨出弩机、长刀,以及严舆腐烂了的身子。
当时的情况太过匆忙了,他明白最佳的选择是再跑五里十里找个小湖,给严舆身上绑着石头沉到湖底里去,可他不能。
他不愿让蔡琰看到他精通毁尸灭迹的手法,他也不能让蔡琰看见。
蔡琰知道他勇猛善战,知道他多才多艺,这就足够了。不用知道他的善战是用来杀死同类,不用知道他多才多艺多是这种杀人毁尸的手法。
太脏了些。
可这时候的重点已经不是严舆的身子埋在那里了,事实是只要严舆人间蒸发了,严虎都会迁怒于自己,即使杀死严舆的不是自己,更何况自己真的杀了严舆呢。
少三天,多五天,等待马越的将会是严虎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不承认与严舆有争斗,县贼曹查下来自己就会被通缉,别说一县,就是小小一个亭长一根长绳十几杆竹矛只怕自己都跑不了,他有再雄厚的关系,陛下再喜欢他信任他,这里是吴郡,山高皇帝远牢狱里一根绳子就能让他死于非命。
承认与严舆争斗制服并杀了他,自卫杀人官府可能没事了,可严氏的那些个刀手剑客又要如何能躲得开?
也许蔡邕是对的,他应该跑,趁着消息没有进一步扩大之前跑回洛阳。
可他偏偏不服,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仅仅是堂骂坐就要被杀死吗?杀了严舆这事情就没完了吗?自己就只能仓皇地逃跑了吗?
他就是不服!
就算严虎是熊熊烈火,他马越如今只是一张芊芊薄纸,他也不服!
就算是纸,老子也要让他包住火,灭了火!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章蔡邕讲经
<>两日的时间悄然而过。.org雅文吧
这两日时间,马越试着去收集一些关于乌程严氏的事情,还当真得到不少消息,马越将之统一录在竹简之上,一一排列,试图从这些消息中拼凑出一个乌程严氏。
严氏以漕运起家,严虎的父亲曾经有一条船,仗着勇力横行于长江之上,前些年遇上大风,沉入江底,留下两个儿子。
长子严虎,三子严舆。曾经还有个仲子,不过早夭了……也就是说,在吴会之地偌大声威的乌程严氏,就是靠这两个年轻人撑起來的。
这两个严氏子幼时家贫,找不到好的老师,严虎还识过些字,严舆则是大字不识,归结根本,这兄弟俩都是以勇武闯出名声的。
在离太湖不远的地方有座白虎山,山头盘踞着一伙贼人,有市井传言严虎兄弟与白虎山上的贼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如今严氏的漕运还在长江水域上通行,规模比从前大了许多,十几条船呼啸而出,游曳而归。
严氏平时沒有什么结仇的家族,对待乡亲也都是不好不坏,对于严虎这个人更是着重笔墨,亭里之间多言此人虽有匹夫之勇不读诗书但头脑聪明心怀大志,平日里不近女色一心强盛家族势力,至今仍旧未娶。
马越头疼地挠了挠脑袋上的发髻,这可真是太让人头疼了。
家族依靠漕运起家,所以从未有过欺霸田产,有事业心不近女色,所以沒有抢霸良家。因为沒有利益纠葛,所以与本地豪族沒有仇怨。.org沒有外敌,也无法从内部下手。
严虎啊严虎,马越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气性怎么就那么大。
如果能换一个认识的方式,或许他们能成为自己很好的帮手……想着,马越便自嘲地苦笑出声。
如今自己的性命正悬于刀口之上,此地远离洛阳千四百里,离他的凉州更是有着月余的路途,他居然还空想这些东西。
要是能将蔡邕带走就好了,了不起一同暂避锋芒,回到洛阳马越有数十种方法能搞垮严氏,可在这儿……马越对乌程严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束手无策。
第二日,转眼间來吴郡已经是第六日了,休沐,这一日蔡邕开门讲授经学。
早上起个清早,马越自己换了药,胳臂上绑着白布便见到顾府的几个随从在院子里摆出几案与蒲团排的整整齐齐,五排五列,之后便只有蒲团沒有几案,直排到门口。
太阳刚刚升起來,顾氏三兄弟便都起了个大早,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读书等待老师,顾雍坐在最前,两个弟弟坐在第三排。
马越有心想听蔡邕讲学,看他们这样坐着的模样又好似都已经拍好了座次,眼下人來人往顾府门庭若市,马越不敢乱坐到时再坏了礼节,只得在院中角落的树下靠着,过一会就见顾雍朝着马越招手。
“马兄,你的座位在这里,过來坐。”
马越大步走出两步,定睛一看那位置竟是第一排正中间的那一张几案,马越顿住脚步,疑问的表情望向顾雍。
“马兄愣住做什么,快來坐,等等先生就要出來讲经了。”
“也罢。”
反正座哪里不是座,眼下周围几案也都有人了,蔡琰在马越右边,顾雍在左边,第一排的再一左一右便是年龄看上去与马越相仿的年轻人。
马越坐在正中间,左右看了两眼,展开了面前几案上摆着的空白竹简,沾湿了狼毫,挥手磨墨。
马越一坐在当中,后面來听讲学的学子便不禁超前看了两眼,倒不是因为马越的一副穷人模样,蔡邕的弟子也并非各个高门大族出身,只要是好学的人都能來听课,只有最前面的是真正的弟子罢了。
他们不禁多看两眼,是因为马越的一副武人模样,与坐下如小山一般的块头。
马越才不管那么多,他根本就不知道别人脑海中的疑问,他只是低头磨墨,随口对顾雍问道:“元叹,今日老师讲什么?”
顾雍闻言露出了比较疑惑的神色,对马越说道:“本來说今日要讲经学,今早我去拜会先生时突然说经学不合今日,改讲熹平年间作的《青衣赋》……老师都好久未曾讲过这些情爱之间的文章了。”
“《青衣赋》?”马越摇了摇头,他这些年头看那些兵书战策以及六经礼记都來不及,根本无暇去看那些赋啊歌的,就连皇帝写的赋都沒读过,别说蔡邕的了。
不过……马越挤了挤眼睛拍着额头,这经学与今日不合算怎么回事?
“马兄。”顾雍一下子轻轻靠过來,小声说道:“马兄,那严虎也來了,就在后面,别回头。”
马越听见严虎來了正要回头,叫顾雍这么一说马越便沒有回头,身姿依旧地问道:“他來做什么?”
马越坐得很端正,甚至都沒有将手臂探向腰侧的短刀。
“兄长不怕?”
顾雍看到马越只是问了一句之后竟沒有丝毫动作,有些诧异的问出一句。蔡邕这两日已经跟他说了严舆死在马越手里的事情,最初听说的时候他也很震惊,后來更是帮马越收集了许多关于严氏的消息。
马越轻轻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若是來寻仇,只怕今日这情况,四面八方都已经是他的刀客,便是三个马三郎摞一块都难逃一死,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尽管话是这么说來轻松,看上去也装得有模有样,可马越脖颈子后面衣服下的汗毛还是根根竖起……他明明就知道想要杀他的人就在后面,却不能回头辨识他在什么位置,怎能不发毛?
“马兄好气魄,不过今日这严虎看上去不似寻仇,估计是來旁听先生讲课來的。”顾雍笑了笑,明显方才是逗弄马越而言,接着小声说道:“不过兄长要小心了,如果他知道严舆在吴县肯定会派人寻找的。”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就要到他该下决定的时候了,如果今日他还想不到什么办法,这两日就该寻思后路了。
下一个休沐日,他如果还沒离开吴县,只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一章一赋青衣
<>趁着蔡邕还沒出來,马越歪头对顾雍小声耳语。
“元叹,能不能帮我个忙。”
“兄长你说。”
“你知道的,我过來时遭了官匪,借我匹良马,再帮我寻匠人打制一条六尺马车铁轴。”马越目光灼灼地看着顾雍,怕顾雍不能理解,又多了一句:“四十斤,粗一些。”
“马沒问題,江东马少但一匹良马我还拿得出,铁轴也好打。”说着顾雍问道:“但兄长你打那么重的铁棒做什么?再说专门打一条做好都下个月了。”
五十汉斤的铁棒,顶的上八柄制式环刀摞一起那么沉了,顾雍根本想不到马越要做什么,难不成组装一架铁马车撞死严虎?
“刀枪好使,但久战易损,我就一个人,走到哪里带着好几把刀太扎眼了。”马越让顾雍帮忙打制铁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从前使过一段狼牙棒,笑道:“铁棒放在马车上也不显眼,我用着也趁手,而且结实耐用。”
顾雍看马越的眼神很奇怪……他从未见过有人打算提着马车轴跟人拼命的。
“你别这么看我,找个比较沉的马车轴帮我改改就行,一头改成容易抓握的就好。结实、沉重,沒别的要求。”
马车轴两头带锥形卡头,这种玩意儿放在马越手里肯定是大杀器。
“但兄长你提得起來吗?还不如我帮你给马车上藏几把刀,那些个巡官查不到的。”
二人小声说着,便见到脸上带着黥印的五旬老者蔡邕在蔡琰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來。雅文言情.org
洛阳太学宫门前立着那四十六块石碑代表着蔡邕的辉煌,脸上的黥印则意味着他所蒙受过的屈辱。
被人陷害发配朔方,再度流亡吴地,脸上带着黥刑留下的痕迹,飘摇八年之久,谁能知道这位青年时才名震洛京的旷世逸才内心有多大的屈辱?
“见过先生!”
众学子起身对蔡邕拱手下拜,沒有任何人因为他脸上的黥面而看低他,那是他不畏权贵的荣耀,也因为他的名字。
蔡邕!
“见过诸君,今日,老夫想为诸君讲一讲年轻时于洛阳写下的一篇赋,也希望诸君对待感情,不要让它错过的时候才知道可惜,更不要垂之老矣才想起,当年我为何沒有勇敢一些,错过了呢。”
“《青衣赋》”
“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生于卑微。盼倩淑丽,皓齿蛾眉。玄发光润,领如螬蛴。纵横接发,叶如低葵。修长冉冉,硕人其颀……”
这篇赋是熹平年间蔡邕在洛阳为官时所做,当时他经常出入宫廷,便结识了一名姿容秀美的宫女,当下便沒有丝毫羞怯地挥毫写就这么一篇赋文。
“明月昭昭,当我户扉。条风狎猎,吹予床帷。河上逍遥,徙倚庭阶。南瞻井柳,仰察斗机。非彼牛女,隔于河维。思尔念尔,惄焉且饥。”
错过的遗憾,年过半百的蔡邕面上看不到一丝追忆,满满的都是释然,这些年他无端受了太多的奔波劳苦,只是当年,那修长貌美的女官还在吗?
“诸君此时正是年轻之时,当快意,莫辜负。”蔡邕读罢了赋,这才合上书卷,为学生讲解起了书法,讲得不是他自创的飞白体,而是普通的书法,这里坐着的许多都是记名弟子,外围如严虎那般站着的不过是旁听罢了,许多人都沒有书法底子,蔡邕教授这些基础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就已足够困难了。
马越推开竹简,以狼毫沾水在几案上写着字,脑中却思绪乱飞。
严虎现在还不知道严舆已经死于他手中,但这对他沒有一点益处,难道就真要这么仓皇的逃跑了吗?
唉,严虎要是在凉州该多好啊,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來招惹我,那边了却了这桩恶事了。
他在想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严虎死于非命,最好再把严氏家仆门客中能够主事的全部阴杀掉,一个家族一锅端了,齐活儿。
这个时候马越对杨丰倍感思念,论起暗杀,杨丰可是祖宗。杨丰十几岁的时候酒泉孩子们的歌谣就是“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简直就是东汉末的黑道大哥,一柄西瓜刀,不对,是汉剑,一柄重汉剑从城东集市砍到城西集市。
一直以來,马越身边始终有贵人相助,最早两个凶猛的兄长常伴身边,后來的关羽鞍前马后,马玩杨丰,古塔儿再到阎行,到了洛阳更是如此,还多了徐晃,这些人哪个不是人中之龙,有他们在身边再大的风险马越都敢去闯。
只怕今非昔比,他的身边现在沒有能人勇士了,他只能靠自己了。
一个时辰,蔡邕讲授了笔法的使用,便回房休息,过了午后再继续讲学,众人一并散开,马越这才转头在退散的人群中寻找严虎的背影,一瞬间,便与那严氏大公子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
马越的眼神冰冷,散发着一股狠劲。
严虎的眼神温和,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看到马越回头还有些喜意,接着马越就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严虎解下腰间佩刀递给随从,很洒脱地迈着大步走到马越身旁。
蔡邕一说散课顾雍便去找他的家丁去忙为马越寻匠人打制混铁车轴的事情了,此时顾雍的位置空着,周围也沒什么人,严虎便一屁股坐在顾雍的位置上,朝马越笑着拱了拱手,看马越皱着眉急忙摆手说道:“马兄勿怪,严虎今日过來不为结仇而为解仇。”
马越有些狐疑地看着严虎,严虎要是拉开架势要和马越來一场对决,他还能接受。可这严虎就这么解下刀兵笑呵呵地坐到自己身边,马越反而猜不透这严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这狗崽子到底想干嘛?’
严虎坐在几案旁很随意地盘着腿,姿态上不合礼数,言语却很诚恳:“马兄,我严虎就是个普通人家出身,靠着跟弟弟敢打敢拼才有今天,那些中原的礼数我也不太懂,所以就不跟您客套了。”
在马越瞪大了眼睛中,严虎真诚地说道:“我今日來是跟您道歉的,这几日的时间我也考虑清楚了,我沒有必要跟您结仇。”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二章豪杰严虎
“说来不怕郎君您笑话,十年前我跟弟弟还只是船上的小帮工呢。”说着,严虎自嘲地笑笑说道:“如今也就是初初立足乌程,跟您说实话,我其实不喜欢蔡小姐,您也别鄙夷我,我就是想跟蔡先生搭上些许关系,我跟弟弟两个武夫,在这天下谁能看得起?所以我就一直想跟蔡先生搭上些许关系,收我个弟子坐坐,到时候能借着名声再给弟弟谋个官身,唉……光耀门楣的大事情谁不想啊,您说是吧。”
严虎说了半天,看马越依旧是一副狐疑的表情,一撇嘴说道:“嗨!瞧我说哪儿去了,我今日来就是跟您道歉的,我知道您爱慕蔡小姐,那天冲撞了蔡先生跟郎君我是一时冲动,我对蔡小姐没什么非分之想,还希望您能原谅。”
过了数息的时间,这是令人尴尬的沉默,马越才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以右手抚过左肩上的箭创。
衣服包得严实,还不至于被严虎发现。
“我那日也有不对之处,语气很冲。”马越说着,问道:“你不恨我?”
“有什么可恨的?”严虎摊开手掌笑道:“年少时一无所有,江淮上随便哪个狗子都能欺辱我们,比起来您这一时置气又算的了什么呢?”
“郎君您也别狐疑了,要说气,我当日在顾府厅堂是真有气,可后来出了门就没有了。你我二人当日不过是绊了句嘴,只是初见罢了,若是换个形势,你我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实不相瞒,那日我从顾氏府出来还带着气呢,当时就让弟弟留在吴县打听打听您是什么来路,这不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也不知是跑到哪里打听去了。我回去想了想,您是什么情况又有什么关系呢,您只是因我想娶蔡小姐而生气罢了,我犯不上因为这个而得罪您啊!我初见蔡小姐,能谈得上什么喜欢?”
“慢!”马越摆出一只手掌问道:“你让弟弟来打听我的消息?”
“是啊,那天我就跟他说打听打听……不是。”严虎说着以为马越生了气,便笑道:“您可别多想,我就是让他打听打听您是什么情况,毕竟您是北人,您在北方打仗我们也不清楚,我是想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好想想该如何跟您道歉……好吧,我跟您说实话,我当时没想跟您道歉,是想着怎么能煞煞您的威风。”说到这,严虎不好意思地笑道:“可后来我在乌程回想年少时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些年来经历了许多坎坷才有了如今的乌程严氏,多少算是豪强了,行事作风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不计后果,不是靠着兄弟俩四只拳头就能打出一片威名的时候了。所以我就想,过来问问弟弟您是什么情况,我也好跟您修好关系。”
马越问道:“那你怎么没见到你弟弟就来找我了?”
“我开始是那么想的,可后来见到您之后我觉得没必要耍那些小心机,无论您是怎样的人,只要我严虎待您真诚,您即便不能原谅我,总也不会再怪我当日的冲动之举。故此,我便冒昧的过来了,希望您能接受严虎的歉意。”
说着,严虎居然站起身真的拱手下拜,马越哪里能让他真拜,急忙起身把住他的手臂说道:“好了,我信你了,不必如此,既然你说了以诚待我那便不用如此客套,我也就是个武人,你我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马越的心底却非常不安于惭愧。
装模作样容易,可这严虎若是知道弟弟死于我手,他这一拜将来会不会觉得恶心呢?
“您能原谅我就好,本就是一场误会,又何必让误会更加深重呢?弟弟如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寻他也寻不到,我知道那一日弟弟曾以目瞪您,也希望您不要见怪。我弟弟心思纯净,他看事情不是黑就是白,考虑问题时也多有欠缺容易钻牛角尖,希望您不要怪他。等找到他之后我介绍您与弟弟认识,他其实一向最敬重如您这般的豪杰,他若是知道您如此大度,将来一定也会责怪我当时怒气冲冲地出来实在太小心眼,不是英雄之举。”
说着,严虎起身拱手作揖,笑着说道:“您能原谅我兄弟二人对您的不敬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那严虎便先告辞了,我得先去领着随从去寻一寻弟弟,过两日若是郡公务不忙我再来邀请您,到时候我亲自驾船带您泛舟游玩,那严虎这便告辞了。”见马越要起身,严虎急忙摆手笑道:“您不必起来了,无妨无妨,那严虎这便告辞了。”
马越看着严虎离开的顾府的背影,他的心里酸酸的。
他不喜欢跟严虎在一起,不喜欢跟严虎说话。
严虎若是真诚,他便越觉得自己虚伪,严虎每多一分热情,他的心里便越愧疚。
严虎啊严虎,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提在嘴边亲热的弟弟已经死了,刚才你一再企图修复关系的男人就是杀死你弟弟的凶手啊!
他就是一张纸,这事情开始就像小火苗,如今已经熊熊燃起了,他这芊芊薄纸真的还能包的住吗?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严虎给他的这份真诚?
‘马三郎啊马三郎,妄你昔日自比英雄豪杰,其实你不过是一介轻狡小人罢了,你的心眼怎么还没有这吴会之地一个刚刚立身的豪强来的开阔呢?’
“兄长,我回来了,马已经找来了,府上有匹枣红马是丹山骏马的后代,稍后兄长骑上试试。”说着顾雍便回首指着边说:“兄长要的车轴在下也找匠人去修改了,府上刚好有跟铁车轴,不过重量稍轻了些,但绝对结实,只是做些小改动适合做兵器,匠人说三日之内就能给送回到府上。”
“恩,好,多谢元叹。”
“兄长,兄长?”顾雍见马越一直皱着眉头,急忙问道:“怎么兄长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那严虎方才来找你麻烦了,他已经发现了?”
马越深出了一口浊气,闭眼说道:“现在事情大了,真的大了……他没发现,刚才他过来跟我道歉,说希望我能够原谅他,还说他弟弟被他留下打听我的消息,现在找不到了,等找到了过两日要请我泛舟饮酒。”
“元叹,他是认真的,很真诚,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话。”
“唉。”马越叹了口气,“严虎……是个真豪杰。”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三章沧海独笑
次日,蔡邕邀马越饮茶。
茶,一直在益州一地种植,至今天下饮茶之人也只是少数,对于马越而言,这个时代的茶更是新鲜,只不过,他心里有事。
昨夜他脑袋里乱糟糟,想城外林中被埋下的新土,想严虎对他的大度与热情,反思自己的狠毒与虚伪……想蔡邕讲的那首《青衣赋》。
顾雍说蔡邕很久未曾讲过这关于情爱的文章了,偏偏这一日自己坐在最前正中央,偏偏这一日蔡邕强调年轻人要把握现在,不虚度光阴,不要等到垂之老矣才知道后悔。
他被蔡邕提醒了,他想要对蔡邕提亲。
本来想等严虎的事情过去之后再对蔡邕提亲,因为他心里没谱。自古以来,提亲都是经由长辈、媒人提起,可如今马越在这里哪里有什么人能做他的媒人呢?
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当马越穿着一身常服走过楼阁别院,畜栏亭榭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伴着箜篌之音,抬步入了庭中,只见庭中对列七张几案,蔡邕、顾氏三兄弟,还有先前那两名年轻人已经蔡琰都已坐好,悦耳的箜篌之声便是那马越不识的年轻人弹手中箜篌弹出的。
马越先是低头拱手遥遥对着蔡邕行礼,随后又拱手对弹箜篌的年轻人行礼,这才一展下摆落座。
顾氏从人为马越面前的杯子放入打碎的茶饼,瓷杯中映着青茶尖被灌入沸水打着转儿。
一曲终了,蔡邕对着马越笑道:“三郎,去年孟皇兄曾教我为你取字,对此老夫也下了一番心思,本为你想了叔却二字,却惊觉你已然自立门户,便唤元冲吧。”
“叔却,本意为你有兄长相主,不必激进,更多时候老夫希望你能明了后退一步的空阔。然而如今三郎已然自立,去年元叹加冠时老夫曾感叹此子奇才,因此得名,今日便赠三郎君皓二字,寓意三郎长伴君侧若皓月当空拱卫汉室。”
“学生拜谢先生赐字。”
蔡邕托起他,向他介绍两名年轻人,“此前弹箜篌的是路粹路文蔚,文风犀利。此为阮瑀阮元瑜,也是奇才。都是老夫的学生,你们年纪相仿,学识相近私下里可多做来往。”
马越不知道这二人是谁,也不知他们日后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但因为他们是蔡邕的门生,算作同门师兄,自然是要热情一些的。
“是,诸君的学识是远超三郎的,三郎日后定会多向诸君讨教,望二兄莫要推辞。”
马越足够热情,不过阮瑀仅是轻笑着拱手,显得冷清气色。
倒是路粹拱手笑道:“君皓对吧,哈哈,没想到我才过了弱冠便眼看着君皓取字,我们读书比你时间长,但你也不差啊,何况听闻君皓去年在外征战一年仍旧读书不止,如此好学定可后来居上。”
说罢,对着马越说道:“元瑜面冷心热,等君皓与之熟识便会知道,他音律文采皆胜我十倍。”
胜人十倍,这个路粹也太谦虚了。
闻言阮瑀白净的面目一下子便浮上了淡淡的红色,手足难辨地说道:“不是,没,没有,还是师兄学习更认真,君皓不要听师兄说的,你我共同学习就好。”
马越闻言轻笑,心道阮瑀初看一眼还当是天性傲气,却不想竟是面薄的人。
“咳!”蔡邕见这三人互相谦让起来,便咳嗽一声,说道:“行了,你们都是个中翘楚,也不必谦让谦让去了。”顿了顿,他看着阮瑀笑道:“元瑜还是这么沉静。老夫这一世便仅有寥寥几名弟子,你们应当都认识了吧。”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蔡邕指的是那个被他匡到益州的卫仲道。
几名弟子端坐,蔡邕手指轻轻抚琴,突然想到抬头说道:“三郎,老夫听琰儿曾说你泛舟于江河之上弹奏过一首激昂澎湃的曲子?”
“啊?”马越疑问地问了一句,这才想起他曾在江上弹奏沧海一声笑,急忙点头说道:“回先生,学生确实弹过一首曲子。”
“弹来一试。”
马越接过古琴,去发现琴尾已经被烧焦了一部分,不解地问道:“先生,这琴?”
“呵。”蔡邕笑道:“这是府上庖厨烧饭时用的梧桐木,老夫听其烧焦的声音很是悦耳,便讨要过来请匠人制琴,音色不错,三郎且试试。”
马越闻言点头,抬手拨弄高高地起了一个音,高亮不已,心道:只怕这便是铭传后世的焦尾琴了。
试了音之后,马越朝几人拱了拱手,便见到蔡琰眼带笑意地望着他。
马越回以微笑,便端正地坐在琴前,挥手拨弄琴弦。
马越穿了一身素色的文人长袍,修长的身材即便是跪坐着也依旧有一种青山安在的感觉,悄然间,手搭在琴弦上,琴声起了。
音很低,像是幽幽轻语,路粹闭眼低头,希望能听得清楚一些。
突然之间音域猛然拔高,琴声在茶香中忽的炸开,似乎将众人的呼吸都扼住了。而正襟危坐的马越随着手指拨弄琴弦,眼角渐渐笑开,似是晕开了一团彻地黄花般,神采飞扬。
一贯冷静的马越,弹起古琴却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蔡琰正在心头想着那一日大江之上,以及后来的种种经历,突然间对上马越飞扬的眼神,红着脸羞赧着头都低了些。
见蔡琰低下头,马越的手指拨弄地快了几分,忽如一波浪涛拍击船艄,一浪高过一浪,他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却没了焦点,嘴角勾着微笑,仿佛他的眼前是辽阔的草原,整个世界尽在指尖方寸。
创造,毁灭,只有这两件事能让马越不再沉静,而激昂起来。
也正是这一首曲子,让他敞开了心扉。
众人还沉浸在乐曲琴音之中的时候马越目光灼灼地看着蔡琰,手指轻轻地在掠过琴弦弹出一道颤音,躬身对蔡邕下拜,朗声说道:“先生,学生马越,愿娶昭姬为妻,愿先生恩准。”
一句话,将所有人从激昂的琴音中强行扯了出来,马越要娶蔡琰?
蔡琰在马越起身的时候便已经有了预感,起身绕柱望后堂走。
尽管蔡邕此前看到了一些苗头,可他从未想到,马越会以这样的方式,此情此景,大大方方地跪拜在堂中,朗声说出这句话。
在大祸即将临头,严虎将要报复之际,说出他早已猜到的这句话。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四章过犹不及
“三郎,老夫且问你一个问题,你先回答再说。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马越伏于堂下,闻言直身说道:“先生请问。”
“严虎的事情,老夫听说他找你释放善意。”蔡邕轻轻点着头,问道:“老夫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蔡邕不知道马越的左右为难。年过半百历尽风霜的老人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让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借给他一匹良马,差遣匠人打制了一根常人扛着堪能抬起的精铁车轴。
蔡邕也看不出他的摇摆不定,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曾在凉州杀死仇敌后诛连羌王,毫不手软。
蔡邕对于马越的了解,始终是道听途说,尽管这个青年多次助他,可终归不是眼见为实。可他做下的事情,却显示出他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尽是睚眦必报的狠毒。也许乱世当重典,可他不知道将女儿许给这样的青年,是好是坏。
在他的心里,良婿当如卫仲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尽管……尽管通过蔡琰口述,马越一路上的悉心照顾也令他这做父亲的感动。
过犹不及,莫说是君子之道,便是战将,也需知道过犹不及。每次看着马越突出的眉骨上的那道刀疤,便总令他想起凉州战神段纪明的那张脸。
二君做事不留余地何其相似邪?
建宁三年,段颍在阴暗潮湿的廷尉狱中饮酒自杀,他的妻妾子女被充作奴籍发配五原、朔方修筑城墙。马越会不会获得比段颍当年更高的权柄,蔡邕并不在乎。蔡邕在乎的,是马越的结局能不能比段颍强。
扪心自问,或许他需要的,不仅仅是马越一个回答而已。
平心而论,马越的好学,使他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除了底蕴之外几乎比得上洛阳城里那些个世家子弟,他的武艺,他的才华,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些人。
蔡邕根本不信马越这幅模样会是梁鹄教出来的,他与梁鹄相交几十年,他深刻地了解梁鹄,让他写文做赋那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流,但当老师?梁鹄没有能教出马越这般优秀弟子的能力。
所以马越的心性啊,在蔡邕眼里,还是那个为了一只羊能拔刀杀人的边郡牧马人。
“老夫必须要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才能回答你。”
马越闭着眼睛,他知道蔡邕会这么问他,也知道蔡邕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可知道有什么用。
他没法给蔡邕回答!
在他头脑里,同一个夜晚能有千百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趁着黑夜摸到严虎家,一刀下去一了百了。这是最容易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理智不断无情地告诉他,严虎要杀,他必须要杀。
可他能杀严虎吗?
他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怀中揣着刀子潜入一个在昨日真诚地对他说“您不要嫌弃我,您也别笑话我,我只想请您原谅我”的汉子家并以一种卑劣至极的手段杀死他吗?
他能不杀严虎吗?
如果严虎发现了弟弟的尸首……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秘密尽管被盖上了一培新土,可严舆的尸骨就在翻新的泥土下慢慢腐坏着,那抹黄土瞒不住太久,见不得人的秘密总会浮出水面。到时候严虎待他还能如此友善吗?就算拖得够久,他远走洛阳,那蔡邕怎么办?蔡琰怎么办?顾雍怎么办?
严虎会向自己低头可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啊,那只是出于一个出身卑微的地头蛇对另一个同样出身卑微的远方豪客的尊重罢了。
马越有一种预感,即使那个土坑上长出了参天巨木,严舆的怨气也会折断身边的每一条根须来呼唤寻亲的兄长发现这个秘密。
严虎那么看重家族,亲近兄弟的人在发现弟弟开始腐烂后的情绪会是怎样,一样有兄长的马越敢说自己猜不到?
若是他被人杀死,哪怕仇人是袁绍袁术那样的门阀贵胄也难逃被马宗绑在黑棕马尾上拖行至死的下场。
自当如此,这后果天经地义。难道换了人,他马越杀了别家的弟弟,就能免于一死了?
这决定对马越而言无比艰难,如果能多拖一日,他便愿意多拖一日,即便是拖到严虎发现了严舆的尸身,他也愿意。即便是拖到严虎领着死士来擒他,他力战所不能敌而失手被擒令他受尽屈辱。他都愿意拖。
哪怕是在那个时候,再让他下黑手,他愿意。可若在此之前,他不能那么做。
马三郎,不是阴损小人。
“先生,我不知道。”马越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迷茫,声音幽幽地说道:“没走到那一步,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蔡邕看到了他的迷茫,也终于感受到他的挣扎,“罢了,也许你不是天性狠辣的人,三郎,你现在走吧。你无法给老夫一个回答,老夫怎么能放心地将女儿托付给你?。”
马越没有动,他仍旧跪在厅中。无论是顾氏三兄弟还是路粹阮瑀都没有插话的能力,他们只能静静地看着,内室里靠着墙壁站着的蔡琰突然觉得前厅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只能听到自己胸口乱撞的心跳声。
“三郎,你很优秀,敢为常人之所不敢为,你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只要你自己想,你就要做成一件事,结果事情往往就真的让你做好了。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大汉的肱骨之臣,陛下将中兴剑都赐给你,你有权势有地位,许多豪族子弟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路你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走完了,你要走的是一条受万人簇拥的路。可老夫不想让琰儿嫁给这么一个有权有势可呼风唤雨的人啊!”
十二年,当年名震洛京的风流才子蔡伯喈,剑眉星目熬成了老眼昏花,白净的面皮变得枯黄长出褐斑,脸上更是多了一块黥刑留下的墨印。孤苦伶仃老无所依,难道这就是年少时快意恩仇想要换来的生活吗?
“权势便是树敌,地位便是流离。若老夫有个儿子,很愿意将他交给你,男儿在世,当快意,鲜衣怒马穿洛阳十里御道。可老夫就琰儿这一个女儿啊,这一生都未能给琰儿安定,你知道的。老夫更愿意将琰儿嫁给像仲道那样,比起你来平庸不少的孩子,可能他这一生除了写词做赋都不会有能超过你二十岁之前做得的成就,可没有大成就,也意味着没有大风险。”蔡邕老了,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似乎要将这十余年来所受的委屈都打碎了揉进这几句话里:“没有成就也意味着没有大祸患啊!”
“老头儿还能活几年?三郎啊,老夫不想在有生之年听到女婿卷入宫廷斗争死在牢狱里的消息,你明白吗?”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五章坐以待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直以来马越呆在洛阳那座繁华而奢靡的城池里,他始终觉得自己做的不够,自己还能更努力,自己还要再上层楼。
可蔡邕却告诉他,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夜了,一轮明月高挂在江南水乡的晚上,悠扬的羌笛对着月亮,马越坐在屋檐上,一个人。
快到中秋了,他却滞留在吴郡这样一个地方。
他回不去凉州,也不能回洛阳。
他像所有滞留在异乡不得志的旅人一样,在这样一个夜晚独自坐在屋顶,自怨自艾。
羌笛,羌笛,每当含住羌笛,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悲意,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听见羌笛传响时便伴着一场厮杀,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属于牧马人的乐器,或与是因为……最爱听他吹羌笛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从他走出彰山里,他的生活便写满是动荡,又能拿什么来永保蔡琰安宁呢。
他做不出任何承诺,他只是一个能帮助伙伴跳的更高的楼阁。他们是一群不被世人所看起的小蛮子,妄图在这个世界爬的更高,他必须带着他的伙伴们爬的更高。
生在井里的他们都想被阳光所照亮,渴望有一天能够昂首挺胸地走在洛阳城玄武大道的御道上,所以他们不惧杀戮与杀害。
耍心机支走了卫仲道,琴艺武功胜过了刘豹,时刻提防着非分之想的曹孟德,承受了祖郎带给他的屈辱,坐骂了乌程豪强严虎,打死了结仇的严舆。甚至……他甚至得到了蔡琰一刻倾慕的心。
可他拿什么来改变饱经风霜的蔡邕安定?
在他自己都享受这夜风带给她片刻安宁的时候。
突然,夜风中传来后院响起的流水般的琴声,这声音他无比熟悉。
这是沧海一声笑的起势。
那弄琴的手是谁呢?是他朝思暮想的蔡琰吗,还是拒绝了他的蔡邕呢,亦或是听琴善记的顾雍?
他不知道,事到如今,他还能在乎什么呢。
枕着手臂,伴着琴音,马越在江南水乡的屋檐上睡着了。
……
严虎,来了,带着他停在港口最华美的长船。
“马兄取字了吗?方才我听元叹叫您君皓。”
被严虎把着手臂从顾府里请出来,一路坐着马车从吴县出到港口,上了长船。
马越走神了,坐在楼船上猛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道:“恩,是,蔡先生昨日刚给在下取的字。”
“啧啧啧,蔡先生亲自起字,教我好生羡慕。”严虎摇头晃着脑,满脸羡慕地说道:“蔡先生要能给我也取个字,做牛做马都愿意啊。”
马越的心里装着事情,只是随口问道:“你对蔡先生很尊重吗?”
他可没看出严虎对蔡邕能有几分尊重。
“尊重?谈不上尊重,我对蔡先生没多少了解,只是听名字尊敬吧。”严虎摆了摆手,笑道:“他老人家说的那些话很多我都听不懂,他老人家会的东西我也不会,要不是老先生戴罪之身,只怕我严虎连老人家的门都登不上。”
“嘿。”这严虎倒是有自知之明,马越问道:“既然大公子知道这些,为何还要拜在先生门下,为何还想要先生给你取字呢?”
“唉。”严虎挠了挠脑袋,拍手唤上船中的歌姬优伶,又叫人添些茶水点心,摇着头对马越不好意思一笑说道:“不提也罢。”
马越点头轻笑,只是欣赏着歌姬起舞,他什么都知道。
“郎君见笑了,都是些娼伶,您从洛阳过来什么没见过啊,这些曲乐舞蹈我也不懂,您将就着看就是。”严虎陪着笑,饮下一杯酒水说道:“其实我不说您估计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想借助蔡先生的名气,能跟更多的人搭上关系罢了,偌大一个扬州,我不想就这样算了。在江上讨生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马越低着头,其实他还真没见过。这些年刀光剑影从未停止,哪里有闲情雅致去观赏歌舞……他只见过蔡琰给他弹琴。
“恩。我明白你这种感受。”马越感慨地说道:“几年前我在凉州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觉得整日给刺史养马管着两百兵丁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就去了洛阳,你这种感觉我能理解。”
“君皓,我没叫错吧。其实我特羡慕你,一路走来有贵人扶持。我就没那个命。”严虎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说道:“说好听的我是乌程豪强,难听点就是地痞流氓,我也想读书、去年还想去洛阳碰碰运气,也许会有大人物能看上我……可我没办法,去不了。”
“这是为何?”
“还不是阿舆,实不相瞒,我那弟弟脾性极端,总是要惹出祸事。年少时混迹街头还好,我兄弟二人都有着一膀子力气,就算得罪人也不过是些市井流氓船帮首领罢了,我兄弟二人长刀在手,多少人来打我们,可又怕过谁?”
“可今时今日不同了,唉。”严虎叹了口气,颇有一番虎落平阳的感觉,苦笑一声说道:“如今家里在江上有了十几条船,名声也有了些,等闲人听了他的名字便不敢招惹他,可我这心里还是害怕,如今若再惹人,就不一定是刀枪棍棒能解决的问题了。所以近几年我一直是像踩在冰上走路一样,也一直在劝告他不要惹上了不得的人物。那些事情我若是去了洛阳,他一个人做不妥当。”
“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做兄长的,弟弟犯了天大的事情,也总是要护着他的。”
不知为何,严虎说这句话的时候,马越发现他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像极了自家大哥。可对他而言,这些话却感受不到溺爱,而是彻骨的恐惧。
他清楚一个兄长能为弟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恐怕他不能坐以待毙了。
“对了,令弟呢?”马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关切道:“怎么不见令弟,还没找到吗?”
“恩,手下人打听说几日前有人见他带着弩出城,可能是入山打猎去了,阿舆贪玩的性子一直没改,有劳君皓挂念了。”
马越木然的点头,强笑。内心的事情乱糟糟的,他找严舆借了一架马车,独自赶着跨过弯弯小河畔入了城池。
他要回到顾府,问一问他的兵器做好了没有。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六章难上加难
<>“君皓,听家丁说你找我?”
傍晚,马越刚一入顾府,便差人寻顾雍,不多时,一身常服的顾雍便來了。
“恩,元叹,那个……车轴做好了吗?”
“对了。”顾雍一拍额头,笑着说道:“做好了,昨晚匠人便送來了,我差人放到你那架篷车上后來忘了跟你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马越闻言起身便跟着顾雍走出去,方才走到门口,顾雍便回头说道:“对了,这不还有个事情,今天來了个人过府,听到你沒在便递上名刺离开了,说他就住在城外亭里,你猜猜是谁?”
“找我?”马越停下脚步,“在这边我除了你们谁都不认识,能有谁找我?”
顾雍神秘一笑,从怀中拿出一片锦绣边递给马越边说道:“长江水匪,江铃儿。”
马越接过锦布一看,可不是嘛,除了甘宁还能有谁如此豪奢,竟用上好的蜀锦做名刺,打开一看,上面用不太好看的字体写着:益州巴郡,甘宁,兴霸拜谒。
“元叹认识他?”
马越纳闷儿了,他一直觉得顾雍是非常正经的人,依靠着经学致士,为人正派不偏不倚,怎么会对甘宁这么熟悉。
“小弟若是认识他,兄长不觉得奇怪吗?”顾雍笑道:“兄长认识他那小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的。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近两年听说在四处求学,不再做坏事了。兄长怎么认识他的?”
“那先不急,元叹可愿意找人请他过府?我有些事情想跟他谈谈。”
顾雍皱起了眉头,马越见到甘宁的拜帖便如此着急地要见他,不由得心中起疑,问道:“兄长急着见此人,莫非是要行那买凶杀人的勾当?”
“非也非也,非是买凶杀人,而是招兄保人啊。”
“招兄保人?”顾雍愣了一下,带着马越边往马厩走边说道:“兄长说的我不太明白,只要不是买凶杀人就好,诶,你去城外亭中寻一个叫甘宁的人,告诉他马君皓有请,应到府上來,叫厨人弄些酒食送到别院。”
见顾雍差遣仆从,马越点头致谢,顾雍摆了摆手说道:“兄长不必跟我说那么多,只是严虎的事情你还要多做考虑,切不能一时冲动,先生最近也因此时头疼,怕你再兵行险招……先生是怕了你这脾气啊。”
马越一口应下,二人便走到了马厩,一眼看到自己从丹阳郡买來的那架老旧的篷车上盖着麻布,迈步上千一把掀开,就见两道车辕上静静地平躺着一杆六尺铁棒,首部有尖刺,尾部圆柄,马越一愣,对顾雍说道:“多谢元叹有心了,这是一根战车上的轴吧?”
那根车轴上的尖刺分明是如今少见的战车上用來割伤马腿与步兵的突刺。
“噢?”顾雍沒想到马越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民用,不由赞叹一声,说道:“兄长好眼力,那匠人从前是郡中武库的匠作,家中有些损坏的材料,便融在一起,内里青铜外部通体钢铁,听他说好像是五十三斤,兄长……能用吗?”
北地郡灵州一战鲜卑人攻破城门之后马越就是以百架戎车辅以轻骑冲出重围的,对这作战兵器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五十三斤吗?感觉有些重了。”东郡一战受伤过重,后來大陆泽又几乎濒死,尽管修养数月马越的身体状况也仍旧难以恢复,更别说如今肩膀上被严舆劲弩射的那一箭还未复原。
即便是未伤及筋骨,皮肉也不是旦夕之间就能恢复的,个把月里马越的一条胳膊算是废了。
张开五指在那铁棒上一握,入手冰凉,猛力一扯,整根铁棒被马越直直地提了起來。
“兄长好气力!”
马越自负一笑,提着这么一条六尺巨棍便单手舞了起來,他将这杆车轴当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舞了两个套路,马越重新将这巨棍放回车上,拍拍顾雍的肩膀笑道:“多谢元叹了,这棍子用的挺趁手。”
五十三斤的六尺铁棒对马越单手而言还是有些沉重了,六尺长的铁棒在马上也并不好用,于马越而言只是个在南方的过渡性兵器,这种东西用不长久的。毕竟南方不像北方那么多的平原草地,南方更多的山峦河流,还是步战來得多,身高九尺臂近一丈的马越配上如此一杆六尺铁棍,还真是绝配。
等他回到洛阳了,一定要斥重金找洛阳城里的能工巧匠打上一套趁手的兵器,一旦战乱起來,能工巧匠们可就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咯。
“对了,元叹你是怎么认识甘宁的?”
看马越问的那么认真,顾雍反问道:“锦帆甘宁,谁不知道?十八岁就凭着声望做了蜀郡丞,十四五岁时就敢纠集一船恶少年贼害地方长官的恶首。无论兄长你打算做什么,最好离他那样的人远一点。”
在顾雍心里,锦帆江铃儿代表着邪恶,凶猛,狠毒,暴戾。
“他最近两年不是已经不再为恶了吗?”
“哼。”顾雍撇着眼睛说道:“这两年不再为恶,却难保他有一日再度为恶,他一介匪首,能帮兄长什么?他只能为兄长惹一屁股的祸事!”
这时,有小厮來报,那甘宁正在府门前。
“把他迎到别院。”顾雍闻言对马越一拱手说道:“兄长,顾雍言尽于此,望兄长多加斟酌。客人來了,酒食都已为兄长备下,那雍便告辞了。”
“啊?”马越一愣,对顾雍说道:“元叹不如我们一起……”
“不必了。”顾雍笑着婉拒道:“雍从不饮酒,也对恶客无甚兴趣,倒不如回去,告辞了。”
顾雍说着,便转身离开,马越看着顾雍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他准备好接待那个性格乖戾自大的甘宁了。
他需要想方设法让蔡邕接受甘宁,同意教授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头子作为学生,并且需要甘宁接受并爱护一个厌恶自己勉强答应的老师。
在此之前,他需要想一番说辞,來完善自己的计划。
顾雍是蔡邕所有学生中唯一一个得到蔡邕真传的弟子,无论是性格还是喜好才学,都与蔡邕差别不大。看他对甘宁的印象,马越就已经大致了解了蔡邕将会对甘宁是一个怎样的态度了。
这事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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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冷了,朋友们都要裹得严实一点不要生病啊,祝大家努力、奋斗,梦想成真。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七章江铃求教
<>“啧啧啧。”伴着清脆的银铃声,甘宁带着随从被顾氏的小厮引着进别院,一眼便见到等在门口的马越,甘宁皱着眉头一副戏谑的表情轻佻地说道:“马校尉您这是不改初心啊,瞧瞧这上好的麻料,若穿在农人佃户身上真是绝了!”
马越看着甘宁,一身锦绣短衣上刺着山海云图,腰间挂着珠宝装饰的华贵佩刀,拢起的发髻上的装饰都是数支华贵的翎羽。
贵气逼人。
“江铃儿总是如此刻薄吗?”
马越轻笑,对甘宁的奚落毫不在意,向來他就不是一个渴求富贵的人,一身锦绣在他眼中抵不过一把短刀,就算是穿件旧罩袍他仍旧是凉州出來的大豪杰。
“宁可不是仅仅只会刻薄。”说着甘宁嬉皮笑脸地挥了挥手,马越便迎着甘宁向着别院将他请进自己住的室内。
甘宁一摆手,笑道:“请。”
入了室内,甘宁才看得瞪眼,对坐的两张几案上已经摆好了酒水点心,甚至还有两道肉食。甘宁看了马越一眼,问道:“君皓这是……给某准备的?”
“是啊,不然我在这边还能有什么客人。坐。”马越等着甘宁落座,这才笑着说道:“不过这花的也不是我的钱,都是顾公子好心,你也知道我过來的时候遭贼,身上一文钱都沒了,哈哈,不说了,请饮。”
马越端起酒尊一饮而尽,这时才惊觉顾雍准备的酒水与昨日严虎楼船上的酒水无二,喝起來不像北方酒水那么辣喉,反而是泛着微甜有些干涩的感觉。.org
比起马越,甘宁可就识货多了,尽是鼻尖一嗅便一饮而尽对着马越拱手说道:“爽快,多谢君皓兄对某如此看重,竟以乌程酒请之,君皓,请饮。”
马越不知是何缘故,居然叫向來无礼的甘宁这么客气。他不知道,乌程这个地名就是先秦时乌巾与程林二氏善于酿酒而得名,乌程酒由是得名。时至今日,乌程酒已经是吴会之地名酒,每年都有一些要经由州府送往皇都,真是贵不可言。
而更令人生奇的是,这乌程酒珍贵不在价格,而是贵在集市上无人肯卖,往往都是有些恩义在的乌程朋友才会以这种名酒相送,用來接待很重要的朋友。
甘宁也正是因为这才会显得十分感动。
“宁先前五次三番对您出言不逊,讥笑您被祖郎击败,又戏您穿着打扮宛若农人,您都不以宁鄙薄,反而对在下礼待有佳。实不相瞒,宁今日所來,本就是求您帮我代为引荐蔡先生,打算对您献上珍宝教您去做那上脸面的事情。”甘宁说着面色居然有些发红,说道:“您却对我如此礼待,专以乌程酒來招待我……”
“兴霸你若是要感谢,便感谢这顾府的主人顾公子吧,入门前我亦不知这是什么酒,说出來不怕你笑话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酒有多么名贵。”马越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再这么说,可就是折煞我了。”
甘宁点头称是,随后气氛变得十分融洽,马越讲述着过江之后的所见所闻,甘宁则是耐心对马越介绍着荆扬二州的水土人情。
酒过三巡,甘宁酒后微醺的面庞问道:“君皓,你觉得……蔡先生有可能收我为徒吗?”
马越喝了些酒,他的酒量本就不好,不过灌惯了西北烈酒,如今情况倒也还好,一面拍着桌子一面大着舌头问道:“兴霸,我且问你,你是想要学真东西,还是贪图蔡先生的名声,一心想要做个名下弟子?”
甘宁一听马越这话就有一股无名火冒了出來,怒道:“甘兴霸岂是那贪慕虚名的小人,君皓莫要看低了某,某当然是要学真东西。”
“年少时只顾着一时痛快,惹下不好的名声,不瞒你,君皓,你可知道兄弟如今已经被多少沽名钓誉的鸿儒拒之门外了吗?”甘宁说着便激昂了起來,“甘兴霸!步……则陈车骑,水……则连轻舟!我那八百兄弟各个披锦绣……六郡多少男儿想登,登我江铃儿的船风光一把,都沒有机会。”
他支着胳膊撑在几案上,一手转弄着小小的酒尊,脸上的表情是马越未曾在他脸上见过的凄苦,“可再风光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那些人府里下人依旧给我白眼,依然连顾氏的府门都进不來,要等君皓的一封帖子传唤,我才得已入门饮这一杯酒。”
“君皓就是穿着麻布衣服,却依然能随意出入,就连招待我,顾氏的公子都礼数周道的上好酒以好食……君皓,我好羡慕你,能跟他们说得上话,能让他们以礼相待。”
“兴霸,你说的我都懂。”马越拍拍甘宁的胳膊,说道:“兴霸,我知道我沒看错你,只要你能答应我两件事情,我不敢说蔡先生一定能收你入门,但我以性命担保蔡先生讲课的时候一定有你甘兴霸的一个蒲团,别人学什么,伯喈先生也一样能教给你什么,如果你真的一心向学,我想伯喈先生也应该会愿意收下你。”
一听马越这么一说,看上去已经快醉倒的甘宁一下子來了精神,“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两手摆在几案上身子向马越这边倾斜,急切地问道:“君皓你说,要甘宁做什么,我有财宝,有勇士,无论是杀人还是夺船我都在行!你且说吧!”
听到甘宁这么个回答,马越的大手当下就甩在自己额头上了。
“兴霸,兴霸,你听我说……”看着甘宁这么个瞪着眼要操刀杀人的表情马越都怵,急忙说道:“我不是叫你去杀人,也不用夺船。但是这两件事情对你而言可要比杀人夺船献宝之类的难得多。”
甘宁皱了眉头,说道:“比杀人还难,君皓你想叫我做什么?”
“第一,若做了伯喈先生的弟子,你必须收拢自己的脾气,就算是我行凶狠伤人之事也依旧会被先生厌恶。先生不喜无礼之人,所以你对待先生以及门人弟子必须敬爱有佳,不得辱骂或是讥讽同门。”
马越正色对甘宁这么说,甘宁也认真地点头说道:“君皓放心,若伯喈先生愿收下我,甘宁一定会敬爱老师及弟子……那第二件呢?”
“第二,我不日便要离开吴会回到洛阳,可我却惹下了一桩祸事,怕先生受到无妄之灾,几位同门都是文质之身,沒有如兴霸一般的武艺胆识。”马越喘了口气,真诚地说道:“我走之后,希望能将先生托付给你,代我保护先生与同门兄弟的安全。”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八章将错就错
“等等!”甘宁突然摆手在马越面前,问道:“君皓,你可就没一点事需要兴霸为你去做的?比如帮你报祖郎一箭之仇?”
甘宁狐疑地看着马越,在马越说出答应两件事之时,甘宁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召集一些在江上讨生活的兄弟帮马越报仇的事情了,可马越说这两件事情根本就是他要跟蔡邕学艺自己要做的事情,这马越竟无一事有求于自己?甘宁不信!
马越慢条斯理地从几案上取过一瓣柑橘放入口中问道:“报仇?仇我肯定会报的,但这跟你跟伯喈先生学习……有关系吗?”
“是没有关系,可你就没有要我回报的吗?”
“有啊,兴霸为何要这么问?”马越纳闷道:“当日太湖之上,我不就曾说要帮你引荐先生,可当你登门拜访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些事情,我当时就觉得心中有愧,说了大话。hp://772e6f742e6f%6兴霸你为人勇猛有余却不通礼数,又不服法度,曾做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只怕蔡先生不会乐意收你做学生,所以才要做这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你要拜在先生门下必须要做的,第二帮我保护先生,有你这样有勇力讲义气的豪杰在先生身边,我才能放心回去啊。”
甘宁闭上了嘴,抿着嘴点头不言不语,他突然惊觉为何马越即便是一身布衣也能被这些他高攀不上的士人所看重,马越有他没有的德行!
他一直觉得跟马越对话很舒服,马越不是个恶霸一般的人物,却能理解他这样的匪首做下的恶事,不以他粗鄙反而倾心相交。口口声声说他甘宁是豪杰,看重他的勇力却帮他求师大儒。
知己,甘宁的心里在今天借着酒劲突然觉得无比感动,他问道:“君皓此前曾说,在这边惹下了祸事,甘宁是知恩图报的,若你将我甘兴霸视做兄弟,还请你告诉我是如何的祸事,也能让我为你出一份力。”
“唉……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既然兴霸想听,那我便说给你听。”
马越叹了口气,他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还是讲,是从严舆的那一弩说起,还是一路与蔡琰的种种说起呢?还是从头讲起吧,否则甘宁不会明白有些事情他为何要这么做。
“兴霸,那我便从头说罢,你且不要心急,慢慢听我讲。三年前,我的老师带我出凉州,至洛阳,容陛下赏识,任洛阳左都候。蔡先生府邸与老师府上只有一墙之隔,他们有旧,征得老师的同意我便拜在蔡先生门下学习书法,蔡先生被奸人所害,我护蔡先生逃离洛阳坐上了前往吴会的船,在港口,廷尉府的追兵至,长枪劲弩包围着我跟蔡小姐,我没办法再护着小姐逃出来。我直接被下到了廷尉狱,蔡小姐则暂且被我老师收留,住在府上。”
甘宁点头,没有言语只是示意马越接着讲。他已经先入为主的觉得马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他觉得马越做这些事情是理所应当,尽管他还看不出这跟祸事有什么关系。
“后来大赦天下,张角要造反,几度升迁,出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长水校尉,打了一年多的仗,贼寇平了。也因为乱军横行,我一直没能护送蔡小姐过来。结束了战乱,天下初定,我便辞了官职,护着蔡小姐渡江而来,你也知道,在路上遇到贼匪,亲卫折了,钱秣没了,带给蔡先生的一些资材都没了。我们两个人,一匹马辗转各郡六百里的山野之间,最穷困的时候我连陛下赏赐的绶带都换了大钱,我俩这才能走到吴县来。”
“唉,是某不知道,若是早些与君皓熟识……我这脾气确实不好,当日太湖之上竟生生地将君皓气走了。”
甘宁叹着气,他也曾被人追杀藏舍亡命几近绝境,他知道颠沛流离的艰难。
马越轻笑,接着说道:“后来初至顾府那天,乌程豪强严氏兄弟就在府上,你认识他们吗?”
“是严虎跟严舆吧,走水路讨生活的……见过几次,不是很熟,他们怎么了?”
“这么一路走来,我跟蔡小姐之间也就生了感情,在顾府门前我曾对她说我要跟蔡先生提亲。”马越说到这里,脸上也带着微笑,说道:“可在府上时,严虎一直盯着蔡小姐看,他想拜伯喈先生为师,没有同意。便向先生提亲。”
“什么!”甘宁一拍桌子说道:“早觉得他俩不是什么好鸟,居然敢夺君皓之爱,你别急,咱们两兄弟筹划一下,我知道他们在乌程江边有一邬堡,现在乘船顺水今夜可至,待我传讯一众兄弟咱们给他一把火烧个干净!”
甘宁说着便要拽着马越起身抄家伙,马越急忙拍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要着急,接着说道:“兴霸你不要随时一副要何人火拼的模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坐下听我说完。”
“好好好,你说你说。”
“我从未经历过一路如此艰难,那天我的脾气不好,便当众折了严虎的面子,辱骂了他。”说着,马越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严虎出了顾府,便要他弟弟阿舆打听我是个什么人,这便出了祸事。那一日我与蔡小姐出城游玩,那时候我已经打算在走之前去乌程登门道歉,蔡先生不会同意他的提亲,事情没有多大……可就在那天,严舆在林中持弩向我射击。”
马越掀了掀衣服遮盖下的左肩,一层包扎清晰可见,他说道:“严舆射中了我,我却打死了他。”
“严舆……已经死在君皓手里?那严虎怎么没有任何动静?”
甘宁对得知这个消息非常惊讶,瞪大了眼睛。
“恩。”马越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严虎还不知道,他以为弟弟只是出门狩猎。”
“君皓,已经结仇,这事情早晚都会叫严虎知道,你必须斩草除根!”
不知不觉,马越和甘宁已经推心置腹了起来。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马越说道:“在严舆死掉的第二天,严虎登门给我道了歉,接下来几日一有时间便请我泛舟江上,请求我的原谅……他想和我多多来往,可我却杀了他的弟弟。”
马越并不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挣扎,一方面是睚眦必报的本性,一面确实恩将仇报的惭愧。
“我不能再将错就错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五十九章拂袖而去
傍晚,蔡邕穿着儒袍,手拿着小铲在后院的花圃中打理花草,马越提着水桶瓦盆跟在后面点头哈腰。品书网(..)
“嘿嘿,嘿嘿。”马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每次蔡邕回头他就傻笑两声,终于,蔡邕不耐烦了。
“三郎,你这一身酒气就算了,要你休息你又不听,非要跟着老夫,跟就跟吧你还一直傻笑什么?”蔡邕气的胡子都飞了起来,一把将小铲丢到水桶里,拍打手上的泥土问道:“那件事情做好之前,休想让老夫将琰儿嫁给你!”
“嘿嘿,先生您别着急,我这不是不知道怎么说嘛,不是琰儿的事情。”马越低眉顺眼地站着,甘宁拜师的事情他还真是不好开口,偷瞄了一眼,见蔡邕神色稍有缓和,马越说道:“小子是想求您再收个徒弟。”
说罢,马越赶紧弯腰给蔡邕拂去儒袍下摆上沾的泥土,抬起头就见蔡邕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感情你这是求老夫收徒呢?就这事情,你改日将人带来教老夫瞧瞧不就行了,在这献什么殷勤。”蔡邕根本没有当做是多大事情,除了蔡琰之外,只要是马越说的什么事在蔡邕看来都是有商量的余地的,蔡邕再度从桶里拿出小铲,对着马越驱赶道:“去去去,你去找元叹或是琰儿玩去吧,跟在老头子身边算怎么回事,别打扰老夫,这花圃里的杂草都长这么高了。”
“别别别。”马越急忙拦住蔡邕说道:“先生,您还不知道我要推荐的人是谁呢。”
蔡邕狐疑地看了马越一眼,笑道:“你还能推荐谁,说不准是这两日在吴郡结识的青年才俊吧。”
“先生,我想推荐的朋友名叫甘宁。”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蔡邕的笑容猛凝固在脸上,小铲往地下一丢,“放肆,三郎,你当老夫这儿是什么?收徒的门槛再低,也容不下那般杀人越货的匪徒吧!”
说罢,蔡邕拂袖而去。
“先生您等等,等等。”马越急忙放下水桶,顾不得体统便跑到蔡邕前头说道:“先生您先别急,您听我解释啊!”
马越早就猜到蔡邕的反应会很大,但他却没想到蔡邕的反应能有这么大,只见眼前的蔡邕气的根根分明的白胡子都颤了起来,涨红的脸色直撑得脸上那块墨印黑紫黑紫的。
马越伸出手掌迎着凉亭对蔡邕说道:“先生您先别急,咱们过去坐着慢慢讲,您不收他也没关系,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子,气坏了身子那可就是三郎的大罪过了。”
尽管马越这么说,可蔡邕仍旧觉得马越提出这般有损自己名誉的事情简直是莫大的侮辱,碍于情面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跟着马越走进凉亭。
“先生,您是知道我本心里对严虎有极大的愧疚,他真诚地与我相交,严舆却死于我手,可我为何头脑中断不掉想杀严大郎斩草除根之心,您老人家可曾细想过?”马越先是对蔡邕拱手行礼,随后说道:“是,也许您觉得马三郎做过杀人复仇的事情,快意恩仇的轻侠性子就没改过,可您也应当知道,我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为何我打死一个严二郎还要咬住一个严大郎不放?”
“我马越的确是有仇睚眦必报的性子,但若不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那算不得仇啊,我跑回洛阳我还能怕他不成?”马越看蔡邕的神色不再那么冰冷,接着说道:“您也说了,我不是您心目里合适的贤婿,可就算我马三郎没做您蔡氏女婿的命,难道我就能不挂念琰儿,不担心您的安全了吗?我回洛阳容易,可我走了严虎若是复仇他会找谁?他会不会将目光瞄到您和琰儿甚至是元叹的身上,咱们谁都不知道。可我与您的心里都知道,若严虎发起狠来,这偌大一个顾府没人能挡得住。”
问到蔡邕,老人家也只能点头。说到底,顾氏与蔡邕这般的士族与士人,靠的是声望,若拼起了刀兵,哪里会是地痞流氓出身豪强的对手?
“您老也知道莺儿的事情,因为一时心软我放走了一个仇敌,过了些年却是莺儿与兄弟代我付出了代价。那样的事情,我此生都不会再经历第二次。如果我要阻止敌人复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斩草除根。不杀严虎能饶恕他府上宾客从人上百条性命,我就不用那么愧疚。可您要知道,这不是饶恕与愧疚这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可能会伤害到您和琰儿,我不记得饶恕,也不管什么愧疚,杀光乌程所有人也在所不辞。”
“老夫不要你管!”蔡邕梗着脖子,老人家从头发到胡子都能显现出他的固执:“你放心大胆的回洛阳,若严虎找到老夫头上,那便是老夫与琰儿命该如此,不怨你!”
“我就知道您老会这么说。”马越无奈地看了蔡邕一眼,耸了耸肩膀,“说完了这事,我再跟您说甘宁,十几日前在太湖,我第一次见甘宁,他说他正寻找愿意收下他的老师,他去了许多地方,都没人愿意收他。”
“现在他来到吴县,找到我,我问他是想靠着您的名气做一次名门弟子,还是真想学些东西,熟读诸子。他觉得我在侮辱他,我问他如果只有一个蒲团,出去不能说是您的弟子他愿不愿意,他愿意。”
蔡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关于江铃儿的消息他听了太多,尽管这两年少了很多,但他也只是觉得甘宁跑到别处作恶了,对于这般匪首他没有一点好脸色。
“甘宁有勇力,但学生这么跟您说绝对不是为了给您寻个护卫,武艺的高手多了去了,但学生将他推荐给你还有更重要的想法。”
“先生请您恕三郎无礼在先,您知道,若没有老师及多位父辈的教诲就没有今日的马越,可能我现在运气好些就是在凉州和哥哥们有个几百兵马做土匪颠沛流离杀人越货,运气差些可能都不知道埋在那里。”马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先生,学生觉得,甘兴霸从前的确为恶,做下不少杀孽。但如今他有心向学,这两年奔赴各地寻名师,他可以为善,我想……如果是您这样的名师来教他,也许就能正他的心性,也许就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年少时不懂事,如今长大了希望学些东西,您又何妨不能给他第二次机会呢?”
蔡邕被马越打动了,他试过教太多天生聪慧,本性纯良的学生,却从未教过如甘宁这般的恶弟子从善。
动了动嘴唇,蔡邕没有答应,只是起身指着坐下的蒲团丢下一句话。
“你把这个搬到前厅树下,老夫并不怕多个听课的学生。”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章幽州安年
平二年九月,初秋。
幽州,蓟县。
麦子熟了,田垄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挑着农具上工的百姓,远方的军营人声马嘶带起烟尘滚滚,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数月了。
自从年初新上任的梁刺史来了之后,也不知这位整天见不到人影的梁刺史有多大的面子,居然硬是上表让陛下从掌管八关兵事的孟津都尉徐荣调回辽东,现任渔水校尉。全权统领渔阳郡渔水一带长城沿线防务,渔水长城是幽州的第二道防线,据燕代所筑长城仅有二百里之遥,也是幽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渔水被攻破,那么幽州剩下的蓟县城池至多防守不到三月。
城外十里大营的烟尘,便是这位渔水校尉晌午练兵所至。
七尺高的田提上,刺史的车架正停在那里,左右不过四名护卫,不打旗亦无仪仗,这是刺史的车架,但车上之人却并非刺史。
年过四旬的年汉官头戴高冠身着常服,正对着自己的长吏指点着周边,长吏一面在地上以枯枝勾画一面点头称是,交代完了事情,汉官环顾着周边的麦田,下到田垄上与扛着农具的佃户聊起今年的收成。
他是刺史府的别驾从事,幽州的第二号人物,程立。这个兖州男人正在指点筹划着从渔水引一条沟渠灌溉蓟县周围的农田,但这不仅仅是为了促进农事,一旦外族入侵,这道沟渠便会成为蓟县外的一道防线,阻挡住外族骑兵的马蹄,增加边防军的战略纵深。
突然,远方官道上大片扬尘迎风而起,飞驰来数骑,为首青年背后插着五尺翎羽,领着几名乌桓骑快马加鞭地朝着蓟县城门疾驰而来。
百姓们对此没有一点惊讶,搬秸秆的搬秸秆,收麦子的收麦子。汉人军官带着归附乌桓骑兵来往于边关与州治之间,这样的情形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有些收麦的农夫已经打定了主意,割完这片麦子便去街道上看看有没有征兵的告示,平时为农,战时为兵,这便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这里是大汉的边陲,秋天的幽州。
刺史别驾的随从拦下了疾驰的骑兵,程立迈步走上官道,这才看清了汉人军官,上谷郡吏,刘备刘玄德。
“玄德,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程立拍打着身上沾上的泥土,拍手向刘备问道。
“吁!”刘备提着缰绳,骏马在原地打着兜转,刘备指着远方点头应道:“见过程别驾,弹汗山,有消息了。”
程立闻言一拍双手,也不顾别驾的马车,随手牵起一匹护卫的骏马飞身而上,挥起马鞭说道:“走,去见刺史。”
官道上,数骑奔驰而起,护卫们赶着空马车打道回府。
刺史府。
幽州不比吴会,一件单衣不足以抵御初秋的凉风。庭院里有歌姬弹箜篌,凉亭上的藤蔓长得正好,伴着暖人的日光,梁鹄披着全身罩袍跪坐在凉亭里读着一本《说解字》,几案上摆着精致点心与美酒,侍女磨好了墨架着大笔,铺平的白绢只等挥毫。
对梁鹄而言,这才是梁孟皇在边郡生活的常态,至于什么监察地方督导农事之类的,与风流倜傥的梁孟皇是万万没有关系的。
读过一页,梁鹄眺望远处揉着眼睛,一墙之隔的演武场上传来搏击的声音,那是张翼德又开始磨练武艺了。
张飞不错,确实不错,武艺强书法好,难能可贵的是无比好学,那模样简直要比起终日安排地满满的马越都有一拼。
没有谁的优秀,是无所事事换来的。
府门前传来马嘶,程立迈着快步领着刘备走了过来,到梁鹄身边施礼道:“刺史,玄德来了,带来了鲜卑人的消息。”
梁鹄放下刚拿到手上的狼毫,随口问道:“玄德回来了,有什么消息?”
半个月前,鲜卑人小股部队出现在上谷郡长城外,接连扫荡了数个村落,百姓们跑到边关告急,鲜卑部队已经带着掳走的奴隶离开。上谷郡吏刘玄德装作外逃的奴隶混在汉家百姓,就此与汉家失去了联系。
刘备拱手奉上一卷竹简,说道:“刺史大人,鲜卑人的布防情况如此,在边界分三部陈兵六千骑,上谷以北的七个部落男丁稀少留存俱为老弱,下官猜测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这几年来西部大人蒲头兵势日间强盛,与部落步度根联合紧密,幽州北部为鲜卑东部落大人弥加的部下,保护着前鲜卑大王和连的儿子骞曼即位不成而被不断攻伐,今年他们应当是没有南下的余力了。”
梁鹄坐正了身子,他不懂战略,可也知道鲜卑是汉人的敌人,在敌人难过的时候应当给予其当头棒喝,他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老夫是否应当上表陛下,自幽州出兵攻打鲜卑,腹背受敌之下攻破鲜卑东部,为陛下开阔疆土呢?”
刘备听到梁鹄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他不过是一介郡小吏,出兵鲜卑这等军国大事根本不是他职责所考虑的问题。想了一下,他说道:“刺史大人,出兵鲜卑这种事情关系甚大,去年张角之乱幽州受到很大影响,百姓没有时间休养生息,此即出兵是否有些草率了?”
“草率?”梁鹄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幽州的兵务情况,于是对程立问道:“仲德,你觉得如何呢?你对幽州兵事应当有些了解吧?”
“是。”程立躬身说道:“上个月属下曾行至边关审问走私的商人,从那些罪人身上带回了不少信息,与玄德所言相差不多,鲜卑人如今内部纷争不断,但属下认为大汉不当在此即兴兵。其一,幽州可战之兵不外乎上谷、渔阳、辽西三郡之兵,上谷渔阳二郡不过六千兵力,即便是征兵只怕也难以满万,辽西辽东二郡需防御高句丽与夫余,那边驻扎的七千边军是动不得的。不满万人的攻势,且不论能否建功。属下只是怕鲜卑人迫于大汉的压力暂时联合起来,刺史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若是这一战输了,鲜卑腹地作战损失巨大,征发三万农夫又有多少能回到长城以南,回到长城以南是否还有兵力防备鲜卑回攻?都要考虑清楚。”
“因此。”程立施礼道:“属下不建议上表请兵。”
梁鹄点头,再度拿起了笔。
“既然如此,仲德你全权代老夫行军政之事即可,老夫要为陛下写一副国泰民安呈送陛下!”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一章晴天霹雳
马越与蔡邕聊过关于甘宁的事情之后,顾府前厅的树下便多了一副蒲团,每次蔡邕讲学的时候,树下便多了一个带着兜帽的壮硕年轻人听讲经意。开始学子们都觉得有些诧异,但时间久了见顾氏三位公子与蔡伯喈都不觉得奇怪,何况那个年轻人从不发问,每次都是安静地坐在树下听课,蔡邕离开他也离开,从不与人交谈,也都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每次蔡邕讲学时带着兜帽的青年就是两年前名震长江南北的锦帆水贼首领,江铃儿甘宁。
“君皓,你要离开?”
顾府别院,甘宁顾雍坐在一旁,看着一身儒袍的马越整理行囊。
马越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这边已经呆的太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严虎应当离知道实情不远了。”
严舆死后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这几日严虎找自己游玩不再那么频繁,他有些急了起来。马越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君皓就打算这样离开吗?”甘宁皱着眉头,他始终觉得马越在走之前应当会给严虎一个说法,却没想到马越打算什么都不说地离开。“你不再见严虎一面了?”
“不见了,兴霸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小家子气了,但我无法面对严虎。”马越叹了口气,“如果现在我告诉严虎一切,我俩是一定要分个生死的,我不想那样。我这里有封信,你拿着,这一封是请你帮我转交给严虎的,在我走后。”
马越顿了顿,说道:“在信里我陈明了原因,如果他看了信,请你代我转告,马越愿意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无论他希望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弥补。如果他无法原谅我,我在洛阳等他。”
甘宁看着信函愣了好大一会,才伸手将信件接住拿住在手里。他十分清楚马越丢给自己的这活儿不好做,这简直就和报丧门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接过来了,这种时候,马越不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呢?
“君皓放心,甘宁一定将信件转交到严虎手上。”
“谢谢。”马越拍拍甘宁的手臂,拉着二人的手臂说道:“我走以后,先生便拜托二位照顾了,元叹一直对先生照顾的亲待有佳,我很放心。兴霸,我走之后你一定要约束自己的脾气,多听先生的教诲,不要使自己的犟脾气,万万不能惹先生生气,你可知道?”
“诺!”
经过这一段时间,顾雍对于甘宁尽管还是看不上眼,但已经接受了这个曾经经常出现在耳朵里的江洋大盗如今经常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地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甘宁以后经常出入顾氏府邸。
顾雍问道:“君皓,小师妹……你就不再试一试,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琰儿?”马越深吸了口气,将行囊放到外面的车驾上,甘宁指着床上一副轻甲问道:“君皓,我送你皮甲怎么不穿?”
马越朝甘宁笑一下,端起一副冠带系在头上,对顾雍问道:“元叹,正了吗?”
顾雍抬手帮马越扶正了冠带,他已经知道马越要做什么了,拍拍马越的肩膀说道:“君皓,去吧,老师就在书房。”
躬身朝甘宁与顾雍行礼,身高九尺的马越一身儒袍冠带地紧了紧腰上的束带,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甘宁看着马越推开房门,跟着就要出去,余光却见到身旁的顾雍没有动作仍旧留在房间里,他是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顾公子,君皓这是做什么去?”
顾雍看了甘宁一眼,说道:“还能做什么,他该去找老师提亲去了,你不知道君皓与师妹情投意合?”
“我知道啊,哦,我知道了。”
甘宁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片刻之后却又觉得有些拘束,他不习惯跟顾雍共处一室,顾雍的模样太循规蹈矩了。马越一再跟他重申不能惹几位师兄,他又怕顾雍等人跟他的好恶都不一样,也不敢跟顾雍说太多。
甘宁不说话,顾雍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看着马越收拾好的行囊看了半天,顾雍才开口道:“兴霸。”
“元叹你说。”
“君皓与泾县那个祖郎有仇,他回去路上肯定会报仇,你会去帮他吗?”
“恩?”甘宁一看顾雍,就见顾雍正朝他笑,甘宁喜道:“元叹也知道这事?我早就派兄弟查去了,现在有四条船就停在丹阳港。君皓不说,我也肯定是要帮他的……不过我也正有事要求元叹,祖郎是朝廷的扬州司马,我那些兄弟的父母妻儿我可代为赡养,却要为他们谋一个藏身之处,不知道元叹……”
“不必了。”甘宁还没说完,就见顾雍摆手说道:“祖郎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君皓来的时候我便已经修书一封传于刺史,现在那祖郎不过是山林匪类,兴霸大胆去做即可。”
“哈哈,那这条狗子算是完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前往港口,稍后还劳烦元叹告诉君皓,我在港口等他,走水路来得快。”
“也好。”顾雍点头,在甘宁即将走出房门之时说道:“等等,兴霸。”
甘宁快要走出去的腿再度收了回来,问道:“怎么?”
顾雍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君皓走了,这间别院便空了下来,你住在城外亭里也多有不便,不如就常住在府上,有事找先生请教也来的容易。”
“哈哈,那便多谢元叹了。”
顾雍算是明白了,马越用人,要比他高明得多。不但可引匪徒向善,便有再多缺点,他却都能发现别人身上闪闪发亮的特质。
……
马越进入蔡邕书房的时候,老人家正跪坐在正中记录着近年来发生的事情,听到脚步才抬头见是马越,放下笔笑道:“三郎怎么今日穿的这么整齐,坐。”
“先生,我是来跟您辞行的,我打算今晚启程回洛阳。”
“哦?三郎这就要走了吗?”蔡邕沉吟地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回去吧,三郎,希望你日后身边没有老头子的叨扰,能多做些正确的事情,须知过犹不及。”
“诺。”马越点头,对蔡邕说道:“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先生……”
“你不必说了。”蔡邕摆手道:“老夫知道你想问你和琰儿的事情,老夫准了,不过……唉,你去见见琰儿吧,她不打算跟你回洛阳成婚。”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马越愣住了,一直以来府门前蔡琰默许之后他就从未想过蔡琰会不同意他二人的亲事,他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却从未想过最后蔡琰居然会不同意这门亲事。
发了疯地一般,马越跑掉了冠带,一阵风地冲向内院。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二章儿女情长
“琰儿,我,你……”
出乎意料的,当马越闯入内院的时候,一眼便见到蔡琰。这一次她没有弹琴,也没有写诗,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望着马越。
一身素裳清澈如水的蔡琰就像是一副工笔的仕女图,亭亭玉立。
“君皓,你会等我吗?”
“恩?”马越愣住了,来的时候一股想要问个究竟的激情在见到蔡琰时便在眨眼间飞的无影无踪,马越问道:“你……我不明白,等你,等什么?”
“等我一年,两年……”说着蔡琰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看着马越小声问道:“你愿意等我吗?”
马越不知所以,可看蔡琰的神情不似开玩笑,十分认真,他忐忑了。
等两年,如今已经是中平二年了,这天下还有多久安定的时光,他不知道了。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告诉我,好好的你父亲都答应了,这,这又是怎么了呢?”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也正是因为不容易马越才更难接受。
蔡琰看着马越慌乱的模样,有心想笑却笑不出,她也无法告诉马越,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难道要她告诉马越她是为了等卫仲道才要马越等她吗?
卫仲道当初说,要蔡琰等他活着回来,要等他两年,不要太早与马越成婚。仲道师兄那么聪明,居然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会对马越倾心。尽管当初她并没有答应,可既然仲道师兄说了,那自己就应该等他,等他活着回来见自己,或是……等到传回他的死讯。
在这之前,她不能与马越成婚,她不能让卫仲道活着回来满怀欣喜地见到自己却已然嫁做人妇。所以,她要等。
她要等卫仲道活着回来,告诉她他很好的时候,再跟马越完婚。
中间横绝着的是自幼时相伴的十二年恩情。
可这些事情,马越不知道。即便是马越知道,他也不能理解。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琰儿你告诉我啊!”
蔡琰不说马越反而更是觉得她有心事,有事情要她无法与自己成婚,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看着心爱的人遇到危险却不能伸出手去搭救一般,马越要疯了。
“琰儿,一路走到现在,什么艰难险阻咱们都遇到过,而且都度过了,怎么到了现在你却不告诉我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怕,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你告诉我啊?”
空有千斤力,无处显豪杰。
马越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蔡琰的一言不发让他心头发冷,他觉得自己做了太多努力,却仍旧只换来佳人独立。尽管眼前的蔡琰近在咫尺,他伸出手臂就能将她揽在怀中,跨上骏马就能把意中人带回洛阳。
可他的手抬起,却再也伸不出去。
这一臂的距离在他眼中无比遥远,远到看不到两颗心有多近。
蔡琰的一言不发让他穿着一身滑稽的儒袍冠带兴奋地跑到蔡邕的书房像个笑话。
“两年,我等。”马越的手垂了下来,苦瓜一样的脸上强打起笑,看上去却比哭还要难看,“不就是两年么,两年,我等你,我真的等你。我,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蔡琰点头,第一次看到坚毅的马越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让她的心里很难受。
马越强笑了一下,背过身朝着院门走去,他要去收拾东西离开,如果这是最后一眼,那就这样吧。他不想让蔡琰觉得自己脆弱。
“诶。”听到蔡琰叫他,马越回过头,蔡琰小声地问了一句:“你的伤,还要紧吗?”
马越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肩膀上的箭伤,轻轻地摇头。箭伤愈合的还不错,严舆的一箭穿皮而过,未能伤及筋骨,加之近日药石不断,已经开始愈合了。
离别总是容易牵动人心的感情,心里对马越有多舍不得只有蔡琰自己心里清楚。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看着马越肩膀小声说道:“让我看看,伤口。”
“包着呢,药一直没断过,别看了。”
马越轻笑,他不打算问蔡琰为什么要自己等两年了,他知道蔡琰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两年嘛,快得很,眨眼就过去了。
可他怎么这么舍不得,洛阳和吴郡,隔着千山长江远,下一次见面也许真的就是两年以后了。
“一路那么长,你又受了伤,一定要平安到洛阳,不要再跟人打斗了。”
“恩,我知道。”
突然一下子,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马越的眼睛舍不得向旁边看上一眼,眼神中写满了依依不舍。直看得蔡琰羞赧地低下头。
“啊!”
突然一下,马越一把将蔡琰揽在怀里,紧紧地把她抱住,这一下吓得蔡琰当场便叫出声来,一下子就要推开马越,可马越就像是怀抱一件稀释的珍宝,这样所向披靡的男人即便没有刻意地使力气又哪里是蔡琰这样的姑娘能挣开的,只能任由马越抱在怀里,像猫儿一般。
一下子,天地都安静了,鸟儿不再鸣叫,就连风吹过树叶都不会发出声音了,只有两颗跳动的心在胸膛里不安的跳动,紧张的感觉让身体直发麻,不敢去呼吸,不敢动弹,生怕一个动作就打破了难得的平静。
手贴着马越的胸膛,蔡琰听得到意中人那颗心跳的厉害,脑袋都空了起来,诗书一下子全部都忘掉啦。
过了半晌,两人慢慢分开,马越看着蔡琰羞红的脸,轻轻的地笑了笑,说道:“我会在洛阳等你,我走了。”
“你,你保重。”
马越转过头,他就没有再回头。
穿越千里,半月前在顾府门前还以为真的能喜结连理,却不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心情短暂的灰暗之后又逐渐变得平和。
小时候马越总想着多挣些钱,补贴家用。后来做了队正,希望看好马,提升家族三级爵位,能让子侄都穿上锦袍。入洛阳,希望能多读书融入到新的圈子里。讨黄巾,希望能立下战功让老师和陛下面上有光。
即便到了现在,马越头脑里懂的东西依旧不多,但他知道一个道理。
想活下去,获得更好,就必须要克己。
想成大事,心里怎能装着太多私欲?
成大器的男人,心里不能装着太多儿女情长,也不能贪图富贵。只有武艺、谋略、人脉、伙伴这四种东西能帮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威武雄壮的背影远去,庭院遗世独立的女孩装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事靠在树荫下望着背影轻声呢喃,看上去不倾国亦不够倾城,但出俗的气质却像一朵清风自来白莲花。
隔壁老王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三章倒了血霉
锦帆再起,乘风破浪。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君皓,前头就是泾县渡口了!”
青戈江上,三艘四丈锦帆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簇拥着一艘七丈锦帆斗舰快速驶过江面。马越靠着桅杆抱臂而立,江水奔流涛声在耳畔炸响,他的面容很凉,心却如炭火落在瓦罐里一般备受煎熬。
再没有什么比复仇更令他兴奋的事情了。
甘宁一脚踩在锦帆斗舰船艄之上,手握环刀指着远方隐现地港口,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渡口外停泊的五艘四丈锦帆船。
这才是真正的江铃儿,桀骜不驯,横行无忌。
马越的脚刚一踩到地面,迎面便赶来二十几个劲装携刀的青年驾着车骑前来接应,毫不忌讳地当着来往商人的面拱手对甘宁下拜。
“见过首领!”
甘宁大步走过去亲热地拍着众人的臂膀,身后船上下来的一众兄弟也侍立左右,他揽过马越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在信中与诸位提过的马君皓,君皓有大恩与我,你们要向待我一般待他。阿仲,这些日子你在这边打探消息,跟君皓说一说你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被甘宁唤作阿仲的青年看上去十分干练,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玄色劲装看不出什么特殊,引人注目的是额头上一道疤痕直入发梢,闻言对马越行礼道:“在下彭式,见过君皓兄,家里排行老二,因此您叫我阿仲便可,此地人多口杂,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再做详谈?”
马越点头之后甘宁应允,留下十余人看守船只,剩下一行三十余人搭乘车骑浩浩荡荡地向着泾县城郊奔去。
不多时,众人在道路两旁的林中寻出一块空地,将车骑收拢了,搭出短暂休息的营帐,众人有人带着弓箭打猎,有人跨上骏马前往附近乡中酒肆沽酒,马越、甘宁、彭式以及几个搭建营帐的青年留在原地,彭式这才拉开了话匣子,跟马越与甘宁讲起祖郎的情况。
“五日前,我收到大兄的信便带着两条船来到泾县,兄弟们散到各处打听这个祖郎,当天就打听到了祖郎的宅子,不过没有用,祖郎因为在官道上私自设卡劫掠过往商旅,已经被州郡革职查办,宅子也被抄没,不过州府并没抓到他。”
“早在县尉抓捕他之前便已经走漏了消息,祖郎带着家眷逃到了山里,因为他从前带着郡兵发财,他这么一逃连带着上百个无依无靠的郡兵跟着他跑到山里去做那剪径强盗。”说着,彭式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娟,上面画着地图指着一处说道:“那祖郎这次遭了大罪,不敢在泾县附近行事,带着他的部署逃到了泾县以西五十里外的太平山附近,在那边寻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安营扎寨。前日我才带三个兄弟摸过去看了看,他们人多,我只敢在山谷外探查,只怕祖郎这些日子又招揽了些山贼强盗之流,如今跟随他的算上老弱只怕已经快要达到五百之数了。”
彭式摇着头,无奈地对甘宁说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急着从丹阳又叫来两船兄弟,算上大兄带来的已经近百,可即便如此强攻祖郎山寨已然不够看。”
“阿仲言下之意?”甘宁皱着眉头问道:“强攻不得了,若是在江里,就是他有五艘楼船老子也给他们捅漏底儿,但在地上,咱们的船用不上,车骑也攻不上山。”
突然,甘宁想到什么,对彭式问道:“阿仲,前年咱们抢来的蜀锦还剩多少?”
“蜀锦?”阿仲一愣,随口说道:“那玩意儿卖又卖不出去,剩的还多呢,上百匹吧,都存在船上。”
一匹四丈,百匹便是四百丈,马越暗自咂舌,前些年甘宁到底在江上掠夺了多少商船才能有如此多的截获。
“那就是了。”甘宁笑道:“十来个弟兄装作从益州赶来贩蜀锦的商旅,他们成了山贼总是要有些活计的,他们出来又不会带出所有人,咱们埋伏好,商队把他们引过去……”
甘宁还没说完,马越和彭式都已经清楚了他的打算,一同火热地盘算了起来。
……
自打夏天劫了个驷车庶长之后,泾县这边的土霸王祖郎的日子是急转而下,简直是流年不利。
先是打劫成功见色起意却被看似温顺的马越切下一节手指,后来没过几天州府发下公文要对自己逮捕严查,手指头还没好呢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家眷仓皇逃命。
本来自己这些年打劫过往再加上收受贿赂也存下了几百金,本想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到其他地方重头开始,在郡中为吏的朋友都已经给他做好了假的通关文牒。
有钱,人也还活着,无非是百废待兴罢了……过不了两年,也许在这吴会之地少了个祖司马,说不定能多个祖公呢。
最让祖郎感到惊恐的是他连夜跑到太平山实在跑不动,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走,***第二天一醒来就是漫山遍野都是人啊!从前跟着自己混饭吃的老革全跑了过来,还拖家带口的,这算什么事啊?
几百人是怎么都过不了关卡出不去渡口了,无奈祖郎只好领着从前的老兄弟们操上了旧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祖郎心里那个后悔,放着军司马不好好做,非要学那山贼剪径,如今可好了,真他娘的要做山贼了。
高门独院没了,成了如今这巨木搭起的屋子,锦衣玉食没了,整天要指挥手底下的小兄弟化妆混入县城买些食物,好几百人根本就不能自给自足。
用那从前用的最顺手的跟班小魏的话来说,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问小魏去哪儿了?这个夏天在泾县外的官道上被怒火冲天的马越一脚踹破了脾脏,埋在土里都烂了。
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大晌午的,刚差遣了十几个兄弟跑去县城买些吃穿用度,祖郎百无聊赖地坐在树荫底下纳凉,便见到一个从前的军候满身泥土打着滚儿朝自己跑过来,结结巴巴地喊道:“祖司马,司马,来了豪客啊!山脚下来了一帮益州的行商,二十余人,七架篷车,只有几把刀,车上载满了蜀锦,还有八匹马呢!”
“瞧你那点儿出息!”祖郎嫌弃地挠着脖颈子,山谷林地太潮,身上都起了疹子,歪着眼睛问道:“你确定不是郡里的官差要诳咱们出山谷?”
“那不能!”前军候的笑脸乐的像朵花,说道:“小的装作山道上饿昏了的流民,他们一口的蜀郡官话,不会有错。咱们会稽哪儿有这么多蜀地郡兵啊,您说是吧。”
祖郎抽了抽鼻子,两手一拍,拿起树下斜插着的卷了刃的环刀,作态地抬了抬眼皮,噗嗤地笑出声来:“那还他娘的愣着做什么,摆旗举兵,点起半百兄弟下山劫了他们!”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四章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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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下,一队二十余人的商队在官道上缓慢前行,隐藏在林间的山贼握紧了手单刀,伸出舌尖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们眼的猎物走得很慢,没有一点警戒之心,就像是落入狼穴而不自知的绵羊。
近了,这支商队的护卫看上去都是矫健之辈,不过山贼们对这事并不担心,护卫不过是雇佣来的一群唯利是图的汉子罢了,我们多,他们少,能有几个敢亮明刀枪死磕到底?笑话!
一百步,五十步,眼看着商队就要进入他们的包围圈,突然,商队首领抬起一直手掌,勒住了马匹。
“首领!首领!咱们的金饼子忘在西亭南边的林间驻地了。”
金饼子?
眼看着商队首领停下,埋伏在林间的祖郎几乎要顾不上许多强攻上去了,没入包围圈又怎样?五十个人打二十个还能输?
但祖郎抬起的手始终没能落下,金饼子啊!
这么一支商队,七架篷车上装满了蜀锦,他们的金饼子会有多少?五十金?一百金?
“你这庸狗!怎么将如此重要的财物落在荒郊野地!走,快回去取!”
随着额头有道疤痕的商队首领一摆手,整支商队开始调转回头,车马一阵吱呀居然整个调回头去,比来时更快的度朝着来时的放向奔行而去。
“司马,咱们刚才怎么不追啊!”
“你懂什么!”祖郎从草丛站起身来,拧着眉头说道:“他们整支队伍回去,肯定说明有很多钱落下了,所以要所有人一起回去拿,咱们就等在这里,等他们拿到钱再过来直接一锅端掉他们!”
被训斥的军候有些委屈,小声说道:“可是他们,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可咱们办,咱们就这么傻等下去吗?”
“你敢质疑我?”祖郎眉头一皱,接着转而自己思考起来,要是这伙儿傻不拉几的商贾从别处走了怎么办,喃喃自语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走走走,他们刚才说在什么地方?西亭,谁他娘知道西亭在哪儿?”
“首领,俺知道,俺知道。”林间蹦出一个衣着破烂提着铜刀的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祖郎面前说道:“那西亭就在此地以西十余里,咱们跑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众贼闻言大喜,小半个时辰,没准过去正好迎着那商队,路上就给他们咔嚓咯!
祖郎没有他的手下那么兴奋,皱着眉头问道:“那西亭附近可有能供咱们藏身的地方?”
远近闻名的剪径司马祖郎,做这些夺人财货的事情可是做的多了,他很清楚怎样能使敌人失去防卫心里,埋伏在必经之路上是最好的选择,突然一下跳出来人多势众,对方一见这么多人,只要稍微壮下声势便能把他们吓破胆,接着那些被金钱雇来的护卫便会落荒而逃,商贾多半也会因为害怕他们装出的穷凶极恶模样而留下财货逃跑,他们兵不血刃的抢夺到资材。
简直不能再妙了。
“首领,西亭那边什么都没有,就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多,那里大片大片的野地,随便找个地方藏下咱们这几十号人容易得很。”
“哈!”祖郎高兴的一拍手,却牵动了被马越断指的伤口,面上一痛,随后挥手说道:“带路,咱们要尽快去西亭设下埋伏,上好的蜀锦,足量的金饼,走!”
山贼们一阵啸聚,数十人奔着西亭奔去。
太平山脚再度归于平静,山风透过山谷,过了片刻,林间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走出一个头扎翎毛面容桀骜的青年,青年将手强弓放回弓囊不屑地笑出声来。
“这就是祖司马?瞧他那模样,要多不济有多不济,要不是君皓要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刚才我就一箭射死他!”拍了拍手,甘宁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密林窜出三十余个带着弓箭的劲装汉子。“都别藏着了,赶紧跟上他们,也不知道君皓那边埋伏好了没有。”
一伙携弓带箭的劲装汉子跟着甘宁在官道上疾奔而去。
西亭全名为西乡西亭,是隶属于扬州丹阳郡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亭,除了一个年至六旬的亭长与三五个亭人之外方圆十里都没什么村庄乡里,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就是接纳那些来来往往随遇而安的商旅过客在这里缓缓地歇一歇脚,使他们养精蓄锐应付更长远的奔波。
这是个寂寞的亭。
然而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两个时辰前,四十多个身形矫健体貌健硕的青年带着弓箭在一个身高九尺面带疤痕的北方汉子带领下路过这里,在不远的山林寻了个上坡隐匿起了身形,苍老的亭长以为他们是来这里的山谷狩猎,还为他们备下了温汤与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半个时辰前,一行二十余人看上去全是护卫的商旅经过这里,一样朝着那个方向,苍老的亭长渐渐察觉到今天这事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那些来自蜀地的商旅篷车上载满了锦缎,锦缎之下却露出了锋利的箭簇。商队首领的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直插入发梢,一副刀口舔血的模样拒人千里的神情让年老的亭长不敢多做打听。
他们走后,老者急忙令亭人将亭门关住,生怕碰上什么祸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炷香时间以前,老者与亭人都被绳子捆绑在亭院里,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闯进亭里,为首的男子握刀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他们威逼亭长打听着之前商旅的方向随后扬长而去。苍老的亭长被捆绑在院子里,他的右脸肿着,地下留着他被那匪首一巴掌扇落的牙齿,可他还能怨尤什么呢?这年头盗匪横行,能留下一条性命就是好的啦,这世道,人心已经散了。
现在,老者身上绑着的绳索被一柄锋利的环刀划开,苍老的亭长对前来解救他的壮士道谢。
壮士领着三十几个带着弓箭的劲装青年没有多做停留,释放了亭长之后便朝继续沿着林间小路追逐那股山贼。老者望着壮士的背影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就是人心散了,良善亦长存。
只是老者想不明白,那解救他继而追逐山匪的壮士面貌十分英俊,可为何要在头顶发髻之间插着三根翎羽呢?
难道一直没有人告诉他,这幅模样很丑吗?
隔壁老王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五章威风无敌
<>西乡西亭南五里,沿着蜿蜒的山道两旁长着不算茂密的树林,但重重树荫之下却给了野草疯长的机会,半人高的蓬草足够隐匿下马越这种身高体壮的巨汉。
在山道周围,藏匿着四十有余的劲装汉子,他们都一声不出地蹲伏在蓬草之下,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百步山下的情景。
马越半跪在野草中间,在他脚下横放着那根冰冷而坚硬的铁棒。铁棒旁一具手弩安静地躺在地上,上好了弦。他的肩膀有伤,开不得强弓,不过他并不担心,在他身旁埋伏的汉子们人手一弓五箭,足够将祖郎射成筛子了。
时间在风声中悄然溜走,官道上传來车轴滚动的吱呀声,远远地,装扮成商队首领的彭式带着假冒的商队快速行进而來,几个汉子牵着马匹过了山道急忙走到伏击圈里,一边摆手一边学了几声鸟叫。
马越转过头,在他附近的草地深处默契地传出几声回应,彭式的人放心了。
骏马被牵引着藏到远一些的地方在树下拴好,蜀锦从篷车上卸下被放到野草遮挡的树下,这些东西再存一段时间就能卖出去换成真金白银,若是等会被箭矢洞穿岂不是亏大发了?
篷车被推倒,按着预计的位置放在伏击圈内部摆做两排,彭式将它们隔出十步距离制成简易掩体,一方面保证自己人从山坡上射下的流矢不会伤到自己人,一方面防备祖郎冲锋接战时能多个缓冲。
二十來个装扮做商队护卫的汉子便在这中间将篷车中的箭矢弓刀整备在身,彭式抽出环刀,伸手磨痧着光滑的刀背,他的心里有些紧张。
尽管他曾随着甘宁翻江倒海,也确实做过几次以少击多的劫掠,但他依旧紧张。.org他不知道祖郎会带着多少人來追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二十來个兄弟能不能顶住祖郎的一波冲锋。
哪怕此次布置地万无一失,只要沒有见到祖郎率领多少人过來之前,他心中始终无法安定。
就在彭式过來沒有多久,官道上再度传來鸡飞狗跳的声音,彭式面上一冷,他知道,祖郎來了。
隐藏在半山腰野草之中的马越伏低了身子,深吸着一口气按在胸口,左手五指划过铁棒冰凉的棍体,直划到棱角分明的尖头。他面无表情,身体却分明激动到了极点,胳臂上绒毛都根根竖起,山风一吹便打了一个激灵。
他的血都涌到了脑子里。
随着祖郎的脚步越來越近,他心头的火焰烧的越來越旺,头脑却越來越凉。
头脑简单的黑夫追随自己度过的唯一一个除夕夜里,这个曾经的北军骑兵屯长饮多了酒,头顶着坛子傻乐的模样马越忘不掉,一样忘不掉还有被做祖郎劫道的那一天,瘸了腿的黑夫擎着长戈义无返顾地冲入三十倍于他的人海,吼出的那句,“主公,不要管我!”
刘大郎是多么聪明的人啊,马越决定放弃抵抗的时候是他将投矛强弩藏在篷车后面。马越决定分个生死的时候他忍着肩膀被一刀卸掉一半的痛苦为他牵來逃生的骏马。
想再想來,马越竟觉得刘伯当时最后看他的那个笑容却是分外释然。
愤怒吧,黑夫。
释然吧,刘伯。
主公今日就要给你们报仇!
透过重重野草的缝隙,马越一眼便看到了合围住彭式的人群中的祖郎,这个曾经汉军的耻辱如今像个真正的山贼流氓一般揉着拳头,满面故作高傲的抬着下巴,脸上挂着邪笑对如临大敌的彭式等人缓缓逼近。
“咦,我的骏马呢,你们藏到哪里去了?”祖郎抬手指着周围所有物件儿,抬着他那地包天儿的嘴巴牛气冲天地说道:“这儿所有的东西,通通不准动弹一下,所有的马车,刀剑,绸缎,箭矢,银钱,全部都是我!”说着,祖郎抬着大拇指指着自己说道:“祖郎祖大爷的,识相的除去兵甲,祖爷放你们一条生路!”
彭式的下半身被篷车木板所遮挡着祖郎的视线,双手在祖郎看不见的地方一手捏着羽箭一手低垂着硬弓,箭矢已经搭在弓臂上只是还沒有拉开弓弦。他的环视着祖郎身边慢慢逼近的山贼,这些人有些穿着皮甲,有些穿着布衣,提着劣质兵器耀武扬威,听着祖郎喋喋不休地唠叨,要不是有些山贼还沒有进入自己面前这个伏击圈里,彭式早就扯开弓弦一箭射死他了。
不过半百乌合之众,在这里装什么翁?
祖郎的人已经逼近到彭式三十步外,马越在山坡上透过野草看得真切,这个彭式是个有胆识的真汉子,他现在是在将自己置身险境,为了让祖郎所有人都走入伏击圈。
马越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他怕自己离得太远,手弩射偏了射不死祖郎这个王八蛋。
“跟你们说话是听不到吗?全给祖爷将兵器放下,除下衣甲站到一边來!”祖郎歪着脑袋,看着彭式等人无动于衷火爆脾气上來了,猛地抽出佩刀扬着手臂喝道:“小的们!让这帮臭商贾见识咱们的……啊!”
彭式也是在长江上兴风作浪的悍匪,哪里听得了祖郎一个劲在他面前唧唧歪歪,眼看着这些山贼差不多都进了包围圈根本不管他有沒有说完,一提气猛地扯开强弓朝着祖郎抬手就是一箭!
祖郎话还沒说完呢,就见‘温顺’的彭式突然从木板后面抬出一副拉得如满月般的强弓,‘嗖’地一声羽箭便直直地朝自己飞刺过來,根本沒有反应的机会,只觉得胸口一疼,那羽箭便钉在了皮甲上,被击碎的青铜甲片救下他的性命,可箭簇带出的力道仍旧击得祖郎惊叫出声,连着“蹬蹬”地后退两步。
反应过來的祖郎正要叫喊,便见到那头上带着疤的商队首领已经弯腰张弓搭箭再度对准了自己,根本來不及反应的时间,顺手扯过身旁一个随从挡在面前,那山贼还沒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已经被箭矢穿胸而过,祖郎一推随从,扯着佩刀喝道:“他娘的,反了你们了,给老子杀啊!”
根本不用他说,从彭式射出第一箭起,篷车板后面的商队护卫们便抬起弓箭朝着山贼直射过來,山贼们依旧仗着人多朝着他们冲锋而上。
几乎就在祖郎喊出号令的同时,山坡上突然数十支箭矢抛射在山贼群中,登时便是十余人中箭,这个时候祖郎要是还看不出自己中了埋伏他就白当过军司马了,当下便要指挥山贼撤退。
“祖郎哪里走!”
祖郎刚转过身,山道上七十步外一声怒吼,“嗖”地一声机括推动,一尺弩矢激射而來,正中祖郎后背,弩矢和不是箭矢,毫无悬念地钻破了甲片扎到肉里,祖郎踉跄着向前跑了两步,一回头便见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山道上疤面猛士丢了手弩单手提着一杆铁棒怒吼着冲锋而下,撞到山贼群里便是一片鸡飞狗跳,直朝着自己冲了过來。
这些日子想到这青年他的手掌便隐隐作痛,更别提如今这煞星就在自己背后呢!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六章状若疯虎
<>曾经三对三十尽管折了黑夫与刘伯,马越都沒让祖郎这一干手下讨到好,更何况如今是己方双倍于他呢。
马越提着铁棒所向无前地朝着祖郎追逐,真如那金刚舞杵一般,那些山贼喽啰根本无人能挡住马越前进的步伐,青铜刀剑对上混铁车轴这般重量的兵器,挨着便断,碰到就折。
他们已经丧胆了,要他们劫掠过往商旅,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还好,对上如今这种被有心算无心,人多打人少,又是箭矢抛射又是猛士冲阵的,他们根本沒有打下去的**。
山贼不是黄巾军,沒有让他们疯狂为之而战的信仰,他们求的财,不是什么天下大同子孙过上好日子,他们的对手都是那些商队护卫,穷途旅人之流,也从侧面反映出他们的战斗力。
极其低下,乌合之众。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跑了,甚至都沒发现冲锋而下的只有马越与彭式带着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其他人还在山坡上张弓搭箭呢,不是每个人都有至深的仇恨,根本沒想过要冲锋接战,甚至就连马越这么状若疯虎他们大多数人都沒有想到。只有在北方草原上骑马骑傻了的汉子才会放着长弓不用提着一杆混铁棍把穷凶极恶的山贼敲得晕头转向吧?
除了彭式,沒有人知道马越的仇恨,许多人甚至到现在还以为祖郎惹到的是甘宁而不是马越。毕竟,他们只受命与甘宁。
彭式跟着马越冲杀的原因很简单,他很烦,烦透了祖郎颐指气使的自大模样,含恨而发的一箭居然沒能射死他,居然被挡在了那件该死的布甲之下,这让彭式恼羞成怒。看着马越提着铁棍一阵风般地冲锋,彭式一瞬间也变得激昂,根本每过脑子地跟着冲了出去,连刀都忘了拔,就这么一手长弓一手羽箭地跟着马越冲了出去。
“哇啊!快跑!快跑!”
耀武扬威的山贼如同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土狗,哀嚎声不断响起,跑的慢一点儿就会被身后的箭矢追上,仿佛他们身后有这世间最恐怖的恶鬼一般。
祖郎被马越的弩矢射中背后,弓着身子沒头沒脑地逃着,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残兵流寇,幸亏有左右架着他逃跑的兄弟,否则他根本跑不出十步。可即便如此,身后马越的步伐依旧在他心里越來越近,他可不想被那比车轴还粗上几分的大铁棒子抽上一下。
方才他可是看着马越一棒子像打野鸡一般抽在拦路的兄弟身上,一下子人就像被奔马撞上一般,直接凌空而起。
祖郎丢了佩刀,双手抱着脑袋向前奔跑,他觉得即便自己如果今天能逃过这煞星的追杀,往后的许多年只怕是每个夜晚都要做上同一个噩梦了。
好不容易跑出了山间林地,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转过弯祖郎玩了命的跑着,对身后追击的疤面煞星的恐惧已经强过了后背的疼痛,这么短短百余步的奔跑让他硬是憋的吃奶的力气都使出來了,匆忙地跑出数十步,突然两边架着他逃跑的兄弟脚步一顿。
“跑啊,怎么停了,他妈的……”
祖郎一抬头,惊讶的嘴巴张大着,似乎连地包天儿都治好了。
在他面前五十余步,官道旁的青石上一个头插翎毛的英俊青年正引着一张强弓,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在青年身旁官道上,林间都站着引弓的汉子。
“哇呀!”
这么个紧要关头,祖郎扭头望了一眼,怪叫一声便张开双手推着身边两个兄弟,声音都带着哭腔,“他妈的给我跑啊!”
他一回头,好死不死地看见道路上十几个兄弟丢刀弃鞋地往这边张牙舞爪的逃,林间传來一声暴喝,一条长腿蹬着一个跑的慢一只脚刚踏上官道兄弟的腰,就听到“嘭!”“咔吧!”两声,那瘦小的山贼就被直着踹出近一丈远,撞在对面一棵书上,接着那个疤脸青年便提着噩梦般的铁棒冲了出來,左右一望便指着自己冲了过來!
“兴霸别放跑了小贼!”
祖郎现在后悔极了前些日子劫下这个驷车庶长,丢了根手指头就算了,他娘的若是早有人跟他说这个怪物这么猛,就是十指全部奉上他都不要招惹他。
这他哪儿是驷车庶长,这他娘简直是四架冲车!
“冲!冲!就是被射死也好过被打死啊!”
仅仅是迟疑了马越迈出两步的时间,祖郎接着带着十几个山贼朝着甘宁跑了过來,那模样儿……甘宁都看懵了,好像自己是他们的救星一样!
甘宁从未见过如此的情景,从未见过对一个人的恐惧能大过强弓劲弩,可眼下的马越就是这般,一个人一身血从树林里踢飞一个山贼提着一根大铁棒冲了过來,竟然能追着十几个山贼无视强弓朝自己跑过來。
哦,不,是两个人。甘宁张弓搭箭时看到了一手提弓一手握箭呆头呆脑窜出來的彭式。
彭式先是一眼扫过提着棒子追击的马越,接着便看见了背上带着弩矢血浸红一片还抱着脑袋的一路怪叫逃跑的祖郎。
张起弓,搭箭一气呵成,瞄也不瞄彭式撇着嘴,脸上的法令纹被他皱的很深,嘟囔一句:“还叫个不停,我射死你!”
这一箭载满了彭式对喋喋不休的祖郎的恨意,彭老二就是奔着祖郎脑袋射过去的,可两个人离得太远了,足有七十步远,彭式的硬弓射到了祖郎的后背上,这一箭插在甲片缝隙里,可祖郎依旧沒死。
他沒死,可他身边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甘宁张弓搭箭却沒打算杀他,甘宁这一箭就是奔着他膝盖上去的,就这么一箭膝盖洞穿,祖郎的腿算是废了。
甘宁本就是个心性狠戾的人,只是碍于马越要报仇,他不想杀祖郎。祖郎前后中箭摔倒在地上,可他左右以及跟随他的兄弟就沒这么好命了,甘宁身边的汉子一排箭矢射过去,贼寇沒一个能站着的。
马越见到祖郎趴在地上,终于长出了口气,抬手将铁棍丢在地上,尽管这一战他仅仅挥舞了不到三十下,他的手臂此刻却酸得厉害,这玩意威力十足,却真不适合做兵器,若是战场上手臂疲软,那简直是要人命的。
在复仇之前,马越心里想了无数个侮辱祖郎这个汉军败类的方法,想过以最惨烈的方式将之处死,可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蹲在祖郎面前,抬手抓起他的发髻时,他的心里却突然释然了。
“留他一条性命吧。”马越说。
“什么?”甘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知道马越有多恨祖郎,可当他仔细看着祖郎的模样,终于知道马越为什么会这么说。
手指断了,身中数箭,膝盖也被自己废了,就算把他丢在这里任其生死只怕也活不过今晚。
这遍地的血腥,会招來山中野兽的。
甘宁拍拍马越的肩膀,“君皓,咱们走吧,让他活着比杀了他还惨的多。”
马越与甘宁并肩走在前面,彭式带着几个人去收拢他们的篷车蜀锦与马匹,回來经过祖郎的时候,他还趴在地上喘气。
彭式眼睛一斜,正对上祖郎那对儿死鱼眼,愤懑地对左右喝道:“把他给我捆树上喂野狼!”
“驾!”
长弓轻抽马臀,彭式头也不回地驾着篷车追赶甘宁与马越远去的背影。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七章死不足惜
<>夜晚,泾县渡口江面上,四丈锦帆船上灯火通明,二十多个光着膀子的醉汉三五成群地在甲板上谈天说地,聊的不亦乐乎。雅文言情.org
这是马越呆在丹阳郡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将会乘船顺流而上,乘锦帆!
“大兄,你一直朝我笑什么?”
彭式穿着一件单衣以束带稀松地系在腰间,光着脚靠着桅杆箕坐着,一壶老酒在他手上晃着,发觉甘宁在一旁跟马越背靠着船帮朝他笑,便灌下一口酒问道。
哪知道他不问还好,一问甘宁跟马越笑的更厉害了。
“不是,你俩笑什么啊?我脸上有花吗?”
甘宁光着膀子,穿着垮裤盘腿靠在船帮,酒壶被他放在地上东倒西歪,一面做着奇怪的表情一面学着彭式左手弓右手箭从树林里跑出來的模样,看着彭式气急败坏地问,更是让甘宁笑的前俯后仰。只差四仰八叉地趴着锤甲板了。
“阿仲别急。”马越也笑的肚子疼,伸手安抚着彭式说道:“兴霸跟,兴霸跟我讲你我从树林里冲出來的模样,说我像个催债的泼妇提着棍子赶着十几个人跑來着。”
彭式一皱鼻子,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看着马越,不屑地说道:“不用说,大兄肯定是在笑我出來的样子,八成一直在说我。”
闻言与甘宁对视一眼,马越捂着肚子笑的更厉害了,甘宁刚才确实是在说他,说他的模样太傻了。到底他们是共事多年的兄弟,骗都骗不过。
甘宁撇着嘴巴对彭式笑道:“谁让你他娘像猴子一样连刀都不拔,拿着弓当长矛使就冲出來了……要是那些山贼胆子再打一点随便一个无名小卒就能把你捅个通透。”
“君皓太凶,头上顶着咱们的箭雨提着跟大铁疙瘩就从山坡上冲下來,我就是气性沒憋住,诶,大兄你是沒见那祖郎喋喋不休的那副死模样,你要见了一准都不等他进射程就一箭射死他了!”彭式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跟在君皓屁股后头跑,谁敢动我?一路畅通无阻,凡是挡在前面都被君皓提着那打铁疙瘩抽飞了。.org
“啧啧,是。君皓确实勇猛。”一听彭式这么说,甘宁也忍不住点头,马越从林中踹飞一个山贼提着铁棍赶着祖郎十几个逃命的画面还在甘宁脑袋里盘旋着,甘宁突然坐正了身子,对马越问道:“诶,我就纳闷了,你说你那么勇猛,当时怎么就败在祖郎手里了呢?”
“打仗这事说到底不就是个士气吗?”马越摇着头说道:“不是我勇猛不勇猛的事情,他们本來以为把阿仲二十几个人包围了,猛一下山上一波箭雨射下來,就已经震住他们了,如果沒人动那就是僵持,一旦祖郎有些胆识一波反冲到底山下他们人多,那阿仲他们二十來个人就危险了。”马越现在说起战术还真有一点久经战阵的模样,他挥手在甲板上一摆,说道:“这个时候我冲下來,这叫把握战机,根本不是我多勇猛的事情,只需要有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把敌人吓住就行,士气衰败的结果就是他们拔腿就跑根本不敢回头,可能他们许多人到死都不知道就只有我和阿仲两个人在后面追。”
“确实是!”彭式拍着手掌说道:“君皓冲下一弩便射中了祖郎,祖郎一跑带着许多人都跑,那时候山上的兄弟箭雨下來已经躺下**个了,君皓上去砸翻三五个,‘呼’地一下那帮乌合之众就都开始跑,直接就被击溃了!”
甘宁点着头,说道:“从前……不说从前了,托君皓的福,我要定居在吴县顾府跟老师读书了,阿仲你后面有什么打算?还在江上走吗?”
“唉,我也不知道。”彭式叹了口气,有些颓唐地坐在甲板上饮了口酒说道:“我不像大兄你有那么好的机会,年少时咱们这帮弟兄如今也大多成家了,我自己在江上也混不起什么风浪,我打算把君皓送到洛阳后回钱塘,把船卖了看看能做些什么。”
甘宁跟着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现在自顾不暇,跟着蔡邕学诸子便决定了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领着船队翻江倒海了,他一伙老兄弟也都结婚生子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跟着他胡闹,像彭式这样的他回老家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在渡口做个摆渡人?突然,甘宁的目光转向马越,问道:“君皓,你还会不会复起?”
“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有事的话陛下应当还是会用我的,再有就要等我老师从幽州回來再做打算了。”马越耸着肩膀,“我倒是并不在乎这两年是否仕官,如果陛下与公府不征辟我,我便在家里勤练弓马,再读些书,怎么突然问起我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甘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对马越说道:“阿仲开得了一石七斗的硬弓,驾得好走轲,还有一手骑术也很俊,虽然脾气差了些,但为人仗义沒说的,你也见了你冲锋他毫不犹豫地跟上。我在想,反正他也要送你去司州,不如让他跟着你身边做个家将,在洛阳长长见识多见些市面,将來朝廷再启用你了,就让他在你身边做个副将,行不行?”
马越一愣,随后心头一阵开心,彭式的本事他是见过的,临危不惧放祖郎入近身三十步,一箭钉在甲片上还撞地祖郎后退两步,虽然捏着箭跟自己冲锋的举动是傻了些,但这都不妨碍评价彭式的勇猛,有这样的勇士跟在身边马越自然是非常开心了。当下点头说道:“我当然是沒问題了,阿仲的本事我是见过的,阿仲,你愿意跟我去洛阳吗?”
彭式当下就笑了,说道:“我当然愿意了,跟在君皓身后冲锋的感觉简直畅快!”
“兴霸,我走之后,先生和琰儿就托付给你照顾了,如果将來先生有一日被赦免,我希望你也能來洛阳找我。”
“君皓放心,若有那么一天我甘宁定会再挂锦帆一路护送先生与小姐前往洛阳以会君皓!”
二人抱拳相揖,马越情绪突然有些低沉,说道:“兴霸,严虎的事,还需你……”
“君皓不必再说这些了,我会将信交到严虎手上的,到时候派人乘船到洛阳告诉你情况,放心吧。”
这一晚,几人饮下数坛陈酒,直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日一早,辞别了甘宁,彭式带着一船兄弟挂上锦帆,顺流而上。
……
西乡西亭,清早,苍老的亭长带着三个亭卒朝着林间寻摸过去。他是亭长,他不知道昨日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前面两拨人一齐在晚一些的时候返回,他们身上的血迹老亭长不会看错,他知道这边出事了。
还沒走到昨日发生冲突的地方,便已经能闻见刺鼻的血腥味,地上一片修罗场般地模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亭长,亭长,昨天那个匪首被绑在树上,看上去已经死去很久了。”
老亭长闻言拄着树枝蹒跚地走过去,他的腮帮子已经肿了起來,昨天这个匪首一巴掌将老亭长口中最后两颗牙打落,走到近前老亭长一看可不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匪首么。
“为民除害,为民除害!”
老亭长看着被绸缎绑在树干上的尸首,不由得抿了抿沒有一颗牙齿的嘴唇,流下感激的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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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式,在历史上是在钱塘作乱的义军首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八章无耻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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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顺流而上,有人逆流而行。hp://772e6f742e6f%6
马越走后的第三日,甘宁夹着佩刀带着马越的一封书信,叩响了乌程严氏的大门。
他要把马越的信递交给严虎。
街道上车水马龙,可甘宁的心却如何都轻快不起来。
马越让他帮的这个忙,太难了。甘宁夹着刀不是闹事,而是给自己壮胆儿。他的马就拴在街对面,甘宁已经做好了交了信带了话跟暴怒的严虎以及他的一群家仆打上一架夺路而逃的觉悟了。
“你是何人?”
健壮的仆从开门见到门口抱刀的甘宁,面色不善。通常武人出门都将佩刀系在肋下或腰侧,哪里有人向面前这头插翎羽一身黑衣的汉子一般夹着环刀,难不成大清早的便有人来府门生事么?
二爷都很久没回来了,大爷今日心情可不好。
“我是甘宁!”甘宁昂着下巴,对着家奴的几分无礼有所不快,不说在下也不拱手只是说道:“代马越马君皓传书一封于你家主人,信就在这,告诉严虎,送信人就在门口。”
说着,甘宁将怀书简递出,足下却未曾迈出一步,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等那家奴自己来取。
健仆瞪了甘宁一眼,他压根就没听说过甘宁的名字,也根本没有把甘宁和江铃儿联系到一起,快步走过去扯过竹简关上府门快步跑着去寻家主。
甘宁怀抱环刀立在门口,清早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免不了地向他看一眼,不过接着便各做各的事情。平民百姓眼,严府不是善茬,这个劲装青年抱着环刀站在府门前,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少看为妙。
过了片刻,府门内传出一声暴喝,接着便是一阵喧闹,‘哗’地一声府门大开,鱼贯而出两列持着棍棒的家兵,严虎怒气冲冲地走至府门将竹简摔至甘宁脚下,指着甘宁骂道:“尔等狂贼何故挑拨我与君皓之交情?”
在严虎身旁,两个健硕的仆从提着手弩,正指着甘宁。
严虎以及快要炸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子里,他的脸涨的通红,强硬着压抑下拔刀杀人的愤怒,指着一言不发的甘宁喝问道:“说!阿舆被你抓在什么地方!若是阿舆少一根汗毛我要将你斩做万段!”
他不识字,就连这信笺上的东西都是寻府上的管家给他读的。
初初拿到竹简打开,严虎还是满心欢喜的,这字体苍劲有力,翻遍乌程只怕都找不到一个能写出这样字体的人,他认识的只有马越和顾雍这么两个书法名家的弟子,顾雍是断然不会给他写信的,定是马君皓无疑了!收到马越的信,他是很开心的,交好马越终于有了回报。
管家看了之后却万万不敢念给他听,一再强逼才念了出来。
马越在信里讲得很清楚,他很愧疚,严舆提着弩在林间射击,要除掉他,他反抗,失手杀了严舆。并不乞求严虎能原谅他,如果今后有什么事情,只需要传信一封马越都会来帮他。
然后念信的管家现在躺在后院柴房里,严虎一巴掌把他扇得转圈。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严虎一直在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从七岁时兄弟俩就成了孤儿,混迹在集市上偷东西,偷不到就被打,后来他杀了那个贼头。
长大些,他在县聚集了一些轻侠,做了几件大事,他还没搏出个万金之家,小弟还没跟着他享些福气就这么走了,他怎么能接受?他心里是清楚地,小弟从未私自狩猎如此之久,多半已经遭遇了不测,这些日子他派出身边各路好友帮助寻找兄弟却都没有音信,他万万无法想到小弟竟死在马越手上!
他心里清楚,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可以接受这个现实,因此,他喝骂甘宁,希望甘宁说出,对,你弟弟被我抓住了。
***,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我没有骗你,是君皓让我来的,他很愧疚,没有脸面来……”
“无耻小人!”严虎瞪大了眼睛,喝骂间口沫飞出好远,一脚踢在门上,直踢得整个门框晃动,指天喝骂道:“枉我倾心相交,马越小儿与我说笑时便未曾想过我那枉死的弟弟吗?好狠毒的心!好狠毒的心!”
“我弟弟在哪!我弟弟在哪儿?”
严虎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甘宁深吸了口气,尽管他在心里想着,你弟弟要杀君皓,技不如人被杀有什么可怨恨的?
但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他知道严虎是如何对马越以德报怨,在他眼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兄弟是小人的汉子是个真正的君子,要强过那些终日满口之乎者也的儒生许多!
拱手行了一礼,甘宁将环刀系于腰侧,对严虎说道:“跟我来,我带你去。”
一行二十余人,跟着甘宁绕过了喧闹的集市,一路疾行到了当日马越与蔡琰嬉戏的草地,甘宁在草地上摸索一会,便从地上捡起一支带着血锈的青铜弩矢,弩矢的木质已经被野地的潮气所腐,捏上去有些松软,甘宁捻着这支弩箭,低沉地对严虎说道:“当日,令弟便是以这支箭矢射君皓。”
严虎根本没有兴趣听他说马越如何,“我只想知道,阿舆在哪!”
便是严舆要杀马越又如何?正如当日江长船上他对马越说的‘弟弟便是犯了天大的事情,做兄长的也总是要护着他的。’
尽管下过雨,林地湿气潮重,严虎还是在密林找到了那块新土,那是他唯一的弟弟的埋骨之地。
当严虎双手鲜血淋漓地将严舆的尸身从地下刨出来的时候,他不再暴虐愤怒,仅仅是平静之下暗藏着甘宁能够看得出的心如死灰。
“严伯,君皓说……他说你最想振兴家族,无论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都会帮你,他希望你能原谅他,他很对不……”
甘宁还未说完,严虎咬着嘴唇双眼通红地看了他一眼,“我弟弟,弟弟死了。振兴家族?”突然严虎猛地抱着肿胀的严舆站起身来,压低了嗓子吼道:“你告诉我?振,振兴家族有什么用?弟弟都不在了,我还有家族吗!”
严虎的头脑里根本没有父亲,也没有祖先,十七年前他像个孤儿一样流落街头,他就是这个家族的祖先,他和弟弟两个人就是这个家族!
“严伯,君皓还说,如果你无法原谅他,那就去吧,他……在洛阳等你!”
说完这句,甘宁握着刀柄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隔壁老王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六十九章马越回洛
<>带着秋风,马越再度踏上北方的土地。
他离开洛阳太久了,想念极了玄武街上的青石大道,銮铃与马蹄的踢踏声中,他回來了,回到了这座久违的繁华城池。
城外堆积如山的名贵巨木与带着花纹的岩石,让马越摸不清楚这是要干嘛,看样子是洛阳城内又有什么土木工程在建,不过有些木头已经因为雨淋日晒而腐坏,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远远地外城廓中一片民生向荣的景象,洛阳的十万户人口中五成都居于这二十里见方的城外,剩下的四成半则居于近郊的乡亭之中,真正住在内城的,不足半成。
入了外城,里面便是第二层的内城,内城有十二道城门,它才是真正的洛阳城,达官贵人的宅邸都在这里面,宫城,也在里面。
“君皓,我第一次來洛阳,这皇城,城墙也太,太高了!”
彭式愣头愣脑地牵马走在马越后头,仰望着高大的城阙,突然想起自己还带着弓箭,急忙一边下弦一面问道:“君皓,我这弓箭去了弦还能带吗?”
“沒事,有我……”随口说出一句,他驷车庶长的爵位在身,说彭式是自己的随从估计也不会有人真來盘查。
可是转眼,马越便站在城门口在身上上下摸索,他的爵印被祖郎抢走了,绶带也被他卖了。
妥了,他现在是个黑户了。
城门卒狐疑地盯着马越,这个疤面大块头带着一个疤面小块头站在城门口对自己上下其手是怎么回事?
“诶,你是何人,可有户籍?”
守门小将长戈横在面前,马越根本沒想到自己到了家门口还能被拦下,偏偏他愣是沒有通关文牒,这一路上走水路也沒遇到盘查,唉。
“这位兄弟,我在路上糟了乱匪,爵印与文牒都被抢去,劳烦放我入城,自有家仆将户籍送过來。”
马越说的挺好,也挺像那么回事儿,他实话实说是问心无愧。
“满口大话!”那把守城门的小将可不这么觉得,一招手便将周围七八个兵卒都招到身边,长戈指着马越喝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你这幅模样哪里來的家仆?还遇上了贼人,我看你就是贼人吧!”
“我?”马越上下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虽不名贵,可也还算整洁吧。马越皱着眉头说道:“某家姓马名越字君皓,凉州陇县人,驷车庶长爵,曾任长水……”
那守门小将听着马越自报家门便笑了起來,马越说的越多他脸上的笑意越厉害,待到马越说道官职,他猛然开口喝止道:“任北军长水校尉是吧,你说这些谁不知道啊,马将军的名字是你能冒领的吗?这天下哪个贼人能劫得了勇冠三军的马将军?那是万军之中取张梁首级的勇将,是你一介小小庶民能枉领的?”
马越跟着彭式都愣住了,彭式看了看马越,沒弄清是什么情况,马越摆了摆手,也不跟这个言语之间极为推崇自己的小伙子生气,只是说道:“你是北军中人,你沒见过我?”
守门小将一愣,他确实是北军的,不光他是北军的,所有守城的军卒都是北军的,可他确实沒见过马越,他只是个小小屯长,前番北军出征也沒能追随,他沒见过马越。
“您……真是马将军?”
“沒见过也沒关系……城门这一块是京畿辅都尉负责的吧。”马越摆着手笑了,问道:“你的上官是纪都尉还是淳于都尉?他们见过我,你可以遣人去问问,马越是不是长我这个样子,洛阳城里这般长相的只怕只有我马越一个人。”
“啊?哦,好,您等等。”那守城小将不敢贸贸然将马越放进去,他还担心马越是唬弄他的,却又不敢再出言不逊,急忙派人去找他的上官闻讯。
“回去,不用去了。”
小卒领了命令还沒跑两步。中气十足的一句趾,从城楼上顺着马道高气昂地走下身着羽林装束的一骑,肩膀上的青幡上书一字,西。
那骑顿马于城门口,翻身下马拜道:“西园中使裴若,见过姑父。”
“裴若?”马越一愣,西园中使是个什么职位,马越不知道,不过面前这个年轻人称自己为姑父,于是问道:“你是裴氏子孙?”
那守门小将对西园中使这个称呼看起來非常重视,一干城卒急忙下拜,裴若却理都不理,只是拱手对马越笑着说道:“按辈分算您是我姑夫,祖父为开国公,家父裴毅,在下是嫡子。”
裴若这么一说,马越就知道他是哪一支了,裴莺儿是裴茂小女,裴氏的开国公只有一个,裴茂的兄长,莺儿的大伯,并州刺史度辽将军裴晔的长子裴羲,不过裴羲的子嗣只有一个,后來便病逝了。留下两个孙子,长子便应该是这个裴若了。
这些事情都是从前梁鹄讲给他的,他也只是匆忙一听,现在这个裴若一提他是有些印象,便轻轻点头问道:“你见过我?”
裴若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道:“您年前在西苑除甲下拜时就是小侄为您提领的甲胄,只是当时陛下在侧,不敢相认,望姑父谅解。”
“边走边说。”马越点头,对那守城小将笑着问道:“现在,我能入城了吧?”
“能,能,您当然能入城。”那小将偷偷看了马越一眼,觉得马越与传言中那个人物有许多不像,眼看着马越要走了,这小将望着马越的背影壮着胆子喊出一声:“马将军,下次打仗您记得带我啊,我叫陈仲!”
听到他的喊声,马越一笑,沒有转头的摆摆手,牵着马匹带着彭式入城。
“阿若,还是叫你小若,沒有问題吧。”马越象征性地问了一声,随后说道:“方才我听你自称‘西园中使’,那是个什么职位?”
三人一边走,裴若在马越身后笑道:“姑父,这并非是什么职位,仅仅是一种称呼罢了,今年年初南宫云台失火,陛下下诏个州府郡县征发修宫钱,后來灵台殿、乐成殿、嘉德殿、乐城门又燃起大火,烧了半个月才熄灭,十常侍便劝陛下从地方再征收巨木岩石,我们这些个西园骑便成了跑腿的,來往各地征发物资,各地多有尊敬,便称作西园中使。”
马越点了点头,大概明白过來了,无非就是火烧了宫殿他们下去收东西罢了,无可厚非。
“对了,你说你是征发物资,你今天去城门那边做什么?府门前面怎么也是西园骑?”
南北两宫便占去内城大半,入了内城沿着御道走上片刻便能见到梁府,而梁府门前,正有着四名西园郎在府门口肃立。
“等您啊,洛阳十二道城门都有西苑郎等您,是蹇黄门下的令,要我们等到您回來后通知他,府门则是在姑父与阿翁走了之后陛下派下來看家护院的,蹇黄门说府上沒男人了,要小心看护。”
蹇硕这么做,马越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按说他应该觉得感激,可心里偏偏觉得不太舒服。而且这个裴若,不知从哪里蹦出來的侄子,他也不是很喜欢。
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献媚沒骨气。
“行,那你去回报蹇黄门吧,就说我马越回來了!”
说着,马越推开了他的家门。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章蹇硕有心
<>“三郎回來晚了啊!”
马越刚进家里,还來不及拜会师母,隔着院子便听到马蹄踏过御道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带着阴气却十分洪亮的嗓音。.org雅文吧
蹇硕带着裴若快步推开府门,左右扫视见了左侧演武场上的马越,长笑着便朝马越疾步走來。
“三郎你可是回來晚了整整两个月啊!”
得嘞,隔了半年直接叫上三郎了!
到了现在,马越反而不是很反感蹇硕了,他已经习惯蹇硕的自我膨胀了。
“蹇兄此话怎讲?”
蹇硕过來拍拍马越的胳膊说道:“八月,凉州叛贼王国与羌人叛军北宫伯寇入三辅,司空张温以车骑将军之职领军十万前往平叛,当时陛下曾云若马越在朝,便赐你将军之职出征。”
蹇硕笑道:“所以奴说,三郎回來晚了啊。”
“已经乱到三辅了吗?”马越皱了皱眉头,沉吟点头说道:“既然大军已经出征,战况如何?”
“有些胶着,不过局势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提到战况,只怕沒有人比蹇硕明白的还全了,所有战报都是经由他手再送与刘宏,或许对于战况的了解只有张让与赵忠能够与他比肩的了,他说道:“张车骑前番于美阳失利,不过董卓于周慎已经率军围攻叛军,将之大败,最新的战报言明贼人正朝着榆中败退。”
已经打回去了?马越急忙问道:“陇关都尉杨丰,蹇兄有沒有他的消息?”
“杨丰啊,他先前死守陇关不敌,撤到右扶风后跟鲍鸿一同发兵抵挡叛军,率轻骑突破了叛军粮道立下一功,不过……让我想想啊。”蹇硕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沒错,就是他,他后來跟右扶风鲍鸿的兵马在夜里炸营了,二人不知道有什么矛盾火拼了一场,险些被处斩,现在把守陇关呢,张温不让他继续参战了。”
“炸营?”马越皱着眉头,这阿若是疯了不成!接着问道:“那北军长水营司马阎行呢?可有他的消息?”
马越心里可怕极了,跟着他的几个兄弟徐晃是谷城令,关羽是校书郎,他们两个人都不会随军出征,而阿若和彦明可是多半跟着出征了。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当时为他们求官时的不妥,就应当将他们都留在洛阳做文职,关羽徐晃二人勇猛却不急躁,他们才是为将的首选,阎行和杨丰两个爆炸脾气,偏偏让自己求來军职!
惹些麻烦倒不要紧,眼下梁鹄不在洛阳,又沒自己在军中护着,若是触犯了军法叫哪个不识号的上官给直接问斩了怎么办!
“阎行呢?战报上有沒有阎行的消息?”
想到这几个家将,尤其是阎行这小子,当年在东郡要不是阎行只怕他马越现在都不知道埋到哪里了,心里可是紧张的紧。
“阎行,可是刘珍部下那个军司马?”蹇硕伸手磨痧着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道:“沒有,奴对那个人有点印象,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了,让奴想想。”
“啊!战报上提到他了?”马越是带兵打过仗的人,知道怎么回事,一般军候以上长官阵亡之后先期递交的战报就会明确写出,这个时候,上战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阵亡,要么立功。这个时候,马越宁可阎行沒有立功,只要能活着回來就好。
蹇硕苦思冥想,终于一拍掌说道:“想起來了,这个阎行也是好命,长水校尉刘珍阵亡,日前的战报阎行领了代校尉一职,奴可是要在此恭喜三郎了,若能活着回來……三郎门下也许便要出第二个千石了!”
陇关都尉杨丰,此前就已经是千石都尉了,不过此次炸营马越还沒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罪责不在杨丰身上,即便有些弹劾他也能保住阿若这个都尉。
无非求爷爷告奶奶罢了,丢点儿脸而已,马越不怕的。
听蹇硕这么说,马越长出了口气,说道:“升千石我是不指望的,只要彦明能活着回來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蹇兄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蹇硕走走晃晃,最后一屁股坐在演武场旁的凉亭里对马越笑道:“奴能有什么事啊,无非就是当时你走的匆忙,也沒跟奴说一声,当时都沒來得及给三郎送行。”
“所以你走了看你这府里就你师母跟几个仆人,也沒个人照应,便自己做主从西园骑里分出來几人帮你看看家,护护院。”蹇硕边说边伸手抚摸着亭中的立柱,笑道:“奴就你马三郎这么一个朋友,你走那么远的地方,沒能送送你,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奴就你这一个朋友。’蹇硕这么一句,让马越觉得挺心酸的,刚想对蹇硕聊两句掏心窝的话,却见蹇硕站起身來,拍拍裴若的肩膀说道:“这个小伙子说是你发妻的族人,奴便提拔他在身边做事了,你们先聊聊吧,奴还得回西苑跟陛下复命修宫石的事情。对了,跟常侍们对着干的刘陶刘子奇死在狱中了,陛下说等你回來了打算征你做谏议大夫,回朝廷吧,咱们兄弟继续携手为陛下效力。”
“光禄勋属官么,我知道了。劳烦蹇兄回禀陛下,三郎准备好为陛下效命了。”
蹇硕听见马越打算出仕很是欢喜,沉沉地点头,说道:“那,奴便告辞了,三郎留步。”
说着,蹇硕头也不回的出了梁府。
蹇硕一走,裴若便低头对马越羡慕地说道:“姑父,蹇黄门对你太尊敬了,你不在洛阳这几个月,每日派西园骑來打扫宅院,惹得祖母很是开怀啊。”
“祖母?”马越纳闷,突然间多了个侄子,让他对这个家里的辈分一下子全乱套了,半晌才想明白,这个裴若所说的祖母就是他的师母,裴氏。“我不在这些日子里你时常过府吗?还有沒有别人來过,本初啊,孟德啦公路什么的,就是袁绍曹操袁术,他们府里人來过吗?”
“曹操?骑都尉济南相是么?他沒來过,听说隐居在谯郡了。”裴若想了想,说道:“不过您刚离开洛阳的时候,北军的曹破石校尉,就是大宦官曹节的弟弟,他來过几次,给祖母送來些牙子那里买的仆人,祖母沒收,全退回去了。还有就是东观的关云长,北军的司马阎彦明,谷城令徐公明经常隔三差五休沐就回來住一天,不过小侄听说他们都是姑父的家将。”
“唉,蹇黄门和曹校尉有心了。”
马越长叹一声,他沒想到,自己试了劲儿的想往清流靠拢,到头來对自己上心的居然是蹇硕和曹破石这两个宦党。
“该拜会师母去了,总不能让老人家出來找我。”马越说着边往后院走,余光瞥见裴若在发愣,转身叫上他说道:“你别叫我姑父了,咱俩辈分分开说吧,太乱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一章恨铁成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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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大夫,秩比八百石,属光禄勋,掌议论。
马越有正是参加朝议的资格了,不过短时间内没有大事,是不会有朝议的。据说,刘宏已经很久没有过朝议了。
回到洛阳的第四天,天子的征书跟着朝服发到梁府,马越正式的成为了谏议大夫……而他的这个谏议大夫,地位上几乎与九卿平级,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征驷车庶长马越,任谏议大夫,加侍中。”
侍中,意味着他能够随意出入西苑,而不再需要由他人带着才能进入西苑了。因为南北宫被今年二月的大火烧了半个月,砖头都快被烤化了,所以现在整个朝廷几乎都搬到了西苑,随意出入西苑,也意味着只要这个‘侍中’的名头没撤掉,他就能随意出入皇宫,参知政事,作为皇帝的亲信参谋提供建议。
马越拜会了上官,光禄勋赵谦。赵谦是蜀郡成都门阀大氏出身,祖上累世公侯。黄巾之乱时为汝南太守,被黄巾军击败,后任光禄勋。他的祖父历仕汉安、顺、冲、质、恒五帝,五朝元老。叔叔为赵戒,桓帝初世袭厨亭侯,后历任九卿,因谏争违旨,免官回到封地。
后桓帝崩殂,当时禁止藩国诸侯奔丧吊唁,赵典慷慨留言:先帝将我从黔首中扶至今日,乌鸟尚之反哺之情,何况我这个士人呢?随后,将印绶符策解放于县中,一路奔驰自蜀至京奔丧。州郡大鸿胪要治他的罪过,百官公卿纷纷感慨他的忠义而为他请命。
他的叔叔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也一样。
不过这个上官只是个友情拜会,事实上光禄勋的职责为掌管宫内廊下武士,期门郎主皇宫护卫,与谏议大夫太中大夫之类的官职仅仅是名义上的统属,他们的职责并不一样。
马越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但议郎傅燮的造访,让他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名刺刚一递到马越手上,靠在亭子里读书的马越一咕噜便站了起来,迎着门口快步走了过去。
“傅兄来了,快请进。”
马越跟傅燮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了,尽管二人在多年前的凉州有着一同阻抗鲜卑的情谊,可这些年来却没有联络,即便去年一同在北军营中,都没有什么接触。
因此马越对傅燮的到访很是高兴。
“马兄,灵州一别,竟已有三年之久。”傅燮走到门口看着马越也不急着进府门,上下看了看笑道:“这……曾是段太尉的宅子吧。”
马越点头笑笑,他觉得傅燮这是话里有话,不明白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只是迎着傅燮入门。
“傅兄为何如此客气,叫我三郎就行。什么兄不兄的,进来坐。”
刚一将傅燮引入府中,随从马瑜马力二人便已经备好了点心茶水。
“三郎。”傅燮叫了一声,觉得还算顺口,喝上一口温汤便坐正了身子正色说道:“陛下收修宫木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马越点头,“我知道,从各地州郡征收巨木巨石么,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三郎不知道其中问题,难不成不知道宦官从中作梗吗?”
傅燮的表情有些狐疑,他觉得马越与常侍宦官的关系很近,这些事情他多半是知道的。
“陛下的皇宫被火烧了,收些木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这里面难道还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马越对这些事情还真是不知道,那一日裴若只说他们西园中使奔赴各地为了便是征收木石,他也没有在意,是在是不明白傅燮为何要反复提及这个事请,还推到宦官头上,烧毁宫殿的大火又不是宦官放的。
这个时候,他的心是真正有些偏向宦官的,他不在乎什么清流宦党,他只知道他不在洛阳的这四个月是宦官差遣人来为自家府邸看家护院,是宦官在意自己的生活如何。
“我这有汉阳盖元固的一封书信,三郎看过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傅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书信递给马越,带着恨意说道:“今年三辅凉州闹灾荒,那些叛军还闹兵灾,天灾**一起来了,盖元固将家里的余粮全拿出来才救活一千多人,这些个宦官一点阴谋诡计便害了全天下,着实可恨!”
盖勋因为左昌被免职,换了书生宋枭,宋枭免职后换了刺史耿鄙,因为耿鄙信任治中从事程球导致许多凉州士人对其不满,盖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弃官回家。
马越拆开信一看,头都快气炸了,信是盖勋写给傅燮的,西园中使奔赴各地征收带着花纹的名贵木材与石料,当州郡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师,黄门常侍总是下令谴责呵斥那些运送木石不合格的人,并且强行折价,贱价收买,十分的只给一分的价钱,又把它卖给宦官,宦官又不马上接受,木材因而堆积腐朽,宫室连年修不成。刺史、太守又私自增加征调的数量,百姓呼号叹息,苦不堪言。
从二月开始征收,如今已经几近十月,半年多的时间他们一直在这么做!
马越气的将书信猛地拍在几案上,恨铁不成钢地喝骂道:“这些庸狗,天下才刚刚平定啊!”
他太恨了,但比起恨来,更多的是期盼落空的感受,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这些宦官贪墨些钱财,收些贿赂,只要能做好他们自己该做的事情那便无伤大雅了。
毕竟,宦官才是对自己好的人。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对自己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这个天下好不好!
“这些个宦官,他们是有本事的人,怎么就这么傻呢,他们看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吗?”
马越拍着几案怒不可遏,傅燮见到马越发怒,这才放下心,此前他也仅仅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找马越,他见不到刘宏,即便是上奏刘宏都见不到。
侍中这个能够随意出入西苑的身份,就是他来找马越的原因,傅燮拱手拜倒说道:“三郎,算傅南容求你,我知道这件事会得罪人,可我无法入禁中否则万万不会请三郎来做,请你去求见陛下……”
马越急忙将傅燮扶起来,为他拍打掉身上沾染的尘土,拍着傅燮的手说道:“南容兄不必如此,我既然为陛下效命,那理应为陛下分忧,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去做……我会做的很好!”
没有人能挡我的路,马越的脸上带着几分狠色,目送傅燮出府。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二章宫廷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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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二年十月上旬,马越第一次穿上朝服,乘着驷马高车驶入西苑。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侍卫的西园骑大多认识这位曾在园中除甲下拜的当朝红人,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圣听。
“臣马越,参见陛下,祝陛下圣体安康。”
刘宏早在马越入西苑之时便已经得到了西园骑的通报,马越来时他正躺在万金堂中听琴,在他身后依旧侍立着几位常侍,因为南北二宫的烧毁,有些贵人也暂居西邸,如今的西苑就像是曾经的南北二宫一般。刘宏面前仍旧是江览任芝等人,只是马越没见到张让的面孔。
“哈哈,朕的谏议大夫来了。”刘宏躺着笑道:“谏议大夫有什么事啊?”
马越对刘宏一笑,问道:“陛下,臣一来是向陛下请安,感谢陛下的征用。二来,许久未见陛下,臣十分想念,望陛下勿怪臣无事前来。”
刘宏更是开怀了,扭头对侍立身后的赵忠笑道:“阿母,看吧,朕就知道马侍中肯定会来西苑,哈哈。来得好,真不怪你,朕听蹇硕说……你去了吴会,吴会是什么模样?”
“陛下想听,那臣便给陛下讲一讲这一路上的见闻吧,陛下意下如何?”
马越是来告状的,但他摸得准刘宏的好大喜功而又贪玩的性格,他得慢慢地将刘宏引到正途上。
“好,来人,为谏议大夫赐坐!”刘宏从龙榻上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他最喜欢的就是市井见闻,可惜这幽深的宫墙挡住了他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点头说道:“讲来听听。”
刘宏身后的赵忠看着马越也是面带笑意,心道:张让说的这小子确实聪慧的很啊,看着模样可是要比蹇硕那倔驴聪明多了。
这半年他们这些常侍的日子可不好过,从前是他们在这皇宫里一家独大,如今多了个不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的蹇硕总领西苑不说,前番两个常侍还因为私通张角被处斩,他们可是害怕自己日后成了陪衬啊!
如果这个马越能拉拢到奴这边儿……赵忠心里已经开始寻摸歪脑筋了。
小宦官搬着胡凳放在马越身后,马越却只站着说道:“陛下您坐在这里,臣哪里敢坐下啊……先生曾跟学生说,跟陛下说话,臣站着说就行,站着就行。”
“就你嘴甜,朕要你坐。”刘宏不耐烦地摆手说道:“你挡住殿外的光了,坐下。”
“臣有罪,那臣便坐下了。”得了刘宏的首允,马越坐在胡凳上说道:“臣一路前往幽州送别先生,路上听人说冀州的乱匪仍旧还有不少,但震慑于皇甫州牧的威名卓著都躲在深山大泽里不敢出来,冀州被皇甫州牧治理的不错。到了幽州,那里正修缮道路,因此便护着老师从关外取道,在关外,臣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
刘宏瞪大了眼睛来了情绪,听着马越接着说道:“那是十几个归附乌桓人与幽州汉人组成的商贾,他们搭载着毛皮与马匹要回到幽州贩卖所得,马背上的商贾吹奏着笛子,他们离家只有十里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都将在关内得到极好的休养生息,很快他们将拥抱到自己的孩子与妻子。”马越的语气低沉,已经让人有了不好的联想:“突然,关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群鲜卑匪徒!”
“啊!”刘宏再度向前倾了倾身子,他见惯了战报,却未曾亲眼见过匪徒之流,“跟朕说说,鲜卑人长什么模样?”
长,长什么模样儿?
马越蒙了,这东西怎么跟刘宏形容呢?他只能就着自己与鲜卑人作战时的印象去说:“鲜卑人和匈奴人长得有几分相像,眼间距大一些,颧骨高而腮部窄,陛下您吃过囊吗?”
“吃过,很硬很干,但就着浆汁味道不错。”
“对!”马越拍手说道:“他们长得像囊!”
“哈哈哈!”刘宏手抚着小肚子开怀大笑,道:“哪里有你这样的,朕见过匈奴人,怎么会像囊呢,哈哈,你还别说,朕这么细细一想,真有点像!”
“唉。”马越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的颧骨比汉人高,更坚固,腮部比汉人窄,更有力。这是他们千年来适应天地环境造成的,他们的婴儿更有力,像我们凉州人一样。因为他们的父辈生下来就要去打仗,所以他们更适应战场,更会骑马射箭。陛下,不能小瞧他们。”
“你不用那么紧张,孟皇前些日子给朕写来封信,还给朕写了副国泰民安。信上说幽州今年鲜卑发生了内乱,无力南下边境无忧。这不,前些日子凉州的战报也来了,情况在变好,今年还真是中平啊。”
“对了,陛下,还真有件急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中原又太平不了了。”马越这时才装模作样的一拍脑袋对刘宏问道:“陛下,臣归还洛阳时,路过各郡县都在征伐木石,有百姓抱怨这已经是征发的第三次了。臣到洛阳的时候在城外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巨木花石,底层的都已经腐烂了却没有用处,听说有人在收受贿赂从中作梗。”
“咳咳咳!”
马越刚说完,便听到刘宏后面有人咳嗽,抬头一看,正对上怒视自己的赵忠。马越浑不在意的瞥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什么!敢拿朕的命令去收受贿赂?!”刘宏气的一拍龙榻,怒喝道:“此番朕还诧异为何修个皇宫八个月资材还未能凑齐,没想到是有人从中作梗,居然敢在朕眼皮子低下收受贿赂,他们将钱交给朕了吗?”
听着刘宏前面的话,马越本来还挺高兴,这是个中气十足的帝王啊,可听了后面,才从中兴之臣的幻想中跳了出来……这不但是个中气十足的帝王,还是个中气十足并掉入钱眼的帝王!
“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谏议大夫,你去告诉蹇硕,朕要明日早朝,让西园骑通知百官。”
刘宏从龙榻上坐起来,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阿母你也下去,让朕清净一会。”
马越看了看刘宏,见事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刘宏也可以自己想通里面的关节,便拱手说道:“臣告退。”
他不指望刘宏突然一下变成贤能帝君,当然,如果可能,他愿意一试,但这只是意外之喜。他只希望能因为自己,让那些百姓不再交付那些因为贪墨而产生的赋税。
那太脏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三章可怜可恨
<>出了万金堂,马越沒有任何犹豫地直接朝着西园门口迈着大步走去,刚走出百余步,便见到裴若正在值岗。.org
“阿若过來。”
裴若早就见到马越來西邸了,不过当时见他走的匆忙,以为陛下召见,何况他正在值岗不敢说话,也沒敢打招呼,现在得了马越招呼,急忙一路小跑着朝着马越跑了过去。
他这一支的族人,已经沒了,他的弟弟在四年前在家中不辞而别,与那些个叔爷沒关系又不够亲密,在这座偌大的洛阳城里他举目无亲。他也不曾想过要与马越这个便宜姑父搭上关系,所以从未试着拜访过。可是却沒想到,最终在这座城中能帮助自己从千余西园骑中脱颖而出得到赏识的,正是这个便宜姑父。
“姑父,哦不,西园骑裴若见过谏议大夫。”
看见裴若在自己面前傻笑,马越抬手便朝着他脑袋上的兜鍪就是一下轻磕,说道:“帮我做些正经事,去寻蹇黄门,告诉他陛下明日要早朝,让他负责传信百官。”
“诺!”裴若抬腿就要跑去传信,马越伸手拉住他的肩膀。
“等等。”马越想起了蹇硕摸着梁府凉亭中的柱子,说他就自己这么一个朋友,马越说道:“告诉他,不要掺和常侍贪墨木石的事情,如果已经掺和了,让他明天不要挡我的路。”
裴若听着这么一句就是一阵冷气从后脑勺凉到脚底板,木石,常侍……他是西园中使,他当然知道马越要办的是什么事情,甚至对于明日的早朝内容都猜到一二。立在马越面前数息,才说道:“谏,谏议大夫,这事……”
“去做你的事情,这件事传话即可,不要乱说,告诉蹇硕,他是我的朋友。”
“诺。”
见裴若撒丫子跑远的背影,马越长出了口气,他知道,他告诉蹇硕这件事情,便给自己增加了不少风险,尽管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可这种时候,他不相信他的朋友,他还能相信谁呢?如果他为了保密而不告诉蹇硕,只怕他与蹇硕的裂痕会随着事态的发展,越來越大。
顺了心里的气,马越继续朝着门口走去,此时已是下午,到明早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需要确定明日能够帮他说话的人。
“站住!”
马越才迈开腿两步,便听到后面传來一声阴柔的声音,赵忠的声音与张让的磁性蹇硕的雄浑都不同,是一种很特别的声线,听上去并不让人讨厌,但语气中冒着寒气。
“是大长秋啊。”马越转过头,像是沒有发生过刚才的事情一般,笑眯眯地说道:“侯爷叫住下官有什么事吗,您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皇后宫名为长秋宫,大长秋也就是长秋宫的属官,与九卿一般为两千石的官职。
“谏议大夫,奴与诸位常侍从未对你有所亏欠,无论是选你出征时,还是你在东郡捅出篓子的时候,都是奴等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你怎么就不知道念奴等的好呢?”
赵忠这话说得幽怨,看上去着实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平心而论,这朝堂上对你赏识的,除了梁刺史可就是奴等了啊,谏议大夫可是受了谁的挑拨?”
“啊?”马越尽管听着赵忠的话心里也不好受,但他面上仍旧装傻道:“侯爷指的是什么事情?难道下官有什么事得罪了您吗?”
“谏议大夫还要给奴装傻吗?”赵忠看着马越突然笑了,说道:“奴等平日里凑在一起,最爱谈的便是你与蹇硕,论起忠心,你也许比不上蹇硕,可你比蹇硕的心机可沉的多了,你也不要在奴面前再装模作样,你不要挡我们的财路,只要你与奴等携手,便是封侯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时至今日,您在洛阳已有两年有余,这两年中您未曾登奴等府门一次,奴等也未能喝上您一杯温汤,但奴等仍未怪你,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马越本以为,这一次他当着赵忠的面在刘宏面前让他们下不來台,明日的朝会一开,只怕自己就完完全全地得罪了十常侍,却沒想到赵忠居然对自己这么看的起,一下子,让他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侯爷,既然如此我便跟您说实话了,这事也沒人跟我挑拨,可我就是觉得您等常侍们做的不对,我必须要制止,您别着急,您对马越看得上,马越倍感荣幸,所以即便是马越要与您及诸位常侍作对,也希望您能了解原因。”
赵忠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却依然被马越拒绝,他在面子上有些下不來,听了马越的话,姑且耐着脾气说道:“你且说着。”
“多谢您愿意听,您也知道,从我马越到洛阳,这双腿就沒停下过,司州冀州幽州,兖州豫州扬州都去过,这一路走來您可知道我见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百姓们遭受战乱之苦已经苦不堪言,您等贵为常侍,这天下多少事情都是您可以左右的,为何不引导陛下做一些对的事情呢?我曾听说您的财物已经堆积如山,您的门庭车马要胜过城西金市开集。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朝廷的课税已经达到了许多百姓的极限,难道您还嫌一个凉州叛军不够吗?”
“行,奴知道你的原因了。”赵忠点着头,好像马越对他说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不过转眼,他便抬头皱眉对马越问道:“反了不正好吗?你又能做校尉立战功了。”
马越愣住了,赵忠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反了正好这种话,“您难道不知道打仗要死人的吗?”
“有人死,才有新的将军出世,反正您再出征又用不着亲自捉刀,随便立些功勋有奴等帮你,就是万户侯也不在话下啊!您难道就为了这些贱民跟奴等对着干吗?”
“难道百姓家的孩子就活该死在战场上吗?难道您入宫前就不是平民百姓之身了吗?”马越有些恼怒,还保持着一点威仪地说道:“现在您的家人成了安平大氏,就开始欺辱其他的平民百姓,称他们为贱民,难道这就对了吗?大长秋,马越非常抱歉,但马越必须阻止您及常侍们再贪图财物了,您这不是为了财物,还是在祸害这个天下啊!”
不等赵忠回话,马越拱手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便听到赵忠在后面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比起被父兄送到宫内阉割,奴更愿意死在战场上!奴死不了,便要别人替奴去死了,你倒是说话啊!”
马越沒有回头,宦官,只是一群手握大权却心理畸形的可怜人罢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四章将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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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容,幸不辱命,明日早朝。hp://772e6f742e6f%6”
一推开府门,马越便见到了在庭院兜转的傅燮还有一位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的,傅燮一听到马越说的话,立即兴奋的击掌说道:“三郎果然厉害!这样的话这事情过了明天朝议基本上就已经成了!”
说着,傅燮兴奋地对马越说道:“三郎,我就料定了你能说动陛下上朝,元固先生写了书信之后没几日便从汉阳赶来洛阳。”
“三郎,多年未见。”
来人正是盖勋,经年未见,上次还是四年前的凉州刺史府的匆匆一面,盖勋又老了几岁,他与梁鹄的年龄差不多大,如今两鬓间的头发都已经白了。
“大人近些年可安好?前些日子曾听说大人被凉州的新刺史指派到首挡敌锋的地方,我的心里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有劳挂念。”盖勋拱手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凉州兵乱未解,三郎,先谈一谈正事吧。老夫听南容告知三郎进谏陛下宦官贪墨木石的事情,如何?”
马越摘下头上的冠带,摆手说道:“二位来书房谈吧,请。”
“请!”
吩咐马力负责夜里的饭食,马越领着二人进到书房。
书房内尽是梁鹄的墨宝,挂的墙上,几案上,甚至连天花上都吊着一篇篇大字,这是马越第一次请人来书房议事。
“今日某至西苑面圣,赵忠等常侍就在后面,还有江览任职的等侍,我没有直谏,仅仅是跟陛下讲了讲来时的见闻,最后蜻蜓点水地说了一下城外堆积如山的木石,陛下很聪明,明白这事情有人从作梗,直接便叫我通知蹇黄门告知百官明日朝议的事情。”
“三郎说这事的时候赵忠就在陛下身旁?”傅燮皱着眉头问道:“只怕三郎这便将他们得罪了。”
“得罪的好!他们贪赃枉法,既然得罪为何不直接了当地告诉陛下一切?这种时候三郎还怕了常侍吗?”
傅燮说到底还是与马越有些同袍之谊,毕竟曾经在北地灵州共浴血,说话上还留着许多情分。盖勋就完全不同了,根本上是一种老大人训儿子的感觉。
“在下并非怕了常侍们,些许小事不足为道。”马越想的是心里的感受,***全天下都没人看得起老子,是这些别人嫌恶到底的宦官看得起,到头来自己却要反捅他们一刀,即使这件事再有大义,他的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同理,因为这件事是正确的,所以他必须要去做。“明日朝会,我想请陛下将监察之职从常侍们身上夺过来,我希望你们支持我。”
“三郎你可要想清楚!”傅燮瞪大了眼睛,说道:“如果三郎仅仅是抨击宦官,我想朝堂上会有很多人支持你,可如果你要监察这件事,恐怕……”
傅燮心底的话没有说出来,如果是换个人,都会有很多人支持,若是袁绍、袁术,甚至是城门校尉都好,可偏偏马越去做这件事情,是不成的。在这些朝臣眼,他是和宦官穿一条裤子的啊。
而且他不知道,马越做这件事情究竟是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还是为了与十常侍争权夺利。
“三郎你要想清楚,陛下自有自己的想法去派人去做,无论是谁,做这件事都不会捞到好处,得罪常侍不说,也不会让武百官改变对你的看法。而且万一……三郎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财富吗?”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马越摇头笑了,说道:“我只知道,如果换了人,陛下喜欢钱财你们是知道的,现在这事是张让与赵忠二位常侍在做,只怕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将钱财交给陛下正在请罪呢,明日如果让陛下决定,最有可能的人是陛下的连襟妹夫张让的假子太医令张奉,大长秋赵忠之弟城门校尉赵延,西园骑统领黄门冗从蹇硕……如果这样,只怕这些木石仍旧要收集到明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蹇硕,应当不会如此,蹇硕其人据老夫所知并不贪财。”
听见盖勋这么一说,马越脸上挂着几分轻笑,听见盖勋没说蹇硕不好,他挺开心的,他说道:“不错,蹇硕为我好友,我知其人,他的确不贪财,但陛下已经被常侍们这么收钱的法子启发了,今日陛下发怒并非是因为有人收受贿赂,而是收受贿赂并未交到陛下的万金堂。蹇硕是不贪财,但据我所知他对陛下之忠心,不会劝诫陛下任何事情,只要是陛下说的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都会拼死执行。”
“若是如此,三郎负责此事又当如何呢?”盖勋问道,他不怕马越生出贪心,他知道马越小时候就是个正直的人,他只是担心马越做不好这件事情反而得罪了那么多人该怎么办。
“若二位信得过我,请南容明日举荐我监察木石运输,我有把握劝导陛下放弃这个点子,一来我为侍可随意进出西邸,二来我并未与常侍们撕破脸面,还留着一线在。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让大家携手做一些事情。”马越看着盖勋的眼睛,说道:“另外,希望大人不要太过责难常侍们,他们也就是一群可怜的人,我还有二位看得起,可常侍们没人看得起,那些靠着常侍们发迹的人物,也都想要远离常侍们……”
“三郎莫非真如市井传言一般,倾心于宦官?”傅燮皱着眉问道:“三郎,你要记得你是谁,你和他们不一样!”
“呵呵。”马越苦笑一声,摇头说道:“我不倾心于宦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您在朝廷上使劲责骂他们又能如何呢?陛下是个念旧的君主,十常侍有奉迎陛下登基之功,只要陛下在没人能搬得倒他们,既然他们必须要在,我想试一试,即便不能引导其为善,至少也能让他们少为恶一些。若这天下连我这样的人都看不起他们,那还有谁能看得起他们呢?”
盖勋看马越的眼神有些失望,他以为马越的崛起是凉州又多了一个为天下说话的正直之士,却不想这个受自己举荐入郎为官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之后反而处处冲着宦官说话。
“大人,您先别这么看着我,至少现在别这么看,真正影响天下百姓疾苦的是这件事情,咱们要收集一些信息,明日能有理有据地在朝堂上反驳他们。”
盖勋和傅燮不理解他的想法,他理解。
隔壁老王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五章刚直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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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钟磬响起,洛阳城内城的达官贵人们已经有三个月未曾听见这个曾经熟悉的声音了,这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了!
有些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则胸有成竹地翻个身继续睡。
昨日下午到晚上,许多消息在内城中口口相传。
马越给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睡着的便宜侄子盖上件罩袍,并未叫醒他。
伸了个懒腰,将几案上的书简放入怀中,活动了一下筋骨,与同样顶着黑眼圈的傅燮登上车驾,朝着西苑驶去。
因为南北宫的火灾,今日的朝会要在西苑举行。
五更天的清晨伴着小雨,天色还泛着黑,二人尽管一夜未睡却都不显疲惫,小雨点伴着凉风打在脸上灌入心口更是让他们精神焕发。这两个凉州人,要在今日的朝堂上做一件大事儿!
百官名列有序地走在西苑的小道上,说实话这里要比皇宫华美多了,但却少了那一份本属于朝堂的庄重。
钟声响了第二遭,马越立在朝班之中,双目直视前方,他的心里有点紧张。他感觉得到,三公九卿,眼神都从他的身上扫过。他从未感受到朝议居然如此紧张压迫,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蹇硕立在龙椅一侧,张让小步地走到下首,待到姗姗来迟的刘宏坐在龙椅之上,仰起脖子说道:“上朝!”
“臣参见陛下!”
百官齐喝声振屋瓦,刘宏揉了揉犯困的眼睛,百无聊赖的望了一眼堂下跪拜的百官抬手说道:“都起来吧,有事请奏。”
马越本想出列,却见到有人比他还快,永乐少府樊陵出列说道:“禀陛下,臣有事要禀报。”
他是永乐宫的负责人,马越站住之后便听樊陵说道:“小皇子今已到了治学的年龄,还请您为小皇子摘选少傅。”
“让皇子协跟着……不对。”刘宏打了个哈欠,本想随意个刘协找个老师,可转念一想王美人的事情,刘宏说道:“尚书令卢植来了吗?”
“臣在。”
卢植闻言出班,刘宏说道:“便请您偶尔上永乐宫教皇子协经学,如何?”
“臣遵命。”
樊陵退出朝班之后,马越立即出列拱手说道:“陛下,臣谏议大夫马越有事请奏。”
刘宏一见马越便来了精神,他知道马越想说什么,抬手说道:“呈上来。”
马越将奏疏呈上,张让拿的时候没有用目光瞪马越,反而是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便让马越瞪大了眼睛,他觉得张让他们明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而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马越的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刘宏看了奏疏之后放在一旁,对马越说道:“马卿,请你将奏疏上的内容告诉百官。”
“诺!”闻言马越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朗声在大殿中说道:“南北二宫自今年二月烧毁,筹集木石的工作至今都未能做好,置皇家威仪何在?臣听说火灾发生之后有人劝陛下下令收天下田地税每亩十钱,用来修建宫室。征调太原、河东、狄道各郡的木材和有花纹的石头,可每当州郡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师,那些个劝您增税的人又总是下令谴责呵斥那些运送木石不合格的人,并且强行折价,贱价收买,十分的只给一分的价钱,又把它卖给宦官,宦官又不马上接受,木材因而堆积腐朽,宫室是因这个而修不成的。宫室修不成,地方的刺史、太守就只能私自增加征调的数量,如果这样下去,就是到了明年也修不好。”
朝臣们饶有兴趣地看着马越在大殿中央自陈其议,在列的许多人在昨天都已经收到消息,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们看到的便是马越要和宦官狗咬狗了。
新任司徒许相不屑地看着马越,这种戏码他看得多了,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马越短暂的政治生涯算是完了。这种人不知道忠诚为何物,靠着宦官起家,翻了身便觉得自己可以了,翅膀硬了就像想要翻身做主人了。近的曹孟德,再加上这个马越,听说他俩还是朋友。
‘太多人知道这事了,你马越也不看看有没有人管,也不想想为什么别人不管,太没有眼色了!’
许相是亲附宦官一党的,刚花钱买来个司徒,他觉得马越和曹操这样的人净知道给自己家里老大人惹麻烦,当年曹操杖杀了蹇硕的叔父时蹇硕还是个靠着张让的小宦官,他是亲眼看着曹嵩是怎么给张让磕头认错的,现在又来了个马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宦官一党这么看,清流老臣也是一般,这事情他们没的说,那宦官贪墨的钱多了去了,他们有什么办法,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个小小马越扯出这么大的篓子,才没人跟在你屁股后头找不痛快。
“那你说说,谏议大夫打算怎么办啊?”
刘宏看马越的眼神有些冷,在昨天,马越离去没过多久,张让便过来了,将刘宏命他上交的私人库府钥匙交给了刘宏。在那间库府里面,包括着刘宏卖官所得与这数月以来转卖的物资金银。张让已经跟刘宏解释过了,下面人手脚不干净,他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抄了三个小宦官的家,取回了财物。张让问刘宏的意思,这钱该怎么办。
笑话,刘宏会将这钱送回去吗?进了库府就别想再搬出来!
喜欢归喜欢,朕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如果马越提到朕的钱……朕就派他做校尉,提兵入西凉跟羌人拼生死去。
马越拱手说道:“陛下,臣觉得这事所属大臣做的不好,无论如何也该先将皇宫修好,臣想请命监察皇宫修建。”
他这话说的挺好,他的出发点也是很好的,他觉得只要先将宫室的资材弄好了,迅速将皇宫修好,这件事情就算完了,哪怕日后十常侍再想到捞钱的法子自己再阻止呢,反正他要先停止那些州郡地方再多征募木石。
只不过,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有人在笑:你马越说得那么大义凛然,还不是自己看上了这个肥差……简直是笑话。
他们觉得,今天这朝议真的是一场宦官派系里的狗咬狗。
“哈哈!好!好!”刘宏一下子开心的不得了,把马越弄蒙了,“陛下,臣可是说错什么了?”
“没,你没错。让父下旨,封马越为将作大匠。”刘宏笑眯眯地对马越说道:“早说你是这意思不就得了嘛,稍后下朝了记得去万金堂交钱啊!”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
我?我是来买官的?我的天,老子不是这个意思啊!
马越只能默默退回班列,暗自在心里疯狂咆哮!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六章重回贫困
<>将作大匠,两千石的官职,要两千金……可是穷困不堪的马三哪里來两千金?
“阿力,家里有多少钱?”
一回到家里,马越便火急火燎地找到马力,“快给我翻翻找找,这些年的俸禄,二哥送到家里的钱,有多少,全拿出來!”
家里人被吓坏了,放鹰的马力急忙撒丫跑回房里,在前原后院东奔西走,将马越的俸禄,月钱,以及商队送來补贴家用的钱,全部拿了出來。
“主人,您的俸禄基本上跟府邸的支出持平,还剩八金及十六万三千七百大钱,合二十四金多点,您要急用的话也就能换二十二金。”马力提着账目表说道,“苏掌柜那边去年送來二百金,今年战乱起來马出不來,行情不好,所以就送來一百金。还有就是年初陛下赏赐的百五十金,以及您在战场上的斩获的购赏,共计一百三十金”
马力看着马越,自豪地说道:“主人,咱们府上现在合计有六百金有余!”
这些钱,太多了已经,这些钱足够在洛阳近郊最肥沃的土地买上三百亩良田与二十余头耕牛了。
“这不够啊!差太多了!”马越皱着眉头,接过账目表扫了一眼放在一边,对马瑜说道:“这样,阿瑜阿力,你们去请云长、彦明回來。”
“诺。”
马瑜马力看马越表情严肃,不敢多问,应诺后立即跑到偏远的马厩牵上马匹朝着城内与城外跑去。
待二人离开,马越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捏了捏眉心,环视左右发现彭式本來在练习弓箭,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射箭了,握着弓站在一旁,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那么站着。
“阿仲沒事,接着射箭吧。”
马越这么一说,彭式反倒放下了弓箭,走过來低头说道:“君皓,出了什么事,也许我能为你分忧。”
他还不清楚马越跟手底下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但彭式知道的是甘宁叫他过來跟着马越就是叫他來给马越卖命的,自己过來之后却反倒整天跟个大爷一样被马越养着,这让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马越本沒什么想说的,不过彭式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笑道:“等会吧,等我那几位兄弟來了,一起说。”
也确实很多个月沒有见过阎行关羽了,他这心里也挺想的。
这时,府门被叩响,门口的家丁迎着个男人进來。听见宅子门口的脚步声,马越纳闷道:“才叫他们就來了,这么快?”
人一进來,马越一看不是关羽阎行,是傅燮。
傅燮对着马越拱手笑道:“三郎这凉州马跑的可是真快,一下朝议便沒人了,我寻都寻不到。”
马越这才想到自己有多失礼,乘着他的车驾去的西苑,他倒好,一下朝便火急火燎驾车赶回家里,硬生生让傅燮一路从西苑走了过來,一下子让他的脸羞得通红。
一心急把傅燮忘了。
“南容兄,三郎万分抱歉,居然反了如此大错,望南容海涵,一下朝我的心就乱了,什么都忘了。”马越对傅燮躬身拱手说道:“南容兄,抱歉。”
“行了,南容沒责怪你的意思。”盖勋趁着早朝的时间在梁府眯了一会,这会扶起马越说道:“三郎,你这样明目张胆地从张让手里夺下这个差事,不异于虎口夺食啊。”
一提到这件事马越现在就暗自叫苦,苦着脸对盖勋说道:“元固先生,我是万万沒想做这将作大匠啊,更沒想买來这个官职,可陛下叫我买,我还能怎么办啊。”
“三郎你是钻了牛角尖,这事情有必要亲力亲为吗?督造宫室,收集木石。”盖勋说道:“今日在朝议上既然说了这件事其实已经够了,宦官已经会收敛一些了,为何非要将这揽在自己肩膀上呢?”
傅燮也帮着劝导马越道:“过犹不及,若你将这事情揽在身上,到时候再做不好,兄长不是说你贪婪,但万一出了一点差错该怎么办,你有沒有想过朝廷风议会怎么说你?”
“我不会出错!既然我已经插手这件事,就要让它在我手上完成!”马越看着傅燮与盖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再让各郡百姓,多砍一棵树,多搬一块石头!”
“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言语中,说不出地坚定。
盖勋轻轻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马越的理由,但他接着轻声说道:“你有沒有想过,横在你面前的困难?”
“唉。”一说到困难,马越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见识到了,陛下要我去西邸交钱,我哪儿來两千金去买这么一个将作大匠啊!”说着,马越一指放在凉亭几案上的账目说道:“即便我哥前些时候靠着贩卖马匹赚了些钱,给我拿过三百金,我所有俸禄加到一起剩下的只有二十多金,就算加上战场的斩获购赏依然连一半都凑不出來,我这个做主的,反倒要召集举荐出去的家将來借钱,唉。”
这下子轮到盖勋与傅燮惊讶了,惊讶于马越的财富构成如此简单,俸禄,购赏,赏赐,贩马。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马越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愿放弃他的想法。
“三,三郎啊,你想为民请命是不错的,可你命已经请了,干嘛还要为了这个耗空家底呢?”傅燮问道:“你的钱怎么花是你的事情,可你想过沒有,你召集家将,大家把钱都拿去给你买这个官职,你的名声臭了不说,你府上要如何生活?眼看着又要过年了,你府上吃穿用度那一样不要钱?”
马越,陷入了两难,一方面是他真的想做好这件事情,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拖得身边人都过不了好日子。
大家跟随他,奉他为主,为他效死,那是因为他有着能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的能力。从前的游侠剑手亡命之徒,现在一个个要么为士,要么为将,所以才有更多的人愿意跟随他,甚至连洛阳的城门屯侯都愿意跟他打仗去。
如果他再度将手下兄弟拖回从前的贫困,还能吗?
就在这时,马瑜引着三条缰绳带着关羽阎行走入院中。
阎行一见马越便扯着破嗓门喊道:“主公,我和云长兄回來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七章举家倾财
<>众人坐在庭中,兽首香炉中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烟气,马越与关羽阎行寒暄,讲述着分开这几个月的见闻。雅文言情.org
马越始终不愿切入正題,他的心中左右为难。
聊了一会,关羽轻咳一声,说道:“三郎,你叫我跟彦明回來是有大事要商量吧,我听人说,今天早上朝议三郎做了件大事。”
阎行今日还穿着甲胄,马力去寻他的时候他正带着军士操练,听说马越相召衣甲也沒换直接就跑來了,此时笑道:“主公啊,您有事就直接跟我俩说吧,您跟谁藏着掖着难道还要对我俩见外吗?”
“咳咳,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事怎么说。”马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重建南北宫的事情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常侍们指使下面人借机贪墨钱财,州郡长官只能增加对百姓征集木石的树林,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既然一回來陛下就征我为谏议大夫,我必须为陛下,为百姓做些事情。所以,今早的朝议,我跟陛下提了这件事情。”
阎行整天钻在军营里,对朝廷的事情沒什么了解,他那整天跟一帮大头兵混在一起,要说洛阳谁的武艺高超,他是门儿清,但说到这些朝议的事情,他什么都不了解,只是等着马越说让他做什么。
“三郎,你真提这件事情了?”关羽一听便愣了,他在东观任郎官,东观放着几个老古董,整天沒事絮絮叨叨的,老人家无聊了便跟他说一些朝廷内部的事情,久而久之他了解的事情也就多了,而且尤其是木石的事情,他对这件事了解颇深,关羽说道:“主公,这事管不得啊,不然这么几个月怎么都沒人管呢,这里面的事情主公刚回洛阳不了解啊。”
马越一愣,眉头皱了起來。雅文言情.org关羽这个人像个兄长一样,平时是绝不称他为主公的,只有真的出了大事情言辞较为激烈的时候才会称他为主公。马越问道:“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张让赵忠他们贪墨些钱财嘛,这件事情他们做得不对,我不怕他们。”
“非也非也,某这是非也什么。”关羽自己一口的洛阳官话之乎者也都说了出來,差点咬到舌头,这些日子在东观连口音都有了变化。接着转眼便换了河东口音说道:“东观郎中名叫单飏,是老一辈的人物了,起初这事刚发生的时候老爷子跟某聊过,常侍贪墨一些钱财都是知道了,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常侍不但贪墨钱财,还以贪墨來的钱财收购那些木石,转存在自己的库府里。主公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关羽这么一问,不但马越不知道,就连傅燮和盖勋都不知道。
“因为他们收购木石是陛下的意思啊!”关羽认真地说道:“当第一批木石运送到的时候,张让遣亲信于河间起了大片宅地,那是宦官回购來的木石便都运送到那里,现在估计已经平地成观了,想想河间是什么地方吧……”
河间国,刘宏登基前他父亲世袭的封邑,马越突然全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张让在朝堂上接过奏疏的时候笑的那么轻描淡写,现在想來那都是耐人寻味。
张让在嘲笑马越狗拿耗子。
“陛下怎能如此昏聩!”盖勋只差捶胸顿足了,自己和傅燮窜动马越去跟刘宏提议的,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可一心为了国事的他怎么能想到是个这个下场!“陛下便是要起宅邸,为何不言明,直接征发工匠去做就好了,为何偏偏要如此掩人耳目?”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关羽闭着嘴巴,他知道的东西都说出來了,剩下的就看马越要怎么做了。
“我知道。”马越轻轻点着头,看向盖勋,说道:“我知道陛下为何这么做。现在国库沒钱了,陛下想在河间起宅邸朝堂上那些大臣也都不会同意,肯定叽叽喳喳地说个沒完,只怕陛下荒废早朝也有这个目的。从这里面现套,国库什么都沒动,陛下自己的钱也分文未取,河间的宅子起好了,朝堂大臣对于十常侍的贪财已经习以为常,也都懒得因此事争论。上奏十常侍贪财的人有多少?远的不说,陈耽刘陶方才下葬,谁会再因为这个來得罪宦官?”
“呵。”马越自嘲地笑了笑,丧气地说道:“只有我这个凉州來的傻子,自以为一心为民……”
“三郎,别这么说。”盖勋拍拍马越的肩膀,他对马越心有愧疚,他和傅燮都是看重了马越侍中的身份才让马越替他们发声,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若他早知道个中内情,一定会自己上书刘宏,怎么能让小辈背这个责难。“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很勇敢。”
“是啊三郎,别管怎样,我傅燮还有元固先生都会和你站在一起。无论如何你做了将作大匠就有结果,至少百姓不会再无端增税。”傅燮真诚地对马越说道:“卖官的钱不够我帮你凑,这些年的购赏我也存下了百金,都给你。”
盖勋说道:“不错,三郎一心为民,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为你出力,钱的事情老夫帮不上忙,你做了将作大匠老头子帮你打打下手,监督木石。”
去年帮助凉州的饥民,盖勋已经散尽了家财了。
“南容,元固先生。”马越看着面前字字肺腑的一老一少,委屈的脸上带着微笑,鼻子一酸就快要哭出來,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不住地点头。
关羽和阎行这时候听出來了,主公这是要买官,关羽问道:“彦明,前番讨黄巾你的购赏有多少?”
不等关羽说完,阎行听到盖勋与傅燮说到马越买官要钱的时候,他便已经起身嗖地一声跑了出去。
无论马越做的是对是错,他做家臣的就该支持自己的主公,何况马越这可是在为百姓请命啊!阎行一直都不是个正直、伟大的人,但在他眼里,马越现在一意孤行的就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关羽见阎行沒了影,自己在心里数了数自己这几年存下來的钱,这些钱本來是打算寄回凉州胡氏那边,想请让胡氏给关平寻个老师,有钱了过些好日子,但凉州的战乱让关口禁止出入,他对马越说道:“主公要做大事,羽此前存下百金,这便给主公取來。”
“主,主公,钱來了,钱來……唉呦!”
关羽走出正好和抱着盒子跑來的阎行装个满怀,一尺半的盒子散开,白的黄的散落一地。
阎行一边揉着脑袋爬在地上低头捡钱都抱在怀里一边说道:“主公你看,都是钱啊,彦明这儿有十,二十,四十……妈的,我要是能多杀些贼人就好了,主公,我这有四十五金。”
“咿呀咿呀,舅舅掉了。”尾随着阎行,屁股后面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屁颠颠儿地跑过來,小万宁怀里抱着个金饼子跑了过來,捧着就跑到马越面前,被几案脚一拌直接摔进马越怀里,两手用力举着金饼说道:“舅舅给,主公用,给猪公。”
马越抱着小豁牙子万宁,看着捡钱的阎行,脸上带着和万宁一样年龄的笑容,眼睛向上看着,不住地眨眼。
鼻子怎么酸了呢?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八章将作大匠
<>将作大匠,将作监的长官。雅文言情.org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秩二千石,下属有石库与木工令丞。
出乎马越的意料,当他带着东拼西凑來的九百金入万金堂的时,刘宏并沒有真的找他要两千金,就连千金都沒要,仅仅是找他取了五百金就将官职给了他。
马越自是喜不自胜,刘宏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马卿,你已位列诸卿了。
九卿之外,有三辅长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以及将作大匠,执金吾,大长秋的地位与俸禄都与九卿相等,因此并称为诸卿。
如今马越在名义上已经是诸卿,但他的地位嘛,他心里清楚的,他还差得远。
他这个官是买來的。
无论地位如何,他都是要做好这件事的。而且只有做好这件事,才能让他的名誉稍有挽回。
“至少我要让人知道,我马越不是为了私心跟常侍们夺下这官职的!”
第二日早,马越如此对彭式说着,便叫彭式带上弓箭,马越穿着一身官服带着头冠腰上别着熹平小环刀便出现在了开阳门。他是來这里见他的两名属官的。
“木工令王冯见过大匠。”
“石库司刘坏见过大匠。”
木工令王冯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虽不献媚却让人觉得安详无求。仅仅是看他的感觉,马越就能猜到这位老迈的木工令应该已经在将作监呆了超过三十年的老人物了。石库司刘坏则是个年岁与马越差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一双细长的狼眼,脸上法令纹很深,看上去有些凶相毕露的感觉。.org雅文吧
“我是马越,二位也许知道我的事,今后便是同僚,希望我等三人能齐心协力为陛下做事。”
王冯笑呵呵地点着头,刘坏问道:“大匠,您对我师徒二人有什么要求?”
“师徒?”马越自语一声,问道:“修补宫室需要多少木石,现在木库与石库收集到多少材料?”
“巨木与砖石等物,十不及一。”王冯将一卷作为记录的书简奉上说道:“日前材料俱已运送至库府,每三日便有州郡队伍将木石送來,届时便请您來监察。”
“恩。”马越轻轻点头,还不及对二人说些什么,便见迎面顺着城墙马道走下一中年将官,对马越拱手说道:“在下城门校尉赵延,见过将作大匠。”
赵延?马越看了两眼,不错了,此人跟赵忠面相上有七分相似,不过沒有赵忠长得好看,也许是气质的原因,这个赵延长得看上去更多像个老实巴交的工匠,而非是将军。
“赵校尉來寻在下,可有要事?”马越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其实他心里太清楚了,这是替常侍给自己带话來了。而且马越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能不能做好,不但关系到三州百姓的赋税,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的身外之事了。这件事最终完成的如何,关系他日后的前途已经名声,如果他做不好,让刘宏看不上眼,那他的结果就只有两个。
要么在洛阳做个千石杂官直到天下大乱,要么就回凉州当自己的小土豪去……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了。
赵延对他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替常侍们给大匠带个话嘛。”
“常侍们有什么话,校尉请说。”马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白了赵延一眼,“马越洗耳恭听。”
“嘿嘿。”赵延看马越做出这种攻击性十足的抵触表情也不见怪,笑着说道:“常侍们说了,既然是马君想做这件事,他们总是不好拦着的,也不会怪您,您若是缺钱了,只需派个家奴随意去哪个常侍府上带个话,自然有您用不完的钱财,不要为了些许钱在朝堂上惹得别人笑话,搞坏双方的关系。您若是想求名,那常侍们成全您,常侍们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是希望您不要再有下次了。”
马越愣住了,他舔了舔嘴唇,五次三番地张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來,最终开口说道:“请您转告常侍,马越此次非是为己,但谢过常侍体谅了。”
“恩,您能了解常侍们的苦心就好,无论您出于什么目的,常侍们是不愿与您为敌的,都是一步步走到如今,您更应该了解我等的不易,常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愿看到的,下不为例。”赵延笑着说道:“对了,张常侍今晚请您过府,您可否赏脸?”
“请您替我谢过常侍,马越会去的。”
赵延心满意足地走了,马越驻足城外愣了很久。他知道张让赵忠等人是在笼络他,他看出來了。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赵延若是带着刀子來威胁他,他才不管赵延是不是赵忠的弟弟,直接拔刀斩了都不奇怪,可偏偏张让赵忠等人那么爱财,却宁愿舍了这些來请他过府,他若再不去,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多少人想入张让赵忠府门都沒有这个机会。
深吸了口气,马越回首对王冯与刘坏说道:“我不管之前是谁在主事,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先前做过我也不会怪你们,但现在既然我來了,就沒有任何人能再从这里贪墨一个大钱,明白吗?”
“诺。”
刘坏说道:“大匠,咱们匠人们是不会贪墨钱财的,但这城门外上到校尉,下至兵丁,都是需要花钱打点,不然木石运不进去,那些兵丁可不在乎我们这些匠人啊。”
“还有这事?”马越皱着眉头说道:“沒事,如果有木石运來他们不让送进去,你们就先搁在城外,叫人去寻我,沒人能拦你们。”
“诺。”
“走,带我去将作监看看。”
一行四人离了开阳门,朝着城内将作监走去,这是马越的工作场所,他必须去看看。而且他又需要读书了,既然做了这个将作大匠,他就必须要了解搭建宫室,修筑陵寝的知识,否则在朝堂上可是要丢大人的。日后材料收集齐了他可是还要督管宫室修建的。
一路走來,他对王冯与刘坏多了一些了解,王冯是工学出身,在少府中做属官十余年,后调至木工令又是十余年,对于建筑建造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算是这一行中的大师。而刘坏则正是他的亲传弟子,主攻陵寝一方,在王冯门下学习数年,已经学有所成。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七十九章常侍相邀
<>傍晚,马越走马朱雀街远远地看着张侯爷府,看着三层亭楼与高大的台阙,不由得摇头叹气。雅文言情.org张让府上的建筑明显僭越了,一个列侯怎么能将府邸修筑的像宫室一般呢?
远远地,府门前有人见到马越遛马,一路小跑地过來拱手说道:“是将作大匠吧,阿父已经等您很久了,哦,在下太医令张奉,见过将作大匠。”
马越急忙下马扶起张奉,笑道:“太医令不必如此,给您拜帖。”
张奉笑着接过,看了一眼对马越说道:“君皓,将作大匠真是写得好字,请。”
张奉牵着马引着马越步入张府,面前这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人就是张让的养子。
绕过富丽堂皇的亭台水榭,马越在府上中堂见到了张让。
不止张让,赵忠,赵忠的弟弟赵延也在,然后,马越就见到了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大将军,何进。
“马越拜见大将军,拜见张侯爷,赵侯爷。”
马越躬身拜倒,却还是在头脑中想不通,何进手底下都是些党人,可他怎么会坐在张让府中,看这架势还正准备参加晚宴。
何进正与张让说着什么,见是马越并沒给他什么好脸,只是摆了摆手。倒是张让笑了一下,抬手挽袖笑道:“三郎有字了,不错。來來來,不必这么见外,坐。”
马越落座,接着就听张让笑着说道:“既然三郎也來了,那便可以开始了。”说话间张让拍拍手。
马越的拜帖张让看过了,也都知道他的字是君皓,但张让仍旧叫马越三郎,显得十分亲切。雅文言情.org
侧房走出十余位仅着薄纱在身的舞女飘渺地入了庭中,七名乐手盘坐于屋角,弹奏起箜篌,甚至还有数名乐手吹笙。
伴着歌舞,侍女们端着一份份地食脍名列有次地拜访于每人面前的几案上。
马越粗略地看了一眼,虾糜,鱼鲙,蟹肉,鱼肚,贝类,全是海味……这儿可是洛阳,最近的海在一千五百里外呢,马越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让,他看到了张侯爷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
“三郎且尝尝,东海王前些时候送了奴两个厨子,手艺还不错。”看了一眼马越,张让无须的白脸上挂着亲切地笑容说道:“放心,这些鱼可都是昨天夜里特意叫底下人跑到东海捞上來的,鲜的很,三郎尝尝。”
马越浅尝辄止,连连点头,他从背后捅了张让一刀,张让反而让手下人连夜奔驰三千里路就为了请自己吃一顿饭,他拱手对张让说道:“多谢侯爷青眼设宴宽待在下,侯爷您的宽宏大量马越铭记五内。”
他这句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也许他确实应该像赵延说的那样,有事情先过府跟张让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赵忠在一旁的几案坐着,夹起一块蟹肉放在口中咀嚼两下,咽下后以白娟拭过嘴角,这才对马越笑道:“君皓有所不知,张常侍为了这一顿饭可是下了血本,昨夜生生跑坏了三匹上好良马的腿啊。”赵忠伸出二指指着几案说道:“啧啧,这盘中珍馐,可都是奴们对君皓的情谊啊。”
“在下明白。”马越点头,拱手说道:“常侍们如此礼待,马越心中惭愧。前番做法在下左右思虑辗转反侧,实在是过意不去,唉……”
“好啦,自家人,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张让摆手笑道:“三郎啊,不,三郎长大了,前几年还记得在廷狱里奴给你送书时候吧,那时候你还沒胡子呢,哈哈。”张让笑得非常亲切,说道:“君皓啊,那件事情的來龙去脉啊,奴是清楚了,赵常侍也跟奴说过了,这事确实是奴等有错,考虑不周,让三郎在朝议上弹劾一下,不怪你。”
“奴跟你实话说了吧,那时也是陛下让奴给那些个郡将添些烦恼,好建起陛下的河间旧宅。你也该知道,前些时候廷尉崔烈不是听了陛下傅母程夫人的劝解,买了个司徒么,唉。”张让叹了口气:“程夫人侍奉陛下三十年,如今却因为卖了个官被那些沽名钓誉的儒士责骂,气不过就跑回河间了。如今河间国已经并入州郡,河间府也沒了,陛下总要给程夫人一个安享晚年的归宿,便起个宅邸,耗些木石。不想被君皓这么一奏,反倒是咱们自家人险些在朝堂上闹起來,平白让那些个酸儒看笑话。”
张让越是这么说,马越愈是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想起赵忠说张让府上的仆人跑断了凉州马,他便借口起身如厕,到外面寻得彭式,让他回家里牵五匹最好的鲜卑马过來。
再回庭入座,聊了些平常往事,敬了几人几杯酒,见天色黑了,马越便起身告辞。
尽管这一晚上何进都沒有给自己什么好脸,但他觉得心满意足了。这朝堂上看得起自己的人不多,难得有张让赵忠蹇硕他们看得起,他打定主意,以后依然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能改变。但如果关系到这几位常侍与蹇硕的事情,他应该先给他们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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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越走了,张让赵忠与何进继续推杯换盏,不多时,何进也要起身告辞了,临走前,何进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说道:“张兄,赵兄,这马越在朝堂上弹劾你们,來洛阳三年都未曾入府拜会过咱们,今日汝等为何要给他好脸色,瞧他那模样,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张让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道:“跟马三郎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您既然能给他好脸,何必非要臭着他呢?”
“某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模样,他咋不飞起來呢?呸,什么东西!何进告辞了!”何进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扶着车辕都迈上一步了,转头对张让拱手说道:“多谢张兄宽待,张兄來日上府上喝茶,某那里有些今年的新茶。”
“大将军放心,奴一定会去。”张让眯着眼睛笑了,拍着张奉的后背对何进笑道:“也带着奉儿,如今奉儿成了大将军的妹夫,日后咱们一家子,还请大将军多多提携啊。”
“哈哈!”何进太喜欢张让奉承自己的模样了,老人家慈祥的面容,即便明知道他说的只是好听话都不自觉得让人信以为真了,何进坐上马车,摆着手对张让笑道:“那何进便在府中静待张兄前來啦!”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章张让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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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笑着送别何进,带着赵忠赵延兄弟俩,还有他的假子张奉回了堂,这时,张奉才拱手奉承道:“阿父真是以德报怨,心胸如大海一般,孩儿佩服至极。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哼,奉儿以为,为父是以德报怨?”张让不屑地笑道:“老祖宗确实说过以德报怨,不过为父以为,这以德报怨的意思啊,是怕狗急跳墙!老祖宗还说了,要都以德报怨了,那咱们拿什么来报德呢?”
“阿父高明!”
“行了,别奉承了,奉儿你不要总读些医典,祖宗的经学传到现在,自然有他传下来的意义所在,自打马越来到洛阳,为父就在观察他,在想该怎么利用他!可一直没找到他的弱点。”张让坐在胡凳上,以绢布擦拭着嘴角说道:“老夫年轻的时候,有幸跟在王老常侍身边做事,蒙他老人家教授了许多做人的道理,那时候我还年轻,要在宫里学那些典籍,捧着《孟子》去请教他老人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的解释让为父印象深刻,他说‘只要是人,就都有弱点,就算他英雄盖世,也一样有弱点。观察并掌握他们的弱点,你就能去驾驭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
王老常侍,张让指的是已故的大宦官王甫。
带着追忆的表情,张让缓缓地说道:“就拿他们凉州人做比方吧,凉州太尉段颍,英雄豪杰,乱了几十年的羌人让他一次打怕,直到他死了才敢作乱。这么厉害的人,被他老人家溜儿得团团转,指哪儿打哪儿。从马越来到洛阳,为父便想,他也是把锋利的好刀,他的弱点是什么呢,为父观察了三年,他是个很好的君子,奉儿你别笑,他虽然从凉州过来之前就杀了个羌王,但杀人妻者,该杀!他是蛮了些,但绝对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他不贪财,不像鲍鸿一样做个校尉也能侵吞上百万的军费。他不好色,到现在都没娶妻也没听说像曹孟德袁本初一样仗着能耐抢**女。也不好酒,今晚他一共饮了十尊有五,请饮咱们五人每人三次,酒宴过罢腿不打摆舌不打节。甚至他不求官,送个老师,送着蔡邕的女儿他就能把刚立下的大功丢到一边换个白身。你说说,他是不是个君子?为父说了你不要笑!”
张让有些着急,脸色一冷下来张奉急忙严肃起来点头称是,张让说道:“这个马越,可能你觉得他傻,有钱为什么不去拿呢?有官为什么不去做呢?有酒为什么不去喝呢?天下百姓干咱们这些俗人什么事?他却那么克己奉公,不光你觉得他傻,为父也觉得他挺傻,但他傻并不妨碍为父尊敬他。奉儿,你要记住,这年头,做个像为父这样遭人骂的聪明人不容易,但做个像马越那样被人尊敬的傻子,更难!”
张奉一边附和地点头,一边问道:“阿父,那您说,这个马越就没有弱点了吗?孩儿觉得他是求官的,不然怎么昨日跑到万金堂去买官呢。”
“不,他求得不是官,而且他也是人,他有弱点。”张让高深莫测地笑了,“他的弱点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他正直会为民请命都不怕得罪阿父,他知恩图报所以今天来赴宴,心里有愧,就必须去弥补,他不愿意欠咱们的,这就是他的弱点!他越是不愿意欠咱们的,咱们就越得让他欠个够!”
“可是阿父。咱们便是让他欠了人情,又有什么用?”张奉皱着眉头问道:“他正直就不会为咱们做事啊。那咱一直让他欠着,咱们多亏啊?”
“呵呵,傻孩儿,你见过为父做任何亏本的事吗?”张让笑了,“即便他不为咱们做事,始终跟咱们对着干,又能如何呢?陛下是喜欢他,亲厚他的,为父若是使法子下绊子,反倒会惹得陛下不喜,可是你想啊,如果他一直在陛下那里说为父以及你多位叔伯的坏话,咱们呢,就一直在陛下耳边儿说他的好话,咱们陛下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的。就算他马越说的是真的,是好的,陛下会信吗?陛下就算信了,会念他的好吗?陛下反倒会觉得他这个人太过较真,在陛下眼里就成了个无趣的大个子,如果他要与咱们作对,咱们除了好话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只有一个下场,陛下不喜欢了,那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废物了。”
“谗言能杀人,难道奉承就杀不得人了吗?”说到这,张让眯着眼睛,上眼睑和耷拉的眼袋都挤到一起去,分外慈祥地笑了:“陛下反而会觉得咱们分外正直啦。”
“阿父厉害。”张奉听着都呆了,他是个善于奉承的人,能把张让伺候高兴了,要不然非亲非故地张让为啥要认他做假子呢,就靠着这股子奉承劲儿得来如今的荣华富贵,可他真觉得一点儿都不亏,瞧瞧这干爹,太厉害了!张奉伸着大拇指都说不出话来,“阿父您这,您这真是太厉害了,孩儿能有侍奉您的机会,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为父这些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这是洛阳,为父十三岁就被卖到宫里为奴,马越那点儿城府,还嫩得很!奉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一章城门逞凶
马越并不知道张让给他下了个大大的圈套,他现在心头充满了对张让赵忠等人的尊敬。
他是知道张让他们贪财的,而且是非常地贪。可这些个在他印象中贪欲大到无以复加的宦官们为了保存自己的善意,宁愿对巨额的财富放手,这才是叫他更加感动的根本。
接下来的数日,马越白天在将作监转悠,看些陵寝宫室建造的书籍,而彭式则是跟在马越身边,抱着启蒙急就篇生啃。至于工作,城外有王冯与刘坏看着,他不怕出什么问题,左右那些木石材料送来之后他总是要检查的。
这几日的晚饭,他一次也没在自己府上吃过,要不是寻北军的曹破石小饮些酒,就是跑到蹇硕那边蹭顿饭吃,再不便是跟城门校尉赵延在城外寻一家四下无人的小酒肆聊天解闷。这几日他去曹破石那里去的最多,曹破石因为被人弹劾强抢下属妻女被免职,马越经常去开解他。
关羽阎行他们并没有时常休沐,一个吃住在东观,一个吃住在北军,连陪他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巍峨的皇城,空荡的梁府时常使他倍感孤独。他的心绪时常向西而行思念在家乡的兄长与诸位兄弟,时常乘着野马直奔东北想念他的老师与夫子。可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顺流而下客居江南的姑娘。
天气突然间一下子就凉了起来,将作监里的匠人们都有自己手底下的事情,一时间马越还真闲下来了,看了两个时辰的《考工》,发疲地揉了揉眼睛,抬眼一看彭式坐在地上两腿翘在几案上枕着胳膊已经睡着了,他的脸上还盖着一本《汉书》,呼噜已经震天响,自己刚才居然没有听到。
马越没有叫醒彭式,这些日子彭式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闲暇时还不停地锻炼自己的武艺,已经很辛苦了,睡一会就睡一会吧。
站起身,马越正打算要出去登城楼去寻赵延聊会天儿,顺便看看城外风景让眼睛休息一会,便看到听到外面‘嘭’地一声,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跟在王冯刘坏身旁的小吏摔入室中,叩首说道:“大,大匠,禀报大匠,城门刘石库跟大将军府的卫士冲突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啊!”猛然被惊醒,彭式打着挺一下子眼睛还闭着便站起身来,猛地抽出佩刀喝道:“谁!”
看看周围才反应过来不是在船上打盹儿,急忙收起佩刀站在旁边不敢言语。
“他们跟大将军的人能有什么冲突?城门的兵卒呢?”马越对彭式摆手,皱着眉头将佩刀系在腰间,便领着那小吏与彭式从将作监走了出去,刚走两步,马越回头对彭式说道:“阿仲,带上弓箭。”
那小吏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对马越说道:“今天收集的木石运送过来的时候来了几个将军府的卫士,他们来求些木石,希望给越骑校尉搭建公府,刘石库不敢给,两边就起了冲突。城门的军卒见是大将军府上的人,没人敢拦,只有木工令与石库司两位在那拦着,您快去看看吧。”
“越骑校尉,是大将军那个弟弟?”
马越皱着眉头,此前曹破石被免职后,何进便推荐他弟弟何苗上任越骑校尉,对此马越没什么可说的,即便是何苗是个庸才也没什么关系,平心而论,马越觉得无论是谁上任都不会再比曹破石做的更差,毕竟像曹破石那样淫**女的校尉,少一个好一点。
但是何苗跟自己又没有矛盾,他干嘛要让手下人来自己这找不痛快呢?
马越皱着眉头,出门牵马,一行三人一路奔至开阳门,远远低就见到城外一片嘈杂,有穿着南军扎甲的汉子在争抢木石,他看见刘坏急切地张开两手阻拦那些军士却无可奈何。他看到老迈的匠人王冯被军汉一脚踹倒,看得他心头怒火中烧!
隔着上百步,他控马慢出一步,探身从彭式的马臀囊中一把扯出弓箭,控马扯弓,奔马上前,隔着城门将骑弓拉成满月,瞄着那踹倒王冯的军汉的腿上一箭射了过去!
“啊!”
这一箭射的奇准无比,一箭便穿透了皮护胫,当下将那军汉痛的躺在地上打起滚来,一种军汉都被这变故惊呆了,这可是洛阳城的开阳门,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在这里放箭!
接着,他们便见到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二章廷尉出马
<>他知道赵延一直在上面,早晚得下來。.org雅文吧
赵延根本沒有理会马越的奚落,他本來一直在城头,下面起冲突的时候他还寻思着看会热闹呢。一边是马越的属官,一边是大将军府的人,他可是两边都不想得罪,而且他挺想知道,马越对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但他现在知道了,反而还不如不知道呢,早知道马越是这副刚吞了两把刀逮谁扎谁的模样,他就不放任大将军府的卫士在城门口胡闹了。
人还沒到,箭先飞过來,若这几个卫士再说错什么,马越是不是就要拔刀了?
“将作大匠你消消气,别跟他们置气。”赵延沒完沒了地跟马越说好话,见那些大将军府的人还沒有动作,急忙对他们喝道:“赶紧跟将作大匠道歉滚蛋,快点!”
那几个卫士这才如梦初醒,城门校尉这是让自己赶紧走呢,可是他们走不得啊,他们主人可不是温和的何进,他们的主人是新任的越骑校尉何苗啊,何苗交代下來的事情他们沒做好,回去恐怕吃鞭子比马越的还疼,他们只是跟马越道歉,但却赖着不走。
赵延一见这模样,问道:“你们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校尉,我们不是大将军的府的,是越骑校尉家中军士,主人叫我们打着大将军府的旗号來城门口取些木石修建府邸。”卫士委屈地说道:“取不回木石主人会打死我们的。”
“恩,我知道了。”赵延转身仰着脖子对马越说道:“君皓,让何苗取些木石又能如何呢?不会耽误你事情的,就当给老哥个面子,送些木石给他吧。.org”
赵延是知道,何进在洛阳待了许多年,就连马越现在这个将作大匠,前几年就是何进在这个位置上,何进从到洛阳就一直被宦官扶持,现在双方互有帮衬,何进已经熟悉了洛阳的法则,可他那个从南阳乡下來的弟弟可不一样。何苗自幼混迹市井,一身地痞流氓的习气就是十常侍他们几个都看不惯,要让那个混世魔王跟马越这等厮杀汉撞在一起,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嘿嘿,原來是越骑校尉想要木石啊。”马越满面寒意地笑着从马背上翻身下來,九尺身高遮住卫士面前的阳光,比他足足高出近两头,马越面上笑容一敛,说道:“你们回去告诉何苗,我这只有给陛下修筑宫室的木头,他想要木石,让他自己來找我,马越就在城外等着他來!”
卫士搀扶着腿部中箭的伤号一窝蜂地走了,马越把缰绳交给彭式,走过去对王冯问道:“老先生沒事吧?”
老迈的王冯身上还有刚才遭受踢打的泥印,做工匠三十余年,这样的窝囊气他受得多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上官为他出头,见马越走过來,老先生躬身便拜倒说道:“老儿多谢大匠搭救。”
他不知道马越仅仅是为了杀鸡骇猴,尽管有护犊子的心态,但那也仅仅占了一小部分,若不是想敲打那些心里对这些木石有想法的人,马越是万万不会做的这么绝。马越急忙搀扶着王冯起身,对他笑道:“您不必如此,那些卫士也欺人太甚了,该教训一下。”
“三郎,唉,三郎你这……”赵延急着团团转,左右踱步望见马越一副根本沒把这当成事的模样,拽着他说道:“三郎啊,你给不给老哥面子不要紧,可你不该给何苗放狠话啊,何苗那人不讲道理的!”
“要的就是他不讲道理,不讲道理能怎的,拿把刀來杀了我?”马越拍拍赵延笑道:“他真敢拿刀过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唉呀!我不是这意思,他肯定不会拿刀來杀你啊,傻子才跟你比划刀枪。”马越一乐,赵延更着急了,说道:“他兄长是大将军你不怕,可皇后是他亲妹妹啊!”
赵延算是看清楚了,这马越跟那蹇硕一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块子,硬得很。
马越说道:“何家再大,能大得过陛下?我还真就不信了,他们若是來好说求着我,我兴许还真忍不住给他些木石了,可你看他府上的奴才,过來把我的属官打成什么样了?老大人那么大的岁数,他们几个军汉就沒有一点留手地踹倒在地,就因为他何家势大,我才让他自己來找我,换了人我直接就告到廷尉府去了!”
马三儿人生二十年,除了当年在并州的那个吕姓将军以劲弓强弩使他屈服,还沒有谁能來硬的在马越这能占到便宜!
“唉,三郎,你这可不是什么好方法,你该学着圆滑处事啊。”赵延摇头晃脑得,看着马越好像这个大个子沒希望了一样,垂头丧气的,“一直这么下去,你会吃大亏的!”
马越穿着官服坐在一块青石上盘着腿,满不在乎的笑道:“会的,老兄你就别开导我了,沒事的。我就不信了,我这给陛下征得石头,他來强求我不给他能怎么地。”
“唉,行吧,那你在这等着吧,我就在城楼上,有事……最好沒事。”
赵延叹着气带着几个手下回了城楼,马越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赵延其实挺够意思的,尽管他胆小怕事,不够英雄豪杰。
但就因为他胆小怕事,反而说出自己在城楼上帮自己掠阵,有事他会帮忙,才更让人感动。
有时候我们不能强求软弱的人强硬,亦不能强求刚直的人折腰。
“王老,您沒事了吧。”
“沒事沒事。”王冯摆着手,卫士那一脚让他坐在木料上休息到现在才缓过劲,但还是忧心忡忡地对马越说道:“大匠,您就这样将那些卫士赶走,会给自己招來祸患的啊。”
马越根本不在乎什么祸患,这些阻碍在他决定要改变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这第一关有多难,他都要扛过去。
只要他扛过去了,后面便畅通无阻了!
马越在城外坐了一个时辰,这一日运送的木石都差不多运來了,何苗那边还是沒什么动静,马越拍打着官府上的尘土,正打算离开,便见远处喧喧闹闹地來了一众廷尉司地骑士带着枷锁奔马而來,为首的骑士看官服正是廷尉卿的属官左平。
“将作大匠马越,越骑校尉何苗告你违反大汉律例,皇城持弓伤人,押解廷尉待审!”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三章大意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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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越在城门口等着何苗找上门的时候,越骑校尉府上正是一团大乱。新任越骑校尉何苗正在大发脾气,府里上好的瓷器在地上摔地粉碎。
何苗自己很低,不足七尺,右侧额角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可垂目顿首之间却有着一番气势,那是常年吆五喝六纵横县城的人才有的气势,不应当出现在这么一个朝廷两千石校尉的身上。
“你再把那匹夫说的话重复一遍,他说什么!叫我何苗自己去找他要?”何苗气的满面通红火冒三丈,以手拭过唾沫横飞的嘴唇,咬着下嘴唇手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回主人,那马越就是这么说的,他还拿马鞭抽在小人脸上!”
何苗烦躁地手抓头皮,愤怒让他额角上的疤痕分外明显,那是少年时在南阳与人争斗留下的伤痕。像他这样矮小的男人与人搏斗并无法占出优势。那段街头巷尾不见天日的生活如果说他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争斗如果已经无法避免,要想自己不被打,他就必须率先出手。
突然之间他看着随从脸上的马鞭印记愣了一下,笑了,“你先坐下,我问你,你恨不恨那个凉州蛮子?”
“恨!”随从委屈的眼中透着恨意,这根本是不用问的事情,何苗满意地笑了,说道:“小五,从咱们还在老家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我必须给你出这口气,他打你就是在打我的脸啊,对吧。”
“是,那个匹夫就是看不起您!”
“对,那你愿不愿意帮我做这件事情,让你好好地揍他!让他以后见到你就绕着你走!”
何苗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脸色笑了,一面循循善诱地说道:“这样,你去趟廷尉府,廷尉换了新人,就让他逮马越一天关到廷狱里,廷尉应该会给咱家这个面子,到时候你就这样……”
被称作小五的随从听着眼睛里都是震惊,接着喜笑颜开,最后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到底是朝廷两千石大员,小人报了仇死也值了,可这会连累主人您啊。”
“放心。你做成这件事,帮我出了气就不要再在洛阳了,到时候我派人在廷尉府门口接你,给你三十金,回老家当个富家翁……”
小五立即给何苗跪在地上‘咣咣“磕起响头,“小五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被称作小五的随从欢天喜地地领命跑出越骑府,何苗脸上没了热情,唤出一个健壮的劲装武士说道:“跟着小五,等他从廷尉狱出来之后问他事情有没有办好,把他带出洛阳,趁着黑夜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记住了,要做的干净!”
“诺!”
人都下去了,何苗歪着脑袋向地下啐出一口,骂道:“呸!一个凉州来的蛮子,给何爷爷这儿装什么大,玩死你!”
……
“将实情禀报卢尚书。”马越看见廷尉府的人来者不善,留下这么一句,对王冯刘坏说道:“我不在你们就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不准徇私枉法。”
话音一落,枷锁上身,便被押解到廷尉府。
马越不怕什么廷尉,前廷尉崔烈因买官升为司徒,现在的廷尉也就是个买官上任的无名之辈,何苗能请动廷尉,无非就是给自己造成一点麻烦罢了。廷尉可没有直接审理两千石官员的权力,东汉的廷尉府大权收归台阁,重大案件是要通过尚书府共同受理的。
就算这个廷尉再不正直,马越相信如今的尚书令卢植是正直的。
只要开府受理,他就不会有事!
“喂,你们这是押着我去哪?这不是廷尉府!”
眼见着几个骑士将自己押上囚车,接着在城内七拐八绕的路越来越熟悉,马越急了起来,这他娘的不是押送望廷尉府,这是直接押送到廷尉狱!
暗无天日的廷尉狱,马越曾在那里住过三个月之久,他终于无法再让自己心如止水,大声喝道:“大胆!我是将作大匠,你们廷尉是谁!让你们廷尉来见我!”
“大匠您还是省省力气吧,别叫了,廷狱到了俺们这些个小人物也就完成任务了,您现在没鞭子,抽不了我们了。”
闻言马越一愣,一看那说话的小吏正是此前自己在城外拿鞭子抽在脸上的越骑校尉侍从,此时他却穿着一身廷尉府小吏的衣服,马越再看其他人,都是一半模样。
“假的,你们是谁?你们都是何苗派来的?”马越没有再咆哮,强健有力的双手已经握紧了囚车上的木栅,只要他发力便可破开这囚车。
“将作大匠您可别费力气,您出来可就成了抗命的逃犯,我家主人只是叫我换身衣服来嘲笑嘲笑您,前面那位,那是正儿八经的廷尉府属官左平,周围这些弟兄也都是廷尉府的官吏,您是真要被下到廷狱了,省省力气吧。”
何苗这个王八蛋,费这么大力气就是想嘲笑嘲笑我?
马越觉得不会这样,他在囚车里坐正了身子,问道:“何苗还想做什么,他就没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有,我家主人说了,他也不能把您怎么样,只希望给您涨涨记性,以后见了他绕着走就行。”
“哼?”马越不屑地笑了,说实话他心里就是有几分看不起何苗,自己家里修府邸仗着兄长大妹跑自己这儿来揩油,他是真没钱收木材石料吗?马越讥讽道:“就凭这个?把某家关在廷狱里,他何苗能关某几天?真以为这天低下之后何家大了吗?”
越骑校尉府的小吏笑着摇头,他脸上那道马鞭抽出的血印子分外狰狞,“没有,小人也就这点儿本事,不能把您怎么样,您打了小人一鞭子,主人能关您一日已经足矣情深意重。”
“出息!”
马越不屑地看了那随从一眼,在心里感叹这个何苗对自己府上随从平时有多坏啊,要是有人像自己这样打了阿瑜阿力,他非得把那人拴在马屁股上拖死才能出气!
没多久,囚车晃悠着驶入廷狱的大门,马越身上套着枷锁被推入囚室中。
那个越骑府的随从一直呆在狱中陪着狱卒推杯换盏,马越被困在囚室中无所事事,他在期盼着卢植,不知道卢植什么时候才会到这边来把自己救出去。
没过多久,来了个狱卒站在马越面前,透过木栅递给他一壶酒,讨好地笑道:“您是将作大匠吧,被关到这肯定不痛快,喝点吧。估计没多久您就出去了。”
马越接过酒随意地喝了两口,他不怕酒中有毒,毒杀他这样的大臣还没人敢这么做,就是何苗也不敢,解了渴,他随意地问道:“那个越骑府的随从怎么还没走?”
“您怎么说他是越骑府的,他不是廷尉府的新吏吗?”
马越还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到面前这个狱卒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上,那个越骑府的随从身边的狱卒也是一样,统统都倒下了,他朝着自己这走了过来,马越觉得自己头有点晕。
“你,你下毒?”
最后,马越只看到那个随从狰狞的笑脸。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四章何苗狠毒
<>马越觉得很累,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吊着,脚尖能点到地,可却使不上力气,双手的手腕都被拴在什么东西上,根本无法挣开。雅文言情.org
痛!有一根坚硬的棍子捅到了自己肋下,想要睁开眼睛,可他的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难以抬起。
“哗!”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马越猛地一下子清醒过來。这就是那间囚室,一张脸孔在眼前放大,是那个越骑府的小随从。
“嘿,将作大匠您醒的可比小的想的快的多啊。”小五自己心里也挺惊讶的,那几个狱卒可还沒醒呢,马越喝的**要比他们多上不少,却比他们醒的还早。这么想着,小五如释重负地笑了,说道:“您醒的早晚都沒关系了,您现在哪儿都使不上力气了吧。力气大您倒是使啊!抽小人那一鞭子,现在还疼呢……”
马越根本听不进去这个何苗的随从在说什么,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能努力睁大了眼睛,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一根三尺长的棍棒。
无力地晃着头颅,马越皱着眉瞥了那个随从一眼,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你想死吗?”
我马越什么时候被人抓住绑起來过?
十四岁时骑着小马带着三十个恶少年出边塞一路屠了十余支鲜卑骑兵的岗哨,我沒被抓住!
梁兴那个王八蛋领着上千号人想抢老师的马场,我沒输!
北地郡阻击鲜卑大王的攻略,我沒输!
杀北宫伯梁兴,我沒死!
他妈的现在让何苗府上的一个小人物给绑了!
那随从看马越这幅模样,笑了。
“您觉得委屈了吧,现在觉得后悔了,您是不是后悔当初怎么沒一刀把我杀了呢?”随从的表情在马越眼中变得狰狞,对他吼道:“您在城门抽我的时候就沒想过您会落在我手里吗?我想死,我就是想死,怎么样?告诉你马越,过了今日,你就是把城池翻个底朝天,你找不到我!”
“去你娘……”
马越还沒骂出声來,小五提着棍棒向后一蓄,猛地朝着他的脑袋砸了过來!
“嘭!”
马越的脑袋被敲得向右一歪,重重地撞在身后绑着的木栅上,眼前一黑,数息时间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摇了摇头,左侧的牙齿都快被这一棒子打松了,马越歪着脑袋看了这个歇斯底里的随从一眼,一口血水朝着他唾了过去。
“你马越不是厉害吗?在城门口耀武扬威的模样哪儿去了!”
又一棍子,重重地打落在马越的腹部。
马越咬着牙忍痛沒有叫出声。
“不就是觉得我为人奴仆,一辈子都报复不到你的头上么?现在我是不是还回來了?我还回來了!”
手腕子粗的木棍雨点一般地落在马越身上,胸口,肚子,肋下,胳膊……不过片刻,马越身上到处都疼,被捆绑住的手指都疼的伸展了。
可他愣是沒有叫出声。
“你倒是叫啊!叫啊!叫……”
‘咔吧’一声,木棍再一次打在马越身上,断了。
马越愈是一声不出,那随从越是疯狂,他很清楚,今日在廷狱里无论他如何报复马越,是轻是重,过了今天他都是九死一生,出了洛阳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超过十年的流亡生涯了……他沒有理由不将马越给他的屈辱全部还回來。
眼看木棍断了,他丢了木棍一脚踢在马越身上,随后便是不停的拳打脚踢。
‘砰砰!’拳打脚踢之声在阴暗的囚室中不绝于耳,伴随着马越小声的闷哼……这一拳一脚,打在他的身上远比他心里的屈辱感要弱的多,他不能再让自己像个懦夫一样在这个小人面前叫出声來。
叫出声,他就输了!
嘴唇都被他咬破,流出的血几乎在下一刻便因被击打而甩飞到一边,他硬是一声不出。
“你叫啊!你说……你说你错了,说你不该打我,说你不该打我,你说啊!”
随从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出身低微的他根本就沒想过有一天他能放肆地将马越这么一个‘大人物’打成这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怕了。尽管他已经想清楚他可能会死,但提到如何一个死法,他仍旧不敢想。
他只想让马越给他道歉,为了城门口的践踏而道歉!
“來啊,你在怕……怕什么,來,打死我!”
又是一拳砸在马越脸上,随从已经沒有力气再吼出什么了,本还指望着马越再说些什么,就见到马越脖子一歪,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的血混着嘴角一同滴在地上。
“啊!”随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马越打死了,急忙伸手试探鼻息,悬着的心才放下,这种沙场生存下來的战将,沒这么容易死掉。
环视左右,随从才从疯狂的情绪的中抽离出來,囚室中的风一吹,浑身汗毛打了个冷战,看着左右的歪七扭八的狱卒还都沒醒过來,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要逃跑,逃跑,跑过一里多远的廷狱院子,拐到狱门口牵起自己的骏马便离开,连守门的狱卒跟他打招呼都不给一点回应。
他要赶紧离开,离开这里。
突然,旁边一只有搭在他的肩膀上,直吓得三魂出窍,“啊!”地一声便叫了出來,转过头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何苗府上的劲装卫士,摇着头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他沒好气的说道:“主人派你來接应我逃跑的?”
劲装汉子腰上挂着一柄手弩,轻轻点头也不多说话,只丢下一句,“钱在城外,跟我走!”
一提到钱,小五挑了挑眉毛,看着劲装汉子的背影嘴角勾起笑容,五十金,那是多大一笔财富?
至于何苗说的回老家,他才不会回南阳,他要去南方!要么就去幽州,并州!
他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他打定了主意,一拿到钱他就摆脱这个卫士,自己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娶妻生子也买上十几个奴仆伺候自己,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出了城门,二人跨上骏马一路奔驰,直到城外五十里的黄河岸边才停下,小五觉得有些不对了,驻马问道:“钱在哪?”
劲装汉子笑着指着崖边的一片矮树说道:“见到那边了吗?黄叶子最多的树下面,我今天下午才跑过來埋的,快去挖吧。”
“藏点钱,就算怕被城里人发现也不用跑这么远啊。”小五翻身下马,一边嘟囔着一面往那边走,“你也是,太小心……呃!”
弩弦一声响,小半截弩矢箭头穿透了他的心口,转头长大了嘴巴,他指着劲装汉子说不出话來,血从他的身上流走,就这么两息的时间他的身体便已经瘫软下去。
眼睛阵阵发昏,他看到劲装汉子从马背囊中掏出一卷长麻绳栓在一块大石头上,接着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身边。他多想说些什么,可他根本沒有力气去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麻绳拴在自己的胳膊上,腿上,脖子上。
无力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上翻着,他看到了蓝蓝的天,天上的云像极了马越耀武扬威时的笑脸。
劲装男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五心里想着什么,把小五和石头绑在一起之后,他吃力地推着上百斤的巨石,将之滚到崖边,山崖下是波涛滚滚的黄河。
“嘭!”“扑通!”
两声下去,滚滚黄河奔腾而下,看不到一点痕迹。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五章游侠卢浩
<>洛阳卢府,正是下午,尚书令卢植从西园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坐着马车向着自己府邸走去。.org
坐在前面赶车的青年眉目清秀,卢植连年的征战,直至今日都还沒有儿子,这个面容与卢植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是他的侄子,名叫卢浩。
“浩儿,老夫教你读的书今天是不是又沒读?”卢植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都不睁眼就知道侄子又沒有好好呆在家里读书,说道:“是不是今日又出门玩耍了。”
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耸了耸肩,常年在外闯荡的他一身皮肤晒成金黄色,驾着马车笑道:“叔父,侄儿那叫游侠,您不要说得那么不堪。”
“什么游侠!就是在城外胡混罢了。”卢植对这些轻侠是嗤之以鼻的,天底下那么多的游侠,说到底还是因为沒个正经营生罢了。“浩儿,你要听叔父的话,别再去游侠了,你的学识要比不少太学生都高,过了年好好去太学读书吧。”
卢浩在前头一边驾着马匹,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上下晃动,一手提着缰绳一手轮指磕着汉剑,清脆的声响与马銮铃交替着显得十分悠闲。
“您教了我那么些年,要还比不上那些个太学生多掉面儿啊。”卢浩嘿然一笑,说道:“叔父啊,其实我觉得洛阳沒什么意思,呆在太学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侄儿想去幽州。”
“去幽州做什么?”卢植睁开了眼睛,幽州那地方能做什么,他是知道的,卢浩想去幽州无非就是参战戍卫边防,“不许去!”
听到卢植十分坚持的拒绝,卢浩脸上一瘪,“叔父您别这么利索啊。.org雅文吧”
“兄长要老夫照顾好你,你今生都别想跟战争扯上一点关系!”
卢浩还想再说什么,眼看着快走到府邸,自家府门口却迎面跑來一个汉子,“卢尚书,这是卢尚书的车驾吗?”
“你是何人?”
彭式等的都快疯了,马越叫他來找卢植,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卢植的府邸在哪,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告知卢植今天在西邸尚书台办公尚未回來,他在府门前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卢尚书,我家主人是将作大匠马越,他被廷尉府的人带走了,他让我快來找您!”
“什么!”卢植在车中猛然坐直了身子,问道:“将作大匠怎么被廷尉府带走了?他不是在城外征收木石吗?”
其实卢植心里知道,怕是马越又惹祸了。
二十來岁的年轻人手握大权,单枪匹马的靠着战功在洛阳这座大的看不见边际的城池中闯出立足之地,他能对谁服气?那么多的累世公卿子嗣到了现在很多见了他还要下车行礼,谁能对他服气?
“浩儿,廷尉府,走!”卢植朝卢浩说了一句,接着对车外的彭式说道:“上马,边走边说。”
“诶,诺!”
彭式翻身上马,对卢植说道:“尚书大人,今日本我家主人在将作监读书,突然书吏跑來说大将军府的人在城外与将作监的属官起了争执,我们出城就见到那些大将军卫士在殴打木工令与石库司,我家主人气不过便射了一个卫士的腿,后來才知道是新任的越骑校尉何苗要修建府邸,到城外求些木石,属官不给,这才起了争执。主人让卫士给何苗传话,想要木石自己來城外找他取,后來廷尉府的人就來用枷锁囚车把主人带走了。”
“胡闹!”卢植气的胡子都吹了起來,新任的廷尉名叫吴卫,与何进交好,可卢植就不信了,这个人他能坐上廷尉,就不知道审问缉拿两千石是要与台阁尚书令共审的吗?卢植对彭式问道:“将作大匠还说什么了?”
“沒有,主人只叫我來请您。”彭式摇头说道:“还跟木工石库留了一句,要他们顶住压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给任何人木石。”
卢植点了点头,他知道了,马越竟将求救的消只发给了自己,而不是十常侍与蹇硕,让他心里觉得倍感意外。但这样,他才放开心去帮马越,一行快速朝着廷尉府前进。
不多时,一到廷尉府大门,卢植从车上下來也不通报,直接向里走。
门口的廷卒见是尚书令,有人急忙跑进去报信,剩下的人急忙引着卢植往里走。
满面寒霜的卢植,谁都不愿多说什么话來触及霉头。
“尚书令來了,请坐,今日可是西苑中有何要务?”
吴卫是个四十余岁的壮年男子,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很开心地将卢植迎进堂中,笑着做到一旁,对卢植问道:“您沒事可不会往在下这儿來啊。”
“廷尉,今日廷尉府扣押将作大匠一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恩?”吴卫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问道:“您是说……我廷尉府的人,把将作大匠拿了?不可能,要是我的人出去我肯定是知……”
说着,吴卫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想到,过午时越骑府來人找几个廷尉府的骑卒出门,他沒当回事,直接让下属的左平带着人出去了。
“不是,您等等啊。”吴卫低头沉着脸,走到门口问道:“左平回來了沒有?什么,还沒回來!”
这下子,吴卫知道事情大了,自己的属官私自把将作大匠扣了,可到现在他都还沒见到人,急忙说道:“尚书令,恐怕真的是廷尉府上的人把将作卿抓了,我这就去找人的!”
卢植起身说道:“这么说,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什么啊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卫手下人左右一打听,便知道左平领着**个人从城门口回來直接去了廷狱到现在都还沒回來,众人急急忙忙地向廷狱赶去,一路奔驰到廷狱,吴卫的脑袋都大了。
他这刚上任的廷尉恐怕保不住了。
属官左平跟几个廷尉府上的人以及一些狱卒四仰八叉地在廷尉狱中躺着,囚室中空无一人,最里的一间囚室中,他们看见了断掉的木棍……
以及被绑在木栅上打得浑身是血的将作大匠,马越。
卢植与吴卫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如果马越死了会对洛阳带來什么样的地震,朝廷两千石大员在廷尉府被活活打死……简直不可想象。
“马三郎……马三郎?”
马越从昏迷中被唤醒,一只眼睛已经无法睁开,眯着看到了面前的卢植,他知道,自己沒死……活下來了。
“卢尚……尚书,沒事,我沒事,贱命一条……死不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六章心灰意冷
“是谁将朕的将作卿打成这幅模样。”
廷尉府堂中,刘宏勃然大怒,堂下的马越被赐了蒲团,高高昂着的头颅脸上鼻青脸肿。
跟马越一同跪在堂下的,还有新任越骑校尉,何苗。
座于两旁的有陪同刘宏前來的张让、赵忠,以及担当护卫的蹇硕。还有涉及此事的大将军何进,负责协同审理案件的廷尉吴卫与尚书令卢植。
马越梗着脖子不说话,被一介无名小卒打闷棍这种丢人事情,他无法开口。
越骑校尉何苗坐在旁边瘪着脸对刘宏,作着一副很委屈的模样。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坐在堂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件事的來龙去脉,可小五现在眼珠子可能都给鱼吃了,死无对证,只要刘宏不处罚他,他就沒什么可担忧的。
至于马越的报复。呵,国舅爷会在乎这么一个傻子的报复。
“将作大匠,你先跟朕说,是怎么回事。”
马越拱手说道:“回陛下,臣领命征收重建宫室所需木石,今日在将作监听书吏说大将军府上的卫士跟臣的属官在开阳门起了争执,臣到了开阳门见到那几个卫士正在殴打臣的属官,木工令王冯已经年过半百,被身强力壮的卫士踹在地上,臣气不过,便引弓射了一个卫士,箭矢命中其小腿。臣质问他们为何动手打臣的属官,一个卫士说木工令是自己摔的,臣发怒抽了他一鞭子。”
“你接着说。”
说到自己出手伤人,马越停顿了一下,见刘宏面上沒什么不喜,得了应允之后才接着说道:“后臣闻讯得知,何越骑修筑宅邸,那些人是何越骑门下,谎称大将军府卫,來臣这里求些木石。臣当初求官便是为了让这些木石物尽其用,早日将陛下宫室重建,自是不与,臣说,若何越骑要木石便自己來说,臣会给他一个说法,臣在开阳门等着何越骑。”
刘宏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双手轻叩着面前的几案。
“过了一个时辰,何越骑沒來,來了一队廷尉府的人马,言臣违反汉律,要拿臣入廷尉府,臣便束手就擒,却被囚车带到廷狱。饮了狱卒拿來的酒,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再醒來的时候便被捆绑在狱中,被越骑府上的门人打成了这副模样……”
刘宏面无表情地轻轻点头,心中不知在做何考虑,半晌才抬起头,怒视着何苗问道:“何越骑,遣人状告马将作,在廷狱里迷昏狱卒毒打马卿,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陛下,臣冤枉啊。”何苗一见刘宏问道自己,立即拜倒叩首说道:“臣只是叫那些下人去西市收些木石,万万想不到他们的胆子会那么大,惹了马将作被射穿胫骨也是活该,臣沒什么好说的。但臣沒有找人來廷尉状告马将作,更沒有遣人毒打马将作啊,便是给臣三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的啊。那个卑鄙小人偷取臣的家财,眼下臣都找不到他,若找到他臣非得将之拉杀不可。”
“你沒有。你沒有那是谁。难不成你想说马将作这么作践自己來陷害你吗。”刘宏脸上的表情好似怒极了一般,转头对马越说道:“马卿,这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告诉吴廷尉,那个贼人长什么模样,找,便是将天下翻个个儿也要把他找出來,吴卫,你要是找不到他,这个廷尉就可以换个人做了。”
“臣领命。”
比起吴卫跪在地上满心焦急,马越坐在堂中心头确实冰凉的,他听出來了。刘宏尽管言语中说的很热切,但他根本沒打算治何苗的罪。
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刘宏说道:“越骑校尉何苗,御下不严,罚奉一年,将爵一等。”
“臣谢过陛下,陛下圣明。”
脸贴着地的何苗嘴角在笑,他听见刘宏说这么一句就知道,沒事了,他何苗这么玩儿了马越一把,沒有任何惩罚……罚奉一年,那不就是每个月少给自己家几十斗米跟几千钱,谁,谁稀罕啊。
“何越骑,今后严加约束你的门下奴仆,马卿,再有这种情况不必留情,那般贼人直接杀了便是,朕不会怪你。”
马越抿着嘴点头,拱手向刘宏拜谢,嘴上却什么也沒说,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惺惺作态的何苗。
何苗看见马越在瞪他,笑着凑到马越身边说道:“马将作,此事全赖在下御下不严,反倒教您糟了这么大的罪,在下今日刚好求得上好的医治外伤的药膏用在被您射穿小腿的奴才身上,等晚些时候给您送到府上,看您是不是也好的比较快。”
马越面无表情地看着装模作样的何苗,他听出这话里就是在侮辱他,将他与越骑府的奴才比在一起。他握紧了拳头却不能挥出去,这种感觉让他深恨。
“何越骑身上的味道让在下腹痛,劳烦您离我远点。”
“噗嗤。”一众人听了都沒反应,只有站在刘宏旁边的蹇硕突然笑出声來,众人俱是不解,刘宏问道:“你笑什么。”
“回陛下,奴沒笑什么,奴只是笑马将作风趣。”
蹇硕回得义正言辞,刘宏问道:“朕怎么不觉得好笑,马卿说的什么意思。”
“陛下,奴知道马卿这话的意思是他腹部被殴打得隐隐作痛,奴出身低微,始终上不得台面,奴方才想到的是,人闻到茅厕的味道,便腹痛想如厕,因而……发笑。”
蹇硕还沒说完,刘宏已经手抚着圆滚滚的小腹笑了起來,全然不顾堂下脸色发黑的何苗,笑的前俯后仰,半晌才停下对马越说道:“马卿身上有伤,先回去休息吧,朕这便回西苑了,这些日子朕准你在家理事。”
蹇硕冲马越笑笑,瞥都不瞥何进何苗,跟着刘宏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刚才他说笑何苗就是为了给马越出口气。
马越起身走出廷尉,心中满是灰暗地被彭式架上安车向梁府归去,刘宏沒有帮他,这在他意料之外,廷尉府外的阳光刺目,却令他遍体生寒。
他想不清楚,刘宏为什么不帮他呢。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七章何氏兄弟
回西苑的车驾上,刘宏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蹇硕在前面驾车听得很是糟心,却不敢怒亦不敢言。
“蹇卿,你回头从宫里随便拿点儿什么东西,拿去将作大匠府上,就说这次委屈他了,朕是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沒头沒尾治何越骑的罪,让他好好养伤。”
“诺。”蹇硕在前面轻轻点头,“不过陛下,奴该拿点什么。”
这叫什么事儿,什么叫从宫里随便拿点什么……宫里的东西能随便拿吗。
刘宏皱着眉头两手端圆了肚子呢喃道:“你说这马卿,也沒什么喜欢的东西,是吧。算啦,你去趟少府,看看武库里有什么好兵器,给马卿挑上几口好刀送去吧。”
“诺。”
蹇硕不敢问刘宏为什么在廷尉府不帮马越说话,回过头却又要赐下宝刀,他只知道既然是陛下让自己去做,那陛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刘宏坐在车里,反复回味马越眯着肿胀的眼睛怒视何苗的那个眼神,破开的眼角仿佛充满了血光。
他的心情更好了。
说实话他无论是马越得罪何苗还是何家得罪马越,对刘宏來说这都是让他十分开心的事情。
马越是刘宏手上的刀,何家是刘宏心里的刺,他永远忘不了王美人的惨死,何马之间的矛盾,在他看來无疑是最好的磨刀石,只等着宝刀开锋的一刻,便可血洒大地。
……
出了廷尉府,何苗的心情也是极好的,笑眯眯地对何进拱手说道:“兄长,那若沒事儿,苗便先回府上了。”
“等等。”何进叫住何苗,脸上看不出喜怒地说道:“你跟我回府,我有事跟你讲。”
“好,那何苗便跟兄长回府。”
何进对着张让赵忠以及廷尉吴卫拱了拱手,带着何苗坐上安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廷尉府。
安车沿着洛阳大道慢行,何苗的心就马车一般七上八下地随着颠簸,他有些害怕何进。
他跟何进可不是亲兄弟,从小随着母亲搬到南阳,何进就对他多有不喜,即便如今自己成了越骑校尉,多半都是沾了妹妹何皇后的光,与何进是沒有什么关系的。
小时候在南阳,他在外面与人争斗,完事何进便提着猪肉狗肉去给别人家赔礼道歉,无论输赢是否占理,回到家里总是会被何进胖揍一顿。
俗话说长兄如父,可他何苗的这个长兄与他沒有一点儿的血缘关系,反而从小就觉得他是个赔钱货。
不多时,入了大将军府,二人七拐八绕地到了书房,何进一言不发地抬腿入门,何苗转身带上门嘿嘿笑着对何进说道:“兄长今天叫我來可是有什么……唉呦。”
何苗还沒说完,何进转过脸一巴掌抽在何苗脸上,接着一脚将他以比來时更快的速度蹬出书房,刚关上的门直接被撞开了。
“嘭。”
一声撞破房门的巨响从书房传來,引得府上一众奴仆火急火燎地往书房跑,生怕大将军有什么意外,到这边一看却让他们大跌眼睛,大将军之弟,何越骑打着滚在地上轱辘,从南阳跟过來的管家急忙驱散闻风而來的下人,“快走,沒什么好看的。”
这个老下人从前在南阳时何进身边的刀手,不是杀人的游侠,是杀狗宰猪的刀手。跟着何进发迹了之后便成了如今大将军府的总管。跟着何进满打满算也快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他见过太多次何进暴怒的时候揍何苗了,因此早已见怪不怪。
何苗从地上爬起來,肚子一阵绞痛,脸上被扇了一巴掌也是火辣辣地,皱着眉怒视着风闻而來的下人们,“全给爷滚蛋。”
下人们急忙四散而逃,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及霉头……大爷能打二爷,可二爷能打我们啊。
骂完了奴仆,何苗转头换上笑容,何进这一巴掌劲可不小,嘴角都带着血可何苗还是笑着朝何进慢慢走了过去,“大兄你先别急,听……”
“啪。”
又是一巴掌,直接扇得何苗身子原地从地上快要转起來,一下子就懵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何进,还沒回过神來便被何进再度一脚踹地翻了两个跟头。
何进打何苗,下手是毫不留情的。无论何苗是曾经的南阳地痞,还是如今的越骑校尉,到何进手上都跟打儿子一样。
“大将军,吴匡求见。”何进还要再动手,门外一属官模样的青年迈步入了庭院,手里握着一卷书简进來便见到这个情形,顿时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何进出了口气,见是自己属官來了,也不在意,招手说道:“进來说。”说罢一指庭中对何苗骂道:“你给我跪在中庭反省。”
“大将军,这是今年司州各部郡县驻防情况,并凉冀三州兵力也都送达,请您过目。”
何进点头,招手与吴匡入了书房,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吴匡才从书房出來,走到何苗身边小声说道:“何越骑,大将军请您入书房。”
“快走。”何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被何进的下属见到自己这幅模样他觉得很丢人,吴匡伸手來扶他,何苗却反手将吴匡推开,“做你自己事情去,别來烦我。”
何苗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起來,两腿麻痹仿佛有跗骨之蛆爬动一般,扶着墙边站了好一会才慢慢挪动到书房,开门时心理还是十分防备的,生怕冷不防门后等待他的是何进能箍住疯牛的手臂与踢翻野狗的腿。出乎他意料的,门后什么都沒有,何进安坐在胡凳上,指着对面沒好气地说道:“坐。”
何苗在何进这个兄长面前沒有一点的耀武扬威,夹着尾巴坐在何进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阿弟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陛下宠爱马越,你却找人暗中这么弄马越。你知不知道将作大匠也是朝廷诸卿之一,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兄长,小弟知错了,您消消气。小弟就是气不过他射小弟的奴仆。”何苗小心地说了一句:“而且您看今天陛下也沒有多生气,不过是罚了一年俸禄而已。”
“你懂个蛋。”何进摇着头,手指何苗说道:“你跟阿妹都是,心太狠不知留退路……你说你这才刚当上越骑校尉,第一个年头俸禄便沒了,以后兄长还如何为你求官。”
“你以后切记不可胡闹了,知道吗。”
“诺。”
何苗是知道何进心性的,急的时候真急,火撒完了冷静下來就又变得好说话了,耳根子软。何苗嘴上说着好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下次那蛮子再落到老子手里,老子照弄他不误。’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八章主辱臣死
马越打算在家休息到过年,何苗那个恶仆这么一顿毒打真是不轻,但最要紧的还是将他脸打肿了,无法出门见人,索性就在家中躺着读书。
这个时代说到底还是娱乐项目太少了,人一旦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便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幸好年少时艰难的生活教会了马越勤恳好学,终日捧着书本也不算无聊。
不过这些日子除了读书,马越也不算无聊,蹇硕偶尔过來陪他聊聊天,不过蹇硕是个很不会聊天的人,二人对话情况几乎是马越滔滔不绝,蹇硕一句话噎得马越想要摆手送客。曹破石來了许多次,他这个人是对马越确实够好意,可两人在道德方面实在是不敢苟同,也沒什么共同语言。几乎一直是曹破石单方面示好,单方面地维系着这段友情。
受伤回家的第六日早,关羽从东观收到了消息,回到梁府。
“三郎……何苗那个王八蛋,”
关羽背着一包书简推开马越居室,见到鼻青脸肿的马越当即咬紧了牙关,关羽恨极了何苗。马越那么大的个子,蜷在榻上眼睛肿的眯成一条线,他怎么能不恨。
“云长兄回來了,我,我这沒事。來,云长坐。”
马越在榻边让出一点地方,艰难地翻了个身,问道:“今日云长休沐吗。”
“沒有,我告了假,听人说三郎受了伤,我担心你身边沒个可用的人。”
关羽说的轻巧,他的假可不好请,东观就那么几个人,否则也不用等到今天才回來了。
“嘿,还是云长挂念我。”马越咧嘴笑了,说道:“其实沒事,家里挺好的,有阿瑜阿力还有阿仲看护,出不來什么事。云长还是回东观吧,我才受这么点伤,你回來不太好。”
关羽解下包裹,拍着说道:“沒事,我跟那几位老先生说了,我拿些书回來校对,东观的老先生们你还不知道,都好说话。”
马越点头,接着便见彭式推开房门端着一碗汤药进來了,一看关羽回來了,笑着打招呼说道:“关兄回來了。”
彭式在马越买官前见过关羽,更是听府上别人用羡慕的语气说了无数次关羽、杨丰、徐晃、阎行四人了。这个时候,马玩他们那些个边郡的都尉以及不足以代表马越家将的最高水平了,这四位才是。以家将的身份做到正儿八经的京官,这简直沒有再引人羡慕的事了。
跟关羽打完招呼,彭式端着药碗吹了吹,打算给马越喂药,马越急忙摆手说道:“沒事,阿仲你就放在旁边就行,我现在还不想喝,待会自己喝……太医令來了。”
马越琢磨要不要让去人牙子哪里买几个侍女回來,府上就这么几个厮杀汉平时看不出什么,一旦自己行动不便了还确实不方便。
太医令就是张让的养子张奉,马越偌大个梁府上沒有医匠,这些日子总是张奉亲自过來煎药,马越劝也劝不住,总不能不让张奉进门。
“沒有,太医令已经走了。”彭式摇头,找了块麻布擦了擦手上的药汁说道:“听阿力说太医令五更天摸着黑就來了,我起个大早遛马,见有人摸着黑在院子里鼓捣还以为进贼了呢,幸好问了问。太医令熬好药就离开了,说宫里的大皇子受了些风寒,他还要回去给皇子熬药,就不跟主公见面了。”
“唉,太医令真是有心了。”马越叹了口气说道:“回头你跟太医令说,宫里有事就不要过來了,这么辛苦。”
“在下说了,不管用。太医令一定要來,本來还说叫太医署里随便來个属官,后來又觉得下面人手脚不麻利怕把药熬坏了,一定要自己來。”
马越轻轻点头,说道:“咱家马还有多少。”
“前些日子苏掌柜从并州买了批良马,牵过來八匹,鲜卑战马还有七匹,还有些宅子里的良马,应该还有个二十來匹。”
“这样,你回头牵两匹给太医令送去,也别说报答,就说是快过年了表示一下。”马越点头说道:“要是太医令再來熬药,你就在旁边多学些,咱家别总麻烦太医令这么宫里宫外地跑,太折腾人了。”
“诺。”
关羽坐了一会问道:“三郎,你这伤。”
“沒事,都是皮外伤。”
“三郎打算怎么做,就这么咽下气了。”
关羽这话是在问马越要不要报复,不过语气中并不是那么推崇。这件事的來龙去脉他都已经大致清楚,马越是被何苗阴了,如果再明着來恐怕依然是斗不过何苗的。那个王八蛋太阴险了。
“不咽下气能怎么办呢,至少现在是不能报复的。云长兄你也知道意气用事的后果,我现在不打算报仇。”马越释然地笑道:“其实这件事我想清楚了,就当给自己长个记性,以后不能再那么冲动,如果当时我换一种方式处理地不是那么偏激,可能现在何苗那个庸狗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这次让马越学到最多的教训,就是善待下人,不仅仅善待自己家里的,对待外面的人也都要一视同仁。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他有些太狂了,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吃这么一次大亏,在马越心里是有很大正面意义的。
“阿若让我劝劝你,既然三郎明白那我就不多嘴了。”关羽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说道:“这是驻守陇关的阿若差人送來的,有一封给我的,一封给三郎的,你都看看吧。”
“哦。阿若來信了。让我看看。”
马越打开两封书信,他打开杨丰给自己的书信一看就笑了,这字迹一看就不是杨丰亲笔写的,是军中文书來得多,上面对于自己在廷尉所受的委屈只字不提,说的大多是凉州的战况,以及家中的情况。信里说马腾在张家川建起邬堡,收拢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家中一切平安,因为杨丰驻守陇关,马氏的商队可以从关外进入司州,但此时马腾的意思是商队先暂停了,所有人手先主防御叛军。家里的一切情况尚好,让马越不要挂念。
打开关羽那封信,则完全不同。
杨丰在信里希望关羽能全力劝阻马越不要复仇,希望马越能养好身体暂且忍下此事,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说他在陇关已经站稳脚跟,跟他拼杀的老兄弟们都很信服他,家里的情况也一切都好。希望关羽能随时与他通气,暗中关注何苗的敌友关系,过些日子何苗再惹上别人的时候他会从酒泉找几个游侠剑手潜入洛阳为马越报仇。
杨丰始终记得两年前梁鹄在府门前跟他说的那句,主辱臣死。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八十九章君子报仇
下雪了。
年底,将作大匠马越上任的第二个月,所有木石被征集完毕,均被送至将作监的木石库中,匠人们小心地给巨木刷上桐油以麻绳绑的严严实实,只等明年开春就能开始重建宫殿了。
一个月的时间,马越完成了朝廷经年累月才能做完的木石征收,在朝野间赢得了很大的赞誉。就连先前觉得马越想要买来将作大匠从宦官口中抢油水的阴谋论主义者都不得不赞叹马越。
马越居然斥千金买来将作大匠这么一个无实权的诸卿,就为了更快的速度征收到足够修建宫殿的木石。这在许多人眼中看来简直是傻透了。
有人只看到了马越的‘傻’,有人看到的却是马越的正直,一时间就连将作大匠这个官职是买来的都没有人再去讥讽马越,凉州蛮子的风评在旬月之间好上许多。
马越做成了一件大事,但人们期待的另外一件大事却没有满足他们的眼福。自从马越被越骑府的一介奴仆殴打的事情传开之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等待马越的报复,在人们的印象中,马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讲道理的凶人。所有人都等着看何苗拔虎须的后果。
出乎意料,这桩他们意料之中声势浩大的马三寻仇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养好了伤的马越平日里仿佛没有发生过这桩事情一般上朝下朝,呆在自己的府邸里演武读书,甚至见到何进何苗还会面带笑容地拱手打招呼。
这还是脾性乖戾的马越吗?
无论别人怎么想,马越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便以更加努力的态度去精炼自己的武艺,阅读更多的兵书战策,治政良篇。并且去写信,给家里寄信,给幽州,并州,吴郡写信,写给马腾,写给马宗,写给马超,写给马岱。写给董卓,写给李傕,写给郭汜。写给梁鹄,写给程立。写给蔡邕,写给蔡琰,写给甘宁,写给顾雍。
马越将信件一张一张写好,差遣来往的商队一封一封送出,尽管不知这年月江南的盗匪与西凉的战乱之下最终这些信件能有多少封寄到手中,他还是要写信。
这一次跌个大跟头,让他有太多的话想对人说了,偏偏身边却没有多少人能说话。
随着马越的伤势好转,关羽回到东观继续做他的校书工作,马越则开始终日与一众工匠厮混在一起,学习他们如何勾画宫殿构图。
一年的最后几天总是最忙的时候,马越在将作监忙到傍晚才离开,顶着一头风雪刚走到府邸,便见到门外放置着一套黄门车驾,马匹已经被牵走,估计在家里马厩呢。蹇硕来了。
干冷的冬天,就是马匹也会冻坏,这些好马可都是宝贝,就像马越的马厩里冬天便升起炉火,生怕将马腿冻坏了。
“主人回来了,阿瑜已经架起篝火,正准备烤羊呢,估计您就是这会儿回来,您先入堂屋吧,蹇黄门来了就等您回来呢。”
马力在门口为马越解下遮雪的斗篷,马瑜跟彭式在院子里烧火搭架子准备食材,马越跟他们打个招呼便径直入了内宅,一进去便见到蹇硕正拿着简牍架上的书读者,见到马越进来急忙起身笑道:“三郎回来了,这几日忙吗?”
“是啊,眼看到年关了,这几日整体天跟工匠们一起构图,年后就要着手修复南北二宫了。”马越将佩刀放在剑架上对蹇硕笑道:“兄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蹇硕放下书简,对马越笑道:“园子里没什么事,来你这走动走动蹭顿饭,顺便跟你带个信。”
“喔?西园又有什么消息?”
马越坐在一旁,随意地蹲在地上伸出通红地双手在炭火上取暖,他跟蹇硕这么多年的交情,用不着见外。
“除夕,陛下请你参加今年的祭典与晚上的宫宴。”蹇硕说道:“往年宫宴都有诸卿,三郎第一次参加,我要来跟你说一声,到时候何苗也会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嘿,我还以为什么事。”马越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没事,蹇兄放心吧,我不会在宫宴上胡闹的,至多不理他就是了。”
蹇硕点着头,问道:“三郎,你要是打算对何苗做什么一定要告诉奴,这事出了这么久你都没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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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章宫廷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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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洛阳城西侧园林,西苑。
年底的宗庙祭奠庄重肃穆,就连迷糊皇帝刘宏都收起了嬉笑怒骂的模样,整整一天都没有表情,到了晚上才勉强扯出笑容,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于马越而言比较有趣的还是驱除来年疫疠的舞蹈,一群宫廷术士带着面具围着火堆跳舞,童子们举着纸扎的鬼怪或者竹子丢进火堆里,当洛阳城四面的钟声响彻天空,烈火熊熊燃烧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彤彤。
这是东汉纪,中平三年的旦日。
官员们依次为刘宏拜贺新年,奉上自己的礼物,依照礼制这一日百官公卿送给陛下的礼物都是猎物,按官职大小奉上大雁、麋鹿、羊羔。对刘宏而言这些不算什么,这么一个仪式大于实际意义的惯例却令刘宏面带笑容,使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西邸中心的钟楼上,李坚孤零零地迎着风雪站在上面,听着洛阳城中第三遍钟声传来猛力推了一下,“咣!”地一声敲响黄钟大吕,绵延不绝的钟声中,整个西苑的卫士无论身处何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宫宴开始,公卿入座!”
蹇硕于宫殿门口肃立,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入殿的公卿,此时此刻非比寻常,他不怕有刺客混迹其间,他对自己部下的防卫有足够的信心,他只是习惯了用审问的眼神去看西苑里刘宏之外的所有人。
看到马越的时候,蹇硕难得的在桀骜不驯的脸上挤出一闪而逝的笑容。
百官入列,马越坐在前排,在三公九卿将军之下,但在诸卿当中比较靠前的。坐在他旁边的是右扶风鲍鸿,二人虽然算是袍泽,不过在当年的冀州战场上可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只是拱手打了招呼便不再言语。
坊间盛传鲍鸿侵吞军费数逾百万的事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开宴前,刘宏讲了一些训话,这一年国泰民安,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之类的。
其实都是狗屁,凉州人民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国泰民安在哪里马越是看不出来。去年三辅连着凉州闹了蝗灾,凉州叛军饿的没了军粮,便冲出了陇关在赶在秋收前将右扶风的鲍鸿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两万多具尸首抢走了三辅百姓辛苦种了一年还长着青茬子的麦穗。
在将作监的时候马越查阅过相关赋税的典籍,田租朝廷征收的并不算高,三十税一,但许多地方会多征一些。人头税才是百姓压在头顶不能呼吸的巨石,每户每年在缴纳二百钱之后每个成年男子要交三百钱的更税,孩子们要交二十三钱,女孩子未婚也要缴纳更多的钱。
当初在凉州,马家上下十余口人一年交税便要交去五千钱,若单靠着家里的些许薄田,只怕马越和兄长们当年就将自己卖入豪门做家兵了。
因此,马越坐在这里心情并不轻松,尤其是在听着别人对刘宏歌功颂德的事情。
不多时,宫宴开始,百官一同向刘宏、董太后、何皇后敬酒,歌姬起舞,丝竹不绝。
何皇后起身对刘宏拱手笑道:“陛下,臣妾久闻将作大匠之勇武,不如请将作大匠剑舞助兴,陛下意下如何?”
马越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猛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还没报复何苗呢,何皇后这是要做什么?自己就这么让人看不顺眼吗?通常情况下饮宴时的确是有人舞剑助兴的,可他妈那得看武士是什么身份,如果马越为主的酒宴,让杨丰与阎行打一场无所谓,毕竟马越为主,杨丰为仆。这道理说在宫宴上倒也合适,可问题出在马越是朝廷的两千石诸卿之一,若是刘宏说这事马越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但让何皇后提出来,侮辱的意味就大了。马越就怕刘宏一点头,何皇后随便派个奴才出来让自己比剑,那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儿的丢人了。
刘宏手捏着下巴,笑着望向马越,问道:“马卿意下如何?”
他把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马越起身拱手说道:“但凭陛下驱驰。”
“好!”刘宏拍着手掌,好像看不出何皇后的意思一样,说道:“马卿想与谁一同舞剑?在坐哪位大人有此打算?”
何进起身说道:“陛下,臣麾下有一勇士名叫吴匡,剑术超群,可与马将作共舞。”
何进没有想要报复马越的意思,他跟马越没什么仇恨,他只是太担心妹妹这么一说,陛下如果让何苗跟马越比剑怎么办……何苗武艺不错,但这是皇宫剑舞,他不能赢,也不能输。
了刘宏不喜,输了丢何家脸面。何况马越与何苗还有仇,若马越下死手怎么办?
“大将军所说勇士身居何职啊?”刘宏问道。
“是臣府中属吏。”
“滑稽!”刘宏瞥了何进一眼,问道:“大将军不知道诸卿是何尊贵身份吗?与您府中属吏共舞,简直滑稽!”
马越听刘宏这么一说,心里暗自庆幸,刘宏还是看出了何后想要侮辱自己的想法,马越也不奢求对手是两千石,只要不是奴仆什么都好。吴匡这个名字他有些熟悉,虽然不知道是干嘛的,但只要是听过名字的人跟自己打,那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正想答应下来,便见刘宏对着马越坏笑一下。
“这样吧,就让马卿与何越骑共舞一场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何进还来不及答话,马越便已经跃身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不会用剑,请以用刀!”
刘宏拍着手叫好道:“好,来人,赐下刀甲!何卿善用什么兵器?”
何进没想到成了这般结果,马越为战将名声在外,唯恐弟弟有失,急忙拱手说道:“陛下,何越骑与马将作二人俱为肱骨,若双方有个闪失便是朝廷的损失……”
“大将军不必说了,臣便为陛下与皇后献一剑舞!陛下,臣求汉剑一柄!”
何进还待再说什么,闻言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皇帝与皇后在坐,他早就呵斥何苗了,没血缘可也总有亲情在,尽管他总是控制不住暴怒的脾气弟弟一犯错便是拳脚相向,可那总是他的弟弟啊!
何苗傲立堂中,与马越并立,尽管他的脑袋才到马越肩头,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我是个混混泼皮,不错的,你们可以看不起我。可我何苗这么些年还从未怕过谁!’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一章殿中武斗
‘我失败过许多次,所以才不怕搏斗’。
何苗深吸口气,眸子里注视着一身甲胄的马越散发出的威势,握着汉剑摆出一个起手式。
何苗个子小,不足七尺的他站在马越对面显得分外滑稽,尤其当马越握紧了战刀面无表情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面貌狠厉的年轻人出身低贱,凭着自己一腔血,一把刀,从北疆一路杀到这里,杀到和他们这些累世公卿平起平坐。就连刘宏身后的张让都不禁暗自为何苗捏上一把冷汗。根本沒有人看好何苗,这场争斗从刘宏挑选何苗做马越的对手开始,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在座的公卿大臣知道,今天他们看不到剑舞,因为大殿中站立的两人怕是谁都沒有舞过,他们会的只是拼杀之法。
南阳的泼皮,就是混到洛阳,也依然还是泼皮。他们只是在担心,当马越的战刀劈下,何苗是会弃剑认输还是血溅当场。
无关好感,但谁都不愿在新年庆典的宫宴上看到流血。
这不吉利。
可何苗并不这么想,别人觉得他个子小,沒有打过仗。马越个子大,打仗总是赢。可他却不这么认为,他失败过太多次。从南阳的街头被人打趴下,额角永远留着一道疤痕,可那个带给他这道疤痕的男人死在五年前的一个冬夜。
他谁也不怕。
何苗身上沒有官威,也沒有战将的威势,但他什么都不怕。
他昂起头,看着马越,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剑刺了过去。
马越有太多自信了,何苗沒有,但他不是为了失败而存在啊。他要赢。
如果争斗已经无法避免,何苗就要自己永远做最先出手的哪一个。
何苗突然刺來一剑,马越急忙横刀挡偏了这一剑,挺足发力揉身便撞在何苗身上,二人都换了刘宏赐下的御甲,身体相撞的瞬间便是一声金石之音,何苗当下便被撞得后退数步,一见撞开何苗,马越立即收住力气,环身接着旋腰的力道一刀横斩过去。
何苗执剑竖挡,战刀的劈在四指宽的汉剑上发出吱地一声,火花迸炸,几乎剑身都要断开,可何苗还是,接下这一刀了。
刘宏安坐于大殿之上,轰然拍手叫好道:“好。”
何皇后担忧自家兄长,担忧地看着殿下的争斗,看着马越攻势如火,何苗一步步后退,一次次阻挡,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去了。
“陛下……你能不能不要让他们打了,兄长若是受伤……”
刘宏转过头,好像这时才知道何苗是何皇后的兄长一般差异道:“难道不是皇后要他们演剑舞的吗。”
该装傻的时候,刘宏绝不含糊。
何皇后张着嘴巴被刘宏噎得说不出话,她是真后悔刚才为何非想要侮辱马越一下,心里不禁对刘宏的愚笨有些恼怒,难道他就看不出自己想侮辱马越的吗。
她不知道,刘宏的心里清明的很,再怎么说马越也是他一手提拔到现在的,他虽然不清楚马越有多大的本事,但他总是知道马越这些年在外征战尽管伤痕累累,可那么多场大仗都沒死了,行军布阵或许马越确实不如那些军中宿将,可比好勇斗狠,只怕翻遍了北军也沒几个能打得过他的。
刘宏只有一个想法,让马越与何苗争斗,只要分出输赢,就能让俩边的矛盾更大,就让他们对着干吧。
何况……还能让马越出一些在廷狱受的窝囊气。
殿下二人腾挪跳跃,刀劈剑刺越來越快,何苗渐渐不支马越却越战越勇,一柄缳刀简直被他舞出花來,数次劈斩在何苗的铠甲上,何苗几乎成了一个铁皮罐子被马越劈來斩去,夹杂着冷不丁的一脚就能踹出去打滚。
何苗嘴角都流出血來,死死地咬着牙关,汉剑在手里越來越沉重,却说什么都不松开,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马越,哪怕这样依旧无济于事,盯紧了马越却跟不上他的动作,跟上的动作依然防不住劈斩來的一刀。
这已经不是剑舞了,何苗身上的铠甲都被缳刀砍得残破,右肩甲已经整块被削掉,马越都已经不敢去向何苗的右侧进攻,可何苗不认输,刘宏不叫停,马越就必须得继续打下去。
马越已经撒够了气,再打下去他有些于心不忍了,何苗根本已经无力防御,腹部的铠甲被他一脚踹的凹进去,兜鍪被一刀削飞,落在光禄勋的几案上,披头散发的何苗弓着身子,仍旧迎面向着马越,手里的剑尖始终对着马越的方向。
反观马越,则是气定神闲地握着缳刀,他已经不再劈向何苗了,空挥着舞着套路,自顾自地腾挪跳跃,但他每一个动作都防着不远处的何苗,突然,刘宏拍手道:“來人,带越骑校尉与将作大匠下去梳洗一番。”
马越收了缳刀,拱手对刘宏行礼,看了一眼气喘如牛的何苗转身在小宦官冗从的带领下前往殿后褪去甲胄。
大殿上的百官公卿强作欢笑,却都觉得这场拼斗摸不到头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剑舞能舞成这个样子,看何苗这副模样,今日马越是彻底得罪了何家,皇后,大将军,越骑校尉……以及大将军的那些属官们。
大将军府如今已经成为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其中包括三公之子,公侯侄甥,这样一支政治力量,形影单只的马越拿什么來与他们作对。
肆无忌惮的马越,恐怕在洛阳呆不了几年了。
不多时,换好了衣装的马越重新坐回來,宫廷的礼乐响起,百官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好像刚才沒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说笑声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中平三年初的冲突事件,他们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百官欢饮达旦,到了后面刘宏离开,整个场面火热起來,但也仅限于聊天的声音稍大一点,他们仍旧保持着礼制的法度,蹇硕护卫刘宏离开后再回來,坐于末座,二人目光相触,蹇硕拱手轻笑,做出一个口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马越看出了他的口型。
“打得不错。”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二章流年不利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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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凉州张家川。
经年之久,曾经一马平川的张家川山谷已经立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山寨,望楼鹿砦应有尽有,两座军事邬堡耸立期间犄角相望,山谷外的林间小道有猎人装扮的汉子三三两两地居住。山谷中除了大片马场还有接天连地的木屋与厚厚的羊皮帐掺杂而落。
这是隶属于凉州马氏的张家川。
马玩骑着轻快的战马带着百余骑与十几架大车一路踏雪奔至谷口,向着山谷两侧的望楼挥手,长喝道:“马玩回来了,开门!”
不多时,谷口的木寨大门打开,一行人入寨后大门再度紧闭。
马玩从马背上跃下,将缰绳丢给身后随从,搓着双手一边一边在嘴边吹气,哈气腾起一团白雾,在白茫茫一片的谷中分外显眼。
他身上披着毛皮大袄的铠甲,每走一步踏在雪地里都发出吱吱地响声,从张家川到陇关,可算得上长途跋涉了,尤其在这三九天的鹅毛大雪里,赶路可没那么容易。
一路上马玩面色青冷的跟健壮的部落汉子打着招呼,今天是上元节,羌人部落里的汉子们忙着宰羊筹备夜里的宴会,汉家小孩儿牵着小马佩着小弯刀奔来驰去,看得马玩有些心酸。本该在高大巍峨的城池中提着灯笼玩耍的孩子们被迫拿起了刀剑,他们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徒劳的努力。
一个**岁的孩子摔倒在雪地里,过小腿的雪直接将孩子埋在里面,探出头脑的孩子咧着嘴傻笑,浑然不顾冻得已经发紫的脸庞。马玩顺手解下毛皮大袄披在孩子身上,刺骨的朔风吹的他打了一个冷战,也不跟孩子说话,一脚深一脚浅地伴着金石之音朝着大帐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
孩子还不知道将来等待他们长大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时代,可他们这些大人怎能无动于衷?
掀开厚实的毛皮帘,马玩探身走入大帐,带着的寒风吹得坐在不远处一脸大胡子的程银猛地一缩脖子,指着门口喝道:“马猴子快进来,冻死我了!”
马玩闪身入帐,感受着帐内的温暖,发僵的手指揉了揉脸,坐在火堆旁一阵揉搓身上才缓了过来。马腾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道:“陇关那边怎么样?”
“今年不好过,阿若那边还不如咱们呢。只怕汉军维持不了多久了,朝廷的补给跟不上,我从陇县拉回来十几车的破袄,凑上邬堡的勉强能让咱们的人过了一个冬天,但陇关那边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马玩在十几天前去了陇关,这个年他们都不好过,张家川里的人太多了,一切用具都跟不上。
“没有吃的,兵器盔甲呢,有没有?”如今整个张家川的大小事务都靠着他们这几个人拿主意,马腾等人忙的焦头烂额。“程胡子部落里这个天又冻死了几十头牛羊,成宜那里也是一样,人越来越多,陇县那边是什么情况?”
“呼……”马玩长出口气,摇着头说道:“没了,汉军的兵器自己都不够用,十个金饼子才换回来两车他们用废的铁刀。”
“废的?有多废,能不能砍?”成宜盘腿坐在地上问道:“能砍破布跟肉就行了,不用那么锋利。”
“不行,都是崩坏的,要不就是断了的才肯偷偷卖给我。”马玩比划着说道:“我想是咱们把百十把兵器融了,自己做些模子全弄成矛头,应该能做三四百矛头,咱们砍树接上,能扎就行。”
马宗一拍大腿道:“对啊!猴子你说得对,回头挑挑拣拣把咱们那些个长刀大剑都融了,全他娘换成矛头,兵器就差不多了!”
马腾在旁边一拍马宗笑骂道:“可别,咱们自己弄的矛头不结实,木杆也不耐用,可不能全指望着这个。”
“真是,鬼丰也太小气了,猴子跑到陇关去他就给这么点儿破铜烂铁就打发了,诶,猴子你也不说说他,你俩不是小时候砍头换命的交情吗?”
光头李谌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马玩眯着眼睛撇他一眼没说话。马腾朝李谌摆手说道:“别怪鬼丰,这年月都不容易,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转过头,马腾跟杨秋说道:“兄弟,你去让弟兄们加把劲,跟着匠人们把猴子带来的兵器融了。到时候咱们自己人再分分兵器。”
李谌闻言从胡蹬上站起来,边朝马腾走边说道:“诶我说寿成,我那千四百儿郎赶着钱财过来可是出了大力,这些个破矛头就分给我吧。”
“那可不行!”马宗大手一拦就把李谌搂到一边儿,他俩脾性相投,都有些浑,只是些亲昵动作,但说道矛头归属都是当仁不让,马宗说道:“我那几百个弟兄可都空着手呢!”
成宜程银也是一样,噌地就站起来围到马腾身边,几百个矛头意味着能多武装一些个兄弟,他们这些人都是带着自己人搬到张家川结寨自守,但谁手头上都没多少兵甲,这些东西在他们心里都是宝贝。
马腾揉着额头将众人推开,说道:“都别急,到时候按人手分,别急!”
如今的张家川可是乱,跟着马腾的有七百多兵丁,马玩有千六百人,都是汉阳郡兵,兵甲齐备,驻扎在张家川承担着巡防汉阳郡的军务。剩下的人就不一样了,马宗手底下养着五六百的游侠剑手,都是浑惯了的野兵。成宜程银各有一个部落都迁在张家川。李谌手底下则是一群纵横大漠的土匪强盗,是战事初起带着人马财宝来投奔的马腾,也有一千多人。
偌大的张家川,一马平川硬是被这些人挤得水泄不通,家眷部落连在一起有一万多人,可刀剑矛戈加一块才至多武装三千人,这还是人手只有一把兵器的情况。
他们有成群的牛羊和骏马,牛羊眼看着就要下崽子,没人舍得杀,食物还是不够吃。有足够的人手可兵器不够,御寒的冬衣也没地儿买,他们有太多的钱,可有钱就是个狗屁,谁都不会愿意把兵器卖给他们,这年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全是保命的家伙事,不光他们想买,都他娘想买!
这一年的上元节,他们过的可是不好。
都还来不及感慨流年不利,候选迈着大步子掀开帐篷说道:“兄长,韩遂来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三章流年不利圣诞快乐
“韩遂来了!”
“什么?”马腾怀疑自己听错了,“备战!韩遂的兵马有多少?”
“不是不是,兄长别急!”候选急忙把住马腾说道:“是韩遂,没带兵马,就有一百多人在寨外林子里藏着,他自己带着十个人叫寨门呢,要不要放他进来?”
马腾皱着眉头左右看了一眼,几人谁都没了主意,马玩说道:“兄长,要不咱们放他进来把他绑了押送朝廷换个功勋?”
“且住。”马腾摆手示意马玩别激动,对候选说道:“小心探查周围可有埋伏,先放他进来,看看他想干什么。”
这一下帐中可是炸了锅,众人交头接耳地透露着不安。那可是韩遂,不是凉州过去的从事韩约啦,如今人家是坐拥十万众可攻掠三辅掀起凉州反叛的大首领啊。
“寿成,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接一下?”
混不吝的李谌听到韩遂这个名zì也没了霸气,他至多千百号人劫掠县城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跟从凉州名士摇身变成掌十万铁骑割据凉州叛军恶首的韩遂可就小巫见大巫了,这叫鬼怕恶人。
马腾摆手有些愤怒道:“不接,在帐里等他,他是反贼咱们是汉军,见面不红眼已是念着情分,再出去迎接传出去成什么了?”
至多半柱香的时间,候选掀开帐帘对众人给了一个眼神也不说话,众人便见到半掀着的帘子下露出多半个身子,身子的主人腰侧空空已经下了刀剑,铁甲外罩红袍,正抖弄着袍子上的积雪,接着伸手一撩,一个脸颊消瘦眉眼狭长鬓角斑白的男人便带着笑脸入了帐中,很自然地对众人拱拱手,笑道:“诸位都在啊,在下韩遂,字文约,不请自来望诸君勿怪。”
说完,韩遂这才朝马腾与马宗再度拱手笑道:“一别多年,大郎与二郎可还好?”
真是一别多年了,他们初次见面在羌人部落里,马宗现在还记得那一日情形有多么惊心,三郎一刀捅死了羌人小王北宫伯,万箭齐发之际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身红袍横着一杆大枪旋风一般撞入羌人之中,一声高喝与董卓制止了羌人的射击,救下众人之性命。
那时候的韩约而立之年,正是男人雄姿英发的年月,而如今不过三年时间,这个化名韩遂的男人却是有些未老先衰了,看上去已然不惑。
马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拱了拱手,马腾叹了口气,袖手说道:“文约兄看上去也是焦头烂额。前来只怕不是叙旧,坐吧,有话直说。”
韩遂嘴角挂着笑,随手拉过一张胡凳便坐在帐中,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位置。或者说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在意位置,从他入帐起,除了马腾之外没有人能与他的目光所对视,尽管他们的眼神都看像自己,人的名,树的影。从他入帐起,他就如同漫步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闲庭信步。
“想必大郎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吧,在下看了一眼,张家川约莫有近万的汉子,兵甲只怕不足两千吧。”韩约脸上带着从容,他看见众人眼中如同困兽一般的眼神,听见马玩起身时铠甲相撞的声音,可他仍jiù无所畏惧地说道:“别急着说你们有五千可战之兵,就算五千吧,如果在诸君眼中那些棍子也算bīngqì的话。”
马玩走到韩遂后面,对马腾给了一个眼神,便打算将韩约抓住,外面韩遂的那些个卫士根本不够看,却不想韩遂连头都没扭,自顾自说道:“在下死了,或者被押送朝廷,有什么用呢。难道在下今日将寿成阴杀,张家川就不攻自破了吗?行了,坐回去吧,你是觉得王国好呢,还是宋建成气候一点?”
马玩在后面一顿,荆轲刺秦的气势已是一顿,又见马腾对他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径自走到旁边取了壶酒放在韩遂面前,坐了回去。
韩遂说得对,他在年前杀了李文侯和边章,一跃成为手下兵马最多的叛军首领,但他死了也还有王国、还有宋建,十几万人,根本不是死一个两个人就能结束的叛乱。
“首领不好当吧?”韩遂看着马腾笑了,“身边兄弟找你要粮,要你bīngqì,你什么都得筹备,还得想着法子带着兄弟活下去。以前的老友都成了手握兵马的将军,没了粮食就得想出方法跟外面去打仗,死一些人粮食就够吃了,不想打仗就没有粮食没有bīngqì,身边兄弟慢慢因为弓刀粟米这些可笑的东西积怨,然hòu死在自己人手里……你也没办法。”
韩遂摇着头,马腾却不知他是在说叛军还是在说自己……首领难当。
“三郎在洛阳还好吗?”韩遂自嘲地笑了笑,久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对马腾问道:“光和七年在下从洛阳回来时去了一趟,没见到三郎。”
“舍弟过的还不错,有劳文约兄记挂。”
马腾说了一句,他心里巴不得韩遂别提马越,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可不是邻家兄长,是他娘凉州最dà的叛军头目,自家弟弟可是朝廷两千石官员,这是要光宗耀祖的,万万不要跟这个贼首撇上一点关xì才好!
“我不想凉州人再自相残杀了,你不要挡我,我要出三辅打仗……人太多了,总要死一些,粮食才够吃。”
“不可能!”马腾说道:“某是汉军,既然食君俸禄就要为君分忧,你想入三辅,就必须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马腾的话斩钉截铁里透着色厉内荏,韩遂却是轻描淡写,“张家川寨子下的不错,两座邬堡,犄角相望?要多少人能填平,一万?两万?”
帐中没有人忘记,这个男人一句话,就能令十万人赴死。张家川这个寨子下的再精妙,那也只是能顶住几千人围攻。
“保好你的兄弟就够了,寿成。凉州,比保不了,我也保不了,这天xià没人保得了,他们都说是凉州错了,其实凉州没错,错的是这个天xià!好了,我要回去了。”韩遂从胡凳上站起身,提起那壶酒对马玩说道:“再考lǜ一下,把我绑起来的最后机huì。”
看着马玩无动于衷,韩遂笑了,对着壶口浅酌一口随手放下,对众人拱手道:“多谢款待,文约告辞。”
说罢掀开帐帘,不再回头地跨上骏马,朝着谷口摇摇晃晃地走了。
帐中几人面面相觑,李谌挠了挠光头咽下一口口水,韩遂这气度,单骑入帐无所畏惧,李谌说道:“寿成,要不,要不咱也反了吧,你还是首领,咱们跟韩遂井水不犯……”
“不可能!”马腾皱着眉头对李谌咆哮一声,他很愤怒,三郎还在洛阳,他这个大哥可不能反。
他的愤怒根源是他很恐惧,因为他知道,李谌说出了帐中所有人的想法……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三章凉州夜话圣诞快乐
“韩遂來了。”
“什么,”马腾怀疑自己听错了,“备战。韩遂的兵马有多少,”
“不是不是,兄长别急。”候选急忙把住马腾说道:“是韩遂,沒带兵马,就有一百多人在寨外林子里藏着,他自己带着十个人叫寨门呢,要不要放他进來,”
马腾皱着眉头左右看了一眼,几人谁都沒了主意,马玩说道:“兄长,要不咱们放他进來把他绑了押送朝廷换个功勋,”
“且住。”马腾摆手示意马玩别激动,对候选说道:“小心探查周围可有埋伏,先放他进來,看看他想干什么。”
这一下帐中可是炸了锅,众人交头接耳地透露着不安。那可是韩遂,不是凉州过去的从事韩约啦,如今人家是坐拥十万众可攻掠三辅掀起凉州反叛的大首领啊。
“寿成,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接一下,”
混不吝的李谌听到韩遂这个名字也沒了霸气,他至多千百号人劫掠县城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跟从凉州名士摇身变成掌十万铁骑割据凉州叛军恶首的韩遂可就小巫见大巫了,这叫鬼怕恶人。
马腾摆手有些愤怒道:“不接,在帐里等他,他是反贼咱们是汉军,见面不红眼已是念着情分,再出去迎接传出去成什么了,”
至多半柱香的时间,候选掀开帐帘对众人给了一个眼神也不说话,众人便见到半掀着的帘子下露出多半个身子,身子的主人腰侧空空已经下了刀剑,铁甲外罩红袍,正抖弄着袍子上的积雪,接着伸手一撩,一个脸颊消瘦眉眼狭长鬓角斑白的男人便带着笑脸入了帐中,很自然地对众人拱拱手,笑道:“诸位都在啊,在下韩遂,字文约,不请自來望诸君勿怪。”
说完,韩遂这才朝马腾与马宗再度拱手笑道:“一别多年,大郎与二郎可还好,”
真是一别多年了,他们初次见面在羌人部落里,马宗现在还记得那一日情形有多么惊心,三郎一刀捅死了羌人小王北宫伯,万箭齐发之际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身红袍横着一杆大枪旋风一般撞入羌人之中,一声高喝与董卓制止了羌人的射击,救下众人之性命。
那时候的韩约而立之年,正是男人雄姿英发的年月,而如今不过三年时间,这个化名韩遂的男人却是有些未老先衰了,看上去已然不惑。
马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拱了拱手,马腾叹了口气,袖手说道:“文约兄看上去也是焦头烂额。前來只怕不是叙旧,坐吧,有话直说。”
韩遂嘴角挂着笑,随手拉过一张胡凳便坐在帐中,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位置。或者说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在意位置,从他入帐起,除了马腾之外沒有人能与他的目光所对视,尽管他们的眼神都看像自己,人的名,树的影。从他入帐起,他就如同漫步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闲庭信步。
“想必大郎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吧,在下看了一眼,张家川约莫有近万的汉子,兵甲只怕不足两千吧。”韩约脸上带着从容,他看见众人眼中如同困兽一般的眼神,听见马玩起身时铠甲相撞的声音,可他仍旧无所畏惧地说道:“别急着说你们有五千可战之兵,就算五千吧,如果在诸君眼中那些棍子也算兵器的话。”
马玩走到韩遂后面,对马腾给了一个眼神,便打算将韩约抓住,外面韩遂的那些个卫士根本不够看,却不想韩遂连头都沒扭,自顾自说道:“在下死了,或者被押送朝廷,有什么用呢。难道在下今日将寿成阴杀,张家川就不攻自破了吗,行了,坐回去吧,你是觉得王国好呢,还是宋建成气候一点,”
马玩在后面一顿,荆轲刺秦的气势已是一顿,又见马腾对他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径自走到旁边取了壶酒放在韩遂面前,坐了回去。
韩遂说得对,他在年前杀了李文侯和边章,一跃成为手下兵马最多的叛军首领,但他死了也还有王国、还有宋建,十几万人,根本不是死一个两个人就能结束的叛乱。
“首领不好当吧,”韩遂看着马腾笑了,“身边兄弟找你要粮,要你兵器,你什么都得筹备,还得想着法子带着兄弟活下去。以前的老友都成了手握兵马的将军,沒了粮食就得想出方法跟外面去打仗,死一些人粮食就够吃了,不想打仗就沒有粮食沒有兵器,身边兄弟慢慢因为弓刀粟米这些可笑的东西积怨,然后死在自己人手里……你也沒办法。”
韩遂摇着头,马腾却不知他是在说叛军还是在说自己……首领难当。
“三郎在洛阳还好吗,”韩遂自嘲地笑了笑,久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对马腾问道:“光和七年在下从洛阳回來时去了一趟,沒见到三郎。”
“舍弟过的还不错,有劳文约兄记挂。”
马腾说了一句,他心里巴不得韩遂别提马越,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可不是邻家兄长,是他娘凉州最大的叛军头目,自家弟弟可是朝廷两千石官员,这是要光宗耀祖的,万万不要跟这个贼首撇上一点关系才好。
“我不想凉州人再自相残杀了,你不要挡我,我要出三辅打仗……人太多了,总要死一些,粮食才够吃。”
“不可能。”马腾说道:“某是汉军,既然食君俸禄就要为君分忧,你想入三辅,就必须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马腾的话斩钉截铁里透着色厉内荏,韩遂却是轻描淡写,“张家川寨子下的不错,两座邬堡,犄角相望,要多少人能填平,一万,两万,”
帐中沒有人忘记,这个男人一句话,就能令十万人赴死。张家川这个寨子下的再精妙,那也只是能顶住几千人围攻。
“保好你的兄弟就够了,寿成。凉州,比保不了,我也保不了,这天下沒人保得了,他们都说是凉州错了,其实凉州沒错,错的是这个天下。好了,我要回去了。”韩遂从胡凳上站起身,提起那壶酒对马玩说道:“再考虑一下,把我绑起來的最后机会。”
看着马玩无动于衷,韩遂笑了,对着壶口浅酌一口随手放下,对众人拱手道:“多谢款待,文约告辞。”
说罢掀开帐帘,不再回头地跨上骏马,朝着谷口摇摇晃晃地走了。
帐中几人面面相觑,李谌挠了挠光头咽下一口口水,韩遂这气度,单骑入帐无所畏惧,李谌说道:“寿成,要不,要不咱也反了吧,你还是首领,咱们跟韩遂井水不犯……”
“不可能。”马腾皱着眉头对李谌咆哮一声,他很愤怒,三郎还在洛阳,他这个大哥可不能反。
他的愤怒根源是他很恐惧,因为他知道,李谌说出了帐中所有人的想法……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四章朝堂问政
过了上元节,朝廷征发京畿三千工匠,马越主持的宫室修复热火朝天地开始。
十常侍之一的钩盾令宋典修南宫玉化殿,掖庭令毕岚重铸四铜人、四黄钟,铜人列于南宫仓龙、玄武阙外,黄钟悬于云台及玉华殿前。另铸加以吞吐水的天禄(传说中的兽名)、虾蟆,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鸟,用以洒扫道路,极尽精巧,建筑构图预示着这座宫殿将会比修复前更加宏伟,耗资也会更多。
马越曾与大司农试着劝谏刘宏国库即将亏空,但沒有起到任何效果。说到底,皇宫是刘宏的家,怎么装修自然是他说了算,马越根本无权干涉。
二月,江夏一个名叫赵慈的兵长起兵反汉,围攻南阳郡,一旬时间里十三封战报直发洛阳,南阳郡六县被破,南阳郡太守秦喆被杀。这一消息令朝野震动,秦喆的出身不高,但在黄巾之乱时是出过大力的,曾结甲兵自守南阳,联合徐州刺史反攻黄巾大帅张曼成部,更是在战场上阵斩张曼成,此时却被摧枯拉朽的打败,人头被赵慈取了下來。
太尉张延被罢免,刘宏命使者持节遥拜身处长安的张温为太尉,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三公在外。
接着,刘宏拜赵忠为车骑将军,命其对黄巾之乱时的平叛将领论功行赏,收到消息时马越就知道,朝廷又要向外出征了。
然而,此次朝廷并未将南阳的叛军当做一回事,或者说刘宏并未将此当作一件大事來考虑。南阳是大将军何进的老家,几乎在战报传來的同时,何进便向家乡传信数封,同时指派临郡太守讨贼。何进与刘宏都知道,他们眼下最需要关注的地方在西北。
在两位常侍的协同与将作监的匠人的努力下,宫室修复工作即将步入尾声,三月的一天早上,马越刚刚醒來,便见到了在梁府门前转悠的裴若。
“君皓姑父,陛下今日要开朝议,你换身衣服吧,是蹇黄门要我來的。”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裴若对马越这个便宜姑父也熟悉多了,说起话來也正常许多。
马越一边皱眉头回去换衣服,一边对裴若问道:“可是宫里又有什么消息,陛下怎么今日要早朝,”
“不是宫里。”裴若站在一旁,指着西方说到:“是凉州的消息,我听蹇黄门说的,凉州那个叫韩遂的叛军首领杀了其他人,兼并了数支叛军,提十万兵马进围陇西,陇西太守也反了,陛下打算让议郎傅燮出任汉阳太守,多半说的是这件事情。”
当马越赶到西苑时,朝议已经快要开始了,來不及与相熟的大臣打声招呼,便听到宦官教百官入列,急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凉州叛军势大,诸卿可有建议,”
刘宏皱着眉头背手站在大殿上,凉州叛乱他可以不管,可凉州的乱军打到三辅可就不能不管了,尽管有个太尉张温在长安守着,但那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司徒崔烈拱手便要说话,刘宏伸手一摆道:“司徒大人您要是想让朕舍弃凉州就免了吧,再弃下去就打到三辅來了。”
顿了顿,刘宏突然想到上次朝堂上骂崔烈的傅燮,对傅燮说道:“议郎傅燮,你可有什么办法解凉州兵乱,朕打算命你回凉州做汉阳太守,如何,”
傅燮拱手,他一直想报答马越在朝堂上与宦者争风的情谊,拱手答道:“陛下问微臣良方,臣亦不知,命燮为汉阳太守,燮若不死,叛军便不入陇关下。”
“好,拟诏,议郎傅燮即日起为汉阳太守。”
“陛下。”傅燮拱手接着说道:“将作大匠在凉州长大,您为什么不问问他有什么办法呢,”
“将作大匠,”刘宏差异地问了一句,在他心里马越虽然在凉州长大,可除了打鲜卑人之外在凉州毫无建树,反而更大的功勋都是在中原讨伐黄巾贼时获得的,马越对付羌人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此时,大将军何进对司隶校尉甄举使了个眼色,甄举拱手道:“陛下,臣愿举将作大匠为护羌校尉,总领西羌诸事,平凉州叛军。”
“哦,”刘宏沒看到何进的那个眼神,看了马越一眼,问道:“将作大匠,你怎么想,”
“臣但凭陛下驱驰。”马越也想回去平叛,但不是现在,尤其不能做护羌校尉回去。若换个时期,护羌校尉是个极好的官职,可州刺史是个傻缺,凉州的兵员多半都在叛军手里,回去一个空衔护羌校尉,像这样的从叛乱开始凉州已经死了三个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可他不能那么说。
刘宏轻轻点头,说到:“将作大匠还是年轻了些,护羌校尉太重了些,这个暂且放下不提,你对凉州叛乱有什么看法,”
“陛下,凉州地处高山,中原军士上去则多半会中瘴气,臣曾听说崔司徒进言凉州地方自守,这是对的,王师若挺进凉州恐怕多有死伤,平白害了将士性命。”马越说着司徒崔烈轻轻点头,他当时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原因才说要放弃凉州,接着就听马越高声说道:“但是陛下,凉州不可弃,若弃凉州,我大汉便丢掉了最好的马场,若凉州、鲜卑人联合只怕更难抵挡,何况若这次凉州乱了,我大汉便弃凉州,那下次三辅乱了,难道还要弃三辅吗,逃,是行不通的。”
殿下无人搭话,何苗小声嘟囔着:“说了半天还不是沒有办法。”
马越接着说道:“叛军兵力强盛,凉州酒泉、张掖、金城、陇西四郡皆已被叛军攻下,绝不可给其**之机,否则便如同将武威、北地、汉阳、武都四郡拱手让于反贼一般。凉州无法自守叛乱的根本是刺史无能,太守无为。臣为陛下举荐几人,恳请陛下酌情委任。”
朝堂上瞬间变得嘈杂起來,马越是个凉州人,举荐自己好友为官这种事,所有官员都是积极避免的,即便想这么做,也都是疏通下面关系,真的做出一些政绩才敢说出來,从未有过像马越这样,直接告诉皇帝,我觉得很多人可用,我都告诉您,你看着使唤。
刘宏看着马越,不置可否。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五章落针可闻
“北地都尉窦良,原为长城戍卒,把守边关十余年,为人忠勇。臣来洛阳时本打算将其一同带来,无奈其一心为国戍边,其人精通与鲜卑作战,若为北地太守可保一郡,北地不失,怎羌人与鲜卑人无法沟通,窦良可安外。
陛下您命议郎傅燮任汉阳太守再好不过了,不过凉州刺史的人选一直不太合适,凉州已经得了重病,不下猛药是不行了。左昌侵吞军费,目无王法,宋枭一介书生,不知军事,耿鄙人如其名,逼出更多叛军。敦煌人盖勋,为人廉洁刚正不阿,曾被十倍叛军围攻视死如归,叛军被其感动而送还州府,可为刺史。这样,至少可保二郡不失,汉阳背靠陇关,进可攻取金城,退有太尉亲率王师于三辅,当可寻机反攻凉州。”
“陛下,我朝自古便有三互法,马将作举凉州人为凉州刺史,若是无心便是无知,若是明知而举则为不法!”
“马越狼子野心,其举之人多半为其故吏袍泽,此举大为不妥!”
马越的话还没说完,朝堂上便一下子嘈杂起来,甚至有人说他举自己的亲信,意图将凉州纳入马氏之下。简直字字诛心,马越环视左右,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让这么多朝堂大臣看不顺眼,或许他们不单单是冲他这个人,只是因为此举确实不妥。
可马越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办法能挽救凉州。
“将作大匠简直大胆!有人说你安插门生故吏……你有什么想说的啊?”
刘宏坐在皇榻之上,手抚几案身子向前倾着,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寒意问出这么一句,马越有些放肆了。
“陛下,请您听臣说完。”马越向左右拱手说道:“诸位国之肱股对凉州兵乱有何良策,若可优于在下,请您先说,若没有,请待在下说完,倒是便是治罪也罢了。”
眼见刘宏微微点头,马越躬身说道:“我大汉良将辈出,凉州之患若非瘴气作怪,陛下随意点上几位将军便都能将叛贼枭首,然凉州民风彪悍,兼之易守难攻,臣建议内外共治,太尉于外将兵,盖勋于内治政,至少能将叛贼压至金城。若说挑选将领,凉州也不乏敢战之士,若是盖元固张榜征兵,云从者众。”
突然,大殿前排走出一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者拱手道:“陛下不可,到时领兵者俱是马越宗族子弟,怎能不察便举?不知人品德行,手握兵权岂不是更大的灾祸,只怕到时灭了叛贼,再出叛乱!”
老者为三公之一的袁逢,也就是袁绍袁术的父亲,凉州刺史中的宋枭杨雍便曾是公府故吏,马越这么了然的批评刺史无能,不也正是在说公府肮脏。况且这事情确实不合情理,老大人当然要站出来说句话。
“难道就放任凉州边患,有才者不可举,无德者为刺史吗?”马越对刘宏拱手道:“陛下,左昌、宋枭、杨雍、耿鄙。不能说他们四个都是没有才学的人吧?可为何他们无法平定凉州的叛乱呢?因为他们不知道凉州情况,不识忠良。若您举一位对凉州有所了解的刺史,凉州兵势即刻便能攻守易势!”
“滑天xià之大稽,只有将作大匠认识的人才是忠良吗?”
这是一位议郎的声音,朝廷如今有太多议郎了,马越都认识不全。这一句话确实噎到了他,他能说什么呢,他有些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了,也一直以来都是被举荐的哪一个,现在,恐怕他还没到能举荐他人的份儿上。
“将作大匠先下去吧。”刘宏摆了摆手,“傅燮,你跟朕说说,马将作说的举你为汉阳太守,北地人窦良为北地太守,敦煌人盖勋为凉州刺史,你觉得对战局确有帮助吗?”
自从那一次朝议上崔烈上书弃凉州被傅燮骂了个狗血淋头,刘宏就对傅燮大加青眼,这种青眼不像马越,而是看见真正的贤能之士。
“陛下,臣且不论自己,盖元固在凉州多有声望,曾与叛军接战至最后一人,侥幸未死仍jiù为国出力,不断地出击叛军,这样一位忠君之士在刺史耿鄙上任不久便辞官,臣觉得可以表明一些了。而北地窦良有多少战争才华姑且不言,就其为我大汉戍边十余年不曾踏出北地郡一步,其人对大汉也是足够忠诚的。的确,或许戍边老卒的身份是不配在这个朝堂上提起的,这种为了大汉不惜一切的边军将士,也许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的名zì有一天能被陛下听见。”
“或许诸卿与陛下都觉得马将作所举二人俱是其亲待好友,可臣要说,在凉州马将作还有两位兄长,其大兄腾,此前仅仅是一县之尉,阻击叛军亲率骑兵偷袭斩获升任军司马,其二兄宗,臣曾有幸于北地一战见过一面,其人可挥舞八十斤斩马大剑,冲掠鲜卑军中无人能挡,所向披靡,而其如今仍jiù是一介白身。陛下,马将作只怕比殿下所有大臣都要了解凉州,了解羌人。他自家兄长许多年都以砍柴为生,甚至就连将作大匠年幼时砍柴遭狼险些死于荒山。可他没举荐过他的兄长,他不是任人唯亲的……”
“陛下!”
“闭嘴!”有议郎正要答话,傅燮一声暴喝,似乎他已经习惯了在朝堂上咆哮,一个六百石议郎愣是被傅燮当出了三公九卿的威风,吓得那个议郎缩着脑袋闭上嘴,傅燮拱手对刘宏说道:“陛下,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马将作资历浅,门生少,似乎不配在朝堂上举荐别人,可臣要问一问,袁公之子二十岁不见寸功便任长水校尉,马君不妥之处只怕要比路中悍鬼要少的多吧?三公府上的门生故吏哪个不是下放地方郡将刺史呢?”
这一句话得罪人可是得罪的狠了,这个时代出身低微本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如今即便马越做到两千石,在那些个累世公卿经学致士的官员眼中仍jiù是一个蹦跶不了多久的泥腿子,可傅燮这么一句话戳破了这层窗户,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其实出身高贵的你们其实跟这个泥腿子是一样的。
傅燮再度拱手,跪坐下去,朝堂上,落针可闻。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六章凉州马氏
三月,凉州的大雪初化,一股紧张消极的情绪在张家川弥漫开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韩遂那一日稍待片刻奔马离去,还是帐中几部首领为了是否叛汉的事情吵得面红耳赤?还是七日前程银部落与大漠马匪为了争夺兵器而开始的一场荒唐的拼杀呢?
也许还因为金城叛军朝着汉阳开拨的消息。
“混账!”马腾怒喝着将竹简丢到地上,线头摔落在地,竹片散落一地。几个首领大眼瞪小眼巴巴看着,无奈却没一个认字儿的,李谌摸着光头问道:“寿成消气。”说着捡起一支竹片看着马腾摆出个苦脸问道:“这上写的啥?”
马腾出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能写什么,耿鄙那个老王八蛋让我出兵,领手下所有人马跟叛军在陇关上郡沿线决战!”
“吸……”马玩也是汉军,这事跟别人没有关系,刺史有消息他俩是理应出兵的,但满打满算两千来个兵装最好的战士就这么推上前线送死……尤其在他们知道韩遂的目的并不是攻略汉阳之后,他们没有理由出兵。
“寿成,你要是出兵可要记得让弟兄把兵甲卸了,就这么废了怪可惜的。”
马腾瞪了李谌一眼,对马玩问道:“你怎么想?”
“我觉得耿鄙离死不远了!”
马玩说这话时满是恨意,他是最不愿上这种战场的人,问道:“除了咱们,耿鄙有没有招其他人?”
“招了,耿鄙要合六郡兵员跟叛军打一场,除了咱们还有其他的汉阳人,以及周围各郡兵员,不过我觉得他招不到人。”马腾顿了顿说道:“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那咱去不去?”
马腾站起身,轻轻点着头思索,片刻说道:“擂鼓,聚兵。”
马玩听见还有汉阳其他人,他更不想去了,前些年一把火烧了汉阳严氏的邬堡,不知道多少人都想致他于死地,他不怕面对人山人海的敌人,可他怕背后射出的冷箭。
马腾迈着大步子走了出去,马玩在帐中低着头转了几圈,硬着头皮跟着出去。
就在此时,来自洛阳的御骑带着官印经过一路的奔驰至陇县,陇县的哨骑马不停蹄地来到张家川。
“马腾、马宗、马玩、成宜、程银,速至陇县刺史府!”
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奔马直奔陇县,不用聚兵了,却又不知是何事要他们急往刺史府。
“不是耿鄙真死了吧。”马玩自言自语地跨上马匹,一路疾驰。
陇县,刺史府。
“刺史大人,马氏兄弟与马玩、成宜、程银来了。”
“叫他们进来。”
马腾五人不明就里地入了厅堂,才发现凉州刺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易主,坐在当中的正是盖勋与傅燮。
“盖,元固兄,这是怎么回事?”
马玩曾不尊号令私自聚兵营救盖勋,二人有些私交,一见到盖勋一身刺史官府马玩瞪大了眼睛问道:“这,耿鄙呢?”
“没有耿鄙了,他因平叛不力被革职查办了。如今傅南容为汉阳太守,老夫为凉州刺史,马玩汉阳都尉不变,马腾为护羌校尉程银为别部司马,马宗、成宜为凉州军司马,这都是陛下的旨意。”
盖勋手抚着胡须,很享受地看着这帮厮杀汉大眼瞪小眼的惊讶模样。
“陛下?陛下还知道马寿成?”马腾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回过神,猜到是自家在洛阳的小三弟做了些什么才有这个结果。
马宗曾于北地战场上见过傅燮,直接拱手问道:“南容,你这才从洛阳回来,我家老三在洛阳怎么样,他写信都不提自己生活,我这当哥哥的心里总是有些空落……他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洛阳的雪今年下的大吗?”
傅燮这话要怎么说出口,马二憨子你弟弟都贵为诸卿之一了,是这全天下过的最好的那么一小撮人了,你却问我你弟弟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傅燮拱手说道:“三郎一切都好,前些时候还做成一件大好事,朝廷不再征收木石,也停止了修宫钱就是三郎做的,现在三郎在中原的名声很好,我来的时候还有洛阳年少争相在他府前想要依附做个门客,仲兄你不必担心。”
“说了等于没说。”马宗白了傅燮一眼,“某才不看他有多大名声,某就想让他少操心那些大事,手下每人家里多得是,张家川几千号人闲的没事做呢,某就想知道他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胖些……好几年没见,走的时候他还长个子,精瘦的跟马猴子一眼。”
“老二不要胡搅蛮缠,老三做的是大事,你要是想他了就等战事结束了去洛阳住一段,不要给傅太守使性子。”马腾最知道自己弟弟的想法,老二脾性暴躁却最是憨厚,只怕傅燮就是说出马越现在是将作大匠他也只觉得自家老三怎么成了手艺人。所幸马宗懂得少,想的也不多。
马玩嘿然笑着对傅燮说道:“对了,三郎现在是将作什么大匠人,管不管兵器督造?能不能给咱们凉州求来几千把兵器?”
傅燮叹了口气,跟盖勋相视一笑,马越年少时混迹在一起的兄弟连朝廷诸卿的职责都不清楚,马越在洛阳待了几年如今已经能在朝堂上立足,这就是有个老师的好处。
“兵器督造是少府的事情,他管的是修陵寝宫殿,不一挂。过些时候再跟三郎说说,也许能解决一些兵器上的困难,现在不行,朝廷有人盯着他呢。”傅燮笑着说,他指的不仅仅是何苗这个明面上的对手,马越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许多人视作眼中钉,如今傅燮回到凉州,马越在朝堂上的支持又少了一块。
“此话怎讲?”马腾问道,马宗几人也都眯起眼睛看着傅燮,这帮人都是拿马越当弟弟护着的,一直以来马越寄来的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也不知道马越在洛阳都得罪了谁。
“前些时候三郎做些事情,得罪了些人,为此三郎还被下到廷狱遭逢毒打,不过三郎在宫宴上也已经打回去了。”
傅燮轻描淡写地将马越与何苗之间的仇恨一笔带过,却让凉州这班厮杀汉在心里记住了一个名字,何苗。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七章西园论税
五月,洛阳正是爽风拂面,万绿生芽,玄武道两旁的桑葚熟得发紫,远远望上去便是一片赏心悦目。
“陛下,您找臣来是问宫室修补的事情吗?”
绕过西苑的亭台水榭,帝王的生活似乎千篇一律,勤政爱民的有批不完的奏疏,贪玩昏庸的有听不完的曲子。
刘宏斜躺在万金堂,西园骑来通报时便有小宦官端来蒲团放在地上,待到马越过来刘宏摆着手说道:“朕不在乎二宫何时修好,西苑挺好的,只要你在修就行,不用着急,坐吧,朕今天叫你是聊些别的。”
“诺。”
马越跪坐在蒲团上,等待着刘宏的下文,便有宦官在他面前端上浆水糕点,今天刘宏身边没有别人,就连平时左右侍从的张让赵忠也不见了,似乎就连任芝的琴声都叫刘宏听腻了,换了个年轻的琴师。
“君皓,你给朕举荐的几人,及你家乡的兄弟,都不错。”刘宏枕着手臂挥手,侍从的小宦官便端着木盘奉上,上miàn放着一叠战报。
马越拜谢刘宏便打开战报看着,刘宏眯着眼睛斜躺在榻上,跟着琴声微微晃着,神态很是悠闲自得。
三月,盖勋与傅燮等人上任,中旬叛军意图越过汉阳直击三辅,被盖勋及张温联军破于陇关城下,三月底叛军攻破汉阳郡四县,经过短暂僵持再度被汉军回击,护羌校尉马腾率部截击叛军金城沿线补给,叛军在四月初交锋中见到陨石坠地,认为是不详的征召撤回金城,汉军得以休养生息。在这次的战报中除了太尉张温及执金吾袁滂、荡寇将军周慎之外,马越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zì。
讨虏将军董卓!
战报中只有两次提及董卓,一次是点他为将,另外一次的功劳却是大的吓人。尽管这场争斗胜了,但张温只是名士不识兵事,以步兵抗骑兵,先头被打得大败,后来胜了也是惨胜,六军齐出,还师只有董卓一人全军几乎无伤,在殿后的撤退战中没有遭到追击。
马越看罢了战报,再次置于盘中,双手托着递给小宦官,刘宏笑着说道:“起初朕还以为你也像那些人想的一样,扶植家族立足凉州,没想到你给朕举荐的都是能做事情的才干之士。就像你买将作大匠一样,朕起初也意味你是想从中贪墨些钱财,朕没想到,马君皓总是出人意liào!”
“臣食陛下的俸禄,就该陛下分忧,这只是臣的分内之事。”
“你说,朕该赏赐他们些什么?等战事结束了朕打算调他们来洛阳为官。”刘宏的语气是在问询,可说出来的感觉却好像已经定了,“如何?”
马越闻言便从蒲团上爬起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您已给臣如此恩宠,对臣的家人您就不必多加赏待了,若您要征,便待战事结束征盖元固来洛阳吧,臣的兄长们如臣一般只知战事不通政略,臣等这样的人,还是为陛下镇守边疆的好。”
他记得自己刚来洛阳这个地方时是什么模yàng,到现在都会受些夹板气,自己那些兄长兄弟都是信奉报仇礼尚往来的人,他们过来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何况凉州山高皇帝远,谁都管不到他们,对他们而言高山草原才是家乡,过的最为自在。
野马,就应该呆在草原上。
“那不行,他们为朕立下功勋,朕怎能不赏赐他们,看到那个讨虏将军董卓了没有,他这一战便已经封侯了。朕不但要赏,还要重重的赏。”
董卓封侯了?马越都根本不知道这事,他自己何时才能封侯呢?他已经不想总挂着驷马庶长的爵位了,什么时候别人见到自己也要拱拱手叫侯爷呢?
“陛下,别人您无所谓,要是赏赐臣的兄长,就请您开武库给边军赏些兵甲吧,兄长前些时候写信告诉臣边军儿郎们打仗的bīngqì只有矛头,还是用破旧的铠甲断刀融掉粗劣铸成的,边军的兵甲甚至还不如叛军。”
“什么?”刘宏从榻上做起来十分惊yà,怒道:“放肆,朕去年才凉州军拨了三千万军费,都喂狗吃了吗?”
马越缩了缩脖子,他就知道跟刘宏提到钱就是这个后果,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去年刺史是左昌,他因为侵吞两千余万钱军饷被处斩了,您忘了?”
“哦,对!”刘宏听到这个才怒意稍减,可处斩左昌抄没的家产已经充入私库,那是朕的钱,可不会再拿出来了,刘宏面色犯难地说道:“少府一下子也弄不出多少bīngqì,何况国库现在君皓你也知道,前些天的朝议大司农还说快要亏空了,连年的叛乱,哪里都是开支啊。”
切,鬼才信你。马越已经摸清楚刘宏的脾性了,陛下平时是非常硬气的,有理朕没完,没理朕也要三分的这种,一旦刘宏口中说出软话,那一定就是陛下心里有鬼!
“陛下,臣近年来目睹天xià百姓流离失所,有感于朝廷赋税征收有失偏颇。”马越不声不响地坐会蒲团,拱手对刘宏说道:“臣斗胆,想跟陛下谈谈臣对征收赋税的设想,您听一下。”
刘宏打了个哈欠,一提到这个就没意思了,摆手说道:“你且说,朕在听。”
“陛下,据臣所知,赋税分为田租、算赋和口赋、徭役三种,我朝田租很少,徭役也暂且不提。”马越才不管刘宏百无聊赖的模yàng,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一定要说给刘宏听,最好能打动他,打不动也无妨。“臣要说的是算赋与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成男三百钱的‘更赋’,单单是这些每年每户便要上缴过千钱的赋税。而在地方许多官员更是要乱贪乱收赋税,搜刮民脂民膏,陛下,为何朝廷近年来总有那么多人叛乱?赋税是有一部分原因的。每个百姓的收支能力不同,却都要缴纳如此多的赋税,而这些钱还有很多最终进不到国库,这是问题的根本。”
“君皓说的对!”说到这,刘宏来了精神,说道:“朕也因这赋税进步到国库而发愁,可监察又来的太不容易了,君皓可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既然官分六八千二,人分三六九等,那为何征税不能有财者多征呢?对百姓征收得适当减少一点,对广有良田的大族则多征一些,农人赋税加重十钱也是多,可那些年入万钱的大族多征百钱也是少,难道不是这样吗?但这数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只能多出恰到好处的一点。”
“对,还有商贾匠人之流!”
“陛下不可,前孝武皇帝不就曾对豪商征税,久而久之商贾少了,商贾少了就会使得财货流通变少,对百姓及天xià有害无利,商贾是不能多征的。”
“嗯,君皓说得对,来,好好算一下多征能有多少。”
刘宏来了兴致,二人在万金堂里推推演演,划来算去,整整数日……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八章皇子武师
六月,天气热起来,树上的知了叫声令人发燥,马越的心头却是火热。
与刘宏商议的税改没有讨论出结果,这件事情需要慎重,稍有意外便无法施行,因此他们打算将这件事暂且压下,选一个折中的时间知会张让赵忠等常侍,以及蹇硕等人,再做总体修改,最终再将其提上议程。
八月,热火朝天,宫室修复已经进行到了最关jiàn的时刻,马越经常在宫内待到子夜,有时披着官袍与民夫工匠一同躺一张草席夜宿在青石板上,有时则披星戴月赶回梁府补觉,第二日清晨便再度摸着黑进南宫与几位分管的常侍讨论宫室进度。
凉州的局势一直难以稳定,叛军没有粮食便发了疯地向汉阳郡发起冲击,凉州最富庶的汉阳郡被战乱折磨地体无完肤,各县城池没有一块好砖。三辅一样不好受,农时因为战乱而耽搁,夏季糟了蝗灾,关中关西一线没了粮食来源,百姓们流离失所要么朝着汉中定居,要么聚为流民在洛阳附近游荡。冀州在皇甫牧守的治理下难得地迎来一个丰年,并冀二州的黄巾余党闹得更厉害了,局势已经如此,朝廷无法再募集兵员与之来一次大会战。幽州传来战报鲜卑内部已经稳定,中平四年的前后汉鲜应当会有一场大战。
洛阳城依然歌舞升平,公卿大臣隔三差五地赶赴寿宴,贵公子们鲜衣怒马地奔行射猎一如往常。
马越有了许多的门客,梁府热闹起来,三教九流都养着一些,其中比较出众的是石库令刘坏,跛了腿的老兵刘二郎,会弹琴瑟的司隶小伙曹耀,整天绷着脸的流亡刀客孙伟。
这一年,吝啬的刘宏在十一月开仓放粮,赦令各地官员善待流民,却收效甚微。
马越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挽救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年少一无所有时他曾期待着天xià大乱的到来,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天xià大乱他们那些穷苦兄弟才有出头之日。可当他对这个时代了解越深,他越是爱极了这个时代,爱极了大汉,西州的豪烈,中原的礼仪风度他都已经熟记于心。
而且他们已经过上了好的生活,尽管马越心里始zhōng存着居安思危的心思,可他们已经真真正正快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这个时候,天xià大乱,太难接受了。
尽管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显得太晚,但马越还是做了,即使出力不讨好。
接着给侍中的机huì,马越像个真正参知政事的大臣一般三天两头地往西邸跑个不停,终日跟刘宏与宦官呆在一起,参知政事并未得到多大的改善,除了他没有多少人对天xià百姓疾苦上心。最后,刘宏架不住他终日的烦扰,在南北二宫即将建成之际,将他安排在永乐宫,教授皇子协武艺。
中平三年冬,寒雪初下。
四更天,马越穿着一身单薄的武服绕着宫阙跑到日出,披上仆从带来的罩袍,一路走到永乐宫。
隔着很远,便见到宦官三五成群的簇拥下,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孩子立在雪地中打拳,动作一板一眼穿着薄衣。那是东汉帝国的第二位继承人,皇子协。
刘协很努力,自从马越受命刘宏来教授皇子协的武艺,留下晨间的拳术锻炼开始,六岁的皇子协每日从未贪睡,天不亮便带着自己的侍从宦官在永乐宫中打拳从不拖拉。
隔着老远,看见马越傲立风雪的身形,小刘协停下架势摆着手喊道:“君皓,君皓。”
听着小豁牙子刘协漏风的喊声,马越发自内心的笑了,刘协到了换牙的年纪,月前刚掉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总带着风声。马越招招手,迎着刘协走了过去……刘宏让马越教皇子协武艺,但马越真没打算将刘协教成一个高手,否则他就推荐关羽来教了,就冲他这二流的武艺能教出高手才怪。何况刘协将来是要做亲王的人,做不做皇帝总要看刘宏的意思,无论如何,他不需要有多么高超的武艺,轻轻点头就有整个帝国的豪杰猛士为其赴死,刘宏也说了,他希望从小体弱多病的皇子协有个好身体。
“臣马越见过皇子。”
刘协小模yàng满是矜持微微抬手,说道:“大匠免礼。”
冗杂的宫廷礼节被二人省道最简,马越起身伸出大手揉了揉刘协的头发,揽着刘协说道:“皇子,咱们跑一会吧。”
刘协脸上露出笑容,不住地点头,六岁的孩子还不明白从小的老师们教给他那些礼节有什么用,也不知为何要那样做。他只知道他是皇子,他必须要那样做,不然会有老师很伤心地跪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好像别人做错了什么。
强身健体,在马越看来没有任何方法能超过跑步,经过刘协的应允之后二人一大一小便慢慢地绕着巍峨的宫墙跑着,刘协的进步很快,一月前还只能跑三四百步便叫苦连天,如今已经能跑到七八百步了。刘宏将皇子协的武艺交给马越后,马三爷直接包揽了刘协生活起居所有的计划,从早shàng的奶质到一日五餐,全部经由马越计划。
当然,具体实施还是另有其人的。
跑过一会,马越招手唤来小宦官,便有人提着蒲团放在面前的地上,二人席地而坐,休息片刻。
“大匠这边请,奴有事跟您知会。”
马越抬头,这个小宦官他认识,名叫高望,任尚药监,皇子协的很多生活起居都由他直接负责。马越向刘协告罪,跟着高望走到宫墙下,问道:“尚药监有何事?”
“将作大匠勿怪,奴只是传话的,太后老人家希望您能对董侯少一些锻炼,老人家看得心疼,问您能不能将早课演武改到下午,能让董侯多睡一会。您也知道,太阳一出来卢尚书就来了,董侯一天闲不下来,晚上都没时间跟太后聊聊天,倒在榻上就睡,太疲惫了。”
马越轻轻点头,尽管自己不算严厉,但小皇子还有太多老师,有的专门教授礼仪,也有卢植来讲习军略政事。一天xià来排得满满的,也确实够辛苦。
马越点头说道:“行,多谢尚药监,某知道了,晚些时候自会去求见太后。”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九十九章史侯董侯
永乐宫,是东汉太后的宫殿,自从皇子协的生母王美人死后,这座巍峨宫殿便是皇子协与董太后的宫殿,因为他的哥哥被寄养在城外史道人庙里,被称作史侯。所以,皇子协也被下人们偷偷称作董侯。
“劳烦您通报,侍中马越马君皓求见太后。”
不多时,宫女出来对马越行礼说道:“请您进qù,太后在等您。”
马越轻轻点头,迈步走入宫中,青铜香炉中传出余香袅袅,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对于这里他无比熟悉,永乐宫是最先修复的,在五月时便已经修好,而这宫殿的复原图都由他经手,他怎能不熟?
“臣马越参见太后。”
“起来吧,老身早想见见声名鹊起的将作大匠了。”隔着轻纱,董太后在轻轻点头,动作矜持而高贵,“来人,看坐。”
马越坐在蒲团上,低着头不说话。
董太后的声音有些老迈,却透着一股压力,“陛下近日身体如何?前些时候老身听高望说陛下近感身体虚疲。”
马越轻轻点头,近来太医们给刘宏煎药来的的确频繁了些。“当是些小毛病,天气凉了,喝些药暖暖身子。”
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尽管他早就记不住刘宏会在何时驾崩,但他知道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刘宏最近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就连跟宫女胡闹的都少了,恐怕……但他万万不能说出这话,尽管他深受皇恩眷顾,但若此言出口,明天洛阳城南就会摆出他的尸首。
诅咒君王?
马三儿的脑袋还没坏掉。
“老身曾听这宫中传言,将作大匠曾是边城游侠儿?”
“嗯?”马越一愣,不清楚董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便是从前他也算不上边城游侠,不过他的声望是实打实地打出来的,点头说道:“臣幼时不懂事,勉强……”
“去年在开阳门抽了屠家子的奴仆?”董太后说这话时眼角皱纹中带着些许笑意,说道:“老身就是和你说说话,不怕轻侠的习气带到协儿身上,老身都不在意的。”
“诺。”
马越不敢答话,他听出董太后的意思,老太太是拿话引他呢,尽管是背地里,可这皇城里能有几个人敢称何进何苗是屠家子?
他心里是有仇恨的,但在这个地方,他不会将心底的东西扒开来让任何人看,在皇宫里可用不着隔墙就有无数张耳朵。
“年轻人,谨慎些是好事。”董太后语气中满不在乎,似乎看透了马越的心事,笑着说道:“别怕孩子,这是永乐宫,没有其他人的眼睛。皇帝该立下太子了,你觉得皇帝会立两位皇子中的谁呢?”
马越眼观鼻鼻观口,不敢回答,只得装作老实地说道:“臣不知,皇子辩是长子,生母又是皇后,应当立皇子辩吧。”
“哼,别欺负老太太老眼昏花,老身眼睛是看不清了,可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宫里都称协儿叫董侯,叫皇子辩为史侯,东宫那边只怕要比老身这个守在永乐宫的老太太要着急的多了。你看协儿,多用心啊。”董太后说着,马越顺着大殿的雕龙柱向外望去,弱小的身影独自对着空气挥舞着小拳头,疲惫又倔强。就在这时,董太后轻轻的问道:“他也是高皇帝的血脉,却要比皇子辩好得多去啊。孩子,老身问你,你可羡慕文烈杨公?”
文烈杨公,正是去年去世的杨赐,死后谥号文烈。起初马越不明白董太后为何这么说,心思盘旋片刻,一个念头在脑中猛然炸开——杨赐,是刘宏幼时的老师!
“臣,臣不敢想。臣只是个教授皇子武艺的武师,何况陛下还没定下太……”
“就是因为没定下谁是太子才有机huì!”董太后一把掀了纱帐逼视着马越说道:“老身曾听宫内跑来跑去的期门都夸赞马将作攻无不克,难道卢尚书能教协儿军事政略,马将作就教不了,你从小到大打得那些仗都被狗吃了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
马越俯首于地,他还真的没想过让刘协登基,尤其在教授刘协武艺之后,他更希望这个皇子将来能和平安顺地过完一生,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刘宏死后是大皇子登基,所以这些事情他就从未想过。今日被董太后提出来,着实吓了他一跳。
“只要你想,这点事情老身还能做的了主。”董太后看着马越,似乎有些厌烦他这幅怂样儿,说道:“协儿登基跟你没有冲突,辩儿登基的那一天才是你大祸临头的时候,屠家子对你可是恨之入骨,他们做了国舅,老身不信你还有好日子过!”
马越深吸口气说道:“事兹重大,请太后容臣考lǜ两日。”
董太后轻轻点头,她相信马越不会傻到把这事到处乱说,摆手说道:“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走过未央宫东侧的长乐宫,马越望着巍峨宫阙心中不知作何想法,董太后有些话说得很对。廷狱里那一顿毒打他永yuǎn都忘不了,他的后槽牙在那一次被打落,舌头舔过嘴边总是空落,就像无法复仇的恨意,从未减轻。
宫宴上何苗被他当作铁罐头一般地暴打,御赐的战刀将铁铠斩出无数凹痕都卷了刃,他的心里只怕也不会好受。马三与何二之间的仇恨,也许只有一方死去才算结尾。他绝不能眼看着二何就这样在几年后当上国舅,一个大将军位就已经令他束手,若将来二人都成了国舅,外甥做皇帝,恐怕他就连回边地都走不顺当。董太后说得对,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支持小皇子是最好的选zé。而且,就他知道的情况来看,刘宏很明显喜欢皇子协多一些。
也许他真的可以做些什么,或许他能做的还有很多,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褒贬时事,也许,也许他能够改biàn浪潮的方向。
高大宫墙的阴影下让马越倍感阴冷,权衡利弊令他心慌,这不同于战场上的明面拼杀,这座他亲手建起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群此时正像一头匍匐的峥嵘巨兽一般向着洛阳城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吞没一切!
马越束紧了狐裘戴上绒毛里子兜,低着头无视宫门左右的卫士快步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章荥阳叛乱
中平四年春,马越以将作大匠的身份完成洛阳南北二宫的修复,天子刘宏接受了董太后的建议,以侍中的身份命马越全权接手教导小皇子刘协文韬武略。
皇子协说到底今后也就是个藩王,一介藩王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难不成要起兵推翻自己兄长吗?马越不学无术但征收木石一事其中体现出的正直令人倾心,也许这正是藩王需要的老师,卢植本人对此并无多大意见,只是朝中有些大臣有些微词,但无关痛痒。
何苗已经升任河南尹,因此今年的宫宴没有上演去年的闹剧,马越与何进席间相互敬酒看上去谦卑恭敬,好似从前的仇恨都在这酒中烟消云散了一般。
二月,荥阳发生叛乱,叛军攻打中牟县,县令落皓及主簿潘业死于贼首王定之手,求援的文书传至朝廷,刘宏震怒。
“大将军,你告诉朕荥阳在什么地方,啊?”
大殿上,何进跪在正中,不断地告罪。
“朕没记错的话,何苗是一月受大将军的举荐坐上河南尹的吧,就在其人做河南尹的第二月,荥阳,就在洛阳以南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就发生叛乱,大将军,朕告诉你,这是用人不察,任人唯亲!”刘宏气的在大殿上指天骂地,龙案上的奏疏战报全让他丢个干净,满地都是。
这些日子以来刘宏对何进是越来越不满了,有心地去扶植外戚本是为了制衡宦官,可经历黄巾叛乱之后大将军府的声望直接压过宦官一头,在朝堂上反倒成了宦官处处受气,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有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物要在朝堂上对宦官喊打喊杀了,奈何皇后与何进的人还是没完没了地求官,这一个个官职封出去,大将军府的势力就越大,如今事情已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出了这次的事情,刘宏刚好是对何进发一下近来的怨气!
过了半晌,刘宏骂得累了,对侍立一旁的张让指了一下,张让急忙弓着腰将地上的奏疏捡起,工整地放在龙案上。
“不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摆放好了,刘宏却不打算看了,掐着腰在殿上来回踱步。
何进急忙大声表态道:“陛下,河南尹已经募集郡兵,臣保证,四月之前河南尹就能将叛乱剪除!”
何进在心里已经将何苗骂了无数遍,这个倒霉催的朱苗,早知道有这么多的祸患,说什么何进都不会去年年末趁着刘宏高兴举荐他做河南尹。要说何苗一上任荥阳就发生叛乱肯定怪不到他头上,叛乱都是有所预谋的,一个月的时间连组织都不够,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可事情就发生在他头上了,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将刘宏稳住,再传信何苗让他赶紧将叛乱剪除平陛下的怨气才是真!
谁能想到河南尹的地接上,离洛阳不过三百里地居然会发生叛乱呢?
“三百里之地,两个月太长了些,贼寇都要打到洛阳来了!”刘宏正在气头上,说出这么一句,满朝的士大夫都看出刘宏怒极了,急忙都七嘴八舌地为何苗求饶。明眼人谁都明白刘宏这说的只是一时气话,荥阳贼人不过数千,何德何能打到洛阳来?何况谁都知道这事情根本怪不到何苗头上,只怕刘宏在反过劲儿来也能想到。可人在生气的时候最是昏聩,朝堂诸君只怕刘宏再说出什么气话,急忙一同跪地求饶。
“陛下,河南尹方才接手,便是就地募兵也尚需时日,何况讨贼非一日之功,两月着实已经不短了……”
马越见朝堂上所有人都跪拜在地为何苗求饶,他独立在人群中央有些尴尬,可他是断然不会为何苗说好话的。
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体现出马三郎优秀的道德品质了。指望马越为这等仇敌说话,无异于痴人说梦,他是马越,可不是盖勋!
刘宏一见满朝文武全拜下去七嘴八舌地人声嘈杂,他心头的无名火更是烧的旺盛。正要怒喝出声,猛然间急火攻心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前便是一黑,身子向后一晃急忙一手抵住面前龙案才没有使身体摔倒在地,手扶额头,眩晕中他见到满朝文武都趴在地上,但有一个身影傲立于人群之中!
“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请陛下息怒!”
“都给朕闭嘴!”刘宏一把推开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赵忠,一手扶着几案微息片刻,抬起头眼中如火,手指马越喝道:“马越,别人都跪下为何苗求情,你为何不跪?”
马越迈步走出班列,他走的步子不快,他需要想一番说辞,因为刚才他脑中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班大臣好生无趣。何进给何苗求情那是因为兄弟情谊,你们这些家伙没有丝毫关系,有什么可求的,明摆着就是跟风之举,连带着使刘宏气愤!
“臣觉得错不在河南尹,没必要因此求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何苗自作孽,落井下石一番,却不想一上来马越就是这句。有些大臣都已经做好了怒骂马越的准备,全都哑了火,刘宏也被马越这么一句噎到,瞪着他手指都有些发抖:“难不成你觉得是朕错了?”
“陛下的愤怒没错,大将军也该在殿中认错,陛下是一点错的没有的,错的是叛贼!”马越拱手说道:“一场叛乱一定会超过旬月来集结,所以错不在河南尹,大将军跪拜认错是兄弟情谊,是因为举主连坐。所以臣不明白,诸位士大夫跪在这里所为何事,难道为了跟大将军攀亲戚吗?”马越满不在乎以平淡的语气说出嘲讽满朝文武的话,登时便有几位老臣气的手指马越说不出话来。
“老大人别指我,马三会的东西不多,但明白什么是食君之俸为君分忧,叛乱发生马越不该跪在殿上,陛下,臣现在已经该在平叛的路上了,不然要臣何用?”
张让在刘宏身边笑了,马越入洛阳到现在变了不少,但唯一没变的就是他那股冲劲,马越要是没了这股冲劲儿,他就跟北军中随便点起一个小校没什么区别了。
“好,好!”满朝文武终于让刘宏逮到一个能让他龙颜大悦的种,接连拍手叫好,他问道:“若你去平叛,要多少兵马,几时能将捷报传来?”
“陛下许臣长水、屯骑二营,臣当星夜疾驰,王师至,贼人授首。”
此言一出,满朝皆觉马越之狂妄自大比之蹇硕有过之而无不及,贼寇纵然乌合之众,也未必有马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朕就给你长水屯骑,也不用你片刻平贼,朕给你二营五日粮草,粮草辎重全由河南尹负责。”整个大殿刘宏是最开心的人,在龙案前拍着手掌喝道:“让父,取兵符,授马越偏将军印!”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一章星夜奔驰
长夜里,风雪呼啸,北军二营骏马奔腾,大汉偏将军马越敲响了聚兵鼓,将士们四散着结阵牵马,近三千人马在半个时辰的时间中迅速集结。子夜中北军大营灯火通明,马越站在帅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将士,面无表情。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北军中他见过的人有太多太多,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停止不了自己的激动与自责。激动是正想等什么来削弱何氏兄弟执掌权柄的机会,老天就将这么一个大机遇送到眼前,若是河南尹平乱,凭着外戚的身份打胜仗换洛阳只怕立即越过偏将军一级获得更高的权柄,到那个时候朝中就有两个姓何的开府了……如果是他马越带兵平叛,即便刘宏不给他任何赏赐他也是赚到了。
自责是因为这一次的请战他带入了私人情绪,这些身形挺拔的将士们将要跟随他打一场目的不是那么纯粹的战斗。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跟随自己的兄弟能重新回到北军,所以他自责。
“大伙都是北军,我马越也是从北军出来的,你们知道。”高筑的帅台下鸦雀无声,将士们手握兵器衣甲整装待发地牵着马匹看着这位带着冠带的年轻将军,有佐官赶着装满粮草的篷车为即将出征启程的汉军儿郎装点所够五日的粮草。“中平元年,某曾与台下诸君共同讨贼,拱卫汉室。某知道,你们刚从三辅战场上回来,”
“诸君可能对昨日早朝有些了解,也可能不了解,没关系,某讲给你们听。”马越低沉的嗓音说道:“荥阳反了,满朝士大夫跪在殿下为河南尹求饶,某不知他们在跪拜什么又在求饶什么,某只知道,叛乱来了,某便与诸君戮力平叛,否则大汉要某等作甚?”
“跟某打仗的好汉子死了太多,某曾将亡命带给麾下,但某也曾将大胜带给麾下!作战英勇者,在某这里从未有过亏待。某只问一句,敢不敢随某杀光他们,还汉室威仪?敢,不敢!”
马越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震扯校场,任长水校尉的阎行第一个高声喊了起来,“愿为将军效死!”
接着便是震彻四野的叫喊声,二营汉军都像打了鸡血一般。
帅台上的将军不是别人,是向来论功行赏的马越马君皓!若在太学,提起马越的名字是嗤之以鼻没有丝毫奇怪,但若在北军提起马越,几乎所有兵卒都会露出向往的神情。他们是兵卒,整个洛阳,就是投身大将军府做个门客家将都不会坐到千石官职,但跟着马君皓可以!投身三公府邸武人最多能拿来看家护院,但跟着马君皓只要活下来就能出人头地!
任何时代都不曾缺少血气方刚的青年,也不缺少头破血流也要出人头地的男人,北军之中,尤其多!
佐官分发好了粮草,夜里一阵劲风起,战袍吹展噼啪作响,马越稳步走下帅台,牵起自己的枣红坐骑,提鞍上马,他的腰间别着一柄环刀,马背上放着弓箭与手弩,接过阎行递来的一杆精铁长戈,猛然挥出喝道:“全军听令,奔袭荥阳!”
偏将军,秩比两千石,尽管如长水校尉所差不多,地位也处于官职将军中最低的一级,但地位已经截然不同了。
偏将军印长的与长水校尉差不多,一样的龟型印,但长水校尉印为铁石,偏将军印为金质。
二营将领,长水营校尉阎行不必讲了,那是马越的老部下。屯骑营黄巾时期校尉为鲍鸿,如今鲍鸿因功升至右扶风,屯骑校尉便落到了赵融的身上。
赵融,字稚长,凉州汉阳四姓之一的赵氏出身,凉州从事赵昂的兄长。赵融长着一副标准凉人的身材,体健大腹,一双铜铃眼冒着精光,三十上下的年纪正值壮年,看上去威风赫赫。
长途奔行中,马越的脑中不断想着如何攻破叛军,据战报所言叛军起于荥阳,攻破中牟后据城下寨,对周边进行掠夺于扩军,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伙流匪性质的贼寇,仅于一县之地流窜,不过六千乌合之众。不过这都不是马越敢于夸下海口‘王师至则平叛’的理由,他的信心所在是他曾路过中牟于荥阳,他做过那片地域的地图,熟悉周围的水系山川。
马越狂妄是不错的,他始终相信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只要他努力过,事情就会朝着好的放下去发展。一直以来难道不都是如此吗,他要监察木石,敢于在朝堂上发声。他试着褒贬时政,曾真心真意地为这个国家的兴衰而努力着。但狂妄未能遮蔽他的眼睛,蒙不住他的心,他知道,这场奔驰三百里的战斗不会容易。
长水屯骑二营,一营主重骑,一营主弓骑,野战侵略如火,攻城疲乏。若想取胜就要兵行险招,借着快速机动打敌人之措手不及。
“马将军,某听说你在朝堂上夸下海口,王师至则贼平,想必马将军胸中已有良谋了吧。”
奔驰之中,阎行在前往引长水营,赵融则行马于马越侧方,一看就是兵马娴熟之辈,马越还记得他刚学骑马的那段时间控马与跟说话都不敢歪头,赵融提着长矛却依旧左顾右盼,交头与马越说话,单凭这一手坐上校尉之职便绝不是浪得虚名。
“赵校尉,说实话,我胸中并无良谋。”马越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尽管同为凉人,可赵融从未跟他叙过同乡之谊,他也不好开玩笑,直得说道:“一切还要等见了贼人再说,不过我心中已有些想法。”
“将军不妨说之。”
赵融是马越老一辈的人物了,从公府小吏至今,在洛阳摸爬滚打了已有十余年,对马越是有些又爱又恨的情绪只是不好言明,但他对军事是非常上心的,他很清楚,外出作战不仅仅代表着功勋,也可能是死亡。
“我等要比消息传得快,河南尹正在聚兵,贼众风闻必在沿途布防,或向东逃窜,我等绕于敌后寻可乘之机一举破之。”
赵融轻轻点头,不置可否,他觉得马越有些儿戏了……难不成你个外地将军还能比本地人认识路途,知道贼人会在哪里设防吗?
骑队在夜空下打着火把如同火龙一般穿行在田野中,轰鸣而过的马蹄声闯入了路旁林舍农人的美梦,这一路尽是兵戈之声!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二章引蛇出洞
清晨,河南尹地界飘起大雪,三千骑在五更天东出成皋旋门关,放qì直扑正东的荥阳中牟一线,南下取道沿着嵩山脚下的山道奔至梅山。
山脚下背风口,北军骑士们终于停止了彻夜赶路,随着日头初生,兵甲上结起冰棱随日光消融。马越传令,全军除斥候外,骑士们得到了两个时辰枕戈休息的机huì。寒冷使他们裹着大旗团抱着取暖,没有几个人真能睡着。一方面是可以预见到即将来临的浴血拼杀,一方面是寒冷的天气,将军又不让燃起篝火……荒山野岭,滴水成冰,他们如何睡得着?
不光是北军二营的士卒冷,尽管驻军于背风坡,寒风仍jiù顺着罩甲的缝隙往衣襟中灌进qù毫不留情,马越与阎行背着背给自己的坐骑揉搓着腿骨,尽管寒风使他们的牙关不停地发抖,可没有一个人认为现在生火是明智的选zé。
这是梅山,东北方向五十里为中牟县,也就是叛军在一旬前攻破的城池,西北方向三十里为荥阳城,这里是贼军的占领区。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已经将整支军队深深地埋在敌军侧方。
沿途的奔驰马不停蹄,尽管他们绕开了荥阳地头,马越依旧担心他们的行踪已经被叛军发现,因此只歇息两个时辰,斥候军已经除去了甲胄轻骑四散着打探贼兵的消息,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休息片刻,等骏马恢复体力,等将士恢复精神,等斥候带回消息。
越坐越冷,马越给马腿做足了保养,起身裹着披风叫上赵融顺着山道向上攀了起来,赵融也觉得天气太冷,宁肯多动一下,便跟着走上了山道。
走着,马越从怀中抽出一卷羊皮地图递给赵融,寒风吹得他的脸上僵硬,笑不出来,“赵校尉,这就是我敢夸下海口的原因。”
赵融边走着打开地图一望,随口说道:“将军恕在下无知,这什么玩……等等,将军,梅山,四百。”说着,赵融抬头向上望去,梅山差不多就在四百余步的高度,急切地对马越问道:“将军,这是行军地图啊,您从何处得来?”
“自己画的。”马越持着长戈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行走,不多时便已走到半山腰,回头望了一眼,对赵融说道:“我来过这,讨伐黄巾叛乱路过这里,我这个人读过不少兵书,但军略不行,当时只是突发奇想便将沿途的风景记下,当时是想有一日能用上,现在真的用上了。”
马越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地图的事他是早有打算,如今冀州幽州司隶兖州扬州数条路线都已经被他画好,彭式还在家里照着他的模yàng补全了蜀地与扬州的地图,很快他就能制齐一套九州图了。
赵融捧着羊皮看了又看,指着其中说道:“将军您看,如果梅山在这里,那贼军二城便已经成了掎角之势,我等可静待河南尹发兵,贼军若畏其锋锐便要东撤,然东边兖州地界的关卡恐怕不是那么好攻打的,他们唯一的机huì便是向西边的荥阳压上全军击败河南尹的军队,只要叛军出城,我等便可半道截击……”
赵融说到这里时,一双冒着精光的铜铃眼看着马越,上miàn藏着惊喜的光芒。
“不错,我也是这个想法,但有几个难点。其一,河南尹的攻势只怕短时间内无法聚兵,只怕还要几日时间。其二为我等藏匿于此的消息不可暴露,否则贼兵将会据城而守,舍弃马匹而强攻数千守军的城池,只怕我等这点人马还不够看。”
“正是如此!”赵融方才心中便想到了这几点,“其三便是大雪初下,进来几日融雪彻骨寒,将士们冬衣已除,只怕挨不到三月!”
马越眼中笑意重得发亮,赵融跟自己不谋而合,简直知己,他带着欢快的语气说道:“速战,在一旬之内平叛,将士们便都能回洛阳,好好享福。只是还不知贼军二城布防情况,还待斥候回来,到时候我等再谈如何引贼出战。”
“诺!”
二人下山,已经有前往荥阳的斥候回来,将军校尉司马一级都聚在一起,听斥候军侯的回报。
“将军,荥阳城内可知有千余贼兵,城外有大族郑氏邬堡,已经顶住了贼兵的数次进攻,百姓们多聚集于郑氏邬堡结营自守,据传正是因为郑氏甲兵豪杰才使得贼兵难逃攻打中牟。”
马越轻轻点头,与诸将谈了一会,探查中牟的斥候也回来了,带回贼军在中牟广募贼兵的消息,斥候无法近距探查,但贼兵不会少于五千之数,但可知的一点便是贼兵缺少马匹,军械亦不足。空有兵员无法武装。
“屯骑校尉听令。”马越点着头,一撩战袍,他知道,该出征了,贼军不出城便将他们引出来。
“赵融在!”
“命你率屯骑本部回旋门关,遮蔽甲胄,打出河南尹的旗号兵进荥阳,在荥阳城外摆出攻城阵势。贼若向东弃城而逃你便追击,若贼出城便连结大族与之对战!”
“赵融领命!”
“好,阎行,你部派出斥候巡查于荥阳至中牟的官道,贼人何时传信,有何动向,都要最快的时间向我回报,其余人马于梅山扎营,随时准备伏击叛军!”
“诺!”
随着号令一条条发出去,二营所有兵马开始行动,屯骑一营在赵融的带来下一千余骑原路驰回旋门关,在关内整备衣甲,在关内休整半日后,当天夜晚打着河南军的旗号抵达荥阳城下十里,与郑氏邬堡成犄角之势互为表里,当天夜里,遣箭手向城**招降书。
第二天一早,城中贼人站满城墙,对于千余敌军并不在意,试图坚守城池。马越收到长水营斥候的消息,贼军派出哨骑往返于中牟,随后贼军死守城墙,贼人不疑有诈,过午自中牟县开出一支数逾三千的援军奔赴荥阳。
看着回报,马越阴戾地笑出声来,鱼儿上钩了。
“长水儿郎,马披挂人着甲,出征!”
不怕贼人出城人多,只怕他呆在城池里做缩头乌龟,贼首王定,马三爷来取你项上头颅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三章孙坚恨意
过了新年,凉州的局势再次生变化,叛军狠了。∏∈∏∈文∏∈小∏∈说,
这一次,他们攻破了汉阳,倾十万兵力围困陇关。没有粮食,他们还能做什么?
汉军平叛的将领也陈兵关外,陇关是一道保护着皇室威仪的屏障,陇关一破,茂陵不保。汉家高皇帝至今的帝陵都在茂陵,若令叛军侵入三辅,陛下会多么震怒可想而知。
这帮凉州人饿极了,傅燮坚守陇县城池的唯一后果就是城内的树叶都被百姓吃光了,城外的麦穗也被叛军生吃地一干二净。叛军了狠,他们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一个个的部落连着自己的牛羊都带在身边,行军途中不忘放牧。
太尉张温站在陇关望楼上下面十余里的情形一览无余,真要让这些牛羊跑到高皇帝的陵寝上去拉尿,只怕不光自己,执金吾袁滂、前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右扶风鲍鸿,陇关都尉杨丰、参军陶谦、孙坚,这帮人没一个能有好日子过,他必须将贼军阻挡于陇关外。
就在二军僵持的时间里,出了件大事。
张温海内名士,无论在哪里号召力都大的不可收拾,何况如今他还是三公之的太尉加车骑将军,根据长久以来以胡制胡皆大胜,并吸收前番出征缺少骑兵的经验,他在年前曾上表幽州命驻守上谷长史公孙瓒提领三千乌桓精骑前来助战,公孙瓒为主将。从前的中山相张纯请表为诸将,张温没有同意。此举令上谷太守张举与故太守张纯借机叛汉,与乌桓大人丘力居结盟,抄掠蓟县,杀汉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辽东郡太守阳众,须臾之间声势浩大。
在这之间,还生了一件事,关系到正在三辅驻军开心吃粮的董胖。
董卓这些日子开心的很,从讨虏将军这么一个杂号将军位直接成了前后左右四将军之一。前番的战斗中他又得了许多购赏,正在三辅乐不可支地享受生活,就接到了张温的传书,要他快马加鞭地赶往陇关,再度与叛军死战。
都他妈想好好活着,谁想死啊?
“戚!太尉老儿这书信写得太不吉利了。”
董卓嫌弃地对李儒摆着胖手,仿佛李儒手里的书简臭不可闻一般。
“大人,您对太尉还是尊重一些吧,万一谁将这事传到那边的耳朵里,可不好。”
李儒越是小声,董卓却几乎大声地喝出声来,“什么张温,就是个狗屁不懂的小老儿,还有洛阳那帮子身子残缺的玩意儿,就给老子个副将,还他娘偏偏是张温这个酸老儿的副将!”
“跟着皇甫将军打仗多好啊,洛阳那班宦党居然把那么好的将军免了。他娘的,文优我跟你说,张温老儿就是看老子不顺眼,不然前番万无一失的计策都不纳,打仗他懂个蛋!”此前美阳一战陨石坠地的时候他知道凉人迷信,便于鲍鸿分兵截击斩级数千。随后张温见西凉军一溃千里,便命令周慎与孙坚率三万兵马追击,这里面是有张温喜欢知情有礼的周慎与孙坚的原因的,然后派桀骜不驯却能打仗的董卓带手下弟兄跟凉州叛军中最凶悍的先零羌死磕。
董卓曾提出过不同意见,他认为西凉军虽然战败,元气未伤,希望自己能带本部兵马作为荡寇将军周慎的后援,接应他。这样周慎可以放心进攻,不需要担心后路被断,粮草被劫。应该说董卓的计策确实有战略层面的奉献精神,不贪功,不求名,完全从用兵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然而,张温不但没有采纳,反而让他去与先零羌死磕。在董卓眼里先零羌就是一群凶蛮的傻汉子,只要叛军主力打没了不招惹他们也就自己撤了,因为他们打仗向来是没有战略没有战术地直接跟敌人死战到底……这个时候,张温把董卓推来跟这帮人打生死战。
董卓心里快恨透张温了,连带着讨厌朝廷里的十常侍!
厌恶归厌恶,董卓还是梗着脖子上了马,一路慢行,二月的命令三月才抵达陇关。
“报,前将军董卓前来!”
传令的小校话还没说完,帐门口便传来声声喧闹。
“还未通报,请您在帐前暂侯。”
“去你娘的。”帐门口俩卫士持戈拦着董卓才不在乎,两只胖手一拨便将二个张温的亲兵像拨拉小鸡仔一般甩到一旁,转头对麾下校尉牛辅说道:“阿大,你去看看咱们的营地扎好没有,去中军给本将要粮去。”
身后牛辅领命,他娶了董卓大女儿,因此总被董卓亲昵地唤作阿大。
交代完这事,董卓挑开帐帘,迈步便走到里头,象征性地对上座的太尉张温拱拱手,环视左右现座被孙坚和周慎等人坐着,没他的地方,晃眼见到陇关都尉杨丰旁边有个座位,眯着不大的眼睛狮鼻阔口哼出一声,迈着雄健大步便坐到了杨丰旁边这个靠后的位置上,点头对杨丰说道:“鬼丰,某听说你是三郎亲信?不错。”
杨丰不喜董卓霸道的性子,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张温看董卓轻慢地模样心头不喜,说道:“董将军,本帅的军令你是几时收到的?”
“哦,军令啊,二月收到,遇上了流民堵路,笨马跑不起来,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这个太尉勿怪啊。”董卓话说的尊敬,但神色上却带着几分轻佻,他吃定了张温这个老家伙要靠着他去打仗,撑死说他俩句罢了。
孙坚瞥了董卓一眼,起身走到张温旁边,弓着身子嘀咕着耳语道:“董卓不怕获罪,反而气焰嚣张,口气很大,应该按照军法‘受召不及时到达’一条,申明法令,予以处斩。”
“董卓在河陇之间声望很大,今把他杀了,西征便没了依靠。”
比起张温的犹豫不决,孙坚可是恨极了这凉州二等汉民的董胖,他的杀性太大了,对张温附耳说道:“将军亲自统率皇家大军,威震天下,何必依赖于董卓!观察董卓的言谈举止,对您不尊重,轻视长官,举止无礼,是第一条罪状;边章、韩遂叛乱,应及时征讨,而董卓却说不可,动摇军心,是第二条罪状;董卓接受委派,无功而回,长官征召时又迟迟不到,而且态度倨傲自大,是第三条罪状。古代的名将受命统军出征,没有不靠断然诛杀以成功的。如果将军对董卓加意拉拢,不立即诛杀,那么,损害统帅威严和军中法规的过失,就在您的身上。”
张温仍旧下不了决心,对孙坚说道:“你先回去,时间一长,董卓会起疑心的。”
孙坚告辞迈步走出军帐,董卓起身问道:“孙家小子你嘀咕什么呢,诶,怎么走了……”
董卓还不知道,他的狂妄自大,已经使他险些遭遇杀身之祸。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四章阎行之勇
“彦明,你要记住,你不小小兵卒,也不是部落勇将了,你是校尉,是个将领了。”马越伏与荒草之下,这里是他在荥阳至中牟官道中特意挑选出的伏击之地,两侧的蓬草高的能漫过马肩,长水营中挑出八百名精通弓马的骑兵隐匿于此,为了保证能够掩去踪迹,他们撤离官道三里,受过良好训liàn的丹山军马听话地在原地顿足,马越拉着阎行说道:“比起冲阵杀敌,保护跟随你的士卒活到战斗结束是更重要的事情,知道吗?”
“诺!”
阎行提着铁枪牵马在荒草中朝着官道北方走去,在那里埋伏有长水营剩下的五百名披甲执锐的勇士,他们肩上承载着冲击六倍于己方贼军的使命。
蜿蜒的官道上,嘈杂的行军声渐jiàn传入众人耳中,隐蔽在荒草中的马越左手牵着马匹,右手长戈被他攥得温热。他已经能够看见远方官道上叛军模糊地轮廓。
他要阎行以五百马军冲击三千叛军,长水营再精锐五百壮士也会多有死伤,少量骑兵冲阵,容不得他不紧张。
望见杂乱的军容,马越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观叛军之军容,手中木矛,身着布衣或是皮甲,一片乌合之众耳,自己的战术没有出错!
论精锐,论兵甲,叛军不值一提,所长之处不过人数与士气罢了。马越想要的,就是靠着威严的军容与优良的兵马以及不知人数多少的突袭,彻底击破叛军的士气!
现在一切,就看阎行的了!
弱冠之年的阎行在荒草中牵着马匹蹲伏着,寒着一张脸眯起眼睛望向官道上大队而行的叛军,纯铁打制的长矛平躺着放在双膝之前,那是死在羌人叛乱中的姐夫最后送给他的礼物,在九年前,他十三岁。
眼看着叛军列队地跑过他的正对面,他只是缓慢地抬起右手。
在他身后,五百北军长水营骑士排成五队秉着呼吸,他们的眼睛紧盯着他们的伍长,伍长们跟着屯长抬着手臂,屯长望着军侯,军侯顶着司马,司马跟随阎行的动作。
从他们入伍开始,老卒们便一遍遍地跟他重申着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活下去的唯一真理——相信长官的判断。
叛军队首走过阎行的包围范围,阎行的右手已经几乎平指向天,仍jiù是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随着面前的叛军数量轻轻点着头。
官道另一端地五里之外,马越大气都不敢出,手臂上的寒毛都已根根竖起,眼神不断在叛军与风平草静地荒地,他的心跳快到了几点,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慌乱,只是无端咬紧的下嘴唇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
阎行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紧紧盯着一名叛军的脚步,眼睛瞪得无比浑圆宛若铜铃,右手猛然狠狠落下,一把抄起搁放在地的铁枪,左手一扯缰绳,硬是扯得骏马发出一声高亢希律,双膝随之弹起,拽着马匹奔出两步,猛然纵身跃上马背,挺着混铁枪发出一声嘶吼:“汉军威武!”
“杀啊!”
猛然间的大喝震彻四野,叛军们惊慌地举起bīngqì扫视左右,便见到北方一名身着环甲头戴兜鍪擎着一杆大铁枪的骑士一往无前地自山坡上冲锋而下,接着几乎片刻,茫茫旷野中猛然竖起数杆上书‘长水’‘北军’之大旗,接着便见无数身披红甲的骑兵在三里之外奔驰而下,势不可挡。
接着耳畔便传来铁锤震地的轰轰之音。
面对滚滚而来的大队骑兵,叛军第一反应就是丢盔弃甲地四散奔逃,然而毕竟是数千贼军,数名叛军中的贼首模yàng的勇者挥刀斩翻几名试图逃跑的贼人,止住溃败之势,在阎行的鲜卑大马撞飞数人之时,率先冲向所向无敌的阎行。
阎行一杆大枪直刺如龙,横扫若霸王在世,沉重的铁枪甩过便是数道人影倒飞而出,片刻便将贼军列阵于官道上杀个对穿,接着身后的骑兵奔踏而至,五百骑兵跟随而来叛军根本无法抵挡杀穿近百贼军。
冲透贼阵的阎行看了一眼了无声息的马越埋伏地,扫了一眼先前放走的数百名无心力战的贼军,猛地勒马转向,咬牙发出一声暴喝:“长水儿郎跟某杀!”
他是马越的诱饵!
贼军中军大部与后军已经渐成包围之势,左右侧翼友军的保护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那些溃败的人在他们眼中好似粪土一般,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他们要合围,完全吞下这几百名兵甲精锐的汉军!
“冲啊!”
阎行一往无前地向着数倍于己的叛军擎着铁枪发起冲锋,他从不在乎敌人有多少,再多在彦明大爷眼中都是一群土鸡瓦狗,他只凭一杆铁枪就能扫平他们所有!
他平日里的冷峻面容早已不见,白净的面皮上写满了狂热,泛起病态的潮红,挥舞地铁枪却更加威猛!
“敌将给王定死来!”
就在阎行冲锋之时,贼军中传出一声呐喊,接着阎行便见到面前的贼军如破风断浪一般向两旁让开通路,一面色黑紫长满横肉地壮硕汉子驾着一匹黄马武一柄铁匠锤奔驰而出,迎着他怒吼而出。
“来的好!”阎行注yì到,在这个汉子奔驰而出之际,贼众摇摇欲坠地士气猛然振奋,呼喝着包围而上,此人多半是为贼首!贼首,在阎行眼中就是功勋!
铁锤势大力沉地砸了过来,阎行不敢硬接,撒了缰绳身子向左一撤躲过一锤,接着错马片刻一记回马枪猛然刺出,直取贼首后心!
王定收住铁锤,仿佛脑后长眼一般,猛然趴下,躲过一刺,阎行回首挑翻一名围上来举起环刀的贼兵,再度回马与王定杀在一起。
远方埋伏的马越看不清战场的情况,他只是突然在大旗下找不见阎行的身影,汉军骑兵看不到自己的长官,只有军司马扯着大旗带着骑兵在数千贼兵阵中难以脱身,左冲右撞,开始有汉军开始落马。不由得狠狠地骂出一声,阎行又忘了自己在战前跟他说了什么!
王定锤柄挡住阎行一记直刺,铁锤猛然砸下,阎行无可闪躲直得双手举起铁枪格挡。
“嘣!”
巨大的金石之音在阎行头顶炸响,直压得阎行胯下鲜卑骏马前蹄一弯,猛地前扑跪在地。
阎行被巨力震得双臂一震,胸口血气上涌白脸瞬间泛起一片血红。
这贼人,好大的力气!
但凭这膀子力气,只怕北军中没有哪个百长敌得过他!
匆忙之际阎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接着身子就被骏马掀飞在地,浑身一阵剧痛,在地下翻滚数圈。
撑着铁枪站起,阎行顺着铁枪左手一抹,混铁枪竟被砸出弯弧,阎行不由得怒上心头,猛然把住枪柄不顾周身环伺地贼军后仰大力将铁枪朝着十余步外背向收锤的王定含恨掷出!
“去你娘!”
弯弧地铁枪夹着风雷之势带起呼啸之音从阎行手中脱出,几乎转瞬之间便穿越十余步距离,猛然穿透王定的后心,将其从马上带起,沉重的身躯被钉在地下!
身旁潮水一般地贼军对着赤手空拳地阎行围了上来,铁刀木矛如雨一般砍刺而至,阎行浑然不觉,仗着一身环甲在人群中左冲右撞,双肋夹住数支刺来地木矛拧身折断,翻身一拳轰在一名贼兵头上,猛然抢出一柄铁刀,一记横斩跨步跃出数步,一脚踩在王定的尸首上一刀斩在脖颈,一脚踏下的同时抽出铁枪格开周身潮水一般地贼兵,随着他的一脚贼酋王定首级应声而落。
一把捞起头颅高高举起,阎行沙哑地怒喝道:“贼首已死,降者不杀!”
周身贼军一阵骚动,接着便见到数杆汉军大旗越来越近,擎着长水营的旗兵跟着军司马朝着这边呐喊着奔驰而来,贼军的骚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落入一块巨石,开始有人溃散而逃。
说实话,在马越眼中此时的战况不算太好,尽管阎行冲锋地势不可挡,长水营五百骑士也足够勇猛,可贼军也就才不过损失了十之一二,而五百骑士只怕已经损失超过半数,校尉阎行还不知去了哪里,贼军即将完成合围,根本无法达到马越前番的设想。
突然之间见到贼军的骚动,原本即将形成合围的阵势猛然出现缺口,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变故,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捞起缰绳翻身上马,怒喝道:“长水营,斩尽贼军!”
猛然间,数百骑兵攀身上马,跟随马越奔驰而下,骑士们引身搭箭,冲至贼军外围便已经洒出一片箭雨。
本已骚动的贼军在周围再度出现大批贼军终于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向着周围溃散,马越一见更是激动,一马当先地喝令长水营追击。
生力军恰如其时地加入战场,直接使攻守易势,骑士的铁蹄将敌人踏成一滩碎肉,两千有余的贼兵靠着两条腿逃离强健马蹄上激射而出的箭矢与马刀。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马越看到了遍身染血的阎行。
这个比马越还年轻的青年校尉单膝跪在自己面前,露着沾了鲜血的白牙向自己倔强地笑着,马越到了嘴边的满胸怒骂到了嘴边,只是翻身下马舔了舔嘴唇,弯腰伸手拭去阎行脸上的血水,拍拍他的肩膀。
阎行慢慢地从地上捧起王定的首级,如若献出最宝贵的珍宝一般,拱手说道:“彦明贺主公再立一功!”
这个倔强的年轻校尉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五章西园定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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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六章梁府饮宴
马越从河南地一路返京述职,以偏将军之职参加朝议立功,获赏一副精铁环甲,金五十,当朝便升爵为第十八等大庶长。令群将羡慕,其中最红眼的便是大将军何进,这些赏赐若没有马越捣乱,本应是二弟何苗的,是这个马越硬生生地从何苗身上夺走的!
一方面何进充满了对马越的不快,另一方面,则是对于马越的忌惮。这个不足而立的青年夸下海口王师至贼授首,当时整个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等着凉州的小伙子在五月还朝成为全天xià的笑柄。却不想,马越一语成谶,王师至,王定授首。
第二日,连同封赏一起到的还有握着委任令的蹇硕,任京兆尹,给侍中,官秩两千石,十八级爵大庶长,参加朝议,四月中旬到任。
京兆尹,职同太守,与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为东汉京畿之地长官。执长安、新丰、霸陵、阳陵、上雒、丹凤、华县、洛南、渭南、郑县、杜陵十一县农兵典学之政,掌武关、上林苑之巡防。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
马越,即将上任的便是这个职位。
三天后的休沐日,梁府表面上闭门谢客,实则家中门客已经快马加鞭将请柬送往各地,当晚,府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中黄门蹇硕及冗从李坚西园骑长裴若、长水校尉阎行、屯骑校尉赵融,校书郎关羽、谷城令徐晃、陇关都尉杨丰,将作监的王冯刘坏,中常侍张让、大长秋赵忠、太医令张奉,卫尉董重、都乡侯皇甫嵩、尚书令卢植、将作大匠西乡侯朱隽等人受邀,除了杨丰因身处前线未能赶来,宾客毕至。马越发出的请柬不止这点,还有如谯县曹操、袁绍、袁术、杨修许攸等人,其中曹操因归隐乡间门客无法传达之外,袁府杨府均婉言谢绝邀请。
无论马越站在什么地位,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该看不起他的人,依然看不起他。
马越将众人迎入府中,歪头对蹇硕小声耳语道:“蹇兄,您跟陛下知会了吗?”
“嗯。”蹇硕轻轻点头说道:“陛下说了,君皓即将调任长安,该跟以前的上官、袍泽见个面,可以喝些酒。但不可闹出事端。”
“嗯,在下晓得。”得了刘宏的明示,马越长出了口气,受邀的这些人的身份太过敏感,有九卿有常侍更有掌兵的校尉,若刘宏不知道难免会遭受猜忌,何况即便是知道了也未必落好。
梁府的主堂中,本显得空旷的厅堂此时相对放着两列几案,彭式引着洛阳的大人物们落座,尽管天气开始转暖马瑜马力二人仍jiù穿着皮袄为诸位宾客倒酒奉浆。
厅堂的气氛有些诡异,左侧是以张让赵忠蹇硕为首的宦官一系,右侧上首则是征战黄巾的皇甫嵩、朱隽、卢植三位统帅级诸位将领,两边的大人物都冷着脸不说话,情形有些冷场。
马越不敢大刺刺地坐在上首,也早就预料到宾客齐至便会是这副情景,只得硬着头皮使唤彭式将几案搬到下面与众人平座。
征讨黄巾的三位大汉名将可都受过宦官的气,皇甫嵩因检举赵忠府宅僭越而被削去食邑,卢植更是因拒绝贿赂宦官而被免职下狱险些身死……他们的仇恨可是大了去。
“诸公的屈尊大驾令寒舍蓬荜生辉,一晃下在至洛阳已有数年,全赖诸公之照顾三郎才有今日,眼下三郎即将前往长安,感激于诸公平时照应,故请诸公前来,请诸公谅解三郎口笨嘴疲,便先干为敬吧。”说着,马越便将掌中酒樽一饮而尽,身侧的彭式急忙倒上第二樽酒。
堂中诸卿亦一同端起酒樽,尽管他们中许多人都互相看不顺眼,但对于马越大多是没有心怀恶yì的。
马越端着酒杯走出座位,并未先向张让或是皇甫嵩敬酒,移步直至条侯董重案前,端着酒樽躬身拜下,敬酒道:“昔日在下初至洛阳便为条侯属官,在下多谢您的关照,今后也希望能继续得到您的照拂。”
董重也站起来,对马越笑道:“老夫仍jiù记得马侍中初至吾府时的模yàng,不出几年竟已是封疆大吏让老夫出乎意liào,但以君皓之忠心勇力亦在情理之中,日后还需协力为陛下谋事,请。”
说实话马越与董重并无什么情分,当年董重对于马越也没什么帮助,但共同的目的让二人把酒言欢,有些话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都已心中明了。董重也是外戚,作为董太后的侄子他比马越更早知道姑姑想要小刘协继位登大宝的事情,而马越这个强力的后起外援,自然是他交好的唯一原因。
在洛阳这么久,马越也知道了一些秘辛,自是明白不声不响的董重在董太后心中的地位。董重之父为已故执金吾董宠,当年因董太后初入永乐不知皇家礼数,曾出一份诏书遭朝臣弹劾,便是董宠谎称自己矫诏被下狱处死……因此董太后对这个侄子最是宠爱。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马越转身朝皇甫嵩卢植朱隽走去,祝酒道:“有幸于三位将军麾下讨贼令在下感到无上光荣,给了在下向三位将军学习的机huì,在下拜谢。”
说着,马越一揖到地,说着将酒饮尽。
“君皓过于谦虚了,你有今日全赖自身好学与勇敢,这样看来倒是于老夫并无多大关xì了。”皇甫嵩点头轻笑,洛阳的朝廷上又多了一个可风云化龙的凉州将军,这是他们的幸事,马越是他的老相识了,关xì没有多近,却也没有多远,自是不说许多。
朱隽笑着点头,尚书令卢植端起酒杯,深深地看了马越一眼才说道:“三郎,修宫一事,做得好!这樽酒老夫饮了,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勿要倾心与偏门,行正路,得正果。”
马越点头,说道:“小子自当谨记于心。”
对于这三位名将,他是充满尊敬的,尽管卢植对他与宦官走得近多有不快他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一切的是非曲直从现在追溯过去,好似早就注定,可他初入洛阳时并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沿着笔直的玄武道走到哪里。他也曾试过与公府子弟交心,与太学生称兄道弟,可到头来亲近他仍jiù是这些宦官……这一切或许早就注定了。
在洛阳这座巍峨城阙中,他无法选zé谁是自己的朋友,亦无法选zé谁是自己的敌手。
他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把守着自己的本心,做正确的事情。
这就是他的正道。
“张侯,赵侯……三郎年少无知,曾于殿上弹劾二位,二位大人却不以三郎粗鄙,反而倾心相待,您对三郎的恩情无法言说,今日在下便要启程长安,只能以薄酒祝二人安好。”
对于张让与赵忠,马越有很多想说的,却没多少能说的,这种感觉让人如鲠在喉,却无计可施。
天xià士人对他们千夫所指,在马越眼中他们只是两个身体残缺的可怜人。他们在别人眼中有许多错误,在马越眼中只有一个错误,那便是五肢不全的他们不该手握大权。
对于马越的祝酒,张让未多言说,只是抿嘴轻笑一声,勾起酒樽向马越轻轻点头。这种场合,他不愿对马越说太多的话。
赵忠则是由一肚子的怨气,难得自家出府赴宴,这个马三郎竟然不将自己请到上座,强打出一丝笑容,酒樽便重重地叩到几案上。
这个马三郎,也忒不会做事了!
马越不知赵忠是在撒什么气,也不以为忤,只是再度躬身随后便杯酒祝蹇硕。
“蹇兄,相互扶持之恩……”
马越还没说完,蹇硕便摆手将酒樽饮尽,依旧一副牛气冲天的模yàng说道:“君皓府上如此多的宾客,难道还要与某多言客套?去吧,招待客人要紧。”
陛下老大,我老二,你老三,在座的谁都排不上号!
蹇硕就是蹇硕,一句话便开群嘲,庭中众人便都面面相觑,赵忠更是气的挤眼睛。蹇硕言外之意便是这一屋子都是宾客,只有他和马越才是主人,他在自己家吃酒不用人敬。
赵忠坐在蹇硕旁边,却丝毫不惧地向左偏头对张让讥笑道:“瞧瞧,蹇黄门走到马侍中的府上也要横着。”
张让摆手仍jiù轻笑,一声不出,他知道马越和蹇硕有些许交情,曾一同共事过,历经荣辱兴衰的老狐狸与在座的许多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等着看马越的反应。
马越都还来不及说什么蹇硕便将酒饮尽了撵他,这做派让马越也有些不爽,他可还供着手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故作自然地收回酒樽一口饮下,笑道:“那蹇兄自便。”
过了蹇硕,后面便是太医令张奉、北军赵融等外人,自家人他倒是一杯酒便带过了。
他很久没有喝过酒,依次礼敬众人已经令他有些头重脚轻,走回座位,轻轻拍手,马瑜马力二人便招呼着门客抬着烤到金黄的羊挪到庭中。
明日他即将启程长安,开始自己主政一方的日子,这是走之前最后的欢聚。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七章长安水深
京兆尹,长安城。
这里是汉帝国的三辅之地,更是先汉的国都所在。西安长安城,那是汉人的信仰。
而现在,穿过四百里上林苑,一路走访了数县之地,踏着刻满了悠久历史的青石板,巍峨雄壮的长安城便映入马越的眼帘。
雄壮通常被用于城关,长安城却是个例外,这里在光武帝之前一直是大汉的国都,尽管曾饱经战乱,但长安人的骄傲并未燃尽在战火中,尽管已经不是国都,但长安城仍jiù被人们称作西京,长安九市与百六十闾里没有丝毫变化,巍峨的城阙甚至超越了洛阳,六丈城墙绝对称得上雄壮。
马越将在这里开始政治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治理一方。
马越习惯了轻车简行,此次上任他不过带了彭式与两个门客,跛了腿的刘二郎与流亡刀客孙伟三人而已。
尽管他已是一方权贵,身份可以变化,可他的许多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biàn的,就如他不习惯被人伺候一般。
当四匹高大的鲜卑骏马带着銮铃声踩在官道上的声音传到城门口,长安东门变得热闹起来,一大早守在这里的长安官员们东奔西走着摆出隆重迎接的模yàng。
彭式跨在马上望见远处摩肩接踵的官员,扬着马鞭遥指前方对马越转头道:“府君,长安城的官员对您很尊敬啊。”
“哼。”马越拽了一下缰绳没好气地说道:“尊敬吗?我看不像。”
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也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尊敬。
尊敬,多半是因为他们恐惧,才做出这么一副畏首畏尾的模yàng,马越为官数载,可曾对自己的上官尊敬过?除了梁鹄没有任何一个人喝过他家里一壶浆,没人府上有马越送去的一个大钱!
从马兜囊掏出京兆尹印信向着彭式丢去,马越说道:“告诉他们马越来了,让他们闪开。”
“诺!”
彭式一个漂亮的马上翻身稳稳地接住印信,一夹马腹便想着那些西京官员驰去,奔至面前十余步在勒住马匹问道:“我家主人乃是新任京兆尹马越马君皓,尔等何人拦路在此,速速让开!”
彭式是在这儿瞎扯淡呢,这帮人一个个的官服穿的整整齐齐,尽管最dà也就才千石的县长,但他也不能把人家都当作闲杂人等啊。这若要是论罪的话,彭式一个白身见到诸多朝廷命官而不下马拜见,这就足以关进大狱了。
可他彭式是京兆尹、侍中的随从门客,这些个人,谁敢皱一下眉头?
有人敢。
人群中移步走出一个身着千石县令模yàng的中年人,不过三十往上的年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皱着的眉头上带着些许煞气,神色有些不耐烦,拱手说道:“这位壮士,请转告马京兆,京兆尹六百石往上之官员尽于此地,专程来迎接马京兆入城的。”
彭式梗着脖子,眯眼打量了这个县令一眼,突然笑了,说道:“府君已经知道你们了,让你们闪开。”
说着,马越几人已经打马走到近前,看了一眼这几十个官员,说道:“阿式回来吧。”
“诸君好意马越心领了,若无事诸位便请回吧,有事某会在京兆府静候诸位。”
马越说罢打马边走,带着几人理都不理这里几十个官员,径自走入城中。
一个站在千石县令面前的武官看着骑马离去的背影问道:“杨县令,您看这怎么办?”
这么多官员在这等了半天,马越过来轻飘飘落下一句心领了就算完了?
被称作杨县令的男子丝毫不惧的一笑,说道:“呵,看这样子别人夸他几句还真以为自己是横躺洛阳的马越了?没事,既然他想玩玩就陪他到底,走,去府里。”
说着,杨县令挤着眼睛笑了,表情有些阴损,“咱们去悄悄,马京兆看到京兆府中空无一人,空无一物,你说他会怎么想?”
“诺。”
杨县令一声招呼,几十名京兆尹官员像寻到了主心骨一般,跟着杨县令一同向长安城中走去。
马越根本就没把这些官员放在心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被长安城内的宏大吸引住了,东南西北十二座城门,由北向南四条大街,由东向西四条大道,亭台楼阁多不胜数,真是叫马越……越看越气愤。
“彭式,待安顿下来,你给我把这些个院子中有亭台楼阁的宅邸全记下来,看他们的主人姓甚名谁,老子就不信了,这么一个长安城里能有几百个侯爷?”
僭越,这是闯入马越脑中的第一个词,长安城的格局与洛阳相似,平民百姓多住于城南,作为西京城中没有皇宫,更大的面积被用作官寺与私人府邸,马越在洛阳见多了达官贵人的宅邸,区区这些还不足以令他震hàn,而是令他感到愤怒,他可不信这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会比洛阳更多……京兆尹这块地方,恐怕治政没有那么容易的。
在城中牵马而行数里,因为一身常服并未有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也没有车马给他让路,着给了马越为官数载以来一个难得的机huì。
让他去站到低处,看一看这个他所熟悉的世界。
经过长安九市,他听到商贾的叫卖,看到如织的行人,走过街头巷尾,在城东看到华服贵公子奔马驰过大道。
在城南,他看到孩童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跟在他的马屁股后面唱着童谣。
他看到百姓的快乐,也看到了百姓的疾苦。
这才是他真正的要治政的地方,真正的长安城。
达官贵人目无法度,平民百姓生活艰难。尽管他们都在笑,可马越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阿式,前往京兆府!”
马越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他明白这是长久以来留下的烂摊子,这不是谁的过错,但别人可以不管,但他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做。
京兆府前,周围的县官长吏们要比他来的早的多,他游逛长安城的时间里,这些县官们又在京兆府等了半天,都早已按捺不住了,马越走到府前对着众人嘿然一笑道:“诸君,在下因长安美景而流连,望诸位勿怪,请诸位与我一同入庭吧。”
听到马越告罪,周围人的脸色才好了一点,虽然马越比他们的官职高,但这么凉着也说不过去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县令县长。
京兆府如今空着一座府邸,里面只有一个京兆功曹,其余的别说属官,就连侍从都没有一个,马越也没有出任地方的经验,从前都是县令县长之职,也根本不知道郡将太守是能够自行任命属吏的,相比这京兆府的属吏都已经被上任京兆尹全盘带走了。
更令马越感到面上无光的是,不但他无人可用,京兆府中空空得没有任何装饰,只留下了一些水缸之类的东西,庖室连把菜刀都没留下!
“府君,这……过分了些吧?”
彭式有些气不过,在马越耳边轻轻耳语罢了府上情况,马越皱了眉头,对堂下坐着的各县长官问到:“诸君,上任京兆尹是何人?”
先前在城外带头说话的人起身说道:“回府君,上任京兆尹为如今的永乐少府樊老大人,不知府君所问有何事?”
“没什么,樊大人是个好官啊,没有丝毫浪fèi。”马越点头笑着,这个樊陵他是认识的,年初时就任永乐少府,教授小皇子武艺时他曾跟樊陵打过照面,也是偏向宦官一党的人物,不过待人还是比较真诚的。为京兆尹时也做过一些好事情,在阳陵修了一条泾河渠,兴修水利有利民生的大好事。
这么一提,马越也想起来了,樊陵就任永乐少府时的确带了一帮人去了洛阳,想来就是京兆尹之前的属官了。
“诸君,初次相见,请诸君自我介shào一下,顺便说一下各县的情况吧。”
马越坐在主座,向堂下众官员问询着各县民生,心头想的却是他需要另外招募一般信得过的人马,一则补充属官的空缺,二来也确实需要整治一下各县风气,这都是需要人手的事情。
“下官长安令杨党。”
“下官新丰令杨芳。”
“下官霸陵令韩衍。”
“下官阳陵长杨威。”
马越听着猛然回过神,这几个人怎么都姓杨?莫非是杨赐的宗族,弘农杨氏?耐着性子听下去,十一县来了十个长官不说,居然有四个杨姓县令,马越问道:“诸位杨姓,何方人士?”
长安令杨党便是先前在城外答话的那个,现在他又再度起身周围的官员也没有什么不快,只有京兆府留下的那个功曹皱了皱眉头,只听杨党起身说道:“回府君,三位杨姓俱为霸陵人士,为下官宗族。”
马越听着,回过来味道了,这个杨党是什么人,对自己这个上官没什么尊敬,别人都是怕的要死,他却次次敢起身说话,并且大言不惭地说出四县长官同为一家……基本上就是在警告马越,你做你的事情,别来惹我啊,这个家伙有所仰仗!
马越自从知道他就是长安令之后就对他多有不快,偌大一个西京被他搞得乌烟瘴气,这家伙还敢在自己面前装洋蒜?
“家父为郭常侍,您应当是认得的,下官已备下酒席,想请您移尊驾至寒舍休息一番,明日再谈政事,您觉得如何?”
中常侍,郭胜!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八章无人帮衬
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马越会去赴宴吗?
当然不会。
马越以行路劳顿为由婉拒了杨党的好意,当下并未与其撕破脸面,尽管他心里知道这个杨党及各县长官屁股底下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遣散了众人,马越却发现那个京兆府的功曹没有走,功曹不属于京兆府的属官,准què意义上来讲他是京兆府的官吏,官职不低,按说应当很容易提升,可京兆尹的官员除了各县长官之外所有职位都是空缺,却独独留下了这个功曹,偏偏遇到马越,真不知该说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马越对功曹招了招手,问道:“足下便是京兆尹的功曹吧,为何京兆尹的官员都没了,你还在这里?”
青年功曹看上去年龄比马越大上几岁,七尺身高看上去身材匀称,一双眼睛透着沉稳,对马越拱手说道:“下官杜畿字伯侯,任功曹领郑县令,有政事向您禀报,因此留下。”
得了,没来的那个县令找到了,马越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青年想道,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一般,有字不说,所有官员只有他一个人上来便对他这个京兆尹说些政事,这才是官员该做的事情!
“嗯,杜畿杜伯侯,功曹领郑县,我记下了。”马越点头说道:“你说有政事禀报,且说之。”
得了马越准许,杜畿从宽大袖袍中抽出一卷书简呈于马越说道:“府君请过目,属下初领郑县几日,到任后发现前任县令政绩不佳,狱中关押着四百余人将牢狱都塞满了,前任县令不审也不放,就将人们关在狱中活受苦,既然此时您到任了,属下想问问您的打算,下官该怎么做呢?”
这是给我找事做来了?马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问道:“你是郑县令,你打算怎么做?”
杜畿躬身说道:“回府君,杜畿打算亲自到狱中对他们的过错进行审问,该罚的罚,该放的放,您看这样行吗?”
“既然你已有打算,那便放手去做。”马越在心里觉得这个郑县令杜畿也不是什么好鸟,觉得有点像作秀了,你知道该怎么做还来问我干嘛。
“不不不,下官是找府君您来借人的。”杜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既为功曹,又领县令,在本县审犯人只有自己一人,恐怕同僚难以放心,所以……想请府君差遣侍从,以做监察之职。”
马越一拍脑袋,是这回事。杜畿是个功曹,功曹主管的便是其他官吏治政是否清明,基本上职责有些像刺史,却没有刺史职权大,仅限于一州之地,所以想来找自己要人也在常理之中。
可问题出在,马越自己还发愁手里没人用呢,手底下一共彭式、刘二郎、孙伟三人,这杜畿又要找自己要人,那手底下岂不是就剩下俩人可用了?
“既然如此,你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二郎,你便随杜伯侯去郑县一同审理犯人吧。”身后跛了脚的刘二郎领命之后,马越再度对杜畿说道:“伯侯,切记不要冤枉一个良善百姓,亦不要轻饶了一个恶毒之徒!”
杜畿领命,带着刘二郎慢慢从府门中退了出去,留下马越在庭中沉思,在他的身后,是他仅剩的两名手下,彭式与门客孙伟。
在马越的想法里其实人少也是没关xì的,可是问题出在剩下的这俩人忒针对性了,让他们两个去杀人都是好手,一个曾经是叱咤江河的水匪,一个是亡命天涯的游侠,可眼下马越不需要杀人,他需要精明的细作去打探消息,需要睿智的说客的人去招募一些有才之士。
这二人,明显都不是个中高手。
“阿伟,你曾是个游侠,可知道这三辅之地有什么能人志士?”
孙伟不爱说话,在马越需要他的时候他通常都只是闷声做事不说话,马越觉得这样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经lì过一些事故能讲出故事的男人,只是不知何时才会敞开心扉。
只听他答道:“回府君,在下于三辅有些朋友,主公需要什么样的人?”
“胆大心细,知政事,懂律法的,富有才学之士,你有什么人可对我推荐吗?”
孙伟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知政事,懂律法,富才学之士,在他心里那不应该是马越认识的人吗?怎么反倒问起他了。
“唉,无妨,无妨。”马越也是昏了头,抱着死马作活马医的想法问起孙伟,他是个游侠,能认识什么智能之事?摇了摇头马越接着问道:“阿伟结识的想必都是些有勇力的壮武之士,若有心思纯净的德行之人,也可招来,眼下京兆尹的门下贼曹、求盗之职也有所空缺。阿伟这几日便在三辅各地跑跑,可有所难?”
“诺,在下即刻启程。”
“好,那便去吧。”马越摆了摆手,让彭式交与孙伟些许盘缠,看着孙伟转身离去的背影,马越起身在庭中踱步,望着四下无人的堂中,他无力地靠在柱子席地而坐,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书籍代表着智能,眼下他多么希望程立就在自己身边。
他娘的,身边带着几个厮杀汉,在京兆尹这种摸不清状况不知道谁是哪里的人,没有证据他拿什么弹劾那些尸位素餐的达官显贵?
那可是中常侍的假子,没有那么容易绊倒的,他需要人帮他打探消息,也需要人来给他出主意。眼下身边就彭式一个人可用,根本无法做这种超大工作量的事情。他要去调查的,可是整个京兆尹所有县城的长官,何况没有属官他这个京兆尹仅靠自己也根本运做不起来啊。
“府君,是什么让你这么烦忧?”
“还不就是人手,手底下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偌大一个京兆尹被架空,我能有什么作为?”
彭式点头,他明白马越这种争强好胜的人不会轻易认输,马越向lái在什么官职上都必须要有一番作为,在京兆尹却被当地的豪强架空,马越一定是难以接受的。彭式开口问道:“府君身为京兆尹,是可以任命属官的吧?”
马越点头,说道:“但这在眼下并没有用处,我不知道在这里谁是能信任的,谁又是不能信任的,就连刚才那个杜畿都不知道肚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他摇头说道:“我信不过这里的人。”
“是,府君的担忧是不错的。”彭式点头说道:“府君且先不要气馁,孙伟已经去招募乡间的游侠儿,我相信很快他就能带着一班游侠儿归来,对孙伟了解不深,但他做事沉稳,既然领命出去,应该会有所收获才会回来。”
“但愿吧。”马越点头,但仍jiù没有恢复意气风发的模yàng,单有一帮游侠儿有什么用,他不是要组织义军与人拼斗,游侠儿用来刺探消息又需要他们走漏了风声反倒对自己造成不利,他们只能用做跑腿罢了。
彭式接着轻言问道:“府君既然担忧手边没有智能之士,为何不给洛阳的好友写封书信,借些人来用呢?蹇黄门手下那个西园骑裴若就挺机灵,跟府君也沾亲带故,何不让蹇黄门放他来做帮手呢?”
“裴若那小子有什么用,传话的罢……等等,沾亲带故,对啊!”马越噌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拍着彭式的肩膀笑了,他娘的,这么些年在莺儿死去后他跟裴氏都没什么来往,但终究有着那么一层身份,请裴氏派几个小辈出仕帮忙,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正想着,马越都没使唤彭式,直接跑到还未收拾的卧房翻找着来时的行礼,从中找出笔墨就着几案便写下一封书信,片刻写好之后递给彭式说道:“阿式,帮我去一趟河东闻喜,将这封信送给裴氏主事之人,就说是我请裴氏族中小辈做京兆尹属官,看他们是否愿yì帮忙。”
从长安到河东不过一郡之隔,若是快马加鞭当晚便可到达,不过若带着裴氏子弟回来也许会慢一点,不过也至多三五日便可,马越不怕他们来的晚,只怕裴氏不认这门亲事,不管他这姑爷。
比较当年裴莺儿死去因为裴茂不认这个女婿,他也于心有愧未能保护好裴莺儿,不敢上门过府见礼,亲事等于只是他马氏单方面完成了,裴氏那边却未能省亲,两家的来往除了利益均沾的商道来往运送盐与马匹之外,几乎就没了来往。
尽管马越如今官至侍中京兆尹也仍jiù没有抱太大希望。门阀士族有着他们自己的骄傲,恐怕马越如今至多让他们多看一眼,怕也还不值得让他们高看一眼。
看着彭式整理好行装,正要去牵马,马越又没信心地叫住了他,说道:“若裴氏不愿帮忙也不要强求,你便再去一趟洛阳,找找蹇硕,让他给我送几个人来帮忙,洛阳……也没多远,我等的了。”
彭式看出马越的担忧,他重重地应诺点头,对马越拱手说道:“彭仲这便去了,府君多多保重,在下定会带着帮手回来,请府君稍待几日。”
望着彭式牵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马越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了京兆府门,绕过楼阁走到存放卷宗的室内,翻看着京兆尹过往的事件。
等待总是令人心焦,他需要让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零九章赤脚上路
京兆尹,新丰县。
绕过桃花水榭,孙伟牵着骏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卵石路上,远处天空中一处炊烟昭示着在这远离城郭四下无人的乡间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就是孙伟的目的地。
这个地方不好找,但孙伟一直记着,其实他与这家的主人也只有一面之缘,但这家的主人对他却有着救命之恩。
眼下,他是来求援,也是来报恩。
隔着不远,孙伟便一眼望见院子里的瘦骨如柴的老妇人正弓着身子在地上撒着陈年谷子,孙伟望着那背影两眼鼻间便是一酸,牵着骏马步至院门,推开院门站住了身子,顿了两顿这才膝盖一弯,便跪拜在地。
“阿母,孙毅回来见您了。”
老妇人听到声音,扭过头来露出一张受尽了风霜摧残的面容,浑浊的双眼在见到孙伟的瞬间愣了一愣,接着才伸出手问道:“……你是?”
听到这个声音,孙伟的眼眶便流出了泪水,六年了,六年前鲜卑寇北地,就是马越于萧关夺了和连尸首的那一年,并州也遇到了鲜卑人的大举进犯。那个时候的孙伟还叫孙毅,他是并州边军。指挥作战的校尉在混战中逃跑,命令时任军侯的孙毅提领本部人马拼死抵抗。
六天五夜的拼杀,鲜卑人退去了,校尉为了逃避责任,冤枉浴血拼杀的军侯孙毅谎报军情,当天xià狱屈打成招,狱卒的黑心就是再硬的汉子都会被打得软了牙关,何况是身受重伤的年轻军侯呢。
生死相依的袍泽触犯律法将他营救出来,他只有一匹马,驼着半死的身子从并州逃到京兆尹,新丰县。
就是这里,在这里,他的马终于累死,他没有方向,只想离开,逃离这一切,走得越远越好。
疲惫的躯体无法支撑长远的劳顿,饥饿与寒冷时刻侵袭着他的身体,羞辱与愤懑折磨着他的灵魂,他还是倒下了,就在这棵大桃树下。
他的先祖有着无上的荣光,为光武帝时云台二十八将吴汉麾下彪将,攻城略地无所不破,杀敌斩贼所向披靡。也曾兴盛过两代,后来耻辱者贪赃枉法,革职庶人,家族被连根拔起,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如今祖上的荣光已是曾经,但躯体中流淌同样的鲜血注定要征战而死。
那个庸才校尉毁了他的征战梦,也使孙毅这个名zì无法再名于世,他只能以孙伟的名号在天地间游荡,无依无靠。
这户人家,姓鲍。男主人死在战乱里,留下妻子与四个儿子,妇人含辛茹苦养活四个儿子成人,如今尽管他们都还未能成家,但一家五口过的还算凑合。当年,便是老妇人发现倒在桃花树下眼看着活不成的孙毅,花去了家中四兄弟采莲蓬换来的大钱请来医匠用药,才救活了他的性命。
孙伟怕逃兵的身份拖累他们,伤一好便离开了新丰,凭着些许武艺开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直到听说洛阳有个马长水,拜入门下两千石的事情,后来便投身与梁府。
“阿母,您不记得我了吗?六年前,那棵树下差点死了的就是我啊,是您救活了我……您忘了吗?”
孙伟扶着老妇人坐在,跪拜在地下不住地磕头。
老妇人这时才想起这个险些死去的孩子,颤抖着双手想要拉他起来,孙伟不敢使力,急忙起身搀扶着老妇人走入茅草屋。
“阿毅,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那时候你也不说一声就走了……这些你过的怎么样?”
“阿母,当年我怕自己罪军的身份拖累了大家,便趁着黑夜逃走,这些年去了太多地方了。阿母,您怎么样?”
老妇人笑着摇头,牙齿掉了些许,摆手说道:“老身还是老模yàng,还能怎么样呢?”说着细黑的手指指了指浑浊的眼睛说道:“无非是老眼昏花罢了。”
孙伟是来这里请老妇人的儿子出仕的,言至如此却又不敢说出来了,他明白跟随马越意味着什么,府君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可跟在他身边的人如大浪淘沙,征战几人回呢?
自己孑然一身再没什么可丢的了,可鲍家几位兄弟若是死了,却不知阿母会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他的话怎么还说得出口?
“阿母,孩儿们回来了!”
就在此时,院中传来一声沉着的声音,接着便是几个在门口刚放下背篓的农户模yàng的汉子走了进来。
“你是……孙毅?”
老人家比不得年轻人的脑袋灵活,几人中最年长的汉子一眼便认出了孙伟,上下打量着才笑道:“看样子孙家兄弟如今是衣锦还乡啊。”
孙伟的一身模yàng已经看不出当年那般落魄模yàng了,如今拜入马越门下,尽管只是个门客待遇没有多好,却也是一身劲装罩袍,皮甲马靴少不了的,更何况院子里拴着的高头大马。
鲍氏四子,鲍初、鲍雅、鲍出、鲍成四兄弟,老大鲍初以至而立之年最是沉稳。鲍雅则是老实巴交的农户,老三鲍出自幼顽皮是新丰有名的游侠儿,老四鲍成则刚及弱冠,四兄弟里只有他在乡学中读过几本书。
“孙毅见过诸位兄长。”
瞧见强壮有力的鲍出,孙伟的眼睛一亮,这就是他想要推荐给马越的勇士,四兄弟中鲍出最为勇猛,当年其人方才弱冠,有官差追杀至此鲍出为了掩护孙伟的行迹提着一柄单刀而出,后来那七个追兵都长眠于新丰县的林间,孙伟才有了后来养伤的机huì。
只不过,此时的鲍出可没有当年的义气模yàng,他在大哥身后望了孙伟一眼,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绕到门口提起一根碗口粗的木阀指着孙伟说道:“当年不辞而别怎么不说是兄长,这儿没有你的兄长,滚出去!”
当年孙伟不告而别让年轻的鲍出着实不快,为他浴血力战他却不告而别,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保护。在鲍出眼中,他这是看不起他。
既然你不信任我,又为何回来呢?
“阿出你做什么!阿毅回来便是客人,收起棍子。”
鲍出最是尊敬母亲,闻言便收起棍子,但仍jiù根本看都不看孙伟,扭头向着里屋走了过去。
孙伟看着鲍出对他的态度,基本上已经知道马越交给他的事情他办砸了。
“兄长,孙毅今日前来其实是有求于诸位,新任京兆尹马府君将我收在门下,如今京兆府被架空,府君命我出来寻些能够帮衬府君又不为那些昏官所信的豪杰,我便想到了诸位。”说着,孙伟自嘲地笑了,说道:“看三哥的模yàng,只怕是不会愿yì帮我与马府君了,那小弟便告辞了。”
孙伟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跪拜在地叩首道:“阿母,孙毅这便离去了,您要保重身体,待府君那边不忙了再回来看望您。”
说罢,他向鲍初三兄弟拱手告辞,转身出了茅草屋牵起骏马,走到当年他曾重伤昏迷的桃树下,回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与院门前放着装满莲蓬的背篓,从马背囊中摸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掖在莲蓬中间。
跨上骏马,头也不回。
孙伟在梁府中过的日子并不算好,尽管梁府门客能力没洛阳其他达官贵人府上的门客高待遇却比别人好,尽管梁府对门客们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个金饼子的月钱,但他过的并不好。
他的衣服曾经满是破洞都不愿更换,后来是爱弹琴瑟的司隶小伙曹耀看他衣着落魄自己出钱送了他一身,他那一月万钱的金饼,没有动。
这半年来有不少要花钱的地方,可他都没有动过那金饼。
需要更换衣裳的时候,他没动过。
bīngqì磨坏了需要再买的时候,他没动过。
跌打损伤疼痛难忍的时候,他没动过。
曹耀的钱总是花不完,每月都会寄回家里一些,他没有家人,所以没有动过。
刘坏总爱拿钱去买些先汉的古玩儿,他没有任何爱好,所以没有动过。
必要的开销他都掰成两半去花,再难再苦,那些金饼子他都没有动过。
他算着每一个金饼子,像个守财奴一般所有的钱都随时带在自己身上,他一共有六个金饼与四百二十三个大钱,他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那四百二十三个大钱与六块金饼静静地躺在破旧的背篓中,打马离开的孙伟眨眼间已经奔出数里。
初春的冷风打在脸上,身后的罩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孙伟的心中却愈加轻松。
六年前鲍出的浴血相救,六年前自己的不辞而别,都在今日有了一个交代。
别人骂他是吝啬鬼,梁府的下人都说他如此看重钱财配不上门客的身份,马府君养的是士,不是他这样小家子气的山村野夫。
这些都没关xì。
但求问心无愧。
并州孙氏最后的子孙从不欠任何人的!
“阿娘,金子,莲蓬里有金子!”
当日下午,鲍成翻捡着背篓中的莲蓬,发现了孙伟留下的金子。
老妇人看了鲍出一眼,几个兄弟相互对视,他们都知道是谁留下的金子。
鲍出放下手上的莲蓬,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两把,指着小弟鲍成说道:“阿成,去把金子分给平日里你认识的那些兄长,告诉他们鲍出有求于他们。”
“兄长,还请照顾好阿母。”鲍出干净双手,走入里屋,在榻下拽出一柄厚背斩刀以麻布包裹背在背后,走出来叩拜在老妇人面前。
“阿娘,孩儿去为京兆尹做件事,做好了孩儿便会回来侍奉您。”
老妇人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生来最威武雄壮的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唯一的一张几案上拿出三块馕饼裹住麻布塞到他的怀里,拍着儿子的手说道:“路上一定要走得小心,遇上盗匪不要逞强……”
鲍出拜别了母亲与兄弟,夹着麻布包裹的斩刀,赤着脚踏上弯弯地鹅卵路。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章裴徽出仕
河东郡。
这几年来战火四起,白波谷的贼人也搅得边县不宁,偏偏郡中无人敢去发兵剿贼。闹黄巾时白波谷贼人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北掠匈奴南侵孟津,在那些日子里白波贼在河东一代几乎就是恐怖的代名词。黄巾平定,白波贼人大军回谷,尽管偶尔掠夺周边郡县却也收敛了许多,何况他们的实力并未大损,单凭郡县是无力组织大军平贼的。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裴氏骑奴跨着骏马一路驰至坞堡,一刻不停地拐过亭台,奔至大公子裴潜的面前。
“大公子,老爷的信。”
裴潜放下书卷在庭院中起身,身旁的侍女在他肩头披上锦袍,接过信件,抬头对报信的骑奴问道:“父亲大人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骑奴摇头说道:“老爷让您看了信件后自己定夺。”
颔首,裴潜摆手道:“辛苦了,下去吧。”
骑奴施礼后正待转身离开,又被裴潜叫住。
打开信件不过看了一眼,裴潜便说道:“等等,等一下再走。”
骑奴叉手应诺,侍立一旁,等着裴潜的命令。
半晌裴潜看完了信件,长出口气嘴角带着笑容说道:“去吧,把小五之外的几位公子叫来。”
裴茂如今仍jiù是太守之职,来往郡中不够方biàn,长子潜已有二十七岁,近几年裴氏与凉州的外事都在他手中负责,身为嫡长子,裴茂不在河东,他便是家长。
这一封远道而来的信件正是父亲裴茂从河西郡传来,写信的日期是五日前,马越任京兆尹,京兆尹已经被架空的消息是朝中不必言传的消息,裴茂认为马越也许会来裴氏请族中子弟出仕,如果来了,让裴潜自己拿主意。
“父亲还是无法原谅马三郎吧……”
裴潜轻叹一声,小妹的婚礼上,他曾与马越见过,也曾被马越高声喝骂……转眼数年之久,这些年他断断续续听到过马越为国效力的消息,对那个间接害了小妹的男人心头终究还是有着几分难以释怀。
若没有父亲的这一千里传书,他不会派出任何一个族中子弟效力于马越。便是马越真的传信过来,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就算当年马越为小妹报了仇,可这就算了吗?
说到底,当年的联姻不过是攀亲罢了,裴氏是看不上那个善于钻营的蛮子的。
可时至今日,裴潜必须要坐下来好好想想了。当年那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蛮子如今已经在朝堂上立足了,这么些年愣是没有来过河东一趟,裴氏人的心里除了淡淡的恨意,却还有些空落落的。
他们可一直等着那个蛮子来求他们做什么事情,再狠狠地扫落他的面子。
黄巾起义前夕,裴潜收到消息站在府门后面跟二弟对弈整整三天,等到了马越在郡中抓捕贼首马元义升任长水校尉领军出征的消息。
战报像雪花一般飘到洛阳,消息再由着来往不断的骑手们带着奔驰来往各地,长水校尉冀州首功,长水校尉回洛募兵,长水校尉赴兖州,长水校尉……
没完没了,马越的名zì总被人们挂在口中,来往裴氏报喜的人们不断,其实谁都知道他们只是来巴结裴氏罢了。
消息带给裴氏的并不只是自家的女婿立功那么简单。
每一次听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便会增进裴氏人丧失亲属的悲伤。
听说他变傻了,以宦官给他求来的谏议大夫之职在朝堂上为了与宦官争权斥金买下九卿官位,只为了征收木石。
四年前一怒之下率三百虎狼破羌营杀豪帅、刺羌王的青年,现在怎么样了呢?
如果不是小妹那件事,有裴氏的帮助,他应该能做的更好吧……
“兄长,有事找我?”
轻轻一声咳嗽,裴潜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便见到二弟裴徽裴文秀恭敬地站在自己身旁,裴徽年纪比裴潜小上一岁,与裴潜异母为庶出长子,师从河东襄陵名士贾习,凉州叛乱前曾游历并凉,回河东后没有出仕,掌管着与河东卫氏共享的盐铁生意已有四年。
因为离得近,所以他是最早回来的。
“文秀,坐。”
裴徽额头上还有些许汗滴,衫袍下摆也带着些许泥土,看得出是接到仆从的消息便一路奔马而来。等他坐下,裴潜手轻拍着青石几案上父亲送来的书信,对裴徽问道:“马越,你觉得怎么样?”
马越!
看着裴徽瞪大的眼睛,裴潜点了点头说道:“如你所想,就是他,你觉得怎么样?”
“出身低微,走到他那个地步,不容易……”裴徽轻轻点头,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使裴潜提起这个在族中几乎禁忌的名zì,反问道:“兄长应当比徽更了解马越吧,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马三郎如今任京兆尹,父亲来信说京兆尹被架空了无人可用,让我拿主意,看你们想不想出仕帮他。”裴潜轻轻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说,问道:“你想不想去?”
裴徽低头看着端坐的兄长,愣了半晌,笑了,说道:“兄长,让我跟小绾儿去吧。”
小绾儿,是裴徽的同父母二弟,名叫裴绾,与裴徽一般都是庶出。
裴潜抬头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裴徽点头,没有说话。父亲对他们两个兄弟的培养尽管不留余力,可终究说到底以后无论是继承家业还是继承爵位的都是面前的兄长,轮都轮不到他们兄弟二人。倒不是裴徽心里太过功利,只是家族的资源就这么多,肯定要把大多数都用在嫡系上,年轻人哪个不想功成名就呢?
在河东,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完成自己的想法,为何不另起炉灶?
裴潜颔首,一句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也许,他面前这个庶出的二弟继承家族来得更好。或许大多数嫡系都没有庶出的孩子有那么高的上进心,年轻时就是这样,家里的学问教得差不多,裴潜便选zé接触家族对外的事情,而庶出的裴徽却跑去襄陵接着读书。大人们只觉得裴二喜好读书,自小一同生活的裴潜更了解自己的兄弟,裴文秀的心里永yuǎn燃烧着一把烈火。
“文秀,其实我更想让你留在家里。但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就去收拾行李吧,到底一家人,去帮帮他。”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一章长安杨党
孤零零的京兆府,形影单只的马越由将长安城逛了一遍。头顶着一轮明月,他提着一壶酒坐在屋檐上踩着瓦当。
身上满是酒气,今年三辅大旱,歌舞升平的长安城里却好似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迷蒙的眼睛看着远方,昨天杨党从长安县中调来十二名县兵暂shí充当他的护卫。彭式去了河东,孙伟跑去招揽游侠,就连跛了腿的刘二郎都被他派出去监督杜畿审犯人。他的身边连一个心腹都没有,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府邸。
扫视下面站着的军汉,马越自嘲的笑了,说白了这些人就是来监视他的,这个杨党还是胆子够大。
硬是给这一头西北猛兽安上了一座囚笼。
马越有些厌恶长安与洛阳,这两座古都了。
人类的阶级在此地尤为明显,城池是真的,也是假的。真正的城池在人们的内心里,过了城门便是尊贵之人,宿于城外你便是贱民!
城里的达官贵人想的东西永yuǎn与城外不同,没有那些生存的压力,他们哪里会知道民生疾苦呢?
所以就这么混着,等着,等到他妈的城外的人们都揭竿而起了还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孙伟牵着变得消瘦的鲜卑骏马回到了长安城,带着七个名不经传的游侠儿回到这座城池,跪拜在马越面前。
“府君,孙伟有愧您的托付,只找来了七个游侠儿。”
马越将酒壶丢到孙伟怀里,踩着瓦当一跃而下,拍着手掌脚步有些蹒跚,迷蒙的眼睛看了一眼孙伟身后的七人。
衣着破旧,身体有力,赤手空拳。
摇着头,一把将孙伟从地上拽起说道:“无妨,至少现在有七个人了。”
说着马越转过头拽来一个县兵,喷薄的酒气呼啸而来:“告诉杨县令,就说我让你们回去。”
望县兵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马越笑了,莫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就不行了吗?
多少次自己一个人都硬着头皮顶过来了,难不成在这京兆尹的地界儿上就要对这些个恶棍县令束手了吗?
恐怕杨党还不知道,在他亲手为马越编织的囚笼之中,囚禁一头什么样的猛兽。
……
清晨,长安县官寺。
杨党一脚踏上车辕,回头笑道:“京兆尹府上来了几个游侠儿?你去洛阳一趟,见见父亲大人,问问马越是什么打算!”
坐上高车,杨党慢悠悠地抱起手臂,一路随着车身摇晃而眯起眼睛,很享shòu一般地哼着小曲儿,马车沿着长安城的大道,外面的花红柳绿,春季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
马车前进的方向——京兆府。
当杨党的书简放在马越几案上的时候,马越笑眯眯地看着杨党,问道:“杨县令这是什么意思?”
书简上的封卷已经说明了,这是一卷要上奏洛阳直达圣听的奏章。
“下官既为长安令,自然是要先禀报您再上奏。去年三辅蝗灾,今年收成不好,县中多有逃税者,下官欲起县兵稽查逃税者,另此际多有流民再城外游荡,想问问您的意思。”
“那杨县令想怎么办呢?”马越覆手搭在几案上,笑道:“您是郭常侍的假子,这些事情难道还做不好吗?”
杨党一招手,一书吏上前拜马越,随后拱手说道:“禀府君,长安县连赈灾三年,谷仓中粮食十不存一,无以赈灾了。因此……”
马越指着那书简问道:“这是让洛阳拨粮的请奏?”
“诺。”杨党微微颔首,说道:“不光是粮,还有钱。长安县几乎亏空,樊公此前修渠,长安府库中便不胜多少钱财了。这些,可都指望着陛下拨下来的啊。”
说这些的时候,杨党是非常认真的,马越皱着眉头问道:“那你这几年做了些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下吏抱来十余卷书简置于马越面前,说道:“府君,这是近十年长安县的收支,请您过目。”
过你妈的目啊!马越简直是要掀桌子了,这个杨党就是有备而来,这些书简中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一时半会他也看不完啊。
“我知道了,杨县令还有别的事情吗?”
“下官别无他事。”杨党起身拱手,随后说道:“府君您知道了就好,那下官便告退了。”
望着杨党起身离开的背影,马越捏了捏眉间,这个杨党是什么意思,他想让朝廷拨钱,可三辅之地是出了名的关中富庶,又如何会像他那样变得如此贫瘠,粮仓与府库都即将亏空呢?
翻开书简,马越的眉头皱的越来越严重了。
熹平三年冬,长安县令陈翁因罪被免官,洛阳杨党以洛阳孝廉身份任长安令。
马越没想到,这个杨党是从洛阳来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同熹平三年在洛阳还发生了一间不小的事情,曹操任洛阳北部县尉,设五色棍打死了蹇硕的叔父,洛阳的纨绔子弟为之一清,这个杨党,是被郭胜送出来逃难的。估计也是害怕作奸犯科被曹孟德找个由头打死吧。
毕竟那个时候宦官子弟犯法,惩罚可是要比普通人严重的多。
熹平四年,这一年长安县的收支结余为一千六百万钱,因西域于阗国王安国进攻拘弥国,大败之,杀拘弥王而充作军费,西域戍己校尉董卓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拘弥王。
熹平六年,长安县收支结余为一千九百万钱,夏育攻鲜卑,长安县的余钱再度充军。
接着,便是持久的乱世,物价飞涨,长安县的结余一年比一年少,但资财都是各有去处,晃眼过去没什么被贪没的。
到了近几年,三辅一年比一年混乱,长安的税收便少了,修补城池、提供军资、开仓放粮多了,结余自然就省不下什么了。
待到马越读完了这十年的书简,天色已黑,一轮明月挂在窗外,马越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几乎看完了杨党这十年的为官记录。
走出京兆府,杨党徒步而行,书吏在身旁跟着问道:“县令,为何您要将这十年的县中收支都送过去呢?”
杨党摇头说道:“他马越一过来就觉得我是个贪墨王法的奸贼,他就不想想,难道长安这个地方的县令就这么好做吗?难道老子就什么好事都没做吗?”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二章马氏庶子
京兆尹,孙伟带来的游侠儿都被马越派遣出去了,许他们些钱财,让他们在长安生活一段时间。
令他们惊奇的是,看上去年轻凶悍的京兆尹居然没其他要求,只是要他们七人分开在长安城里城外盘下七座便宜的小宅子,过几个月的生活而已。
孙伟没了命令,马越要这个刀客出身的亲随跟在自己身边,想做什么做什么。
马越则命杨党派人前往京兆尹各县,取来了各县县志。在京兆尹的地界儿上,十一个县中长官,杨党的亲族兄弟便占了五个,这个长安县令说话只怕要比马越这个京兆尹还要好使的多。
他想看看,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肃清京兆尹非一日之功,需要太多谋划,毕竟这里离洛阳就那么近的距离,洛阳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京兆尹则与洛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是马越,他都没有做好完完全全的将这块土地肃清的心理。
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
经过朝堂争将作大匠那次事件,他已经成熟多了,现在他知道在这里并非看见黑就不是白。需要更多的了解,才能使他下定决心。
上任的半个月后,杜畿来了,带着刘二郎与一马车的卷宗回来了。
“禀马府君,下官已将郑县所有囚徒审问完毕,卷宗在官寺外,是否命人取来?”
马越抬头看了杜畿一眼,目光扫过他越到身后的刘二郎脸上,见到刘二郎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杜畿没问题,才点头说道:“命人呈上来吧。”
他见到杜畿带了俩随从……一个县令都比他的人手多,起身将各县的县志堆到一旁,马越这时才想起来,这个杜畿不是功曹嘛,这些事情问他才是找对人了啊。
接着,他便看到杜畿的两个随从一遍一遍地从门外抱来十几卷书简,放下出去,一会又是十几卷书简。马越满面惊讶地问道:“杜伯候,你处理了多少犯人?”
“禀府君。”杜畿抬头拱手,马越见到了他淡黑色的眼圈与充血的眼球,便听他答道:“四百一十二人,作奸犯科者依汉律充军修城,无罪者日后释放。”
马越猛地等大了眼睛,问道:“你是如何断案的?”
杜畿十分恭敬,只是脸上没精神显得有些轻慢,答道:“秉公执法。”
马越看那样子,对刘二郎指着杜畿问道:“他多久没睡了?”
“十五个时辰有余。”刘二郎低头,面上有些不忍地说道:“府君,您先让杜郎下去休息行吗?小人跟您说断案过程。”
刘二郎求情,别说现在马越没觉得杜畿做错了,就是杜畿真断错了案,只要刘二郎张口,他也会保下杜畿,别说只是睡一觉了。若不是江南刘大郎与黑夫的拼命一搏,只怕他马三郎现在早就埋骨他乡了,刘伯就这一个弟弟,他如何会不照顾?
只是马越看上去刘二郎的精神也仅仅是比杜畿好一点儿罢了,当即摆手道:“你先带杜伯候下去休息,你也去睡一会。有事情等明天再说,我先自己看看卷宗,下去吧。”
“多谢府君。”
“谢过府君。”
马越摆手,看着二人的背影,他起身取过几卷卷宗,置于几案仔细查阅,翻开看着隽俊的字体便是一股文人书生气扑面而来,叫马越先对这杜畿带上几分好感。
越看,马越愈是觉得这前任的郑县令不是个东西,接连着七个案件,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情,居然关了人家半年之久。难得的是杜畿对于这些小事情都事无巨细,全部描写的清清楚楚,最后写上对于处理的建议,看样子只要马越点头,这些卷宗就会按照之前定下的处罚方式去处理,这让马越检察案件时不得不看得非常仔细。
几百卷书简,马越将杨党说的事情抛在脑后,就这么坐着一卷卷地查阅案件。字里行间,马越发现杜畿是个律法人才,对《汉律》有着极高的理解,从案件的判决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律法与人治之间有着自己的理解,比如为父报仇而杀人,依照汉律上的说法,这就是个死罪。而杜畿的评断则是念起亲情,发配凉州戍边作为惩罚。
这个判决若是已经接受人人平等的马越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但作为一个熟读古书的杜畿,则着实难得。
不知不觉,马越翻阅着书简,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没有人为他点起烛台,他只好摇着头自己点燃,再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
今年二月,韩遂自金城起兵,发羌人胡部北上,羌帅张横屯武威兵指酒泉郡,盘踞在酒泉郡的羌王治无戴借机发难,攻破郡治向韩遂纳降。接着,三万羌骑出榆中掠汉阳。
连月的战火如荼,从金城到陇县这一路尽是战场,凉人经历了这数百年的战火,最大的体会便是妇女儿童在战乱时需要跑的比什么都快,男人却又必须一个比一个来得勇敢。
叛军一度势如破竹,七路羌骑连破汉军,陈兵陇县城下,韩遂向盖勋劝降不成,三十五天的围城。
汉军打不过叛军的,一在人数不足,二在于没马没兵器。汉军人数三郡不下两万,然真正有效的战斗力只有张家川的马腾一部有四千个铁矛头。
他们就靠着这四千个铁矛头死守陇县,直至三月初,马越领偏将军出征荥阳的同时,杨丰引一路轻骑夜里烧了羌人一个部落的帐篷,惊马扰的韩遂一夜未能睡得安稳。趁着这个机会,六千柄各式各样的残破兵器被送入城内,一旬之后,汉军出城,大败叛军。
追杀持续了六十里,三天三夜过去,叛军撤向榆中,汉军仍旧死咬着不松口。
火光冲天的村落里,顶盔掼甲的马腾跨在雄俊的大马上,铁枪在焚烧的尸体堆中挑来拨去,眉头皱成一道川字。
“寿成,都是村民,财物都被夺走,人全被杀了。”
“是韩遂?”
马腾皱着眉头,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这里是榆中,村子都曾在韩遂的势力范围内,要屠村早就屠了,难道非要等到汉军反攻的时候在逃命途中来一次屠杀吗?
在他对面的将军是一脸大胡子的程银,他的眉头同样皱着,但脸色与马腾不同,他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马腾,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领军的前锋是谁,只是这个答案,都不愿承认罢了。
屠个村子,放在马腾,或是程银,成宜,马玩,放在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没有关系,这些从翻滚的血海中爬出来的男人根本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可如果这种事情,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做下的呢?
二十里外,马岱策马于小山坡上向后招手,接着不过片刻,近千汉羌混杂的骑兵在一名雄健的桀骜青年的带领下从官道的另一边策马而出。
在马岱脚下,一个汉羌杂居的村庄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没有一点灯光。
马超眯着桀骜的眼睛打量着匍匐在脚下的安静村落,骏马踱着步子朝着山坡踢踏而上,拽着缰绳的手张开五指狠狠地握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摆手,越来越多的骑兵踏上山坡。
右手使力,铁杆上挂着的马字大旗被夜风吹起,旗杆插入土地尺深,周围土地猛然龟裂。马超接过马岱递来的铁矛。
左手一攥缰绳,右手擎起铁矛双腿一夹马腹,怒目圆睁的马超喝出一声:“哈!”
胯下上好的白色鲜卑骏马猛然发力,带起的扬尘在月光照耀下分外显眼宛若一条土龙一般直奔村庄冲去,势不可挡。
十八岁的马超像极了四年前的马越,一般的勇武豪烈,可这狠劲儿,却是要远远超过马越的。
不知道马越若知道当年为了凉州百姓拼死阻击鲜卑入侵的战利骏马如今在马超的策御下挺着长矛冲向平民的村庄会作何感想。
千匹骏马的奔驰之音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男人惊慌失措地从木屋中奔跑出来,望着一脸凶横策马而来的马超急忙喊道:“我们是受凉州大人韩文约庇护的百姓!将军饶命!”
“凉州大人韩遂?”
马超冷酷的脸庞带着一抹邪笑,衣不蔽体的男人便迎上了锋利的矛头,血!在交合的瞬间喷在马超的脸上,温热。
山坡上的马字大旗迎风而起。
千骑奔驰而下,呼啸之间便已经踏遍了小村,马刀与枪矛共舞,无力反抗的百姓在转眼间被屠杀一空,老人小孩从屋子里被拽了出来,扎着羌辫的汉子根本不给他们辩答的机会,马刀一扬便是好大一颗头颅飞起。
杀戮,掠夺,点燃。
宁和的村子,眨眼间便化作一堆焦土。
熊熊火焰,照映在马超冷酷的脸上,麾下骑从被派去担任斥候,羌骑在周围搜索着漏网之鱼补上一刀,骏马的兜囊里载满了头颅。
他好像明白孩提时关姓师傅那时说的话了,拳不能打得太直,要有收回的力气才好出下一招。
只有不停地出招,才能强大到杀死别人,从而获得力量。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三章一路向东
“混账!”
清晨,望见那山坡上的马字大旗,冒着青烟的村庄与满地的鲜血,马背上的马腾感到身体中的鲜血一下子都充盈到头脑里,怒火自心头猛然升起!
骑兵们见到本部护羌校尉引大军至此,立即各个低头行礼,马超轻拍马匹,迎着马腾而去。
他太骄傲了,昂着脑袋等着父亲的夸奖。
或许是母亲是羌女的原因,他总是得不到父亲的夸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幼时他总是想,为什么父亲不是叔父呢,二叔总会把走南闯北的好玩意儿给他,三叔总是让那些叔叔教他武艺,亲自教他读书认字。可自己的父亲呢,总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鼻涕虫小休。
三叔走了,带走了教他习武的叔叔们,人们说叔父去洛阳做官。他多想让三叔把自己也带走啊,从没有人像三叔一样照顾自己,对自己好。
二叔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偶尔带给他一些中原人的小玩意儿,或是书本什么的东西。
父亲在郡中任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回来一趟,难得匆匆忙忙地回来一趟,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超儿做错了什么吗?
超儿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这一头金黄的头发。
为什么超儿就没有小休那样的一头黑发呢,黑色可真好看啊!
父亲总是指导小休和小铁那两个鼻涕虫武艺,哪怕自己就站在旁边一遍一遍地打拳,父亲却不会看上一眼。
哪怕一眼都没有。
没有关xì,超儿自己也能行!
哪怕有父亲指导,那两个鼻涕虫仍然打不过超儿。
好武艺有什么用呢?武艺再好,父亲的眼神仍然只会在那两个鼻涕虫身上,难道就因为他们有一头黑发?
有人烧了三叔在陵水的马场,马超跟着叔父马玩出征了,那是他第一次被战火洗礼,是真的火。猴子叔父指着几仗高的坞堡说这里面是家族里的仇人,所以马超砸破了坞堡,上千兵卒在坞堡中肆虐,那时他第一次感受到力量,那是对他人掌有生杀大权的力量。
猴子叔父一把火烧了坞堡,那天的火光像一个仪式,让他感受到看似瘦弱的猴子叔父其实怀抱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杀戮,掠夺,点燃。
仇恨就不复存在。
回家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夸他,二叔说他为家族报了仇,兵戈相交提心吊胆的付出都有了回报。那是第一次,父亲以他为骄傲,为生下一个勇武的儿子而骄傲!
中平元年,十六岁的马超便暗自立下誓言,他要做振兴马氏的虎狼之将,他要做这天xià的万人敌!
他要敌人听见他的名zì便闻风丧胆,他要族人听到他的名zì便感到骄傲!
这是凉州大乱的第四个年头,这也是他步入行伍的第四个年头。他已经做的很好,每战必为先锋,先锋则必克敌。
“啪!”
意想而来的夸赞并没有发生,这个时候他在看到马腾眼中的怒火,巴掌扇过的脸上火热,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等待夸赞的心上,他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
“跪下!”
马超被这一巴掌扇蒙了,怔怔地看了马腾一眼,他说道:“父……父亲,儿子没错,为何要儿子跪下?”
“还说你没错!”马腾的咆哮声中怒喝道;“杨秋!纵兵劫掠,军法当如何?”
马超瞪大了眼睛,父亲这是要跟自己扯军法?
马腾一巴掌扇在马超脸上,许多将领见到这一幕急忙奔马上前,有拦马腾消气的,有叫马超说好话的,可偏偏这父子二人谁都不肯让步。
杨秋站在旁边哪里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劝马腾消气。纵兵劫掠依军法是要斩首示众的,马腾还能真把自己亲生儿子斩了不成?
马宗站在马超身旁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笑着小声说道:“大侄子你这是干嘛呢,给你爹认个错,别听你爹瞎说,谁敢给俺大侄子动军法叔父先宰了他!”
说着,马宗说道:“去,给你爹认个错。”
直到马超长大,马宗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小时候那火爆脾气到底有多麻烦,对马腾也更加感激,每当他使脾气的时候总是马腾镇着他。可马超的脾气上来,这帮叔叔们谁都制不住,他没什么可怕的,唯一能制住他的马腾却又好似揣着刀子一样恨不得劈死他。
这真是……
“叔父。”马超抬起头,马宗这时才看见马超委屈的眼底已经溢满了泪水。“叔父,侄儿没错,侄儿为何要认错,侄儿明明就没有错。”
“你还说,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子!”
马腾在那边三五个厮杀汉都制不住,可无论他如何喝骂,哪里有兵卒敢去拿马超?万一马超拔了刀他们死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我打死你个逆子!”
眼看着马腾冲了过来,马宗急忙拦住马超,他们兄弟俩谁都知道,只要马腾说出一句软话,马超立即乖的像是小狗一样,可马腾不会说,马宗也知道马腾不会说。
在这个家里,马腾一直都是家长,无论对马宗马越,还是对马超马岱马休,他们都是小辈儿,所谓长兄如父,马腾的威严已经深入到所有人的骨子里。
从来都是儿子低头,哪里有老子给儿子低头的道理?马腾是不会低头的。
而马超,则是继承了马家所有男人的犟脾气,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马超觉得韩遂领地里不反抗而从属的百姓都是逆贼,就该杀光他们,所以他杀了,像是仪式一般地杀戮,掠夺,点燃一切。
凡是他的先锋队马蹄踏过的韩遂领地里,没有任何人能活下来,他们都是逆贼!杀死逆贼就能得到战功,最dà的奖赏就是父亲的赞许!
“老二你给我滚开!看我打死这个逆子,打死他也不能让他出来祸害人!”
马腾挣脱的力气越来越大,眼看着马宗就要拦不住了,知道马腾是真的动了气,急忙转头对傻站着的马岱喊道:“岱儿,快带着你哥跑!快跑!”
马岱闻言一把拽起马超便牵着马便跑,一干凉人将领急忙一起拦着马腾,直至马腾再无力气才敢放开,此时马超与马岱已经绝尘而去消失在黑夜中,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马腾无力地坐在地上,小声地骂道:“滚了好,滚了再也都别回来!”
“大哥,够了吧?”马宗脸上带着几分愠色,他很少对尊敬的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多少是你亲生儿子不是山里狼叼来得,何必呢?”
马腾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何必呢?四个村子,上千条性命,就让他这么全杀了?那可都是百姓啊!”
“百姓?到底有几个真百姓你自己知道。”马宗不屑地哼出一声,说道:“真是百姓会呆在叛军领土腹地?就算是百姓那也是没有bīngqì,拿上bīngqì就是反贼了,超儿是狠毒了些,却也做的不算全错,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休要惯着他!就是对他太过放纵才会有如此的狠毒心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心肠,二三十了还不出个大祸害?”
“哼!”马宗别着头看着远方,急不可待地嘲xiào道:“告诉你,就是狠毒心肠也是咱家的血脉里就带着毒!怨不得超儿,马猴子火烧阎氏坞带上超儿是不是你的意思?那时候你就不说是上千条性命了?我记得夸他做得好你也有份吧,惯着他,别说的好像你有多惯着他一样,就是你一直对超儿不管不顾才让他成了如今这副模yàng,在这儿的几个兄弟谁脚底下没有几百条性命?大哥,就是超儿心肠狠毒也是咱家血脉里带着的,老三讨黄巾,多少系着黄巾的百姓死在他手里?你看过传回来的战报没有?何止几千?可他娘的谁不拿老三当成咱家的骄傲?”
马宗第一次对着马腾红了脸,言语中没有一点儿的尊重,他早就看不惯马腾对马超的模yàng了。压抑许多年的话伴着怨气一口气全都秃噜了出来。
“现在超儿不过是屠了叛军领地的几个村子你就怪他狠毒了?咱家杀人最多的就是老三,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给侍中的京兆尹,那是咱家祖上伏波将军都没坐到的位置,你现在说起超儿狠毒了?你要是好好教导他能是现在这模yàng?老三对超儿都比你像亲爹!”
“哥,我真是不明白了,羌人的血脉多还是汉人的血脉多真的有这么重要?”发泄够了,马宗一屁股坐在马腾旁边,语气也软了下来:“到底是嫂子身上掉下来的肉,羌多汉多也都是咱家的血脉,超儿又不是嫡子,将来什么不都还是休儿的?哥你就对超儿好一点能怎么样呢,是好是坏也都是你儿子。”
一干将领站在旁边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是首领的家事,他们能说什么。
半晌,马腾长叹出一口气,坐在石头上的背影不像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反倒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为了生计发愁的柴夫。
……
“哥,别走了,往南有个乡,等天亮了老弟陪你喝酒,没事,过上几日伯父消了气就没事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官道上,马超与马岱纵马一路向东而去,马岱探身牵过马超的缰绳说道:“咱待上几日再回去吧。”
马超回首看了马岱一眼,马岱的母亲是个汉人,祖辈的羌人血统在他身上已经少得细不可察。比起自家的两个弟弟,马超和马岱更合得来,他向着马岱摇了摇头。
“你回去吧,我不回去了。”
“哥你别闹了,不回去你去哪啊,现在张家川都没什么人了,你回去也没意……”
马超还是摇头,向东边儿看了一眼,快要日出了天边都泛起白肚。
“不回去了,我去找三叔……”马超英俊的脸上带着年少人不计后果的坚决,摇头说道:“你告诉父亲,左右他不想见我,我就再不回去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四章京兆马越
立志要做一世万人敌的青年提着一杆锈迹斑驳的铁矛,驾着白毛打卷的鲜卑骏马告别了兄弟,背向父亲的征途而走,直至离开凉州。在陇关,他找到了守将杨丰,一声叔父,他得到了三叔已被人尊称为京兆府君的消息,沿途打听向着长安城奔驰而去。
二代人的眼界要高于一代,这不是虚长的年岁,而是因为与眼界的高低。
若直至今日马氏三兄弟仍jiù在大彰山里劈柴,马超又怎会抱有虎狼之将的愿望呢?归即根本,到底是在他立志的时候他的家族已经在凉州深深扎根,凉州男儿谁不知马氏的威风?
小马儿的千里投奔才刚刚开始,马越仍jiù在长安城里翻看卷宗,他不知道昨夜马氏全族无人得好眠,他只知道手边的卷宗已经越来越少了。
杜畿,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才!
律法,国之重器。如果手底下有十个像杜畿这样的律法人才,马越就有把握做出一部比汉律更加完善的律法!
终于看完了最后一卷,马越重重地将竹简推到一边,随着站起的动作,全身的骨头发出‘磕巴磕巴’的响声。揉着眼睛,吹熄了灯盏他才惊觉室内的空气有些浑浊了。
推开窗,清晨薄雾带着些许凉意迎面拂来,霎那间便精神为之一轻。
从井里打上一桶冷水抹了把脸,就是抹布擦拭高高悬挂的铠甲与兵戈,怀中揣着十几个大钱向着府门外走出去。
跑过宽阔的街道,整座城池伴着日出正在醒来,这是个春天,杨柳万条白依依。
宿夜未眠,晨跑敛去他身上的疲乏,在市集上难得买来些吃食,上午回到京兆府挽起袖袍取出一柄未曾使用的短刀切起菜来,整个京兆府除了孙伟那几个游侠儿就是刘仲与杜畿两个疲累的人,他们做饭只怕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奈何偌大的京兆府百废待兴,连厨刀都没有,没有油没有调味料,切开大饼与青菜,就这洗净的铁兜鍪便煮了起来。
不多时,刘仲从厢房中打着哈欠出来,揉了揉眼睛,便看到马越这一身挽着袖子束起下摆操持面汤的模yàng,急忙跑过来说道:“主公恕罪,小的太过疲乏睡过了时间。”
马越毫不在意地笑着摆手,捏碎了手中盐粒子洒在兜鍪里,垫着抹布端到一旁说道:“怎么样,这一觉睡得舒服吧。起来了正好一起吃些东西。”
“小的不敢。”
说着马越便拉着刘二郎席地坐在一旁,兜鍪放在地上擦拭着双手抬头问道:“没事二郎,坐。昨晚我把杜伯候断案的卷宗都看了一遍,跟我说说,你觉得杜畿这个人怎么样?”
“杜畿说话感觉跟我这些大老粗没啥不一样,人还有些高傲,言语中对郑县令与功曹的职位多有不满。可他断案确实很好,有时候我觉得他判得轻了些,有时觉得他判得重了些。”
马越端着兜鍪呼噜两口,尽管没什么油水,但粗略煮过的东西下到肚里温热也挺舒服,递给刘仲笑道:“尝尝。”
“放心,本府君的手艺还是不错的。”看出刘仲不敢接,马越板着脸将铁兜鍪塞到他手里,这才笑着问道:“既然他跟你的想法不一样,为何你还觉得他断案很好呢?”
“因为我不懂律法,要是都断的跟我一样那八成就是断错了啊。”
“你呀,干嘛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判断。”马越听后不禁莞尔,歪着头笑道:“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个杜畿断案确实不错,在卷宗里他都写明了依据汉律的出处,他这个人是仔细研读过律法的,等他睡醒了我要跟他好好聊聊,看这个人能不能来帮我。”
在京兆尹,能做马越帮手的人太少了,这个杜畿撇开了律法上的能力,到底上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对京兆尹的事情多半都有所了解,如果有这么有一个人来帮他,无论他想在这里做些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所以他要尽量争取这么一个人!
两个厮杀汉一个比一个能吃,不过片刻便分着将兜鍪里的面汤吃的一干二净,马越将兜鍪抛给刘仲去清洗,他则踱着步子回到内室抱出数卷县志,坐在府门内的空地上盘腿坐着继续阅览着。
捧着长安县志马越边看边与其他几册县志对比,越看越觉得……这个杨党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贪财的昏官,还有个中常侍的义父,说他清白马越是绝对不信的,可这么看下去,长安县每年的钱粮税费一年比一年多……这是怎么回事?
皱着眉头看着,突然眼前的一黑,抬起头他便见到了一个面相粗野膀大腰圆的汉子夹着一卷麻布站在府门,挡住了门口的光亮。
马越抬头看着这汉子,看上去年纪二十有余的年纪毛发却生长的非常旺盛,两道斜刺的粗剑眉下一双瞳铃眼,一脸络腮胡自顾自地随便长在脸上,皱着的眉头不怒自威,麻布袍子洗的有些发黄看不出本来颜色,但透过衣服能看出此人体貌强劲,应当是有武艺再身。马越再往下看去,居然看到一双赤脚,脚脖子上满是长途跋涉的泥垢。
真正引起马越注yì的,这汉子腋下夹着一长条用麻布裹着,直jue告诉马越这个强壮的男人很危险,那一长条八成是一柄斩刀。
马越打量着这汉子,汉子也低头瞅着马越,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脸上要白净不少,鼻梁高挺眼窝略陷还顶着一对儿黑眼圈透着一股狠劲儿,一脑袋深棕色头发不在太阳下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汉羌混血。盘腿坐着的身影看上去宛若一座小山,左眉骨上一道伤疤颜色已经很浅了长出的新肉却形成一道肉疤。瞧着块头站起来估计是要比自己还猛一点。
瞅着马越,鲍出在心里笑了。平日里那些新丰的游侠崽子们总说鲍四爷长得像恶棍匪首,这他娘的今儿个鲍四爷在京兆府门口看见这个把门的大卒子可是开了眼,武艺姑且不论,就眼前盘坐的汉子要提上一把大刀跑到山匪寨子里皱眉吼上一声估计山大王就能易了主。
两个无论是体貌还是长相都称得上‘穷凶极恶’的汉子在京兆府门前头就这么瞪着眼睛,过了半晌鲍出被马越那双狭长的细眼睛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了,张口说道:“壮士,马京兆的门客并州孙毅,还请您代为通报一声。”
壮士?有多少年都没人叫马越壮士了!
“孙毅?”马越在心里嘀咕一声,这他妈是谁顶着老子的名zì出去招摇撞骗去了?马越将县志放到一边说道:“府上只有个并州人叫孙伟,你找的是他?”
鲍出哪里听过孙伟的名zì,心道这马府君门风不正啊,一介守门卒竟如此桀骜坐着对人说话,简直无礼。由下观上,那府君马越只怕也是个粗鄙不堪的人物。鲍出打定了主意,帮了孙伟这个忙他就接着领着弟兄回家采莲蓬去,为这种人卖命?
想都不要想!
马越也不管他啊,估计是孙伟找来的游侠儿,便向刘二郎招了招手说道:“去把阿伟叫出来,有人找他。”
说着,马越起身给这汉子让了个位置,说道:“壮士且先进来吧,别站着了,眼下府里也没什么人,先入厅堂休息一下吧。”
鲍出有点不明白,这一介门卒把自己放进京兆府就算了,那不成入厅堂他还能做得了主?挠着脑袋,鲍出跟着马越一同步入堂中,开着窗户但室内还是不够明亮,马越点起灯盏,这才笑着对鲍出道歉:“近来府中百废待兴,也没浆水来招待壮士,壮士远道而来?”
鲍出摸不准这大块头是个什么意思,京兆府的仆役都像主人家一样自由吗?只得木然地点头,这一路走来跋山涉水全凭着一双肉掌,确实是累了也渴了。
“成,那壮士先在这儿坐会,阿伟估计刚睡醒一会就过来了,我先去给你上井里舀瓢水去。”
鲍出到现在还没注yì到马越一身麻布衣服的束带上悬挂着一个小紫金囊,还以为他是京兆府的仆人呢。
马越出去没多大会,就见到衣冠整洁的孙伟正打着哈欠一脸倦意的跨步迈入厅门,一见到鲍出安坐的身影当即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鲍出身边把着他的手臂说道:“鲍兄你怎么来了?”
鲍出一路的跋山涉水,此际却没说一点苦累,面无表情地白了孙伟一眼问道:“金子是你放的?你到底叫孙伟还是孙毅?”
长久以来冷面目示人的孙伟此时脸上绽放出些许讨好的笑容,说道:“以前叫孙毅,现在是孙伟,阿母不容易,这些年小弟存了些钱,权做孝敬。”
“哼。”鲍出看上去对六年前孙伟的不辞而别仍jiù难以释怀,只是说道:“城外有五十来个新丰来的弟兄,你家府君要帮忙,事情做完不要留我。”
“只要兄长来帮忙就好,我家府君就在外面,方才还见他了,片刻就会过来,府君得兄长的帮助片刻即可鸿鹄展翅……”正说着,孙伟转眼看见马越一手托着瓢一手夹着三卷县志进来,急忙问好道:“主公。”
马越和善一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向鲍出点头问道:“阿伟这是你朋友?来壮士喝水。”
鲍出已经蒙了,这个亲自给自己舀水的大块头就是京兆尹?站起身来接过水瓢不知说些什么好,就见马越笑呵呵地在远一点的偏座灯盏下摊开县志。
抬头问道:“我在这儿就这光看会儿书,不耽误二位谈话吧?”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五章梁鹄回洛
“什么耽误不耽误,主公,这位是来投奔您身边帮忙的,新丰游侠鲍出。”
新丰游侠鲍出?马越一愣,他没听说这个名zì,很厉害吗?
不过看着孙伟对其人那么推崇,马越为了保全门客的面子,合上书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对鲍出拱手说道:“多谢阁下不顾路途遥远赶到,在下京兆尹马越马君皓,壮士是京兆新丰人?”
马越话语非常真诚,尽管他没听过鲍出的名zì,但如果眼前这个叫鲍出的汉子在新丰有很大名气的话,至少新丰一地的情况很快他就能摸个七七八八。
鲍出从未想过这个疤面混种汉子就是京兆尹,方才觉得马越有些无礼甚是奇怪,在知道马越的官职之后他突然就不那么觉得了,反而有几分感动。
朝廷两千石的府君没有一点架子,迎自己入厅堂,甚至亲手给自己从井里舀了一瓢水。鲍出曾听人说过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庶子袁本初有折节下士之能而从者云集。他觉得马越这不是折节下士,因为他并没有一脸骄傲的模yàng等着你感激涕零,而是好似本该如此一般。
怎么会不敢动,鲍出可以不给孙伟面子,因为他没有官职更因他是孙伟的救命恩人,可眼下这京兆尹,好似与他从前道听途说的任何官员都有所不同。
鲍出当即起身拜倒拱手说道:“草民鲍出,京兆新丰人,受好友孙毅之邀特领五十四壮士前来,愿供府君驱驰!”
马越闻言面露喜色,真没想到一个鲍出便带来了五十多个人手,当即一把将鲍出拉起问道:“鲍壮士,壮士们的前来对马某人而言简直就像久旱甘霖一般,某在此谢过壮士之义举,敢问壮士们此时安居何地?”
鲍出拱手说道:“府君唤在下文才便可,此时友人尽在城外,府君需要我等做什么?”
尽管对于马越的礼待受宠若惊,但他仍jiù谨记着,自己带着手底下兄弟过来可不是受马越招待的,他夹着斩刀连行百里跋山涉水是为了过来做事情的。
“不着急。”马越摆手拉着鲍出坐下,问道:“文才,你是京兆人,对这儿的官员清浊、民生有什么想法?”
这下子可是把鲍出问得懵了,坐在马越对面张张嘴巴却又磕磕绊绊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府君,鲍出不过一介草民,这些……”
“是某强人所难了,文才不必在意。”马越毫不在意地摆手,笑着手指轻轻磕着太阳穴问道:“文才是新丰人,新丰令是叫杨芳是吧,对他可有什么了解?”
鲍出摸不清这个马京兆想做什么,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只是说道:“杨县令在新丰还不错,听说县中常夸他是个无为而治的人。”
无为而治,马越笑了。他不知道鲍出是不是真的明白无为而治的意思,老子学说中的无为而治出自《道经》,并非是什么都不做,只是不多加干预民事的意思。马越在意的是这个县令是否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是什么都没做呢?
“杨氏,就是长安令杨党、新丰令杨芳他们的家世,世家大族吗?”
鲍出皱眉说道:“那倒不是,最开始也就杨党在郡中任职,家里穷困潦倒,霸陵杨乡人罢了。后来慢慢的族中子弟受举荐的就多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听说现在杨乡清一色都是青石宅邸,很是富guì。”
马越轻轻点头,他大概明白了,这个霸陵杨氏跟弘农杨氏没什么关xì,只是小人物翻身改biàn宗族的励志故事。
他的亲身经lì,这个时代出身卑贱的人要想翻身难于白日飞升,他是万万不敢小觑这些人的。
“文才,这样,眼下我真有件事要拜托你身边的弟兄们。”马越皱着眉想了想,指着府外说道:“长安城有许多宅邸都超出正常礼制,过两日便委屈文才扮作我得随从,一同将长安城转一圈,你则记下那些宅邸,派些人手平日里盯着都是些什么人,谁家的宅邸,爵位几何。”
鲍出点头,眼底带着一丝愕然,当初孙毅在家中对于这次京兆府君的邀请援助,他仍jiù以为是买凶杀人之类的事情,毕竟他是个游侠儿,眼界就摆在那里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听了马越的要求,让鲍出脑袋里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几个意思?
见鲍出应下,马越笑着起身,对二人笑道:“如此那便没什么事情了,二位便在这里聊聊吧,文才若是需要将兄弟接到京兆府也可以。那我便先出去了。”
出了官寺,刘仲正闲着在院子里整理行装,他们的刀剑甲胄都要擦拭,马越便叫他起车驾去九市买些日用器具与买些仆人。
这一帮大老粗论起勇武一个比一个强横,但吃饭这种事情,又是一个比一个差。
马越则依旧读着没看完的县志。
……
转眼又是几日,又到了清明前后,今年,他没办法再去彰山脚下的孤坟祭拜了。
自年出头起,朝廷的人事变动过于频繁,东西二北的战事初定,幽州的叛乱被成功击退,凉州叛军则被州府拖在西凉内部。
幽州的那个张举张纯口出狂言要代替汉朝,眼下他们虽未授首却被击退,刘宏一封诏书梁鹄便被迁回朝中,重掌尚书台。诏书还没传到幽州,消息就先入了马越的耳朵里。
马越对这个消息喜不自胜,执掌尚书台的三位尚书令一位是冀州战场上的老上司卢植,一位是岳父裴茂,一位则是宛若生父的先生梁鹄。
接替梁鹄为幽州刺史的,是朝中宗正,刘虞。
凉州主将,太尉张温也因驻兵陇关无用而被朝廷罢免,调为司隶校尉,马越的直系上司。
千里路遥遥,诏书传至幽州。
梁鹄跪地谢恩,接过诏书自有下吏招待天使,再度起身的梁鹄面对客居一年的幽州刺史府,长出了口气。
这一年对梁鹄的改biàn很大,张举起十万乌桓骑几度于长城以南长驱直入,三度下幽州,甚至兵围蓟县。梁鹄的生活想安定都安不下来,幸于马越留下的程立与安木徐荣及刘备公孙瓒等人戮力才有惊无险脱离危局。
终于,要回去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六章司隶张温
马越在长安城外迎接新任司隶校尉张温时,还没等到张温,却见到了三个情理之中却又在意liào之外的人。
彭式回来了,带着两个马越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主公,我回来了。”
“河东裴徽,携二弟拜见京兆尹。”
“阿仲,辛苦了。”马越回礼,眼神放在二人身上便难以挪开。裴徽看上去年纪比裴潜稍小一点也是二十三五岁的模yàng,不像裴潜那样看上去贵气逼人。一身素色罩袍眉间透着丝丝锐气,面容上却是低眉顺眼的。看上去有一种矛盾感,却并不令人厌恶反而有一种想要了解他的冲动。后面少年就要小上不少了,还尚未加冠。一双眼睛像极了裴莺儿,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突然间看到似曾相识的面容,巨大难过穿过心头重开封尘记忆的铜门,奔涌而出。
马越看着他们二人很久,方才将拱着的手落下,不言片语眼底便起了一层雾气,闭眼一息之间回首摆臂,宽大的袖袍指引着城中京兆府的方向,裴徽再向马越看去,那眼底的一丝柔情转瞬之间便已被隐藏起来,换上了饱含热烈却不是矜持的脸庞。
“二位不必多礼,即为一族为何生疏,阿仲,先带二位公子入府休息。”马越深吸了口气有些抱歉地说道:“职位在身,司隶校尉即将至京兆春巡,恐怕冷落二位,君皓万分抱歉。”
裴徽不以为意地摇头,带着裴绾跟彭式向着城中走去。
待二人离开了,马越坐在城门口柳树下,这才闭上了眼睛。
只是匆匆一眼,他便知道,这两个人,是裴茂生子中的庶出二子与四子。
裴莺儿,也是裴氏庶出。
他们一个是莺儿的亲哥哥,一个是亲弟弟。
嫡出的裴潜与裴莺儿尽管同父,但二人面容其实没有多大相似,对马越伸出援手的二裴却是不同。
若非亲身经lì裴莺儿的事情,初次见到与裴莺儿眉眼极其相似的裴绾他恍然觉得五年前冲冠一怒的原因只是一场噩梦。
这是……莺儿的兄弟,亲兄弟。
杜畿与孙伟站在柳树旁,看着树下的马越满面衰败,杜畿转头对孙伟小声问道:“府君这是怎么了?”
孙伟摇头,他去年才跟随马越,之前的事情他都不了解,当然不知道马越心头的难过,甚至说根本猜不到。摇着头对这个不认识的京兆功曹微微耸肩,一言不发。
杜畿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孙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京兆尹身边的人怎么都看起来比自己还难相处?
马越藏在官袍宽大袖子中的双手无意识地在袍子上蹭了蹭,像是满手的汗水一般。
往事历历在目,马越从未忘记陇县刺史府数年前充满了旖旎的夜晚对月长歌,也从忘记他唯一一次抱起裴莺儿时满眼的鲜红与血液黏在手上粘腻的感觉。
不知彰山荒坟的那棵槐树是否亭亭如盖,他也没忘记,莺儿说他是个英雄,他便立誓要做这天地间的大英雄。
大英雄。
夫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吞山河之势,纳九州之量,包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可这个时代又曾饶恕过谁呢?
他不知道自己离英雄的距离还有多远,尽管他一直在做正确的事情,但还差的太远,远到几乎一眨眼便找不到方向。
他需要做的更好,更大的权势,更多的助手,才能去做更多的大事。
他要掌兵,结更多的豪杰为他所用,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将来成功地狱董太后结盟,于天崩之日扶植小皇子即位。从龙之功,足够他权倾天xià,足够他去行改革,去匡扶天xià,也许他就能阻止即将到来的三国兵灾。他的理想不仅如此,他想匡扶天xià,他想为赏识他的刘宏造出个真正的中兴之世,他甚至有些私欲希望能够改biàn这个普通人一样的皇帝死后的谥号!他的心里埋藏了太久,他见过优秀的制度,他知道更优秀的技术,哪怕不是全部也可以让他去猜想,去实践。他还想扩一扩这汉家疆土……曾经这些事情遥不可及,三尺微命去哪里想这些?
直至如今,他终于能够与那些门阀贵胄并驾齐驱,可他却连难过也不能了,在这个地方,他是具名朝野的勇将,他是刚正廉洁的朝廷重臣,朝臣的风议、乡间的童谣,有许多都与他有关,太多的词语与这位边地勇将扯上关xì,其中有好有坏,他不在乎。但他不敢让这些词语中有一个‘脆弱’!
扶小皇子,便注定与大将军站在对立面,洛阳中无数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稍有差池便落到死无葬身之地。
夺谪,这种事情,从来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历朝历代,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杰都死在野心与二子之下。
他知道一条捷径,对于上一世的历史,他忘记了许多,但他记得汉帝刘宏在
马越以为,这不是野心。
可谁知道,究jìng是一心为民,还是欲望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生根发芽难以遏制呢?
……
“京兆尹马越拜见司隶校尉。”
郡中哨骑在五里外见到了司隶校尉张温的车驾急忙奔马回报,接下来杨党等长安三长都跟在马越身后等待着张温,自有听命于杨党的哨骑奔马来往各县传出消息。
司隶校尉春巡,对这个司隶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司隶校尉这个官职曾被历史上的董卓称作‘雄职’,张温曾任太尉,掌天xià兵马的三公,无上的荣耀征战结束后调职司隶校尉便已经能够说明刘宏对于司隶校尉的重视。
简单来说,将司隶比作州的话,司隶校尉便拥有州刺史的所有职权,并且还要远超刺史。
比二千石的官秩。属官有从事、假佐等。又率领有由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所组成的武装队伍,是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的秘密监察官。任职这多为功勋卓著或皇帝亲信,不畏权贵,战绩不凡,权势强大远远胜过了明代的东西厂和锦衣卫。
如果能够得到张温的帮助,肃清京兆尹应当就能容易更多。
他不知道刘宏什么时候立八校尉,但他知道,做京兆尹的时间越长,越会错失良机!
然而,在张温面色矜持地点头开口时,他便感到晴天霹雳一般。朝廷肱骨是,老太尉张温的口音竟是与那何苗一般,他是何屠子的乡党,南阳人!
“马君皓不必多礼,不必休息了,跟在老夫后面,巡视京兆!”
马越的心,凉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七章军卒逃迁
司隶校尉巡行队伍走在田间官道上,前后陈布车骑,气势浩荡。
马越跟着车驾策马而行,落后张温半个马身,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张温铁青的面孔。
他的脸色,也是一样。
随着巡视的路走的越长,张温的脸色变越差,确切地说,这一队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四月中旬,本是农时,田地间只有少数劳作施肥的佃户,可乡里之间多有百姓滞留家中不务农桑,令人不解。道路间还见到了一些百姓收拾行囊推着篷车远行,见到公府的车驾急忙避让,田垄上还有荒废的田地,一片萧条之色。
“马京兆,你可知这是为何?”
马越摇头,他刚来京兆尹,能知道什么。但看这情况也觉得触目惊心,这些百姓是在外迁。
在这个时代,外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各地均有户籍审查,三辅之地审查尤为严格,就连凉州三明之一的张焕当年也只能凭着封侯的军功向刘宏请求调户籍至三辅,可见户籍之严格。乡土之情尤其重视的东汉,这些百姓居然要离开他人求之不得的三辅,放qì自家的田地不去耕作,却要背井离乡?
马越没有回答张温,拍马便向着那推着篷车的一家七口奔去,开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推车的妇人被吓坏了,十三四岁瘦骨嶙峋的孩子一手抱着嗷嗷待哺的姊妹,一边扯着耕牛的套索挡在母亲身前,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瞪着马越说不出话来。板车上的男主人看上去四十余岁还算强壮,不知因何断了左腿,侧卧着一副病怏怏地模yàng,此时也坐了起来张手将板车上哭闹的孩童搂在怀中。
妇人悲戚的表情与孩童惊恐的眼神让马越心惊肉跳,这……这是怎么了?
“咳,您是官员?”
男人的声音满是沙哑,强撑着身子想要行礼,马越注yì到他眼底满是死寂。
“不必行礼了,你们这是要……外迁?”
马越外迁二字一说出口,这一家人便猛地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一激灵,眼睛瞪大了看着马越,生怕他抽出腰间的佩刀。
外迁,无异于外逃!
一家人震怖地说不出话来,马越叹气,百姓怎么了,为何要如此地害怕官吏。“你们打算去哪里?凉州现在还有叛军,陇关的道路封锁了,并州不是这个方向,你们是要去汉中吧。”
男人满面灰败地点头,垂头丧气地模yàng让马越心酸,健壮的男子头上梳着武髻,如果不是折了腿凭着把子力气这天xià哪里去不得?如今却要躺在板车上让自己的女人推着行走。
“汉中的关卡不通,横绝着秦川,秦岭有六道,识图者尚十不得过一……你们,认路吗?”
说道这里,马越的语气已不复强硬,反而有些悲悯,“回去吧,留在家乡,这里是大汉最富庶的三辅,局面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像从前一样。”
女人努努嘴,眼中便蒙上了雾气,张嘴却是一阵哽咽,半晌才说道:“郎君,不是我们要外逃,若还有活路,谁愿背井离乡?”说着女人便哭了出来,抽噎地说道:“男人去凉州打仗,回来没了腿,家里没生计,朝廷赏下十五亩田地,到俺家才三亩,可三亩也被人强购了去,再住在这就连牛都保不住了,郎君,您就放俺们走吧……”
“袍泽们,都是这样吗?”马越青着脸从牙缝里呲出一句对男人问道,心头泛起对贪污官吏的恨意,十二亩田地,他妈的那些人就缺这十二亩田地吗?男人在战场上作战勇敢丢了腿,回家朝廷的封赏却被克扣到五分之一……
男人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不要走了。”马越注视着男人的眼睛说道:“为大汉英勇作战的好汉子不该背井离乡,回去吧,告诉你的袍泽们,等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是马越,新任京兆尹。”
京兆尹,那是多大的官职!
“您是府君!”男人惊呆了,翻身就想行礼,却被马越牢牢按在板车上。马越说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给我两个月时间,这事我给你们做主,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吧。”
“该你们的封赏,一丝一毫都不会少,那些贪官污吏吞下去多少我会让他们吐出来更多!”
男人惊呆了,“府……府君,您说的是真的吗?”
马越点头认真的说道:“我向你保证,向所有与你一起在北疆拼杀的袍泽保证,马越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还京兆尹清明!”
男人看着马越掷地有声的承诺嘴巴努努地说不出话来,拖着残腿翻身拱手,以头拜在排车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府君高义草民铭感五内!”
“京兆尹百姓受苦,将士受辱,是我的罪过啊!”
马越对拜,将男人扶起,亲自推着板车牵着耕牛带着一家七口人向回走着,他说道:“你回去告诉百姓们,但凡郡中有官员不法、豪强欺民之事,便可往长安京兆府告诉我知道,我会为你们伸冤,但是断不要再私自外迁了,被抓到是要戍边的!就算不被抓也难走过秦川六道,百姓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若是路途遥远,每旬我会巡视京兆,就算没证据我也可以去调查。”
“嗯……嗯……”
男人和妇人已经感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们从未想过京兆尹这样的两千石会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出现在官道上,更想不到会亲自帮助他们!
推行至车驾旁,早就跟在一旁的孙伟急忙下马将耕牛身上的拉车架搭在马上,从马越手里抢过板车推在手里,“府君,我去吧。”
马越点头,拍了拍手掌说道:“你将这位兄长一家送到然hòu直接回长安吧。”说着马越转头对板车上的断腿男人点头,男子再度下拜,这才被孙伟护送着离去。
张温看着马越做这一切,作为京兆尹的直属上司,马越居然在他问话的时候直接走掉,让他面子上抹不开,眯着眼睛打量着马越,一言不发。
马越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目送着孙伟的身影渐行渐远,对张温拱手说道:“请校尉大人见谅,方才马三一时心急……”
张温摆手,老将之余威尤甚,看了马越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马越,跟那个董卓,太像了。无关与这副雄武的皮囊,那一身京兆官服都遮不住的豪杰之气,行事放肆却为百姓推车……张温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年过半百,按道理早该心态平和,可却仍jiù看不惯若董卓马越之流。顿了半晌,开口说道:“盖元固的凉州刺史,老夫听说你在朝堂上举荐的?”
马越点头应是,不知张温怎么突然提起盖勋。
“老夫曾听说敦煌盖元固刚正不阿秉公办事,兼之于凉州郡中任职数年熟悉郡中政务,本欲荐其为京兆尹。”张温看了马越一眼,说道:“现在他是凉州刺史,京兆尹落到了你身上。任将作大匠时你做的很好,但老夫并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这个京兆尹,三辅的事情……不说了,刚才那一家人是怎么回事?马君皓初任京兆尹便有逃民?”
马越对张温的讥讽不以为意,拱起手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回校尉大人,那是跟您在北疆战场上打仗的汉子,作战勇猛得了十五亩良田的赏赐,丢了一条腿。回来县中给到他手里只有三亩,另外十二亩不知所踪,到手的三亩又被人强购,日子过不下去了……”
“混账,竟有此事!”张温一听便气的胡子都竖了起来,怒喝一声指着马越与身边的一干京兆尹官员喝到:“贪污军饷、抢占功勋赏田,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马越,老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严查,涉及此案的官员一概下狱听候发落!”
“诺!”
……
“府君回来了!”
“府君!”
“马府君!”
随着二裴与鲍出的到来,长安京兆府热闹了许多,刘二郎从长安九市买回了许多日常用耗的物品,还请了两个庖厨,给京兆府增添了许多人气儿。
马越看着对自己行礼的鲍出、裴徽等人一一回礼后招手说道:“诸君请随我来。”
随后大步流星地带着诸人进入堂中落座。
“巡视郡中出了些问题,偶然截下正打算外迁的一家七口,露出了京兆尹官员贪没军功赏赐的事情。阿仲取纸笔来!”马越脸上有些愠怒,本以为这里就算贪没也不会太离谱,可这一下子扯出多少事?贪没军功赏赐,贪污军饷,抢占良田……正如张温喝骂的那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刘二郎取来纸笔,平铺于几案上压上镇纸便侍立于一旁磨墨。
“眼下,马三所能倚重的便只有诸君了,肃清京兆尹的重任,便落在我等的肩膀上。”马越的眼神依次从在座的重任脸上闪过,刘二郎,彭式,孙伟,鲍出,裴徽,裴绾,杜畿……刘仲方才磨好一点,马越便提起狼毫笔于纸上写下数行大字……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八章分管京兆
一郡太守最dà的职权便是任命自己的属官,郡府属官依照职务共有十二种。除此之外郡中属官还有分管教育、兵事、交通、徭役、民政、财政、政法二十余个郡吏。
在马越与手下七人开小会讨论如何分管各项的时候,长安县治府中,霸陵四杨正心忧不已地聚在一起。
“大哥,今天司隶校尉都发话了,咱们该怎么办?”阳陵长杨威坐在下首,偏着身子抬头对着上miàn的杨党拱手,脸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狠色说道:“这个马越一定不会给咱们好果子吃的!”
“是啊。”一旁的杨芳也点头附议,拱手道:“请大哥给咱们拿个主意。”
杨党坐在上首,臂膀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指着下面二人轻描淡写地问道:“谁出的主意,贪墨军饷赏赐?”
“他!”杨威与杨芳在一瞬间互相指着,看到对方指着自己,杨威眉毛一横急忙说道:“你,你,你,现在怎们能说是我的主意呢?当初可是你拿文书来让我过目的,现在反倒是怨到老子头上了!”
“放屁!”杨芳喝骂道:“当初你说朝廷给那帮老革上那么多钱又用不完,我才把文书让你瞧去,哥哥你怎么能现在推卸责任?哪里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杨威一愣,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即瞪圆了眼睛,也不顾一身的官服当即便撸起袖子打算动手整治家风,全然不顾这是长安县府。
“你再他娘给老子说一句!”
杨芳根本就不怕他,眨眼间俩兄弟吹胡子瞪眼地站起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模yàng,就在这时,上首轻轻传来一声咳嗽。
“咳……”
杨党轻扶几案,仿佛受了风寒一般咳嗽一声。
下面快要闹起来的两兄弟当即对视一眼,急忙躬身对杨党说道:“兄长恕罪,兄长恕罪。”
“不不不,没事,你俩继续,打一架吧,打一架问题就解决了。”
“兄长恕罪,兄长恕罪啊,莫要与我二人一般见识……”
杨威与杨芳此时吓坏了,躬身到地便顺势跪在地上。
杨党在几案上缓慢轻磕着手指,气氛凝固至冰点,下面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时间在分秒之间流走,半晌,杨党才轻轻咳嗽一声,问道:“现在想起你们还这个兄长了?”
废物,简直就是废物!杨党长出了口气,贪墨军饷赏赐这事,跟他一点儿关xì都没有,他没动过封赏的一块田地或是一个大钱。然而,事实上京兆尹地界上发生任何坏事,却总能被追溯到自己身上,似乎自己成了一切坏事的终点。
就下面这几个怂炮,在外面小老百姓身面前耀武扬威的,现在给自己磕头倒是不留余力。要不是记挂着到底是宗族血脉,他真想给马越写封信,拜托他把这几个王八蛋统统宰了。
“这几年我给你们擦屁股,擦得还少吗?”杨党的语气如常,却给下面跪着的二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惧感。“杨威,贪财的暂且不说,樊公上任时顶嘴,在京兆府门口被掌嘴六十,牙都打掉了还是没改,我记得当时谁都不敢给你求情,是我给你保下来的吧?”
下面的杨威好似小鸡啄米一般地不住点头。就听杨党接着对杨芳问道:“杨芳,你也是可以,这三年凡是朝廷拨下新丰县的钱财物资,可有一样是你没有克扣的?好,钱财是外物暂且不说,大前年你要纳妾,纳谁不好,纳骆曜的女儿迷隐身术迷的不行,那会正闹黄巾,你脑袋是被骏马踢了吗?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你来求我,跟我说你纳了个教百姓隐身术的妖道的女儿,在朝廷要杀光所有妖道的时候,好,你求我,我去为你求情。”
“可你们想过没有,除了宗族之外,我跟你们有一点儿的血缘关xì吗?你们叫我兄长,看似尊敬我,真他妈尊敬我会每次等到出事了再来找我?”杨党的语气不再平和,对于这几个县令,他简直是要气炸了,喝骂道:“当年瘟疫来得厉害,父母都没在那场大疫里,我向族中借钱安葬父母,是你们父母出的钱,他们帮我,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在洛阳搭上了郭常侍的路子,那一年我十六岁,回乡的时候你们都敬着我,供着我。我得了县长,先把你们弄到身边,也是族中三老推荐的,说你们都是年轻人里很出众的一代,我就什么都没说。”
杨党眯着眼睛,猛一拍几案喝到:“我不提,可是真不知道自己到这做官是为了什么?十年了,我杨党二十一岁做县令,现在已经十年了,义父让我迁回洛阳已经八次了,我说我喜欢长安县这个地方,他妈的我是真喜欢吗?要不是为了壮大宗族,我会留下来?我要是去了洛阳,你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杨威与杨芳在下面吓得好似筛子一般瑟瑟发抖,杨党在上miàn骂的怅然若失。
有钱也好,没钱也好,眼界摆在那里,没有足够的阅历,胆子大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杨党一直想营造的,让霸陵杨氏也成为士族……可现在看来,这就是白日做梦!
杨威壮着胆子抬头说道:“兄长,你要救我们啊,无论如何你也要救我们啊!”
“救你们,救你们做什么?过了今日,你们照样该贪还贪,一点正事不做,早晚还有祸患,难道我总给义父写信就为了这些擦屁股的肮脏事,义父就不会烦我吗?”
杨威瞪大了眼睛,这杨党还想等什么,万一事情败露了那就是夷三族的事情,大家到时候都没得活。
杨芳再度拜倒说道:“兄长啊,兄弟们都指望着你呢,你就再救大家一次吧,就这一次,你要我们做什么都答应你啊!”
“两个要求。”就等你们这句话了,杨党拍着几案说道:“第一,杨芳你回趟家里,把杨氏宗族子弟十岁以上未加冠的孩子们全部送出去,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想办法找博学之士来教他们。同时去找霸陵令韩衍把这些孩子的户籍销掉!”
杨党说这话时透着一股子果决,一句话抹掉几十上百个孩子在宗族的痕迹,就算是族中三老都不敢这么做。
“啊?”杨芳长大了嘴巴问道:“兄长,这是为何?”
杨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瞪着他。锐利的眼神中仿佛藏着一把短刀,直刺地杨芳不敢抬头发问,只得低头应道:“诺……”
“第二,你们要把贪墨的钱财全部上交,不是上交到我这里,而是全部上交至京兆府。”看到这两个家伙低头,杨党满意地点头,说道:“找人押着你们去,背好了荆条,最好过去让马蛮子抽你们一顿,请求除去官职跟着孩子们找个地方老实呆着。”
性急的杨威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梗着脖子问道:“这是为啥?”
这时有侍女奉浆水而来,杨威顺手一摆就将乘着浆水的杯盏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啊!”侍女不禁惊叫出声,急忙跪拜在地不住地向杨威与杨党认错。
杨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面无表情地看了杨威两眼,突然笑了,摆手对侍女说道:“没事,收拾了下去吧。”
侍女不住的谢恩,寂寞捡起碎裂的瓷片倒退出去。杨党坐下轻描淡写地问道:“马越是不是想找咱们得麻烦?司隶校尉是不是也要查办这件事情?”
杨威不明所以,点头脸上却依然满是愠色。
“你觉得马越傻不傻?”
杨威仍jiù点头,讥笑道:“凉州人哪个不傻,你看朝廷有几个凉州人?”
“哈哈哈!居然说二十岁的京兆尹是傻子!”杨党笑了,笑声无比畅快,突然一边脸指着杨威喝骂道:“就你说的这个傻子,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杨威满面不屑,他是怕了,所以跟杨芳来找杨党,但他怕的不是马越,怕的是司隶校尉张温。马越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能提着刀来杀自己?好歹是大汉官员,所以他是万万不能!要真让这武夫提着刀子来砍他,他确实怕,但只要马越不能直截了当地杀了自己,玩这些官僚之间的小把戏,他才不怕马越。
“好,就算你觉得马越傻。”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杨党始zhōng对马越抱有极大的忌惮之心,他派去洛阳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但他在心里从未掉以轻心,同是白手起家,他知道这么一条路到底有多困难。战将主政一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杨党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张温也傻吗?告诉你,顺藤摸瓜,早晚都能摸到贪没田产御赐钱粮的是你们,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个下场了。你们明着请罪,马越也许会念及郭常侍的威名不敢处死你们而饶下一命,否则,嘿嘿,弄不好全族一起完蛋!”
看着终于应允的二人,杨党面朝着东方握紧了拳头,等族中子弟都离开了京兆,没了后顾之忧,就该是他与马越的决战了。
“后面就看,是我先死,还是马越先离开京兆尹了!”
……
长安县府杨氏兄弟定下计划的时候,不过两条街道之外的京兆府也是一样,只不过计划与这些县令无关。
“刘二郎负责府中内事及检察仓曹、计曹、金曹、市掾。”
“彭式监督兵曹尉曹主管兵事。”
“鲍出孙伟及诸位兄弟充当府内门下吏。”
“裴绾检察民事五官掾。”
“杜畿为功曹,同时监督督邮掾、法曹、漕曹等交通之时。”
“裴徽负责监督郡中教育。”
“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那事情便这样定下了。请牢记自己的职责,一旦发现这些官员有所行不法或无能者,可自行任免或取而代之。总之,京兆尹二十五万百姓的未来就在诸君手中了。”
说罢,马越于上首起身,躬身拜倒。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一十九章出离愤怒
京兆尹的分管工作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开始了,马越的各个亲信在郡中游侠儿的保护下分散于京兆各地,明察暗访监督官员……在这个时间,所有人都以为马越会忙到晕头转向的时候,马越却一身布衣地扮作健壮的平民模样骑着骏马出长安。
郡中的事情都分派下去了,他相信身边人的能力,他们能够处理好这些事。
而他,则一袭布衣地根据郡中征兵典籍的木牌,走访每一户人家。
尽管年少,但马越认为他已经见识了足够多的苦难,可当他走访这些军户的时候,才真正了解战争给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了什么。
为了大汉,这些面朝黄土的男人百死而无憾。
可在战争结束的时候,这些男人带着满身的伤痕,拖着袍泽的尸身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朝廷没有给予他们应得的赏赐,他们的家里荒废了田地,他们的孩子饿到皮包骨头。
这些男人只能以自己残缺的躯体去做劳力,在为主人家费尽全身力气的时候得到的雇金却依然无法维持生计。
有些人外迁了,就像马越在寻京兆时碰上的那一家人一样,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有些人默默承受着,承受这一切带给他们的不公。
还有些人终于拿起刀,面相着他们曾经为之保护,为之浴血的人们,铤而走险。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对他们来说是危险的吗?
他们没有死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反而被和平生活逼迫的无路可走。
这,是马越需要思考的。他想做些什么,抵达帝国权力中心的他清楚地明白,帝国早已日薄西山,可百姓的生活还要继续,维持这一切,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这个国家很多人都知道出现了太多了问题,可没有人愿意做出什么改变,每个人都想做好自己的事情,无论对的错的,他们都希望依照这原本的固定路线去做好该做的事情,但当事情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事情就只能越来越坏。
马越必须要做些什么。
五月,霸陵、新丰、阳陵、郑县四地,他带着走访七百户人家的疲惫回到繁华的长安城。他无心欣赏沿途的风光,马儿已经套上篷车,车里装着四千多个满是墨迹的竹片。
马越和他的伙伴们,真的在做一些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京兆尹六十余个官吏被免职,当他回到京兆府的时候,阳陵长杨威与新丰令杨芳背着荆条跪在府门前,让马越瞪大了眼睛。
他车上的竹片写满了田地与钱财的去向,每个涉及此事的下级官吏,一切信息的最终指向都是这两个人,杨威与杨芳,他回来就是要汇总编著成文发往洛阳,等待朝廷的审判。可现在,这两个人跪在门前是怎么回事?
“府君,你可算回来了。这两个县官都已经在门外跪了三天了。”
见到马越的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府门前的鲍出急忙一脸苦相地跑了过来,一身武服被撑的鼓鼓囊囊的,现在的鲍出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看起来一副市井豪杰气,高大、剽悍、威武、得体。
“怎么会跪三天?”马越对鲍出问道,“没说我不在府中吗?”
鲍出揉了把脸,皱着眉说道:“我说了,他们不走。”
“不走?”马越笑了,“不走就让他们跪着!走,先跟我进去,把车上书简搬下来。”
鲍出连忙招呼上三五游侠儿,一同将车上的竹片打捆抱到屋里,马越绕过跪着的两人径自步入厅堂,一进去便脱去罩袍挂在架子上,窜到内室换上一身洗净的衣物,又抹了把脸才出来。这一个月他身上可是脏透了,露宿林间只有一次行至途中遇见河流洗了个澡,可这衣物时无法换的,脏的都已经有些味道了。
跪在府门前的杨芳与杨威见到了马越进去,本以为马越会来问上他们两句,然而马越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从旁边绕过,让他们的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
“兄长,这可怎么办?马越不理咱们。”
面对杨芳的疑问,杨威也答不出来,气急败坏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咱还跪吗?”
杨芳和杨威并不是一直在府前跪了三天,而是每天早上就从家里出来到府门前跪着,到了下午就回去。毕竟马越也没在府里,就算是做个样子。可现在马越回来了,却没有他们臆想中的被马越恭敬地扶起来邀请他们入府,而是冷冷的被晾在门口。
“还跪什么?”杨威说着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双膝之间的浮土,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要进去跟马越要个说法,都在这儿跪了三天了,惩罚也该算了,他还想干什么?”
说着,杨威抬腿就往里走,府门口守门的游侠儿目不斜视地站在两旁也不理他,走了两步杨威扭头说道:“你还在这跪着做什么,走啊,跟我进去!”
“等等。”杨芳苦着脸,两手撑着地面说道:“我,我腿麻了,起不来,拉我一把。”
“唉。”杨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往里走,这一下却又泄了气,拉起双腿发麻的杨芳,站在府门前心里却又升起了些许踌躇。
他若是进去了,马越还能放他们两兄弟出来吗?
事到如今,想也没有用了,要么硬着头皮进去,要么就回家去。可他都已经跪了三天了,若就这么回去,前面岂不是白跪了?
“走!”
方一入亭中,便见到马越位于上首,杨威遥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便拱手高声道:“马府君,我二人有所过错,向您请……”
杨威话还没说完,就见马越在上面对二人招手笑道:“进来啦,我就知道你们会进来,找地方坐吧,听我念点儿东西。”
二人不明所以,杨威才一坐到胡凳上便起身拱手想要说话,他摸不准马越的意思了,在外面一言不发晾着自己兄弟二人,进来了反倒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莫非马越只是做个样子,不想让外人看到给自己好脸色?
“府君,我兄弟有罪……”
杨威话才说一半,便见到马越不耐烦地伸手一指,喝到:“我让你说话了吗?”
吼声直震屋瓦,就连马越身旁侍立的鲍出都神色一凛,杨芳吓得手不自觉地在袖袍中抖了起来,杨威更是首当其在,双腿一软便跌坐在胡凳上险些摔落下去,脸色刷的一下便浮上惨白。
轻轻整理衣袍,马越收敛了怒色,从旁边拿过一把竹片,拿正了放在手中,这些竹片是他在山林间自己砍得,写下墨色的笔是在乡间借来的,一刀一笔,都是自己削成,可上面的墨迹,染得都是参军百姓的血泪,怎么能教他不怒?
“京兆新丰卫胜,家住卫乡新门里,斩级三人,受创七处,生活不能自理,家有四个小孩八旬老母。实发赏赐,三百二十钱。”
“京兆新丰卫辉,家住卫乡四门里,斩级一人,受创两处,卒,家有老人与七个小孩,族中十五人应征,两人还家,十三人共发抚恤,一千二百钱。”
“新丰赵兰……”
“霸陵王芳……”
“阳陵封牛……”
……
马越尽量以平和的嗓音读出一个个俊秀的字体,但那些字体后面的人,那些故事,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泣不成声,带着满面的涕泣将竹片狠狠地砸在杨威的身上,“你就是这么做县长的吗?”
杨威身子一抖就已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不停的认错。
马越快步飞奔过去,抬腿一脚便踢在杨威的脸上,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拉开了架势一拳便揍在杨威的脸上,直打得他倒飞出去撞翻府中新买的实木几案,当下便将几案砸得粉碎。
他曾赤手空拳砸翻发狂的野猪,三拳打死号称打遍吴郡无敌手的严舆的男人,马三郎的力道有多大,每一个死在铁拳下的男人都知道。
杨威受了一脚一拳,砸翻在地之后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根本平衡不了自己的身体,歪歪扭扭想站起来,脚却在地上不听使唤地滑动两下,趴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力气,却仍旧带着满面地鲜血小幅度地磕头认错,两手摆在前面做着拱手的动作。
马越揉了把脸,尽管仍旧难以平复自己喷薄而出的情绪,眯着眼睛他深吸了口气,死死地盯着杨芳,杨芳此时早已被吓傻,他哪里见过马越这样的官员,就是私设囚牢这天底下也没有任何一个太守在自己的厅堂上对下属拳脚相向的,豪族的体统去哪里了?
杨芳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问题,杨威的下场他看见了,让他心里更加恐惧,他知道这个马屠子是没完没了的,此时已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一遍跪着一面求饶道:“府君,我们错了,我们错了,那些田产与钱财我们都备好了,一,一厘土地,一个大,大钱都不会少。全都给您,给您送来,我们也不做官了,我们革职、罢黜……”
杨芳已经彻底想清楚了,杨党是对的,杨氏在京兆手眼通天,但现在他们根本斗不过马越,因为他的小辫子都被马越抓住了,一封书信传至洛阳,这事就落不到好。能与马越对抗的只有杨党,只有这些年没做过一点坏事的杨党才斗得过马越。
他们终于意识到危险,杨芳第一次和杨党统一了思想,要么马越调离京兆尹,要么杨氏宗族不保!
“来人,把这两个人关入长安县衙,日夜看管,不得有任何人徇私枉法!”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章马入长安
这事情,对马越而言,没完没了。
关押杨威杨芳二人的当天xià午,便有人送来十余口大箱子,四百多万大钱,以及七十顷有余的田产典籍,一起送来的还有四个主管应征户籍的下吏。
踢开了装满大钱的箱子,马越抬头看着两条街道之外平静的长安县府,他知道,杨威杨芳伏法,可杨党还没有。只有扳倒了杨党,这一切才能真正有个结束。但眼下更急切的是将这些原有的封赏送给那些在战场上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汉子,慰藉那些曾经为了国家浴血奋战的英灵。
七架马车,三十六个游侠,跟随马越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
新丰、郑县、霸陵、阳陵……七百余户人家,七十顷田地与四百万大钱以几亩、几千钱地分发下去,这些钱太少了,少到加在一起都入不了马越的眼睛。可这些钱又太多了,多到当它们摆在那些男人面前的时候,一个个在战场上流血满身疤痕的男人跪在地上拜谢苍天,痛哭流涕。
当他再回到长安时,各县传回的消息已经风闻各地,三个月各地官吏免职近百,京兆十一县为之一清。百姓们真的觉得,这位年轻剽悍的京兆尹有着与众不同的决心,各地的百姓夹道相迎,就连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赶着府上家仆成群结队地守在城门口,等待着他的回来。
有百姓轻声说着,苍天未死。
真的不一样了,三个月前刚到长安城时也有人迎接,各地县令长吏都跑来接他,但当时他是并不喜欢的。但此时此刻,却是不同,因为百姓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是带着感激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比起场面上的客套,马越更热衷于享shòu人们对他的爱戴。
他不怕旁人给予的爱戴吞噬了自己,他只是担心如果没有人做些什么,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biàn。
当八月马越再回到长安的时候,京兆四县无比称颂马越的名zì,甚至远超樊陵在位时修出樊公渠时的善名。其实马越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帮这些百姓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就是这么一点,让百姓们感恩戴德。
如果京兆尹没有这些坏人,马越便是做的再好,人们却都不会感激马越的恩情,但正是因为有这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才让他的声望在短短旬月之间上升到如此的高度!
当他对百姓一一拜谢,回到京兆府的时候,鲍出拱手封赏七封信件。
“府君,这是从洛阳与凉州传来的书信,这一份来自洛阳……”鲍出还没说完,马越便拽着他的胳膊问道:“文才,怎么有伤?”
鲍出的胳膊上缠着白布,马越一见,心里的那种受人爱戴的火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还在战斗呢!
鲍出摆手脸上带着苦笑,向后院一指说道:“府君,您侄子来了。”
“侄子?”马越接过信件,边想着这个时候能有哪个侄子过来,边抬腿向中庭走出,没走出两步,目力所及便见到一个八月份裹着毛皮袄的金发青年盘腿坐在院里最dà的柳树下,肩膀上立着一杆铁矛。
除了马超,还能有谁?
“超儿?”马越失声喊了一声,接着便拿着书信快步向着马越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超儿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两位兄长及一干兄弟都在家中征战,此前的消息回报凉州的叛乱还没有停止,双方正处于拉锯形式之中,自家后辈中马超与马岱都已经成为先锋小将,如今这个家中在历史上声名最dà的侄子却直奔数百里过三关来到这里,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叔父!”马超一见马越回来了,当下一骨碌便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铁矛便迎着马越快步走来,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委屈与忧伤,猛然间便扑进了自幼以来对自己最亲的小叔怀中,咬着牙一声不出,却已泪流满面。
许多年没有见到过叔父了,叔父的模yàng变了许多,更高大,更威武,面容看上去比从前要凶悍许多。可对自己的感情在那一失声召唤中一览无余,还是那么的亲近!
“超儿不哭,别怕,别怕,出了什么事情?”
马超一哭,可是让马越吓坏了,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才能让这个一直以来坚毅示人的孩子这么委屈?他根本想不到是因为父子关xì的事情,他只以为是家里出了太大的变故才成了如此这般。
“阿父,阿父不要我了。”
四年为父征战,四年刀光剑影,四年的众星捧月,一夜之间在那个巴掌之下打碎了马超关于马氏猛虎的全部幻想,他永yuǎn都不是父亲心中的狮儿,自尊心被凶狠地捧到天上,却又再一次追在地上被泥土沾湿,被泪水打碎。
两个月的颠沛流离,骏马死在成群的流民口中,两个月的饥寒交迫,两个月的胆战心惊,终于在见到马越的瞬间得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阿父不要我了!”
“没事孩子,孩子别哭。”马越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尊卑长幼,他习惯于称呼一个只比自己小几岁身材体量与自己一般的青年唤作孩子,马超如今长得太威武了,个子只比自己低上一点,一身健美的肌肉裹在皮袄里蕴藏着虎豹的力量,一双剑眉斜插入鬓,哭泣中桀骜的眼睛像弯月一般勾着充满了魅力,看着马超,马越几乎觉得在与几年前的自己照镜子一般,没了眉骨上的疤痕,看上去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极了。
儿子长大了。
看着马超,马越心里就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马超真的就像儿子一样,是他看着长大的,无论成年后的马超多么健壮,多么威武,可在他心里仍jiù是多年前秋日的黄昏中,打拳不带弯儿的金发孩童。
“出了什么事,别瞎说,大哥怎么会不要我的小超儿呢?别急,你先给三叔说说怎么回事,大不了我回家找大哥吵架去,好了,先别哭,来给叔父说,怎么回事。”
马越拉着马超在柳树下盘坐,招呼刘二郎取些吃的东西,对鲍出招了招手,示意他自行安排府里的事情不用管自己,这才盘腿在马超面前坐好,问道:“来,咱爷俩聊聊天,是出了什么事情?”
马超好不容易平复情绪,抽噎着抹了一把眼睛,这才低头说道:“我杀人,阿父当着全军要把我军法惩办。”
说出这话的时候,马超腿上都绷直了,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他的长矛是他仅剩的财富,就靠在自己的背后。他害怕极了,他听人说,自己三叔最是正直,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不知道自己当着三叔的面说出杀人这样的事情,三叔还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对自己那么亲热,毕竟他们中间隔着那么多年,谁会永yuǎn保护他呢?所以骏马没了,他走的越来越慢,越想越害怕,到了京兆府门口的时候几乎害怕得不敢进来,被守门那个姓鲍的汉子以为是杀手。他想清楚了,如果三叔也责骂惩罚自己的话,他就……他就杀出去!没有人能正面挡下他的枪矛,就算这个世界都不要他了,还有他的长矛,武qì最是忠诚,即便是身陷敌阵的时候都没有背叛过他,没有任何人能像长矛一样,永yuǎn陪着他,如果要离开,只要他还有长矛,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天xià依然没人能挡住他!
“唉。”马越看着面前像死了母狼的崽子一般的马超叹了口气,想伸手去抚慰他,又怕惊吓到他,曾几何时他能想到马家人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他摇了摇头,伸出的手臂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马超的肩膀上。
他不知道马超心里像乱麻一般地撕来扯去,衡量着目力所及的府门中每个人的战力,盘算着自己与战矛能否冲杀出去的问题。马越只是觉得自己的侄儿被吓坏了,眼神中惊惧的委屈与疲惫的坚定混在一起,像是饿极了的狼。
“傻孩子,我是你叔父,我们是一家人,你做了再坏的事情,叔父都是要保护你的,从你踏入府门的那一瞬。”马越返身指着京兆府的门口,坚定不移地说道:“你安全了孩子,就算你得罪了全天xià,有叔父在,没有谁能伤得了你,不用害怕,你安全了。”
一句话,马超瞪大了眼睛。
马越覆在马超肩头的手时刻感受着侄子身躯细微的震颤,直到他终于变得平和。刘仲端来一些吃食,马越看着马超风卷残云般地吃得精光,把他送到客房里盖上被子,青年的执拗他也了解,马超就是睡觉,都要抱着那杆带着锈迹斑斑的铁矛,他拽不走。
好像铁矛才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兄弟。
直到马超睡着,看着弯长的睫毛在睡梦中不住的颤动,健壮的身躯像小猫一般盘在铁矛上瑟瑟发抖,马越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马家的大儿子,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
从七封各地的信件中,他找到了来自凉州的信,署名马玩。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一章愿闻其详
大侄子,好大的杀性!
“文才兄,我大侄子不懂事,伤了你,做叔叔的为他向你道歉,他还小,希望你不要挂在心上。”
马越说着便对着毫无防备的鲍出躬身拜倒,吓得鲍出一个小跳蹦到一边,“府君万金之躯,可使不得!”
“万金个屁,咱还不是一样。”马越笑了,拉着鲍出不住地道歉,过了好一大会,鲍出才憋出一句:“府君的侄子,个性乖戾的些,属下倒不是怪他,只是往后怕是要吃亏的。”
马越点头,面上带着些许喜色,把着鲍出的手臂亲热的坐在旁边问道:“文才兄,我找上你就是因为这个啊,你看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也没个弟弟也没个儿子的,不光是为他道歉,我也是特地来向你讨教的,听说文才兄还有个五弟,也是跟你差个两三岁,这弟弟……该怎么教育?”
鲍出一愣,心里对马越的不耻下问有些好感,但他也挠挠脑袋说道:“府君,鲍出虽然也快到而立之年,但也是一样不曾婚配,在家也不是当家的老大,这教育弟弟……属下也是着实不了解啊。”
马越苦恼地闹着头皮,他真是为小马超发愁。
猴子哥寄来的信件他好好地读了一遍,容不得他不用心读,两个村子的人命在旬日之间灰飞烟灭,不说始作俑者是自己大侄子这曾关xì,就算发生在普通的青年身上也足够引起马越的注yì。更何况马玩连带着还说了他对于自己家庭的了解,大哥和大侄子近乎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一切都教他心底打鼓,一边是责怪自己居然连这件事情都看不透彻,还总想着匡扶天xià正道沧桑呢。另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对自家大侄子的担心。
他能理解马超,一个年轻人生长在那种淡薄性命的环境下,心里不拧巴确实少见,尤其是父亲这样生命中最重要男人的时常性缺席。可他能理解是因为他心大,理解并不意味着他愿yì接受自己的大侄子就成长成个淡泊性命不讲情义的魔头!
他要让马超走上正道,这是他的希望,也是他做小叔叔的责任!
尽管,他连自己都管不好……
马超在睡觉,长途跋涉之下他有太多的疲惫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了。而马越却不能休息,他有着太多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
洛阳的七封信,曹操、蹇硕、梁鹄、张让、赵忠、郭胜……裴茂。
曹操在信里说他再度复起了,并且言明是受到了马越坚持正道的鼓励。前番在梁府躲避冰雹入朝为议郎时,他曾多次向刘宏谏言,却都得不到采纳,短时间内目睹多次地君子蒙尘令他心灰意冷,回到谯县整理兵书战策,经过两年的时间,他以征讨黄巾时的军旅经验,编出一部书籍,以自己的名zì命名,为《孟德新书》,但并未编著完毕,只有前六册,等编著完毕会先送给马越观赏。同时对马越这两年做的事情,无路是将作大匠期间的修宫木石还是京兆时的整治贪墨都给予极高的赞誉。曹操说:我曾以为这天xià已经没有正道好匡扶,却见到三郎仍jiù为了国家兴亡去做好分内之事。如今被启用为谏议大夫,今后又可以与马越相互扶持。
另附一句,希望马越告诉陛下,小心冀州刺史王芬。
蹇硕的信来的简单,并且没有附带多少个人感情。无非是陛下在看着你做的事情,陛下并不觉得好,也并不觉得不好。私人建议马越把事情再做的彻底一点,让陛下觉得有意思。另外提醒他小心保重身体,不要单独出门,小心潜在的危险,不必害怕郭胜那条老狗,如果他给陛下进谗言,蹇硕会先发难弄死他。最后总结一句,怎么高兴怎么来。
梁鹄的信中多是问他最近身体如何,不要像个苦修者一样总是事必躬亲,身边有帮手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在自己能力不足而有关xì的时候,作为领导者只需要为他们抗下所有的责任,做事情就让他们去做就好。跟蹇硕一样,希望他不要独身出门,小心背地里的黑手。同时,梁鹄告诉他,马越是京兆所有亲信的上司,要为他们承担责任。梁鹄是他的老师,也会永yuǎn的为他承担责任,让他不必害怕。还有,师母很想他,希望他十月来洛阳参加祭奠时回家看看。
张让的信则满是亲热,让马越觉得比梁鹄还亲呢,信上说,要马越小心,十常侍也不是一条心,张让顶着先帝的照拂也抵不住郭胜的施压,希望马越能看在他们的脸面上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说府上新进了些南方越地的美食与吴地美酒,希望他有时间再来过府赏光。赵忠的信里也差不多,无非就是说些好听话,给霸陵杨氏求情罢了,手段还不比张让高超,张让给马越的感觉是个笑着跟他聊天实则很厉害的老人家,赵忠反倒像是个小肚鸡肠的老太婆不停地倚老卖老……令人厌恶。
郭胜就要来得简单明了多了,杨党是他儿子,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千万别得罪他,不然事情没完,不要觉得自己是京兆尹就翅膀硬了,今天进的京兆府,明天没准就去黄门北寺狱了……**裸的威胁。
裴茂的信,根本没有提到这件搅动长安洛阳两大古都的事情,只是写封信来夸夸他,告诉他做的不错,继续勉励自己。
还真是,傲娇的老丈人啊。
……
本来马越是没有打算对这件事誓死追究的,只是想着杨党已经把贪污的兄弟都交出来了,也就差不多了。毕竟马越知道,在杨党治下的长安还算得上蒸蒸日上,至少明面上的账目每年都是往上涨的。可如今就这么一点事情引得三位常侍又是求情又是威逼利诱的。
马越反倒不像这么容易地松手了。
他觉得,这事也许真的应该继续没完下去,毕竟自己在京兆尹任职不是长久之计,他是早晚要调离的,若他走了杨党依然在任,那他的宗族兄弟早晚还要回来……那他与那些只为了升官发财不顾百姓死活的混蛋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要继续追查!他不但要追查,还要把十常侍之一的郭胜也一起扳倒。
有德报恩,有怨报仇!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既然已经跟郭胜站到了对立面上,就像蹇硕所说,不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便要遭殃。这个时候,马越才深深地感受到,黄巾之后的三年,自我膨胀的何止蹇硕一人,他马越难道就没有觉得天老大他老二吗?一场大胜中无数曾经的草根站了起来,尽管黄巾之乱没能伤及士族之根本,但对于小豪族来说却是一次大洗牌,他们,也要翻身做主啦!
“将军为何心忧?老夫一路疾行,便来为将军解惑。”
不知不觉抱着信件愣神了,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马越猛然抬头,见到了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老人家,一骨碌从坐榻上翻下来,躬身便拜,拱手说道:“夫子何时过来的?先生在信中都未曾跟我提起!”
一身灰布袍面容坚毅,腰悬环刀身高八尺的男人身后跟着身披甲胄的弱冠青年,父子二人看着马越脸上带着笑意。
程立,程武父子。
一载有余的塞上生活让程立的面容沾染了些许风霜,原本黑色的胡须如今已变得斑白就连发梢上都带着点点银星,眉眼间笑起来皱出很深的纹路,像是岁月无端在脸上划下刀痕。他微微躬身,对马越笑道:“老夫本欲在洛阳休息几月,却在坊间听闻将军一刻都不愿闲下来,属下也就只好马不停蹄的赶来,看能为您做些什么。”
“嘿,将军,您可别听阿父的。”一身轻甲的程武从父亲身后闪了出来脸上带着年轻的笑容,一年不见程武脸上没了当年初识时的稚气,如今的脸上也被幽州的寒风吹出些许凛冽,多了几分豪杰气概,笑着对马越说道:“幽州那会新任刘使君想将我们都留下,就连张翼德都留下了,父亲说要回来找将军,一路马不停蹄地跟在梁使君车驾后面跟着就回来了,都没进洛阳城!”
程立转头瞪了儿子一眼,脸上的笑容没变,看着马越说道:“将军,老夫对您这京兆府,可有用处?”
“哈哈哈,父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马越一听便爽朗得笑了起来,把着程立的手臂说道:“夫子您能过来三郎对您是无比感激的,眼下三郎就有件事要麻烦您,您可需要休息休息?”
“不用!”程立一摆手,当即一撩布袍跪坐在马越对面,沉声说道:“洗耳恭听。”
这一下子给马越受宠若惊的,急忙摆手说道:“夫子您不必如此,两件事情,一个是希望您能教授我如何教导儿子,我在凉州的大侄子来了,脾性戾气太重,我担心他日后吃亏,便想代我大哥多加看护。”
程立跪坐于对面,本以为马越会提杨党的事情,却没想到马越先说自家侄子的事情,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便说人当自比牛马,吃苦便是……对于第二件事,老夫倒是有更多想说的。”
马越也看出程立满腔热血地跑来京兆不是为了帮他处理家事,担心会让程立觉得冷落,便急忙将身体向前倾了倾,说道:“夫子请讲。”
“若将军要扳倒一个很有权势的人,您便需要在各方面做些事情……请您派人传信杨党,七日后邀请他在京兆府饮宴吧。”
看着程立稳操胜券的模yàng,马越面露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愿闻其详。”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二章县令跑腿
cpa300_4();幽暗的长安县牢,潮湿的走廊中传来沉着的脚步声。两旁的犯人都急忙把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希望来人是来看自己的,呼喊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一只大手按着一名囚犯的脸面顺着监牢的木叉缝隙中推了回去,这时,犯人们就着火把的光亮才看清了,走在前面的两人是牢中狱卒,而在这二人的后面,是长安令,杨党。
县牢的最深处有窗的囚室,关押着两名京兆尹直令关押的犯人,并且他们曾经都位居县长县令之位,曾经在这一县之地无比尊重的地位,而如今却成了阶下之囚。
“打开牢房。”
杨党看着两名面色灰白的族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牢门开启,跨步入内沉声说道:“京兆尹请我五日后赴家宴。”
“什么!”
杨威与杨芳瞪大了眼睛,杨威脸上带着不明所以的困惑与嫉妒,时至今日他对杨党已经有些恨意了,除了这一身的官职,族中小辈也都置于他处,在他眼中几乎是放弃了一切。现在二人竟还沦为阶下之囚,偏偏这杨党却仍旧地位尊贵,居然还跟马越走到一起去了!
不同于杨威,杨芳心里对杨党更多的是感激,他明白,杨党将宗族的未来年轻一辈都从族谱中抹去,在县籍中一概划掉,为的是给宗族留下一线生机……这就像是战争,黄巾乱时他曾率县兵追击辖区内的叛贼,他更明白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没有后顾之忧,这更是背水一战!
杨芳颤抖着手问道:“兄长打算怎么做?”
杨党看了杨芳一眼,转头对跟随而来的狱卒摆手说道:“你们回去吧,把手监牢不放任何人进来。”
“诺!”
狱卒转身离开,杨党坐下静待狱卒走远,这才对杨芳笑道:“无论马越打算做什么,义父从洛阳传回了书信,各县联名弹劾马越的书信已经快写好了,派去凉州挖掘马越过去的人也已经出发,我不信,难道屁股底下脏的人只有咱们不成?”
“在马越倒下之前,最后再跟他吃一顿饭,又如何?”
杨芳一愣,问道:“兄长,既然马越已经服软,只怕是郭常侍的信已经起了作用,我等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真服软也好,假麻痹也罢。”杨党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望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说道:“老虎会有疲困的时候,但他总会醒来伤人……猎人与老虎永远无法共存。”
……
京兆府。
马越站在上位,面前几案上摆着数卷书简,下面站着一干亲信,刘二郎,孙伟,鲍出,程武,杜畿,彭式,裴徽、裴绾。在他身旁,左侧盘腿坐着马超,右侧程立抚须含笑。
“这次宴会非常重要,因此征召诸位回来为我寻些食材,刘仲,这是你的。”
刘二郎取过书简,打开扫过一眼便合上,拍着腰间环刀向着马越轻轻点头,笑道:“府君放心,俺家就是司隶山里的,这点儿野味不难弄到。”
他的书简是一份认罪书,上书郭胜族中子侄对于郭胜近年来的罪行,还没有签字画押,司隶。
马越走下堂来,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取过一卷轻轻拍拍说道:“文才兄,你是新丰人,这些食材便交给你了。”
鲍出打开一愣,便接着对马越拱手道:“府君放心,鲍出定不辱使命!”
他的竹简中裹着三份书信,分别是写给新丰三级长吏的认罪伏法书。鲍出看了一眼便明白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食材,这是要他去逼迫那些人承认作为中常侍郭胜党羽、杨氏马前卒的委任状!
接着,马越又将大同小异的几分书简依次发给众人,在这之中只有一份是正经的食材。
杜畿……杜畿的书简中写满了各式菜品与肉类。马越还没有足够的信任给他,不敢贸然行事。
况且,总的有人真的去准备一些菜品不是吗?
……
数支人马乘着篷车骏马自京兆府分散而行,听说他们是要去准备食材,不禁令人羡慕,这位京兆尹究竟要以多大的场面来准备五日后的宴会呢?没人知道,只知道在此前长安县府中便已经有不少人出城奔赴各地,准备今年进献常侍的礼物。
凉州的混乱局势,在中平四年的夏天终于趋于平静,这场混战以汉人与羌人的矛盾开始,慢慢转化为地方与朝廷的矛盾,最终以盖勋、傅燮一系士人与马腾为首的豪族联合下成为地方本身的矛盾。如今的凉州已被分成两份,自从六月双方盖勋对韩遂的一次招降之后定下合约,暂且以榆中为界,以西为韩遂治理,以东为盖勋,但对朝廷韩遂上表称臣。
韩遂的底线,凉州事凉人治。盖勋的底线则是韩遂不再作乱令凉州生灵涂炭。
尽管在二人心里都清楚,早晚凉州还有一场大战,此时的归降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但他们更清楚的是,这块土地真的禁不起战火的灼烧了。
正赶在双方罢兵的这些日子里,京兆来得几伙客商到处打探消息,全是围绕着马越的起家,他的过去……偏偏,马越在陇县地界上太过出名了,十里八乡的年轻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个郡中豪侠的起家史都被孩子们当成歌谣去传唱了。简单地像讲故事一般,不过两三日,竟就教人打探的一清二楚。
诸如如今的陇关都尉杨丰是酒泉来的大游侠,从前经常做些杀人越货私铸钱币之类违法乱纪的事情,在萧关给京兆尹关玄门搏来的出身。汉阳都尉马玩为马氏复仇纵兵劫掠士族阎氏坞一把火烧了千百条性命。马家二爷的县中欺行霸市流氓出身。甚至包括马越小时候在县城打豪商入狱,为妻复仇杀羌王。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杨氏骑奴赶着回长安的车上整整摆了两车的书简,当赴宴前日杨党熬夜看着这些东西时眼睛都是冒着绿光的……就这么一帮‘杂碎’,出身还比不上杨氏人干净呢,如今都窃据高位了?
长安县府的深夜里,杨党打了个哈欠,脸上却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别说是个马越了,就算是两个尚书令想保他都保、不、住!
……
张灯结彩的京兆府,马越一身襦袍站在门口,远远望见长安县令的车驾便带着满面的笑容前去迎接,亲的像真的一样让杨党受宠若惊。
“杨兄大驾光临,可是让在下这京兆府蓬荜生辉啊。”
看到马越伸手要来搀扶自己下车的动作,杨党可不敢让他接,一骨碌便跳下来拱手拜倒说道:“府君如此折节,在下内心着实不安啊。”
若不是拿到了马越起家时的脏东西,马越这么一下子可是真让他不安了,不过现在……哼,可是让杨党享受的紧呢,编好的书信就在府里放着呢,自己身上还放着一份备用,马越再敢跟自己谈什么狗屁条件,大不了直接摊牌,杨氏屁股确实不干净,就是收集也需要些时间吧?有这个时间差足够把他整个派系都弄倒了。
杨党在心里暗笑,脸上还装作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尽管他掌握了足够扳倒马越的把柄,但他依旧摸不准马越这一下子请他饮宴是为的什么,莫非……真想杨芳说的,义父的书信起了作用,马越也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浑人?本身接触马越,他觉得马越是那种正直到脑子生锈还偏偏有些混劲儿的人,但看了马越一班人的经历之后便不由得带着些许的轻视。
无非是个跟自己一样,从小人物猛地窃据高位的西北蛮子罢了……先前都太高看他了。
马越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看见杨党挺受用的模样,更是把臂将他请进府内,就着进厅堂的功夫,马越突然开口说道:“等等。”
杨党一愣,还以为马越是要凶相毕露了,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就算是怀里揣着马越的脏东西,跟这种身九尺力千钧的汉子站在一起,心里也是忍不住的砰砰跳啊!
马越脸上带着善意的轻笑,弯下身子伸手在杨党罩袍下摆上轻轻地拍去一点细不可察的尘土,伸手笑道:“杨兄,请!”
杨党一愣,还真没想到马越这么傲气的汉子能做出这等动作,几乎都要相信马越是真的不想跟自己结仇了。
看着前面马越与杨党虚与委蛇,杜畿在后面不住地摇头晃脑还得装出一副在背赋的模样儿,他已经看出来了,马越有问题不让他知道!
他娘的,一群人说是出去买菜,到现在就自己回来了,那么一大帮子人府里就自己一个,亏着当时还以为马越是真的对这场宴会有多么重视,他一直觉得自己出去买的东西就已经够一场宴会了,哪儿知道回来才知道,真的是自己买的东西就是一场宴会!
本来还以为府君真有那么重视,一干心腹全差出去买名贵的食材,想着自己也就是个郡中功曹小小县令,跟了京兆尹多少年过来的兄弟、连襟的妻兄妻弟都还没说呢,自己去就去吧。哪里知道其实只有自己去买东西!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让一个郡功曹享爵位的县令去跑腿儿买菜!
马京兆啊马京兆,杜伯候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玩儿些什么手段。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三章各表一枝
杨党收集马系集团罪证的这五天里,很多人的生活过得比从前好了许多,也有些人比从前坏了太多,在这其中过得最坏的,就要属亲近杨党的杜陵长王温了。
杜陵长王温,马越派人打听过他的性格,上任六年无非贪没些小钱儿,大钱一个不敢碰,原因无他,京兆功曹杜畿就是本地人,他做也做不了太过火。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件不光彩的事情被鲍出手下的游侠儿知道了,那便是昔年樊陵上任京兆尹时开凿樊公渠征发劳役,当年杨党为了给义父中常侍郭胜过寿,从朝廷拨下的劳役钱中取走了一部分,这事情当时闹的很大,后来是樊陵不追究及郭胜的从中疏通才让他继续坐在杜陵长的位置上。
被派来杜陵的人也很特殊,是曾经的江上水匪,锦帆贼的二当家,彭式。书简上写得很明确,王温这人胆子不大,吓他为上策。
彭式很光棍地来之前找鲍出要来五六个敢动刀子杀人的小兄弟,第二日晚上就摸到院墙地下翻进去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接着便从早到晚扮作杜陵百姓远远吊在王温屁股后头。他也没办法,马越在书简上下了死命令,必须在离开长安的第五日动手,第七日前就要返回长安,就这么几天的时间,没到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到了时间就必须迅雷不及掩耳……说实话,挺折磨人的。
眼看着到了第五日凌晨,打更的刚过了王温宅子彭式便一溜烟儿地背着弓箭窜上了宅子正对面的大树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满是字迹的书信绑在箭上拉满了弓便对着发出熹微灯光的窗户钉了进去。
王温刚在屋里换好了衣服,嘴里给自家夫人发着牢骚,“唉,你说这京兆尹也是,当初上任的时候老夫也有去迎接,请宴咋就没咱的事情,那可是京兆尹,啧啧啧,要能攀上点儿关系……”
屁股刚放到榻边沿儿上还没坐稳,突然听到破空之声“哚”地一下子,窗户纸便被扎出个大洞,一支羽箭上绑着信纸正钉在盛放灯盏的几案上,离王温不过三步之遥。
看着兀自晃动的箭尾白羽,吓得王温一家伙便坐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屁股墩儿,当下大喝一声:“来人呐!”
就连床上躺着的夫人也吓了一跳惊叫出声,伸手指着钉在桌上的箭矢哆哆嗦嗦地说道:“箭,箭上有信!”
王温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露出半个脸面向外看看,府上的壮丁听到叫喊都急忙跑了过来,“老爷,出什么事了?”
“搜查,看府中可进了可疑人等!”
“诺!”
接着,府中便是一阵鸡飞狗跳,过了一刻时间才安静下来,壮丁来报说没有任何发现,王温这才无力地跌坐在地,指着箭矢说道:“给,给我拔出来。”
这一箭,可是吓到他了。
颤巍巍地接过递来的书信,只是一眼便大惊失色,急忙别过脸去对夫人喝到:“别看,去榻上休息!”
再度左顾右盼才敢将书信完全打开,上面写着杨党是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协助他从劳役的佣金里中饱私囊,又是如何进献给郭胜做五十大寿的贺礼,最后盖着京兆尹的大印,还留着他签字画押的空白。
王温的脑子蒙了……
不过片刻,他便做出了决定,立即开门派遣家丁骑上骏马拿着自己的信物前往京兆尹,无比在今夜将消息传给杨党,然而……家丁刚牵着马匹走出府门,还来不及上马,远处传来“咻”地一声,当头一箭便钉在骏马的脑袋上,骏马扬蹄都来不及,当下便趴倒将家丁压在地上。
吓得王温连人都不敢救,急忙叫人关闭府门钻了回去。
“我是签……还是不签呢?”
……
京兆府,宴会正酣,马越与杨党聊的正欢,对杨党灌下几杯酒,两人大着舌头拉家常,但马越明显的嗅出一丝不同的气息,这个杨党对自家过往非常了解,恐怕正如程夫子所说,他已经偷偷的做出一些事情,手里掌握着一部分自以为是的把柄。
果然,程夫子定下的方法没错,先下手为强!
这样也好,既然杨党已经觉得自己赢了,那自己便认个输吧。
马越感觉时机差不多,端着酒樽与杨党同席而坐,举杯请饮说道:“先前马越对杨兄多有不敬,许多事情并不知晓,这不,前些时日家中先生与郭常侍都曾修书飞马送来京兆,在下也觉得确实有些事情做的欠些考虑,经过常侍的规劝在下决心不再做错,今日宴请杨兄也是希望咱们能共同携手,何必相互敌视呢?”
“义父竟然给您修书规劝,哎呀呀,义父心直口快,怕是说话不太好听了吧,哈哈,玩笑耳,马京兆您别介意。”杨党一口将酒饮尽,眯着眼睛打量着马越笑道:“府君为何今日对杨某人如此礼遇,大可不必啊,只是……您在京兆尹,在下的心总是提着过日子,唉。”
“哈哈。”马越故作豪爽的笑了,说道:“杨兄放心,我这也正准备回洛阳呢,只差先生给我奏个官位了,到时候您还是长安令,咱们还会回到过去那个样子,对吧。”
“您要回洛阳?”杨党乐了,把着马越的胳膊问道:“什么时候?要不在下给义父修书一封,为您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不给老子往死里整才怪。
马越打个哈哈,说了一夜的瞎话,他也觉得怪累的,不知道杨党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轻轻摆脱了杨党的手臂,马越端起酒樽对着正与杜畿聊的融洽的程立笑道:“夫子,不如叫小武来舞上一曲?”
程立笑着拍手,这是他们早就定好的暗号,马越说出这句就说明他俩聊的差不多了,连忙拍手,内室里一身甲胄端着刀盾英气勃发的程武跨着大步便至堂中,提着盾牌环刀“嘭”地一声敲击在盾牌上,接着便是各种技击动作。
席间顿时只看见几人默契的笑容。
……
新丰。
“嘭!”
一伙凶徒踹破了陈姓小吏的房门,数名蒙面游侠儿鱼贯而入,鲍出立在门口掏了掏耳朵,迈步走了进去。
就着夜色,从床上滚下来的小吏看见了彪形大汉的脸,伸手颤巍巍地指着说道:“鲍,鲍四爷,这,什么事您这么大动干戈?”
鲍出歪着脑袋在屋里闲庭信步一般地走近一些,从墙角取出火石点燃灯烛,一屁股坐在榻上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大手一挥按在小吏面前。
小吏此时发现是鲍出,已经没开始那么害怕了,鲍出这人在新丰名气大的很,但从未听说过滥杀无辜之类的,小吏便明白今日过来是有大事,但不是取自己性命。起身捡起书信就着烛火一看,小吏不禁吞咽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鲍出一眼,“这……”
“看看最下头,京兆大印……这上面可有瞎写的?”
小吏摇了摇头,这上头确实说得都是实话,可他娘全是杨氏的罪证,他哪里敢签?只得无助地看着鲍出,鲍出不耐烦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鲍出叹了口气,这是今天的第六个县中小吏了,一个个的都是这副怕这怕那的模样,踹门吓一跳都不好使,叹了口气,鲍出柔声说道:“京兆尹跟杨氏哪个大?杨党死定了,签了吧。”
片刻之后,鲍出走出房门,将书信揣入怀中,随手指着一个兄弟说道:“明天给陈家兄弟把门补上。”
“诺。”
歪了歪脑袋,鲍出朝着西方望了过去,那里,是新丰县丞家宅的位置。
“跟我走。”
……
霸陵令韩衍府邸,正是满天星斗夜风拂面的时节里,庭院里的葡萄藤结着青色的小葡萄,碧绿欲滴。
“韩县令府中竟结着西域的果树,真是雅人。”
侍者们捧着乘着小食的碟子置放于裴徽面前,裴徽目不转睛地望着炉火上温着的酒液,注视着酒液中的青色葡萄一圈圈儿地打着转。夏夜的凉风吹过,韩衍打了个冷战,忙抬起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暴露了他的不安,恭敬地说道:“裴公子,您可别折煞在下了,跟您比起来,在下哪里算什么雅人呐……您这只谈风月的,来寻在下只怕不仅是做客那么简单吧?”
裴徽笑了,挥挥手,深嗅了一口若有似无的酒香,突然看向韩衍问道:“您是长安令的人吗?”
“啊?”韩衍脸上带着傻笑僵住,不知说些什么好。
“无所谓,您是与不是在下并不介意,您做过什么,在下也不会说给您告状去,您不用这么怕。”裴徽招了招手,“今日在下过府不过是跟闲聊片刻,盛夏夜晚温酒一壶岂不是人生乐事?”
信你才有鬼!韩衍嘴上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对这裴徽畏惧的紧,裴氏几位公子的名气在士人中非常有名,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父亲是当朝尚书令啊……一句话说错了,这一年评职时就遭了央,何况他本来就不认识裴徽,今天突然送上名刺,怎么会不吓人?
裴徽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倒上一杯酒,把玩着酒樽说道:“那便跟您说吧,马京兆发妻是在下小妹,在下此时添为京兆府中侍从,秉公办事嘛,奉命来问您一些东西,杨党是完了,您……是跟他一起完了,还是跟在下聊聊?”
韩衍脸上汗如雨下,裴徽的笑意却越来越盛了。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四章寂寥的夜
一场欢宴,在杨党的酒饱饭足进入尾声,长街上马车的踢踏的声音渐行渐远,程立微微摇着头,笑了。
马越浑浊的眼底还挂着一丝清明,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摇头晃脑地在府门前一定,拉着程立问道:“夫子,我觉得杨党,他有些有恃无恐。”
“呃。”说着,一抬头,马三郎打了个酒嗝儿。
“没事府君,这事不就是比谁快么,有这一顿酒宴,应当能拖延些时间,三日就够了。”程立看着微醺的马越,摇了摇头对儿子程武招手唤了过来,说道:“快扶着你主公去休息吧。”
程武叉手应诺,小心翼翼地扶着马越回房休息,这一对父子真是奇妙。通常做人家将侍从往往是爹跟了,儿子自然而然地就跟了。可程立程武不同,一开始便是程武想跟随马越从军,程立是根本看不上马越,后来终于被马越说动帮忙,却又被马越的尊敬推到了一个仅次于梁鹄与关羽的地位上,偏偏还不是主从。
目送着马越被儿子送走,程立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摇头哑然失笑,吩咐府上侍从关好大门,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坐在下面的蒲团上提了提未空的酒壶,猛地一大口关中烈酒灌了下去。幽州苦寒,一年的边塞生活让年过四旬的男人染上了酒瘾,不喝几口身上就不舒服,奈何平日里都要靠脑子做事,方才酒席上他是一口没有多喝,眼下没了事情,才敢安心喝上几口。
夜了,也该去睡了。过了今日后面的乐子还大着呢。
马越的感觉没错,杨党的确有恃无恐,席间他说的很多马越过去的事情连程立都不清楚,杨党却如数家珍。也不怪马越担心,程立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长安令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说白了,这杨党跟自己一个样儿,都不是什么好人。
论起心机深沉,只怕习惯了丛林法则的马府君还不是那长安令的对手。
程立一边喝着酒,一边坐着想事情。该定的都定下来了,现在无非就看到底是谁更快一步把收集的东西送到洛阳了,眼下就看是谁的马更快了。
回过神的时候,程立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方才他带着些许的酒意竟未发现厅堂上还有别人,悠然自得地小口饮着酒突然对上一双忧郁的眼睛让他浑身寒毛一炸,他见过这个孩子,跟马越有着几分相像。
堂中角落里,满眼忧郁的少年微微皱着眉头盘腿背靠着柱子,烛火的灯光打不到这里,只有身上重重叠叠的阴影,就那么抱着一柄生了锈的铁枪,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程立没有放下酒壶,他看到这个长得跟马越有几分相像的孩子便已经猜到是马越的族人,但他还从未听过马越有个胞弟,在印象里凉州马氏三兄弟府君是最小的那个,那这个是……
“孩子,你是府君的弟弟?”
马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是他到长安的第七天了,七天里马越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也顾不上他,聊了聊天他却不愿说太多,有些事情埋在自己心里就好,没必要说出来。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为小叔做些什么。
在他面前喝酒的这个老头儿,在马超心里就是个好对象,他不知道三叔在老头儿来之前是什么样子,但在这个老头一过来,三叔便开始了不少大动作,一下子把府里几乎所有人都派了出去,连武艺不错姓鲍的汉子也派了出去,整天跟这个老头儿关在屋子谈事情从白天到黑夜……他看得出来,三叔很倚重这个威武的老头儿。
程立看着默不作声的马超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府上说府君的侄子来的当日便将门下最剽悍的京兆游侠鲍出击败,莫非这是府君的侄子?
“你是马超?”
马超听到这个被三叔倚重的老头儿说出自己名字,眉毛轻轻挑了挑,心里有些喜色却没有笑出来,只是十分冷静的摇了摇头。
“老夫听说,你击败了鲍出?鲍出的武艺怎么样?”程立一面问着,其实他还有个计划,只是缺少一个勇武之士实行,本来他打算今晚让程武自己出去的,但看到这个跟马越长得十分相似的少年时改变了主意,程武说过,硬拼的话他的武艺跟鲍出差了一线,如果府君的侄儿能打败鲍出,多一个高手便多一分成功的几率。“孩子,走的近些,让老夫看看你的模样。”
马超提起铁矛向前走了两步,盘坐在程立三步之外。
程立看出,面前的这个孩子远远不像马越那么自信正直,眼睛里埋着一层深深的忧郁,面容上与脸上没了疤的马越十分相似,可看上去确实截然不同的感觉,这孩子,戾气太重了。
就在程立发愣的档口上,马超开口了,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老先生,您是叔父的幕僚。”说着,马超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词该不该这么说,他曾听父亲提到过韩遂以前差点做大将军府的幕僚,“是幕僚吗?”
准确来说,马超甚至还不是很明白幕僚是个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幕僚幕僚,幕府中的官僚。
他的叔父,可不是什么大将军。
不过显然面前的老头儿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若在乎虚名也就不必跟着马越颠沛流离地为了一个承诺远走幽州了。程立只是摸着胡子笑着点头,勉强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马超躬身便拜,抬起头来对程立说道:“还请先生教我,怎么能为叔父分忧!”
马超的想法跟马越几乎是不谋而合,可就在即将说出的这一刻程立却迟疑了,他在想一件事……七天前马越给所有人分派任务,唯独没有给马超和自己父子,这之中肯定有他们背井离乡不了解京兆尹情况的原因,但程立也不禁会去想,马越是不是不想让他这个大侄子去做事情呢?
马超依然皱眉头看着程立,一双剑眉斜刺出去,大概是十几岁开始一直皱眉,他的眉心总有几道皱纹,看上去总是分外严肃。
“那个先前在府上喝酒的杨党。”程立斜指着门外,仿佛杨党就在外面似的,小声对马超说道:“你跟老夫那犬子牵上马看着他府上向洛阳传信的人,他们手里有对你叔父不利的消息。”
“诺。”
马超点头,提起铁矛便向外走,程立急忙喊住他说道:“你先等等,两人一起。”
马超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径自走出堂中绕到马厩寻一匹看得上眼的马匹。
在马超眼里,三叔这儿的马,清一色的都是劣马……除了那匹鲜卑青驹,那是马越的坐骑。马超看着青驹眼神中流露出渴望,却不敢骑,只是隔着栅栏看着这匹马。
“你想骑这匹马?”
马超转过头,是一身甲胄满面笑容的青年,马超没说话。
“我是程武,阿父让你我二人一同,那便一起。”程武自顾自地牵起旁边的一匹幽州黑马也不管马超不爱说话,很普通的脚力战马,套上鞍鞯转头对马超笑道:“想骑的话就骑吧,借府君的马骑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程武挑了挑眉毛,笑了。在他印象里马府君那么和蔼,别说是叔侄儿,就是府中随便一个下人想借马骑都不会介意,很难想想马越对什么身外之物吝啬。
马超的手几乎要触及马鞍,他却还是停下了,转过头,义无反顾地抓起一匹平淡无奇地灰毛战马的鬃毛,不套笼头,不着鞍鞯,就像是对刚在草原上套来的野马一般,柔顺地牵着马倒提着铁矛便出了马厩。他总是这样,人说怎么样是可以的,如何做没有关系,他便偏偏要照着另外一个方向去做,没有谁能命令他,没有谁能告诉他这件事他该怎么做。
他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不好的,也劝不住。
程武牵着黑马跟在马超后面出了马厩,问道:“你怎么不放鞍?”
“凉州人骑马不用鞍。”马超的声音有些冷,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叫程武的青年,话太多了,像马岱一样。“长安去洛阳只有一条大道,你守在他们门口,看到人出去跟着就好,我去官道上等人杀。”
说着,马超跨上战马,脱下罩袍一卷铁矛夹在腋下,身子一趴抓着鬃毛便在长安城中奔马而去。
这一手骑术,来得高!看着夏夜里穿着皮袄的倔强背影,程武哑然失笑,府君的这个侄儿,可是有一手的好本事。可有时候,好本事也意味着难伺候。
甩了甩头,程武不再瞎想,从马背上取出麻布罩袍披在身上挡住一身甲胄,牵着马小步向着杨府溜儿着过去。
夜晚的星空很明亮,夜里带着一点寒气,像是去年在幽州的日子。一年有余的幽州之行,让他的心更加坚韧,无论是军略还是政事都有了很多实践的机会,尽管更多的时候他处理事情仍旧是破绽百出,但多少要比从前躲在东阿县傻读书要强上一些,毕竟有从前程立悉心教授的种子在,无论什么事情上手总要来得容易的多。
只是不知,这一夜是否平静如常?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五章同流合污
宿醉的头痛让马越眯着眼睛,坐在大堂上冷着面孔,气氛有些压抑。
“夫子,您让超儿去杀人了?”
程立坐在下面,旁边还有昨夜酒醉在京兆府如今还不明所以的杜畿。
轻轻点头,程立没有说话,一副任你责怪的模样……物,要尽其用,人,要尽其才。程立心里马超武艺上是个高手,就该做自己该做的事。若非马越昨日饮酒,府中无人可用的地步程立有十成的可能给马越进言跟着他这个老头子提着刀去官道上截信使。
马越握紧了拳头,脸色一度铁青,最终却放开了手,长出一口气,问道:“为何?”
程立抬眼看了马越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府君,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马越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不该让马超再杀人。时至今日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朝堂上多少人敌视他,他都不怕。他就怕这么一个大侄子今后误入歧途,成个无视道德礼法的暴虐之徒。可程立这么一句,把他问住了,难道他能说因为他是我侄子吗?
同时,他对程立有些不快在心底萌芽。程立不算主仆,说到底他给了程立很多尊重,可难道这些尊重就能让他做马家人的主了?马超那副模样,像程立这样的老油条,若有半点坏心,都能引出个草菅人命的大魔头出来……他决定等马超回来要让他离程立远点。
“夫子,这不是您的错。”马越脸上带着几分埋怨,他知道程立在幽州只怕为梁鹄做了太多的主了。于是说道:“您记不记得我跟您说过,问您怎么教育儿子,说的就是超儿,他在凉州是汉军先锋将,所到皆破,坞毁人亡,我希望能改变他对于人的看法,感化他,而不是再让他做刀子。”
“您也知道,从凉州到洛阳……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刀子,难道这还不够?”马越看着程立,脸上分不出喜怒,“我的侄子,将来的儿子,去拿刀。”
没有说会,也没有说想,只是简单的一句,‘我的侄子,去拿刀。’
既定的事实。
程立在马越平淡无奇的表情中,突然感到一股戾气,那是埋藏在马越心灵深处最底的暴虐,像一头困在囚笼中的野兽,无趣地打了个喷嚏,却散发出啸傲山河腥气。
老头收敛了神态,恭敬地拱手,说道:“府君,您……成长了。”
“呵。”倔老头儿这一句,说的马越气性全消,笑骂道:“被握在手里七八年,要连向哪儿砍都不知道,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无论如何,夫子日后不要再使唤超儿了。”笑过了,马越正色说道:“府中人您随便用,先让我知会,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程立低头,“诺。”
他还是把这个少年得志的年轻人想的简单了些,一直以来马越在他心里无非是个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但心性过于稳妥,勇则勇矣,却瞻前顾后,忧谗畏讥。难得有几次挺身而出,却又偏偏再最后收上那么一笔,不够霸道。
今日这一句,让程立看到了马越不同的一面,尽管仅仅是一句的放肆,却将满朝权贵、当今天子比作刀客……期望自己也做拿刀的人,老夫是不是听出了什么?心里暗自惊讶,脸上却不表露分毫,细想下来,马越若是有不臣之心,那对这天下来说,还真是危险。
难不成,这么多年,他都在藏拙?
凉州的人事任命尽管当时程立身处凉州也是有所听说的,千石以上的实权官职几乎全由马越一手推荐,两个哥哥手里直系人马便超过四千,再加上那些个沾亲带故的都尉、校尉。幽州的实权军职,公孙瓒、徐荣、张飞之流又多有来往……一个两千石的侍中,若在合适的时机进一道征召边军的谗言进到陛下耳朵里,弃边防不顾。幽凉骁将长驱直入,快马五日便可兵临城下……越想,程立的心越凉,自己怎么不知不觉竟于此人门下做事?
可马越,会这么做吗?
程立问自己,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马越不会。这不单单是简单的信任,他了解马越,像他那么害怕家族与先生受到伤害的人,如果有什么不臣之心,只怕最果断的做法是先把梁鹄送到凉州。若有一天马越疯了,情况是可以预见的,他会把所有在乎的人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头放肆一搏。
因此,程立断定,马越没有什么背叛大汉的理由。他的野心,也可能只是希望掌握更高的权柄,与自身信念并不相违背。
马越不知道程立从他的一句话里读出了多少野心,他只想扼住天下的喉咙,教这个天下走上正途。
“夫子,在想什么?”
马越的话将程立从天边儿天边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走神,程立那张刚毅的脸上难得挂上一丝不好意思,浅浅地低了下头,片刻后抬头问道:“老夫在想,想府君这样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呢?”
切,认识时间越久,马越愈是觉得程老头儿没初见时那么善良,看见他低头马越就知道这老头在想说辞,方才肯定是走神了!
“正心,修身。”
马越笑了,和煦的笑容与脸上狰狞的疤痕看上去是那么矛盾,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笑容,待人接物随时都带着笑,说道:“夫子可能不知道,刚到洛阳的时候因为犯了过错,被廷尉府拿到大狱里,张让给我送了两卷书,《礼记》,《春秋》。”
程立点头问道:“是老夫在幽州时与何苗起冲突那次吗?”
“不是。”马越摇头,被何苗府上那小王八蛋弄到大狱里是他二十年最大的耻辱,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跟人提起的,“是刚来洛阳时蔡伯喈蔡先生被奸人陷害,送蔡先生逃出洛阳,那时候我就是个左都侯,带着郎官在宫门持戟的。”
程立点头,那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没在洛阳待多久,不过蔡邕的才气与受到的迫害他倒是知道不少。
“暗无天日的廷尉狱里一关就是快半年,那些日子翻来覆去就只能看那两卷书,看得我都快疯了,整天在牢房里转圈,出来之后我再没动过这两卷书。”马越的神情突然有点缅怀的意味,说道:“当时便是看到那句话,古人说格物致知,先诚意,再正心,再修身那段,夫子知道吧。”
马越在说自己想要的,并非外物,而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年轻人就有他这种修身的想法着实难得。程立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青年,突然觉得有些嫉妒,如果自己在二十年前也有这种心性,或许如今也做出一番事业了。
过了不惑之年的老男人知道,听人说话要听人说,更要听人没说出口的,马越说正心,说修身,这话在程立耳中却分明是在说他要齐家治国平天下。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里的平天下并非平定天下的意思,而是天下太平】
听到这,程立那颗心算是放下了,这么一个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万万不会想着倾覆天下。
“府君,老夫在幽州时听说,您与蹇硕及十常侍关系匪浅,赴宴赠马?”
宦官,才是程立真正的痛脚。
“张让?”程立的消息很灵通嘛,这点事情都知道。马越眯着眼睛点头说道:“是有些来往,怎么了?”
“这绝对不行,您的志向远大意图天下太平,又怎么能和那些祸乱天下的人去亲近?”程立的胡子都吹了起来,明显是怒极了拱手拂袖便要离开,痛心疾首地模样让马越看着都有些觉得自己真做错什么了,“他们,张让,赵忠,郭胜,他们,他们这些奸贼就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啊府君!正是小人当道才令君子蒙尘,你,你……”
嘿,你说这儿老头儿脾性也是乖戾,看事儿怎么就不往好的看,老子还在朝堂上从他们嘴里夺食儿怎么就不提揭过了?
马越对着程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舌尖抿过微微干裂的嘴角,淡淡地问道:“我能直接杀了他们吗?”
“您先坐下,孔夫子都说过,君子和而不同,您程夫子又何必如此小气?”马越起身拉着程立再度坐在面前,可老头儿提到宦官气性不是一般的大,就是坐下了身子还是跟着喘气不断的起伏,急冲冲地说道:‘您跟他们讲什么和而不同?老夫与府君这叫和而不同,您与他们那就叫同流合污!”
“好好好,您先别急,听我跟您解释……是,他们祸乱天下,他们罪该万死,可我能直接杀了他们吗?”马越一面安抚着程立一面说道:“我当然不能,是,小人当道才令君子蒙尘,可那些君子做什么了?人们都知道十常侍不好,可谁杀得了他们?谁敢杀,杀了就是夷三族,一个个仁人义士,怎么没人敢杀?那么多鸿儒名士不去杀,就必须要轮到我这个地痞流氓去杀吗?”
“歪理邪说!”程立怒道:“便是不杀,却也好过同流合污!老夫听说您也是马伏波的后人,将来您要如何面对先烈?”
“那照您说的,我就该跟着那些个胆小如鼠的清流躲在屋子里一起骂他们?”
“无惧奸邪,这才是勇,如何是胆小如鼠?”
马越摇头,面容坚毅,“那跟同流合污没有差别!”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六章妄自尊大
马越摇头,面容坚毅,“那跟同流合污没有差别!”
“人们亲耳听到的奸妄,亲眼见到的邪恶,不去制止,不加劝阻,整天躲在屋子里搞什么清议,跟匹夫无赖一样地指天骂地,怪这个怨那个,可他们真的做什么事情了?屁都没有!”马越手点几案,对程立义正言辞地说道:“马越平生所敬者不过三人,一为先帝太尉陈蕃陈仲举,二是凉州汉阳太守傅燮,三是当朝弄臣马越马君皓。除此三人之外,马三再无可敬之人!夫子您先别觉得马越妄自尊大,我告诉您这三人为何可敬。”
“三君之陈仲举,为官贤明为政清廉,屡陈时政刚直不阿,谋诛宦官,率从人学子八十义士拔刀进冲承阳门高喝‘诛杀宦官’!何等壮举?退可争锋外戚,进能相抗宦官,便是开启二次党锢又如何?天xià男儿难道还怕了这些不成?可惜,功败垂成。然,大丈夫当如是。”
“汉阳太守傅燮,为臣不惧权贵,刚烈可教三公无言,为友善于应变,事不可为便请人为之。不分清宦派别,只言是非功过,乃为官者楷模,以区区六百石议郎朝堂之上喝的崔烈敢怒而不敢言,何等威风?赵忠以万户侯诱之而不动,何等刚直?大丈夫,当如是。”
傅燮的事情,程立不算很清楚,也不多说,但对于陈蕃是百分百认可的,听的点头,待到说完这俩马越停顿的空档,老头子脸上带着几分讥笑,问道:“那弄臣马君皓呢?可有此强硬之举?”
“呵。”马越回以嘲xiào,说道:“当朝弄臣马君皓,抗鲜卑,击反贼,平贼寇,平生受创百余处,为将者体无完肤,无愧君王。收木石,建皇宫,治贪奸,朝堂骂名视无睹,为官者造福百姓,无愧苍生!大丈夫……当如是。”
“好个大丈夫当如是。”程立笑了,年轻人,桀骜叛逆多半是因为不成熟。“可这马君皓,他治了小贪,却与这天xià最坏,最无耻,最贪赃枉法的人饮酒赴宴,相交甚欢,难道大丈夫也当如是?”
“呼。”马越长出了口气,许多话总是压抑在心里,忧谗畏讥地不敢说出,这一日总算是都吐出来,心里也舒服许多,耸肩笑道:“所以我是当朝弄臣,而不是什么贤人,至少我看见宦官贪赃枉法,我去制止了,即便是在酒宴上和他们喝酒喝得很愉快,可我做了,还做好了。也许您觉得这没什么用,可我在尽我的努力去做我能做的事情,朝廷里许多人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跟门人子弟讲,这个大个子是个妄臣,他应该杀了那些挨千刀的宦官,可他却倾心宦官,你们不能像他一样。”
“夫子,容我问您一句,朝廷里骂我的人是谁呢?个个儿位列三公九卿,家世滔天,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个凉州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即便到了现在,您看看梁府里,还有这京兆府里,除了我那先生的书法,可曾有一件衬得上朝廷两千石官员的装饰?有时想想,我要是哪一天死在战场上,陛下遣人参加我的丧礼,回去便回告诉陛下马三郎家徒四壁,没准还真能全了三郎的一身贤名。有时间您去看看,杨府是什么样儿,袁府是什么样儿,崔府又是什么样儿。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个地痞流氓,出身低到黄土里,他们比我高贵那么多,就连骂我都用我听不懂得词儿,他们各个是士人,我就是个老革。”
程立突然不知说些什么好,从未见过这个歇斯底里的马越,他微微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他们真高贵,他们咋就不去杀了十常侍呢?一下子亲族被夷,跟着十常侍殉葬,一下子天xià太平了多好!是,我命贱,在战场上拼命下来到了朝堂还得拼命,可我不欠他们的啊!我就该跑去把八个常侍绑到一块,提着弩一个个的都射死吗?他们都站在天上看我,自己什么都不做却指责我没做好。可他妈至少我去劝了啊,我去做了啊,是因为我,因为弄臣马越,常侍们不去贪墨三辅三河的那点儿木石了,也是因为我,京兆尹七百多个汉军拿到了浴血之后应得的赏赐,不是因为那些士族,不是因为那些清流,更不是因为整天诈唬的党人,是因为我这个汉羌杂种,当朝弄臣!”
“他们有他们的处事方式,我也有我的生存原则,我在试着感化他们,如果不能,我认,只要他们能因为我好上一丁点儿,那我就值了。到时候如果必要,我也会像陈仲举一样拔刀入皇宫,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杀个干净换以太平,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常侍杀不得,我也不能拔刀入阳门……能杀我早杀了,我身边可不是陈仲举的那些太学子弟!夫子,若你还是不乐yì,您告诉我,除了躲在屋子里骂他们这种小人行径,还能怎么做?”
马越很真诚地瞪着眼睛看程立,他也希望程立能给他指一条明路,越是距离历史上的‘西苑八校尉’越近,他便越是觉得前路茫茫隔着一片虚无看不到头。有时他也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即便是做错了,也总比不做要好。
程立愣了半晌,才拱手说道:“府君,老夫错怪您了。”
马越这种思想,在程立看来算不上伟大,也称不得高义,但足够难得。这个年轻人的心里计较的不是一时利弊,胸怀之宽广让程立一眼望不到边。这种感觉令他非常矛盾,在他心目中马越明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却偏偏心怀天xià。
叹了口气,程立说道:“府君觉得是对的,那便继续对着走吧,也许府君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对错只有在走完之后才能知晓。”
“对张让,我是真恨他不争,却也感激他看得起。对赵忠也是一样,或许他们交好我只是装的,这我能自己分辨,但即便是装的,我也感激他。我厌恶朝班里多数士大夫整天用鼻子看我,他们连装都不装,但这没有关xì。”马越说道:“夫子,希望您能清楚马越是什么样的人,多少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关xì,但我不希望您也误会我。我是真的,希望能为天xià尽一份力,需要您这样的人帮我。”
说着,马越的目光转到了旁边坐着一直插不上话的杜畿身上,一左一右向着程立与杜畿伸出双手,“伯候,你审案的卷宗我都看了一遍,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从昨夜至今你都没去杨府报信,我可以相信你,你愿yì帮我吗?”
杜畿在马越向他伸出手时的几乎瞬间,就将手臂重重地抓在马越的胳膊上,他不是进入了不惑之年的程立,年轻的杜畿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在马越的一番肺腑之言下,他突然好像在不知黑白的未来中看到了一点光亮,他已经急不可待的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生于名门但已没落,祖上传下的法学典籍支撑着他的头脑,在京兆尹见过了太多满脑肥肠一心贪婪的官员,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马越这样心中家国天xià,甚至可以称之为高尚的人,尽管马越的出身低微,他也愿yì尽力去……像蚂蚁说得那样,联手为天xià谋太平!
马越的高尚,不在于满口的仁义道德把人批得体无完肤。杜畿这么一想觉得很多人的高尚就不算什么了,马越的高尚在于他可以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更在于他能心怀天xià却不显露,他只做自己能做的,将之做好,不能做他也会悄悄去做,但他从不说。
马越之于杜畿,就是这种感觉,古井不波的人生里突然丢下了一颗千斤巨石,迷途的孩子突然间见到了云层之上久违的阳光。他早就看腻了批不完的功过簿,从马越就任京兆尹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他亲眼看见整个京兆尹上至父母官下至草民黔首不同的改biàn,他恨不得早就投奔马越门下呢,哪怕做个属官也好。
只不过……他以为马越一直不太喜欢他,就在马越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知道,府君是赏识自己的!
“蒙府君不弃,杜伯候愿为,为天xià谋。”
马越没想到,自己对程立满心激昂的吐露心迹,却让杜畿为他动容,看着杜畿慷慨激昂的模yàng,马越甚是觉得惊喜,拉着杜畿便站起来,就在这时程立有些干枯的手拍在马越的手臂上,马越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差异看着一脸淡然的程立,嘴角翘得说不出话来。
“府君一心为天xià,为君王,为百姓,老夫又怎敢不为天xià谋?只是希望府君将来不要忘了今日所言。”程立说着,对马越笑了,“如府君所言,大丈夫,当如是。”
“哈哈哈哈!”马越笑了,抓着二人的手臂笑道:“大丈夫当如是!”
四十岁了,程立若不出仕,那便不会出仕,自己的原则已经很难改biàn。马越算是勉强一个能让他仕官的人,却始zhōng并非那么合乎心意,来来往wǎng,迂迂回回地试探,却终究是无法确定。常言道马跑得久了才知究jìng是良是劣,他便也是如此,时间久了,便知道是否合拍。
可惜今天马越的一席话,并未让他觉得马越是值得自己效忠的人,反而是离着程立这些年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更远了,但这些距离感与年龄并不是他觉得马越不好的理由,一样相反,他比从前更尊敬马越。
尽管这个年轻人桀骜叛逆,尽管他妄自尊大目无章法,尽管……尽管他像个傻子,那也是令人感动的傻子。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七章洛阳风起
中平四年的八月中旬,一封弹劾谏书传到西园的刘宏手上,同时,五封书信附着竹简快马急报洛阳。小黄门蹇硕,尚书令裴茂,尚书令卢植,尚书令梁鹄,列侯张让手中,一式五份。
“京兆尹马越,弹劾,中常侍郭胜及其假子长安令杨党及其族,目无法度,侵吞田产五百顷有余,贪墨军费千万,其族人子弟欺行霸市,罪无可赦!”
信里只写了这么一句,可夹带的书简里面内容可是足够充足,京兆四县县令的联名,十一县长吏,百姓之哭诉,罪行分门别类,简直罄竹难书。几乎可以想想,这么五封信被马越丢进一潭死水的洛阳会变成什么样。
轩然大波!
尚书台,卢植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放下竹简起身离开书案,走直窗边看着屋外的烈日阳光,长出了口气,光和六年从冀州被枷锁拿回洛阳免为庶人,几番起落他已经不复当年的刚强,心中却仍jiù有着一身正气。正如这阳光,每一日都会撕开夜幕。
“浩儿,准备车驾,老夫要入宫面圣。”
一墙之隔,裴茂看着书简,听见卢植准备车驾的声音笑了,这个女婿,越来越成器了,既然如此,做岳父的总要帮他一把,提起笔来,挥就一封书信叫仆人送出去。
洛阳梁府。
丢下缰绳递给门口的异族侍从,蹇硕面无表情地踏入大门,无视演武场上打着赤膊投出短矛的汉子,径自步入书房,惊得房中两鬓发白的老者猛然回神。
“谁?”
“蹇硕。”说着,蹇硕已经推门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跪坐在老迈的尚书令对面,目光扫过几案上散落的书简,看到心神不宁的老尚书,蹇硕笑了一下,轻声问道:“老先生,奴看您心神不宁,该休息了。”
梁鹄的确被马越的来信搅得心神不宁,抬起头长叹了口气,问道:“蹇黄门也收到三郎的信了?”
不同于梁鹄的反应,蹇硕脸上透着几分强压下的兴奋,他一点头,脸上的喜意便憋不住了,说道:“三郎这一封信,只怕马上就能立功调回洛阳任职了,老先生您是不是该高兴点?”
“高兴?老夫没上吊就不错了!”梁鹄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尾端发白的眉毛都皱成一团:“老夫不指望三郎立功,他不做,就不错,他不错,老夫就能把他调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不做不错啊……三郎始zhōng都不懂这为官之道。”
跟梁鹄讨论这些事情,蹇硕有些百无聊赖,真不明白马越为何对他这个每天写写画画,刺史尚书来来回回坐来坐去不嫌烦,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的老先生那么尊敬。
“您怕了?”蹇硕脸上有些讥笑,“别怕,郭胜死定的,他要是想害三郎,只能让他死的早一点。”
梁鹄看着蹇硕,跟马越一般年轻,满是朝气,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种与天xià为敌舍我其谁的狂劲儿,总是这么不安分。“郭胜是死是活,跟老夫没有关xì,老夫怕的是三郎这一封信再得罪了别人……常侍们内有矛盾,但对外总是一颗心啊,三郎以为这一封信就真能让陛下处死郭胜吗?”
“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蹇硕一歪头,显得分外傲气,小声说道:“前些日子,就是三郎惩戒那俩贪墨军费的贪官时,奴便已经开始为三郎筹划了,说到底奴跟三郎是一条气的。”
“老夫不怕他们在朝堂施压,老夫活了这么久,什么风浪没见过还不是挺过来了。”梁鹄看见蹇硕的傲气,骨子里那种文人的硬气也挺了出来,喝道:“暗箭难防!若三郎遇刺怎么办?这么一封信大刺刺地丢到洛阳,不可能只给咱们两人,消息只怕已经传出去了,若三郎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
“哈哈,老先生您原来是怕这个!”蹇硕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反问道:“您觉得没有十张八张强弩,什么样的刺客能杀了三郎?放心吧,别管郭胜来明的来阴的,奴保证他死在三郎前头!”
这个时候,梁鹄听出蹇硕一直在反复强调他有弄死郭胜的把握,蹇硕这孩子哪儿都挺好,就是太傲太好显摆,藏不住东西,梁鹄问道:“你做了什么?”
“桀桀,也没什么,上个月三郎弄那两个贪赏赐的县令时,西园骑丢了一百张损坏的强弩。”蹇硕特别想显示自己聪明,但还想保持自己冷静的外表,在梁鹄眼里分外滑稽,便听他说道:“奴在西苑骑里有个亲信,连襟是郭常侍府里的管家。”
蹇硕笑了,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兴奋,“所以……郭常侍在城外的库府里,藏了五十张刻着西园御章的坏弩。孙璋跟郭胜关xì不错,所以奴也送了他五十张。”
“人,可靠吗?”
“这您就别担心了。”蹇硕点头,问道:“三郎把信传给奴,应该是希望奴能做点什么,本打算找人将竹简誊写送与百官公卿为朝议上的弹劾做些准备,但奴跟东观那帮人不熟,所有……想问问您。”
梁鹄吸了口气,觉得蹇硕挺呆的,他一鸿都门学出来的,又不是太学子弟,东观里能认识谁,关xì估计还不如弟子马三郎去说……马三郎,校书郎关羽!
“蹇黄门,你可径自前往东观寻校书郎关羽关云长,他是三郎的家将,让他做这件事一准行。”
蹇硕起身拱手,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对梁鹄不好意思地笑笑,梁鹄见他看着几案上的书简,挥手道:“拿走吧,省的你再回宫里拿。”
“多谢尚书。”
蹇硕对梁鹄拱手拜谢,一把抱住桌上的十余卷竹简便大步向外走去,他要为自己的小兄弟做些事情!连这些都做不了,还怎么当马越的大哥!
看着蹇硕一身傲气的背影,梁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跟宫里宫外的老家伙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比起他们其实更喜欢马越蹇硕这种年轻人一点,但他们太嫩了。其实想想年轻时候自己跟他们不也一样么,跟太学来的学生打jià,没完没了。到了这个年岁,早就没了那点儿轻狂。其实他心里是怕的,不但怕马越,也怕自己受到伤害,要不是马越,他这一辈子估计就平平顺顺地过去,到老了封个乡侯,回家终老一生。可谁让他收了个不安分的学生呢。
碾平了衣袖,扶正头冠,梁鹄迈步走出书房,唤来了安木,坐上车架朝着西园而去。弟子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做先生的也总是要护着他的。
……
列侯张府。
“看看吧,请马三喝酒还挺管用,这次知道跟咱们说一声了。”
张让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一旁的几个常侍都不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反正赵忠是气急了,声音尖锐地说道:“他说一声还不如不说呢,这不跟放屁一样,这些字可就把老郭弄的死死的了,侯爷您还笑得出来?”
张让把所有人都叫来了,唯独没有郭胜。
“唉。”张让叹了口气,确实摇头晃脑笑着叹的,问道:“你激动什么,马三郎要治你了吗?”
赵忠看了张让一眼,一跺脚,转身便往门外走。
“站住,你去哪儿?”
“我去告诉郭胜啊,兄弟一场能看着他被小马儿整死吗?”
“他死不死是咱们说了算的吗?”张让皱着眉头斥责道:“回来!你现在告诉他,他肯定急不可待的跳出来,到时候连着你,都活不成。”
赵忠怒道:“那就见死不救了?”
“还得看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要谁死,谁就死……你觉得陛下想让马三死吗?”
这不是废话吗?赵忠摇了摇头,便听到张让再度问道:“你觉得陛下想让郭胜死吗?想清楚这个,你还去帮郭胜给陛下施压?”
这下子轮到赵忠迟疑了,陛下……不想让郭胜死吗?
赵忠怕了。
……
东观,紧闭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蹇硕歪着身子斜斜地就冲了进来,喝到:“关羽何在?”
正在阁楼上就着阳光读书的关羽被撞门声惊动,放下书简,看了一眼门口,雄健的男人站了起来,提着拳头一步步走下阁楼。这个时代,直接呼人姓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已经有许多年没人这么喊过关羽了。
“哗啦”一声,蹇硕将怀中十余卷竹简放到晾晒书籍的几案上,看见远处走来的威武大汉心里也是暗自惊yà,他监军时是见过关羽的,马三郎居然将这么一个猛士放在东观这种地方?
“奴是蹇硕,这是马三郎传来的洛阳的东西,找人把这些传抄百份,要多久?”
关羽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蹇硕一遍,若非这个没胡子的宦官提到马三郎的名zì,只怕他已经满面桃花开了。
捡起散落的书简看了几眼,上miàn尽是贪赃枉法的东西,关羽转头喊过一个书吏,低头说了几句,再度对上蹇硕,说道:“两天。”
“两天不行,最迟今夜,能写多少写多少,这对三郎而言极其重要!”
关羽点头,尽管他不喜欢面前这个家伙,但关xì到马越,他必须要把这事做好。几乎片刻,整个东观数十名书吏都被关羽叫了过来,开始誊写京兆尹百年来最dà的谏书。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八章鲍出请辞
每到夏天,北方总有一两旬的暴雨季,迎着瓢泼大雨,鲍出为马越披上蓑衣,带着裴徽与裴绾两兄弟,四人步行在泥泞的田间小道上。洛阳的信刚送走,长安这边还没传出什么动静。无论朝廷那边怎么说,马越都必须做好他的京兆尹,即便是下着暴雨,他得亲自下到田地看雨水的影响,以及安置受灾的百姓。
长安这边暴雨连着下了五日,有些许百姓的茅屋被雨水打塌,一名老者被闪电劈断的大树压死,暂无居所的百姓都暂时被迁入京兆府居住,田地却是难保。
回去的路上,行至长安城西门,一行人躲在城门洞下避雨。
鲍出摘下头顶的斗笠,甩着雨水对马越说道:“府君,如今这边的事情快做完了,希望待到九月您能让鲍出离开。”
“嗯?”马越有些惊讶,在他手下做事的豪杰壮士大多因他以礼相待以心相交而不离不弃,这还是第一个与他共事之后请辞离开的,马越问道:“文才兄何出此言,难道是马越哪里做的让你看不过去了吗?”
“不不不,府君莫要多想,眼看着到了农时,鲍出担心家中田地无人耕作,家中兄弟笨手笨脚,担心阿母无人赡养,因此才想告辞。”鲍出对马越行礼,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局促,说道:“府君对鲍出之礼待,鲍出铭感五内,实在是母亲尚在,孩儿怎能不侍奉膝下。”
“文才兄威风豪杰,我希望能您能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然孝道人伦,便是马越也不可夺兄之情……着实令在下伤恼。”马越摇着头,他挺喜欢鲍出执拗,也看重鲍出的武艺,这样威武的汉子跟在身边总是让人分分外安心,可却不能因自己的私欲夺人尽孝之心,唉。“要不这样,我遣人将文才兄家中兄弟及高堂一同接来府中,
鲍出拱手说道:“府君放心,新丰至长安不过几日光景,日后府君若有事用的上鲍出,传信一封鲍出次日便会赶至府君麾下以供驱驰。”
“罢了。”马越摆手说道:“既然如此,待过几日尘埃落定,准备酒席咱们一醉方休,就当给文才兄送行,多谢这些日子新丰游侠儿们的出手相助了。”
“多谢府君,到时您可以问问,应当有些兄弟愿意继续留在京兆府做事,您看。”
马越点头,没有说话。鲍出带来的游侠们在这段时间里确实给他带来了许多帮助,若有人愿意留下来他也是很乐意收留的。
“文才兄,孙伟,是叫孙毅对吗?”
对于孙伟化名一事,马越一直觉得非常奇怪,自从鲍出来到长安之后不止一次地叫孙伟为孙毅,几乎可以肯定,孙伟是假名。那么……他为何要用假名投到自己门下呢?就此事马越也看出梁府疏于系统管理的弊端,一伙兄弟都以草莽跻身洛阳,门下仍旧还是从前那种松散的态度做事,这孙伟应当是有其他原因而化名,若当初入府投奔的是个刺客呢?
雨还在下个不停,鲍出小心地看了马越一眼,跟在旁边的裴徽与裴绾也满面狐疑,孙伟他们见过,却并不知晓还有这种事情。鲍出心里有些担心,他怕马越会因孙伟的身份而对其产生厌恶,到时候他的罪过可就大了,却不得不说,拱手道:“府君,我与孙毅相识与数年之前,他曾是并州边军,祖上也曾是为大汉立下功勋的将领,只是指挥作战的校尉怯战逃跑,后来诬陷他这个小军侯谎报军情,下狱屈打成招,便越狱逃了出来。”
鲍出抬头看马越脸上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才小声说道:“因此,他才更名为孙伟。”
马越轻轻点头,看到鲍出担忧的表情,摆手笑道:“文才兄不必担忧,既然名字是假的,换回真的就好。只要以真心待我,我不会怪罪他的。”
“多谢府君宽宏大量。”
马越对鲍出柔和地笑笑,转头对裴徽裴绾二人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一直帮我?”
“府君放心,既然裴文秀从家里出来,日后成就便全仰仗府君了。”
裴徽的回答令马越十分满意,他笑道:“别人喊我府君就算了,你们也跟着喊什么,莺儿的兄长,叫我三郎就行,一家人,携手共进。”
裴徽矜持地点头,便听马越问道:“文行呢?怎么他没有来?”
文行,是裴潜的字。
“大兄是家中嫡子,家里还要靠他主事。”裴徽笑着说道,心里却觉得马越有些不自量力了,若连嫡子都放到你的战车上,日后出了问题便是倾家灭族的大祸,更何况,裴潜将来一旦继承家业,别的不说单凭爵位就比马越高。也就是他与裴绾这种豪门庶子,面子比谁都高,身子比谁都低的人才会另谋生路。只是这些话,他也不好明说。
裴徽没说明,但并不意味着马越听不明白,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是想问问他在做什么罢了,数年前一别,他主凉州商事,我前往洛阳,始终未能再见。”
裴徽点头示意了解,裴绾一双眼睛看着马越充满了好奇。
……
终于有动静了!
程武在杨府外一连蹲守数日,心里记挂着马超没带干粮,也不知他在城外是怎么解决温饱的,这天下着瓢泼大雨,他也不知道马超还会不会在官道上傻等着,看着杨府走出三个牵马的侍从,程武知道,他等的人出来了。
默默地在远处牵起马匹,握住腰间马刀,程武深吸了口气,冒着大雨走出暂避对的屋檐,翻身上马。
如果马超不在,那就是他一个人要杀掉这三个出送信的使者了。
站在屋檐下的杨党没有发现远处策马的刀客,他的目光只是看着三个骑奴远去的背影,这一场纷争,终于快要结束了。待到书信送到洛阳,一切尘埃落定。马越调离长安,杨党接着以长安令的身份做这京兆尹的无冕之王,家里的蛀虫也被他排除在外,以后家族在自己手上只能越来越兴盛!
士族!
霸陵杨氏,何等的光耀门楣!
长安外十里,皮袄顶在头上,浑身衣衫已经湿透,铁矛斜插在一旁,马超一言不发地蜷缩在马腹之下。
雄健的身躯不住地发抖,面容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远方官道的尽头。
他在这儿,已经等了三天了。整整三天,他睡了不到四个时辰,在他身后不远处,人马的尸身就放在那里,那是被他绊马索绊倒的行人,马匹摔倒的声音惊醒了他,行人抽出防身的短刀还来不及挥出,便已经被铁矛贯穿。
所以现在,他永远地躺在路旁,与参天巨树为邻,荒野蓬草为伴。
马超第一次杀人,跟马越一样,是因为害怕别人会伤害到他,所以奋起反击,所有伤人害命。不同的是马越杀人之后并未尝到甜头,带给他的是更深的反思与对这个时代的绝望,马超在杀人时得到的却是家人的赞赏,晃眼从第一次杀人到如今,四年征战。他学会了太多,自私,残忍,暴虐。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如马超杀人,不计其数。如马越入洛,不厌其烦。
马越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的是政治资本,更高的权柄,更高的声望。不在洛阳呆着,难道他要回凉州……的确,回凉州唾手可得数千兵马,坐拥半州……可就这么回凉州,一旦凉州军阀的声望传出去,这辈子他都别想再入关中了。
这个时代,不是有兵就行的,有兵的可以是官,也可以是匪。何况凉州那个地方……不提也罢。
闭目养神的马超听到大雨瓢泼之中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猛地睁开了眼睛,自马腹下起身提起铁矛,雨水在顷刻间打在身上,抬起湿透的衣袖扶过脸上,眨着眼睛盯着官道上长安的方向。
四骑……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打斗?
突然间,皮袄甩于地下,马超一按马脖子倒提着铁矛便驾马而去,他看到程武提着环刀在追逐三人,一人缠住程武剩下二人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雨水不停地打在脸上,尽管他眯起眼睛,却仍旧被脸上留下的雨水打得不停眨眼,奔出近百步,对面的信使才发现对面有一威武青年擎着一杆长矛横冲而来,令人惊惧。
错马一瞬,铁矛横扫而出,一名信使落马,旁边的轻骑被马超一往无前的气势吓得一顿,哪只马超根本没有看他一眼,扫翻一人去势不减地朝着缠住程武的信使冲去,没有马鞍,两腿夹着骏马有雨水的作用直打滑。
临近了,马超都能看清楚隔着重重雨幕中对面信使惊惧的脸,抬手一压马背,巨力之下直压得马膝一弯,借着这股力气,马超整个人已挺着长矛腾空而起,矛头直直地掼进信使的胸膛,坠下马来。
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拍地而起的马超已经满身泥水,转过头那先前落下的信使已经奔出三十步有余的距离,迈开长腿疾奔,揪起插在地上的铁矛掂起矛杆在手上一抬,朝着信使后心猛地投了出去。
来不及反转的矛身,铁刺矛尾挟着风雷之势在暴雨中穿行,猛地刺在信使的背后,将其穿下马来。
无主骏马的嘶鸣与雨水在耳边炸响,马超抬起头看着马背上大喘气的程武,皱着眉说道:“以后上战场,跟在我身后。”
有一种人,天生就应当奋战在战场之上!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二十九章长沙太守
天色混沌,这个一个早上,一夜的雨势小了一些,但还在不停的下,洛阳城的百官车驾在开阳门外停了一片,宫门郎官冒雨持戟侍立于雄雄城阙之下。
“裴大人早。”
裴若笑呵呵地从车驾上下来,自有门生为其引辕下车,环顾左右,各个清流之士扬眉吐气,尽管天色昏昏,这暴雨却正似甘霖啊!
五六个小官吏围在裴若身边,“先生,你收到消息了?”
裴若含笑点头,问道:“你们也知道了吗?”
“是啊,昨天夜里不知是谁向宅子里投出书简,不光学生,许多人都收到了,一夜之间这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噢?”裴若一愣,小声说道:“这是谁有这么狠的心肠,不死不休?”
低头心思一转,裴若看着周围的学生后进朝着开阳门抬手道:“先入宫,进宫再说。”
“诺!”
与此同时,相同的场景出现在宫里宫外各处,时隔一年,马三郎再度以书信入洛阳的方式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一次的对手,仍旧是宦官。
永乐少府樊陵摇头晃脑地出现在宫门外,这雨稀稀拉拉地下得他心里愈发地烦躁。当年他任京兆尹时便知道杨党和郭胜的一屁股事儿,只是比起激烈行事,他更相信不做就不会错。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年轻人那股冲劲儿,更何况这可不是单单一个冲劲儿就能说明的东西,弄不好是要搭上性命的。
马越,真敢这么干!
“这个马三郎蛮性不改。”樊陵摇头晃脑地跟许相走在一起,二人相识无言,脸上看不出苦恼亦没有别人的慷慨激昂,倒是许相要比樊陵想得开,安抚地问道:“马三郎在朝议上抢了张常侍的好处,咱们都觉得他要完蛋,可他偏偏没有,还被张让那老滑头奉座上宾,嘿。”
“你当张老鬼糊涂了?”樊陵白了许相一眼笑道:“不整他是没到时候,你觉得这次常侍们还能放过他?”
“说不准,说不准。”
许相摆着脑袋眉目含笑的模样樊陵一看就来气,“说不准说不准,翻来覆去就这三个字,总是来这一套你有意思吗?”
说得不错,许相从踏入洛阳官场开始,遵循的唯一准则就是说不准,什么事都不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谁问都是说不准,就连陛下问他什么事情他都说不准。本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他就因为这性格落得里外不是人,清流大多看不上他,只好跟宦官常侍们互为表里。就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都成了三公之一的‘司徒’,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你想知道?”许相笑道:“就是想把他排挤出去,只怕也晚了!这是个死局,保郭胜牵连全身,不保郭胜则断一臂膀,当年权倾天下的十二常侍,吃里扒外的封胥、徐奉死了,郭胜在侄子郭勋死了之后也快了,如今还剩下谁呢?”
樊陵一惊,这才意识到,其实宦官真正剩下的也就张让跟赵忠两个手握重权的了,像剩下的什么掖庭令、钩盾令,根本不成气候。
“樊少府在忧心什么呢,要是宫内,便去寻蹇硕吧,他那人相处着是难受了些,却好过常侍倒台万人唾骂。若是担心宫外,马京兆在长安等着你呢。”
樊陵不屑地哼出一声,“叫老夫去拜访他们?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那你就去尚书府找老朋友梁孟皇讨碗温汤喝吧,咱们啊,总是要做两手准备不是吗?”许相笑了,真小人有真小人的活法,什么三公九卿的地位不重要,反正一身唾骂也用不着忧谗畏讥,只要能抱住这一身昌隆就是了。“这世道,还真是,鬼怕恶人啊,哈哈。”
笑罢了,许相扬长而去,留下樊陵在原地想了片刻,许相这个老东西说得不错,鬼也怕恶人,马越和蹇硕这俩称得上狼狈为奸的家伙就是恶人,大恶人!
宫阙的钟声响了三遭,满朝士大夫在大殿中集结,整齐的匍匐于殿下,刘宏再一次地姗姗来迟,笑眯眯的问道:“京兆尹来了没有啊?”
负责点卯的宦官是蹇硕的人,恭敬地拱手道:“禀陛下,快到九月了,马京兆需在京兆尹鼓励百姓务课农桑,因此未到。”
“没到就没到吧。”刘宏也不在意,随手一指龙案上的书简,“马京兆来不来不重要,这东西来了就好,蹇硕,念。”
“诺!”侍立一旁的蹇硕无视张让赵忠等宦官的目光,弓着身子自龙案上取过书简便是一阵洪亮的朗读,十六册足足念了一刻钟的时间,洪亮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有些暗哑。群臣鸦雀无声地匍匐在地,蹇硕的声音在殿上回荡着,念出的罪状令人惊讶,背后的意味,更是引人遐想。
蹇硕是什么人,小黄门、西园统领。西园是什么地方,是当朝天子刘宏的后花园,那蹇硕是什么人,可以这么说,蹇硕就是刘宏意志的执行者。
那么陛下,让蹇硕来念这些罪证,而不是张让,这背后又是个什么目的呢?
“陛下,奴念完了。”
刘宏点头摆手,撑着几案对下面问道:“怎么样,都什么想法?说来给朕听听,让父怎么不说话了?”
“阿母也没什么要说的?”刘宏摆了摆头,看到了郭胜,笑眯眯的问道:“郭常侍,有什么想说的?”
郭胜这个时候倒也光棍儿,大汗淋漓地一脑袋就磕在殿中雕着四神的地板上,以头抢地高呼道:“陛下,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一时的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不见得吧。”刘宏仍旧是笑着,脸上却有不少寒意,问道:“朕昨夜仔细看了一遍,从先帝时,您可就开始了,您那个假子也是有出息啊,举孝廉在长安令上一坐就是十年,将京兆尹以为是自己家了吗?对,朕忘了,他就是京兆人,难不成郭常侍的威能都已经大到不顾朝廷三互法去任命亲属了吗?”
郭胜不住地磕头,刘宏却根本不在意,扫视着朝堂公卿,笑道:“没人给郭常侍求情吗?”
张让低下了头,连身旁的赵忠不住地扯他袖子都没有反应。他本打算今日朝议为郭胜求情,毕竟手足一场,然而看今日这副情形,谁求饶就是个共罪的份儿,打定主意闭起了嘴巴不说话。他昨天预料的不错,肯定有人收到消息就去了园子里!
这个人能是谁呢?梁鹄?裴茂?曹嵩?蹇硕?崔烈?袁隗?
张让的眼睛小心地盯着地面,脑袋里却一直不停地旋转,无数的名字与面孔飞过。一方面他思考着马越的人际关系,一面又在心里暗自夸耀马越,自己的眼光是不错的,马越的能力这几年成长在他眼睛里看着,亲身经历着这个凉州来的小王八蛋跟自己不停地对抗,不停的成长。这里一方面有自己纵容的原因,另一方面马越自己的天赋又何尝不令人呢惊讶呢?
张让自己都没料到,宫廷为宦者数十年,头一次看走了眼,这个马越……恐怕真的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远在京兆,对上郭胜的假子,那杨党也是为官十年的老人了,就这么被马越连根拔起,甚至连傍着的参天大树都给挖倒了。京兆尹的消息愣是一丁点没传出来就被人连七八年前的老事情都挖的一干二净,不得不说,小马儿这一招玩儿得漂亮。外可搜集罪证,内能找人联手……***,这个小王八蛋要是老夫的儿子该多好!
蹇硕,马越。绝对不能再让他们二人这么和睦相处下去了,这两个人做一条船谁能挡住?蹇硕还好说,反正也是没根儿的,说到底跟他们是一条船,可马越呢?
长久以来张让因为马越的起家是自己举荐的,便将他当作半个自己人,可说到底他连个宦者都不是,从前还好说,只是个连将军都算不上的小兵痞,一介莽夫。可现在看来,这个马越真的是一介莽夫吗?
一个被陛下选中出为将军,入做侍中,将为兵锋,官位太守的年轻人,能是个莽夫吗?所有人,只怕都看走眼了!
一个装作温顺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的马儿,可是要比下巴抬到天上的蹇硕难伺候多了!
看来下了朝,要去曹嵩家里坐坐了。
刘宏从龙案上站了起来,看着下面匍匐的百官,眼中对跪拜磕头不止的郭胜十分厌恶,手脚不干净就算了,被人查出来就别指望自己保着了。喝到:“传朕口谕,中常侍郭胜下黄门北寺狱,命京兆尹收押杨党及其宗族,押送至洛阳,夷三族。朝中诸卿请沙汰刺史、二千石,更选清能吏,还天下清明,要都像杨党这样那朕的天下还能要吗?”
刘宏此言一出,百官稽首,蹇硕抱拳道:“诺!”
自有门下武士将郭胜拖走,哀嚎声离了很远仍旧能听见,刘宏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问道:“诸卿,可还有他事要奏?”
“陛下,议郎孙坚有奏。”一身朝服的孙坚从百官中起身,一身掩盖不住的豪杰气概,拱手说道:“陛下,臣听闻长沙有贼人名曰区星,聚众过万,臣以为,朝廷当讨。”
“孙坚?朕听过你。”刘宏看了孙坚一眼,问道:“你此前一直为将?”
“是。”
“哼,这些个贼子。”刘宏摆手说道:“既然如此,朕任你为长沙太守,敢不敢?”
孙坚抬头瞪大眼睛,片刻双手抱拳大声答道:“臣死且不惧,讨贼有何不敢!”
“好,拟诏,议郎孙坚迁长沙太守,望勤恳平贼!”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三十章慈不掌兵
当长安县的县兵包围杨县令府时,杨党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些曾经见到自己便战战兢兢的士卒们在那个穷凶极恶的京兆尹的授命下,举着火把来围自己家的宅子了!
“老爷,俺们护送你从后门杀出去!”
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丁在老仆的带领下提起刀锋,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他们想让杨党活下去。
“逃?杀出去我还能去哪儿呢?”
意气风发智珠在握的杨党一脸落寞,自己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被马越人畜无害的酒宴蒙了眼睛,就因为那两日信以为真的心软,晚一步,就入了万劫不复。
门口的撞门声越来越大,外面喧闹的声音与照亮围墙的火把让杨党的心不再宁静。
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儿呢?
“只要我出了之这门,就失去了这一切,我还能去哪儿?偌大的司隶,可有杨党的容身之处?”
他灰心丧气地摆手,立在大堂之上取下墙上挂着的汉剑,坐下。看着堂下跪着的佩刀老仆,无力的摆手道:“你们走吧,我……认了。”
佩刀老仆猛地磕头在地,老泪纵横的脸上紧咬着牙关,“老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已经命府中四十余名家丁死死地顶着大门,但亦心知顶不住多久。
府里一切都乱糟糟的,好似杨党杂乱的心。
就在此时,老仆年轻的儿子一手提刀背着装满金银细软的行囊从后宅冲了进来,带着一众家兵护着杨党的三个妻妾与孩子们,一见到杨党端坐上首腿上放着剑便知道不好,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老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现在出去,就是去山里,去大泽,总归还有咱们的地方,便是盗匪,也好过死于今日啊!”
“我杨党,怎能沦为盗匪!”
老仆知道杨党曾命杨芳将族中子弟搬迁至他处,急忙说道:“老爷,还有宗族,宗族的孩子们,俺们护送您跟孩子们汇合,更名换姓,以后再图,宗族的香火不能灭啊!”
宗族,我还要宗族!
杨党猛然站起来,“走!冲杀出去!”
马厩的马匹被家丁们牵拽一空,十余骑与提着刀剑的家兵小心地打开偏门,哪知道刚一开门便是一片箭矢如蝗,将两名家丁射倒在地。
“逆贼杨党,速速开门受降!”
霎那间,门外兵卒的喊声,门口中箭家丁的哀嚎,门里面孩童的哭声汇到一起,让人心烦意乱,这一伙家兵如同锅上的蚂蚱一般,没头没尾一窝蜂地在宅子里跑前跑后。
听着门外的哀嚎,杨党心头更是一片灰暗,是了,以马儿那么慎密的心思,静若处子,一旦动手便是势若雷霆,哪里还能给他留下一点儿还手的机会呢?
“这帮王八蛋!”老奴在门内气急败坏地跺脚,“平日里哪个没受过老爷的恩惠,现在可好,一个个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枉为人子!”
怨得了他们吗?杨党问自己,事到如今,所有错都是没早些动手,若他能在酒宴之前将收集的东西传往洛阳,兴许如今便攻守易势了。
怨就怨,自己太贪慕虚荣,信了来自京兆尹酒宴上那些虚假客套的尊敬,明面上跟你称兄道弟满面尊敬,谁知道背后里是个狼心狗肺!
“嘭!”
大门,终于还是开了。
持着刀剑弓弩的县兵冲进府中,将手无寸铁的家丁包围一团,堵门的家丁吓得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几员彪汉鱼贯而入,身着武服两裆铠的马越缓缓地走了进来,带着青山常在的气势,却若黑云压城。在他身前是彭式孙伟,身后有马超鲍出,四人披甲执锐,如大敌当前。
悲悯地看了一眼抱头在地的家丁,马越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搜!”
几十名县兵横冲直撞,窜入宅院将妇人小孩儿,老人壮丁统统扯出来,不过片刻中庭便跪了一地。马越抬起头,院子里容四人合抱的香樟树枝叶茂盛,还未入秋树根便已经铺了一地黄叶了。
闲庭信步地走到后院,便见到了在家兵重重守护之下的杨党及其家室。
隔着重重人影,家兵与县卒刀剑齐出,相互对峙着,马越在十余步外看着杨党那张写满了愤怒、后悔、凶狠以致扭曲的脸,露出了平和的笑意。
拨开人群,马越站在县卒最前方,直面杨府家兵的刀剑,仿佛这些握紧刀剑的汉子都是土捏的一般,这些握着刀的,骑着马的,在马越的眼中都似不复存在一般,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长安令,杨党。
“杨县令,这……又是何必呢。”
“竖子,你好狠毒的心!”
“让他们放下刀吧。”伸手轻点面前家兵横出的刀刃,马越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杀人。”
看着这些握刀的人,他们颤抖的手和惊惧的眼神里,马越仿佛见到了十几岁时的自己,畏惧,敏感,神经紧绷。仿佛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疯掉。
杨党手里的剑缓缓下垂,他本就没有一点抵抗之心,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那是一种落寞至极的表情,艰难地张了张嘴,问道:“霸陵,霸陵怎么样了?”
马越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杨党面若死灰,他的一生都为了让宗族变得强大,为了下一代,后代,能堂堂正正做人,不用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可到了今时今日,回首来时路,每一步却都走的那么无足轻重。对上面前的这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根本生不出一丝地抵抗之心。
尽管他近在咫尺,可杨党却连拔剑分生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走的路错了。
他突然很羡慕这个年轻人,威武、壮勇、狡猾、睿智、谦卑、果断。自己一点儿也不差,可终归是少了那么几分让人作为仰仗的运气。
运气啊!
“放下刀剑,你不杀他们?”
马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有些不忍,还是点了头。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杨党吼了出来,长剑直指马越,可他的手臂在颤抖,“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你没得选了。我走出府门,不放下兵器便强攻。”马越转过身,不再看杨党一眼,抬头望着院子里参天的落叶老树。碰了碰在他身旁护卫的马超,面前扯出一点笑容,说道:“这儿交给他们,超儿陪叔父去城外转转。”
杨党看了老仆一眼,怒吼道:“马越!我死了你也不会长活!”
可惜,着两裆铠的京兆尹没有回头,连一个嘲笑的眼神都没有给他,雄武的背影却仿佛给杨党带来了无尽的嘲笑。
走出府门,听到院子里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马越长出了一口气,跨上骏马。
策马离去之前,他怜悯地看了一眼府门的题字,精漆的木门,雕着飞禽走兽的瓦当屋檐,看了最后一眼,看完一场穷途末路。
“叔父,那些人,会怎么样?”
年岁相差不多的叔侄二人牵马在城外的草地上缓慢地行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马越回过头,看着颜色认真的马超,开口道:“我说不杀他们,我便不会杀他们。”
“可叔父不杀,也还是会有人杀了他们。”马超执拗地看着马越,“就是活着押往洛阳,最后还是会被皇帝杀死,对吗?”
马越笑着拍了拍马超的肩膀,解下腰间佩刀穿着缰绳插在草地上,揽着下摆坐在地上,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对马超说道:“坐。”
“超儿,发生在凉州事情,叔父都知道。叔父不怪你。你很勇敢,但叔父更希望你拥有配得上你勇武的仁义。”马越顿了顿,说道:“杀伐,是无计可施的最后一步。是自身濒临死亡前最后的反击,而不是滥用勇武剥夺无辜者的性命。你明白吗?”
马超坐在马越旁边,马越注意到他一手仍旧握着插在地上的铁矛,年轻的侄子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辩驳道:“可也有叔父说过,慈不掌兵。”
“唉。”马越叹了口气,就从这么一句话就能看出马超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成长的了,家里那帮兄弟是什么成色他最清楚不过了,马玩一辈子靠着凶狠杀人从路边乞丐做到都尉,程银除了烤羊肉这个副业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杀人,李湛那王八蛋是十年前就敢领马匪冲击县城的贼首,马宗那暴脾气更是一瞪眼就要杀人。一家子弟兄也就马腾粗略地懂得什么是仁慈,偏偏从不跟马超多说一句话。
“超儿,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并不是说做将军就不能保有仁慈,也并非做事不能讲情义,仗义不能管钱,为官必须不善良。而是讲究一个度,慈不掌兵,用孙武子的话来说,是‘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对待士卒不能一味仁慈,而要掌握好恩威并施的度,让他们畏惧,也让他们尊敬,爱护他们,在他们出错的时候也要惩罚他们。”
“敌人,百姓,自家人,要分得清楚。什么人能为自己做什么事,也要心知肚明。”
马超轻轻地点头,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叔侄二人在城外的草地中躺下。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却不炙热,马越枕着手臂闭上眼睛,眼皮一片温红。
……
彭式在杨府书房中找到了汇编成集的关于马越等人过去的罪状,一股脑地丢进火盆里,火光旺盛,看着盆中书简上的字迹化为灰烬,他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
“乒乓,”
一阵刀剑落地的声音,在马越走出府门时,杨党终于命家兵丢下兵器,随后便有县兵将所有人捆绑起来,全部押到院中。
县兵们等着孙毅与鲍出发号施令将他们押往长安县衙,却见一脸冰冷的孙毅缓缓地从腰间拔出长刀。
“京兆尹有令,贼人负隅顽抗,杀无赦!”
所有人都惊呆了,马越带来的人却在孙伟喊出这话的同时提着刀冲了上去,霎那间喊杀声不断,长安杨府顷刻间化作一片血海。
杨党倒下了,没有后悔没有自责,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可还是信了,早知道不该相信他的话。
可他终究还是,信了。
同月同日,霸陵令韩衍受命率领县兵将杨氏宗族满门上下以抗法谋反的罪名尽数抄斩,霸陵杨氏威震京兆的日子在杨党前往洛阳的那一天开始,在这一天归于尘土,化作虚无,仅存的余威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弃之在脑海深处,偶然提起便是无尽的唏嘘。
依据回报京师复命的西园骑卫的口授,宫廷史官写下这样一笔。
“时,长安令杨党,父为中常侍,恃势贪放。越拜京兆尹,案得其臧千余万。贵戚为之请命,越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案,诛党及宗族,京兆为清。越,始威震京师。”
第三卷桀骜不恭第一百三十一章笑意盎然
洛阳,曹府。
“曹老大人别来无恙啊。”
“张侯爷今日怎有空来小老儿府上,快请入内。”
曹嵩收到张让的名刺后便急忙从府中跑到门口迎接,这可是张让!同时曹嵩心里也有些纳闷儿,虽说这些年与禁宫里的常侍们时有来往,可这张让今日突然过府,也令辞官在家的曹嵩多有不解,若说是他任太尉的那几个月张让来找自己办事也就罢了,可如今老头子身无官职,张让不会是跑来跟自己叙旧的吧?张老鬼有这么闲的心吗?
看到曾为三公的曹嵩亲自出来迎接,张让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把着曹嵩的胳膊两个老人家一同步入府中。
至座上,张让才神秘兮兮地对曹嵩小声说道:“郭胜要死了。”
“啊?”曹嵩心头一惊,郭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问道:“郭常侍怎么,是害了病?”
张让摇头,脸上仍jiù带着招牌式的亲切笑容,仿佛口中快要死掉的常侍跟自己并不认识一般,“是凉州来得马儿,老太尉不知情也是正常,今日朝议上才传出来的消息,郭胜在长安的假子被马儿盯上,几个月风平浪静,昨天夜里一封书信裹着十几卷书简传到洛阳,郭胜那一族**年前的罪证都翻了出来。”
曹嵩皱起了眉头,久在朝中,屁股底下干净的官员确实不少,但曹老太爷这种‘生财有道’的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一下子给人数年前的罪证都弄出来能不怕吗?
“就没人为郭常侍说些好话?”
“哪儿敢!”张让皱着眉头,那一脸的小模yàng儿就像跟老友拉家常一般自在,“老太尉不在朝中是有所不知,朝议上陛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奴,就等着老奴给郭胜求情呢,那模yàng,只怕老奴多提一句,自身都难保啦,老奴尚且如此,那下边儿人,谁还敢说话啊。眼看着就是抄家灭族了。”
“啊!”
抄家灭族,那是多大的罪名,曹嵩脸上一惊,但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张让跑到自己府上说这些玩意儿做什么。“那马越左右不过一个京兆尹,这般行事,却也太强硬了些。”
“老太尉说得是啊!”张让一阵感叹,由努嘴说道:“照小马儿做事决绝的模yàng,只怕那杨党全族不保。老奴这心里一下子也不踏实了,特地来老太尉府上让您帮着想想主意,您觉得……陛下接下来会赏他个什么官职?”
“张侯爷此言何意?”比起张让的担忧,曹嵩才不怕什么,老头子都被罢官儿了,闲赋在家难不成还能受个京兆尹管着?笑道:“难不成您觉得必须会给小马儿调回洛阳做御史中丞不成?”
张让摆手说道:“倒不是那回事,主要是这小马儿做事有违常理,谁知道他啊,那脑袋里会想什么。陛下是让黄巾贼给闹怕了,如今勤务政事得不行,这不,今日朝议上还当场提拔议郎孙坚做了长沙太守,勒令各级官员严查刺史与太守的职权,看样子小马儿这一遭是振奋了陛下的决心,我们几个老奴,在陛下心里是抵不过那些个少壮了。”
那些个少壮,曹嵩摇着头心里带着几分喜意,朝廷里的少壮还能有谁?大将军何进为首,幕府里以汝南袁氏子袁绍等的幕僚,大将军府外放的骑都尉鲍信,任河南尹的何苗,虎贲中郎将袁术,右扶风鲍鸿。凉州汉阳郡的太守傅燮,西河郡太守崔烈之子崔钧。当然少不了禁宫里的蹇硕,京兆尹的马越……难道曹老爷子儿子,议郎曹操,族中才俊十八岁便在宫中任黄门侍郎的曹纯,就不是了少壮了吗?
这些年轻人的力量,是越来越强大了。
曹嵩看着一脸发自肺腑的张让,心里却是直打鼓,跟张让这样的人说话总是令人心累,你很明确地知道这个老宦官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什么,可你永yuǎn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觉得他跟你发自肺腑是真的,可往wǎng就是假的,你觉得是假的,可他说的却又是实话。
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扎着堆儿的钻进皇宫里做事,在禁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的张让显然是其中佼佼者,看着张让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曹嵩心中不禁感叹,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的心是这个老家伙看不透的吗?
“老奴今天过来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怕您闲赋在家不知道朝中的风向,老奴打算最近让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假子多跟小马儿走动走动,这个人重情义,不像那蹇硕没头没脑的,多走动总不是什么坏事。”张让笑着起身,拱手告辞道:“现在您知道这事儿了,老奴这便走了。对了,老奴听说您的儿子,是叫孟德吧,记得老奴还给他举过骑都尉呢,听说他跟小马儿关xì不错,您也可以让他多跟马越走动走动,毕竟现在朝中局势混乱,谁也说不清陛下会不会一时兴起,给马儿真弄个御史中丞,您说是吧。”
曹嵩不以为意地点头,起身送张让出府,看着侯府的车驾渐行渐远,老头子回房对这事越想越有味道。
张让今天来是做什么呢?就让自己小心点,不至于吧?他提到了曹操,提到了少壮。提到少壮最先想到肯定是袁绍,袁术。这俩人加上曹操,没什么用。
曹嵩摇了摇头,肯定跟袁氏没关xì,袁隗那个老头子已经蛰伏了这么久,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总之曹府和袁府的年轻人加在一起也不会出什么事,不会出事,那就不是张让目的。
再想呢,那就是马越,蹇硕。这俩人加上曹操,是了!
曹操仗杀过蹇硕叔父,有死仇在身。马越和曹操关xì不错,与蹇硕关xì也不错,张老鬼是想让自家儿子搞坏他们俩的关xì吗?
张让怕了。
知道你想让老夫做什么,为什么要老夫去做,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曹嵩想,可是接着,曹嵩又换上了一副苦脸,他能不做吗?就算知道张让想的什么,可他仍jiù没有选的机huì,被张让玩弄于股掌之间。
曹嵩家财数亿,这钱可不都是名正言顺得来的。尤其是张让最后那句,谁都说不准马儿会不会真做御史中丞,他必须得让儿子去跟马越搞好关xì。
“唉,还是玩不过这老鬼。”
叹了口气,曹嵩推开府门,唤过小厮说道:“孟德呢,把他找来。”
“回老爷,孟德公子不在。”小厮恭敬地说道:“公子今日早间便去了淮泗之间寻仁公子谈心了。”
“阿瞒这孩子,总跟曹仁混什么劲儿。唉。”曹嵩叹了口气,曹仁在淮河泗水之间如今聚拢了几百号游侠儿,终日里不做正事,曹操不在宫里与曹纯多相处,反倒是总跑到城外找曹仁那帮人让曹嵩觉得他不务正业,这还不如去找马越呢!
“等他回来了告诉他,老夫在书房等他。”
“诺。”
……
中平四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急,雪亦下得更大,最后的几个月马越随时紧绷着神经,治理一郡之地谈何容易,尤其是在京畿重地的三辅之中。
除杨党郭胜,让他不知不觉已经名扬天xià了。不再是武名,而是实打实的功勋,刚直不阿不畏权贵……与狠毒的名声。
鲍出辞离了马越,手下游侠儿倒是都留了下来,甚至还有更多的好手奔赴长安想要投在马越麾下,经过一番整顿,京兆尹百姓有不少都停止了外迁的想法,甚至还有些人从周边地方闻讯赶回在各县补办户籍,重新归为京兆尹治下。在杨氏宗族被毁之后,凡是县中与霸陵杨氏有关的官吏一并赦免,即便如此仍jiù有不少官吏的位置空缺出来,朝廷拨调一批郎官前来任职,为京兆注入了更多的新晋力量。
曹操往来奔波了几次,这无yí是最令马越开心的事情了,此前尽管两人中出了一点小隔阂,但再度走在一起的二人仍jiù非常热乎,时隔经年,二人对于政治,对于军事的见解都有了很大的改biàn,较之以往更加成熟。因此当更加成熟的他们坐在一起,交谈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了。
马越敏锐的察觉到,曹操跟自己坐在一起谈天时有一种很强的目的性,交谈的范围不外乎清流是宦官,还有朝中的事情,不再那么自在。
曹操也觉得马越变得心机深沉,即便是闲谈,往wǎng也是曹操在说,马越不时地说上几句,惜字如金。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通宵达旦的喝酒,将白日的政事抛之脑后,马越抚琴,曹操击节而歌,周围的兄弟畅饮开怀,剑舞不断。
但那样欢聚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
当友情中混入了宗族,派系。交谈对两个年轻时的朋友来说变成一种煎熬。
不如醉去。
蹇硕也来过几次,因为陛下时常命人来着手谕来京兆问政,但自从有一次在京兆府撞到曹操,后来便再都没来过了。后来便都是中黄门李坚或是西园骑督裴若往来频繁,带来陛下的手谕或是赏赐。
中平四年在除夕的宫宴中步入尾声,这一年的宫宴朝中再没有人敢给马越脸色看,除了皇后。
朝中几乎所有官员见到马越都会笑着拱手,无论是清流还是宦官,无论背地如何,没有人在当面再给脸色看,即便是何苗,都会拱手行礼。
马越沉溺在他人给予的尊敬之中,笑意盎然。
尽管他知道,他们尊敬,是因为他们更深的恐惧。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章星孛紫宫
中平五年,这一年天下的形势更为混乱,时洛阳有望气者称洛阳将遭大兵,云气之形状昭示着两宫流血。┠要看書┞.
马越在洛阳参加宫宴之后,皇帝再没忍心把他放出去,留在洛阳暂且落着侍中留待停用。
不过这次,京兆尹没轮到马越指定,何苗上任了。
在洛阳的这段时间,马越又肩负起了教授小皇子刘协的公务,倒真是尽好了侍中的职责,每日不是在刘宏身边议论政事,就是在永乐宫跟小皇子协呆在一起。
“先生,你看这个有没有趣,是皇兄送我的。”
马越跪坐在永乐宫外,练了一个时辰八分大字的刘协从怀中掏出草编的蚂蚱捧在手里让马越看,马越没有接过,只是笑着说道:“殿下,您是皇子,要时刻自称,不可用我,有违皇室威仪,您可了解?”
刘协一板脸,小心地看了马越一眼,急忙将草蚂蚱藏在背后,低头说道:“本宫知道了。”
见到皇子协这副孩童模样,马越脸上也露出笑容,轻声说道:“不过大皇子编的蚂蚱真的很不错,大皇子殿下来永乐宫了吗?”
“没有,是我,哦不,本宫前两日去东宫玩耍。”刘协低头自顾自说着,突然抬起头睁大了亮晶晶地眼睛对马越讨好地说道:“先生您可不要告诉皇祖母,不是本宫贪玩,是皇兄叫本宫过去的,皇兄相邀,臣弟怎能不去呢,先生您说对吧,不去不符合礼仪。┣╠要看╠书┞┞╋╬┣.`1=k·a^n^s、h`u.”
“殿下放心,臣不会向太后告密的。”马越伸出手指笑道:“不过您的自称又错了,臣只有对太子殿下才称,如今陛下尚未立太子,殿下还不宜自称。”
马越话音刚落,便见到有宫娥走来行礼说道:“马侍中,太后请您入宫。”
马越点头,起身对刘协行礼道:“殿下,那臣便先入宫觐见太后,您休息一会再将臣教您的拳法打一遍,可好?”
“皇兄还不早晚是太子,嘻嘻,先生且去,学生知道啦。”
看着刘协天真无邪的笑容,马越的目光却越过了高耸的重重宫墙,看在了东宫的高耸宫阙上。
当年何后为了保住皇子辩将来的太子位毒杀皇子协的生母王美人,如今两位皇子的关系却如此亲善……马越叹了口气,他们这些大人们,是否不该将自己的寄往强加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侍中马越,参见太后。”
“进来吧。”
永乐宫的重重帷幔中,马越对董太后行礼后坐在董太后对面一丈,永乐宫内雍容华贵,帷幔遍布金色,宫中平日所用膳食以黄谷为上,饰品多为金制,即便少有不是金质也尽是黄色。┣╠要看╠书┞┞╋╬┣.`1=k·a^n^s、h`u.
“侍中免礼,本宫也就是闲来无事,让马侍中近来小心些,只怕朝中会有人对你不利。”
“对臣不利?”马越蒙了,他这些日子过得非常快活,生活简单而有序,还没出门惹人,对他来说已算难得,马越问道:“太后可否告知,可是臣又惹到了谁?”
董太后笑了,“惹到谁,马侍中惹到了天人感应,哈哈!”
“天人感应?太后说的莫非是二月的流星?”
“流星?你这么叫也好。二月,有星孛于紫宫。马侍中可了解星象?不了解也没关系,老婆子了解,今日闲来无事便跟你讲讲。”董太后显得非常悠然自得,坐起来说道:“有星孛于紫宫,星,就是你说的流星,紫宫,则是东宫,也就是太子宫。”
董太后神神叨叨地看得马越后背脊梁骨直凉,马越其实一直觉得金碧辉煌的永乐宫没有人气儿,一个眼睛半瞎的老太婆神神叨叨地坐在对面眯着眼睛跟他讲什么天人感应……想想就慎得慌。
“太后的意思是说,这天象师说,有人在给立太子的事情捣乱?”
“对喽,马侍中果然一点就透,聪明。”
马越不以为然地说道:“臣多谢太后忧心,不过但是这星象,还管不到臣的事情,臣只是个没实权的侍中,最近一直没出门给人找麻烦呢。╠╬╣┠要看┣书┢┝┡┟.-1·k-a-n`s、h/u=./c`c-”
“你不找麻烦,可有麻烦找上你啦。”董太后笑着说道:“今天早上,有人告诉本宫在陛下的龙案上看到一份弹劾书,拿星象说事儿,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宫内奸邪教授皇子,没脑子的人也能想到说的就是马侍中。”
“这人傻了不成?就一个这玩意儿。”马越一愣,久在朝廷,他习惯于将小事情串联起来当作不简单的事情,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太后,上书人可是太典星?”
董太后十分赞赏地看了马越一眼,果然把问题想透了,说道:“不光是太典星,还有太史令丞三人联名,这三人都是袁氏公府的故吏出身。”
马越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同时心中疑云重重,他也没得罪袁府的人啊,为什么袁氏的门生故吏会找他的麻烦?这里面透着重重阴谋,给马越的感觉像是一次造势。
“对了,凉州有个董卓,董仲颖,马侍中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了,难不成他又做什么事了?马越说道:“臣知道,董校尉此前在张太尉麾下与叛军作战,后河东及并州匈奴异动,董校尉调入并州平叛,太后怎么问起他?”
“对,就是他,袁隗请奏让陛下招他入朝做少府,被他回绝了,不过他弟弟董旻倒是喜气洋洋地来了,前些时候托人给本宫送来些东西,挺不错的。╠┢要┞看书╬┣╠./1`k=a`n=s`h/u、.这个董卓是孝心有佳啊。”
董二哥,董二哥,马越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却不知该对董太后说些什么好,只是沉默不言。
“怎么,马侍中与这董卓有过节?”
“不,没有。”回过神来,马越急忙说道:“董校尉为人豪爽大方,臣年轻时多得其援,他能对太后孝敬自然是很好的。”
从永乐宫走出来的时候,马越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一路上低着头无视那些低头行礼的官员,心神不宁地回到梁府。
董卓搭上了董太后的关系,太后让他向陛下进言,举董旻为奉车都尉……于私,董卓是他的好兄长,此生最灰暗的一日,是渐感福的并州刺史亲自为他抬车做轿夫。
于公,他却不愿放董卓入京。因为他知道,董卓入京的那一日,繁华京师便必将血流成河。
知晓未来的既定事实,许多时候对马越而言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反而是压在心头的巨大包袱。历史总是犹如滚滚车轮,马越却不是螳臂当车的那个勇士。有时他也曾想,若不是知道历史,或许千年之后历史上他真能留下一笔关于螳臂当车的悲壮。
人啊,都是趋利避害的。
第二日朝议,几位精于星象的六百石杂官在殿中大放厥词,怒斥陛下任用奸人教导皇子,引天怒,星孛紫宫。
以袁隗为的老派清流恳请刘宏立下太子,面对蝼蚁般地太史令丞指桑骂槐,马越垂手昂头端端地跪坐于殿下,一言不。
刘宏单手撑颌坐在龙榻之上,俯视着文武百官,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他还不能说他想立皇子协为太子。
皇帝的家事,亦为国事。
至于星孛紫宫,那对刘宏而言就是个笑话。光武帝那年也是星孛紫宫,四皇子即为成了孝和皇帝……大皇子不登大宝,当是正合陛下的心意。刘宏看着一脸淡然的马越,笑了。
这个马越,本事越来越大,对自己仍旧恭敬,但做事手段太过偏激了些——可用还好,若不可用,当如何?
刘宏现在有些不敢再交于马越更大的权柄了,尤其不敢再让他带兵。没有一兵一卒,将树大根深的中常侍郭胜及霸陵杨氏一朝夷族,宫里的缇骑回报,杨党一门上至九旬老妇,下至三岁小童,全死的一干二净。说是抗旨以谋反罪诛杀,说到底陛下只是昏庸却并不傻,他难道不知道马越做这事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公报私仇的成分吗?
能用的人就那么几个,就像他知道马越凶狠一般,难道他不知道蹇硕桀骜吗?
刘宏都知道,只是懒得说罢了。
鹰犬爪牙,好不好看不重要,能逮兔子就是了。
可现在马越有些过了,他不仅能逮兔子,还能咬老虎。
庙堂之上的势力,有些不平衡了吗?
……
七日后的第二次朝议,京兆尹何苗递交上了搜查杨氏府邸中现的卷宗,在朝堂上惊起了轩然大波。
大殿变得无比嘈杂,人们再度回想起前些时日夜晚的那道流星直奔紫宫。
看着朝堂上大臣望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马越这时才真正明白过来最后一面,杨党那句‘我死了你也不会长活’的意义。他还留了最后一手。
继任的京兆尹,为何是何苗?
马越抬眼望向刘宏,却看到高高在上的陛下脸上复杂的表情,笑意中混着嘲讽,摇了摇头。
“来人,侍中马越违抗圣令,押下黄门北寺狱秋后听审。”
马越起身向殿外走去,昂着的头,没有垂下。他没有去看那些落井下石的眼神,亦没有向任何人投去援助的目光,没有忧心,没喊一句冤枉,更无半点畏惧之色。
当四名雄健的期门郎从殿外走来的时候,马越突然转身,向刘宏行一大礼,转身迎着期门郎而去。
没有半点打算被押走的模样,马越在朝臣的眼神中走出了这座他亲手建成的大殿。
中平五年二月,有星孛于紫宫,侍中马越下黄门北寺狱。
...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章化史为牧
光和四年,那是七年前的夏日,蝉鸣地响亮。
当负责王美人起居的冗从蹇硕急急忙忙地跑到南宫,被大殿半尺台阶绊倒在地的时候,刘宏脸上摆着一副看这个小宦官笑话的表情。
这个小宦官刘宏认识,跟总跟在张让屁股后头搬赶车,人生的高大健壮,算是这宫里宦官里头的翘楚。不过让刘宏记住他可不是因为搬几案,三年前,这个叫蹇硕的小宦官的叔父宵禁后在街上带刀夜行,被时任洛阳北部尉的曹操抓住一番审讯棒打致死。
就是这件事让刘宏记住了他,不过今天,刘宏开心,刘宏已经开心好几个月了。
王美人数月前为他生了皇子,起名为协,朕与王美人有孩子了!
等协儿长大,朕要带着王美人与他,不,是王皇后与他回河间一趟,告诉他,他的父皇就是从这个小地方一步步走到洛阳南宫的。
突然间,一声巨响,蹇硕几乎是破门摔倒而入。
蹇硕浑身打着颤抖连滚带爬地进了殿内跪伏在地下,上气不接下气,天旋地转,哆哆嗦嗦地说出:“禀、禀报陛、陛下,王美人暴毙。”
刘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大声喝道:“左右将这欺君狂徒给朕斩了,头颅挂到玄武阙上!”
刘宏希望听到蹇硕求饶,说他说谎了,说他只是狗胆包天妄图欺君。
“你他娘给朕说啊!给朕说你说谎了!”
蹇硕只是用力叩首,额头上的血迹浸在寝宫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刘宏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要炸了。
他爱极了王美人。
他有多爱王美人,他的心就有多痛。
那么一个知冷知热的王美人,就这么去了。
“朕的美人,怎么会暴毙?”
这个时候,刘宏已经打心里相信了蹇硕,因为他知道,这偌大的洛阳城,没有人敢拿朕的美人之性命开玩笑,没有人敢骗朕。
这个帝王曾经为了这个称作‘王美人’的女子忘记身份,有血有肉而全心全意。这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他甚至愿yì为了她舍去这皇位的枷锁,哪怕不理朝政,哪怕不问世事,都好。王美人所给予刘宏的,不仅仅是年轻貌美,还有背后无与伦比的支持,那是这位帝王撑起脊梁骨的自xìn之来源。这种感情,根本不是如宋皇后、何皇后那种鱼肉之欢所能够比拟的!这不会因岁月的侵蚀而变色,亦不会因生死而断绝!
这一刻,这个执掌东汉帝国权柄十二年的帝王无力地瘫坐在地,满脑子都是王美人生前的一颦一笑,南宫、北宫、上林苑、玄武阙……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刘宏满心回忆,满脑子的爱意,满身的悲痛,他想知道,他的小皇子怎么办?没了母亲她该如何成长?年幼丧父的刘宏依靠着自己在深宫中成长成一个男人,他深切地明白幼年失去亲人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中意味着什么。
恨意,如张牙舞爪的野兽将他的心头占据,抬起眼睛刘宏阴寒的声音在蹇硕耳边响起:“王美人……怎么去的?”
在刘宏身后,大宦官张让狠狠地瞪着他,张让并不知道王美人是怎么死的,但他知道一定跟何皇后脱不了干系。当年为了让何后问鼎后宫,他们下定决心串通了奸相王甫炮制出巫蛊冤案陷害死宋皇后满门,如今何皇后为了剪除威胁到自己地位的王美人痛下杀手一点都不奇怪。
张让的眼神足够狠戾,可却抹不平蹇硕的心。
他要往上爬,张让赵忠是靠不住的,他要往上爬,只有往上爬才能给冤死的叔父报仇,他只能往上爬!
所以,蹇硕爬了,他爬到刘宏脚边,抬起头正对着张让的眼睛,随后对刘宏说道:“陛下,奴,奴有要情!正午时分,皇后心腹至王美人宫中赐下膳食,王美人食后既亡!”
刘宏没有说话,在蹇硕说之前他就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刘宏不是这世间聪明绝顶第一流,但他不傻,他知道厉害关xì,他明白这深宫里谁想让谁死。可他们都忘了,这宫里,只有朕想让谁死,谁才能死!
深吸了一口气,刘宏已经被恨意填满了整个胸口,他问道:“协皇子在哪?”
“奴知道王美人暴毙之后便急忙赶到寝宫差心腹将小皇子送往东宫。”
“好!你做的好!”
刘宏在地上翻了两下,他的脑袋木了,尽管恨意深重,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报!皇后差人有要事禀告!”
“皇后?来得正好,给朕滚进来!”刘宏一咕噜从地上坐起,那皇后派来的宫女进来一副慌慌张张的模yàng跪拜在地都没看刘宏的表情,惊恐万状地说道:“陛下,王美人因产后风寒而不幸暴毙,皇后请陛下节哀毋要悲痛坏了身子。”
“你说什么?”刘宏突然笑了,这笑容却教身旁的蹇硕后背直发凉。刘宏问道:“王美人是怎么死的?”
“王美人……”宫女小心的看了刘宏一眼,硬着头皮说道:“产后……产后风寒。”
那时的刘宏身材修长,手掌很细,他伸手拂过自己的脸庞,张开嘴舌尖舔了舔嘴唇,从牙缝里呲出来一句:“来人将这贱婢勒死!”
说罢,刘宏如阵风一般从寝宫中跑了出去,蹇硕在刘宏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已经扯下腰间绶带猛地环在宫女脖颈之间,勒死了宫女就见刘宏已经风一般地跑出去大殿,蹇硕心头充满了不安,急忙探头出殿,见到几名不知所措侍卫急忙喊道:“跟上去,跟上去保护陛下!”
一路上,刘宏下令弄死了七名拦路的宦官与婢女,一路冲到王美人宫中,抱着王美人的尸首,刘宏的眼泪终于如决了堤。
“朕的王美人,你怎么舍得弃朕而去呢?朕还未准你死,你怎么能死呢?”刘宏这一刻终于明白,在这个皇宫中,他是皇帝,他是陛下,可就连他,都无法管制一个人的生死。
他杀不了何皇后,没有皇帝连着杀自己两名皇后,国母不可一再变换……这还不是时候。
从这一天起,刘宏再没有与何皇后共寝,他夜夜笙歌,从宫女中挑出无数佳丽,他荒淫无度,他不顾政务。
可他的心里始zhōng记得一件事。
他对王美人的爱有多深,他对何皇后的恨就更多上十倍,百倍。
刘宏看书很多,但认真读过的书不多……可他全心全意地读过孝宣皇帝本纪,他知道孝宣皇帝与许皇后的爱情故事,他亦知道孝宣皇帝是杀死霍光之后是如何灭霍光满门的……他很聪明,尽管诗词歌赋之外他懂的东西不多。
他懂如何平衡朝中的势力,以及……如何杀死他们!
美人,你等着……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
西园,刘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醉卧万金堂了,太医署的官员们说他不能再饮酒,不能再日夜欢纵,否则……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结代脉,结代脉,朕是天子!刚过了而立之年的天子!
当明白时日无多,他才终于将注yì力放到政事上来,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发现,当今的天xià就像他的身体,病症甚多。
一直以来他总在以边角余力钳制庙堂上亘古不变的两大派系,以清流制宦官,以宦官治政,以宦官助外戚,以外戚助清流……形成一个循环。
提拔蹇硕,这憨子没心思,是护卫皇宫的最后一面墙壁。
提拔马越,本以为凉州来的小蛮子一心为国,后来逐渐意识到这个马三郎只忠于自己,也好,正好是一柄屠外戚的宝刀。可若有一日朕不在了呢?
若朕不在,谁制得住马越?
十常侍是脏了些,毕竟知冷知热,当马越在朝中地方错综复杂的关xì网被张让搁置在眼前的时候,刘宏心里已经没有从前的那股自xìn了。甚至就连,马越是否忠于自己都无法确定。
刘宏的一生,起于窦氏太后的一场豪赌,最后,两方的赌客输得体无完肤,反倒是他这做骰的赚得整个天xià。
后来,刘宏自己成了赌客,赌了无数次,现在,他要做人生中最dà的一场豪赌,赌上这个天xià,赌上了王美人的枉死,赌上七年之久的仇恨。
他要让他的儿子做皇帝,享昏庸帝王曾亏欠王美人的一切!
“陛下,陛下。”
“啊。”刘宏猛然回神,扶着额头笑道:“太常方才说到哪里,朕走神了。”
西园里的护卫被摒至一旁,万金堂方圆百步仅有端坐榻上的汉帝刘宏与身旁负手的太常,刘焉。
太常是九卿之一,负责宗室事务,平时不参政事。但刘宏深知,他面前这位不惑之年的太常可不简单。洛阳令、冀州刺史、宗正、太常,至今入朝已有二十年有余,宦海沉浮,心思非常人可比,宗室的身份与超乎常人的能力,是刘氏宗亲中德高望重的九卿。
刘焉笑着说道:“陛下,臣说到如今各州刺史、太守行贿买官,盘剥百姓,招致天xià责骂。老臣建议您应该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逐渐废除刺史,以州牧之职镇守以安定天xià。”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章日薄西山
“陛下,臣说到如今各州刺史、太守行贿买官,盘剥百姓,招致天下责骂。≮v≦≤.╬.老臣建议您应该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逐渐废除刺史,以州牧之职镇守以安定天下。”
“化史为牧?”刘宏问道:“州牧的职权,是否太大了些。”
刘焉拱手道:“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当今天下盗匪为患,您可以派出信任的要员在临危之地担任州牧,退可保一州安宁,多祸患再起,数州并攻,可在旦夕之间平叛,拱卫京师。但员额不可多,两三州即可,其一可显汉室威仪,其二则可不乱。当天下安定之时再化牧为史,可安天下。”
刘宏的眼睛亮了,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那太常卿以为,当在何地立牧呢?”
“益州贼人马相叛乱,交州可为一地,可保二州。青州徐州黄巾余党再起,可以豫州为一地,保京畿。冀州黑山贼人不息,可以幽州置牧,进可攻冀州黑山,出能防边塞祸患。”
州牧,总领一州兵事及民政大权。刘宏跟着刘焉勾画出的置州牧的宏伟蓝图设想,若外放三州,则天下可安,所需要的不过是遴选要员罢了。
“太常卿所言极是,正合朕的心意,不过朕有一疑问,望卿解惑……这凉州,能否置州牧呢?”
“凉州?”刘焉默默念了一句,事实上尽管凉州在盖勋等士族与武人戮力之下已经逐渐安定,但庙堂上的公卿大臣还真没人真拿凉州当回事,就像崔烈说的,他们在心里其实早就把凉州弃于大汉疆土之外了,盖勋那个凉州刺史,在他们心里无非是个对外作战的将军,那是在国境范围外的刺史。vv网≥.╃╈.╋c┼o┿m┯他们内心理想的国境,是陇关。只要将叛军挡在陇关外面就好了。
真没谁打算收复凉州……或许,陛下这么想?
“陛下,恕臣直言。臣以为凉州非但不易设州牧,对于凉州刺史部的军需供给也请尽量减少……凉州地处高山,中原大军难以攻入,而叛军入了陇关便是一马平川。凉州尽管产马,然幽州军马也足够供给大汉常备军。凉州之地如今尽是凉人治政掌兵,若设立州牧有了二心,与叛军联合寇入三辅只怕后患无穷。”
“太常卿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刘宏打了个哈哈,见到太常脸上不似作伪,尴尬地撇嘴说道:“难道就让凉州从朕的疆域中分出去吗?”
“回陛下,非也。”刘焉擦拭下额头的汗水,说道:“臣以为汉阳太守傅南容所言不虚,凉州不可弃,弃则三辅不可守。但臣以为亦不可守,凉州之地广袤千里,然其间高山耸立、瘴气不绝,大幕无边、人烟稀少。仅司隶洛阳一地便有在籍人口百万之众,凉州之地何其十倍于洛?然其最繁华之汉阳堪堪十余万口,全州不足五十万百姓,一年赋税不过一千七百万钱,谷粮更是杂田千亩而更少。∥网.┮╇.╇”
“陛下,因凉州战乱,朝廷每年需向凉州拨军资几何?据臣所知仅仅中平元年拨出军资便近两亿钱,后逐年减少,然其最少时也过五千万钱,而叛乱不息,朝廷便要永无休止地填补进去,每一年都要付出凉州十年的赋税才能勉强维持。因此,臣以为凉州便且先自治,刺史盖勋为大才,如今已将叛军维持住。当下比凉州更为紧要的是肃清宇内,当天下各州叛乱剪除,只有一个区区凉州叛军便不足为虑。当前国势之下,再支援凉州却是不合时宜的了。”
刘宏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点头,刘焉这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现在非常想肃清宇内,越是觉得时日无多,越是心焦。他不能一辈子机关算尽忙着玩弄权术最后给身后的小皇子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
“太常卿先下去吧,容朕稍加思虑。”
刘焉拱手倒退而出,目光越过重重宫阙,看着那一轮日薄西山。
……
长水校尉阎行一身戎装地牵马回到梁府,在院子里兜来转去。
“彦明,去一边转悠,你是怎么回事,老夫心里烦着呢!”
马越再度入狱,进的没头没脑。≮≦∈≧网.┯╈.╇c╳o╈m
程立无所事事,负手立在院子中央看着西方愣。
马一个人杵着铁矛坐在马厩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木与七个幽州回来的汉子打着赤膊坐在演武场上。
东观校书郎关羽回来了,从别院取出一柄环刀坐在台阶上就着石头打磨着。
彭式、孙毅、曹耀,马瑜马力那些年轻人便更不必说了。
这对于风头正劲的马越,以及跟随他的部众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梁鹄想。
许多年,渐显老态的梁鹄没有像昨天朝议时那样窘迫了,完全摸不准陛下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陛下这一次完完全全地支持三郎,三郎就真正地在朝堂上立足,可威震天下。陛下不是一直信任自己,信任三郎的吗?怎么这一次……梁鹄是清楚的知道,刘宏对于马越起家前的那些东西,包括他身边仆从的种种过往一清二楚。
“你们先别急,这次事出反常。”梁鹄负手立在中庭,看着这一般骄悍之人,心中对他们感到担忧,这些人关羽还好,在东观两年如一日地拜读先贤名篇,况且性情本就比较稳重。∧?⊥≠≈≦网但看着诸人尤其阎行这种手底下有兵马的将军,梁鹄尤为心惊,生怕这个杂毛小子一个想不开做下无可挽回的大事儿。“陛下如果真要责罚三郎早就罚了,也不会这么重用他。”
台阶上的关羽手上一停,将刀放在腿上,抬头问道:“先生,我听说,是因为何苗做的手脚?”
“唉。”叹了口气,梁鹄环视府上停下活计的人,知道如果不给他们个说法恐怕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转身便提着下摆登上中堂的台阶,走了两步回头对关羽说道:“没到要动刀的时候,把三郎的家将都叫进来,让安木看好门。”
“诺!”
梁鹄转身入内,关羽放下环刀,吩咐下去让阎行、马、程立、彭式等人都一同入内。
梁鹄坐在上,待人都进来,示意将门关好,这才说道:“三郎入狱的事,都知道了。一旬前,夜观星象的太史令丞弹劾陛下,意在三郎,当时陛下没有说话。”
“三郎在京兆尹的事,没做干净。昨日朝议何苗把从长安杨府查抄出的罪证都摆在明面儿上,按理说陛下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把三郎下狱的,毕竟整顿京兆的赏赐还赐下,这事情有蹊跷。”
阎行坐不住了,说道:“老子就知道是何苗那个王八蛋,主公去年就该一刀劈了那个王八蛋。”
“嗯?”梁鹄瞪了阎行一眼,这班亡命之徒在战场上各个骁勇,但位列朝班却终究少了些底气,些许事情便总想着舞刀弄剑没有丝毫顾忌,哪怕如今各个腰悬印绶比起三郎却终究少了些火候,称不得大气,“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些星象师是袁府的故吏,何苗又是大将军的弟弟,皇后没说话,但跟三郎穿一条裤子的蹇硕这次只字未提,再加上前些时候三郎弄死了郭胜……蹇硕上次过府是什么时候?”
彭式拱手说道:“回尚书,是主公还在京兆的时候。”
梁鹄点头,问道:“三郎在京兆有谁与他交从甚密?”
彭式说不出,程立拱手吐出二字,“曹操。”
浸**道三十年的老尚书智力不高,但对政治有着足够的敏感,拍手道:“外戚、宦官、清流共同力,仅仅是为了将吾那徒儿置于狱中?老夫不信。”
梁鹄心里有个猜测,不愿对众人说出。便是三家再如何力,只要陛下不想,难道他们就能如愿了?
“仲德、云长,将你二人所知的,天下与君皓有关的人名全部写下来。”
程武跑去拿笔置放于二人面前。
他们写出一个名字,梁鹄便将这个名字背后蕴含的力量读了出来。
“凉州护羌校尉马腾,君皓大兄,在其之下马宗、马玩、程银、成宜……再加上把守陇关的杨丰。”梁鹄念着这几个名字,说道:“凉州之兵,尽入其麾下。”
“凉州刺史盖勋,汉阳太守傅燮,北地太守窦良……凉州半壁之政,三人掌管五百里。”
“并州董卓,新任河东太守,如今拥兵自重,麾下羌胡、屠格数千之众,不可小觑。”
“幽州公孙瓒、刘备、张飞、公孙度。多多少少都与三郎有些关系。”
梁鹄从程立手中接过狼毫,挥手在纸张上写下几个名字,“你们都漏下了最为重要的,尚书令裴茂、尚书令梁鹄……唉。”
“陛下关押三郎,只怕是项庄舞剑。”梁鹄看着一个个名字,说道:“陛下是在敲打你们啊,让陇关的杨丰把官辞了吧,陇关的权柄要放在别人手里了,否则陛下恐怕不放心。仲德,代老夫传信一封,入尚书府请三郎的岳父过府一叙。”
回过头,梁鹄对众人说道:“云长,给寿成写封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让他不要有所异动,先安下心。三郎的事情自有老夫处理。”
长出了口气,推开门看着中庭落叶,一心想在书法一道取得更大成就的老人背仿佛又驼了几分。
“老夫这个尚书令,也该还给陛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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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章胡说八道
“张侯,您说这马越入狱,是怎么回事?”
张让把玩着河东太守刚送来的琉璃尊,恋恋不舍地放在几案上,这东西他拿着爱不释手,却终归还算要转送给陛下,这东西可不是他个侯爷所能拿的住的。
烫手。
“能怎么回事?马儿的如日中天,陛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得住他,所以先丢到黄门北寺让他消停消停。”看着面前探头探脑的孙璋,张让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道:“怎么,孙侯打算给郭胜报仇么?”
孙璋脸上带着恭维的笑意,说道:“哪儿啊,在下不也是为我曹思虑,那小马儿如日中天,对咱们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是?”
“那你大可放手去做,本侯跟那马儿亲厚,这时候是不好去落井下石的。”
孙璋得了张让的应允,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一步三晃地走出张侯爷的府邸,看着他的背影,张让不屑地发出一声轻斥,“戚。”
还我曹,我曹,谁想跟你称曹?半点脑子不带就打算闷声地去落井下石,也不琢磨琢磨圣上的心态。
不过这样也好,常侍们越少,才显得张侯爷的尊贵。平心而论张让还是很喜欢马越那样耿直的傻小子的,或许对郭胜及杨党那一击致命的手段称不上耿直,但在洛阳这个地方,已经是万分难得的啦。
孙璋刚走不久,后厅里便迈步走出一身着麻衣却丰神俊朗的威武男人,当朝大将军,何进。
“大将军,您看,老奴说得不错吧,小马儿这么一落难,朝里肯定有挨不住要跳出来的。”
看着张让一脸恭维,何进只看到了危险,八年前他靠着面前地这位当朝大宦官牵着驴子从南阳走到洛阳,八年后他成了天下唯一的大将军,而大宦官还是那副老模样。这八年来他看过了太多的宦海沉浮,有人如飞星一闪而逝,有人摸爬滚打,有人死于非命,却很少有人像面前的老宦官一般,天下喊打喊杀,他却绿树常青。
知道何进的人越来越多了,天下英雄入幕,每隔几日便都有人在自己耳边聒噪着清君侧,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要与面前的老宦官为敌。一方面要让将军府的幕下之臣更多,另一方面,也要将老宦官的羽翼悄无声息地剪除。
人世难安,庙堂之上更是如此。
“侯爷说的不错!”何进不露声色地坐在对面,说道:“只是遂高尚有一事需常侍指点。”
“老奴在大将军面前可不敢说指点。”张让诚惶诚恐地摆手,稍后狡黠地笑着说道:“大将军可是想问老奴,如何才能勒死黄门寺里的那匹剽悍骏马吗?”
何进带着笑容,点头,面容却不够热切。“马儿不死,早晚有一天朱苗就得死,朱苗虽是废物,终归是遂高的弟弟……死了,不好。”
“大将军难道不知,陛下对马儿只是猜疑,因此才丢到黄门寺里,说是羁押,终归还有些保护的。”张让命人砌上一壶难得的茶叶,对何进说道:“想让马儿死,眼下只有一个方法,简单,容易,许多人都做得了,偏偏大将军你做不了。”
“这是为何?”何进眯起眼睛问道:“何为他人做得了,遂高却做不得。”
“陛下对马儿是猜疑,猜疑朝中到底有多少人心向马儿,陛下不怕近臣做坏事,做得越坏,骂声越盛,陛下御使起来也就更顺手。孤臣嘛,陛下交予权柄也来得放心。可马儿偏偏不想要骂名,他宁可丢了官位也不愿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所以陛下就害怕。把马儿关到黄门寺,估计不出几日朝中就有尚书告老、校尉请辞。到时候,陛下就放心了,马儿不出来则已,一出来陛下一定会委以重任。大将军难道看不出来,这一次只是陛下对马儿的考验吗?”
何进点头,明白了园子里那位皇帝妹夫的想法,也明白了为何他不能这么做。这个时候对何进来说,入禁宫给刘宏说马越坏话的人越少越好,说他好话才是真的能杀人。
“那敢问侯爷,谁又能杀得了呢?”
“说到这个,老奴昨日做了个梦。”张让看了何进一眼,“行走天下的商贾听说侍中马越被下狱秋后处死,刚好要去凉州进一匹宝马,秋后问斩的消息传了出去,引发了凉州人更大的叛乱,攻至三辅,边地的骄兵悍将们威胁陛下放了马越,大将军挂帅出征,击败叛贼威震天下。得胜之日,陛下将马儿从黄门寺里拖到城南套上了五匹凉州宝马。”
何进磨砂着颌下的胡须,脸上泛起了笑容。
“梦只是个梦,大将军也别当真,真要那样,只怕马儿之后便是将军了。”
“啊?”何进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为何?”
“老奴说了,陛下对马儿只是猜疑,仅仅是担心马儿将来不好御使罢了。但对大将军,可是实打实的忌讳。将军幕府天下归心,一班书生意气终日抨击朝政,您的幕府里俨然像个小朝廷,陛下能不多想?要照老奴说,您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杀马越,而是将兵权放出去些,不然陛下心里难安啊。”
“多谢侯爷忠告!”
何进脸色大变,向张让拱手拜谢,心不在焉地交谈片刻急忙离去。
“唉。”人走茶凉,张让也不愿喝,唤来吹笙者奏了一首小曲儿,眯着眼睛在厅中摇头晃脑地享受了一刻钟的时间,估摸着何进应当走远了,整理衣服起身,差人备车。
“义父,您要出去?”
刚出门,正对上晃悠入府的张奉,点头笑道:“不错,阿父去赵侯爷府上坐坐,让他去陛下那儿骂三郎几句,出出心头的怨气。”
这个时候,去陛下面前骂马越,对马越而言可是极好的事情,还能平了赵忠的怨气,何乐而不为?
……
西园。
“蹇硕,你都给朕跟前跪了一天了,让你走也不走,是不是有事儿跟朕讲?”
蹇硕在西园里已经跪了一天了,刘宏今日接见了数位老臣的会面,做什么的都有。永乐少府樊陵跑来为马越喊冤,看那模样是受了太后的旨意,讲话多半是违心的,给刘宏一顿臭骂撵了回去。后来曹破石也来了,鸡同鸭讲地叨叨半天,一直说马越不错,不过蹇硕也没听懂他说马越到底哪里不错,倒是没被刘宏骂,直接把他的越骑校尉免了。这是曹破石第二次从越骑校尉上被罢免了。
后来来了个孙璋,老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给马越一顿臭骂,骂的刘宏龙颜大悦,不住地拍手叫好。孙璋走了,袁隗又来,袁隗走了马日磾来……蹇硕是觉得该来的就曹破石来了,不该来的倒来了不少,有人夸有人骂,反正就是脱裤子放屁,净做些自己管不着的事情,陛下要关马越当然有陛下的思虑,他们瞎操什么心,真是。
可是陛下……干嘛要关马越呢?
“陛下,奴,奴就是想问问,为何您要关押马侍中呢?”
“哟,蹇黄门也有疑问了,这可不像你。”刘宏眯着眼睛一笑,斜卧在万金园的榻上,皇帝等了一天了,就等着蹇硕发问呢,不问光跪着让他心痒痒,可真发问了,他又想逗逗这个榆木脑袋,不愿告诉他了。“蹇黄门先给朕说说,你是来骂马越的,还是要夸他?”
蹇硕点头想了想,抬头说道:“奴不是来夸他的,也不是来骂他的。”
“哟,蹇黄门不夸马越的时候可是少见,朕可是知道,你不爱见血,每次却都拿着马越送回来的人头给朕看。”
“他,他跟曹操关系好,奴以后都不会再拿着给陛下看了。”看着刘宏狭促的奚落,发觉自己的小心机被刘宏看得一清二楚,蹇硕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抬头说道:“有人说马侍中清廉奉公是大汉中流砥柱,也有人说马侍中心狠手辣是沽名钓誉之徒,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马侍中的房中从没有过装饰,但他杀光霸陵杨氏三百余口无一存活,也是真的。”
“不褒不贬。”刘宏面无表情,却又像循循善诱一般问道:“既然他跟蹇黄门的仇人关系不错,你又对他不褒不贬,何必还来问朕呢?”
“因为,因为他对陛下耿耿忠心。”蹇硕抬起头,他也有些害怕,这些年他做的坏事也不少,他怕哪天刘宏因为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杂种弹劾,就也把他下黄门狱了,他不是马越,马越入过黄门寺活着出来了,但他知道如果是他,未必走得出来。“奴只是想知道,既然对陛下耿耿忠心,陛下为何要关押他?”
刘宏欣慰地笑了,蹇硕说到点子上,庸人都当刘宏是因为朝中的风言风语关了马越,还有些聪明人以为刘宏是忌惮马越的关系庞大,甚至有人觉得马越心狠手辣被刘宏不喜,其实那些于刘宏何干呢?刘宏只是在意,这个人登高位之后对他是否忠诚依旧。
“那蹇黄门的意思是,朕不该关他咯?”
“奴不敢,奴只是觉得……孝景皇帝杀忠臣晁错,孝武爷杀了张汤。”蹇硕低着头说道:“奴觉得陛下要胜过他们,不会处死忠心于您的臣子。”
从不说好话的蹇硕,拍出的马屁,将刘宏美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刘宏心情畅快地笑骂:“胡说八道……咳咳!”
笑声中,咳嗽带出的丝丝血迹溅到了白玉几案上。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章大失所望
中平五年,四月,尚书令梁鹄以年岁老迈为由告老还乡,刘宏应允免去官职,却以凉州边患为由留在洛阳,赐金五百。
马越呆在黄门北寺狱的特殊牢房中,其中笔墨纸砚,兵书政策一应俱全。
同月,陇关都尉挂印离去,奔马千里居于梁府,每日向黄门狱中送饭。
刘宏没有释放马越的意思,却并不禁止家将探望。
五月,同为尚书令的裴茂请辞,刘宏应允,同月下诏赦免了躲在吴郡的蔡邕。
马越脸上的苦笑逐渐变得平和,在狱中熬过整个春夏。
九月初,杨丰再一次走入黄门寺,这一次他带着不同寻常的消息。
“主公,大将军进言陛下,陈天子将兵可安天xià,陛下在西园搭高台,马日磾进位太尉,蹇硕着手招募新军,欲于西苑立八校尉!”
马越眯起眼睛,手一抖将书简置于几案,“八8^○^○^ΤxΤ^ˋc○Μ校尉?”
八校尉!陛下终于要立八校尉了,马越等得颌下都长出了胡须,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哈哈!”寂静无人的黄门狱中突然传出没有丝毫压抑的笑声,“这八校尉,可算是立下来了!”
马越面容上带着狂放,他蛰伏数年,聚木石在乡闾有人望,诛杨党朝野得了偌大声威,平贼寇七军五署无人不知马君皓,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陛下要立八校尉了,雪藏了自己半年之久,重见天日的一天还会远吗?这一次出狱,这辈子都不会再进来了。
这一次出狱,这天xià就再无人能关住我马越了!
“主公,阿若不懂,这立八校尉明明就是分散幕府兵权的事儿,大将军为何要向陛下进言这事呢?”
“哈哈,阿若这就不懂了。”马越手舞足蹈地笑道:“看看如今朝廷的模yàng,太尉府早就没了人气儿,司徒府也差不太多。天xià的能人志士尽入幕府。年轻一辈鲍信、山阳名士王谦,除了党锢解禁之人就是清流名士,皆名声遐迩。什么荀攸荀公达、华歆华子鱼、郑泰郑公业、刘表刘景升、周毖周仲远、伍孚伍德瑜、陈琳陈孔璋、田丰田元皓、逄纪逄元图、蒯越蒯异度、孔伷孔公续、袁遗袁伯业、胡母班胡母季皮、王匡王公节、桓典桓公雅、孔融孔文举……群贤毕至,令公卿府逊色。比朝廷还像朝廷,陛下对他能放心吗?”
“他得放权,首先要让陛下放心,他就得放兵权……把掌兵的放在陛下手里,才能放心啊。”马越眉飞色舞地吐出一肚子的名zì,急切地拉着杨丰的手说道:“阿若,快给我讲讲,八校尉都有谁,陛下可放出口风让我领兵?陛下会给我一个什么官职呢?上军校尉可能性不大,八成那是蹇硕的位置……一个中军或是下军总是跑不了了吧,阿若快说给我听!”
“这……”杨丰面露难色,他不明白马越为何会对这校尉之职如此热衷,吞吞吐吐地说道:“主公,上军校尉是蹇硕没错。中军校尉是袁绍袁本初,下军校尉是鲍鸿,典军校尉曹孟德,助军左校赵融,右校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连同大将军统一首上军校尉蹇硕节制。”顿了顿,杨丰说道:“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没,没我?”马越指着自己的鼻子,向后退了两步,结实的后背撞在监牢的木栏上,身子一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怎么,怎么会没有我呢?陛,陛下忘了黄门寺还关着我呢吗?我啊,我是马越啊,所向披靡的马越啊!”
“这不可能!不可能!”马越面容扭曲着怒吼道:“八校尉怎么会没我!那些个酒囊饭袋哪个领军能超过我,蹇硕就,就他娘是个给我监军的宦官,赵融还要听我指挥,他们凭什么做八校尉?凭,什,么!”
处心积虑,藏拙藏锋,老子就图谋个八校尉,将来可保小皇子登基,在小皇子长大之前为他屠个天xià太平,把这个天xià的云雾全都驱散了,让他君临天xià!
陛下,马越没想夺你的江山,也不愿跟宦官同流合污,看不起士人的沽名钓誉,难道这还不够吗?怎么到头来连兵都不让马越掌了?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因为这木栏,就因为这木栏关住了我?”马越猛地起身,发泄一般地一脚踹在木栏上,碗口粗的木柱关的住寻常人,可哪里关的住马越这般的凉州骁将?单单一脚便是一声脆响,小腿粗的木柱应声而断,随着两臂发力,竟是硬生生地扯断了两根巨木,顿时密闭的牢房便空出一人宽的位置。
“主公,主公您这是做什么?”
马越迈开步子便向外走,什么黄门北寺,什么洛阳城,老子要回凉州,去你妈的,汉室?老子不保了!
“我要回凉州,出去给我备马扛刀,什么狗屁的八校尉,老子不跟他们玩儿了!咱们回家……杀回凉州!”
杨丰闻言心头震怖,尽管他仍jiù不明白马越为何如此看重八校尉,在得知八校尉没有他的时候又是如此的失望,但他知道主公怕是疯了,若不拦住他,望气师说的两宫流血恐怕就是真的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拽住马越的胳膊喊道:“主公不可,您出去便是叛贼了!数年心血付之东流,难道您要连累梁大人与寿成兄长一同叛逃吗?”
马越转过头,横眉冷目地对上杨丰那双眼睛,又是这个忤逆自己的眼神,与冀州战场要骑马带着自己当逃兵的杨阿若如出一辙。
“阿若,你撒手,这么个肮脏的地方,叛就叛了!难道我的心血现在还没付之东流吗?”
“主公,不行啊,您就是不为他人考lǜ,也要为蔡小姐考lǜ吧。”杨丰顿了顿,他一直不敢跟马越说这事,蔡琰在今年五月与蔡邕一同赴洛,一起来的还有甘宁。梁鹄怕马越知道蔡琰来洛的事让马越心急,勒令杨丰不得说出来。
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不说了。
“琰儿,琰儿来了?”
杨丰看着马越脸上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杨丰急忙点头,说道:“蔡小姐来了,只等您出去完婚,老大人让您再等等,别着急,是陛下赦免了蔡先生,您出去想来是不会太晚了,您就别着急,劳什子八校尉,不做就是了,你想啊,那给咱监军的、听令的都做了什么八校尉,那等您出去还不得有更高的官职等着呢么。”
蔡琰的名zì就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头的怒火。
这个久远的名zì,想打开了脑子里的闸,伴着喷涌而出的记忆洪流,让马越止住了心头的悲哀。
流落吴地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马越深吸了一口气,闭眼许久才压下了心头的郁结,长出口气,还来不及说话,黄门寺地狱卒已经提着刀破门而入,战战兢兢地指着牢房外的马越说道:“马,马将军,您要做什么,别让小的们难做。”
“呵。”马越面无表情地歪嘴轻哼一声,看着那几个强装镇定的狱卒轻描淡写地说道:“正要找你们,做梦把牢房踢坏了,给我换一间。”
马越最终还是坐定在牢中,换了一间新的囚室,一样的有窗户,三尺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狱卒们搬着几案与书简照着原先牢房的位置摆放丝毫不敢有所差错,这位可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登过将军位的,尽管这黄门北寺狱羁押的公卿贵族多了去,却真没见谁睡觉能把牢房踢坏的,乖乖,这位爷睡觉都能提破牢房,醒着要是看咱们不顺眼?
那真是不敢细想。
杨丰走了,马越无心看书,盘坐在牢房的阴暗角落里,像一座不见绿树的山。
前路迷雾重重让他看不清方向,难道这七年来的压抑,都没有一个好结果吗?还是说自己开始就无非是个棋子,到了今日却被弃置了?冷静下来的马越摇了摇头,自己的能力几乎显露的一览无余,朝中并非没有这样的人,只是能力比马越强的因宗族派系之累,以刘宏之聪明才智也会清楚那些人不会为他尽心做事。到了大事上刘宏总是还得依靠自己的,除了蹇硕,没马越不行。
也许杨丰说得对,以后他出去一定会被委以重任,但问题出在他还出得去吗?即便是出去了,这个年月,天xià眼看就要真的乱起来了,等到董卓来了肯定少不了他一个不错的官职,可真到那时候尘埃落定,他还能安坐下去吗?
其实马越不知道,刘宏不怕他本事小,只是刘宏要做些事情,给自己儿子平稳过渡。刘宏怕就怕马越的本事太大,如今朝中形势泾渭分明,当朝天子亮明了刀枪要与大将军幕府争权,蹇硕被外放出去跟幕府里的天xià群贤斗智斗勇,蹇硕万一没抵住诱惑投了将军府,刘宏至少还有马越这么一张杀手锏,还有机huì能搬回一场。
可若是俩人都放出去,蹇硕没叛马越却背叛陛下投将军府……论统兵论胆识,蹇硕可差了马越太多,那时候刘宏可就赢不了啦。
蹇硕好歹是个宦官,由跟曹操有私仇,刘宏不怕他背叛。马越可是身家清白,虽说跟宦官不远不近,这些年终究做了几件大事,若要将军府接纳,不难。
这帐,刘宏算得可清。
他宁可一个死马越在牢房里放废了烂了,也不愿让个活马越跑到将军府做先锋。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章冒险一试
“那是,马君皓?”
十月,空荡荡的黄门北寺狱押进来一个披头散的壮年男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马越才看出来,这个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竟是自己的老相识,曾经的屯骑校尉,如今的西园新军下军校尉,鲍鸿。═.〈。
看到鲍鸿,马越笑了,“稀客啊,鲍扶风。”
马越才不愿喊他叫校尉,他娘的,老子筹谋八年校尉没当上反倒是惹了一身骚,眼看着在黄门寺狱快关上一年了,意中情人的婚礼都没法去办。
经过一个月的静心,马越心中仍有怨气,却不再那么愤怒。对这个事情他也看得淡了一些,没当上掌兵三千的八校尉就算了,阎行好歹还掌握着北军的一营兵马,长水到现在都没裁军,仍旧保持着三千人的建制,大不了出笼之日大闹他一场,马越估计刘宏是不到最后不会把他放出去了。
听说刘宏身体每况愈下,没准到最后都放不了自己!
现在马越只能赌一场了,他已经习惯了刘宏对他有功不赏,反正每一次不赏功勋的背后都是复起更高的官位,如果在泰山崩之前。
“鲍扶风怎么也被关进来了,难不成是贪污军费终于被现了吗?这黄门寺,暗无天日,妙不可言啊。”
悉悉索索的声音,鲍鸿蹒跚地趴在地上抓着两根碗口粗的木柱伸着脑袋想要让马越看清他。
鲍鸿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可怜非常却带着更多的愤怒,像一头狂狮:“看清楚我的样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
马越根本不知为何自己会招致鲍鸿如此深的怨恨,但鲍鸿没有再说话,只是口中出无意义的嘶吼不安地在牢房中踱步,马越仿佛看到了被困住的野兽。╪┞┠.(〔。c[o?m(
少年时他曾只身入大彰山狩猎,将一头熊罴引入早已置下陷阱绝地之中,那个时候那头熊罴就像鲍鸿这般,左右迂回,遍体鳞伤,嘶吼着,抗争着,最后却还是难逃猎人的致命一击。
马越不禁在心头悚然,不知道鲍鸿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冀北战场上他可是亲眼见过鲍鸿是如何耀武扬威率领骑军抢落功勋的,这半年,外面究竟生了什么?
当天晚上,马越躺在草榻上睡觉,迷蒙之中又听到那种恐怖的嘶吼,猛然起身,便见到有几个人夹着鲍鸿,鲍鸿如何挣脱却都无用。
“你们做什么!”
马越一脚踹断木柱,迈腿便要去救下鲍鸿。他跟鲍鸿尽管互看不顺眼,可同为朝中大臣,总不能就这么眼看着鲍鸿就这么在黄门寺里死在自己面前。
突然,阴暗角落中走出一个威武的身影,正挡在马越身前,腰刀出鞘三寸,映着窗外惨白的月光。
“姑父,别再上前了。”
马越定睛一看,这握着刀柄的男人却是裴若,什么力量能让他敢向自己拔刀?
马越止住了前进的脚步,“裴若,这是怎么回事?”
裴若见马越不再有所异动将腰刀入鞘,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兀自挣扎的鲍鸿,抓着马越的胳膊进到牢房里,边走边小声说道:“姑父,是蹇校尉下的令,要请鲍鸿饮鸠酒。”
“蹇硕疯了不成,不对,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马越皱着眉问,耳畔不断传来鲍鸿的嘶吼,“鲍鸿做了什么?”
“小侄尚不了解,上个月蹇校尉命大将军外出平定乱贼,大将军命袁绍领兵平徐州兵患。╪┢╪═╪┡.(。后七校尉齐逼蹇校尉领兵平汝南,校尉便派军司马赵瑾率全军平蜀地叛贼,小侄也刚从巴郡回来,鲍鸿去平汝南一回来便被上军校尉以贻误军机的罪名抓了进来,命小侄毒杀鲍校尉。”
马越哑口无言,他只是个过了气儿的权贵,撑死也就和鲍鸿差不太多的地位,他能说上什么?
鲍鸿的嘶吼渐渐弱了下去,两个小宦官过来站在裴若身后,行礼后低声道:“裴军侯,鲍鸿喝了。”
裴若点头挥手,马越望向一片漆黑鲍鸿的牢房,看着如今悄无声息,坐在地上。
他就是这样看着为朝廷平叛归来的鲍鸿死在黄门北寺狱里的。
看着裴若的背影,马越喊道:“拿些酒,陪我说说话。”
裴若点头离开,过了没多大会,便有狱卒搬来酒坛,裴若挥手命人退下,与马越坐在狱中相对而坐,低着头不说话。
鲍鸿的尸身,还在不远处躺着呢。
“跟我讲讲。”马越可不顾那么多,大6泽一战的尸山骨海中活下来之后他对生死之事看得非常淡了,一巴掌揭开酒坛上的尊盖,仰头便灌下一口,“西园,怎么回事。”
裴若只是个小小郎官,如今却成了上军校尉所部军侯,这个职位带给他没有多少的荣耀与权势,更多的让这个做了数年郎官的年轻人见识隐藏在重重宫闱中的血色。
“姑父被下狱后,先是梁尚书辞官,后来祖父也辞了官职,梁府的顶梁柱没了,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只是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会生这么大的变故。变故生那天侄子正在西园执戟,大将军上书陛下,希望天子将兵,则海内平偃。陛下那天龙颜大悦,但身上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侄儿记得那日陛下脸色惨白却在万金堂里笑个不停,赏了当值的四百多个西苑骑金子。”
“后来到了九月,陛下建起平乐观,册封八校尉,新军与南北二军加到一起何止三万,上林苑当日一眼望不到边。陛下亲自封自己为无上将军,披挂挥剑地策马在上林苑围着军阵奔跑,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马越看着这个外姓侄子,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不像马那么傲气,他只是个普通的豪门旁支,若不是蹇硕赏识可能一辈子都在园子里做个骑兵,到了不惑之年面前外放做个县令,老来做个富家翁,勤勤恳恳,平平安安。如今他承受的这些东西并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第三天,蹇校尉便定下西园军校尉一旬一会晤的规矩,开始想要让曹孟德去征讨汝南,蹇校尉恨曹操恨得牙痒痒您也知道。”裴若喝了口酒,无奈地说道:“姑父,我就是个小卒子。曹操那天吓得脸都白了,他也知道他要是领命出征多半就回不来了。他们那七个校尉都是跟大将军一条心的,鲍鸿气不过,便说如果蹇校尉去打巴郡,他就去平汝南。蹇校尉允了,让军司马赵瑾带着我们去打板楯蛮,侄子也就是在南方立了点功勋,有军侯没死在板楯蛮手上却被瘴气毒死,侄子也是强撑着在马车上睡了七天,一回来,便被蹇黄门升了军侯。”
“那段时间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我跟在蹇黄门身边一段,他身边的几个小宦官以前总在一起偷着喝酒。赵司马带我们走了之后,洛阳更乱了,上军校尉部与其他七校尉不容水火,蹇黄门跟大将军也亮明刀枪得对上了,袁绍替大将军去平徐州兵患还没回来,蹇黄门又要抽调大将军前往凉州督战,校尉们堵在幕府门口不让蹇校尉向大将军令,上军校尉身边只有几个小宦官,只能回宫请旨。”
“蹇校尉请旨快马加鞭直奔幕府,大将军抗旨,几个校尉赶了回来,两边拔了刀子,只能退回去从长计议。蹇黄门要翦除大将军党羽,今日便将鲍鸿下狱,让我带毒酒来……”
“抗旨?只怕蹇硕拿的是矫诏吧。”马越笑了,如果真是陛下降旨,直接莫须有的罪名斩了何进就好了,趁着皇帝还……想到这,马越急忙抓住裴若的手喝问道:“陛下呢,陛下就由着宫里这么闹?陛下是不是起不来了?”
造成如今混乱局面的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刘宏病倒了!
裴若被马越猛地一激动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不敢说话。马越厉声喝道:“你快告诉我,陛下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陛下,前些日子陛下做噩梦看见先帝了,慌里慌张跑出去摔了一跤,若不是羽林左监许永及时为他捶敲足底,只怕现在就已经……蹇黄门在让我毒杀鲍鸿的时候,就已经前往南宫了。”裴若害怕地说道,“宫内封锁了消息,不让一点风声穿出来,姑父,被人知道侄儿可是要被杀头的!”
马越已经顾不上他了,听这意思,只怕离泰山崩的那一天不远了,他必须要有个决断。
是在黄门寺狱里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日后的生死任人摆布。还是,顶着谋逆的罪名,为自己那半个徒弟,搏一局!
“裴若,替我穿封口信上梁府!”马越抓着裴若的肩膀说道:“告诉先生,无论用什么方法,今夜全家出城,护卫不够……让新丰的鲍出再为我跑上一路,切记,此时十万火急,不用给先生任何解释,上凉州先见马玩,让他提兵来洛阳助我一臂之力……拱卫新皇,登基。”
手指轻磕脑袋,面对裴若大惊失色的脸,马越沉默良久,猛地一拍几案说道:“让阎行带齐麾下驻军承阳门,若我死了,便跟随儿回家,终生不出凉州,一切听从我兄长的吩咐。”
“若老子还活着……你便看着吧,外戚清流宦官,谁都别想只手遮天!”
为君主战生前,为君主谋死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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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章垂天之云
‘陛下,老臣终究还是无法陪您走到最后,无法全了鸿都门前邂逅的情分,欠陛下的,便让老夫的弟子去还吧。’
二更鼓。
洛阳梁府,女眷都坐到了车里,男人们则站在外面,气氛如赴死般得肃穆。
梁府的人,大多都已经知道出事了。
“阿若、云长,你们跟着三郎出生入死,一次?”
杨丰看了关羽一眼,握着汉剑笑了,爽朗道:“老大人,您教的某主辱臣死,主公将中兴剑都给某做佩剑,怎能不跟着主公中兴这一次?”
“孙毅,前往京兆新丰寻一名叫鲍出的人,三郎让他安排沿途护卫。”
“诺!”
孙毅没有多余的废话,背上刀牵起马便走出府门。
“留下便是九死一生,可有谁要留下?”
梁鹄看着面前体态各异的男人们,那个头顶插着翎毛的吴地汉子站了出来,“先生,某来这儿便是为了相助三郎,无论什么事,某随他去!”
程立一手将迈步而出的程武推了回去,摆手笑道:“小武还年轻,便教他跟先生一同回凉州吧,在下年岁大了,怕是禁不起西北的朔风,便留在这,帮衬三郎吧。”
接着,马超、彭式、安木等人纷纷走出,关羽眉毛一皱,向马超说道:“超儿,你护送先生回凉。”
“不可能!”马超一愣,皱起眉头对关羽说道:“某跟叔父共生死!”
梁鹄看着马超笑道:“超儿别倔,你回去要给家里传三郎的口信,让马玩率军入京,到时你再过来助你叔父,如何?”
长大的马超有了跟关羽瞪眼的勇气,但对于叔父尊敬的梁鹄,他可不敢造次,只得点头应诺。
梁鹄嘱咐道:“凉州军入京不宜过多,否则边军式微恐韩遂趁虚而入,至多一千兵甲,你可知晓?”
见马超再度点头,梁鹄这才如释重负地回首,手抚过冰凉的石台,他曾在这副石台上执笔数年,浸上的些许墨迹,抹都抹不净。
往日平静的梁府,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显得尤为纷乱,家仆婢女随着上军校尉部的军侯裴若在老先生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便纷纷被遣散,此时正收拾着行装。梳着发辫的异族汉子将平日里金贵无比的梁孟皇墨宝放置于箱中,粗手粗脚地却不见平时惜字如命的梁鹄稍加一句斥责。
“阿父,真要走?”
梁鹄的心,从马越入狱的那天起,便乱了。
宦海沉浮半生,书法家换来的可不仅仅是这半尺斑须,还有那与刘宏一脉相承的制衡之术。
他总是在想,三郎等了这么久,他要做的一定是件大事情,可这事情到底有多大呢?他从未想过。
直至今日裴若将话传来,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弟子要做的竟是泼天大的事情。
听到口信,他的心便静了下来。
梁孟皇被骂作奸妄小人,可他教出了个做过将军,做过太守的徒弟,真才实学!
他已足够满足。
他一直是知道出身草莽的弟子是有野心的,却从未想过,他有如此大的野心。他以为弟子想要的是将军位,是封侯万里,是裂土开疆,是建立功勋。
却从未想过,他的弟子,想亲自教出个皇帝!
“离家数年,未曾得知,风雨飘摇的凉州竟是最好的避难之地。”梁鹄苦笑着摇头,“却不想,最后还是要应了望气者的谶言,两宫流血,兵灾之年。”
梁远还是不大明白,他在太学中还需再修一年才算期满,如今竟要回去凉州去,心头自是有百般不愿,他问道:“阿父,是与君皓兄有关吗?”
梁鹄轻轻点头,笑容中含着些许苦涩。
“君皓兄要做什么?阿父您可以留在这里为兄长出些主意啊,为什么要逃走,这个时候我们如果都不帮兄长,还有人帮他吗?”
“以后你就明白啦。”梁鹄摸了摸儿子的头,尽管时代的风气男人抱孙不抱儿,可毁誉参半的老先生才不在乎这么多。“三郎的翅膀硬了,今后恐怕老夫再都帮不了他了。”
转眼,这么久过去了,当初拜在他门下说要两条腿走路的边郡恶少年如今成了威震天xià的大人物,成就早已超过他这个做先生的,真正的两条腿走路,战时将军平天xià,平时太守保一方。
东郡的奏报传至洛阳,朝野震动,满朝喝骂,戳着梁鹄的脊梁骨骂他的误人子弟,上梁不正下梁歪,竟教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梁鹄没有一句争辩,只是跪在殿中,一言不发。他记得,那一天在殿上承shòu的委屈比入鸿都门学以来十余年所有的斥责加到一起还要委屈,他的弟子做了对的事情,他却硬要说那是错的,去认错,没有关xì……老夫的脸早就丢的不能再丢了。那一天,他这样安慰自己。
“十年路遥,今后的路,三郎就要自己去走了……”
说着,梁鹄竟觉得鼻尖一酸,他护了马儿十年,从凉到洛。做弟子从未回馈给他这先生什么,除了尊敬。可先生却真真正正地护了弟子十年。
回首往昔,一切历历在目。
梁鹄,何许人也?出于微蔑,斗筲小人!
鹄为何物?
那一年,南来北往掉了毛的灰天鹅,西北的寒风中捡到了凶蛮剽悍的小兽,幼兽说他要也要长出两支翅膀,他要飞起来。老鹄带回到自己的家,小兽没有父亲,还长得不像洛阳的同类。老天鹅想,既然养了,抱了,那便是他的父亲了,即便一个人畜无害的父亲要带着凶狠桀骜的孩子。人们看不起想要长出小翅膀的野兽,就如同他们看不起他的‘父亲’一般。
那时候人们告诉老天鹅,说他的孩子只是啸傲山林的猛兽,别傻了,他长不出翅膀,便是带到天上,也只能是个摔死的贱命。
他们攻击他,有人用言语伤害他,有人用贵胄佩戴的利剑刺向他。老鹅只能用并不坚实的臂膀护着怀中幼兽,细心梳理孩子的翎羽,他知道,他的孩子终有一天是要飞起来的,他的孩子有翅膀,他是有翅膀的啊!
人们都说,地行兽如何能长出翅膀?
他始zhōng坚xìn,他的孩子是雄鹰,是肋生双翼的猛虎!将来会飞得比天鹅还高!
他不许任何人说他的孩子飞不得,就是破龙城的将军后代也说不得!
他坚xìn。
为了这份坚xìn,他顶住了刺骨的寒风,顶住了如刀似剑的喝骂,就是遍体鳞伤,他也要小兽在怀中安睡,在梦中长出肉翅!
为了这份坚xìn,他为孩子找了一棵又一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他放qì了追逐多年的名利,放qì了安定的生活。
终于,小兽长出翅膀了。
可老天鹅,飞不起来了。
这些年,小兽身前的铜墙铁壁早被击打得遍体鳞伤。
他还是成了弟子的累赘,再也帮不了他的弟子了。他还曾以为,他还能在地上跑,也能看到长出翅膀的小兽蜕变为搏击长空的雄鹰,只要他抬起头,雄鹰便不会飞得太高,太远。
他错了,他的弟子从来不是雄鹰,更不是肋生双翅的猛虎。
这天xià,都当他梁鹄除了一手俊秀的笔法之外一无是处,可梁孟皇从不是仅此而已,绝不是仅此而已!
车驾都整顿完毕,在府门后陈列整齐,梁鹄再度提笔磨墨,在石台上写下寥寥数字,贵不可言的狼毫笔被随手弃置,转过身,老大人扶着车辕看着仍jiù在府中站着的男人们,他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
最令他难过的,是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时至此刻,方才惊觉,这天xià曾因他的弟子而给予他老迈的身躯无尽的摧残,而那些为保护孩子而承shòu的,却最令他幸福。
他这一生都从未做过什么大事,最有成就的事便是收下一个朝中两千石的弟子。除了一手妙笔生花再乏善可陈。可这,就已经足够了。
“阿若,老夫这便走了。”梁鹄看着穿戴兵甲的杨丰关羽等人,“你们保重。”
梁鹄不再回头,没有丝毫不舍。
梁府的浩荡车队出门直奔开阳门,城门校尉是跟马越打过交道的赵延,梁鹄与赵忠还有几分情义在,车队畅通无阻地出了洛阳城,直奔新丰而去。
梁府的石台上,写着这样一行字。“鲲鹏怒起,其翼,若垂天之云。”
关羽已经有三年未曾着铠甲了,想当初身上还不过仅仅一副扎甲而已,当崭新的铁甲放在面前,摸着铁胄传来指尖的冰冷,关羽却觉得血液被点燃了一般打了个激灵。披上铁甲,将铁胄戴好,关羽转身走入马越房中,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直重数十斤的长条木箱夹在腋下,翻身上马。
木箱中,装着刘宏赐给马越的两裆甲胄及环刀。
牵出马厩中最后的几匹骏马,关羽双腿一夹马臀,数匹奔马,十余个体态剽悍披甲系兵的汉子急速奔行在洛阳城中大道上,肆无忌惮。
“长水儿郎,驻兵承阳门!”
北军长水营驻地中,聚兵鼓猛然炸响,就在四营还以为炸营的时候,长水校尉倒提铁枪猛然从营中奔出,直奔洛阳城。
骏马嘶鸣,洛阳城头三更鼓响。
在阎行身后,两千有余的长水老卒跨着骏马四列奔出,轰然的马蹄声在大地上炸响。
长水旗帜猎猎作响,阎行的铁枪上卷着重重黑巾,那曾是偏将军马越的大纛。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章征召外军
大将军府,一片噪杂。西园军六校尉、虎贲中郎及天xià各色贤人能士汇聚于此,此时却是吵得不可开交。
即便如今是三更半夜,灯火。
“将军,我等请您谋诛宦官!康成公为何不入洛阳?还不是胸中一口怨气未吐,等着大将军诛杀宦官?”袁绍恭敬地站在何进面前,拱手说道:“大将军,此时正是谋诛宦官的时候,您为何还不能下决定呢?”
在袁绍身后,有老而弥坚的何顒,有披甲执锐的吴匡,有英姿勃发的年轻士子,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上首的大将军,几乎要将何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这些个士人们总是在他耳边念叨着诛杀十常侍,诛杀十常侍,可谁问过他想不想杀十常侍?
“何进既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又何尝想以刀柄付诸于昔日恩主身上?”何进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说道:“何况,宫内之事未定,如何敢妄动刀兵?”
名士逢纪拱手说道:“大将军……是怕车骑将军?”
京兆尹何苗在弹劾侍中马越之后,被刘宏表为车骑将军,也就是从车骑开府之后,正式与何进分道扬镳,车骑府处处于将军府对着干。而在何苗当上车骑将军的那一天,董重也被任命为骠骑将军。
三府互不同心,争权夺利,偌大一个朝堂没几个人明白当今天子为何要这般安排。
索性,都觉得这陛下是昏庸惯了。
许多人都听出来了,何进说宫内之事未定,只怕有两个含义,一是刘宏虽病重,但太子未立。二是何皇后了,外面七军五署再加上西园军的六个校尉,掌握着除了上军校尉部之外的所有兵马,蹇硕一个人能撑起什么风浪?刘辩登基已经是既定事实,到时肯定是何皇后当政,大将军辅政,可何皇后是宦官推着登上国母之位的……再如何也就是个女人,恐怕下不了狠心。
何进点头,说道:“我这边拗着妹妹的意思,可朱苗那小子现在是处处讨好宫内,到时候……还有我的事儿吗?”
大将军的脸上有些奚落,这些名士啊,士人啊,都投到大将军府,一时间府内声望海内无两,可压力却是越来越大啊。他现在有些体会到当初万金堂睡着的那位妹夫的苦衷了。天xià豪杰,是一个人一个想法,这么些人都要光宗耀祖,甚至许多人都与宦官有着世仇,他们当然恨不得族灭宦官。可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正为自己这个大将军考lǜ的呢?
妹妹何皇后是喜欢宦官的,就算自己斩断旧情,可若拗着妹妹的意思尽诛十常侍,哪怕将来外甥登九五,朱苗那小人若是进些谗言,免了大将军位,他何进还剩下什么?
反倒是他们这些人,在自己府中出大力,有了名声,将来不用想的飞黄腾达啊。
难道他们当我何进不知道,小刘辩即位,还是小刘协即位,我都是舅舅吗?一身荣华富guì是肯定保得住,这些人却硬要逼我。
“大将军,在下倒有一计。”袁绍跪坐着说道:“可教您不必与皇后反目,到时候皇后自然而然就会除掉宦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袁绍脸上,何进身子也向前倾斜说道:“本初有何妙计?”
袁绍起身说道:“大将军密信一封,秘密调遣天xià兵马打出旗号,清君侧除宦官,大军一到,这事便由不得皇后啦!”
只是一句,却教堂中诸人为之一顿,在场不乏智谋之士,却无人想到,或者说是无人敢想这样的计谋。
曹操第一个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本初,要杀十常侍不过几个侍从便能做得到,此举却是引火烧身,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行?”袁绍根本不去看曹操愤怒的眼睛,只是对着何进说道:“大将军威加海内,只要将他们招至城外,我们加以节制不让他们入城,皇后那边一定乱了阵脚,不杀便是不行了。在下明白这不是个好计策,但却是唯一能保全您与皇后脸面的方法了。”
逢纪这时候反应过来,也是拍手大力叫好说道:“不错,本初此计甚妙,到时皇后便不得不杀宦官了,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看陛下……”
他的表情有些阴冷,口中话的含义不言而喻,要先看刘宏死没死,到时候抢入宫中立刘辩为帝,则大局已定。
“逢纪闭嘴!”曹操被逢纪与袁绍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事说成既定事实极其愤怒,指着袁绍说道:“那些边军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万一节制不得,当如何?”
何进亦没有听曹操的话,只是看着袁绍拿不定主意,问道:“本初啊,这事,你觉得这么办成吗?”
何进不在乎什么边军作乱,掌控天xià兵马大权的大将军,还能怕了几个边疆的老兵痞不成?他担心的只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脸面!
“一准能行!”袁绍兴奋得以拳击掌指着北面说道:“如今并州刺史丁原的兵马近在咫尺,大将军一封密信,并州军顷刻可至,到时皇后必然就范!”
“不行不行!”就算是没人理会曹操,他也急忙摆手,尽管这一屋子人并没有多看得起他,“并州兵卒多半是匈奴屠格,就连丁原都未必制得住他们,何况咱们!”
曹操心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前些时候曹老太爷做太尉时有一军情,南匈奴羌渠单于死于政变,其子于扶罗为汉庭征讨张纯叛乱却不敢回匈奴驻地,如今也滞留在三河地区,两路兵马一旦合流,只怕更乱!
“切,孟德也太小心了些。”逢纪不屑地说道:“既然如此再招河东的董卓,他麾下皆是羌胡,与匈奴、屠格有死仇,两路兵马绝不会合军。”
“那河东的董卓拥兵自重你,包藏祸心谁不知道?逢元图你不安好心!”
“孟德哟孟德哟,不是逢元图说你,确实太小心了些。”袁绍看出来了,何进对自己的计策已经动心,最dà的阻力是这个自小跟在屁股后头的曹操,“董卓就是过来也要督着大队人马,混了大半辈子,为朝廷打仗连儿子都死了,断子绝孙的老革能干嘛,即便是造反他给谁造去?你我情同手足,难道还不知我吗?这一次绝对不会出错!”
眼见着打感情牌安抚住曹操,袁绍立即拱手道:“若大将军再不安心,尽可多招些人,骑都尉鲍信,那是跟咱们一条心的,让他再从泰山领些兵马,还有王匡的手上的强弩一起过来,再令东郡太守桥瑁驻城皋,这么一来总能保得万无一失了吧。”
“而且大将军必须将天xià强兵招至洛阳。”袁绍一边拉着曹操的胳膊,一遍对何进说道:“重用宦官是陛下的意思,如今泰山未崩,但谁都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若陛下一去,您便诛杀宦官不征外军这些人反了怎么办?若您不将他们拉拢得跟将军府一条心,到时候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怕就不是诛宦官了。”
逢纪也煽风点火道:“大将军别再迟疑了,那些个边将过来至多两三千兵马,单单西园六校何止两万?几位校尉一个冲锋便全趟平,边军再精锐,难道还打得过全副武装的北军吗?”
一提到北军,本已欲点头的何进突然抬头,轻叩几案问道:“北军目前是什么状态?”
“回大将军”担任中侯的刘表拱手说道:“步兵、射声、屯骑、越骑皆是我辈中人,只不过四营经连年大战军备难以不足,每营七百皆以满员。”
何进点头,只要最精锐的北军掌握在自己手里,便不怕那些个边军,每年消耗最dà的财政开支养活的全副披甲之士,难道还会害怕连皮甲都配不齐的边军吗?想着,何进点头问道:“最后那个……是长水营吧,是谁掌兵,怎么不拉拢过来?”
“长水校尉阎行……”刘表面色犯难,咬着牙说道:“他是马越的人,只尊马越诏令。长水营因当初马越领兵讨东郡时三次超员,后陛下默许其长水营三千六百人并未裁减,故此……难以拉拢。”
“什么!”何进看上去惊yà非常,脸上还带着些恼怒,“北军四营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人,他一个长水营就有三千六百人?”
“大将军息怒,息怒。”袁术往刘表身前一站,挡住何进要继续责骂的刘表,拱手说道:“区区长水营大将军不必顾虑,既然长水营只尊马越那再好不过了,马越不是还在黄门寺关着呢么,陛下如今病重,还有谁能想起来他?”
说着,袁术不屑地撇嘴道:“半年没听见他,还真是快把这人忘了。”
何进听了之后长出了口气,袁术说的也对,长水营指挥不动就指挥不动吧,如今京师外南北二军加一起就有近万兵马,再加上西园校尉的部队,边军就是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既然如此,那这几日景升便去让阎行裁军吧,恢复长水营七百人的建制。”何进随意地挥手,又对袁绍说道:“本初,既然这样,那便照你说的做吧,手书一封传于丁原等人,命他们奔至洛阳……清君侧!”
何进此言一出,便有名士转步离开将军府,就连校尉中也有人感到不满,但碍于情面总是说不出什么了。
大局已定了。
然而就在此时,府外突然奔来一骑,在将军府外翻身下马急忙跑入其间,跪拜于中庭大声喝道:“大将军,北军急报!”
半夜三更,人都要散了,突然被外面这一嗓子吓得都是一身鸡皮疙瘩,何进急忙迈步出门问道:“何事?”
那军卒拱手说道:“大将军,三更时分北军炸营,长水营全军开赴洛阳,属下急忙来报,恐怕现在已经……”
还没说完,幕府中众人便已经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雄健的骏马在城中奔驰,闪亮的刀锋映着火光,成群结队的兵卒顶盔掼甲背负着各式bīngqì在府门前掠过。
众人跑到府外,只看到这一营兵马渐行渐远隐入黑暗。
几个校尉火急火燎地翻身上马出城聚兵,袁术更是急急忙忙地叫人叫袁府的故吏,京畿辅都尉纪灵火速前往承阳门。
这时,气喘吁吁的城门卒姗姗来迟,“大将军,北军长水营……”
“不必说了,守门的都是废物吗!”何进猛一摆手,看向十分倚重的袁绍:“本初,他们这是……要攻入皇宫?”
“攻皇宫,他们这些人还不够看。”袁绍望着宫门的方向,眉头深皱。“怕就怕……马君皓出狱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章以一冲百
夜,重重夜幕下的神秘宫禁更是给人心头蒙上一层恐惧,黄门寺、东西南北、东观、一个个古建筑四下无人。┞╪┝.。守卫宫禁的期门军被虎贲中郎将袁术调出近半,那些西园武士则死守着长官的命令,牢牢把守着各处宫门。
只有金阶玉柱的大殿外昏暗的灯光与跪拜的掌灯宦官,给偌大的宫禁带来一丝人气。
黄门北寺狱,常备狱卒七十七,传信宦官冗从二十二,凑足九九之数。
裴若走后,马越在狱中沉思了许久。
他的两手空空,他的心乱如麻。
他在等,等梁鹄跑的够远,跑到新丰跑到长安跑出司隶,只要梁鹄带着家人们走了,他才能真正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搏一把。
在洛阳这种繁华圣地,见识了那么多年的藏污纳垢,他蛰伏七年,七年的时间他成长了太多,但学的最多的,还是隐去刀刃的锋芒,懂得伺机才能出致命一击。胜败,往往就在那松懈的一个瞬间便定下局势。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走出牢房之后等待自己的是禁宫中重重甲士的围攻还是冷清的黑夜,但他已决意奔杀出去,无论等待他的,是审判还是新生。
看着子夜的月亮在囚笼的窗户中显得那么皎洁,马越站了起来。
走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千钧力的双臂扯断了木柱,马越迈着步子向外走。
将他锁在暗无天日黄门寺中的,从来不是这微不足道的牢狱。他想出去,随时都可以,不必废多大力气,就像那么多次从梁府中走出门一样。
牢中木柱折断的巨响惊动了睡梦中的狱卒,受命于宦官的小卒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急忙拍醒值夜的宦官,一边儿穿袍子一遍说道:“黄门,黄门,牢里出巨响,小的去看看?”
年轻的宦者不耐烦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手空挥着责难这个吵醒清梦的无名小卒。╞┢.?{。
“黄门,犯人逃跑了可是大祸患啊!您快醒醒吧,别睡了!”
“一直吵一直吵,烦不烦!”小宦官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满面怒气翘着兰花指儿骂道:“不知道牢里就关了个马三爷吗?三爷是沙场猛将,做梦都能踢坏牢木,你瞎掺和啥,三更半夜的能让人把牢门修复了还是怎么地?”
一番牢骚,宦官再度躺在简易的榻上,本来被分配到黄门寺已经够晦气的了,身边又有个傻随从!令人窝火。
小卒努努嘴,小声地嘟囔一句:“别说马三爷,就是马九爷,跑了咱们不还是要受罚么……”
“你安心睡你觉行不行?”宦官翻了个身,丢给小卒一个后背,“要跑早跑了,还用等关上半年?”
“轰!”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木栅折断的声音,这可了不得了,吓得年轻宦官猛地从榻上跌了下来,指着外面喝到:“快!快去看,快去看看!”
瘦弱的狱卒慌慌张张地一把抽出环刀握在手里这才有了点儿底气,一咬牙闷头跑了出去。
黑咕隆咚的狱道,只有墙上悬挂的火把能带给人心里些许安全感,狱卒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身处。
“马将军……马将军你在吗?”
没有回应。
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该转弯了,火把下面一片漆黑,狱卒紧紧贴着墙壁,猫着腰喊道:“马将军?马三爷?”
硬压着的嗓子,那喊声怎么听怎么别扭!
由不得他不害怕,放眼天下的狱卒,他敢说他是待遇最好的,腰杆儿最硬的,自然也是最见过世面的。╪╪.?。可说到底,不也就还是个狱卒么。按军级是小卒子,按官位是下吏……偌大一个黄门北寺狱,这半年就为了伺候里面那位爷,白天九十九,晚上九十九的招呼着,这位爷说什么不满意,立马就得去更换妥当了,要什么书什么笔,一个时辰必须得送来。
这是蹇校尉传的话,下的令,当朝大将军,最大的外戚都得听蹇校尉的……小狱卒刚从豫州小县举孝廉不到半年,知道的东西不多,连伺候半年的囚犯都只知道姓马,全名都不清楚,但他知道,里面这位爷,惹不得!
“拿着刀也是给自己壮胆儿,真敢给马爷什么划拉还是怎么着,真他娘晦气!”小狱卒看着手里环刀嘀咕一声,吞咽口水,哆哆嗦嗦地朝着转角走去,暗自祈祷里头那位爷就是没事溜个弯,现在已经回去睡了,回去睡了……“啊!”
小狱卒前脚刚踏到转角,刀尖才露出去半个,突然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只臂膀,登时便感到掼住前胸的一股大力,双脚刹那便离了地,后背一凉便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顺着头顶的火把他看到,揪着他衣领将他摁在墙上的手臂是又长又壮,接着他便见到了麻布的灰色囚袍,一头乱披肩,下颌短短的胡须,刚毅的脸庞与眉骨上的那道疤!
这张脸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小狱卒而言显得无比得恐怖!
“马……马将军,马将军饶命,马将军饶命啊!”
马越一手将这小狱卒提起悬空摁在墙上,一边歪头打量着狱卒,他见过这小子,看着挺眼熟,平日里没少毕恭毕敬地给自己送饭。低头看着悬空的一双短腿儿不住地扑腾,难得在脸上扯出些许笑意,他说道:“把刀给我。”
“马爷饶命啊,饶……命!”
狱卒的心都跳到嗓子眼来了,哪里还听得见马越说什么,只顾着不停讨饶,还没喊完便觉手上一轻,接着胸口那只大手一松,人便已经跌坐在地上,这才现马越已经握着刀迈步走了。狱卒愣了一下,回过神也不管马越手上的刀,一下子便扑过去拽住马越的腿。
马越方才走两步,突然腿上一沉,便听到耳边哭号一般得叫声:“马将军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小的命也没了,您不能走啊!”
“撒手。”马越低头看了一眼,“我不是越狱,我要去见陛下。”
“马将军小的求您了,外面都是狱卒,全都带着刀呢,您走不了,别走了啊,小的再伺候您,伺候您十年!”
马越冷的脸上都让这狱卒气笑了,还他娘想关自己十年!
“刚才还饶命,怎么,饶了命又不要了么?”马越掰开小狱卒的手,头也不回的向着出口走去,他知道外面都是狱卒,可别说是狱卒,外面就是羽林军,他也要闯出一条路!
“嘭”地一声,黄门寺狱的门,开了。
小狱卒呆傻得坐在地上,不停地祷告,“马爷您可一定要活着,活着。您活了,小的才能活。”
开门的瞬间,马越便见到了灯火通明的黄门寺,门外的宦官狱卒有刀的拿刀,没刀的便举着木棒,严阵以待地等着他。
与小狱卒同值夜的年轻宦官早在听到那一声惊叫时便连滚带爬地跑到狱外叫醒狱卒,他可不信马越这种半年都没跑的人,今天打算越狱还能靠言语拦住!
“快,拦住他!”
几乎在推开门火光闯入眼眸的瞬间,马越便一脚踹在门轴上,一人高的狱门被他单手抓住,看着外面数十号握着兵器的狱卒没有一句话,直接顶着门板撞了过去。
到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了!
青山般的身躯,门板挟着匹敌龙象的千钧巨力登时便撞在数名狱卒身上,登时便将四名狱卒倒撞出去,硬推着撞出一条十余步的通道,挥开门板,环刀直扫扫,削断数跟打来的棍棒,拧着身子旋风般地撞入人群中便是一阵哀嚎。
胳膊与肋下夹住一根扫来的棍子,虎躯一震对面的狱卒便被震得撒了手,长棍在手马越更是无惧,霎那间又是冲出数步。
黄门寺中顿时便是一阵哀嚎,登时便躺倒一片。
不过一个人,硬是教黄门寺狱卒片刻间躺下了数十人,却没一个断气的。
马越手中环刀更多的是防备格挡,真正伤人的是抢来的长棍。狱卒也是爹娘养大的孩子,没深仇大恨,他没必要下死手。
冲出个空档,马越左手棍别在身后,环刀直指着向前迈出一步,围着他的狱卒便后退一步,顿时在他方寸之间竟空出一个五米有余的圆来。
狱卒们震慑于马越的威风,谁都不敢上前,只能一个个以兵器指着马越,身子不住地退。
马越向前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直到最外围的狱卒后背抵到墙上,再无可退了。
“我要去见陛下,不想杀人,你们让开。”
马越一脚哚地,便做出个前冲的样子,顿时顶在门前的狱卒全都向两边退去,退出数步才现马越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笑意呢。
“都让开吧,你。”马越上前两步,都被冲到了这个地方,狱卒也都觉得拦不住了,大多都绝了抵抗之心,拦又拦不住,眨眼就有几十个弟兄躺着了,没必要自己再躺下。马越捡起一柄环刀,指着一个仍旧在门前站着两腿直打抖的宦官说道:“把门打开。”
直到一身麻衣囚服双刀在手的马越从黄门北寺扬长而去,一种狱卒才松了口气,接着便面面相觑,尽是苦脸。
囚犯越狱,还是狱卒开的门,一百个人没拦住一个,这事儿要传出去了……
那开门的宦官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拍着衣袍哭天抢地得喊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期门军羽林军西园军报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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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章横冲直撞
千里西凉路,凉不过担惊受怕的人心。一看※〓△书.c1◇k书a□n看shu.
趁着星夜,城门校尉赵延给梁鹄开了门,出城之后车队急奔,一路向西。
二十多个披甲带刀的汉子在地上跑着,护着七架大车,几个男人骑着奔马,摸着黑走着夜路连火把都不敢打亮。
他们像一伙儿从洛阳城逃窜出来的囚犯。
一路无话,直跑到京兆尹地界上,天都泛白了,车队才敢在茂密的林中稍作停歇。
“伯喈兄,却不想,到了洛阳还要连累您跟在下同受这奔波之苦。”梁鹄苦笑着对脸上刺着黥墨的蔡邕拱手,这老头脾气臭得不行,一路上在车里板着个脸,连累他那个从吴郡带来的弟子也大气不敢出。
黥面老头儿两手揣着端在腹部,一头灰用木簪子随意扎着,两鬓被清晨的山风吹着向后摆着。
“伯喈兄?”
梁鹄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从前面拱手作揖又再度绕到黥面老头儿身侧,再作一揖,看着老头的脸又别了回去,梁鹄气的直跳脚,“伯喈兄!”
“不就是跑了一百多里路么,也忒小气了点吧?”
“一百多里路?你说的轻巧。”蔡邕闻言转过头来,“跟着三郎讨生活的亲随都留下了,老夫坐在车里也看的到,三郎出事了,你是他先生,你什么都知道,可老夫也是三郎先生啊,老夫就快是他岳父了,你不让三郎知道老夫来了,就连三郎出什么事都不告诉老夫,现在你反倒觉得我小气?”
“不是……”梁鹄甩着袖子,瞪着眼睛看着蔡邕,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蔡邕说,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的。
“你不说老夫也知道。”蔡邕眯着眼睛,一副知道了什么的表情指着梁鹄神神秘秘地说道:“三郎要造反!”
“啊?”梁鹄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从哪儿看出来三郎要造反的?”
马三郎要是造反,梁鹄还能听之任之地逃难?早在家里抹脖子以谢先祖了。一看〓书.一1看kca◆n◆s_h书u︿.―c︿c
“老夫都听见了,密调长水营驻承阳门,留下的那些壮士各个披甲带刀……”蔡邕的脸更气愤了,出口之言吓得身边千里送师的顾雍脸色白。
其实蔡邕心底里对于马越造反的猜测并不反感,十二年的光阴耗费在辗转逃窜的岁月里,他对大汉爱之深,也对大汉痛之切。“你为何不拦着三郎?掉脑袋天大的事情,老头子脸上这个印记,这么多年的流亡都未曾敢言说有反意,你就不知道拦着点儿三郎?”
不反感,并不意味着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是危险。恰恰相反,许多年的流亡生涯令黥面老者趋利避害的思想非常严重。
“孟皇,咱们回去,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三郎最是尊师重道,凭你我二人还拦得住三郎!”
看着眼前蔡邕情深意重地捶胸顿足,梁鹄的头都大了,这怪老头儿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伯喈兄,不说是不说,一说便不让我插话,你听我说,三郎不是造反,不是,造反,明白吗?”梁鹄看了一眼大多一脸惊惧的众人,揽着蔡邕手臂走到一边小声说道:“三郎有危险是真,但不是造反。”
“那他驻兵承阳门做什么?”
梁鹄拍着额头,蔡邕太久的时间不在朝中,这段时间朝廷的动荡非外人可知,蔡邕又不知为何迷上编史,终日捧着前朝史书读来看去,不知道也是正常。
“三郎是要拱卫皇宫,陛下病的越来越重了……何家人呼风唤雨,蹇硕一个人恐怕顶不住。”
“拱卫皇宫自有南军期门,三郎做什么?”
白了蔡邕一眼,这老头儿学问高,人品好,对于清流宦官一视同仁,梁鹄一直很尊敬他,但说到底当官就不行了,没有一点宫廷敏感。“陛下尚未立太子,这么说,伯喈兄明白了吗?”
“太子当然是大皇……你说,三郎是要……”蔡邕没有说完,却猜到了。※要■看书.◇1―那两个字的杀伤力不亚于造反。“胡闹!陛下都未言明,当臣子的怎么能随意决定?老夫就不信三郎那么想做那个帝师!你梁孟皇不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吗?三郎不也一样?你们对陛下的忠心耿耿去哪里了?”
梁鹄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光和四年王美人被何后毒杀,照顾王美人起居的小宦官蹇硕调到嘉德殿贴身为陛下做事,八年时间接连升迁掌七军五署。三郎为妻复仇杀羌王,光和五年入洛阳为左都侯,得陛下赏识,八年时间京兆尹侍中偏将军,位极人臣。你以为陛下为的是什么?都以为陛下是傻子,傻子能党锢两次吗?”
“可是,就算如此也说不通啊,陛下要立谁还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陛下若真重视三郎为何还要关他半年之久,病入膏肓都不愿放出来?”
“大将军不好杀,陛下已经够荒唐了,皇后也不能再免了。所以陛下一直在磨刀。”梁鹄面东遥遥拱手,“有陛下赏识,有外人相助,半个凉州的兵马供他驱驰,陛下怕了。”
梁鹄耸着肩膀说道:“陛下料到的,都成了真,他想三郎站到大将军对面,三郎站了。他觉得三郎控制不住了,三郎也真控制不住了。”
“这……真是。”蔡邕摇着头,他本以为马越是想引兵造反,因此气愤非常,可当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之后,反而更担心了。“三郎要有危险怎么办?”
“我不知道。”梁鹄甩了甩头,一边向回走,一边说道:“时至今日,嫡是必须夺的了。至于危险,三郎那样的人……应该是,能挺过去的吧?”
梁鹄这么说着,话里却没什么底气。
……
禁宫,三百快集结的西园军在复道两侧的宫墙上上严阵以待,弓弩手弯弓上箭。复道上人影憧憧,黑夜里顶盔掼甲的羽林军士空着双手整整齐齐地站做六排,将复道堵得严严实实。
黄门寺里的犯人跑出来了,上官命他们将犯人吓走。
吓走!
这难道不是笑话吗?堂堂西园上军,羽林武士,居然要他们将越狱的犯人吓走……偌大一个皇宫,吓到哪里去?
摘了锋镝箭矢西园军士,放下兵器的羽林武士自从成军还未有如此委屈的时刻。
无声的复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沉着冷静。
九尺高的雄武身影被墙上的火把照亮,在他身后随风摆动的麻布袍随风摆动拖出长长身影。
“马将军,请您退回!”
朱灵这时才知道他领着军队要面对的是谁,马越!
马越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的重重人墙,复道上张弓搭箭的武士,冷冷地说道:“已经走到这儿,我还能退到哪里?”
他的脚步没有停止,撒了双手环刀,迎着百倍于他的羽林武士走了过去,面容沉静,心若死水。
这七年来的一切都要在今夜有个结果,他没有回头路了。如果还是在凉州的他,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穷日子过惯,就算是沦落盗匪之流都没有关系,只要活的下去就好。可七年之后,他再都不会那么想了。新皇登基,如果新皇是刘辩,就是他跑回彰山那两个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国舅不会让他活下去。
这七年就像这条幽深的禁宫复道,越是往上爬,越危险。
梁鹄说的没错,洛阳是个好地方,可没人能一帆风顺,他得到了门阀贵胄几百年蒙荫才得到的地位,也得到了几百年压缩的风险。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位极人臣,其他的,休想!
马越跑了起来,如风,撞入重重甲士之中,当其冲的便是顶盔掼甲的朱灵。
麻衣包裹的血肉之躯撞在铁铠之上,出震耳聩的闷声,朱灵后退一步,在他身后无数甲士顶上来。冲拳,脚踢,肘击,膝撞,头顶。没人能击倒马越。
一拳轮倒一名羽林郎,提起迎面冲来的重铠甲士左右冲锋,近二百斤的甲士被抡了起来在人群中大开大合地撞去,所当者,唯有撞在宫墙上一途。
朱灵的兜鍪被打落在地,披头散地一拳重重击在马越脸上,来不及挥出右拳,对上眼的便是额头鲜血流至面目的马越,疤痕染血更是狰狞,接着便是属于羽林郎的兜鍪在眼前越来越大,猛地撞在鼻梁上直砸得飞了起来。
血浸入眼睛,马越眯着眼睛,黑夜里四周到处是人影,什么都看得不清不楚,耳边尽是怒火的嘶吼,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头,他有些提不住手上的甲士了,咬着牙轮圆了砸了出去。
“没人能挡我!”
宫墙上,裴若张弓搭箭,箭矢一会瞄向在甲士中纵横无敌的马越,一会瞄向那些奋勇争先的羽林武士。他不知道拦下马越,马越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跟从马越,天下是什么结果。
这一刻时间,他眼看着一件破麻袍遮身的马越在二百空手甲士的阻拦下冲出六十步的距离。
后背被踢了一脚,马越吃不住力单膝跪在地上,抓起圆滚滚的铁兜鍪,撑着身子起身,挥击。
“别打了!抓,抓住他!”
朱灵像疯了一般,二百武士再打下去就要被这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放翻一半,若二百甲士都拦不住他,他这个羽林监也算做到狗身上了!
势若猛虎的男人还在向前冲,但却再难寸进,几个甲士抓住了他的双腿,甩不开踢不走。
接着,更多的人搂着胳膊,压着后背,重重叠叠,满是鲜血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终究,还是被拦下来了。”朱灵拍了拍手,长出口气,来不及看手下的伤势,余光便晃见宫墙上一点光亮。
“嘣!”
六丈宫墙上弓弦轻响,一支箭钉在自己脚下,插着铁锋镝的箭头深入地下寸许。
“朱将军,请……放手!”
城头传来色厉内荏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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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一章困兽出笼
嘉德殿的重重帷幕,在夜晚看上去并非那么光鲜亮丽,掌灯的老宦官凄楚地跪在大殿前的灯台上,脸上的皱纹诉说着数不尽的辛酸往事。※▲※要看书△.要1要k ̄a︿玉柱上雕刻的游龙走凤随着灯光明灭而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过,老宦官咳嗽了一声,对着无尽黑暗的夜里,无声叹气。
往日里应当持戟在此的期门武士都不知去了哪里,近几日的大殿尤其空旷,到了夜里更是一片漆黑,让人无端地想起这些年风雨飘摇的宫廷秘史。
那些东西,叫做恐怖。
嘉德殿,是每一代皇帝的寝宫,自光武帝伊始这里已经换了十余任。本当时金碧辉煌百官待诏,今日的嘉德殿,却是不同。
昏暗地黄色灯火预知了不详,老眼昏花的董太后守在榻边,掌着一卷手巾擦拭着刘宏额头豆大的汗水,小刘协在远处的雕龙主柱后远远望着这边,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噙着泪水,孩子知道的东西终归太少,却也知道生不好的事情了。
比方说,他从未见过阿父身边没有外人的时候,而现在,除了榻下跪着磕头的雄壮宦官大殿里再无一人。
“陛下,奴没能办成……没能,没能使大将军督战凉州,请您责罚。”
蹇硕不住地叩头,榻旁的董太后手覆在刘宏的脸蛋上,汗水不住地流下,昏花的眼也能看出刘宏脸上的苍白。老太后看都没看蹇硕一眼,若是平日里,奴才做不好事情直接杀了便是,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可此时此刻,孤儿寡母只能依靠蹇硕了。
再忠的犬,逮不到兔子也是条笨狗!
“要不是你还有用,老身早杀了你!”嫌恶地瞪了蹇硕一眼,感觉到刘宏额头传来的震动,急忙俯身低头轻声问道:“儿啊,你说,要说什么?娘听着呢,听着呢。”
刘宏的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线,眼神左右飘忽,嗓音暗哑难奈,“张让……赵忠……张……”
“哪两个老奴呢!皇帝找他们,那两条该死的老狗去哪儿了?”
面对董太后的质问,蹇硕连抬头看都不敢,又不敢不回答,只得低着头小声说道:“他们,他们在东宫……皇后那里。壹看书.◇1要k_a看n书s︿hcu―.”
刘宏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绝望至深,喉咙中长出了一口气,却并未呼出多少。他知道,做皇帝、做人的最后时间到了,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王美人有,宋皇后有,朕也有。洪福齐天只是一句骗人的鬼话,没有人能洪福齐天。只是时至今日,手都抬不起来了,亲待了十余年的张让赵忠在这个时间,朕要撒手归西的时间,去抱何家人的腿啦。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奸妄小人。往事拂过心头,那些嬉笑怒骂统统掩去,他看到数次死谏的刘陶,看到了握着一卷经书高声朗诵的杨赐,循循善诱的老师死在司空的位置上,勉励为之。死在狱中的张钧,打入冷宫忧郁而死的宋皇后……他就要去见那些人了,国家被他治理得越来越糟,百姓流离失所,盗匪横行霸道,他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人呢?十常侍,奸妄小人之徒!
上天给了他无数次选择的机会,他却总是走上正道旁边的岔路。
他想击打,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他想责骂,可口都张不开了!他只能化作厉鬼纠缠着那些奸妄小人随他一同下去走那一遭黄泉路了,死后,死后。
何进何进,还有何进,也得死,这个大将军不尊朕,跟着那些士人同流合污!同流合污!
他曾以外他一直是掌天下权柄的皇帝,想杀谁就杀谁,想谁死谁就死,所以他左右制衡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啦!只有这副病入膏肓的皮囊,吓不了人。他委屈,难过,追悔莫及。
眼角,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看着刘宏身子剧烈的颤动起来,不住地咳嗽,蹇硕急忙爬到榻侧:“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宫殿角落的帷幕下传来男童强压着啜泣的声音,刘协眼巴巴朝这边儿看着,尽管他的武官老师总告诉他皇子要保有威仪,可他就是保不住威仪,他的父皇很难受。要看书.◆1□k要acn看s□hu.
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但他已经感到明显的恐惧。
“皇儿,你要养好身子,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要走了娘可怎么活!”董太后终于忍不住了,伏在榻上老眼流出浑浊的泪水,她宁愿儿子昏庸百年,也不愿奋一年就这么去了,突然董太后猛地抬起头来抽噎地说道:“还有娘那小孙儿,从小就没了娘,要是你再不在了,你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娘啊!”
病来如山倒,连协儿为太子都立不得自己就这么要撒手人寰了……小儿子才几岁,就算登基了何家人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废了,若老天再给自己一旬时日,说什么也要先宰了何进废掉皇后,就算是第三次党锢都在所不惜!
董太后说得对,小协儿那么乖巧伶俐,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子灵气儿,登基之后一定会是一代明君……再不济,也比自己强!
刘宏眼角不受控制地流着泪水,强打起精神歪着脑袋指着柱子边满面泪水的小刘协……紧盯着蹇硕。
帝王之心,哪里会在乎什么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别管皇子辩还是皇子协,那都是高祖皇帝的骨血,他在乎的是朝堂的局势……大皇子的外戚力量太强,就算是死刘宏的不够放心。
蹇硕惊恐地回头,顺着刘宏颤抖的手指便看到比他还惊恐的刘协,重重地俯,磕得满面鲜血,“奴知道,奴知道,陛下放心,奴就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小皇子登基!”
“放……马……越!杀……何……进!”
刘宏脑袋越来越混沌了,他顾不上许多,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马越好用不好用,蹇硕制不制得住,已经不用再考虑了。马越多多少少还是协儿的老师,梁鹄对他那么好,他总不至于连这点儿师德都没学到。
况且,这会儿,除了马越还有人能治得了大将军吗?
刘宏说不准,但蹇硕加上马越,联手对付将军府,应该过得去吧,应该……只是羁押了半年的马越,那颗心,还像从前一般吗?
他不知道,但自己这辈子,做错的事情太多,数都数不尽了。但只有两件留给身后的事是对的,光和四年驯养了蹇硕这头猛犬,光和五年捧起了马越这匹野狼。
“嘭!”
嘉德殿紧闭的大门被人用后背撞开,老宦官倒退着绊倒在门槛上,跌坐着向后一边爬一边一面惊恐地喊道:“陛下,陛下,有人闯宫,闯宫!”
打翻了门口的九枝嘉德灯。
大殿门口,火光照射出一个巨大的身影的轮廓,满面鲜血挡不住眼上的疤痕。在他身后,嘉德殿高台之下,百余西园军强弓劲弩正对着缓缓合围上来的羽林军,裴若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身后背着陛下的寝宫,与守卫禁宫的甲士兵戈对峙。
疯狂!
蹇硕瞪大了眼睛,董太后指着马越想骂谋逆,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老太后知道,就在刚刚,这殿中四人谁的心头又没想过这个男人?
马越面无表情,麻袍已经遍身染血,衣衫遮不住的皮肤上遍布交错的伤痕,有些皮肤崩裂,有些高高肿起,这一夜接连冲阵,吃的又岂是苦头二子可解的?
这副模样,这个时候闯入寝宫,最不会出现的人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间,连小刘协都止住了抽噎,呆呆的望着马越。
马越远远地看了榻上一眼,立即眯起了眼睛,他看的出来,刘宏不行了!
单膝跪在地上,马越向着小刘协招手,“殿下,别怕,来到臣这边来。”
刘协看着满身血污的马越,转过头无助的向榻边望了过去,刘宏看不清这边的模样,可董太后却看得真切,也听的清清楚楚,马越口中呼得仍旧是殿下,老妇人眼神热切得点头。得了应允,刘协仍旧有些畏惧地小步小步得向马越走了过去。
走到马越身前,马越抬起手,看着胳膊上的血顺着流到手上,在衣服上找干净点儿的地擦干,伸出手掌抹过小刘协满是泪水的脸,接着做出了一个十分不敬的举动。
“殿下别怕,臣来了。”
他一把将小刘协抱了起来,就像抱他自家小侄儿一般,就这么抱着小刘协大步走到刘宏的榻边,离榻上的董太后仅有一人之距。凝视着病倒榻上的刘宏数息时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突然一下子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下去。
“陛下,恕臣僭越,私自逃出。”马越恭敬地说着,“陛下,立小皇子为太子,可否?”
“嗬,嗬。”刘宏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越,口中着无意义的哼声,从马越破门而入,刘宏心里最后一股劲儿已经开始慢慢散去。马越来了,那个在玄武阙下大言不惭地说有朝一日为朕复杀妻之仇的马越来了,那个在宣室朝议上兀自说着王师至,贼授的马越来了!
刘宏的哼声似乎被马越听懂了,他抱着小刘协点头,接着说道:“陛下,诛大将军,废皇后,太子登基,太后当国,臣辅政,可否?”
刘宏的眼睛瞪大了一点,一下子嘉德殿中只有刘宏的呼吸声,那双浑浊的眼睛凝视了马越片刻,再度放松下来,“嗬…嗬…”
马越再度点头,接着说道:“陛下,臣请董太后代拟诏书一封,皇子协母壮子幼,如董太后在,则请为之监国。如太后不在之日,陛下赐诏,臣可便宜行事,护卫皇帝,临机决断。如有罪,可免一死。”说罢,马越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宏问道:“可否?”
刘宏轻轻点头,马越将小刘协轻轻放下,伸手为小皇子缛展了衣衫,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殿下,今后还有臣护着您,若臣也不在了,您也不能再哭了,您是将来的一国之君,答应臣,要坚强起来,好吗?”
马越说完这一句,刘宏始终崩在心头的那根弦儿一点一点断裂开来。
马越伸长了手臂,在榻下俯身拜了下去,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认真,端正。
这一拜,一拜人皇数年制衡扶植之恩。
这一拜,二拜上天好生之德七年蛰伏。
这一拜,三拜大地厚德载物,让他困兽出笼。
...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二章脸色发白
汉帝刘宏,在这个夜里,去了。壹看书.看1壹
董太后哭的并没有马越想象中那么厉害,看着马越和蹇硕二人,唤来守宫令,将两份诏书放在马越面前,牵着小刘协离开了嘉德殿。
“马君皓,你要是铲除何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什么,哀家就给你什么!”
诏书在马越手中,一份是朝廷拜马越为光禄勋,加侍中统领宫内兵马的诏书。另一份则是遗诏,与马越说的不差分毫。
“皇帝诏命,赐上军校尉蹇硕,下军校尉马越。朕死后,皇子协母壮子幼,朕甚为忧之。如朕母董太后在,则请朕母为之监国。如太后不在之日,朕特赐此诏,汝二人可便宜行事,护卫皇帝,临机决断。如有罪,可免一死。”
这两份诏书对马越而言十分重要,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第二份诏书意味着马越在董太后死后,若大将军与皇后未除,他便能动一次合法政变,可谓一诏在手,位极人臣。
第一份,则是他如今的官职,九卿光禄勋。光禄勋是守卫宫殿门户的宿卫之臣,也总领宫内一切事务。宫内郎署光禄勋,宫门外郞署卫尉卿。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羽林郎,期门郎,尽归马越统领。
守宫令交了诏书,便要离去,被马越叫住。
“光禄勋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守宫令长得丰神俊朗,马越多看了一眼,问道:“你去哪里?”
诏书是董太后亲笔写就,守宫令仅是端来笔墨的小官,但他已经看到了刘宏驾崩,马越不能让他出去走漏消息。
“下官去放回御笔。”守宫令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神态非常尊敬。■△要※看书.书
“我记得,你是从那边出来的,怎么要向殿外走?”马越没再多说,对蹇硕说道:“找人把他控制起来。”
蹇硕方才被马越入禁宫的气势所惊,始终不敢言语,这时听到马越的话立刻出殿,在殿外跟羽林军对峙的西园军中找出几个亲信,将守宫令绑在殿门旁的柱子上。
“君皓,奴觉得绑着他太不方便,守宫令陪伴陛下左右,不如让他虽陛下去吧,也能给陛下做个伴儿。”
马越看了蹇硕一眼,心神转了一圈,看到守宫令的脸色有些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荀彧,今日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会说出去……”
“荀彧?”马越仔细看了两眼,估计八成就是历史上那个荀彧了,幸亏自己多问一句,若让蹇硕就这么杀了岂不是可惜,如此王佐之才,没准以后还能帮到自己呢,马越的眼神火热了一下。转眼再度浇熄,很明显,无论多厉害的谋臣武将,现在他都靠不住,等天亮了,宫外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除自己而后快了。
“很明显。”马越走过去为荀彧松开绳索,耸了耸肩膀说道:“他不是很想陪陛下一起走。”
说罢,马越转头对荀彧说道:“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身边十步之外,否则我也保不了你的性命,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荀彧还算沉着冷静,马越为他松开绳索他便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本来他是打算出宫直奔大将军府的,不过眼下……除非不想活了,否则报信一事还是老老实实熄了念想吧。
马越轻轻点头,便向殿外走,殿下两拨人马没有得到罢兵的消息,仍旧聚兵于殿外,只不过没有刚来时的剑拔弩张,董太后带着小皇子都走了,他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人让他们走,他们便不能走。要看书.◆1□k要acn看s□hu.
马越步至堂下,扫了一眼两边,说道:“朱灵,裴若,过来。”
“诺。”
裴若自顾自的走,瞥了朱灵一眼,方才他帮了马越,看着模样姑父果然没有被治罪!朱灵心里就不一样了,他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羽林监刚才阻挡马越来得那么狠,甚至亲自在马越脸上来了一拳,心里还直打鼓呢,这马越不是要秋后算账吧?
“裴若,领你的人去承阳门,把门外长水营放进来,让他们就地驻扎在承阳门内。”说完,马越将目光转向朱灵,笑了:“行了,别憋着脸了,刚在你拦我是职责所在,我不怪你。陛下升我为光禄勋,你以后就在我手下做事了,让你的人先去休息吧。”
“诺。”朱灵点头,有些大难不死的感觉,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低头说道:“朱灵拜谢光禄勋。”
马越挥手让他赶快离去,笑着说道:“好歹以前还一起抓过马元义呢,不用那么生分,走吧。”
待两军散去,马越再度回到殿门,见蹇硕还在刘宏榻下跪着,马越只好上步近前,先向着刘宏遗体拜了拜,接着拉过蹇硕说道:“蹇兄,宫内城里城外的军队布防,自己人还是将军府的人,你都清楚吧?”
蹇硕面若死灰地看了马越一眼,点头说道:“清楚。”
“跟我说说,你也知道,关了那么久,生的大事我都不知道。”
“好。”蹇硕点头,在嘉德殿里找出一副城内地图摊在地上,二人便跪坐在旁对着地图谋划起来,蹇硕开口之前,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荀彧。
马越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蹇兄放心,这几日就都让他跟在我身边,跑不了。”
蹇硕点头,指着宫内说道:“目前宫内驻扎着西园上军二千五百人,尽是从前的西园骑,都是奴的心腹,军司马赵瑾掌兵。还有羽林军两千,因中郎将空缺,由左右两监掌管,一个先前那个朱灵,你要小心他,他跟淳于琼走的近,左监叫许永,是咱们的人。再有就是期门军二千二百,也就是虎贲军,何家子前些时日给袁术举了虎贲中郎将,说来也是归你统领,只不过奴不知他拉拢了多少人,有个叫黄互的期门司马是奴的人,掌千人。这就是宫内的情况。”
马越点了点头,蹇硕将宫内的防务做的很好,宫内有过四千五百个将士是可用的,再加上长水营三千,足够将禁宫守得水泄不通!
“那宫外呢?”
蹇硕将手指在宫外说道:“城内驻守军队尽为南军,都由卫尉董骠骑统领,但董重小儿贪图享受,京畿左右辅都尉,掌千四百人常驻城中,都是将军府的人在率领,城外的南军大营三千有余,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北军撤了长水营,也就剩下三千人马,也都是将军府的。至于西园军……”蹇硕脸上有些苦恼的摇头,他是西园校尉之,可惜如今麾下校尉愣是每一个听他号令的,提到西园军他的脸就有些烧,“六部校尉每人掌两千人……全是将军府的人马。”
马越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们怎么会每营有两千兵马?”
“唉,一言难尽。”蹇硕说道:“我整死鲍鸿估计你也知道,让赵瑾去收拢下军校尉的人马,哪儿知道赵瑾过去就被人围了起来,差点连命都丢了,下军一营如今都被其他六校收走啦。”
马越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咱们的人手太少了,将军府粗略算下来也有小两万人,咱们这几千人打起来根本不够看。”
“君皓,你打算跟他们硬打?绝对不行。”听到马越打算跟将军府打仗蹇硕大惊失色,他从未想过跟将军府真刀真枪的打仗,他只想杀了何进,要是有机会把袁家那俩小崽子也杀了,但绝对没想过打仗:“都是陛下招来的军队,打起来洛阳还不成了战场?不行。”
马越根本没理蹇硕,蹇硕不知道将来两宫流血成为现实,他可是知道的,如果一场仗非打不可,那他一定要保证自己赢!
“打不打再说,先得先把兵抓在咱们手里,让我想想,想想。”马越扣着额头,突然看向蹇硕问道:“赵融,是凉州人对吧,也许能把他拉拢过来。那个冯芳呢?我听说是老宦官曹节的女婿?他也应该争取一下。”
看着马越自顾自的谋划还不住点头,蹇硕急了起来,说道:“君皓,你听我说,万万不能打仗啊,你不能,你不能拿了陛下诏书就在洛阳打仗啊!”
马越面无表情的看了蹇硕一眼,说道:“不打仗?这会儿估计何屠子都被袁绍那孙子窜动得要征召外军了,还不打仗?等边郡人马来了就凭你我这几千人,制得住他们?”
“征召边将?”蹇硕都懵了,这何进怎么会去征召外军呢?
荀彧一直站在马越旁边听着,一下子听到今天下午将军府刚通过的建议吓了一跳,当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喔对,这儿还有个知道事儿的。”马越抬手一指,说道:“看你样子,何进已经召了?”
荀彧没有说话,蹇硕面若死灰。
马越说道:“何进也真是够傻的,士人们靠着将军府招来边将,边将都是什么人,要么是爷爷不亲姥姥不爱的死老革,带着一辈子没见过洛阳的兵痞,要么就是士人的门生故吏,带着兵过来到时候乱了他控制的住吗?袁本初打得一手好算筹,仗着将军府叫边将入京把宦官剿了,再仗着边将把何家弄倒,最后再仗着士人把边将撵回去,袁家当老大,真是好想法。可是,边将若是乱来,就凭成外边的少爷军,他们制得住吗?边将都是像我这样的,荀彧我问你,将军府制得住吗?”
一个马越出狱,便请出两份诏书,进位九卿,还能随时随地动政变可免一死。
如果边将都像马越这样……荀彧脸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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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三章强闯者斩
“蹇兄,先不要发丧,陛下在天之灵……会原谅你我的,待尘埃落定。我出宫做些事情,你先准备陛下的龙归仪式吧。”
清晨,一夜未眠的马越在城头换上新装,披上崭新的铁铠,带着关羽杨丰左右护卫,出禁宫……他要统一战线!
骠骑将军府。
“老爷,外面来了一伙人,这是名刺。”
枯坐一夜的董重一看名刺就乐了,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儿快步走出中堂,迎着大门口站着那人开口笑道:“哈哈哈,马君皓,我正琢磨要不要入禁宫找你,你便来了!”
马越看着热情的董重有些摸不清头脑,拱手还礼,迈步跟着董重入了府宅,看着府里新搭起的四座箭楼,院墙上的箭垛,暗自心惊。待到坐定,婢女端上瓜果点心。
“昨天夜里长水营马踏长街,不知道洛阳有多少人要被你折腾的睡不着喽。”这几年董重的身子有些发福了,看上去比实际来得老一些。尤其是一夜未眠,脸色不是很好看,“这些日子,不好过哟。”
“条侯,三郎是您的老部下了。”马越拱手说道:“当初在下初入洛阳,便在您麾下,既然在下出狱,那您便不用再担心了。”
这天气清冷,再过些日子就该下雪了,家奴为二人面前摆上炭炉取暖,屋子里倒是暖洋洋的。
董重有些疲惫得摇头,说道:“君皓,就是你出来,只怕也做不了什么,劝劝蹇硕跟太后吧,咱们斗不过何家。”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做什么。”董重耸着肩膀,环视左右说道:“你没去过大将军府,一样是开府,你看我这儿,空无一人。大将军府背后的力量太大了,司隶、并州、冀州、兖州、豫州,太多的士族站在何家子身后,咱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抢?”
“你知道昨夜里长水营的马蹄声在我府前炸响,惊醒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西园校尉提兵入城要来杀我啦!”董重如今脸上仍jiù心有余悸,“自从陛下给了我骠骑将军,老夫时刻都不敢出府,把兵权全撒了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杀我……咱们,别跟大将军斗了,认了吧。就当我那侄子没这福气。”
马越皱着眉头,到底是什么让条侯董重能吓成这样?
“条侯,您这是,您掌南军,北军没了长水不过三千,禁宫内尽在掌握,未尝没有一拼之力啊。”马越问道:“您怎么?”
董重摆了摆手,“人心所向啊,朝廷百官有几个不心向大将军,恨不得除宦官而后快!张让在宫里投做了几十年的事,到头来还不是连城东的宅子都卖了,金银财宝成车地送到车骑府上,整天眼巴巴地跟在皇后身边央求着给他们说句好话,放一条生路。”
“你不该出来,这光景,黄门狱要比洛阳城快活得多啊!”
董重脸上的表情不像个骠骑将军,倒像是为生计发愁的老农,满面的苦大仇深。
“董骠骑又何许长他人志气,他有大将军何车骑,咱们也有上军校尉跟董骠骑,在加上在下这个光禄勋,这就有一拼之力了,何况道理站在咱们这边。”
“君皓得了个光禄勋,不错,位登九卿了。”董重点着头,脸上却没有丝毫赞许,看马越的眼神像是看一头被权力欲望冲昏的野兽,“那又如何呢,君皓当真以为道理站在咱们这边吗?道理,士人就是道理,士人现在都在大将军府上,那道理就在他们那边儿,哪天咱们死了,轮到他们修史,咱们便都是十恶不赦的奸贼了。倒不如不出声,低着头,还能保住一世富guì。”
“呵呵,董骠骑说的不错,要是咱们死了就成了奸贼。”马越笑意在脸上一闪而逝,有些凶狠得问道:“可难道低着头就能活了?现在不拼,等何家真正得了大势,能活吗?董骠骑不要自欺欺人了,何进征召边将入京,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征召外将?君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董重慌了,何进这个时候征调边将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清君侧!大将军想要清君侧了,您可要想想,这个君侧,是宦官,是在下,可难道就没有董骠骑吗?”
马越装的一脸愤慨,他要给董重下一剂猛药,别管别的先把他拉拢过来再说,一个卫尉手底下抓着南军,就算放了兵权终归还坐拥大义的。“与其等着他们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害怕归害怕,董重脑子还是很清楚得,急忙拉着马越小声问道:“君皓打算兵变?”
“不好说。”马越摇着头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兵变,也在所不惜。”
对马越而言,现在还不是出遗诏的最好时机,他得等,等一个好机huì。
“万万不可,君皓你听老哥多句嘴,洛阳城可不能兵变,不然为什么将军府不强攻皇宫,你以为他们是不想吗?”董重向西望了一眼说道:“就算他何进征召边军入京,至多召不到一万人,张温平叛不力被带回京城后皇甫嵩接了他的任,督军四万于扶风。宫里宫外没完全撕破脸就是因为皇甫嵩瞪眼儿看着,那个老头子对大汉可是忠心耿耿,谁要是敢在洛阳城兵变……嘿嘿,四万见过血的平叛军清起君侧,可要比他们劲儿大多了!”
“皇甫将军将兵四万屯扶风?”马越一下子愣住了,不过他心里并不是怕,而是在想,如果能将皇甫嵩拉拢到这边,还怕什么?大军驻守都亭,把西园校尉的军队都逼到上林苑去,山高皇帝远的,等他们过来都尘埃落定了!
可皇甫嵩那人,不是那么好拉拢的啊,礼法不合的事情,他不会做。凉州出来的将军吃了太多内宫矫诏的哑巴亏,肯定对宫里防着呢。
“所以啊,君皓,绝了这份儿心吧,不兵变,你拿什么斗过大将军?”董重的感觉像是马越死定了一样,“君皓,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吃过早食了吗?留下一起吃点?”
马越没有说话,摆了摆手,拱手告辞。
董重是铁了心不跟自己一路了,现在强求也不是个办法,等边将入京了,到时候再来碰碰运气吧。
大早起的出师不利,马越碰了一鼻子灰,除了将军府转眼就走到了开阳门,他要来找赵延。
“君皓,赵延他哥是宦官,董重说他们都抱着何苗大腿呢,咱这么劝,有用吗?”
洛阳城清早的长街上只有仆人杂役起的大早奔赴市集上买些过冬的蔬菜,清冷的空气逼人,马越长出了一口哈气。
“赵延有没有用无所谓,只要让将军府知道我来找他就好了。”
见过董重,马越明白了这帮人现在都是风声鹤唳,光是耍嘴皮子不管用,得让他们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很危险,到时候不用说话自己就来找自己了。
开阳门,赵延端坐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缓步而来的马越三人,面容淡定,心头打鼓。
马越立在城下,招了招手,示意赵延下来。
在他心里,赵延是个很不错的人。尽管胆小怕事,却多次帮助梁鹄等人,听说之前梁鹄走凉州,出的就是这开阳门,毕竟,有这么一些情分在的。但镇守城门,这事情不是马越说了算的,
赵延在城头对马越笑笑,说道:“君皓,今日为兄当值,可下不去咯!”
马越笑着回应,没有搭话,转身背向城门,小声对杨丰说道:“阿若,去趟曹破石府上,问他愿不愿yì为我接手城门防务,然hòu带着孙毅前往谷城与公明一道前往洛阳,在城内住下,时刻盯紧了城门防务,需要有自己人。”
“诺。”
他对旁人抱有太多信心了,除了他与蹇硕,这个时候整个洛阳的达官贵人们估计都在想着如何向大将军府钻营,恐怕是没人帮他了,索性,曹破石那里也就不亲自去了,他得回去整顿兵员,不单单南北二宫,最要紧的是东宫也得弄住。
把十常侍和皇后大皇子都锁在禁宫里。
“云长,你觉得如今情况如何?”
关羽跟在马越身后侍中一言不发,这时闻言小声说道:“三郎,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这么做,对吗?”
马越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关羽说道:“云长觉得对吗?”
“三郎,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关羽难得显得有些窘迫,“那么多公府士人都不说话,归附在大将军府,他们要诛杀十常侍是很对的,三郎为什么要挡着他们呢?”
“我不挡他们杀十常侍,就算我挡着……”马越小心地左右环视一眼,邻近禁宫,路上没人,这才压着声音说道:“最后我也会杀十常侍,但大将军得死在他们之前。”
关羽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和将军府有过节,但……”
关羽没说完,马越便转头皱着眉毛瞪向关羽,“这不是因为过节!如果是过节我就早带着你们杀进将军府了。”
“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真的会不尊圣诏奉迎大皇子登基?”
走至宫门,二人都没有说话,马越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关羽默然。
入皇宫,直奔开阳门,马越对着迎面走来的阎行说道:“四曲封锁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强闯者,斩!”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四章封锁宫禁
洛阳,整顿好城外兵马的袁绍匆匆忙忙地奔马至城东,转弯走偏门入了一处大宅,在正门上挂着‘袁府’二字。.。
在城东,有两个袁府,被称作大袁府和小袁宅,大袁府是公府,是袁隗的三公府,另一个小宅,则是虎贲中郎将袁术的宅子。至于继承继父袁成家产的袁绍,还算不上开府,也并未在洛阳买宅子,只是住在袁成留下的旧宅里。
袁绍来的地方,是少傅袁隗的府邸,他与大将军何进共参录尚书事。
袁隗正皱着眉头手指磕在书房的青石几案上,一抬头便看到了满头大汗的袁绍进门端起温汤一股脑得吞进腹中,像黄河边上的饮马。
袁绍放下杯盏,正对上袁隗投来疑问的目光,躬身跪坐在几案对面低头说道:“叔父,昨夜长水营三千兵马连夜入城驻兵承阳门,子时宫门打开放兵马入内,今早整个宫城戒严,四门不开,宫内宫外的联系被完全切断,没任何人能带消息出来,没有召见侍中想要进宫都被把手宫门的强弩逼了出来。”
袁绍小心地望了叔父一眼,低眉顺眼地说道:“叔父,怕是马越出来了。”
“不是怕,长水营调度,一定是小马儿出笼了。”袁隗脸上显出片刻厌恶的情绪转了下头,再扭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慈眉善目,问道:“校尉军可好?”
“兵马严整,侄儿带着孟德等校尉整夜都在城外大营里督军,他们没有一点异动。”袁绍拱手说道:“侄儿昨日已按叔父说的征调各边军入京,清君侧的大将军手札已经了出去。并州的董卓、河东平乱的丁原,泰山的鲍信,豫州的王匡……各地兵马都被调动,互相牵制。只是城门紧锁,公路的虎贲军就动不了,少了些力量。”
“嗯,外军到了,皇后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到时让十常侍死无葬身之地,由吾辈士人辅佐陛下,还天下清平!”
“叔父,那马越?”
袁绍抬头看着睿智的叔父,言语中对马越充满忌惮。.《。他从未想过当年被曹操领着来见自己的西凉小蛮子如今成长到这个地步,一个三四年前的长水校尉出狱,整个长水营随之号令,吓得洛阳城的达官贵人一夜睡不好觉,六个校尉连夜出城整顿兵马风声鹤唳。
而让袁绍更加忌惮的是,皇帝对于马越的看法,如果在这个时候陛下对马越委以重任,那他们当如何?千辛万苦地投入大将军府门下,尽管是一心为国,可到了最后却教马越摘走所有果实,谁会心甘情愿?
“马越好算计。当腻歪了刀子,想做捉刀人了。老夫早觉得这个马越不安分了些,野心大了。”袁隗眯着眼睛,双手在袖中盘弄着,“得除!”
袁绍眼睛瞪大,凝视着叔父半晌,这才重重地点头。
“董卓走到哪儿了,老夫手书一封,在陛下山崩之时着人送去,命他火入京攻杀马越。”
“叔父,昨日孟德兄弟言之凿凿地说董卓心思不纯,到时候会不会控制不住?”袁绍心头有些疑虑,这种时候,谁都像如履薄冰一般,尤其是袁氏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可容不得丝毫差错,“不如让侄儿与公路领军攻入皇宫,自家人总比边将用的顺手一些。”
袁隗摇了摇头,“不妥,董卓不会有什么反心,他是个善于钻营的边将,可跟那些蛮子不一样,西园军动不得,马越是军中宿将,你们未必打得过他。若多有损伤到时候镇不住董卓怎么办,何进是靠不住的。最好让马越跟何进拼的两败俱伤,除了宦官没了外戚,西园军镇压边军让他们打道回府,士人拱卫新帝登基。”
“士人的将来,就掌握在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了,本初,千万别让老夫失望啊!”
不光是士人,还有宗族!
袁绍的眼中迸出火热,他知道自家叔父为了让自己成为袁氏继承人付出了多少苦心。成败,就在这一次了!
……
“怎么办,怎么办,该死的马儿将宫门封锁了,谁都出不去,张侯您倒是说句话,给兄弟们拿个主意啊!”
东宫长秋府,近日随着刘宏病重,宫外对于清君侧的呼声越来越高,十常侍胆战心惊地将宝押在了何家人身上,全部都暂住在赵忠的府上,随时随地去奉迎大皇子与何皇后。═┝.〈。
然而仅仅是一夜时光,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今天清早,先是马越硬闯天牢黄门寺的传闻,还来不及想出办法,接着便是城头上大旗变换,长水营与西园上军硬生生地接管了整个禁宫的防务,原先的虎贲郎被赶到了承德殿外的大片空地上硬生生地缴械除甲,全被放出城去。
再后面的事儿就不难猜到了,各宫各门上的守军摆出强弩在城头,凡是入内三百步便射矢示警,近百步便直接射杀。
赵忠不安地走来转去,他们本以为在陛下病倒之后这天下只有将军府与士人两股力量,哪里知道关在牢里的马越硬是跑了出来,偏偏陛下还没有治他大不敬之罪,看着模样,明显是委以重任了。
这种时候,他们是没什么东西能再拿去取悦马越了。
就连城东的宅子都变卖了送到车骑府上,他们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
孙璋低着头,瞥了张让一眼,这时候也顾不上以往装模作样的尊敬了,奚落道:“早就是把马越在狱中毒杀了完事,您偏不听,现在好啦,留下这么个大祸患,没辙了吧。”
低头阴阴一笑,“咱们,都得去陪郭胜去啦!”
张让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厌恶,看着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友轻咳一声说道:“拿出你们的架子来,不过是城门换防,看给你们吓得。咱们把马越得罪死了吗?再好好想想,你们先前是打算怎么对付士人与将军府的,说说。”
“我说张侯爷诶,这时候还提这干嘛啊!”赵忠一愣,张让也太临危不乱了,可他娘这种时候要的不是你装深沉,得拿出来个解决办法才好啊!
“说说!”
张让一瞪眼,赵忠急忙低头说道:“您别着急,咱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先装委屈稳住何进,守住何皇后大将军就不会拿咱们怎么样,借大将军稳住士人,提拔些武人,然后借蹇硕的手杀何屠子,再让士人杀了蹇硕,咱们再给新皇进谏党锢嘛,你说这个做什么。”
“多了个马越,还省些事呢,你们慌什么?”
“什么?”
张让看着众人眼中的不解,也不多做言语,起身便向宫外走去。
“侯爷别去,城上的强弩真的会杀人,今天一早已经射死三个东宫侍从了,皇后气的把殿门都推坏了。”
张让不做丝毫理会,大步不停地想着重兵把守的城门走去,一众常侍跟了出去,却不敢像张让一般走那么快,只得远远地跟在屁股后头,邻近城门急忙停下,就这么看着张让一个人走在前面。
“来人止步!”
伴着城头上一声大喝,弩矢激射在张让脚下,张让的脚步顿住了,停顿片刻,他接着向前走。
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
每走十步,城上便有一声大喝,弩矢便会射在老宦官的脚边。
“光禄勋有令,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张让咽了咽口中的津液,被强弩指着,谁能不怕?他也怕,但他怕也要试试,试试马越会不会真杀他。
反正如果马越不见他,用不了多久,他们谁都逃不过一死。
“老夫中常侍张让,请求见马越马君皓一面,还请代为转达!”
张让的声音透着些许阴柔,但这么高声喝出并不滑稽,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竟然还带着几分壮烈的模样。
城上的军士再如何也还是听过张让的名字的,片刻之间便见到城头上传来骚动,有人跑了下去,张让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站在城外百步,张让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就是内心里无尽的忐忑,便是在皇宫中读过数十年岁月的张让,此时此刻也摸不准马越将禁宫封闭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方才听城上军士奉的是光禄勋的命,这个职位八成是马越的了,进位九卿,不小的殊荣。
可马越又是如何进位至此的呢?区区二十有余的年纪,论战功不敌孙文台,论名声不及袁本初,论家世不比曹孟德,论能力不强王子师,论忠心不胜蹇疯狗。
马越,凭什么进位九卿?
马越只有一个优点,他比孙坚在权力中心呆的时间更长,他比袁绍更干净,比曹操更忠心,比王允更能打,比蹇硕更有能力……凶蛮任性的马越,能镇得住场面。
在一个混乱的时刻,刘宏若有事交代下来,再也无法亲眼去看,就必须要找这么一个能力忠心宿将智囊并重的人,压住场面。
他不需要有绝冠天下的勇武,也不需要有参天的权势,但这些能力都要有。
张让立在百尺宫墙之下,阳光照在身上却令他觉得寒冷。如果刘宏一定要这样提拔马越,只有一个可能——刘宏驾崩了!
权力交替!
“张常侍,光禄勋准许您出宫!”
城上传来一声,惊得浑身湿透的张让一抖。
...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五章拥立皇帝
嘉德殿外,白玉阶之下,士卒简易地搭出一顶将军作战用的大型军帐,这里是马越夜宿宫阙的临时住所。?.??`c?o?m
“荀彧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夜宿皇宫,按律,也是当斩的了吧。”马越摇头自嘲地笑笑,也没打算听到荀彧的回应,只是翻阅着蹇硕差人送来的书简。简中记着各种东园秘器、金银酒具、璋珪琮环、弓矢箭囊、鼎釜甑杯以及刘宏生前喜欢把玩的物件,帐外正有长水营军士搬着小棺大椁吃力地抬入嘉德殿。
马越的眼睛上挂着重重地黑眼圈,从出狱到现在,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他没有片刻合眼,宫外有虎视眈眈的何进何苗,宫内有吃里扒外的十常侍,还有诸如荀彧这样的士人子弟随时随刻盘算着出宫报信,何况还有刘宏的出殡的准备,马越根本不敢有片刻休息。
荀彧被软禁在帐中,几乎不与马越搭话,只是静静地跪坐在角落,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马越调整布防、批示书简,甚至马越口中有事说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也不以为意,始终不愠不火的看着马越,可马越对这种目光却非常不喜。
荀彧看马越的眼神,像看一头关押在笼里的兽。
不过听到马越这句无所谓的自嘲,荀彧眼神中亮了一下,说道:“下官浅见,光禄勋此举不合礼法,却在情理之中。”
正看着书简的马越猛地扭过头,热切得眼神盯着荀彧,放下书简他起身左右踱步,走到荀彧面前问道:“荀彧,帮我?”
“恕难从命。”
荀彧昂着脖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马越被噎了一下,脸上阴晴难定,艰难得问道:“为何,马某出身低贱,配不上士人的效忠?”
荀彧仍旧摇头,对马越躬身作揖,“于情,光禄勋领遗诏辅政,下官当从。.?`c?om于理,为人臣子,当尊遗诏。然于情于理,族中子弟效力大将军,亡族之事,做不得。”
马越深吸了一口气,荀彧身上衣衫散出清淡的花草香气涌入鼻中,令人精神为之一清,马越深深地看了荀彧一眼,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吧,你不帮我,我也不能放你离开,如果你跑,尽管我不愿那样做,但必须杀了你。”马越重新坐回去,却没有再翻看书简,而是对坐在荀彧身前,迎上那么一双不愠不火的眼睛,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些书简,刘宏的身后事有件事在操持着,向来不会有任何差错,马越也懒得插手,这种事情他一定没有蹇硕做得好。更何况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事情是没有意义的,让符合刘宏心意的小皇子登基,继承他的国家,自己则保证他即将破碎的国家继续平稳运行下去,甚至更强大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在马越心里,就算给刘宏草葬了,如果大汉再延续五百年,后世史家说起来,只觉得刘宏是个昏庸不成器的皇帝,不至于提起名字就被骂的狗血淋头,他就觉得值了。
荀彧似乎对自身的安慰没有丝毫担心,看了马越片刻,轻声问道:“敢问光禄勋,意欲如何?”
“我在想怎么才能不杀你。”马越笑道:“你觉得我还能想什么呢?”
荀彧点头,他知道马越的确已经不用想什么了,这一晚上几乎让他改变了对马越这个人的所有看法,先是独身破黄门寺夜闯寝宫,接着总领内宫,封锁皇宫,这个年轻将军对于长水营驱如使臂,接着便是谈话间知道征召外军的并非只有将军府,凉州的骑兵可能已经在来洛阳的路上了,城外三十里的谷城令也是他的家将,哨骑昨夜从宫内后门出城,恐怕谷城县兵也在动员当中,宫内少府的兵器甲胄在夜里被搬了出来,如今的长水营三千人马各个双层铁铠强攻劲弩几乎全副武装。
甚至他还出了私信给了驻兵扶风的皇甫嵩,书信中将洛阳现状与皇帝遗诏一字不漏地转告于他,其中也包含着大将军征召外军的情况,请皇甫嵩定夺。?.?`这个举动胆量可不谓不大,一旦皇甫嵩打算清君侧,四万大军东行,眨眼间什么外戚,什么马越,什么十常侍全得完蛋。
马越太信任皇甫嵩的品格了。
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青年将军对局势的认识深刻到令人指,胆量也大的惊人,单靠着大行皇帝的一份遗诏一夜之间便已经做好了在皇宫甚至不惜在洛阳城动战争的准备。
现在,马越没什么要做的了,荀彧明白马越在等什么。
“下官还以为,光禄勋是在等将军府犯错呢。”荀彧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若您只是担心如何能不杀我,那您不必担心了,在您放我之前荀文若是不会逃跑的。”
说着,荀彧转头看了看帐外林立的长水军士,“难道您还担心,数千甲士管不住区区在下文弱之人吗?”
跟荀彧讲话非常舒服,但在其中也蕴含着十分的危险,马越总是感到胆战心惊,荀彧太淡定,让他感到害怕。对此,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默认了他觉得数千甲士也关不住个荀文若。
“既然您有遗照在手,为何不直接给陛下丧,在朝臣面前出遗诏,佑小皇子登基,偏偏要在暗地里行这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您不知道一旦兴兵,皇城便生灵涂炭,还是说数千人的性命都抵不过您心中蓬草般得野心呢?”
荀彧看马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被权欲冲昏的野兽,带着几分讥讽。
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未能出现,荀彧只看到脸色如常的马越叹了口气,说道:“我的野心,恐怕还没有大将军的大,你是聪明人,我要是直接给陛下丧,辅立小皇子即位,何家仍旧独大,东宫,大将军府,车骑将军府,你觉得谁会放过我?”
荀彧默然。
“其实你是知道的,无论我兴不兴兵,都很难活到小皇子长大。”马越苦笑着摇头说道:“其实从我昨晚出狱我就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很难活下去的,恨我的人太多了。立不成小皇子,我会死在何家人手上。宰了何家人,立了小皇子,我会死在士人手里……你是士人,你知道的吧,士人不会容忍一个我这样的武夫手握大权跟你们共享朝堂。”
“不会!”荀彧说的斩钉截铁,“我辈士人,怎么会如你想象的那般小肚鸡肠,何况治理国家哪里是门第之见那么简单!”
“你这么想,可别人也会这么想吗?你认识的士人肯定比我要多,你仔细想想,虽然昨天才认识,但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你说的话不会有错。”马越注视着荀彧说道:“你觉得我现在最该做的,也能让自己活下来的,该是什么?”
“给陛下……”丧字还未说出口,荀彧摇了摇头,丧容易,明里暗里的刀剑他也能猜到,马越只怕会死。可不丧也不行,到时候兵乱四起生灵涂炭,荀彧可不想这么说。愣了半晌,荀彧说道:“光禄勋要想保命,该回凉州。”
马越笑了,荀彧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出了自己能保命的唯一方法。
“保不得啊,明知道呆在这里难逃个死字儿,可保不得啊。吃了陛下这么多年的俸禄,不还,不行。”
马越还想再跟荀彧聊聊,还想着再从荀彧口中套出一点什么,但门外的侍卫已经躬身进帐,行礼说道:“光禄勋,中常侍张让求见。”
“让他进来吧。”
马越摆了摆手,侍卫转身出去,荀彧扶正了头冠,仍旧端坐在那里,一言不。
张让掀帘入帐,扫视了空旷的大帐便直对着马越问道:“陛下不在了?”
到这份儿上了,张让这股自来熟的劲儿还是免不了,开场白便已经先声夺人,马越点头问道:“听说侯爷顶着弩矢也要见我,什么事,说吧。”
张让来时肯定见到搬动陛下殡葬物件儿的士卒,瞒也没不住,再说马越也没打算瞒他,老宦官赌上性命来见自己,无论是生是死,马越都没打算让他回去。
“行了,生死关头,君皓就别跟老奴说那些客套话了。”张让一摆手,直接在帐中踱着步说道:“这么说来,你跟蹇硕应当是领了陛下的遗诏,大皇子?不对,如果是大皇子你就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了,是小皇子没错了吧。”
马越眯着眼睛,看着张让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自我推算,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弄不懂老宦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让见马越点头,快步走到马越面前说道:“这么说,除非……”
马越一板脸,“没有除非!让小皇子即位是陛下的遗愿,陛下要立小皇子,那小皇子就必须登基!”
张让皱着眉头,脸上十分慈祥看马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孩子,“没有你的协助他登不了皇位,你要是聪明的话就该背弃他,矫诏保大皇子即位。”
“你现在是辅政大臣了,大权在握,只需……牢牢抓住。交好大将军府,与车骑府和解,跟扶风马氏认祖归宗,最好再娶个袁氏的女儿,我们有的是时间除掉董氏一门……如果大皇子登基后也碍事的话…我们只需要出遗诏匡正。”
“我们?”马越从不觉得十常侍是自己人,更何况如今这个档口。
“你不用非辅立小皇子,大皇子也一样,而且你也需要有人帮忙,看你这样子是去过卫尉府了,碰了一鼻子灰吧。”张让笑了,智珠在握地说道:“当年窦氏随便找个族人,便立了陛下做皇帝,你若想做外戚,宫里头还有个万年公主等着你呢!辅政三十年,到时候拥立你自己的儿子登基,岂不是快事?”
拥立自己的儿子登基?马越的脸色变了,云淡风轻的荀彧在张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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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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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六章送上死路
张让和荀彧一并被软禁在军帐里,因为张让说,马越意图开战是没有意义的。
他说的比荀彧说得更加实际。战争是宫廷斗争的延续,宫廷斗争则是利益的体现。
马越只需要靠他说的那样,维护好各方面的利益,没有人会死掉,他还能依旧做他的辅政大臣。
可马越不想那样,如果连自己承诺要保护的人都背弃了,那他即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哪怕权倾天下,如果丢了自己,那是谁在权倾天下呢?
他不需要政治,他只想要正直。
张让的劝说没有让马越改变自己的信念,反而下定了决心,要为了自己承诺在洛阳点一把最大的战火。
皇帝不在了,何家人不会和他讲道理,既然讲不了道理,就看谁的拳头大,谁能活到最后吧!
一连十天过去,洛阳城内流言四起,达官显贵们入不得皇宫,别管什么卫尉卿董重还是城门校尉赵延,甚至连车骑将军何苗想进宫寻皇后都被强弩逼了回去。直给何苗气的在承阳门外跳着脚骂马越祖宗十八代。可他再如何骂,把守城门的朱灵就一句话,皇后不召见,就不得放人入宫,他也没脾气。
如果说这种事情还有人单单当作一出闹剧来看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则是让整个洛阳城下至黔首上至百官人心惶惶。
武猛校尉丁原来了,带着匈奴人与屠格胡组成的三千兵马直奔孟津,打着清君侧诛宦官的旗号在孟津渡口燃起一把大火,夜里火光冲天,就是站在洛阳城外都能看清浓烟从北方冒起。游荡在三河地区的匈奴首领于扶罗领着大队人马屯驻在河岸,军阵接天连地却不动分毫。
接着,各路兵马传檄,东郡太守桥瑁兵屯成皋,王匡在泰山发强弩众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有董卓更是督军五千浩浩荡荡地掠过三百里上林苑翻过冢领山奔往洛阳。
看这架势,傻子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
“光禄卿,承阳门外程立请求入宫。”
“程立回来了,请进来。”马越笑着拍手,停下了笔,在他面前写着一份斥责丁原的手书,令有一份令董卓将兵驱赶丁原及于扶罗的手札,前一份署名尚书台,后一份则是他自己的字号。
前些时日,委派程立携先帝遗诏前往扶风会见左将军皇甫嵩,务在陈以利害,望皇甫嵩将兵震慑京师,不过马越对这件事的成败尚不可知,眼下四方兵马齐聚司隶,程立带来皇甫嵩的意向是马越最为关注的。
目前关羽与阎行共督宫内西园上军与长水营,蹇硕一门心思扑在刘宏的出殡仪式上,马越给杨丰请来一个城门令的职责,只等着可行的时机便夺取赵延的城门校尉之职。
马越唯一的优势便在于洛阳城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道一场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战争的准备。
“马光禄,专擅朝政的感觉怎么样?”荀彧笑着对马越说道:“一个人做整个朝廷的决定……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马越看了一眼荀彧,没有搭话,倒是一旁的张让轻轻拽了拽荀彧的袖子,示意这个年轻士人不要多说。被软禁这几日,张让是看出来了,马越憋着劲就是要杀人,跟这个小小守宫令认识只在这一旬日子里,尽管荀彧对他这个十常侍之首没有好脸色,不过他还是不希望马越把军帐里任何一个人杀了。
一共他们两个人,一旦杀了一个,另一个只怕也没有多少活头了。
荀彧看了张让一眼,轻轻一笑,算是领了情义,但并未闭嘴,反而接着说道:“您还没做好准备呢,传信董卓如果他不听呢,与丁原合兵只怕要大闹一场,何况宫内的士卒也还没有完全掌握在您手里,慢一点吧,别这么急。”
荀彧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句句实话,但马越听着并不是那么顺耳。
马越看了看荀彧,笑道:“我还没急,是你急了吧。”
马越说的没错,是荀彧急了。他眼看着马越矫好了一份皇后手诏。随着四方兵马齐聚司隶,宫外将军府却还不知道宫内的情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荀彧也不会想到马越有这么大的胆子将皇后大皇子都软禁在东宫,将军府更不会了解,他们征召外军为的是逼皇后就范放弃十常侍,这个时候马越矫诏一份召何进入宫……将军府十有**不会察觉出意外。
如果大将军死了……荀彧想想就后怕。
帐帘一挑,年过四旬的程立入帐拱手,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君皓,老夫不辱使命!”
“喔?夫子一路辛苦了。”马越随之大喜,急忙起身问道:“皇甫将军怎么说?”
“你可以在洛阳大展身手了!”程立说道:“老夫与皇甫将军商议,将兵四万屯兵京兆震慑京师,一旦京师有变只需手书一封,旦夕之间大军便可入京!”
“好,好,好!”马越一脸喝出三个好字,拍手说道:“皇甫将军肯慷慨相助,洛京大事已定!”
“不过。”程立面上一凛,对马越说道:“君皓,老夫还得再多说一句,你真想好了要这么做?”
马越点头,“时至此刻,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程立注视着马越,“老夫再问你一次。”
马越一愣,这已经不是程立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了,不过马越没有丝毫敷衍,认真地说道:“锄奸妄,辅新皇,承先帝遗志,还海内清平。”
“嗯……希望,以后你别忘记。”
马越点头,却听荀彧在身后哈哈大笑,转过头便见荀彧似乎都快笑出眼泪一般,指着马越问道:“敢问马君皓,既是除奸妄,为何因私仇欲对将军府相害?难道大将军与我辈士人才是奸妄吗?难道这阉人宦党,就不是奸妄了吗?”
“对,常侍们的确都是奸妄,该杀。”马越无视张让发白的脸颊说道:“然先帝遗诏写的清清楚楚,立小皇子为太子,登基为帝。所以大将军便不能不除……士人士人,荀文若我问你,士人是大汉的士人,还是士族的士人?若是大汉的士人为何不保新皇,反而在此时统统投到幕府之中……那些人终究看自己的利益重了些,跟张让没什么分别!”
荀彧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不是不能反驳,只是多说无益。
他想到了宗族被锢无人出仕的年代,族中偏房甚至要亲自躬身下地,即便是如此都未曾有过不臣之举,多少士人都是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时期熬过来的,可他们仍旧对大汉忠贞无二。这根本不是马越这样的匹夫能去质疑的事情。
但马越说的也没错,他们的的确确没人愿意投到马越门下,就是在大将军府做事,或是在袁氏公府,或是崔氏公府门下都无所谓,但偏偏是马越不行,就算马越有先帝遗诏,就是他占据大义,就算他占尽了一切,即便天下士人都知道隐藏在宫阙中的实情,也依旧不会有多少士人肯投奔到马越门下做事。
就算他现在再如何高贵,九卿也好,辅政大臣也好,这都改变不了他一介武夫的出身。
武夫当国,在士人看来是最大的隐患与恶行,甚至超过宦官乱政。
宦官,损害国政,贪污财物。可武夫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这些专门学习如何杀人的家伙来管理国家,才是真正的祸患。
况且,当下时代武人大多出身低贱,一时间这种观念很难改变过来。
荀彧怎么说,对于马越而言都已经无所谓,走到这一步他回不了头了,他已经为何进挑选出了死期,就在今日!
“夫子,让蹇硕找一个皇后那边可信的宦官。”
程立领命离开,自去寻蹇硕,马越则一遍一遍地看着自己拟的那份皇后手书,再三考量是否会出问题。
张让向前拱了拱身子说道:“光禄勋,让犬子来吧,您有什么事,让他去做吧,可信,牢靠。”
“算了吧。”马越笑着回应张让,这个老宦官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马越到现在都摸不清楚,更何况,张奉曾在他重伤时起早贪黑为他熬药,十常侍可杀,但如果有可能他不想下手杀张奉,摇着头说道:“这事情,还是别让张奉去了……会死人的。”
一听会死人,张让的脖子猛地往回缩了一下,心里兀自大喊着,看吧看吧,这个马儿终于还是要杀人啦!
此时此刻,张让这个老宦官和身边同样被软禁的年轻士人难得的不谋而合了一次……武夫不可当国,不可当国,当国血流成河!
不多时,帐帘再度被掀开,一身披麻戴孝的蹇硕皱着一双横眉进来,不管什么张让还是荀彧,一双桀骜的眼睛瞪着马越问道:“三郎,你要的人确实有,从前你认识的那个李坚,自大鸿胪回来后就被派到东宫那边做事,只不过……你要做什么?”
“给!”
马越抬手就将拟好的皇后手谕丢了过去,蹇硕刚好接住,目光便对上了马越一遍披挂上甲时的那双眼睛。
打开一看,黄锦缎上着墨写着几行字,听到马越扣好甲胄的声音,蹇硕不解的望过去。
“找个东宫的宦官送到大将军府上去,皇后召见大将军,要问询丁原烧孟津渡的事儿!”
“蹇兄,等这件事情完了,你也能在朝廷大展身手了。”马越望着蹇硕,他明白这个一脸傲气的威武宦官的能力,“你不该仅仅是个黄门而已。”
大将军,让我亲自送你上死路!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七章何进入宫
大将军府。
“本初,东宫那边已经有好几日没传出消息了,现在怎么办?”
何进坐在上,幕府里的气氛很压抑,校尉们自从长水阎行提兵入宫之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宫墙上向下瞄着的强弩昭示着事情很难像他们开始遐想的那样容易。
袁绍坐在次座,脸上一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地拨开侍女递来的橘子,挑出一瓣放在口中说道:“暂时没有消息也许是好现象,马越就算是领了光禄勋也无非是控制宫门罢了,大将军稍安勿躁,我觉得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算算时日,陛下应当也快了。”
快了,谁都知道刘宏快要归天了,可幕府中无数达人能士却无人能算出刘宏已经陈尸嘉德殿十余日了。
曹操的心头也些不安,以他对马越的了解,马三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曹操疑惑地说道:“本初,是不是宫内出事了,一连十日内宫没有咱们的人出来,无论是荀家人还是我家堂弟都没有出来,这太反常了。”
荀家人指的是守宫令荀彧和他的族侄黄门侍郎荀攸,曹操的堂弟则是任黄门侍郎的曹纯。曹家老太爷在宫内做了几十年的事,三公九卿轮着坐,尽管如今已经辞官在家,却也在临走之际为长子曹孟德在宫中安排了足够多的助力。曹家老太爷那般精明的人物,又怎会看不出这是一场奉迎之机,这一步,曹家若是走对了,往后五十年昌盛便是跑不掉的。
这个时候,无论是那些人老成精的人物,还是袁绍曹操这般的青年翘楚,谁都预料不到三十年后的大汉将会是一副如何的光景。
袁绍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笑道:“孟德太多虑了,宫内能出什么事,如今陛下病重,马越就是想做点什么,还不是得听皇后的?别想太多孟德,孟津渡的火光全城的百姓都见到了,宫里至多明晚就会传出信儿来,不用担心。”
曹操皱着眉头没有搭话,幕府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许多当初慕名而来的名士都因幕府强召边军入京而背离回到家乡,环顾着幕府里里外外,曹操无声地叹了口气。
偌大一个幕府,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掌兵的校尉了。
曹操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前些时日洛阳方士传出的流言,今年将会是两宫流血的灾年,在看如今,幕府里那些笔杆子名士在经历短暂的辅政之后便回到家乡,现在剩下的人除了袁绍和自己……都是火爆脾气老兵出身的将领,一个不好说,没准真动刀子杀了人。曹操在心里也不免为紧锁宫门的马越感到担心,他是看得透彻的,如今宫里宫外尽管都做出了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但还不会有谁先动手。
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是洛阳皇都,如今一切还都在幕府掌握之中,可一旦开了动刀的头儿,哪怕是只有一个人被杀,后面要死多少人就说不准了。更何况……曹操觉得自己的这几个老友也不像从前一样了,袁绍总是自己拿了主意之后便借何进之口说出来,所有人表面上听的都是何进的号令,其实则是袁本初的一家之言。
这有些……太危险了。
时间在分秒之间流走,突然门口的仆人报信,说是门外来了个奉了东宫皇后谕旨的小宦官,一下子所有人的精神都提了起来。
“快,请进来!”何进一拍坐榻,几分恭维地对袁绍笑道:“果然不出本初所料,东宫这便派人来了!”
袁绍面上仍旧带着风轻云淡的笑,向袁术手中丢去剥了一半的橘子,袁术稳稳地接住,脸上也带着笑意。?壹?看书·1?k?a?n?shu·cc尽管这些日子将军府上被这个兄长抢去了风头,但袁术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大哥这么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也令他欣喜,整个一个幕府,除了他俩可全都被蒙在鼓里啊!
他们要除的,可不光是宦官!
兄弟俩带着只有自己人才懂的笑意交换眼神的瞬间,没有人注意到在后面站着的曹孟德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曹操不喜欢这些日子以来的感觉,表面上袁绍袁术对自己等人亲如兄弟,可实际上每当提及征召外军的事兄弟俩却都闪烁其词,以曹操的聪慧,时至今日才终于看出兄弟俩心中各怀鬼胎,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今天才现,不是因为曹操看不出,而是他被迷惑在袁氏兄弟对他的情义中……就在今日,数月以来的经营就要看到成果的时候,曹操心里对于袁氏却突然警惕了起来,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曹操打定了主意,等今日事毕,他要回家请教曹嵩……这事情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袁术乖戾暴躁我行我素的性子如今却对一向看不起的庶出兄长如此尊敬,这里面没猫腻曹操是打死都不信的。
就在曹操思考的这数息之间,皇后的侍者宦官已经握着黄缎口谕走入幕府,一见手谕,幕府中众位校尉武士纷纷下拜。
“奉皇后口谕,即刻召大将军何进入东宫,有要事相询。”
李坚严肃地念完手诏卷起,展颜一笑讨好道:“大将军,诸位将军快快起身吧,皇后召见您呢。”
从前传信的都是个老宦官,如今换了新面孔,袁绍狐疑地看了何进一眼,却见何进还来一个安心的眼神对李坚笑道:“李黄门,今日怎么是你,从前东宫出来送诏的不都是陈老黄门吗?”
“哎哟,您可别说啦,陈老黄门不在啦!”李坚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神色说道:“您难道不知道吗?那贼獠马越从黄门寺越狱而出,陛下却给了他掌管禁宫的生杀大权,如今那贼獠封锁宫门不许进出,强攻劲弩都摆上城头啦。陈老前些时候硬闯宫门,被下到黄门狱去啦。”
何进听了嘿嘿笑笑,没有说话。袁绍问道:“既然马越锁了宫门,那李黄门是如今出来的?”
“哼,宫里到底还是圣上说了算,那马越也就敢锁个宫门,奴有皇后手谕在,那些个大头兵谁敢拦奴。”说着,李坚怕被人怀疑,撇撇嘴又向着何进迈了两步,近些了才小声说道:“大将军,陛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皇后说了,等陛下不在了,要马越好看!”
何进眯起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说道:“事不宜迟,既然妹妹召见我,那李黄门便带路吧。”
他是满心欢喜的,这个时候宫里召见,不是别的事,肯定是让本初说中了,丁原那一把火烧的小妹坐不住了,保不了宦官啦!看着面前带路的李坚,何进晃悠悠地想到,这个小宦官还不错,等诛杀宦官的时候可要看着点儿,给他留条性命!妹妹身边也得有个人驱使才好。
何进前脚离开,袁绍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事情,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袁绍话音刚落,吴匡便已经披上铠甲抱着头盔说道:“本初,大将军自己入宫我觉得不放心,我带几个侍卫跟上。”
袁绍点头,吴匡领人大步追随何进而去,袁术也跳着说道:“管什么事对不对,我先回家召集人手,城东街头巷尾住了不少虎贲郎,还有家里的家兵全算上当有个几百人,等大将军出来直接攻入皇宫杀宦官去,他妈的,我就不信马越的长水营能挡得住我!”
“公路且慢!”
袁绍才喊出声,袁术已经抱着头盔跑出幕府,只留给众人一个鸡飞狗跳的背影,袁绍苦恼地敲着额头,看了看剩下的曹操、冯芳、赵融等人说道:“本来还想等些日子,可马越出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冯校尉、赵校尉,请出城召集你们的兵马准备入城吧,孟德,眼下幕府里没人了,兄长还得劳烦你再差人跑一趟,让王匡鲍信那些人马都向着洛阳来吧,是时候了。”
“本初,这个时候你要派大军入京?”曹操一脸震惊,“不过是诛杀宦官,马越就算不乐意也不至于与我等为敌,何必再招外军呢?”
“孟德,你不懂。”袁绍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何进等人在场时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反而写满了疲惫,抬了抬手看了冯芳等人一眼,众人知趣得离开幕府这才小声说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些日子为兄有事瞒着大家,这事谁都不知道,一时半会为兄也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为兄跟你保证,这次的筹划对大汉有利无害,与你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日子是咱们最危险的时刻,只要你相信我,过了这段艰难时期,你将会是彻彻底底的士人,谁见你都要拱手!”
“孟德,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抢别人家的媳妇儿?”袁绍英俊的脸上带着回忆,笑道:“有次我崴了脚,摔倒在田地里,你看我不走了对着后面的追兵大喊贼人在这儿,吓得我忍痛跳起来跑。”
“哈哈。”尽管不知袁绍说这些做什么,曹操还是装模作样地笑着问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本初说这做什么?”
“没什么。”袁绍摇了摇头,看着面前体貌矮小皮肤黝黑的朋友满是怀疑的眼睛说道:“从小你就比我们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心里想的总比看起来多。只是这一次,你不用激我,也不要害我,这次若是崴了脚,我是没办法再站起来的。孟德,十几年的交情,你比谁都明白我,我不会害这天下落入妄人手中,更不会害你!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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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八章以一当五
冢领山下,羌胡人用刀斧砍出一片营地,四月的凉风冻不到这些剽悍的西北汉子,火堆上驾着猪羊,骏马在来回奔驰,赤膊的男人提着刀弓来回巡视,在这座简易的军营中央,羌胡军士们围成一个大圈,圈里十余个男人光着脊梁对搏着,呐喊与呼和声震云霄。?壹??看书·1?k要an?s看h?u?·c?c
“打翻他,打翻他,将军万岁!”
“抓董将军的腿,抓将军腿,唉!”
场中央,董卓赤膊张着两条常人大腿粗的胳膊摆着架势,虎视眈眈地摆手,在他周围十余步环绕着十余名羌胡勇士,这里面有羌人牧民,有氐人逃犯,也有胡族客商,还有屠格叛军,他们因各自的理由加入汉军,分配在董卓麾下。
这已经不知道是驻扎冢领山之后的第几次对搏了,出来与董卓对搏的勇士都是普通士卒,谁都知道,谁能一拳将董将军打翻在地谁便能官升一级,可到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荣升,董卓两臂一摆的千斤怪力真不是谁说一拳打翻就能一拳打翻的。
这不,场中十几人眨眼便倒了一半。
几名羌胡勇士对视一眼,咆哮着围攻上去,董卓一甩胳膊,便是一名胡人甩飞在地,一脚踢出便是一名羌人倒退倒地,挺着满是赘肉的肚子董卓的度却是飞快,招式很辣迅捷,不过片刻剩下的士卒全都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的哀嚎声中董卓豪放地仰天大笑,“阿多,拿酒来!”
“诺!”抱拳站在一旁的郭汜闻言急忙解下腰间酒囊丢了过去,董卓一把接住仰头便向喉咙里灌去,吞咽数口这才长出口气丢回酒囊笑道:“哈哈,爽快,爽快!”
眼看着泄完了的董卓十分畅快地走出场地,忠心耿耿的主簿田仪一挥手,便有随从搬着胡凳放在董卓面前,董卓坐下看了断了臂的田仪一眼,问道:“老田,又出什么事了,这么严肃?”
田仪是近几年刚投身到董卓帐下的文士,以前不知在大汉犯了什么罪,一路逃到南匈奴地界上,给匈奴人抓去做奴隶,凭着读书识字脑子灵活做到了给单于出主意的大智囊,曾在南匈奴风光一时,中平四年南匈奴造反,国人十万攻杀羌渠单于,被拥立的须卜骨都侯对侍奉羌渠单于的老人们赶尽杀绝,田仪就在其中,追杀中遇上董卓的兵马,被救下,尽管断了一臂,聪慧的脑子与出色的治政能力让董卓倍加欣赏,如今是董卓之下与李儒并驾齐驱的大人物。要?看??书·1书k?a?nshu·cc
田仪年过四旬,看上去久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对董卓点了点头,一抖右手袖笼自怀中取出书信递于董卓,说道:“洛阳,又来信了。”
“那帮尸位素餐的王八蛋,老子看见就烦!”董卓扫眼看到信已开封,一听是洛阳来的直接丢到地上,不屑地哼出一声说道:“是袁隗那个老狐狸,还是大将军?”
田仪僵硬的脸上难得扯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也不说话只是朝地上的信件努努嘴。
“是袁隗那老王八蛋吧,不就在他府里做了半年门下吏,总拿老子当门生使唤,弄得好像老子的将军位是他保举出来的一样……”董卓捡起书信,吹了吹上面粘的草泥一边开封一边说道:“老子有今日功勋,全是儿郎们用命换来的,跟那老不死的可没一点儿关……马三郎?”
对上董卓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田仪说道:“将军可是跟马越有旧?属下看马越在信中对将军推心置腹,请将军出兵攻打丁原,将军觉得如何?”
“先别说话,待某先看看三郎都写了些什么……啧啧,三郎这字可是得了梁老大人真传啊!”董卓一面看,一面不忘夸夸马越,说到底,尽管许多年未见,董卓在心里仍旧拿马越认作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不过接着他的脸就变了,待到看完信,董卓朝着洛阳的方向看了又看,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三郎真是好命,他娘的,老田你看这句,三郎说若是某家,也会像他这么做。这小子忒他娘地懂老子的心思了。”
马越在信里交代了先帝遗诏的事情,表达出想要引董卓为外援的心思,请他出兵牵制丁原,宫里大局已定,只看何进引来的外军,也就董卓丁原这么一撮儿人了。
“将军府前些日子来的书信您也看了,请您引军入京攻杀马越,如今马越也来手书请您进攻丁原,如今两边泾渭分明,想来不日便要亮明刀枪来一场硬仗,到了该站边的时候了……董将军,您打算怎么做呢?”
董卓笑了,本来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压根儿没打算趟洛阳这滩浑水,别管是朝廷还是将军府亦或袁府,给他手书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先是皇帝要收他的兵权,又是幕府要他出兵清君侧,要么是袁府要他挥师洛阳杀马越,除了杀宦官他是一个都不想理,董卓好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这点儿小猫腻哪儿能看不出,皇帝病重,治不了他了。将军府就算赢了辅立新君也要些时候,三五年内顾不上他。袁府就更别说了,事关军权,他们动不了他,更重要的是董卓不喜欢袁家小辈说话的口气,所以董卓才懒得理他们。
他的意思,就是谁都不管,老子就是带着儿郎们来上林苑打打猎,到冢领山下对搏着练练兵,等没事了直接启程回并州。
可惜,现在不行了,皇帝已经不在了,袁府和幕府连成一体成为朝廷上新的庞然大物,另一方面马越掌管禁宫,看这封书信的情况,这个从凉州冲出来的小蛮子是打算继续横冲直撞地跟将军府硬碰硬地来一场了。双方势同水火,那董卓要想再无动于衷就不行了,朝堂上的争锋明显向着夺谪展了,如果这时候一言不,到时候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他不说,这从龙之功他可就没了一星半点,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他唯一不顾自己的利益想帮着天下也为自己杀了宦官,可这事儿明显两边谁都不担心,马越掌了宫禁宦官还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那他董老二还担心个球?
“老田,在匈奴没有汉家的这些弯弯绕绕吧,哈哈。去把某那俩女婿叫来,咱们四个好好聊聊这事。”
“诺。”
田仪离开的这会儿,董卓一个人坐在军帐旁,看着晖晖落日突然在心头感到落寞。
“不服老,不行咯。”
如今董卓已经年过四旬,若不是这次将军府下诏,早在征战凉州之时他就已经有了回乡终老的念头,一辈子登了将军位,也差不多够了。早年征战儿子都死了,这么些年的金戈铁马也没再生一个,人再怎么富贵无后也没有意义,何况往后他还能怎么着呢?马革裹尸尽管是沙场男儿的夙愿,但他还不想就这么走了,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血染一生了。
回过,看看往日,董某人也算英雄豪杰,至少在长安以西,董卓之名都能叫人心底感到淡淡的畏惧。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看看人家小马越,比自己晚生十几岁,如今竟为先帝挑起大梁谋划着宰了何屠子从龙辅新帝,唉。
羡慕马越的心思一起,就让董胖丢到了九霄云外,无趣地啪嗒了一下嘴巴,胖手揉在脸上,摸到了在战场不知被人打断多少次的塌鼻子上,董卓肥手一拍大腿,扯着破锣嗓子喝道:“郭阿多,给老子拿酒来!”
远处的军帐一阵鸡飞狗跳,郭汜威武的身躯提着酒囊飞奔出帐篷,穿到一半儿的甲胄挂在身上随着奔跑一跳一跳地,“来了,阿多来了,将军,酒!”
“哈哈哈!”董卓看着郭汜抓着酒囊跑来的狼狈相扯着嗓子笑,接过酒囊猛灌了两大口,肥手一抹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一旁傻站着的郭汜看得他心里毛。
郭汜伸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军侯甲,没觉得有啥不妥,问道:“将军,您瞅俺干啥?”
“你个马贼阿多,马贼阿多……来,老子问你个事。”董卓放下酒囊,问道:“军侯,当的比马匪有意思不?”
“有啊,将军俺可跟你说,您交给俺的那一曲飞熊军小崽子们全让俺练得壮逮逮的,整天嗷嗷叫着要打仗,上了战场一个能打五个!”郭汜难得地红了回脸,皱着苦瓜脸说道:“您就别拿偷马挤兑俺了,要不是没钱给俺娘买棺材,谁愿意去偷马越的马啊,娘的那小马儿劲儿大的不行。”
“嘿,一个打五个,你叫你手底下的小崽子来跟老子练练,看老子一巴掌给你扇趴五个!”董卓一板脸,问道:“你跟李傕、樊稠那几个小子,以后想干嘛啊?”
“干嘛?跟着将军打仗呗,以后将军给俺们也都请个将军位坐坐。”
“好家伙,老子才当个将军,你当将军老子当啥?”
“俺们做将军,将军您肯定就是大将军了!”
“大将军,老子当了大将军,那大将军干嘛啊?”董卓逗郭汜,逗着逗着自己也不沮丧了,郭汜这个傻小子打仗是个好手,不过说话聊天就傻笨傻笨的,也不识字,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不过在手下诸将里却最让董卓喜欢。
“戚,还大将军,俺就听说他宰过羊,可没听说他会打仗。”提起何进郭汜一脸的不屑,“将军您说话,明天俺就去洛阳把他宰了。”
“滚蛋,少说这没用的。”董卓见远远地田仪带着李儒牛辅走了过来,跟郭汜挥手说道:“去训你的小崽子吧,什么时候五个飞熊军能把老子打趴下,老子就让你当将军!”
“嘿嘿,哎哟!”看到郭汜那张丑脸还在眼前傻笑,董卓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铁扎甲搁得胖脚生疼,郭汜一溜烟儿得跑远了还在叫唤,“五个打一个,将军您可别忘了。”
李儒三人走到跟前,一拱手,说道:“岳父大人,田主簿已经把情况跟我俩说了,小婿觉得,眼下将军府势大,您最好领命入洛阳,敌人只有马越一个,大不了输给他就是了,跟马越通了气也不至于撕破脸。如果帮马越,则多方牵制,太多人都会敌视我等,远的不说,单单是泰山的鲍信,还有王匡,连着并州的丁原都会对咱们下手,得不偿失。”
董卓摸了摸下巴沾了酒液的灰白胡须,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而起的野心,像是酒劲上头,却似那烈火燎原。董卓的眼睛有些迷蒙,喃喃自语道:“帮将军府,可不能让郭阿多那帮小崽子当将军啊……”
辅立新帝,从龙之功,杀人盈野……董卓好像觉得自己又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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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十九章贫穷剽悍
陇关的城门,不知道有几年未经修缮了,城门上遍布箭创,诉说着昔日战事的惨烈。?要?看书·1?k?a书n?shu·cc
入了陇关,就算凉州了。刚开春,官道两旁的地上长着小片小片地黄花,蔡琰看着黄花,想起马越曾在江南水乡对他说过的草名,麝香草。
那个生长在这里的男人曾说要带她回凉州啊!带她看开遍草原的麝香草啊,现在她来了,可他在哪里呢?
三年前因她的执念,他挥鞭离去,她没能等到那个说会活着回来的师兄,在洛阳却也没见到朝思暮想的三郎。
这里可真荒凉啊,凉州,凉州,骏马扬起的尘土在几里之外都看得见,因为这中间没有任何人烟与树木。远方穿戴着凉州武士特有的毛皮大铠的骑兵奔驰而来越来越近,蔡琰收起了好奇的目光。
“阿父,这个地方就是马三郎的家乡吗?”
蔡邕看着女儿慈祥地点头,离凉州越近,老先生的心里越不好受,女儿养大了,终究还是要嫁出去的啊。
尽管他知道,这次远走凉州只是生命里的又一次逃离罢了。
老人家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沉甸甸的。
望着远方地平线奔驰而来的骑兵,马的脸色有些紧张,小腿夹着马腹立在马背上,尽量让自己看的更远一点。先前还没走到陇关的时候梁鹄派了人去报信,此时奔来的骑兵多半是自家人,但正因为是自家人马才如此地凝重。
“不是阿父,不是阿父,不是……”
程武狐疑地看了马一眼,问道:“你在嘀咕什么?”
马故作冰冷的眼神瞪了过去,没有说话接着注视着西方奔来的骑兵……天不怕地不怕地凉州少将军,只怕他那威武高大的亲生父亲。
骑兵队越来越近,上千匹骏马在草地上奔驰,坐骑上剽悍的身影奔至千步,马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不由得松了口气。
程银还是一脸的大胡子,身后骑兵各个体态雄壮,皮甲上的兽毛随着骏马的颠簸飘忽,袒开的胸口露出盘虬的肌肉,头顶不加冠,不配兜鍪,羌人的辫随风挥舞着。雄健的马屁股后面带着的箭壶与弓刀,这些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们带着满面的沧桑一路奔行嬉笑怒骂着,没人皱眉却足够杀气腾腾。
从洛阳一路追随至此的游侠剑手们有几个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看惯了七军五署的令行禁止,可这一伙带着匪蛮气息的骑兵奔至近前时却都为之披靡。
车驾最前光着脚板的鲍出横平了斩刀,麻布已卷去一半,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身后十几个追随与他的剑手也是一般,如临大敌。
倒是马,看清了奔来的身影后脸上大喜,轻喝一声双腿夹着骏马便奔了出去,“程叔父!”
“儿,哈哈!”离得近了,马背上长大的羌人们没有喝令骏马停下,左右分散像流水遇见了礁石一般撒了马蹄又奔出一里,直将车队围成个圆圈,当其冲的程银却在马奔来的时候便已经翻身,迎着插矛在地翻身下马的大侄子走了过去,两个健壮的男人凝视片刻抱在一起,程银拍着马的后背笑道:“儿又壮了些,在三郎那边过的不错!”
“有叔父照顾,自是吃不到什么苦头。叔父,家里怎么样?”
“好着呢!”程银拍拍马的肩膀,迎着车队迈着大步边走边说道:“一收到口信儿叔父便从张家川赶过来了,先等叔父见过梁大人,回去路上再说。”
提到张家川,马脸色一僵,立在地上没有说话。
“凉州别部司马程银,迎接梁老大人!”
程银这么高声一喝,那些游侠剑手的心算是安了下来,坐在马车里的梁鹄摆了摆手,点头笑道:“有劳程司马。?壹?看书·1?k?a?n?s?hu·cc”
程银跟马拍手错过,拽缰上马喝到:“启程,回张家川!”
呼哨声随着程银这么一句轰然在四边炸响,数百羌骑呼和着策马而行,护着车队调笑着奔走左右,车队随之起行。
“这里,和五原不一样……”
蔡琰呢喃着,眉目低垂地望向天边,那是远方傲立在四月天里皑皑的雪山,是天边相连的绿色草原,是牧民歌声中摇曳的羊尾,这里像马越曾经许诺过她的美丽一般,甚至要比那个粗通文墨的武夫说的更加美丽,但这不像她长久以来生活的家乡。
身旁腰悬马刀身披毛甲的汉子们的吆喝声令她心生惊惧,她想问父亲,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车行关外十五里,见不到一点农田的踪迹,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马草疯涨到半人高,明明是凉爽天气,赶着马群的汉家牧民却像塞外夷族一般裹着毛皮大袄敞开胸襟,即便她是长在并州的女孩儿,也足够为之驻足而不敢前行。
“阿父……”
蔡琰有些害怕,贴近了车内的蔡邕,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也许是因为,这里和她想象中的凉州全然不同。
“琰儿别怕。”蔡邕在凉州生活过一段时间,多少了解凉州风物,对于女儿的害怕,他心知肚明。“凉州羌汉杂居,这儿的羌人和汉人没有太多的区别。也许这是天下十三州与外族最像的地方了。”
“不。”蔡琰看到蔡邕脸上带着浅薄的笑意摇头说道:“并州才是,并州的匈奴人都打扮得跟汉人一样,他们看上去没有这么……豪放。”
豪放,蔡琰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一个算不上侮辱的词,并不是嫌贫爱富的心态作祟,无论在并州还是江南她的生活都算不上太好,她也见到了太多的贫苦人家,成长在父亲流亡路上的女孩儿早就明白什么是生存的艰难,但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一个贫穷,落后,野蛮的州域,她是要嫁到这里来的啊!
蔡邕看着女儿有些畏惧的面容笑了,脸上的褶子撕扯着那块意味着耻辱的黥印,老人的语气却是说不出的严肃,“匈奴人的汉化,是因为生活的富足,他们更喜欢汉人的装饰,金银玉石的器皿,让他们看起来更显得雍容华贵一些,因为他们的贵族希望跻身大汉的上流社会,毕竟他们的祖先曾位列九卿,他们的血脉中也有我大汉天子的血统。”
“可是琰儿,你看凉州的汉儿与羌人,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们吗?无论是大汉还是异族,或是西域列国,他们没有闲情逸致去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们。凉州也是大汉的土地,只是这里的百姓对于汉化,更在意的是大汉的刀戈与甲胄,他们更在意什么能让他们活下去,单单是生存,在这块土地上就已经尤为不易。”
“就像三郎吗?”蔡琰提起这个名字时脸上带着笑意,“他总是穿一身麻布袍挎着腰刀就大摇大摆得走来走去,看上去比达官贵人穿着锦缎还要骄傲。”
“哈哈,是啊,像三郎那样的孩子,就是打着赤膊,所有人见到他还是都要拱手问好。”提起马越,蔡邕点头轻笑,指着车外一直在倒退却仍旧绵延不绝的草地说道:“凉州人只有两样东西最为富足,一个是茂盛的马草,从陇关到敦煌绵延不绝。一个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骏马,健壮有力甚至有些比鲜卑马更加强壮,这是他们的骄傲。可人……是不能靠吃马草活着的,所以这里的孩子四岁就要学着在马背上射箭,二十岁死在内乱,或是北上抗贼的路上长眠。在这儿能活到四十岁的人,尤其少见。”
说到这里,蔡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个名字,董卓,皇甫嵩,皇甫规,张奂与段颎,或许还要加上个马越。这里的男人如果活得够久,没有几个简单角色。
大汉的格局是北强南弱,东富西贫,通常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剽悍,凉州无疑是大汉最贫穷,也是最剽悍的地方。
这里可是比并州还要凶蛮的州域啊!
车队行进三十里,略过陇县直奔张家川,说是张家川,其实早就是马家川了,不到五十里的土地,坞堡林立,其间帐篷木屋数不胜数,沿着陵水饮马无数,边军、盗匪、游侠、武士群聚其间,还有他们的家眷加在一起足有近万人,若将木墙砌实了就是一座城池。
这还不算在上水河畔与韩遂对峙的骑兵。
平川谷地立起的寨门敞开着,门外立着两队持矛骑兵,马字大旗迎风招展,三十多个束着毛皮披风着铁质大铠的武士早就候在这里,迎接梁鹄与蔡邕,远远望去军容严整。
远在数里之外的马在几名亲随的护卫下驻马望向这边,程银要他入张家川他偏偏不入,此时却没忍住倔强的心,偷偷地望向这边,心中不禁想到‘要打多少次胜仗,才能在回家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来迎接啊!’。
几乎整个张家川都知道,今天来的,是马氏的家眷。
车队渐渐近了,马腾等人快步走来上来,这么一走,就破坏了原有的精兵面貌,马腾走的中正平和,马宗迈着步子跟在兄长身后直像一头大熊罴看得人心头怵,与这兄弟二人相比,后面的将军们走起路来简直是一片乌合之众,马玩迈腿时刻抓着腰刀仿佛准备去跟人拼命,李湛一步三晃像个泼皮流氓,成宜一双罗圈腿儿走路拐来拐去……简直不堪入目。
嘲笑亲卫队领光着一双大脚板就算了,这些不知礼法为何物的家伙还对着马车上的蔡邕与蔡琰指指点点,不停地念叨那个是马越的媳妇儿……明明还没有过门。
无论如何,梁鹄笑着拱拱手,他知道,他们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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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的一年完事顺心,财源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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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章阴杀何进
洛阳,禁宫。
长长的复道,何进的心情分外轻松,步履轻快地拐入走向东宫的路,尽管刚才进宫门确实被青琐门上密密麻麻的强弓劲弩吓得后背湿一片,但果然那些个兵丁就像黄门李坚说的一样,面对皇后手谕连屁都不敢放,直接放行。
转角听见甲士列队行走的声音,吴匡猛然站到何进身前,握着腰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绕过复道才发现是一队巡防宫内期门武士,领队的期门郎见到何进立即拱手说道:“属下见过大将军!”
随后一队期门武士应声而和,声音洪亮,何进吴匡提着的一颗心放在肚子里。
“唉,你就是太小心了,在宫里能出什么事。”何进笑着见退到身后的吴匡仍旧顶盔掼甲时刻握着腰刀,不由得对他说道:“放心吧,过了今日就尘埃落定,以后就都太平了。”
“诺。”吴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依然警惕着望着复道两旁。
李坚在入宫前话很多,入宫后却好像变了个人一般默不作声地带路,年轻的宦官心里并不像脚步那么沉稳,他的心随时提在嗓子眼上,他是知道马越与蹇硕是要他将何进带入死地的。并且他还十分愿意做这件事,听着何进在后面说过了今天就尘埃落定,李坚心里暗自嗤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尘埃落定是什么落定,不就是将军府要诛杀宦官么。何进说的没错,过了今天尘埃落定,不过这个尘埃落定不是谋诛宦官,而是你何进的命要走到尽头咯!
那声见过大将军,就是口令!
再度向前走了几步,李坚突然一转头对何进说道:“大将军,您看后面的期门武士怎么了?”
何进转过头,发现那队期门武士都背向自己在复道上站做两排,不知在做什么,何进正要喝问,便见吴匡伸手向自己身后抓,何进这时才猛然回头,便见李坚已经跑出老远了。
吴匡转头见到那队期门武士出现异状就知大事不好,当下便挥手要抓带路的李坚,可惜为时已晚,李坚本就在前带路,这一下子又是先跑,当下便甩开了他们向着前方跑了出去。见追不上吴匡也不追李坚,高声喝道:“保护大将军!”
带来的五名幕府侍卫围成一圈,紧紧地将何进围在里面,何进这时也搞不清楚状况,后面是十余名期门武士,前面狭窄幽长的复道只有李坚一个人像疯了一般地奔跑,这个时候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出事了,“撤,吴匡给我把刀,咱们从后门冲回去!”
尽管前面的复道空无一人,但何进知道自己落入了埋伏,敌人一定将自己能去的所有地方都算到了,只怕今天没有好下场了。
就在此时,复道尽头传来甲胄踢踏的声音,只见黑压压一片顶盔掼甲的武士迈步而来,李坚挤入他们的行列中不见踪影,全副武装的甲士中间,一名体貌威武的凉州武士尤为注目,何进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眯起眼睛。
武士的左眼上有一道伤疤。
“马……马越!”何进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恨意像是从牙缝中呲出一般,“你要做什么?”
马越对何进笑了笑,轻轻抬了抬手中黄色诏书,笑道:“大将军,您觉得在下此行是做什么呢?”
何进远远的望见黄色诏书,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一切都是假象,皇帝只怕早就不在,马越封锁宫门不是为了耀武扬威,他是要封锁陛下驾崩的消息,“马越你好大的胆子!”
“大将军。”马越摇了摇头,心中腹诽,这年月胆子不大怎么活下来?面上却一副义正言辞地说道:“并非是在下好大的胆子,而是大将军好大的胆子!”
何进猛然一愣,“莫非,陛下传位……”
话还没说完,吴匡眼睛一瞪,这时候马越说遗诏上写的是什么便是什么,无论真假,他都要让何进活下来,只要何进活着,就是真遗诏将军府振臂一挥半个朝庭为之赴命,真的也是假的。何进若是死了,假的也是真的!急忙小声对护卫说道:“等等护着大将军冲杀出去。”
马越见何进不再言语,张开手中遗诏,朗声念道:“先帝遗诏,诛杀大将军何……”
“且慢!”吴匡猛地一拉将何进挡在身后,抱着重剑拱手道:“马将军,前年宫廷夜宴,您还欠在下一场比武,请于今日有个了断吧!”
猛然一挥,剑鞘被丢出很远,这是对马越的挑战。
比武的挑战,别说是武人,就是对单纯的士子,也多半是不可拒绝的私斗。
吴匡想的很简单,武斗是荣誉的私斗,若发出挑战对方不应战,则被冠上畏惧的名头,马越这样的武人不会愿意承受那么大的损失,多半会应战。只要他应战,吴匡便有一线机会擒贼擒王,只要拿住了马越,到时候杀出宫外便有了可能。否则……道前数十甲士拦路,其中还有个勇冠三军的马越,后面又有二十名甲士虎视眈眈,单凭他们这六个人护着何进就算能杀出重围被追赶到宫门也是个死,青琐门上的强攻劲弩何止数十?
只有挑战马越,胜过他,拿下他!
“你叫吴匡,对吧。我记得你,当年大将军要你提何苗出战,陛下说你不配与我剑舞,后来何苗被我揍成猪头,对吧,哈哈,武斗自当奉陪,还念什么遗诏……”马越开怀一笑,收起遗诏喝道:“既然如此,北军何在!”
吴匡的眼睛瞪大了,一时间没转换过来,就在马越一声大喝之后复道两旁的宫墙上猛然翻出无数长水弓手张弓搭箭地瞄准何进及其他五名侍卫,惊异的眼睛望向马越,只见他猛然抽出腰间环刀直至吴匡,高声喝道:“送大将军上路!”
“送大将军上路!”“送大将军上路!”“送大将军上路!”
一时间,复道前后,两旁宫墙,上百个汉军山呼‘送大将军上路!’,接着,马越环刀一挥,弓箭弩矢如蝗射向何进等人,眨眼间便将其射成筛子,看得数步之外的吴匡眼眶欲裂。
“大将军!”
吴匡猛然扑到何进等人的躯体之上,血流遍地,上百支箭矢穿身而过,哪里还能留下一块好肉?吴匡哭嚎着怒视马越,谩骂着,咆哮着握紧了手中重剑。
“乒乓!”
刀鞘落地的声音清脆,马越刀尖直指吴匡,面无表情地说道:“来吧,我接受你的挑战,找我报仇!”
袍泽与终日侍奉的大将军眨眼之间在面前死于非命,吴匡心头怒火已无法熄灭,萌生死志的吴匡睁圆了双眼,闷吼一声拖着重剑冲锋而上。
……
“校尉,青琐门外越来越多的甲士家兵,我等当如何?”
“报!北军中侯刘表提领步兵射声二部已入城,直奔承阳门。”
“大事不好,西园校尉赵融冯芳领兵入城,欲屯德阳门下!”
外宫三门,德阳门居左,直达太后长秋宫,承阳门居中,正对着宣室及嘉德殿,青琐门居右,属东宫范围。接连三名报信士卒陈述着整座皇宫面相城内的大门即将被封死的现状。
青琐门上,阎行紧皱着眉头,大将军何进已经入宫一刻钟了,也不知道主公是否已经诛杀大将军,局势在瞬息之间变换。
洛阳城的大战,一触即发。
阎行顶盔掼甲,俯身于青琐门上向下望去,三百步外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五六百人,其中有身着虎贲扎甲的期门武士,也有皮甲布衣的家兵模样者,环刀枪矛,在宫墙下吵吵嚷嚷,不成体统。
“尔等何人,围困皇宫是想要谋反吗?”
阎行鼓足了气息,一声暴喝出口,城上数百张弓弩便已经搭箭上弦,瞄准着城下。
踢踏声中,一名顶着虎贲冠的武士在两名雄健随从的陪同下奔至城下,耀武扬威昂着脖子说道:“我乃虎贲中郎将袁术袁公路,城上莫要紧张,吾等并非是围困皇宫,乃是奉大将军的命令在此等待入宫的诏令!”
阎行眯起了眼睛,歪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立,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思。久经沙场血气方刚的严彦明对于将洛京的战火引燃没有丝毫畏惧,但如果对方尚不知情,他十分乐意再拖延一段时间。
程立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先稳住他们。”
阎行眼睛一亮,大声回应道:“便是大将军部下,尔等携带兵器企图入宫,大将军欲政变邪?”
“万万不敢,我等这便退下!”
袁术眯眼望了城头上伸出女墙的弓弩一眼,一摆手,后面数百甲士分列三队倒退,再度遥遥地向城楼拱手,奔马向后退去,小声对身旁问道:“纪都尉,看出什么没有?”
纪灵皱着眉头说道:“属下见到城上为首那青年是马越左右手,长水校尉阎行,城上士卒都很紧张,恐怕……”
袁术轻挥马鞭,连人带马撤到弓弩射成之外才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冷着脸对纪灵说道:“叫你巡防京畿的卫士抢去城内武库,把弓弩兵甲都搬出来给士卒换上,派人通知各校尉小心城门。”
说完不等纪灵回话,又再度招手家兵说道:“家兵们去将城门武库控制在咱们手里,运些火油过来。”
“恐怕马越不会让咱们简简单单地入宫了。”发号施令完毕,袁术再度眯眼望了高高地青琐门一眼,“区区一道宫门,若敢阻我,便烧了这青琐门,看马越还能玩出什么猫腻儿!”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一章三千精锐
谷城西,七十里。?壹??看书·1?k要an?s看h?u?·c?c
“岳父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向洛阳进兵可就回不了头了!”
上坡之上,董卓猛然顿马,指着不远处炊烟袅袅并不起眼的小城问道:“文优,那里,便是谷城吗?”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什么小小谷城啊!”李儒粗略的点头,急的上蹿下跳,右手牵着自己的马匹,左手拽着董卓的缰绳说道:“岳父大人,现在还有机会,您起兵入洛攻马越,假意打上一仗,哪怕是看清形势也好,到时候也方便再做打算。如今您直奔洛阳而去算是怎么回事?辛苦十余年攒下的家底,万一小马儿对咱们隐瞒了什么,或者说输了,您想过吗?那您可就万劫不复啦啊!”
“岳父您可要想清楚,咱们在并州跟屠格人打了那么多场大仗,眼下并州还有咱们收降的过万兵马,咱们这些人是能成大事的啊!”
看着马下情真意切的李儒,董卓难看的胖脸上闪过温和的笑意,“文优,这些年老夫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朝廷每次征召作战,都要苦心积虑地计算得失,当上太守之后更是连跟谁喝酒都要想清楚说什么话……太累了。”
“岳父大人,爬的够高,咱们就是不用再辛苦下去了,您再想想,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小婿这么跟您说吧。”李儒无可奈何地看着董卓柴米不进,松开手里缰绳坐着最后努力说道:“马越是有些手段,但还是太幼稚。还没做出什么先摆出一副要跟何家人对着干的模样,三千长水夜驻承阳门的消息连咱们都知道,更别说洛阳的那些人精了,瞒不住的。何家人招外军为的什么,八成是为逼宫内的皇后就范,可他马越就这么大刺刺地站在何家人对面,在宫城扎上自己的旗子,摆明了这傻小子是要跟各地精兵强将在洛阳大打出手呀!”
李儒一摊手,“您现在去帮他?咱俩家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各地精锐啊,别的不说,丁原那老匹夫咱们是交过手的,前年段煨那一曲跟丁原手底下那个叫什么张辽抢战利,比人家人多都没打过,虽说那会带的兵没现在强,可您能保齐了张辽那一曲就是丁原手底下的精兵了?更别说还有那些个关东军!”
牛辅一拽李儒,说道:“文优说啥呢,一个丁原难不成就吓住咱了?”
“不是我涨他人志气,我都给岳父盘算好了。要?看??书·1书k?a?nshu·cc”李儒急忙说道:“咱们入京先帮何进,一面拉拢皇城的校尉将军一面等待时机变化,最好是马越跟将军府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谁都制不住咱们,您辅立新帝,入主洛阳不好吗?门路小婿都打探好了,董三爷这些日子一直在洛阳活动,前些日子才传信说跟董重关系不错,还有冯芳那个宦官女婿也有些关系,咱们过去加把力气让他按兵不动总是可以的。就连车骑将军何苗岳父您也是花了打力气去交好的,现在亮明旗帜帮马儿,那这一切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唉,马三儿二十几岁的年纪就敢搅得洛阳天翻地覆,老夫再不闹腾闹腾……就晚了。”董卓看了看李儒,轻轻摇了摇头,马鞭一指牛辅,问道:“阿大,某问你,若叫你带着领兵三千北去一百里孟津渡挡着丁原的并州军,你怕不怕?”
跟着董卓征战十年,同等兵力之下他还没输给过谁,区区一个过了气的糟老头子能让他害怕?何况山坡下这五千人都是从家里带来最骁锐的勇士,牛辅憨憨的眯起眼睛拱手笑了。
“岳父若让小婿领兵前往,那老匹夫若敢出渡口,某便摘了他的脑袋给大人踢蹴鞠!”
“哈哈哈,既然如此,传令下去,李傕郭汜樊稠三曲跟某翻过邙山,拦下关东的那些乌龟王八蛋!文优,修书一封给马三郎送去,跟他说,这一臂之力,董某助了!”狂笑过后,董卓皱了皱塌鼻子,转身策马掠过自家兵阵,奔行至五千羌胡中央喝到:“你们都随董某人时间不短了,也该都知道董某为人,不说什么朝廷天下,老子还是那句,你们跟老子上刀山下火海像从前一样把老子的敌人都咔咔剁咯,老子也还像从前一样,只要打了胜仗,荣华富贵、高门宅地、良田仆从、娇妻美妾,只要是你们想要的,老子全都给你们!”
“万岁!万岁!万岁!”
“人们都说这天下精兵,凉并为最,多的也不多说了……出来了,别给家里丢人!”董卓桀骜地一拽缰绳,看着山呼万岁的军卒们,喝道:“娃儿们,给老子走一趟邙山,会一会天下的精兵强将!”
……
凉州,张家川。一??看书??·1要k?a?n?s?h?u?·cc
迎接亲家蔡邕和老刺史梁鹄的宴会酒正酣,木制的大厅顶上开了天洞,底下架着烤羊的篝火烧的旺盛。
帐中的男人们围坐了个圈,马腾饮下一碗劣酒,入喉烧的像火。不好意思地跟梁鹄碰了碰碗,赔笑道:“老大人别嫌酒难喝,您是贵客,本不该饮这等牧人御寒的劣酒……凉州今年光景不好,去年大寒,再加上兵乱,汉民流离失所,十田七荒,就连牧民的牛羊也被冻死了近半,家里吃的粮食都不够……实不相瞒,实在是酿不出酒了。”
梁鹄点了点头,看着众人长期食肉蜡黄的脸,摇了摇头说道:“唉,今年天下各州光景都不大好,各地是兵灾不断,汉子们都从了军去打仗,富庶的冀州被黄巾道闹成了荒州,各地也是兵乱不断,到是属荒无人烟的荆州和益州一下子显得富庶了。”
马腾摇了摇头,日子不好过,领更是不好当,不过几年功夫,正值壮年的他硬是生出了白,原本刚毅的脸上带着沉重,叹着气说道:“这该死的天灾**,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蔡邕挺这俩人说着这么不提气的话,叹道:“若连凉州全军统帅都这么说,那还让地下的士卒怎么活?”
蔡老头儿带着几分笑意,马腾却笑不出来,说道:“让蔡先生见笑了,在外面寿成统领榆中以东凉州半壁的兵马,实际上,榆中西韩遂的人马随时都会攻打过来,朝廷没有军饷运送过来,凉州军全靠自给自足的牧马种田,一边还要随时准备着跟韩遂开战,军械钱粮哪一样都不够用,您瞧,寿成的头都愁白了。”
“这……”蔡邕抬了抬手,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不到四旬的马腾头上银星点点,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嘿。”眼见蔡邕没话说了,马腾又急忙自顾自地笑了笑,打个哈哈说道:“所幸,韩遂那边也是不好过,咱们还能跟关外的驻军做点儿买卖,他守个咸水河整天净吃咸鱼了。”
“对,老大人某还没来及问,洛阳好好的,您这一下子怎么跟着蔡先生还有府上人都回凉州了,是朝廷又任命下来?”
马腾这么一问,一伙子弟兄都七嘴八舌的,尤其是马玩程银,他俩跟梁鹄能搭上话,紧赶慢赶地插嘴,可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马宗推到一边儿,愣头愣脑地说道:“梁公,咋没见俺家小豆子呢?多少年没回过家就算了,您走这么远的路他也不在路上送送,成何体统?”
马宗这话听着是在吵自家弟弟,其实是想念的紧。
“唉,实不相瞒,老夫就是被三郎遣回来的,顺道代他给家里传达个消息。”梁鹄这么一说,一帮子莽夫都抻直了脑袋听着,就见梁鹄先看了看马玩定了定再看向马腾马宗说道:“三郎想请马玩带兵入京。”
带兵入京!
四个字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脑中轰然炸响,马玩下意识地问道:“带兵入京?干啥啊?”
“就是,梁公给大伙儿说说,三郎要兵做什么,洛阳有叛匪了?”
“不是。”梁鹄摇了摇头,环视周围一圈,屋里都是凉州人,看穿衣打扮就能看出来,能坐在这儿的多半是马家人的心腹,这才说道:“陛下病重,托孤三郎,跟大将军府对上了,大将军征召了天下兵马入京,因此三郎要请家里人做外援。”
梁鹄尽管离开了洛阳,但心中依旧万般挂念弟子的安危,自从车队上路,往来探报的哨骑就没停过,此时尽管老大人的消息知道的滞后一些,大方向上却是**不离十的。
“大将军府?”马腾先是一惊,随后眼睛一瞪喝道:“胡闹,小豆子怎么掺和进洛阳的事情里了!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他要多少人?算了,梁公您先跟晚辈讲讲洛阳的情况吧,凉州地处偏远消息闭塞,那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您先讲讲。”
“还问什么啊兄长,那些消息随后梁先生再讲也不迟,先出兵吧,梁公这一来,派兵一去,又是数日过去了,三郎那边若真和将军府对上,单是皇城的巡防军都比小豆子人多,咱们先兵,小豆子那边有人手了别管怎样底气都硬些!”
听见马宗急不可待的话,马腾本要加以训斥,听到最后一句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老二说的对,手底下有兵别管怎么底气都足,先生,三郎要多少人?”
梁鹄缛了缛花白的胡须,他觉得洛阳未必会打起来,伸出一个手指说道:“三郎那边已经有三千多人手,算上宫里的宿卫至少有九千人。凉州这边还需守备叛军,那便出一千精兵吧。”
“一千精兵,寿成,我手底下当年踏平阎氏邬的老兄弟们,也是川里军备最齐全的,我带他们去。”马玩一挥手,啃完的羊骨头随手一丢,油乎乎的手掌在几案上一按说道:“再给我拨五千闲着种地没兵器的杂兵,就一个要求,人要精壮,别拿老弱病残糊弄老子。”
“你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梁鹄问道:“六千兵马入京是要出事的,万一燃起战火,没武器拿什么打仗?根本白给啊。”
“家里粮草告急!”马玩眼睛一眯,满面阴狠之色,“韩遂说得对,必须得打仗,死哪儿不是死,正好去给三郎壮声威!”
“马猴子你疯了?”马腾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这是带弟兄们去送死!”
“要是送死,我跟他们一起死!要是仗打胜了……”马玩舔着嘴唇一翻白眼,一只手指在几案上狠狠一按,“等我回来,至少能有三千兵甲齐备的精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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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二章马式战车
马越怎么想,都想不到当他正对着何进的首级感慨权力虚无,人命如狗的时候,他远在凉州的穷苦兄弟们正在过的正是富贵人家狗都不如的日子,他更想不到在他的授意下,自凉州冲出陇关的居然是六千人之巨的‘大军’,他连这些都想不到,又怎么会知道他被粮食与军械愁疯了的‘猴子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带着一群恶疯了的西北狼扑向全副武装的勤王军,发誓要咬出三千全副武装的精锐来。▲∴,
当他带着何进的脑袋一步步走向青琐门时,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和何进脑袋里一样。
何进错了吗?
错了,何进唯一错的地方就因为他是何进,他是大将军,他是大皇子的亲舅舅。错就错在他是马氏战车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马氏战车!
他的感觉不太好,不是因为琢磨出了马氏战车这个词儿,而是因为吴匡并非泛泛之辈,大战在即他被吴匡刺中左臂,眼下全靠臂铠里面的麻布挡着血才没流出来,还是轻敌了……他在想自己这么好勇斗狠究竟是对是错,他想做大事,要大事没坐成死在与小角色的斗将上。
那可不叫死得其所!
“光禄卿,青琐、承阳、德阳三门外聚有北军四校、西园校尉冯芳赵融、虎贲中郎将袁术等人之兵马,其言等候大将军出宫,当如何?”
送口信的是个年轻的期门武士,在马越面前身子站的板儿直,拱手礼做的十分标准,一看就是根正苗儿红的世家公子,提到虎贲中郎将时有些亲切,那正是他的上官。
期门武士,便是虎贲郎。
“等候何进出宫?”马越回头看了看侍从手里捧着的盒子,摇了摇头说道:“等不到了,何进谋反已伏诛,传令三门驱赶其余人等,若强攻皇宫杀无赦!”
“啊?”
年轻的期门郎一愣,大将军伏诛?
“啊什么啊?快去传话,算了,跟我一起走吧,我要去传诏。”
期门武士忐忑地跟在马越身后,两旁的北军长水甲士中他一身期门郎的装束十分显眼,同时心中不停地打鼓,这是怎么了?大将军好好的说死就死在宫里了,外面那些人兵都聚了,到底是谁要谋反?
“光禄勋,大将军……外面那些校尉中郎将,看模样剑拔弩张,只怕不会那么轻易散去,恐怕?”
“不散?”马越面容清冷,下令杀何进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尽管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一切还是难以避免。这个时候他想说说话,“不散就是谋反,兵寇皇宫,你说该怎么办?”
满脸书生气的小期门武士愣了一下,说道:“光禄勋要,将之……击溃?”
马越点头,不再言语。
青琐门上,阎行看着远处聚集的兵丁,脸色不太好看,跟程立交换了一下眼色,拍着身边亲随的肩膀说道:“去传令其余二门,恐怕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了,准备应战吧。”
“诺!”
待到亲随走远了,阎行才对程立问道:“程夫子,您觉得咱们守得住吗?”
这种紧要关头,耀武扬威惯了的阎行倒有些忐忑不安,程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只手指对着阎行笑道:“彦明,你可要跟你主公好好学学,三郎做长水校尉时可没你这么沉不住气,各门之外不过几百人,加一起才堪堪与长水营人数持平,论精锐,论兵甲,宫墙比洛阳城还高出一丈,难道我等还守不住个皇宫了?”
“夫子说的是。”阎行点了点头,神色上却没有丝毫轻松,回头望了一眼宫内的重重殿堂,摇了摇头不安地说道:“我不怕宫外的那些人,我只怕宫内的那些虎贲军不听话,若腹背受敌,难说!”
程立看着宫内,久久不发一言。
“所有人,检查兵器铠甲,让掖庭卫士将箭矢都搬过来,守城的火油斧锤都拿来,动作快点!”
城门楼里人来人往,宫墙上人头攒动,一箱一箱的军备从宫内运过来,这个月宫内的宦官可是做够了苦力,威望扫地,先是搬运大行皇帝的灵柩累得要死那还不算,现在又开始做战时农夫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感受到宫内的紧张气息,大气都不敢乱出。
就在这时,马越带着二百北军将士自复道大步而来。
“主公!”
“拜见光禄勋!”
马越抬手,对阎行说道:“召集宫内所有武官,屯长以上都到承阳门下,我要宣布皇帝遗诏!”
“诺!”
哨骑跨上骏马在宫内奔驰,马越这一句话可是让宫内乱了套,无论是期门武士还是长水营,亦或是上军校尉部的武官统统都跨着骏马聚集在承阳门下,城门倒不用太过担心,他们的职责便是不让人强闯宫门,镇守三门的都是长水营的将士,他们都是马越的老部下了,又领了死命令,有人接近宫门直接放箭,什么话都不用多说。
承阳门上,马蹇二人并排,一身戎装的马越望着宫内门下的二百多名武官站的密密麻麻,说道:“诸位,先帝山崩之时,对我及蹇黄门留下遗诏。”
“遗诏在此。”说着,马越自怀中掏出遗诏却并未宣读,只是高声喝道:“皇帝诏命,立小皇子为太子,请董太后监国,命我与蹇黄门诛杀大将军何进,废何皇后,拱卫小皇子登基,诸位以为如何?”
一身戎装的马越与披麻戴孝的蹇硕站在城头上形成鲜明对比,蹇硕额头上缠的身上披的都是白色麻布,马越的铠甲之下却是鲜红色的汉军服,相同的是,如今这宫内鳌头都是一脸的冰冷。在下面的军官中,阎行裴若等人握紧了腰间环刀,分散站在武官之中,目光盯紧了那些期门郎的武官,长水营和上军校尉部都无须担心,他们都是马蹇二人的嫡系,只有虎贲军让他们心忧。
“光禄勋,蹇黄门,这遗诏,为何要诛杀大将军废皇后?”武官们交头接耳,一名期门武官仰首问道:“难道大将军与皇后做错了什么事吗?”
马越眯了眯眼睛,这个年轻期门郎正是方才复道上给自己报信的那个书生气的郎官,未曾想到还是个武官,马越回道:“数日前孟津的大火,想必诸君都有所了解,那丁原,便是大将军何进征召来洛阳的,除此之外还有各地边军精锐,正不分昼夜地兵进洛阳,这正是奉了何进的诏命,不顾陛下遗诏,妄图逼宫立大皇子登基,好叫他何家人掌握天下的权柄!”马越顿了一顿,说道:“此举,与谋反无异,何进已经伏法,若宫外的幕府卫士、各军校尉妄图兵进皇宫,大汉的威仪,便要靠诸位手中的利刃来维护了!”
话音刚落,大将军已死的消息令诸武官震惊,他们不安地在人群中扫视着,寻找相熟的袍泽,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互不统属的以下犯上,九卿杀了大将军,这事该怎么说?下面脸色淡定的只有马越的亲信与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桓帝驾崩时宫廷的大乱,得知刘宏驾崩时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那些年轻人可不同,尤其是虎贲军的武官,他们都是士族公子的出身,士人拱卫之大将军死于非命,对他们而言有着更大的影响。
不过数息之间,几个虎贲军的武官对视一眼,狠狠地点头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便高喝着冲出队列,欲图袭杀马越与蹇硕二人。
几乎在他们动手的瞬间,底下的裴若阎行等人便也已经动手,紧随其后地将尖刀捅入他们的后心,城楼上关羽拔出环刀护卫在阶梯之上,身后的甘宁与彭式抓起长弓对下方暴起的期门武官射击。
呐喊声不过数息便已戛然而止。
“尔等,可愿与我等共卫新皇登基?”
马越一声喝问,宫门下哗啦跪倒一片,十几具尸首摆在外面,其他蠢蠢欲动的武官也不敢再说什么,长水营与上军校尉部都已经亮明了刀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说到底不过是小小军官,人微言轻地统统跪拜说道:“愿为光禄卿效死!”
马越吩咐下去,检查死者身份,这种事情一问便知,上军校尉部有一个军侯谋反,长水营最为干净,虎贲军则相反,武官一下子快死干净了,只剩下一个军侯仨屯长还在,军侯名叫朱灵,三个屯长里就有那个满面书生气的小期门,名叫易同。
“关羽、程立、甘宁、彭式下城听令。”
“诺!”
关羽等四人立于城下,一个比一个威武,关羽的雄武身躯在城下一站,所有武官最高的才堪堪到脖子,看那架势就知道是个实力强劲的猛人。程立在马越身边是个亦师亦友的教书先生,可对别人而言,头发花白的桀骜老头儿也长了一张不好相处的脸来,更别提一脸凶相终日在洛阳给马越鞍前马后的彭式了,这仨人,一看就都知道是厉害人物,偏偏那蜀地人的身高比上前面两个关中大汉稍有欠佳,剑眉星目的脸庞之上发髻又扎了两支翎羽让下面一干武官看着有些不配。
只不过方才这个头扎翎羽的年轻人在城楼上张弓射翻了三个虎贲军的武官让人也不敢小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光禄勋的亲信,现在要来掌控虎贲军了。
“虎贲军本就是光禄勋的部下,现免去虎贲中郎将袁术,另任关羽为虎贲中郎将。甘宁、彭式,命汝二人暂代虎贲军侯,辅佐关云长执行宫中宿卫,稍后由军侯朱灵领着去换上衣甲,不得有误,尔等明白?”
“诺!”
见城下武官一同下拜,马越挥手说道:“三门防务由长水营全权驻守,虎贲军与上军校尉部巡防宫城,望诸君携手,完成先帝遗诏,马越拜谢!”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三章无可避免
嘉德宫外的军帐被挪到了承阳门内的空地上,整个宫中满是紧张的气氛,军帐铺开了一地,全是依照着战时野战的模yàng扎下的,宫内的地面铺的都是大块的汉白玉石,两年前为了重建皇宫,是马越领着工匠一块一块铺好的,如今为了防守皇宫,又大块大块地撬了出来,露出大片地土地,才好扎下这么多的军帐。
“三郎,就这么免了袁术的虎贲中郎将?说不过去吧?”
“兄长诶。”听到蹇硕这么说,马越笑了,指着宫外说道:“免他个中郎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宫中俱为一体,虎贲军咱们必须牢牢抓在自己人手里,我听长水校尉讲,袁术那个乌龟王八蛋正在青琐门外搬着火油,多半是带着人开了城内的武库,狗日的想烧青琐门呢,就这种人还虎贲中郎将?”
“有这种事?不是还没跟他们说何进的死讯呢么?”蹇硕一愣,气的咬牙切齿,“这班子公府出身的世家子弟对皇室没有一点尊重,谁给他的泼天狗胆烧抢武库的?”
“不说那些了,兄长你帮我拿个主意。”马越一摆手说道:“已经无法避免了,兄长你说我现在是提着何进的脑袋丢到宫外告诉门口等着的校尉,还是等他们来叩宫询问时再说出去?”
“当然是现在去说了,等他们来那就没气势了。”蹇硕对人头这东西有些嫌弃,“赶紧扔出去得了,否则外面那帮王八蛋等的越久,气儿越足。”
“嗯,兄长所言极是。”马越一边点着头一面说道:“我是总怕咱们得准备不够,万一他们破口大骂咱们才是叛逆强攻皇宫,想着晚点还能多些准备……不过眼下看着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那就依兄长的意思办吧。”
马越说着,便起身端起木盒子向帐外走去,正当这时,迎面进来个报信的士卒撩帘子见到马越吓一跳,急忙拜倒说道:“禀光禄勋,承阳门外尚书令卢植要求入宫见您一面。”
“卢老尚书?得,已经晚了,恐怕先帝老臣已经猜到什么了。”马越愣住,回头看了蹇硕一眼,见蹇硕也是一样,这才回首说道:“一个人吗?”
“是,是一个人。”
马越摆手道:“行,让卢尚书进来吧。”
报信的士卒退了出去快步跑向宫门,马越向蹇硕点了点头,也向着城门走去。卢植是宫里宫外的老人了,还是名士,德高望重,马越拦得了袁术何苗这些人,可对于卢植这般老资格的官员他是万万不敢拦也不能拦的。
朝廷中有数不清的派系,其中以宦官一党、外戚一党、党锢解除之后的党人一党,自然还有近来冒头儿的马越蹇硕自成一党。说到底,还有许多个先皇旧人的老臣们是没有派系的,不靠拢任何人,只是闷头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人有许多,但但近日以来都照常理的没有冒头。
马越蹇硕封锁皇宫是为了尊刘宏的遗诏,在于马越本身也为了让新帝登基之后自己不被灰溜溜地逃回凉州,所以他强闯黄门寺拼着夷三族的大罪也要出来冲着刘宏清醒求来一份遗诏。宦官来劲是为了保命,刘宏驾崩他们的靠山就没了,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他们也心急火燎地跳了出来。何进的外戚一党就更着急了,刘宏驾崩他们要辅立亲近自己的皇帝登基,何况大皇子是嫡长子,在刘宏没有立太子便驾崩的时候他理应即位。
三个派系都是掺杂了私利在里面,没有谁是一心为公的,但马越不明白,卢植没有什么利益在里面,他这个时候见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宫门短暂地打开,卢植走入里面才刚迈出两步,身后的宫门便再度紧闭,再走两步卢植看着宫内一愣,脸色大变,快步走出城门洞,卢植的脸已经发白了。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不成?”卢植一见马越,指着鼻子便喝道:“幕府的校尉在宫外列齐了阵势,老夫今日才收到消息城内恐怕会有冲突,哪知道你马君皓关起宫门做的竟是这些,你跟蹇硕的狗脑袋坏了不成?看看你们把宫内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卢植的嗓门大的哟,震得马越脑袋疼,一把抓起卢植的胳膊马越拽着他就往军帐里带。
“马君皓你给我撒手,老夫为官二十载不曾见过你这般狼心狗肺之徒,你这是要恃强兵挟宫谋反吗?”
卢植也是从军打仗有武艺在身的老将军,哪里能任由马越这样拽着行走,一路挣扎马越也不敢来硬的,生怕给老将军的身子骨再弄出个好歹,只得一面赔笑一面劝着边拽边说道:“老将军息怒,老将军息怒,您见过我这么谋反的吗?要谋反见到您这样的老将军还不赶紧绑了?您先别急,随我入帐,我跟您细说是怎么回事,别着急。”
马越光想扇自己嘴巴,当初传信皇甫嵩的时候怎么就给尚书台里闷头做事的老头儿忘了呢,搞的老头儿现在的怨气那是叫个大啊,瞧瞧,这他娘就剩海内名儒的修养憋着没骂娘了。
好说歹说,马越把卢植拽入军帐,蹇硕已经离开入了嘉德殿跟他躺在棺椁中的先帝许久,为保肉身不腐,蹇硕特意从冰窖里取出冰块放在大棺小椁中间,煞费苦心。
卢植初一入帐,便见到帐中两头分别乖巧坐着的大宦官张让和守宫令荀彧,疑问地望了马越一眼,马越轻描淡写地说道:“放这儿看管起来,省的他俩出去报信,哎,哎,老将军您别急,别急,先坐下。”
卢植一脸火冒三丈的,马越心里也是急得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偏偏自己还要在这儿跟卢植软磨硬泡的。
“别的不说,老夫就问你,你可是像洛阳街头巷尾传言的那样从黄门寺强闯出来的?”
马越一愣,“是。”
“北军的长水营可是没有兵符私自调兵屯于宫内的?”
马越脸上已经无所谓了,“是。”
“皇宫不许进出,自你出狱那日没有一份诏书传出,可是你私自封锁皇宫?”
“是。”
“大胆狂徒!”卢植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得到的都是肯定答案之后勃然大怒,指着马越说道:“你究jìng犯了多少罪责,你是疯了不成?你是如何蒙蔽宫内将士为你所用的,老夫就不信了,难不成这虎贲军将士就没一个忠勇之士了吗?”
“哎呀,老将军诶,您听我解释。”马越一看卢植这情况,慢慢说是肯定不成了,便丢出个大包袱说道:“我不但做了那些,陛下在我出狱那日驾崩,指定了小皇子即位,所以我还私瞒了陛下的死讯没有发丧,老将军,先帝将小皇子托付给我了啊!”
“什么?”卢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陛下驾崩了?”
“我出来就见了陛下一面,当时就不行了,额头上豆大的汗一点不夸张。”马越叹了口气,点了下头说道:“要不是收到消息我也不至于从黄门寺闯出来,陛下喜欢小皇子我是一直知道的,我怕陛下驾崩后大将军跟皇后串通一气立大皇子,这才闯到嘉德殿见了陛下最后一面,为小皇子求了一道遗诏。”
“你也看见了。”马越摇着头对卢植说道:“老将军,我跟将军府势不两立。”
卢植皱着眉头,好大一会才说道:“所以,宫内的这些武士,你是打算跟将军府开战?还是仅仅仗着他们给你壮胆?”
“唉,还是看将军府吧,他们要是愿yì让小皇子平安即位,我也不会对他们下手。”马越叹了口气,面色忽然一变说道:“如果幕府的那些士人们想让我死,那谁也别想好好过!”
卢植在帐中走来走去,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误会了马越,这个年轻的武人只是如同当年的段颖一样为了求生,陛下将他推上前台,但不够圆滑的年轻人过早地推上前台只有奔向死亡一途,卢植想救救他。
“如果你想,老夫可以带你游说大将军,双方各退一步,眼下洛阳还要更大的危机要处理,否则无论哪个皇子都别想好好即位,将军府招了各地边军来京清君侧,老夫清楚地知道那些边将入京一定会乱套,这个时候皇城需要的是安定,不是战争。可大将军、袁本初那些人不明白,老夫劝不住。宫里的武士都听你的,如果他们能戍卫京师……再加上各个校尉手上的兵马,就算出了问题也能镇压得住。”
“这……”马越看着卢植,又见到了一个一心为国的忠良老臣,卢植不像马越,对于权柄没有欲望,也不像蹇硕死忠于先帝,他是真正为了大汉考lǜ的忠良之士,对此马越是万般敬仰的,可是……马越掏出遗诏交给卢植,“老将军,晚了,这是先帝留给我的遗诏,您看看。”
卢植看着遗诏,越看心越凉,“遗诏要诛杀大将军,废除何皇后?”
“更糟的是,我已经依照遗诏所托,大将军就在几案上的盒子里。”
“什么?大将军已死?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宫外的校尉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你有遗照在手,他们也要闯进宫里谋诛宦官,唉!”
事到如今,早有心理准备的马越倒是要比卢植心情好些,“正好您来了,您便带着遗诏与大将军首级出宫吧,告诉他们大将军谋反被诛的死讯,其他的,听天命吧。”
“战争……恐怕是无可避免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四章火烧宫门
如今的洛阳城,在马越看来就如同一尊神木王鼎。宫外的西园军、南军北军都挤着往城内进,边军过来就会城门卒就会锁死城门。两边势同水火,势必要在这皇城之中分出个生死。两个皇子就是这蛊,一边是大皇子,一边是小皇子,两个不更事的孩子被人推着要去夺那国家的最高权柄。
谁赢了,谁就是皇帝!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大将军被马越拿着皇帝的诏书杀了!公路公子已经派人带着火油往青琐门去了,扬言要放火烧皇宫!”
袁绍带着曹操正在自家府邸他总觉得事情不对,何进带着吴匡入宫按说这会儿早该出来了,特地来请教叔父袁隗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便听到了奔回的下人这么回报,着实给袁绍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下人问道:“怎么回事,你说的清楚些!”
“是,是。”家丁何时见过自家大少爷如此紧张没有风度的时刻,急急忙忙说道:“今日尚书令卢植入宫见马越,出来时带着木盒子就出来了,说大将军谋反,已经被马越在宫中杀了,最先知道的是承阳门外的赵融、冯芳校尉,急忙把消息传报给青琐门外的公路公子,二公子手上的虎贲郎都去抢城里的武库了,现在府上家兵披的都是双层铁甲,二公子早些时候把火油都拿到青琐门外,一怒之下便打着马越谋反杀大将军的旗号在青琐门外放起火了!”
袁绍曹操闻言大惊失色,曹操听说马越杀何进,袁术放火的消息更是气的直跺脚。“这个公路,简直胡闹,就算君皓杀了大将军那也是奉了皇帝诏命的,他怎么能在宫门放火呢?”
袁绍也一下子没了主意,谁都没想到马越是来真的,直接在宫内把大将军处决了。急忙问坐在上首的袁隗,“叔父,您看如今这个局面,该如何解决?”
“解决?老夫觉得正好!”宅中安坐的袁隗一拍手站了起来,看着袁绍曹操说道:“无所谓,反正哪个都要杀,无非是何进换成了马越罢了,快去将你们几个校尉的兵马聚拢了攻入皇宫,就打着为大将军报仇的旗号,宦官、外戚、权臣一个都不能少!”
“全部杀干净了,以后这天下就没有什么外戚宦官,海内为之清明!”老袁隗看上去喜上眉梢,拍着袁绍的肩膀说道:“本初,大将军不在,幕府中大多对你俯首听命,带着他们去清君侧吧。”
说着,老袁隗看着曹操,慈祥地笑了,“孟德,我们老了,今后的朝廷,这天下,可就要靠你们的了!”
袁绍领了命,拽着还在发呆的曹操离开袁府,走了好远曹操才反应过来,甩开袁绍的手责问道:“你本来就知道这事?征召外军不是为了吓唬皇后,是为了杀大将军?董卓是袁家的门生故吏,我曹孟德、赵融、往上是你袁本初,是你们袁家。鲍信往上是鲍鸿,鲍鸿又是你袁本初,往上还是你们袁家。丁原一直靠着并州王氏,王允往上又是你们袁家,王匡往上也是你们袁家……本初,你瞒得我好苦啊,原来你们袁家一直就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听见曹操这么说,袁绍一愣,看着曹操不信任的眼神让他心里发苦,袁绍伸手把住曹操的衣袖说道:“孟德,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们袁家,而是我们!是我袁本初,是曹孟德,是公路,是我们!这件事本就是府上老人家为咱们这些年轻人谋划的,你爹能看不透?他支不支持你?这是为了咱们啊!”
眼见提到曹操父亲面容稍有松动,袁绍急忙接着说道:“除去宦官,没了外戚,以后就是我们士人辅政,再不会有十常侍荼毒天下,皇子年少,我辈士人可亲自教导皇子心怀天下,不出二十年这天下就会换上一副模样,这是功在千秋福泽天下的大事!”
“鲍老二冤死在黄门寺,今天若是攻入皇宫又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涂炭,难道这就是你们袁府付出的代价?”
“小谭儿已经十二岁了,如果只是为了些许私欲我不置于赔上性命拼死做这件事。”袁绍像四周望了一眼,他有些抵不住曹操这么讥讽的问询,若不是总角之好的曹操,一贯骄傲的袁绍怎能接受有人以如此口气质问他。
“孟德啊,不要这么说我,二十年来不分你我的交情,我若有心向你隐瞒今日又怎会带你入府,有意让你听到这些?孟德,我不知道那些校尉会不会听我的,我心里十分忐忑,事已至此,如果不能攻入皇宫尽除宦官那先前死去的英灵便白死了!你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那年我不过十二岁,你说我是兄长你是弟,公路那会儿都不会说话,你是第一个叫我兄长的人,往后二十余年,只有你曹孟德捉弄我袁本初,有好事做兄长的什么时候没分你一些,党锢的时候我躲你躲得远儿远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这个时候你都不帮我,那对于那些校尉为兄更没有把握,孟德,帮我,我需要你帮我!”
他人的生命是不是袁府为了天下付出的代价袁绍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低声下气是他袁本初为友情付出的代价!
袁绍的话像是打开一把回忆的钥匙,面对每每得所钟爱,就是不找袁术也要来找自己的袁绍,曹操他实在无法拒绝。他曹孟德身形矮小,肤黑面苦,何况还被人骂作阉宦遗丑,袁本初却看上去拥有一切,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材,无与伦比的家世……袁绍拥有曹操所羡慕的一切。舔着干裂的嘴唇,曹操其实一直想不通为何看上去跟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的袁绍会跟他曹操成了生死之交。
“好吧,本初,我会帮你的,像从前一样。”
袁绍看上去非常开心,嘴角勾起笑容拍着曹操的肩膀道:“和从前一样!走,事不宜迟,你我二人快速去军营整军,奔赴皇宫!”
……
“将军,攻打皇宫……您再想想?”
顾不得袁术的怒火中烧,家丁们还好,可虎贲郎那边可炸了锅,对于马越杀大将军何进的仇恨远远不及他们对皇宫的畏惧,这可是大汉最神秘的地方,是他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说攻打的攻打打的吗?
“大将军都被马越杀了,你们还无动于衷?”袁术一瞪眼睛,操着刀子指着宫墙上的城楼喝道:“他打的就是你们不敢强攻皇宫的主意,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惯着他,大将军说杀就杀了,那还有王法吗?”
一秃噜说出来王法这个词儿,袁术觉得有些尴尬,也不再训斥虎贲郎了,将军剑在地上一插,皱起眉头望着数百步外的宫墙喃喃自语道:“这个马越可是勇武过人,手底下又都是些老兵痞,得等纪都尉过来了再攻上去,嗯……”
捏着下巴,袁术一招手,叫来一个家兵凑到耳朵边问道:“纪都尉什么时候到?”
“回公子,纪都尉及淳于校尉都在武库整备兵甲,算算时间差不多该过来了。”
袁术点了头,拍着家兵的肩膀让他去另外两门探探情况,他是想拔得头筹率先进攻皇宫的,但眼下没有放心的先锋在身旁,他宁肯再多等一会。
正琢磨着估计得多等一会了,便感觉到脚底下的土地轻轻的震动,接着袁术一回头,大喜过望。
御道之上,纪灵与淳于琼带着整齐列队的京畿巡防军与西苑右校尉部的将士快速跑来,黑压压一片人头上都绑着白布,高喝着‘为大将军报仇’朝着宫门急行军。
“你们可算来了,瞧这模样!好,弟兄们!全都给我抄家伙,为大将军报仇!”眼见抱着火油罐儿的虎贲郎不敢动,袁术一把抢在怀里,仗着身披铁铠不惧箭矢,一只胳膊挡在脸前对自己的部下喝道:“老子都不惜命了你们还他妈怕什么?全都跟老子冲啊,杀了马越这个王八蛋为大将军报仇!”
袁术一声呐喊,在旁边宅子里休息的虎贲郎们也都提上兵器冲了出来,这一群人各个世家子弟出身,身披铠甲手持火油罐跟着袁术冲向宫墙。
尽管他们的冲锋队列在城楼上的阎行看来简直漏洞百出惨不忍睹,可这不是步兵野战,他们在攻城,阎行能用的只有弓弩,隔着老远阎行就能听见袁术扯着嗓子的那一声呐喊,一看他率先抱着罐子冲向城门阎行也急了,一拳擂在宫墙上拿起骑弓喝道:“这狗日的烧城门,北军儿郎们给老子射死他们!”
阎行清楚地知道,这种战斗作为长官如果不率先攻击,底下人是不敢下死手的,袁术如此,他阎彦明又何尝不得如此?当下张弓搭箭朝着最前头的袁术一箭就射了过去,他对自己的射术放心,更对自己的弓放心,他跟主公马越一样,走的一力降十会的刚猛路数,就连这弓都是二石强攻胜过一般手弩的,一箭过去中了就是死定!
身边的长水军一看主将都这么狠,谁不知道底下是门阀袁氏的嫡支二公子,还是一箭就射过去了,他们还有啥可怕的,当下强弓劲弩一个劲儿地向下面招呼。
阎行的那支利箭朝着袁术胸口激射而去,袁术只听见‘哚’地一声,胸口一震,疯狂的脸上一下子满是恐惧,脚步便顿住了,一寸长的铁箭头几乎穿透了铠甲。
也就是一息的时间,袁术脸上变为狂喜,无视漫天的箭矢抬起头朝着城头露出狰狞的笑容,猛地折断胸口的箭矢,端起手中火油罐朝着城门上用力砸了上去。
开了城门武库,袁氏子弟每人披双层铁铠甲,他娘的,果然没错!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五章长水出阵
“荀家小子,听起来,皇宫门口的打起来了。”军帐里,张让盘着腿两手在腹部端着,轻描淡写地向对面的荀彧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听着不远处的喊杀声,军帐里的气氛有些沉重,荀彧转过头看了张让一眼,接着像是没听到一般转了回去闭上眼睛。他压根就没打算理这个荼毒天下的老宦官。
“本侯觉得是马三郎能赢,好歹是军中宿将,宫里又有近万甲士,那些个西园校尉加一块估计是打不过他。”张让自讨没趣地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本侯是希望马三郎能赢,三郎赢了,我曹应当还能活下来,要是那些个士人……”张让朝荀彧笑笑,说道:“你就能活下去了。”
荀彧出乎意料地看了张让一眼,这老宦官色厉内荏的模样,还说什么你死我活的。听这话音里就透着一股不自信,恐怕他自己也觉得马越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么几日下来荀彧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宦官并无什么恶感,或许是未见其府邸之奢华,未见其得势时的骄纵,荀彧扶正了额上的冠带,决定试试这个老宦官到底傻不傻。
“没人?”他向帐门前走了两步,撩开帘子向外面看了一眼,自顾自地说道:“看样子战事比较焦灼啊。”
张让一听没人,眼睛珠子转了一骨碌当下就想起身跑出去,起了一半看到荀彧一双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动作一顿,原地转了个圈儿从几案上端起青铜樽自顾自地舀了些酒,咂巴嘴喝了起来。
“行了,荀家小子你也别试了,别管本侯跑不跑,门口的卫士估计就是马三自己撤走的,消息禁了一旬日头让他打这么一场,也就不用再关着本侯了。”
张让算得很清楚,无论如何,马越关押他的初衷是要封锁消息,如今消息无论如何都已经泄露出去,这会儿跑出去宫里宫外就都要自己的老命了。
……
承阳门城头,偏将军马越的黑色大纛迎风,将旗下武官往来奔走,弓矢扎满了城跺,不断有负伤垂死的武士被抬下城去。
“报!承阳门、青琐门、德阳门三处均被叛贼以火油浇灌,火烧起来水不得灭,三门告急!”
报信的士卒低头拱手,马越挥挥手让其先下去,回过头铁青着脸,看着宫外聚集的甲士发愣,难不成真得在宫里打巷战了?
皇宫是他建起来的,没有一点儿的偷工减料,宫墙全是木石,烧起来也不怕。可宫门不一样,十成十的上好木料,浸过油防腐的,哪儿架得住大火啊!
“君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
现在留在马越身边的只剩裴家的几个庶出公子了,一抬头裴徽正给头上戴兜鍪呢,就连小裴绾都一身甲胄的,马越一皱眉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嘿,大兄,我们兄弟可是听见了,外面那群人喊的可是为大将军报仇,让他们冲进来恐怕您手里的期门武士都得兵变了。”裴绾拍拍胸膛的铁甲,“到时候还是咱自己人放心,我们哥儿俩商量了,一旦他们进来恐怕皇宫就不可守了,我俩得护着你。”
“不用!我就不信了,让青琐门的阎行来见我,***,裴若呢,让他的人给老子搬宫门口的玉石,先把城门洞堵住再说!”
裴绾一脸懵懂地问道:“兄长,哪儿还有玉石啊?”
马越拽着裴家兄弟绕到城楼内侧指着下面军帐旁边的石头说道:“那不都是白玉么,让他们搬,先把宫门堵死了,他们要敢搬梯子强攻,就拿玉石砸他们!”
裴绾猛地咽下口水,“那,那都是玉石?”
“嗯,玉石。”马越舔着嘴唇,发狠说道:“那帮贵胄公子配得上这些个玉石,***,双层铁铠财大气粗啊,谁允许这帮王八蛋私开武库的!”
裴徽听着都笑了,一边儿给马越拱手,一面绷住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道:“草民裴徽,进言光禄勋,宫外将士也是一时糊涂,请您宽恕那些士卒,严办恶首。”
“宽恕,都把宫门烧了,宽……诶,你这是给我下套呢是吧?”马越戏谑地看着裴徽,拍着他肩膀笑道:“你说的是,咱们占据大义,对手不是外面的几千士卒,只是幕府里那些个作乱的将领,我明白了。”
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马越说道:“但这会儿还不是时候,必须得先击溃他们,这些兵卒们现在可都在气势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得让他们的气势受挫……毕竟,这是皇宫!”
“传令下去,搬玉石挡住承阳门,让上军校尉部的赵司马守卫三门,长水儿郎撤下去,跟我自青琐门出击!”
让上军校尉部在城头上放放箭还行,穿着扎甲的他们出城跟京畿巡防的南军作战根本是扯蛋,那帮孙子开了武库各个都披着双层铁铠,只有长水营的兵甲齐备,否则没人能打得过他们。
这场战斗,在马越看来就是个闹剧,烧钱不死人的玩意儿,城头上的箭跟不要钱一样射下去,到那些人身上撑死能听个响,都射成刺猬了照样伤不了身子,半天才倒下五六个,这么打下去,没头儿的。
不多时,马越立在青琐门下,此时的大门内里已经被熏成黑的了,上面冒着黑烟,眼看着就撑不了多久了,长水营兵马在城下汇聚,所有人舍了马匹,全体步战,不需要什么强弓劲弩,那些东西对上一人双甲的少爷兵没用,只能实打实地把他们全捅趴下才行。
所有长水子弟换了短锤、长矛一类的重兵器或穿刺武器,人高大橹也都竖了起来,各个威风凛凛地站在宫内,等待着老将军的出征号令。
长水校尉阎行戴正了头盔,扬着高傲的下巴等待着主公的夸赞,今天他是做足了准备,一箭射中袁术却未能伤其分毫本就受够了气,哪知道外面那些家伙统统双层铠甲,劲弩不透的,此时已经憋了一脸的愤怒,皮甲铁铠套了一身,就要出去给袁术好看。
“彦明……你这背后,这是什么东西?”马越看着阎行,这小子今天也是双层铠甲,铠甲中间的缝隙里还戳了三杆长矛穿在后背,矛尖上各书一面旗子,左书长水二字,右是一个阎,中间更是一个大大的汉字,弄的马越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军中自有扛旗官,怕人不知道你是谁么?”
“回主公,您不总怨我打仗不顾士卒,彦明想了,旗子跟不上彦明冲锋,也不让自己跟着旗子走!”阎行骄傲得一翘大拇指对着背后的旗子沾沾自喜地说道:“这旗子冲到哪儿,身后的弟兄就跟到哪儿,主公,下令吧,让我去宰了袁术那个王八蛋!”
“哟,不错,这想法不错,不过彦明。”马越挥手阎行附耳,小声说道:“袁术不能死,就这么杀了袁氏公子,海内失人望。”
看着阎行气呼呼地模样,马越小声补了一句,“待会见着袁术,逮着他往死里揍,只要不死,怎么都行。”
“儿郎们,宫外的期门武士,一人双甲都看见了吧,劲弩不得寸进,强弓亦难得手!”拍着肩膀让阎行退下,马越朗声对列队的长水营军士说道:“世人皆言南北二军,北军为最。守卫大汉四百年,远的不说,自我马越做长水校尉数年以来,杀黄巾讨叛逆,咱们未曾一败。今天他们卯足了力气要杀入皇宫,取下我马越的项上人头,祭奠他们那个谋逆的大将军!”
“我就在汉字大旗之下,不退一步。弟兄们拿好了兵器,外面那些都是公卿子弟,万金之躯,各个有双层铁铠护身,咱们不行,咱就一件皮甲一件铁铠,当年还被朝中百官大臣们弹劾,言说武备耗费过多,呵。”马越轻笑一声,横起眉毛喝道:“打趴下他们,老子就把铁铠都给你们扒下来!来人,开宫门!”
马越提起脚下的长锤铁柄,入手冰凉,又笨又沉。但对上重铠的期门郎一下子就能给他们砸得起不来,这是他从南宫的工匠监里拿出来的。身后的长水营手里的短锤则是守城用的短兵器,大多时二尺来长,这个时候马越心里也没底,对上重铠期门到底能不能赢。
但无论赢不赢,总是要打一场的。不然等着这帮瘪犊子把宫门都烧坏了还没死几个人,气势就更猛了,到时候宫里的虎贲军万一倒戈,他可没把握能活着出去!
燃着熊熊大火的青琐门被推开,马越一眼就看到了百步意外的袁术及他身后乌合之众一般等着城门烧毁的混编士卒们。
这个时候靠甲胄已经区分不出都是哪里的部队了,但看最前面的几个首领马越还是能认出一些的,里面肯定有袁府的家兵,纪灵的南军,淳于琼的右校尉部,数不尽的军士把御道都占满了,一下子看着青琐门打开,目瞪口呆地看着提着战锤他步而出的马越与他的长水营向他们冲锋而来。
“长水营,冲阵!”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六章全面冲突
袁术的人兵临宫门,为的就是一鼓作气地冲入皇宫,他们可没什么别的要想,无论家兵还是虎贲军,吃的可都是袁家饭,二公子发话可要比马越好使多了。此前虎贲军多为将军府做事,一提这为大将军复仇喊起来也都提气,做好了架势要在小袁公子的率领下为大汉换新颜,斩了那擅杀大将军的马越。
“擒下此人,为大将军复仇!”纪灵的反应要比袁绍快得多,长锋一指,便率先朝着马越冲来。几年前他跟马越交过手,当年在梁府的演武场上马越就不是他的对shǒu,这些年马越东征西讨,别看他打下不少胜仗,在纪灵眼里,小马三还是当年那个手下败将!
纪灵冲出去好几步了,袁术才反应过来,好勇斗狠惯了,他可不怕马越这样的骄兵悍将,当下朝着御道两旁的大宅子喝出一声便操着将军剑冲了出去。
“淳于,出来打仗了!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喝酒!”
宅子里转眼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对方鼓足了气势,这一下子乱上加乱,他们根本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冲击皇宫,根本没有想到马越敢弃了九丈宫墙冲杀出来,乱糟糟地往哪儿冲的都有。
他们没有阵型,马越是乐见其成,右手提着战锤迈着步子就跑了起来,左手被吴匡濒死一剑刺中根本使不出力气,但眼下这种时刻他可不敢露怯,虚握着锤柄迎着纪灵冲了上去。
谁他妈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却不待马越奔出,眼前一晃便多了三支战旗,阎行提着铁矛挡在马越前面迎上纪灵大喝道:“兵对兵,将对将,匹夫纪灵不配与我家主公单打独斗!”
随着一声暴喝出声,铁矛一摆轮圆了便向纪灵摔了过去。
眼看着阎行挡住纪灵,马越在人群中一站,挥手指向前方喝道:“拿下反贼!”
“杀啊!”
马越一顶帽子扣得太大,一下子这帮人就成了反贼,极大的鼓舞了两旁冲锋而去的长水儿郎,若说对面是南军,他们可不愿出死力气,但为大汉效力多年东征西讨的马将军说了,对面这帮围攻皇宫的大胆狂徒都是反贼,这一下可是让他们来劲。
五年前的长水营,兵不过七百,尽是长水胡骑。如今的长水营三千六百勇士,步弓骑自成一军,那是因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这几年跟着马将军讨伐逆贼吗?
什么袁家公子、虎贲之军,讨!
纪灵并非泛泛之辈,眼见背插三旗的长水校尉摔枪而至,舞着长枪迎了上去,却又在接触的瞬间后撤一步抵去了bīngqì上的力道,随后一回枪杆,别着阎行一肘击向阎行的兜鍪。
阎行心里可比纪灵要着急得多,为马越挡下冲锋的敌将只是一时的护主之心,与纪灵初一相交他便知道自己又做了有违兵法的事情,他是斗将,又携军旗,理应找出敌军薄弱环节一举穿透,若他在此与敌军斗将耽误了时间,前方的长水将士见不到军旗可是要军心大乱的。
心焦之下,分神太杂,一下子兜鍪便被纪灵一肘砸实了,铁兜鍪撞在脑袋上,一时间眼冒金星,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被纪灵钻了空,冷不丁铁矛猛地收回,抓着矛杆前段使做二尺小枪刺了过来。
这一下若是刺实了,阎行身上那单层扎甲只怕是救不了他!
就在阎行回过神来看着锋芒硕硕地铁矛头朝着胸口越来越近只是,身子左边猛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向右方撞飞出去,铁矛离手,结结实实地摔落地下,回过头来长水营的校尉亲卫已经被那铁矛头穿胸而过。
目眦欲裂的一幕就在长水校尉的眼前炸开,自己的亲卫就被这个黑胡子将军一矛刺了个穿透,根本来不及捡起落在地上的铁矛,阎行从背后拔出一杆旗矛便再度朝着纪灵冲了上去战在一起。
长水军士已经与青琐门外由期门、南军、袁府家丁组成的重甲部队近身接战,整个青琐门乱作一团,趁着这个档口,身在承阳门的上军司马赵瑾急忙命人熄灭青琐门上的熊熊烈火。这大火再烧下去可就要顺着城门烧到城门楼上了,城门洞里的阶梯可都是土木制成的,门楼一烧那还了得?
赵瑾在青琐门楼上扶着城跺望着城下的战况,他的心思比起城下奋战的阎行是轻松不了一点儿。虎贲军因为从前的老上司是袁术,还有反水的可能,上军校尉部正经八百那都是蹇硕的人,跟长水军是连着一颗心的。上军校尉三千多军士已经陈兵宫门内,承阳、德阳二门都以宫中地面撬出的大块玉石堵死了,他随时都做好了搬空的准备,一旦宫外那些王八蛋发现青琐门的战事企图增兵赵瑾就会立马半空城门洞由侧翼进军把他们全包进qù。
马越的战锤已经不知道砸翻了多少身着重甲的敌人了,哪怕只能一只手使力,这帮大头兵也没几个是他的一合之敌,凡是挡路的统统是战锤一个起落立马被砸得倒飞出去,若是迎面一下便是兜鍪破碎了去生前。这年头,正经人没人会使这玩意儿做bīngqì,可他马三郎连车轴都使得转,更别说这三十斤上下的混铁锤了。
眼下一片混乱,自己手底下的长水军士都是身着红衣罩甲,凡是身穿重甲的汉子到了马越面前就是一锤子撂倒没有二话的。
如今他已经穿透了敌军阵型近五十步,脚都踩在御道上了,举起重锤再一次砸在面前的敌军身上,他拄着锤头停下了脚步大口喘着粗气。在他身后追随他冲锋的长水勇士们立即将他团团护在身后,迎上潮水般得敌军。
回首北望,汉字旗帜仍jiù在阵中挥舞着,可这战事,要比他想xiàng地艰难得多。
……
孟津渡。
一身戎装的张辽立在丁原身旁,在他旁边坐着一英俊的九尺青年一身常服,他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义父,洛阳城内起了小股黑烟,只怕宫内出了什么变故。”
“什么变故都没用。”如今的丁原坐上了武猛校尉,十年转瞬即过,发间多了银丝,眼角多了皱纹,如今的他也已经成了一员老将,若无变故,这一世多半会坐死在这刺史之位上,哪里会升任这校尉之职,他已经够满足的了,“大将军就让咱并州军在孟津燃一场大火,如今火也放了。咱们是边军,朝中本就多有忌惮,只等着宫内传来让咱们引军回并得诏书就是了。”
实在是大将军有调遣天xià兵马的职权,否则丁原是万万不愿引军来洛。傻子都能看出这是多事之秋,边军入京的时候多了,可有几次是有好结果的?无非做一把刀子,好了那些屁大的功勋,坏了就是死于非命的事,丁原是万万不愿来趟这么一遭浑水的。
“可是义父。”吕布皱着眉说道:“孟津关的守将不知为何换了人,今日孩儿巡视渡口,对岸关口墙上已经扎上了董字旗,恐怕董卓已经先一步入关中了。”
“董卓入京了?难不成大将军叫他来防备老夫?”丁原眯起眼睛,不论这些年际遇如何,到底是在并州经营十余年的军阀,“只怕董卓驻军孟津关没有好心思!”
这十年,丁原和董卓的冲突是压根就没断过,在丁原眼中看来,这个董卓只会与下属与上官交往,从来不会跟同僚相处,凡是洛阳的京官那个胖子都能打好关xì借力打力,手底下那些敢打敢杀的汉子他又从不吝惜赏赐,唯独是并州的同僚,无论是他丁建阳还是裴家的老太爷,全被他气得是死去活来。
张辽今早领着手下军士巡视时就知道孟津渡换了守将,此时出言问道:“校尉,要不要属下领军叩关,探一探对岸兵力,将领是谁?”
丁原任并州刺史时,张辽因为武勇受吕布的推荐做了并州从事,如今丁原成了校尉,张辽也做了军侯,手底下领着六百兵马的并州军。
吕布一听也说道:“义父,文远说得是,当先探明孟津关守将是谁。”
“有道理,若董胖子在关口,那多半是受了大将军指派,若是大将军对咱们忌惮,大不了引军回并就罢了。若在关口的只是他手底下的将领,那就要多做打算了。”丁原一拍桌子,对张辽说道:“文远,率本部过河,叩关孟津,代老夫看看孟津关守将是谁,老夫亲自整军,押后准备支援你。”
“诺!”
张辽躬身行礼,当下出了渡口整军备船,本部六百人马乘着这些日子收来的船只南下孟津关。
望着船队离开的帆影,丁原戴上了经年不着的兜鍪,吕布在身后为其披上铠甲,整戴完毕,丁原拍了拍义子的胳膊,说道:“奉先,关中混乱,各路边将齐聚京师,还有那些门阀贵胄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父子二人可要小心行事。”
“义父放心,孩儿省得。”
“嗯,奉先勇武过人,忠心有佳,为父是知道的。”看着身姿英俊的义子,丁原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只有一点,董卓在关中虎视洛阳,入关后若有机huì,咱们父子二人可要戮力将之除掉,以安汉室。”
“诺!”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七章帝王心术
纪灵还是没能胜过含恨出手的阎行,被旗矛击穿了双层铁铠,被身旁的亲卫拼死抢了下去,捡回一条性命。?.??`c?om
随着纪灵败退,勇不可挡的阎行更是率领着长水军在敌阵中撕出一道缺口,紧随着回防的纪灵亲兵打乱了阵型,眨眼间这支没有一点军阵意识的杂牌部队便被杀得节节败退,开始有人溃逃。
他们勇则勇矣,身上的铠甲也都是洛阳武库里最好的货色,但还是难以遏制住败势。他们不是输在军士,而是领军之人输给了阎行,士气受挫。家兵看着袁术、南军跟着纪灵、西园右军则是紧盯着淳于琼,一打起来全部乱套,哪里能胜过只听阎行号令的长水军?
长水军的乘胜追击,马越提着战锤奔驰在军阵中,一面奔跑一面喊着“交出袁术,降者不杀”的号令,随着他的带头,长水营勇士们呼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围攻青琐门的兵马士气大挫,许多在后面还没摸着长水军的军士都以为前军已败,拖着兵器都向后跑了起来,阵前接战侥幸未死的也都丢下兵器退了下去。
狭路相逢,之所以是勇者胜,就因为永远不能将后背留给敌人,古往今来的战争中大多溃败中的损失要比奋战大的多。
淳于琼挺着个酒糟鼻子逆着人流溃逃的方向挥着铁刀,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猛地与溃败下来纪灵的护卫碰在一起,一看肋下戳着阎字旗枪的纪灵便瞪大了眼睛,“老纪,老纪,他娘的你都躺下了,袁公子呢?袁公子呢?”
纪灵一手捂着被旗矛戳了个大豁口的铁铠,一脸痛苦地抓住淳于琼的胳膊粘的淳于琼满手血,用尽了力气说道:“我死不了,快去救公子,晚了小驹子就追上了。”
“噫……快去找医匠!”淳于琼呲牙咧嘴地叫看护者纪灵的亲卫滚蛋,捉着刀继续搜寻袁术的身影,心头不禁大为懊恼,这帮子人刚才往上冲的忒来劲了,不过喝了几口小酒儿出来就只能挤在后头,这他娘的哪儿叫打仗啊,简直是玩笑,这下子可好,正儿八经将门之后的老子挤在后面进不去,前头一帮烧坏了脑子的小年轻在前面被长水军揍了一顿。??.??`c?om看着争先恐后逃窜的重铠武士们惊慌失措的模样,淳于琼恨极了,拍着大腿骂道:“他妈的,真憋屈!”
淳于琼不像兖州来的纪灵,他不是袁府的家将,只是祖上跟袁氏有点关系相熟罢了,无论袁家公子还是纪灵这样的家将他都说得上话,都是朋友同僚的关系,大将军死了他一样的愤怒,可他妈再愤怒也不能像袁术这样不跟袍泽商量就自行烧宫门的啊!
关键是你烧了宫门还没赢,这不是让掌了权柄的马越治你的罪么?
火急火燎地左冲右突,淳于琼可算现了袁术,这么一看更是了不得,急忙操着刀冲了上去。
妈的,袁术正被那马越提着铁锤追着砸呢!
“全他妈给我让开!”淳于琼踢翻了两个自己人,舞着环刀挤入人群当中将袁术护在自己身后,硬接下马越的战锤,抬刀作势要劈马越,马越当下横锤欲挡,却不想淳于琼一脚踢在锤柄上,身子则接力退到后面,隔着数步横刀引向马越大声说道:“够了!马将军,死的够多了,都是大汉的士卒,我们两相罢战吧,我们不再包围宫门,你也不要再追了,到朝堂上好好争论一番!”
马越小心地喘了两口气,眯眼望着淳于琼舔着干涩的嘴唇,环视左右难以下定决心,过了数息时间这才翻着手一摆,也没说话,只是擦了擦兜鍪下的冷汗。
淳于琼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越,转身急忙护着袁术收拢溃兵离开御道,袁术喘着粗气垂头丧气地跟着淳于琼,问道:“淳于,没现你武艺这么好,居然能挡下马越,你怎么不趁刚才的机会杀了他?”
“杀个屁!”淳于琼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你没见咱们的人都跑光了?这马越武艺只怕是要好过我的,他没劲儿了,左手都拿不住兵器,要不然我未必能挡得住他,现在先走再说。.?`c?om”
说着,淳于琼看了看左右,招手叫来一个相熟的军士说道:“你去其他二门看看,若攻不进去就算了,让本初他们也先撤下来吧,一时半会怕是攻不下来,白死些弟兄,没那必要,让大伙先回幕府再做打算吧。”
幕府的甲士们撤去了,马越撑着铁锤大口喘着粗气,迎着幕府甲士冲了近一百步,倒在手下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无论是左臂的伤痛还是心理的压力都使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这样,他绝对不愿在这个档口上放走袁术一行人。
气喘吁吁的阎行拄着旗矛站到马越身旁,他的模样可是要比马越狼狈的多,马越因先前早已负伤,作战中始终提心吊胆,害怕伤及左手。阎行可没这顾虑,战场上见了血就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如今没了兜鍪披头散,羌辫上、脸上尽是血迹斑斑,背上三杆旗矛只剩下一杆汉字大旗了。
“怎么,累了?”马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看着阎行也杵着旗矛喘气,戏谑的说道:“别问我为啥放他们走,咱们死了不少弟兄了,妈的,夺谪这事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累,怎么不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我脸上来了这么一下,头蒙。”阎行无所谓的笑笑,随后严肃地问道:“主公,接下来怎么做?”
马越回头看了看,他看到青琐门下遍地横尸,这么一遭冲锋不过一炷香时间的短暂接战,至少倒下了七百个长水儿郎,还站着的弟兄也大多挂彩,哀嚎遍地,惨不忍睹。
挥了挥手,马越不忍再看,说道:“留一曲人手面西列阵防备二门叛军,剩下的收拢了兄弟们的尸,打扫战场,能扒的都扒下来,回宫。”
……
“文秀啊,我是看出来了,这陛下心里想的东西,确实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琢磨透的。”军帐里,张让已经被马越放了,荀彧还扣在帐中,马越想再多让他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真的知道这人是荀彧,谁都不会愿意把他放跑了。同在帐中的还有张让的假子太医令张奉,正在为马越医治左臂的创伤,以及裴徽裴绾两兄弟,现在身边就剩这俩闲人了。
“君皓你就别说那些了,先让太医令好好给你看看胳膊吧,手臂都几被穿透,你还有那闲心出去跟他们打仗?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别的不说,我们这俩大舅子可就搭在这儿了!”
这话是裴徽说的,小裴绾今年还未及弱冠,尽管是裴家庶出的公子也未曾见过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此时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已经躲到一旁去了。
张奉尽心竭力地将皮肉翻起,烧过火的刀尖切开黏住皮肉的麻布,一旁使唤着裴徽烧水一面问道:“光禄勋,您这伤口是钝器刮去了皮肉,若小生没记错,虎贲郎军备中不当有钝器的啊。”
“不是虎贲郎,是吴匡。”马越摆着手,左小臂上的皮肉被吴匡拿绣着猛兽的剑鞘硬生生砸去一层皮肉,又跟幕府的甲士在宫外打了这么半天,个中痛苦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能撑到现在没昏过去实在是精神紧绷,到如今已经是强打精神不敢松懈了,这个紧要关口上他要是昏了过去,只怕要出大事。
跟幕府这么几天明里暗里的斗,直到今天在宫外打这么一仗,半个时辰两边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他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帝王心术,真是没想到刘宏到死还算计了这天下人一把,这皇帝也是做的够够的。
只怕遗诏里刘宏立小皇子登基最大的想法跟他喜欢谁是没关系的,就在他病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何进何后是小皇子的舅舅和亲母,只怕他照样会立大皇子为帝。他只是想保住他的家天下,谁登基不是他儿子的?他为的就是支持者没有能策反群臣的能力。
一面是天下声望之最的将军府与皇后,一面是掌握兵权名声不好的蹇硕,加上他马越也无所谓,反正本来他就是个毁誉参半的人。两面闹起来,马越和蹇硕为了遗诏是一定会杀掉何进,可只要杀了何进,他俩的名声也就臭了。这执行者就没有推翻新帝的声望,有声望的何进又死了,最后得益的还是刘家,马越和蹇硕就是个替死鬼。
退一万步,这场战争无论谁赢谁输,输得那边自然是万劫不复,可谁都不是软柿子,胜出的,也元气大伤。无力面对接下来的新帝登基,还是要被做大的朝臣所取代,说到底……无非是请君入瓮,愿者上钩罢了。都看重了奉迎新帝的好处。
马越本以为刘宏死了,这天底下再没人能制住他了,他终于能做一次捉刀人。
哪怕他什么都得不到呢,他只是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所操控。
结果他还是想多了。
这场夺谪两党之间的战争,是他一手策划,一手实施。亲力亲为的战争,本以为是为了他自己。
结果,无非还是为刘宏做了嫁衣。
死了七百多个听命于他的长水老卒,屠戮了六百多个期门郎、南军将士,其实他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无非是杀了个声望满天下的大将军,只是把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的豪门大阀得罪的透透儿的。
刘宏张让这些人诶,治理天下真的没有能力,可这玩弄权术琢磨人心,那是叫个透彻!
马越的心里,那是叫个腻歪!
包扎好了手臂,打着最后的一丝精神头儿,马越在裴氏兄弟的搀扶下走入嘉德殿,坐到披麻戴孝的蹇硕身边看着刘宏的棺椁愣。
定定地愣了半晌,马越摇了摇头,起身对蹇硕说道:“蹇兄,皇宫的防务就交给你了,明日召集百官,陛下可以丧了。”
蹇硕起身,想要说些什么,马越只留给他一个疲惫的背影,摆了摆手。
“我累了,得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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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八掌一场大败
洛阳小袁府,一路上袁术的兵丁散了又散,一路护送到府邸时身旁只剩下寥寥百余军士,簇拥着袁术等人涌入小袁府。
“医匠,快召医匠来!”袁术一身败军之将的模yàng,铁胄夹在腋下,铁护肩被砸平了半吊在胳膊上,铁胄上也是坑坑洼洼,被钉上了好几个窟窿。扶着身旁木架上躺着的纪灵,袁术一个劲儿的喊道:“伏义,伏义你要撑住,别他妈给老子睡过去啊!”
纪灵被那么一杆旗矛戳破铠甲,一路上颠簸血从双重铠甲上都浸了出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那模yàng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顶着酒糟鼻的淳于琼这个时候可不糊涂,提着刀从小袁府门口进来环视左右对袁术问道:“公路,如今青琐门的兵丁都散了,要不要跟其他二门通个气,让他们先散去将士随后再做打算?攻是行不通的了!”
这个时候,谁都明白挟着一场大胜的宫门之战对双方意味着什么,兵围宫门本就是大罪,军心早就浮动了,若是一鼓作气打了进qù也就罢了,这么一受挫,只怕到时候不用打,马越站在城头上喊出那么一声,下面领兵的校尉就得被手下绑了送到城楼上。
袁术根本不理淳于琼,只是围着纪灵转圈,咬紧了牙关铁青着脸,从他认识纪灵到现在,何时见过纪灵受过如此重的伤。
唯他马首是瞻的弟兄,这仇要是报不了,他妈的就不是袁公路了!
直等到医匠来了,看了纪灵的伤口这才让袁术轻松了一点,医匠说,纪灵的伤是外伤,双层铁铠救了性命,旗矛插的不深。
袁术这才回过神来,双手空挥着蹦了起来,随后才一屁股坐在自家府门前的门槛上,朝淳于琼挥了挥手,“淳于啊,你说现在这事情怎么办?打也没打进qù,再打也肯定是不行了,还能怎么办?”
“噫……让兄长也先撤下来吧,打不了啦。”袁术脸上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般地不快,问道:“难不成这天xià能征善战者,就这马君皓一个吗?”
看着洛阳城府邸之上远方的落落余晖,袁术想到了一个名zì,长沙太守,乌程侯孙坚!
淳于琼拍着大腿火急火燎地向着府外跑去,他要赶紧将青琐门外袁术等人被马越击溃的消息传过去,哪怕他们现在可能都知道了,他也得过去将这个消息知会,再一同商量这个结果后面该怎么做。
怎知淳于琼前脚一走,袁术眯着眼睛看着他威武的背影脸上便浮上了一层笑意。
刚才袁术就想清楚了,打败了又能如何,就算仗打败了,收获可未必就比大胜了多到哪里去!
尽管败了,可这一下子几个西园校尉、南军的首领可就都与袁氏绑到一根绳子上了,马越至多占据朝堂一段时间,到时候他迟早是要滚蛋,朝堂早晚都是高门大阀的。
站起身来,袁术摇摇晃晃地走到屋里,看着躺在榻上的纪灵,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医匠小声问道:“伏义的伤势……”
“回二公子,铁矛穿过了两层铠甲,小半个铁矛头扎在肋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并未伤及脾脏,不过这两三个月,是不能再动武了。”
“一定一定,不会再动武了。”袁术的脑袋点的不能再快,送走了医匠,小声对家仆吩咐道:“找上三五个手脚勤快的下人,悉心照料着伏义,将伏义的家眷也一并接到咱们府上,小心伺候着。”
“诺。”
说到家眷,袁术脸上有些伤感地说道:“吴匡跟着大将军尽没宫中,这个家眷可怎么办,听说他还有个小儿子,你送些金银首饰过去吧。”
“诺。”
袁术在门槛下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便听见路旁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街角数骑奔马而来,浑身掼甲的袁绍翻身下马看着袁术的惨模yàng急切地问道:“如何?”
随行的还有袁绍、曹操、冯芳等人,其余校尉整顿兵马出城,唯恐惊扰了城内百姓。
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大汉的军队,洛阳内城里住着的多是公府豪门,这事情明天朝堂上还有的说道,若一击入宫,除了宦官与马越也就罢了,既已被攻破,再不收兵也是不行了。
“如何?”袁术惨兮兮地笑道:“兄长,看小弟这模yàng,你觉得如何?”
“我问你损失如何!”袁术的轻描淡写令袁绍勃然大怒,手指着袁术的鼻子问道:“宫里出击的长水军,损失如何?我袁府家兵、城中期门,损失如何?”
袁府家兵袁绍倒还并未放在心上,城内住着的期门武士可都是公府子弟,损失过大他们这些领军的人将来走在洛阳城里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期门死了近百,家兵二百有余,更多的是京畿巡防的南军,三百六十六尽没,他们都跟着伏义冲在最前面,后面家兵一挤退都退不下来……”袁术被喝骂了一句,站起身来一点儿都不畏惧袁绍,有些丧气地说道:“互不统属,打起来都乱了套,哪儿能打得过成军已久的长水,这次我袁公路认栽了!”
“你……唉!”袁绍看得是捶胸顿足,袁术想得开,可他袁绍想不开啊!这下子他也有些六神无主了,拽着身后的曹操说道:“孟德,难道真的大势已去了吗?”
这个马越,这个马越!
袁绍现在是恨透了马越,在他出狱之前一切都显得无比美好,说杀宦官就定计杀宦官,说召边将便手书召边将,整个将军府都跟着自己的脚步向前走,那么多仁人志士都被拧成了一股绳,眼看着什么都成了,他妈的小马儿出狱了。
驻兵承阳门、封锁宫禁、阴杀何进,接着还冒着三门被围的风险从偏门出宫击溃青琐门外的军阵……袁绍在这一刻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眼下被他们统属的还有过万军士,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袁术被击溃的消息一传到承阳门,助军左校尉赵融和助军右校尉夏牟没打一个招呼便各自领着麾下军士西出开阳门返回城外的驻地。
围攻皇宫本就已经是大罪,那两个人赵融那家伙跟马越同是凉州人,还作为部下讨荥阳贼,在将军府本就不被信任。另一个夏牟那是老一辈儿的人物了,起先大将军在时受命将军府,如今朝中的内讧让马越得了皇宫,老人家还能跟着他们呢?
一下子,失了六千兵马的人心,这事情行不通啦!
这道理袁绍明白,曹操也看得明白。曹操是很想点头应下这么一句的,在他想来无论将军府还是光禄勋,无论袁绍还是马越,说到底也都还是汉臣,无论是拥立史侯还是董侯,这事情摊开了来说总是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的。但曹操无奈,袁绍除宦官之心太过焦躁,袁术火急火燎地烧宫门又捏到了马越的痛脚,浑浑噩噩地促成了这么一场青琐门之战,发生了如今双方上千死伤的冲突。
这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以马三郎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曹操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他拿不准了!
可面对袁绍求助的眼神,曹操实在是说不出心里的话,他的眼珠微微一转,朗声笑道:“哈哈哈,本初!公路!二位兄长为何要如此一副哭丧的模yàng,在下看来,此战之败为幸事啊!”
冯芳闻言脸色大变,喝问道:“曹孟德你瞎说什么?大将军遇害,六百多儿郎死于非命,难道在你看来这便是幸事?多少兄弟都是我等之故友,大将军、吴匡,我看这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冯芳可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公府子弟,他是大宦官曹节的女婿,按理说他是不该站在将军府这一边的,但偏偏这家伙跟袁公路的关xì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也是几次冲突看不惯蹇硕谁都不服的嘴脸才被推到将军府上的,只不过眼下可没人怀疑他的忠诚,他可是斩断前缘,一心跟着将军府除宦官的。
“冯校尉你先别急。”就连袁绍也皱眉问道:“孟德此话怎讲?”
“冯将军息怒,冯将军息怒……经此一战,冯将军觉得长水军战力几何?”曹操胸有成竹的问道:“久经战阵自成一军的长水,对上咱们成军不足半年的西园军,一个能打两个,对不对?再算上军备最好的上军校尉部呢?宫里的期门军暂且不算,您觉得若在宫里打上这么一仗,胜算几何?如果助军左右校尉又临阵倒戈了呢?您觉得,打起来咱们能赢吗?”
袁术瞪大了眼睛指着曹操说道:“孟、孟德啊,你这是长他人之志啊!”
“非也,非也!”曹操眯着狭长的眼睛笑了,说道:“这一战败的好!我等明白了军势上与马三郎的差距、作战中互不统属的弊端、更将无心除宦者暴露出来。表面上看咱们死了近千人,又失去了两部人马。但如果全面开战,只怕咱们要死的比这还多,难道宫中的将士就不是我大汉的军士了吗?咱们的长处,不在攻坚,既然打不过,咱们和谈吧。想诛杀宦官是绕不过守卫禁宫的马君皓的,咱们或是只需要在朝堂上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至少我曹操认为这事情还是有回旋的余地……而且大行皇帝理应发丧,先互相罢兵吧。”
“可咱们怎么知道他马越愿yì罢兵呢?”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曹操点头说道:“今夜,我请求入皇宫与马越一叙,想来他是愿yì见见我的。”
尽管心里直打鼓,但他仍jiù是面不改色骗过老公府崔烈的那个曹孟德!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二十九章优柔寡断
三更半夜,马越在昏睡中悠然转醒,眯着眼睛环顾帐内右手一抬便触及冰冷的环刀柄端,一下子捉着环刀坐了起来,看清了周围正是他熟悉的军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猝不及防地感受到撑着榻边的左手传来钻心的痛楚,他这才将环刀放在双腿之上,抬起左手舒展了几下。
“马将军,难道这军帐中还似战场一般,刀兵无眼吗?”
耳边传来一句温和的奚落,马越猛然回首这才发现帐中并非空无一人,端坐在帐角的荀彧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荀彧啊……”马越长出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别奚落我了,自从出狱十余日,我这心从没一天轻松过。”
荀彧低头轻轻笑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在马越身边感觉到自在,这么些日子以来尽管他始zhōng知道马越不会杀自己,甚至不会对自己有半点亏待,但始zhōng觉得马越带给他的压迫感有些过了。这有在这个时候,马越卸下重重防备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坐在榻边的威武将军其实也是个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年轻人。
这个不相上下,是年龄。
但马越这般坦言自己的担惊受怕,反倒叫荀彧不知说些什么好,抬起头他问道:“在下听说,白日里将军在青琐门赢了一场?”
“难道荀公子真觉得有人胜了吗?”马越反问一句,他人蛮志短,可这么一场争端他是断然不会觉得有真正的胜者。“我倒是觉得,我们都输了,钻入了先帝留下的圈套里。”
历史上何进赢下了这一局辅立了大皇子,可后来被宦官刺死在皇宫复道里,十常侍赢了一局,还不是叫将军府杀得尸横遍地。袁府赢了一局,可引来的董卓把他们满门抄斩,董卓的凶猛强悍赢了,最后照样天妒人怨地被点了天灯。
这根本就是死局,无论是谁,都是输家。
“在下曾听说,马将军对先帝忠贞不二,为何说出如今不敬之言呢?”
“唉,一言难尽。”马越摇了摇头,有些话在心里他可不会说给荀彧听,刘宏最后这一手玩的确实高明,只不过他低估了将军府的幕僚啊,刘宏怎么会想到他刚撒手人寰何进就征召了边将呢?马越坐正了身子,抬头说道:“荀彧啊,叫人温些酒吧。”
荀彧脸上一愣,却没说什么话只是起身叫守卫营帐的甲士温酒,方才回头,却见马越已经在榻边摆上了两张相对的蒲团,拉上一张几案摆手请他入座。“来陪我说会话吧。”
这个时候荀彧才反应过来马越是想和他一起喝酒,这让荀彧迟疑了一下。他和马越的关xì,好到可以坐在军帐里饮酒的关xì了吗?
“怎么,怕和马君皓同几饮酒会玷污你的名声吗?”马越摆手招呼荀彧落座,有些落寞地说道:“没关xì,若不想喝便看我喝,坐在这里就好。”
荀彧何时被马越如此礼待过,这些日子尽管衣食无忧甚至有宫女侍奉着沐浴更衣,但始zhōng还是个被软禁的囚犯,这马越……是打算放自己出宫了吗?
头脑里思考不停,荀彧还是先低头拱手说道:“将军多虑了,能与将军这般威风的战将同饮是下官的……”
“别再说那些客套之言了。”马越再度招手,不再那么礼貌,指着蒲团说道:“坐下吧。”
马越是真对荀彧有招揽之心,但对上荀彧这样久负盛名的大族子弟,尤其在亲自下令杀了大将军何进之后,马越在心里找不到一个能让荀彧帮自己的理由。
招揽……他马君皓除了裴家的几个族子,根本就没结识一个正经的大族子弟,别说招揽了,谁会看得上他?
荀彧拗不过马越,毕竟人在屋檐下何况面对面坐下也并非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方才坐下,便有甲士报名,端着温着酒的樽躬身入帐置于案上。
马越一面舀着浑浊的酒液,一面问道:“知道我为何将你留在帐中吗?”
“回将军,想来,是怕在下将所见所闻对大将军府告密。”马越舀起酒液为荀彧倒酒,荀彧一边双手奉起酒樽一面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所料不差,当时文若的确是打算将先帝驾崩的消息告知大将军府,这事情不应瞒,也不敢瞒。”
马越端着手中酒一饮而尽,“说的不错,无论那天是谁,我都不会放其出宫,先帝驾崩的消息外传于我是灭顶之灾,我征得了太后的同意,陛下秘不发丧,我才有机huì封锁宫禁,让大将军府担惊受怕,摸不准我想做什么……但因为这个人是你荀彧荀文若,所以我未能痛下杀手。”
“这是为何?文若未曾发现马将军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若是他人就会立即处死吗?”荀彧也饮下一杯,他的是酒樽,马越的是酒碗,尽管如此荀彧仍jiù浅尝辄止,问道:“那又是为何不杀荀彧呢?”
“无关乎残忍,非常时行非常事,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吧,毕竟死人才能保密,人活着就有风险。”马越笑着摇头,脸上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就像采花盗的见色起意,我听说何伯求称赞你有王佐之才,虽然我不是什么王侯,也希望你能帮我。”
荀彧默然,他能说什么呢?马越居然想要自己帮他,这事对荀彧也有不小的冲击,他自己就没想到马越居然还有这么一层想法。
回想这些日子,马越对自己好吗?那是好到天上去了,宫女伺候着更衣沐浴,这般待遇都给了自己,仅仅是软禁,说起来也是不过分的。但话又说回来,从对自己的礼遇上,暴露了马越的放肆,尽管他未曾让宫女宦官侍候他自己一丝一毫,却敢将这种事情加于他人身上,这马越,真是嚣张到了极点上去了。
“其实我一直没能下定决心杀大将军,我怕的不是他,而恰恰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现在想来,只怕我的优柔寡断害会害死许多人。白日里青琐门外的一战,长水营死了七百多个老卒,他们有些曾在东郡为我牵马,有些在大陆泽为我挡刀,都不在了。你说我忠于陛下,杀大将军是他的遗诏,可大将军死了幕府里那些校尉围困皇宫要把我和那些宦官一起吊死,这到底是谁错了呢?”马越仰头再度饮下一碗酒,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或许在大将军死前我是真的忠于先帝的,但现在不一定了。我不是将过错都推在先帝身上,先帝没错。只是我有我的私心了,杀了何进,我一定要辅立小皇子!”
说出这句话时,马越心里斩钉截铁,事情闹到如今真的已经不好收场了,洛阳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算除他而后快。
“其实我想的也没错,在黄门寺里听到陛下病重的消息时我打定主意要出来,再帮陛下一把完成他的遗愿。闯出黄门寺时我就知道,迈出那么一步今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但我还是想的少了。”马越深呼吸了一下,望着浑浊的酒液眼神发了直,“现在洛阳城里有多少人想把我的脑袋穿在枪尖上,我都已经不想了。”
“我并不恨他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明明从我闯出黄门狱起,这事情就已经是你死我活,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想清楚。”
皇权,皇权,真不是想xiàng的那个模yàng,受到了太多掣肘,他马越奉诏诛何进,可如今公卿子弟手握兵权要诛杀自己,偏偏还是人心所向。
什么是想清楚了,就是让裴若劝他不听,一心要硬闯出黄门寺,之后发生的一切马越如今再后悔,已经没地方说理去了,他就是想在军帐里扇自己两巴掌也是不行了。
“那将军以后打算如何呢?当您辅立了小皇子登基之后,遗诏说您是辅政大臣,又打算如何呢?”
“朝廷都成了这般模yàng了,大臣奉诏杀贼,却被人喊打喊杀,我哪儿还敢想那么多呢?也许我就不该从马背上下来,求陛下出一道去凉州的谕旨,在马背上做一辈子将军多好?”马越有些自嘲地笑道:“天xià可以更好的,士族、兵家、百姓坐在一起,想一想怎样让天xià更好,百姓更富足、国力更强盛。可是大家都顾着眼前的东西,不光大家,我也是这样,其实只要我离开洛阳,困局就不攻自破,可我愿yì离开吗?我不愿yì,大皇子若是登基了,我处死他的亲舅舅,他一定会杀了我。可我要是不走,就还要跟大家这样斗下去,直到我死……或者他们放qì。”
荀彧的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又黯淡了。端起酒杯对马越祝酒道:“马君皓的胸怀,荀文若今日是见识到了。敢问一句,若将军得势,会做什么呢?”
如果人要杀马越,马越要和人斗到底。但荀彧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没有杀心,如果大家愿yì听他的,这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可让那些累世公卿的人听他一个武夫的,可能吗?这已经是荀彧第二次问马越今后要做什么了。
马越饮尽了碗中酒,轻笑道:“我得势?我要是得势,也许会改革吧。如今的天xià,愚人之见已经在分崩离析的边缘了,再这样下去是要出大祸患的。但只要洛阳不乱,地方上的州府就算是乱了也会有收复的一天,要想洛阳不乱,就需要有强硬的兵势稳稳地守住洛阳,都是大将军坏了事,征召了天xià边将来京。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就会牢牢地钉在这洛阳城,守住这天xià的根基!”
“至于你,荀彧,在我走之前都不会放你出宫的。”马越方才在荀彧眼中看到一丝丝敬佩的神色,在他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又被换上了清冷,“别那样看着我,不放你是因为我不敢出皇宫,外面人人都想杀我,可躲在宫里于理不合,我怕有坊间传言我不守法度,所以要你做个见证,与我同吃同住。”
叹了口气,马越认真地看着荀彧说道:“要请你帮我,如果我死了,至少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千万不要让后人觉得,我马越是个大奸臣,祸乱皇宫。”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章算他本事
为将者,当头颅悬腰,身家性命弃之脑后之气魄。
马越早做好了脑袋搬家的准备,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不过二十余年,参与了大陆泽二百年未有之惨烈大战,如今甚至卷入了皇子夺谪之中,这事成了他就是一代权臣,不成就是个身死族灭,也许侥幸家族未灭,却也免不了成为叛军。
后世子孙会如何看待自己呢?夜宿皇宫十余日,那坊间传言汇编而成的野史又该怎么说自己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自己身后便全凭他人打扮了。
看当今的时局,恐怕脏水是必不可少的。
……
“光禄勋,典军校尉曹孟德在承阳门外,请求入宫,要不要将他拿下?”
驻守宫门的还是长水军,白日里青琐门外的战斗让士卒们对将军府的人没有一点好感,眼下曹操来了宫墙上的甲士连强弩都上弦了,蓄势待发着打算随时将典军校尉拿下。
“曹操?他来做什么?”马越喝了些酒,虽不至醉但头已经有些发昏了,看了荀彧一眼,荀彧也不知道曹操来做什么,这不是废话么,人家都被关在宫里半个月了,宫外发生什么都知道的寥寥可数,这时候马越的眼神分外是傻透了。“请进来吧,通知蹇黄门也来,对了,再添些酒。”
“将军,那曹操……诺。”
士卒还想说些什么,被马越瞪了一眼,只好应诺躬身出去了。
端起酒碗,对上荀彧的眼神马越无言地笑笑,一饮而尽后起身问道:“我去迎接孟德兄长,荀彧你要不要一道走走,好些日子没让出军帐,也是委屈你了。”
“唉。”荀彧面带苦笑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起身笑道:“只怕还要再在这帐中叨扰些时日,也罢,出去走走,请。”
看着彬彬有礼的荀彧,马越的眼底闪过一丝羡慕,有礼貌有才学有德行,高第出身王佐之才,这样的男人哪怕到了乱世都是香饽饽啊!哪儿像自己,靠着杀人吓唬人终日拼命在刀尖上才得了些许声望,如今下了一道诛杀何进的令,又全被打回原形了。
马越礼貌地回敬了荀彧一个手势,与他并肩走出帐外,不过荀彧始终比他落后半步。
掀开帐帘,外面已是星斗漫天,夜里的空气很好,宫门上烧焦的木炭味道已经散的干净,木工石库令正领着手下工匠及时修缮,马越白日里就给亲信传下了命令,明天一早他要敲响宫里的钟,向天下宣布大行皇帝刘宏驾崩的死讯,开早朝。天亮之前,整座皇宫要像没出过一点意外的模样。
尽管,白日里的青琐门之战如今已经闹得洛阳城人心惶惶。
望着面前行礼过后整队巡逻的上军校尉部甲士,马越的右手始终虚握随时准备拔出左胯上悬挂的环刀,看到他走在皇宫中都如此地紧张,落后半步的荀彧悄无声息地摇了摇头。
这天底下还有谁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在过万人马的重重保护下还如此地忐忑不安吗?据他所知所识之人,马君皓是第一个。但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片大地上将会有许多英雄豪杰或仁人志士重复着马越今日的不安,当今马越的不安,只是一个先例。
平心而论荀彧觉得马越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个坏人。只不过有些狂妄了,马越的狂妄,在荀彧看来是没有威服海内的声望却偏偏要行这等大事,胸怀天下本是极好的,然马越偏偏走了一条正常人最不会走的一条路,杀大将军!
这下子可好,荀彧自己觉得马越还不错根本没用,有用的是这天下归心于幕府的世家大族,统统都恨透了他!
就连袁绍袁术那样四世三公的名门贵胄都一个兵围皇宫,一个火烧青琐门,这将来……还有什么事是说得准的呢?
远远地,马越望见了被长水军士护着足踏御道的曹操,马越快走起来,迎着曹操迈步而去,末了立在十余步远的地方拱手朗声说道:“这个时候幕府里敢入皇宫的,恐怕只有孟德兄了吧!”
曹操看到了马越,也看到了皇宫中接天连地的军帐,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小模小样地拱手,揉了揉满面愁容的脸说道:“如今这时令,就是我曹孟德要入皇宫,这心里啊,也是忐忑不安啊。”
“忐忑与否,那要看来者是谁,若如今站在马三面前的人是将军幕府的典军校尉……那他确实应当紧张不安。”马越眯着眼睛清冷地看了曹操片刻,一下子换上满面的笑容拍了拍曹操的肩膀说道:“要是孟德兄长自然就没关系了,请入帐吧孟德兄,我已经温好了酒,就等你来啦!”
曹操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跟着马越向军帐走去,中途跟荀彧交换了个眼神,荀彧不留痕迹地对他轻轻点了下头。
曹操最担心的,是军帐中有没有刀手。荀彧这么一点头,曹操的心才真的安了下来。
一入帐,曹操一掀帘子便顿住了脚步,转头望向马越。他在帐中见到那个健壮的宦官正自顾自地端着酒樽饮酒,那人不是蹇硕还能是谁?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跟仇人坐在一起喝酒更尴尬的事情吗?
马越脸上带着笑容一把搂住曹操,半推半就地将他领到几案旁,坐在蹇硕对面挥手请荀彧落座。
至此,四人围着一张小小的几案,案上摆满了酒器却不见菜肴,马越为几人舀上酒水,看着大眼瞪小眼的蹇硕与曹操二人,挥了挥手说道:“曹兄、蹇兄,你二人有仇怨在身这我是知道的,大行皇帝的灵柩就摆在不远处,今日当这先帝的面,小弟想解一解两位兄长的仇怨,不知可否?”
曹操没有说话,蹇硕别过头去,马越只得尴尬地笑笑,自顾自说道:“眼下,大汉面临着百年间最大的祸患与转折,天下兵乱不解天灾连年,边将领着兵马入京难以控制,洛阳城人心浮动,将军府与皇宫摩擦不断。在下绝非是危言耸听,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难道二位还有心思顾得上自家的那点小仇恨吗?小弟斗胆为天下苍生一请,请二位暂且放下仇恨,携手帮我,为子孙后代不陷入兵灾之苦,为大汉百年兴盛献出一份力量。”
“三郎你别说这些,你们有子孙后代,蹇某人可没有,等陛下出殡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他曹操!”
“哈哈!”曹操仰头饮下一碗酒,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蹇硕喝道:“杀便杀,难道只有你蹇黄门敢杀人吗?”
马越摇着头一巴掌就拍在自己额头上,这俩人的仇怨……真是难解难分啊!
“二位兄长,二位!请听在下一言。”马越放下酒碗轻磕几案,末了摆手对着嘉德殿的方向说道:“蹇兄你是没有子嗣,可你没有陛下没有吗?大皇子登基还是二皇子登基,终究都是陛下的血脉,难道你能眼看着陛下的江山就这样因为兵乱而分崩离析吗?好,你说你没有子嗣,等这事儿完了弟弟我就成婚,将来你我结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的异姓兄弟之盟,生了儿子过继给你如何?有后了吧,咱们要为了江山考虑啊!”
“孟德兄你也一样,你说你不怕杀人,是,我知道你勇敢,讨张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眼下这际遇是勇不勇敢的事情吗?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你想想现在可是天下兵马要入京勤王,若他们来了咱们在洛阳城里打得不可开交,一旦那些边将作乱,咱们谁能制止了他们?到时候毁的可是汉家的天下!”
“因此,我以为。”马越一拍桌子说道:“咱们应当息了干戈,这天下将来的走向,可就在咱们这些在洛阳掌兵的人手中紧握着,是中兴是倾颓,可就是你们这些人说了算的啦。”
蹇硕的气性可大,梗着脖子看了马越半天,饮下一碗酒猛地一扣点头指着曹操说道:“好,放曹家小子一马容易。可君皓,你可是要跟他问个清楚,今天你要我放他,咱们看到时候幕府那些王八蛋会不会放过你!”
蹇硕一句话,说得马越曹操二人都是一顿,马越将脸转向曹操,问道:“他们一定要杀我?”
“也……不一定。”曹操低着头说道:“幕府那边经过白日一战,暂时认输,但以后有机会的话他们之中是有不少人会为大将军复仇的。而且征召来的那些边将都要来诛杀宦官,三郎,你保不住宦官的,就是大将军府没了,也还有车骑府,也还有骠骑府,哪怕所有将军府都没了还有三公之府,天下之士仍旧会源源不断地争相投奔,他们要杀宦官,杀你,我也不知是怎么了,都好像疯了一样,好像所有人都杀光了只剩他们才能保证海内清平。”
“嗯,让他们恨着我吧,他们杀不了我的。”马越一面点着头,一面在脑袋里想着车骑府里的何苗、骠骑府里的董重。内里忧心忡忡,面上轻描淡写地一摆手笑道:“从孩提起,多少人想杀我,我还不是骑马长驱走到现在?谁都奈何不了我,谁要真能取了我项上人头……”
马越盯着酒器盛满了一收酒勺,抬眼看着三人勾起了嘴角,笑道:“我马君皓算他本事!”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一章飞扬跋扈
第二日,宫禁封锁解除,长水军与西园上军的军帐统统移至永乐宫外,天还没亮马越便换上一身素衣前往永乐宫拜谒太后与小皇子。??壹??看书·1·cc
当他走出永乐宫时,天色微明,东宫后面露出温暖的红光,蹇硕敲响了宫城楼上的钟。
钟声,到处是钟声,整座皇宫在这一天的早上被浸泡在钟声中一般。
接着,整个洛阳城也被钟声叫醒,绵延不绝的钟声传了出去,开阳门威武的城门被打开,数百名传令骑兵奔马而出,他们带着各自的使命奔赴天下各地,传达大行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在不远的将来,天下州府郡县官吏士族都将会赶赴洛阳,为大行皇帝吊丧。
这是中平六年的五月初五。
早朝。
朝廷已经有足够长的日子没有早朝了,托先帝的福,先帝在世时早朝多是隔三差五,因此这一次两宫之乱倒也没有让多少王公大臣感到诧异。
蹇硕去永乐宫服侍小皇子与董太后临朝,马越站在宣室门口,望着巍峨的宫门下快步行进中交头接耳的文武百官,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其实这些人,都是知道最近生了什么事情的吧?只是他们一言不,每个人都在底下偷偷议论,偷偷地观望着事态的展,却都令人厌恶地一言不。没有人知道他们心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许多人走过马越身边的时候,都低下头拱手行礼,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都知道宣室门前一身孝服的凶悍青年叫什么,是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一众士人都耷拉着脸,许多人连大气儿都不敢长出一口,这些天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从宫内穿出来,先是大将军死了,又是青琐门血战数百郎官赴死,接着陛下驾崩,眼下他们都换了朝服入宫,可复道两旁的羽林可都没有放下兵器啊!
这就像是一个噩梦,噩梦至今都没有醒来。
只要这个年轻人还在,这个噩梦也许就永远都不会醒来。
这种感觉不好。
“大长秋啊,您来引路吧,大行皇帝的梓宫在那边。”马越低头眼睛晃过朝臣,对着赵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是辛苦您了。”
在他身后的这些朝臣里面有蹒跚行走的袁隗,有横眉冷对的袁绍袁术,有一脸严肃的曹操,在他左右还有年过半百的张让赵忠!车骑将军何苗、骠骑将军董重亦在此列。
“诶,诺,老奴来引路,引路。”赵忠张让他们现在当这马越的面可是不敢再作威作福了,两边别管是谁,马越赢了总是要比幕府来得好,现在何苗跟马越都能保住他们,所以他们现在这低三下四的,赵忠一路弓着腰拱手来拱手去,皇宫里的千来步他这辈子走了数千次,可眼下这一次可是他走的最累的一次,临着上台阶赵忠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上去的。
推开寝宫的一刹那,门口所有人都被惊到了。
只见嘉德殿悬挂着素白幔帐,光镜之物皆已遮蔽,大行皇帝刘宏换崭新皇服停于榻上。小棺大椁两敛俱全,暂安置在殿角处。六个桌案上设摆着东园秘器、金银酒具、璋珪琮环、弓矢箭囊、鼎釜甑杯以及刘宏生前喜欢把玩的物件,三十丈的牵车白练叠得整整齐齐置于托盘之上。
偏处陪葬的编钟、大钟齐备,朱漆粉刷一新,虡文分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皆按礼制。灵位安排已毕,香炉不绝,灯火长明,随侯珠、斩蛇剑、天子六玺列于供桌,最显眼的就是当中明晃晃镶金角的传国玉玺!
骠骑将军董重向前走了两步,抬手碰了碰马越小声问道:“君皓,这,这都是你准备的?”
马越轻轻摇头,下巴朝殿内大行皇帝座下跪拜的蹇硕努了努说道:“都是那位的功劳,事关礼制我不懂的。一??看书??·1要k?a?n?s?h?u?·cc”
“蹇黄门是有心了。”董重轻轻点头,长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让马越跟幕府那些人打生死仗没问题,让他弄这些有关法礼的东西只怕真不在行。想着,董重向马越拱手小声说道:“三郎啊,此前未能助你,真是……”
马越摇头摆了摆手,带着真诚的笑容说道:“您就别说这些了,现在不也是一样么,过了今天您就是国舅了,总要为外甥考虑了吧。”
二人相视,面上热切非常,可马越心头却是一片冰冷,外戚、宦官、士人,各个都是朝堂的庞然大物。
自己走到了这一步,还能相信哪个呢?
今天董重成了国舅,可以笑着跟自己说话,但如果士人再度像对待何进那般涌入骠骑府,难保他们两个再度成为何进与张让。
马越和董重在殿前说话的当口上,宦官们与老臣已经对着梓宫哭得是一塌糊涂。
不多时,有黄门传来消息,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已经迎着百官在南宫门前等候,已经有在职官吏分素衣吉服,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马越正要迈步入内,就见赵忠听到消息便紧在脸上抹了两把,躬身爬到先帝的坐榻之下双手捧起传国玉玺举过头顶,缓缓退出来对着马越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光禄勋奉新皇帝正位。”
赵忠这么一带头,周围的宦官、宫内的宿卫一干人等一下子都跪拜下去,对着马越高声拜倒:“请光禄勋奉新皇帝正位!”
传国玉玺!
马越身上的寒毛一下子全激了起来,在他面前的,就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与他距离只有一臂之遥,只要他伸出手去,就能将这块象征天下之权柄的石头揽在怀中!
但他,推了出去。
“马越不过一外臣,行不的如此重大之事。”说着,马越一把将骠骑将军董重推了过去,搀扶着他说道:“董骠骑德高望重,请董骠骑奉新皇帝正位!”
今天他接了这玉玺,明天就会有满朝的士大夫对他口诛笔伐,他可不愿如此!
董重手伸出去一半,看了看马越,询问道:“那……君皓,我来?”
马越点头之后,董重才接过玉玺,在马越与常侍的簇拥下走向永乐宫,奉请新皇帝。
“君皓,今日会出变数?”马越一搀扶董重,董重便十分疑惑地看了马越一眼,他明显地感受到,马越的朝服下还穿着一层铁衣。
董重现在太倚重马越了,当时就连他这个外戚都不看好的事情,这个青年九卿却以一己之力整合了宫中全部力量,力压将军府杀掉大将军,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小觑于他。
“啊,董骠骑不必多虑。”马越摇头说道:“今日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数,小皇子正位已经无人能阻了。”
前些日子的鸡飞狗跳都是为了这么一天的铺垫,时至此刻,继位的事情只要拿出遗诏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了。
“君皓,这次的事情可是多亏有你,你放心,等先帝的事情一了,我立即表奏太后将骠骑将军让位于你,我这身无大才的,登将军位真是尸位素餐了。”
“将军何出此言,您放心,就是将骠骑将军拱手让位于我,我也是不会要的。”马越看着董重笑了,先不说董重这话是不是真心实意,就算是真的马越也不会要这个,他的确想要将军位,但不是骠骑将军,他低声说道:“我要的,是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不是何苗吗?”董重暗自嘀咕着突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马越小声问道:“君皓是要赶尽杀绝?”
“算不上,算不上。”马越急忙摇头,赶尽杀绝这词儿忒狠了,怎么着也不能承认啊!他只是摆手说道:“先帝交代的事儿,我可还没办完呢。”
先帝交代的事儿,先帝能交代什么事?拱卫新帝已经做好了,那剩下的无非就是清洗敌人了,杀人这事儿,董重想想就不寒而栗。
眼看着要走到永乐宫,成片成片的军帐已经映入眼帘,顶盔掼甲的军士们来回巡逻防卫着,这些军士身上的铠甲都不一致,有长水营北军的制式盔甲,也有上军校尉部的西园军装,亦有虎贲军的郎官铠,分门别类互不统属,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额头扎着吊丧的白巾与生人勿近的气概。
“对,董骠骑,您稍等一下。”马越突然想到什么,对董重示意,接着高声喝道:“队伍暂停片刻!”
好家伙,长长的奉迎新皇的队列便停滞在宫廷复道之上,马越快步走向一队巡防的军士,接着钻进一顶军官的帐篷中。
奉迎新帝的队伍中传出窃窃私语,这么多的王公大臣就因为你马越的一句等等,所有人都等着?就连新皇帝跟太后那边儿都在永乐宫等着你?
司空刘弘对着太尉马日磾悄声说道:“马公,这光禄勋还算是你子侄一辈的吧,怎么……”
“唉……行军布阵那是个中翘楚。”马日磾叹了口气,当年家族就觉得这马越太野,若能做出些好事,认祖归宗也不是不可以,这下子可好,幸亏没让他认祖,一下子搅和到夺谪里去了。“真是一言难尽。”
马越走到帐中,长水校尉阎行正在帐中坐着,马越当头便说道:“让长水军士都准备好了,等新帝登基之后就去东宫驻防,看好何皇后跟十常侍,这几日便把所有常侍统统拿下!”
阎行被马越猛地入帐吓了一跳,闻言立即站起身来说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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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二章朕之甲胄
老皇帝一死,朝廷里的事情就让人忙的昏了头啊。¢£,
新帝登基,马越董重领着文武百官前往永乐宫奉驾,小刘协已经有许多日没能见到马越,一见到马越就要扑上来抱着大腿哭,还没奔出两步就猛然定住脚步,武师身后跟着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骠骑将军董重以前见过两次,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下正捧着那块传国玉玺朝自己一步步走了过了。
八岁的刘协尚不明白皇帝的意义,他只是在想,自己如果拿了这玉玺,辩儿哥哥该去做什么呢?
董重向前走一步,刘协向后退一步,小刘协的双手都别在背后,死死地抓着兄长编给他的草蚂蚱。
退不可退了,他身后的董太后已经起身,两手轻轻推着他说道:“乖孙儿,去吧,拿起玉玺来,你是高祖皇帝的血脉,如今要继承你父亲的皇位了!”
“皇祖母,协儿继承皇位,那皇兄怎么办?”刘协就是再小再不懂事,生在皇家的他总是明白这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皇兄将编的最好的草蚂蚱都给了自己,难道自己还要抢皇兄的皇位吗?
董太后推也推不动,皱着眉眯起老眼昏花的眼睛望向董重,董重急忙快走两步在小刘协面前拜倒,双手奉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在小刘协面前。
可是再近,他不拿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儿僵持的档口上,马越从后面走了上来,半跪在地上平视着小刘协说道:“殿下,拿起来吧,到现在不拿也不行了,您不是答应过臣,今后要坚强的吗?现在该是您扛起这个天下的时候了。”
刘协被大人们逼的眼睛发红,小嘴儿撅起委屈地不得了,他把手摊开了对着马越,马越看到了小手里被揪得不成样子的草蚂蚱,一下子全明白了。
“殿下这是挂念着大皇子呢吧。”马越柔声笑道:“殿下您放心吧,将来大皇子加冠将会被分封到天下土地最肥沃的封国,衣食无忧为您保卫国土。殿下,接下玉玺吧,这也是先帝的遗愿。”
刘协眼神在玉玺上停驻了片刻,回头看了看董太后,又看了看端着玉玺的董重,眉头紧皱着绷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末了他的目光转向马越,伸出了双手。
“先生,你再抱本宫转转吧,皇祖母说,当了陛下就不能再与臣子亲近,要担起这个天下,本宫……你再抱我转转吧。”
马越的怀抱,是从什么时候让刘协觉得安全的呢?是那夜里嘉德殿的烛火被打翻在地,一身是血的马越抱起刘协走到病入膏肓的皇帝榻边,他说他会拼死保护自己吧。
“这……”马越看着小刘协伸出的双手,看看跪在旁边端着玉玺的董重,又看了看刘协身后的老太后。
董太后也是没办法了,摸着刘协的小脑瓜说道:“让马卿带你转转,等会回来可就要接下玉玺啊小孙孙。”
“嗯,孙儿知道了。”
“罢了,马卿。”董太后向外摆了摆手,说道:“那便都等一会,马卿去吧,带着太子转转,不要走远。”
“诺。”马越起身叉手行礼,一把抱起张手向他的小刘协,迎着百官公卿耐人寻味的目光走出永乐宫。
马越抱着刘协散漫地走着,走过了百官朝拜的永乐宫前,眼看着就走到朱雀阙下,小刘协还一声不吭地在手里盘着草蚂蚱,马越索性向着守门的军士给了个眼神,抱着刘协登上朱雀阙。
登高远望,整个洛阳城都尽收眼底,高耸的宫墙对朱雀阙而言只是低矮的红色围栏,目力所及先是永乐宫外重重军帐,接着是嘉德殿外穿戴吉服的士族郎官排着长长的队伍,再了就是宫门外繁华的洛阳城。
刘协握住草蚂蚱对马越问道:“先生,这些日子很危险吗?”
“嗯?”马越有些不解,青琐门外的战事处在深宫中的小刘协是不会知道的,问道:“殿下为何这么说?”
刘协的小腿儿在马越肋下轻轻一蹬,说道:“硬邦邦的,先生衣服底下穿了铠甲,这些日子很危险对吗?”
新皇帝没立错!仅凭着自己穿着铠甲就会问是不是不安全,无论如何登基了也都会比刘宏强!如果新的朝堂能让那些士大夫满意,用心辅佐的话,这天下乱不了!
马越随意地揉了揉刘协的脑袋,摇了摇头说道:“不危险,只是臣穿惯了甲胄,穿着单衣总不安心。”
“那先生会永远留在洛阳吗?”刘协歪着脑袋躲避马越的大手,他不喜欢被人揉头发,指着下面接天连地的军帐说道:“先生就是本宫的甲胄,若先生不在,本宫也会很不安心。”
马越笑了,这小皇帝倒是会有样儿学样儿,叹了口气马越说道:“殿下放心,只要臣能留在洛阳,就会留在殿下身边拱卫您的。”
说归说,马越却是知道,对刘协而言天下已定,可自己的烂摊子却是铺开的越来越大了,朝中不知有多少敌对自己的人,偏偏他还真拿那些人没有一点办法。
可单单是八岁的刘协这么一句话,自己是他的甲胄,就已经足够让人暖心了。
就冲这么一句话,马越就不能让自己的弟子成为将来那个无能的献帝!
“殿下明日登基,今后将会更加辛苦,太后当国臣为您辅政,但您仍旧要尽快成长起来,臣再为您找几个老师可好?”
提到找老师,刘协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
“臣当下只是有些考虑,先与您说了看有没有殿下不喜欢的人选,待到您登基之后再与太后商谈。”马越说道:“尚书令卢植海内大儒,从前就是您的老师,今后也还是如此吧。太尉马日磾,经学致仕就不要做太尉了,请他专心教您经学。将兵的皇甫将军可为太尉,也能教殿下军略之事,您看可好?”
一听到要找这么多的老师,刘协有些苦着脸,说道:“如果先生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吧。可为什么您不教我军略呢?”
“臣有自知之明,为将尚是堪堪之选,为帅更不可为。”马越摇头笑道:“还是皇甫将军更为合适,臣本有意留下张让教导您人心之术,又恐奸妄之人借您的恩宠玩弄权术,因此还是罢了。那咱们……回去登基去?”
“嗯,回去登基。”
二人就这么一路说笑着回到永乐宫,等待着的一干大臣都有些不耐烦,这个不耐烦不是对小刘协,而是马越。
看着马越抱着刘协一路走来,他们都纷纷低下头,但在心底又再度给马越打上了奸妄之人的标签。
打小就教皇帝晾着群臣,这将来可还怎么办啊!
何苗一脸仇恨地望着马越走来的身影,见他走近了又再度低下头去,等马越入宫了,他才抬头眯眼望着马越的背影,给了赵忠一个眼神。
这事儿可没完,就算小刘协登基了也没完!
何苗今天内里穿的铠甲可比马越厚,不单单是他,许多官员都一样,谁不知道如今禁宫中的卫士全是他马越的人,听说他们凉州人吃肉都直接拿腰刀切,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穿着甲胄总算是还有一拼之力的。
现在的朝廷,都乱了套了!
赵忠这些人经常在宫内,别的不说总是有些亲信的,那些将军府的士人都对他们喊打喊杀,逼的他们都跑到车骑府上来送钱,他们想要保命啊!现在,何苗也想保命了,所以……除掉马越和蹇硕,就是唯一的办法。
至于后面的董太后的董重,只要除掉马越,收拢了他手底下的兵马,其他的还不好说吗?
但无论如何,小刘协的皇帝都当定了。
“乖孙孙,拿了玉玺起驾去嘉德殿吧?”眼见马越抱着刘协回来了,董太后急忙走了两步接过刘协放在地上问道:“你登基是先帝的遗志,也是天下的众望所归啊。”
董重刚才跪的腿都麻了,才刚被董太后赦令起身没多久,这眼见着马越又抱着刘协回来了,急忙再度跪下捧着玉玺说道:“请殿下接传国玉玺以正帝位!”
八岁的刘协才不明白什么众望所归,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想要自己登基,那他就一定要登基。
刘协看了看玉玺,又张开手看了看手中的草蚂蚱,抬起头看了马越一眼,看到马越满脸期待地朝他点头,最终拿起了传国玉玺牢牢地抱在怀里!
百官簇拥着刘协登上奉车都尉董旻驾来的车驾,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嘉德殿走去。
在那里,刘协戴上了帝冕,穿上帝服,端正地坐在龙榻之上,接受百官朝拜。
这里是先帝的梓宫,也是新帝的寝宫。
每一任皇帝在这座宫殿登基,最终也会在这座宫殿死去。
何皇后带着大皇子站在一旁,看着小刘协坐着的位置,牢牢抱着自己的儿子,那里本该是自己的儿子坐的位置!
“辩儿,你要记住,就是那个人害死你的舅舅,还是他抢了你的皇帝位给了你的弟弟,你要记住他,记住他!”
何皇后小声地对十七岁的刘辩说着,何家人和马越的仇恨已经是不可调和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三章未竟之事
天子大丧最是繁琐不堪,文武百官所行事务皆有礼制:太尉上谥读策,司徒率先领丧,司空、将作监理器物,太常司仪传哭号,宗正礼待诸侯,大鸿胪奉迎九宾,太仆监造丧车,大司农典算支钱,光禄勋、卫尉守卫梓宫……
领丧哭号就不必说了,还没到那时候,单单一个上谥,在小刘协刚接住传国玉玺的朝会上就炸了锅。
大殿上无人细语,满朝的文武百官都看着站在最前的马日磾,在他身旁有两名礼官,正捧着书卷来回翻阅。
马日磾是当朝太尉,跟马越同族,辈分要大上一些,这么个长辈又是海内大儒又三公之尊,马越是该尊敬的,可偏偏马日磾一开口马越就急眼了。
“先帝一生天下动荡,然江山不损,谥为叫孝灵皇帝,诸公以为如何?”
大殿上眨眼间交头接耳起来,皇帝一死,这便到了评定功过的时候了,经过短暂骚动,几名老资格的官员点头称是,袁隗、马日磾、丁宫这几个老人物一点头,这事情基本上就要这么定了。
可这大殿上并非人人为‘公’啊。
“太尉还是再做思量吧,先帝不至于得个恶谥在身吧。”大殿上各个官员都低着头跪坐在蒲团上,马越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抱臂在胸说道:“我大汉四百年得恶谥者不过寥寥几人,将先帝放在里面……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
马越找不到其他的词来表达心里的想法,在他看来在刘宏最后将他丢进牢狱的那段岁月,至少在政务上还是有所关心。究其所作所为,得一恶谥并不为过,只不过现在自己可以在朝堂上说上话,他觉得自己还是插这么一脚来得好。
天下之乱,乱在人心,乱在宗室不值得被天下尊敬才失了人心。谁都能在这个时候说刘宏是错的,可唯独他马越不能。
他不敢啊!
如果现在他熟视无睹地让老头儿们把这个历史上的恶谥加在刘宏身上,那就间接表面了他也认为刘宏是错的,如果刘宏都是错的,那他选的辅政大臣是不是也是错的呢?他不愿给任何人将他驱逐出权力中心的机会,所以他不能承认这个谥号。
更关键的是,如果这个先帝是昏庸的,那他选的太子是否也是错了呢?
他想想都后怕。
“于心何忍?”袁隗对马越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轻轻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地对着大殿中央,看都不看马越一眼说道:“为先帝择选谥号当秉公于心,只怕这个道理光禄勋是不会懂了。”
“你!”这些日子马越尽掌皇宫生杀大权,多长时间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当下反应便是一拍腰间,就想操刀让这个当遍了三公的老爷子横尸宫廷,却忘了在上朝之前腰刀便留在了殿外卫士那里,这么一拍隔着朝服殿中百官便听到一声清亮的铁甲鸣音。
那是藏在朝服下的铁衣。
硬邦邦地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就连一脸清高的老袁隗都忍不住向着马越瞟了一眼,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模样又再度将脸转到一边。
而马越,也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愣住了。
就在这时,侍立在小皇帝身旁的蹇硕下来走了几步到袁隗身前,昂着下巴转头看了一眼武官中列在后面的西园校尉的方向抬手拍了拍袁隗的肩膀,嗤笑道:“秉公于心?光禄勋不懂?”
蹇硕手一使力压在袁隗肩膀上,直将袁隗压得坐回蒲团上,转头扫视了位列三公的几个老人,猛地低头怒视袁隗压着声音喝道:“你该庆幸光禄勋不全是秉公于心,不然你那两不成器侄子的脑袋已经扎上长枪悬于宫门外陪何进了!”
“你!”这下子,轮到袁隗被噎住了,坐在蒲团上指着蹇硕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气急了一般捂着心口,哪知道蹇硕看都不看他,朗声说道:“兵困皇宫,火烧宫门。在列朝班从贼者应当庆幸,光禄勋心怀仁义,请求太皇董太后赦免尔等罪责,否则尔等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往后在朝堂上说话还是注意点吧,您说是吧,马太尉?”
这个时候,百官公卿们才想起来,他们所在的不是一年前的朝会,那时候的朝议可宫里可没有这么多的带甲之士!
马日磾轻轻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却再度谥书上巡视着。
马越一直没有说话,即便是蹇硕帮他找回了场面他也没有说话,他的心在刚才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时候猛地一惊,随后便在朝堂上走了神。
我这是怎么了?
如果我在朝会上杀人,那和历史上的董卓有什么区别?
他杀惯了人,从前因朝廷号令一出他便领兵出征,他知道如何杀人,也因朝廷的诏令而知道杀谁。可是刚才摸刀的瞬间,听到甲胄碰撞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身上的寒毛都被激了起来。这次想要动刀,不是因为朝廷的诏令,只是他想。
他想。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拔出刀来,杀死坐在对面的老人!
太皇董太后隔着重重宫帘望着一脸桀骜的蹇硕与低头不做声的马越久久未语,朝堂上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过了半晌,宫帘后传来老太后的叹息,“罢了……马公,您便再为先帝重选一个谥号吧,光禄勋,言之有理。”
朝臣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在后汉二百年中从未有过朝臣因强权而不可秉公的情况,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这一次的妥协,就像数年之前对于先帝要开万金园的妥协一般,那么地无法发自内心,却又只能接受,但这个妥协,居然来源于光禄勋?
一个有着夷族血统连族谱都没有的西凉人?
哪怕这个年轻人挥手之间翻云覆雨,那也不行!
血脉注定了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马日磾看了一会,手指着书卷看向龙榻上端坐的小皇帝问道:“陛下,若灵谥有所不妥,坚谥如何?”
小刘协坐的一本正经,他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帝,可是眼下对于父亲的谥号这种问题对他而言太过深奥,皱了皱可爱的眉头,刘协问道:“什么意思,请马公明示于朕。”
“诺。”马日磾拱了拱手,对小皇帝尊敬地说道:“彰义掩过,磨而不磷曰坚,意在……”
马日磾还未说完,小皇帝的脑袋已经扭了过去,对默默不语的马越望去,问道:“马卿以为如何?”
一个马公,一个马卿。
马越抬起头,对小皇帝温和地点头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可以。”
“马卿说可以就可以了,那个……蹇黄门,准备起驾,拜谢那个……”小刘协知道定下谥号便要起驾,可是却不知道去哪儿,皱着眉头望向蹇硕。
一如从前侍奉先帝一般,蹇硕小声说道:“陛下,是拜谢宗庙。”
“对,起驾,拜谢宗庙。”
“陛下且慢,老臣还有事要奏。”丁宫拱着手,跪在殿中说道:“朝中还有事宜悬而未决。”
在丁宫拱手的瞬间,马越也拱手,等丁宫说完他才说道:“臣亦有要情要奏。”
“这……光禄勋先。”小刘协藏在袖袍中的右手挠了挠左手,他有些坐不住了,打算让马越先说,还未说完宫帘后传出一声咳嗽,太皇董太后说道:“丁公请说。”
“老臣丁宫谢太皇太后,老臣启奏自光禄勋上任便调长水营出北军,入驻宫中。”丁宫拱着手,还有些抱歉地看了马越一眼,那模样生怕得罪了方才就想拔刀的马越,顿了顿才说道:“先帝山崩,非常时期马光禄急切之心在情理之中,不过当下新皇即位,宫中应有之期门亦驻皇宫,是否当将长水军撤出宫外,还入北大营?”
马越眯着眼睛看着丁宫,这老公府怎么提起北军的事情了,这事不归他管这不是狗拿耗子么?
“不可。”马越别过头,拱手对着小刘协说道:“陛下明鉴,如今先帝尚未出殡,陛下亦未登基,朝中还有居心叵测之人欲行大逆不道之事,北军为国之重器,值此非常之机更应屯驻皇宫,保卫陛下。”
马越本以为他说出这话朝中应当无人反驳,哪知话音刚落,跪坐在大殿边角便站出一人朗声说道:“长水营本属北军统治,光禄勋亦有统属期门虎贲,长水营自当屯兵北军,臣亦有事禀报,北军员额自有定数,长水营当裁军至编内七百,调回北营。”
说话的是北军中侯刘表,不过六百石的官秩,可汉室宗亲不说还是北军五营的监督长官,话语权是一点儿不少。
“什么?不妥!”马越皱着眉头,整个司隶他手里唯一好使的长水营要调回,即便他也知道刘表和丁宫说的都是祖制,都是道理,可他敢把北军调走吗?“城外四方兵马屯驻洛京,值此之际这绝对不妥!”
“正是因为四方兵马入京,长水军才更应该屯驻北营拱卫皇都。”又一个人站了起来,议郎朱隽,也是马越的顶头老上司了,“非但北军应裁,臣以为天下初定,四方贼寇偃旗息鼓,益州幽州青州四方平定,先帝为讨贼而立的西园军也应裁去,对平乱将士的论功行赏也当提起,四方兵马也当下旨命其散去了。”
马越看着朱隽,不自觉地在心里竖了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老将军一言便说道重点上,若洛阳没有兵马,这困局不就解了吗?
“陛下,臣亦要奏,先帝遗诏命臣诛大将军何进,废皇后何氏,如今大将军已伏法……”
这一句话,在群臣心中泛起巨大波澜!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四章第二幕府
政敌,太多了。`
从朝堂上下来,马越一身大汗,简直要比打一场仗还要疲惫。
废皇后的事是定了,在马越蹇硕的争取下北军开始裁员,但不撤出皇宫。与之相对的是西园各校尉亦裁减部曲。诏书已经下,命各路兵马调兵回原驻地。
尽管长水营会被裁下至七百员额,但对于马越而言在朝堂上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次胜局。
中平六年六月,四方探马飞驰入京,宣示着四方平定,海内清平。
益州刺史郤俭被黄巾所杀。从事贾龙、犍为太守任歧招募乡勇抗击反贼,经过几个月的战斗,终于将黄巾领马相杀死。朝廷新任的益州牧刘焉等人进驻绵竹,蜀郡等地的黄巾余党也很快被肃清;
幽州的张纯、张举勾结乌丸的叛乱逐渐走向末路。虽然刺史刘虞与骑都尉公孙瓒在征讨策略上生分歧,但经过几番争执,两个人还是一刚一柔联合起来。以公孙瓒为的武将以武力大败张纯,刘虞则募斩其级,张举势穷悬梁自尽,至此幽州戡乱初步告捷。刘虞被提升为州牧;公孙瓒也被提升为降虏校尉,兼任长史。值得一提的刘张兄弟在这场平乱中表现可圈可点,一同升官受赏的还有终于摆脱倒霉校尉的偏将军徐荣。
河内方面战事同样告捷,光和五年朱儁在河东仅仅招募些杂兵,将进犯司隶的黑山军打得晕头转向。这些农民军久战不利士气低迷,最终撤退到深山老林,并派人入朝求封。承诺朝廷授予他们领官职,他们便不再兴兵作乱。
青徐之地的黄巾主力多达二十几万,却是同样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袁绍将他们击散回朝后,徐州刺史陶谦、东海相薛衍又逐个击破。沿海之地有骑都尉臧霸处置,他招揽了吴敦、尹礼等一干地方豪强各自起兵,没几日的光景就将流窜山岭沿海的黄巾游寇消灭光了。??.?`
并州方面,丁原戡乱也颇有成效。匈奴叛军见进不能取,只得退回北疆,扶立了须卜骨都侯充当伪单于。休屠格部更惨,几仗打下来,被前将军董卓收编了一大半,余下的逃出塞外重拾游牧生活。白波军方面,领郭太战死,其手下韩暹、李乐、胡才之辈胸无大志,尊杨奉为,退居白波谷紧守。
与天下清平相对,皇后何氏的被废象征着曾经权倾一时的何氏逐渐走向末路,整个何家人只有当初最不显眼的车骑将军何苗还有些权势,不过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在洛阳周围的兵马都收到诏书,兵马渐渐回撤,不过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却一日三五里的度,马越感觉到这些人还在等待着什么。
……
洛阳城中一处不显眼的民居之中,堂堂车骑将军何苗一脸不解地推开木门,看着门上的手印与掌中灰尘皱了皱眉头。
这房子不知多少年没人住过了。
一身便服的何苗回头,两个侍卫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守在门内,看着荒草丛生的院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院落,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空档的屋子里满是灰尘,正对着打开的木窗照入阳光的位置上摆着两个蒲团,放置的几案上温着浊酒,赵忠双手拢在袖子中,穿着一身常服抬眼见是何苗来了,也不起身,只是抬手请道:“将军请入座吧,老奴刚温上酒您就到了。”
“赵忠,你挑的地方隐蔽是隐蔽,就不能找人打扫打扫?”
何苗这些日子攒了一肚子气,何进死了就算了,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可眼下妹妹也让马越废了,估计下一步就该取走自己的脑袋了。
“将军坐吧,这个地方不错,清净,人少。”赵忠眯起眼睛,眸子里带着一股子的恨意,“若非长水营裁军,老奴只怕都难以出宫见将军一面。”
何苗拍了拍蒲团坐了上去,一脸晦气地说道:“别提马越,赵常侍有什么打算?”
“这个时候还说什么打算,皇后都给他废了,那些士人是靠不住的,将军明白吧,你得势他们都依靠着你,你若不得势,可别指望他们救你。”
从这几日的局势来看,何苗也是对士人有些心灰意冷,至少明面上来看袁氏没打算跟马越死磕,马日磾又有点偏向马越,敢说话的都是些年轻人手底下没什么力量就知道整天诈唬,何苗拜了拜手说道:“唉,实不相瞒,我都打算回南阳了,好歹还能捡回一条命,妈的。”
“将军打算就这么算了?杀兄废妹之仇?”赵忠皱着眉一脸不信地看着何苗,循循善诱地说道:“其实将军失势无非就是蹇马二人,若能将这二人除去……将军难道不想登到令兄的位置上吗?”
“切,权势谁不想要,可想要得有命取啊。”何苗一脸奚落地说道:“是,就马越跟蹇硕俩人,可他人在朝堂上简直是呼风唤雨,你没见蹇硕那副德行,以前就是三公以下谁都不服,现在可好,就连袁氏的老头子都硬生生跟摁到地上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奴自有一番计较,可令二贼授,就看将军敢不敢做了!”
“这……”何苗一听便来了精神,手刚身出去却又畏及马越之威想收回来,一时间出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那么悬在半空。
赵忠一看事情有戏,当即说道:“何车骑,您可想好了,此事若无您的帮助,我曹在宫内可是什么都做不成,咱们都是性命悬在马越的刀尖儿上,什么时候斩,可是他说了算……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何苗的眉头紧皱,到这个时候,除了刺杀怕是没别的办法了,要么他死,早么咱们都得死,他娘的,赵忠,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事你们是什么打算?”
“将军附耳过来……”
何苗跟赵忠在洛阳城的荒废民房里絮絮叨叨说了一会,不多时赵忠笑着走出院落,之后一路不停地走回皇宫后门,在后门被接应的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迎了进去。
隔了一会,何苗扬眉吐气地从民房里带着侍卫出来,一路溜达到袁府,正迎上了出门的袁绍。
“本初贤弟,本初贤弟,你这是要出门去哪儿啊?”
袁绍急冲冲地从府里出来,牵着骏马正打算上骠骑幕府去寻董重,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仔细看了两眼才现是车骑将军何苗,急忙迎上去说道:“哎哟,何将军,您这是怎么了,一身常服险些认不出来了。”
“唉,一言难尽。”
袁绍一看这模样,小心翼翼地环视左右,对何苗一歪头说道:“何车骑先入府吧,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将何苗迎进府里,仆人端来温汤袁绍这才开口问道:“车骑这是怎么了,到府上来寻叔父?”
“不是不是。”何苗低着头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啊本初贤弟。”
“找我?”袁绍坐正了身子,问道:“何车骑找在下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谈谈马越的事情。”何苗阴笑道:“我打算将马越和蹇硕从朝堂上除去,你怎么想?”
袁绍闻言眉头一竖,闻言直接翻脸,“来人,送客!”
“不是,本初贤弟,那马越与你们家也不对付,咱们应当联手……”何苗还未说完,门口便有家丁走至身前恭敬地不说话,袁绍皱着眉头说道:“何车骑,今日还有事情,就不送了,您走好。”
“这……唉,告辞!”
何苗碰了一鼻子灰,回府上继续琢磨其他办法,袁绍在其走后是一脸厌恶地叫家丁关好府门,恭敬地走到老太傅袁隗的院落里,躬身说道:“叔父,方才,何苗来过府上了。”
“何苗?”袁隗正侧卧在榻上看书,闻言起身回头招手将袁绍叫到近前,问道:“他来做什么?”
袁绍恭敬地跪坐在榻下说道:“回叔父话,何苗打算刺杀马越,已经被侄子赶走了。”
“赶得好!”袁隗也是一脸的嫌弃,皱着眉头说道:“这个南阳泼皮,把士人当作什么了?跟他这个泼皮一样?咳咳!”
说得急了,袁隗咳嗽了两声,这才语重心长地对袁绍说道:“本初,你要知道,我辈士人要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我们受天下人的尊敬,可这尊敬不是白白得来的,切不可做出这般事情,就是杀人,也要光明正大地一战方休,怎可去阴杀人呢?”
“叔父,那马越?”
“士人该匡扶天下,武人就当浴血沙场,武夫不可当国!”袁隗看着袁绍说道:“咱们反马越,就像反宦官,反外戚一样,是为了保天下不向着更坏的地步展,这是政见不同,所以要敌对,要斗争。何苗杀马越是为了保自己的性命,为了泄私仇,吾辈当不耻与此!”
“那这事情……观望?”袁绍点头问道:“何苗尽管卑鄙,但最好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眼下您已经将公路送回汝南……您觉得侄子还要继续去董重府上吗?”
“去,一定要去。”袁隗眯起眼睛,衰老的面容与重重的眼袋重合,“让骠骑府成为第二个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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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五章假子忤逆
新帝即位,整个禁宫热闹起来,有在嘉德殿外吊丧守灵的,有宫里宫外跑着忙活的,这一下子禁宫的防务就不再像先前封锁时的那么铁桶一块了,马越更是开始担惊受怕,朝服里面穿着一层披甲还披着两裆铠护住胸腹,城门那边咱由徐晃率领县兵扮作百姓住在民房里,杨丰抱着中兴剑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除此之外还专门抽出长水军五十人的部曲跟着,生怕被人在皇宫暗算了。
眼看着邻近下午,新帝即位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长水军那边阎行正准备着要调军至东宫。
马越说了,要看紧了何太后跟那些宦官,随时准备全部拿下。
长秋宫。
这里不单是何后的居所,也是赵忠的府邸,十常侍们将外宅都变卖了换做钱财装车送去了车骑将军府,眼下又是风声鹤唳的,十常侍们聚在一堆将长秋府当作议事的地方,都暂且居住在这里。
眼下,他们从嘉德宫那边忙完了下来,纷纷聚于此地。
“张兄、赵兄,必须得拿个主意出来了,马越得势越来越明显,恐怕他是不会放过咱们了!”声音的主人是宦官中以长相儒雅闻名的段珪,只不过眼下满面的气急败坏,食指虚指着宫外说道:“连何进都让他杀了,等他安定了局势,咱们肯定跑不了!”
赵忠点着头看向张让,一直以来张让都有些偏向马越,他希望这一次张让可不要再站错队伍了。
张让的面目有些阴沉,沉吟片刻说道:“已经有些准备,前番受困于马越军帐中老夫已经琢磨了**不离十,这马越要安天下士人之心,肯定在下一步会对咱们动手,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与车骑将军何苗有约,车骑府出人手,我那弟弟将会在天色将晚之时献出城门校尉之职,将城门防务交由马越,到时他必将亲自出宫探查城防,车骑府的甲士就会在城中动手结果了小马儿的性命。一??看书??·1要k?a?n?s?h?u?·cc咱们则在马越出宫之后对蹇硕动手,连同董家老太后一并杀了,到时罪名就是他们篡改先帝遗诏!有皇后和车骑将军为咱们撑腰,咱们可是大功臣,谁都杀不得咱们!”
“好!”夏恽拍手道:“就这样,将他们二人分开,蹇硕那死狗晚上肯定会在嘉德殿为先帝守灵,在期门郎里有咱们的人吗?”
张让没有说话,孙璋眉间带着快意说道:“有!期门郎中有个与我同乡的小屯长极为贪财,从前就受过郭胜的恩惠,咱们可使些钱财让他做这件事。”
“嗯,那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眼见大家都认可了,赵忠提着袖子修书一封。转头便差遣信得过的小宦官持密信由偏门出宫,眼下的宫内禁卫都聚集在嘉德殿那边,东宫倒是一下子清净下来了。
只不过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当天色渐暗的时候,长水校尉阎行亲率七百将长秋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刀锋出鞘的长水军士,赵忠暗自庆幸,若非他棋高一着,非得被小马儿先下手为强了不可!
另一边,长秋宫中专门给列侯张让备出的宅子里,张让背着手一脸凝重,太医令张奉满面懵懂地问道:“义父这是怎么了,长水军怎么又驻防东宫了,不是风头已经过去了吗?”
宫灯被夜风拂过忽明忽暗,映出张让那张严峻的脸。
叹了口气,张让说道:“风头,快过去了吧。只要小马儿死在今夜,风头就过去了。”
“什么!”张奉一下子蹦了起来,抓着张让的衣袖问道:“爹,您要动手杀马越?”
“在他的大帐里头,他说过,就算他拦着幕府不让杀宦官,到头来他自己也还是会将我曹都杀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可就只能任人鱼肉了。一??看书??·1要k?a?n?s?h?u?·cc”张让一拽衣袖说道:“赵常侍跟车骑将军都说好了,就在今夜动手,到时候有何后与车骑将军护着,那些士人就不会杀咱们了。安心呆在这里吧,过了今夜,一切就都平静了。”
“爹您糊涂啊!”张奉扶着额头说道:“您管马越要杀谁,您教过儿子,这马越是个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是断然不会对恩人刀剑相向的,他就算要杀宦官,会处死咱们父子吗?比起一个君子,您怎么会去相信一个泼皮无赖将生死大事寄予妇人之手?”
“那何苗的哥哥,以前不也是三天两头往咱们府上跑,靠着您登了大将军位转头就要征召外军逼何后就范处死咱们,您难道还不明白吗?现在唯一能护着咱们父子的就只有马越了,可您竟然放任赵忠那些人杀了咱们的救命稻草?”
张让从未想过对这件事情反应最强烈的居然是自己的假子,他皱着眉头动了动袖子,问道:“这马越是个拿刀的人屠,你连自己的连襟都不相信去相信他?他怎么会成了咱们的救命稻草,你疯了不成?”
“爹啊!”张奉急的都快哭了,指着窗外压着声音说道:“以何苗之圆滑世故,马越一死,那些士人就会聚拢在他的幕府,到时候为了更大的声望何家子肯定会不听那些士人的话?到时候还不是像何进一样要除咱们而后快!那马越不一样啊,吴匡跟着何进让他一块杀了,青琐门外把袁氏子弟打得抱头鼠窜,他怕过谁?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能顶住别人要杀咱们的压力,这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保咱们?”
“不行,我不能看着你走到绝路上!请爹原谅孩儿不孝!”张奉猛地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响头,张让还没反应过来张奉就已经开门飞奔出去。
“张奉,张奉!”张让追到门口,却终是追不上孩儿的脚步,只能眼看着他消失在深夜里。
扶着门口,张奉跑的远了,张让拢了拢袖子,对着手中出了鞘的匕叹了口气,合上刀鞘缓缓地坐在了门槛上。他的傻儿子不知道,即便马越不死又能如何,难不成他就愿意放过自己了?
长秋宫外。
太医令张奉一路疾奔,宫门持着长矛的长水军士将他拦下,“校尉有令,封锁东宫,任何人不的出入!”
“让我出去,我要见光禄勋,我是太医令张奉,我给光禄勋治过伤!”
“校尉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卫士铁面无私,但听到张奉提到马越的名字还是加了一句:“太医令请回吧。”
张奉急的直跳脚,却没有任何办法,北军长水营这帮人都是整天一手挎腰刀一手提头颅的骄兵,他们才不管你是谁,说了不听直接拔刀你有什么办法?
但张奉也不退,就站在长秋宫门口踮着脚向外面望,可死活见不到一个他熟识的军士,就在这个档口上猛地听到宫门楼上的脚步声,青年不耐烦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听到这声音张奉一下子兴奋起来,张着手臂喊道:“阎校尉,阎校尉,我是张奉啊,太医令张奉,您还记得吗?”
阎行皱着眉头从城门洞走了出来,打着火把到张奉面前一照,那还能不认识了?张奉起早贪黑地跑到梁府给马越煎药那会他也是碰见过的,阎行挥手让军士闪开问道:“是太医令啊,要出宫么?不好意思,光禄勋下令整个东宫就是何后出来了也得堵着,您就先在宫内稍安勿躁吧。”
“不是,我这真有急事!”张奉急的抓耳挠腮,眼神在阎行和众多长水军士之间飘过,小心地踮起脚凑到阎行耳朵边说道:“有人要刺杀君皓,哎,别抓我,别抓我!”
“什么!”阎行看了看左右,一把抓住张奉的衣领将他提溜到长秋宫外问道:“你跟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什么人,什么时候,怎么动手!”
“是赵忠,他伙同何进要刺杀君皓,我就知道这么多!”
阎行想过,将来马越会遭到各式各样的阴谋与刺杀,但他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又这样急。
可来得再急再快,当马越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阎彦明又有哪一次没有准备好?
“噌!”地一声,长水军的制式腰刀已经出鞘,阎行一把甩开张奉,扬刀高声喝道:“十常侍意图谋害光禄勋,长水军听令,杀入东宫!”
张奉被摔到一旁,根本来不及气恼便听到阎行出这般踏平东宫的号令,急忙飞扑出去抓住阎行扬着刀的手说道:“等,校尉且住,校尉且住,他们已经动手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光禄勋,杀人不急,救人急啊!”
不过片刻,东宫门口随着阎行的一声怒喝便是一片人声马嘶,驻兵东宫外的长水军士纷纷从军帐中窜出来,有人抱着头盔便已经握着兵器在宫门口列队。
马越做长水校尉之前的长水老卒几乎在黄巾之乱时伤亡殆尽,如今每一名长水武士的从军生涯都是以见到马越的第一眼开始的。
对长水军上下两千余军士而言,没有任何事比马越马君皓的性命更为重要,这是一直由上至下对光禄勋马越绝对忠诚的部队,他们的忠心在这些年东征西讨的战事中培养到一个巅峰。
黄门寺中一声号令,长水军三千六百驻军承阳门就是他们忠诚的证明!
“骑兵跟我来,军司马率步弓手入东宫,把所有没胡子的全部抓起来!”
阎行一手将张奉抓在马背,一手擎着铁矛,向着嘉德殿奔驰而去,在他身后,二百长水骑的马蹄声响彻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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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六章蹇硕殒命
嘉德殿,夜幕低垂。?壹??看书·1?k要an?s看h?u?·c?c
蹇硕跪在殿中,守着空荡的大殿,这座嘉德大殿是对他而言是那么熟悉,可悬挂着三丈白幔却那么悲凉。
那么陌生。
面容桀骜的黄门宦官只有在这里才显得安静温和,倒竖的三角眼面目低垂着,正对着先帝的那张榻。
环顾四周,往昔历历在目。
受人欺辱的小宦官死了一手将他带大的叔父,从此无依无靠。
世事无常,深宫中更是如此,自从那个夏天他悲哀的一生抹上了万丈光芒,先帝的垂青,让他青云直上。从劈柴扫地的宦官到手握天下兵马节制将军校尉的肱骨大臣,他付出了无人能比的忠心。
这一生,开始在光和四年的夏天。
多少责骂,说他是先帝的豺狼恶狗,只要不愧对先帝,那什么都算不上背叛。
先帝不在了,留给了他最后一道诏令……放马越,杀何进,废皇后。
可这三件事都让马越自己做了。
马越出狱之后,他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杀人夺权,掌控朝政,辅立新皇,他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
他原想过,让马越呆在黄门寺狱里直到这一切风波平息,他要放开两手与幕府大战一场,哪怕拼上这一条性命,反正他无牵亦无挂。
即便是性命,不过是一条宦官的性命罢了,死不足惜。
从先帝山崩之日,他也没了活命之心。
可现在一切都平息了,甚至马越还给了他一点希望,让他想要继续活下去。
马越说要与他结为异姓兄弟,异姓兄弟。
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以后他还会有一个儿子,不是假子,是儿子,是姓蹇的儿子!
还有什么比早绝了传宗接代的心却知道自己还会拥有一个儿子更让人期盼吗?
就连蹇硕自己都没想到,威风无匹的青年将军居然会真的认他这个宦官兄长,他真的从未想过,马三郎的一声蹇兄,竟成了异姓兄弟。
等这场洛阳政变真正结束,等天下真正平息了,在马越的婚礼上他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他的异姓兄弟做聘,所有……最好的!
马越说过,要他在朝堂大展身手,说他不该仅仅如此。
他不会呆在朝堂,他明白一山不容二虎,他不想做跟兄弟夺权争利的虎,他要拱卫马越座上真正的辅政大臣,等马君皓在朝堂上真正站稳脚跟的时候,就是他蹇硕离京之时,他要带着自己的部曲讨天下不靖,带着汉字大旗做一个将军,从卢龙塞到凉州雪山,从并州五原到交州珠崖,他要以堆积如山的捷报为聘,让他的义弟安坐洛阳,不管什么世家公府还是海内叛军,凡是挡了他们的路,统统杀个干净!
“谁!”
猛然间听到耳后传来铁铠碰撞的声音,蹇硕手向腰间探去,未能摸到刀柄,回过见是裴若正低头拱手行礼,问道:“怎么了阿若?”
“回校尉,您托少府监匠人打制的环刀已经造好了。”裴若拱了拱手,向门口招手,进来的甲士抱着箱子,对蹇硕拱手道:“校尉,刀在这里,重十二斤四两,长五尺三寸。”
蹇硕闻言起身,结果木盒打开,便见一柄出鞘环刀与朴实无华的刀鞘置于盒中,环刀厚脊略长,一尺有余的握柄当双手挥动,十斤有余的重量也远远过了单手环刀,四尺长得锋刃带着微小的反弧,折叠锻打的刃口冒着寒意,蹇硕合上木盒,脸上挂上笑容赞许道:“好刀!”
手在木盒上拍了拍,蹇硕朝裴若一仰头说道:“去吧,去给马君皓送去吧。?一看书?·1?k?a?n?s书h?u·cc”
“送给光禄勋?”裴若愣了一下,这口刀是蹇硕初领上军校尉时请少府监打制的,裴若本以为是蹇硕要留着自用的,顿了顿他才拱手说道:“诺!”
蹇硕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
“诺。”裴若提起刀盒倒退出去,还未走到门口又拱手说道:“校尉,光禄勋今夜出宫了,属下在宫门等他回来?”
“出宫了?他出宫做什么?”
裴若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说道:“好像是城门校尉赵延惧怕职位会引火烧身,打算上表请辞,请光禄勋协助监察城防,大概是想让光禄勋推荐新任城门校尉,向咱们示好想保住性命吧。”
就在他说出这句的时候,在他身后的殿门左右持戟的两名卫士交换着眼神,一人举着火把左右晃了几下。
黑暗里几个身影向着嘉德殿移动着。
蹇硕皱着眉头,手在几案上轻叩着,“这个节骨眼上,赵延是想跟他宫内的哥哥断开联系还是怎么?”
“属下并不清楚,不过光禄勋的安全当不用担心。”裴若小声说道:“听说城门那边有光禄勋的人。”
蹇硕点头,他当然知道马越的人都分布在哪里,想到半个月前秘密入驻开阳门内的那一支来自谷城的‘民兵’,蹇硕心里的担忧多少消去了一些。
别说是民兵,一个人就是一支力量。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裴若猛然回头手便已经扣在腰间的刀柄上,身体还未转过去就高声喝问道:“谁!”
十几个期门装束的武士正站在殿门口,为一人拱手说道:“蹇校尉,光禄勋出事了!”
“什么!”蹇硕一下子坐了起来,裴若更是迈步过去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就在宫门外,您快去看看吧,在宫门外遇刺了!”武士的话还未说完,裴若看了蹇硕一眼,蹇硕一句话没说便迈步走出大殿。
就在二人走到期门武士中间的时候,为的期门猛然拔出佩刀,从背后一刀劈在蹇硕肩头,当下刀光起血光迸溅。
“你……来人!”蹇硕忍痛向前跑出一步,桀骜的脸上扭曲成了别样,才喊出一声紧接着又是一柄环刀撞了过来,根本来不及躲闪便再度被砍中一刀,周围十余个郎官统统扬起刀将他围在当中,赤手空拳从何抵挡?
裴若亦未佩刀,但在意外生的最初便打开了手中刀盒,眼下根本顾不上这是送给马越的礼物,抽出环刀便与一众期门武士拼在一起,想要救蹇硕出来。
“裴……阿若,救马,啊!”
一刀,两刀,三刀,十几把刀向着蹇硕挥舞,任他以武闻名眼下赤手空拳亦是百死无生的局面,连一句话都说不全便已经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之中,几乎被斩做数段,眨眼便没了生机。
裴若亦是抵挡不住,单单靠着一股劲想要冲入人群中救出蹇硕,可这般情况如何冲的进去,蹇硕眨眼间死在面前,见状急忙舍了嘉德殿的大门,格开挥来的刀光身子撞在门口的期门武士怀里,冲出一个空位拔腿便向着台阶下跑去。
一名武士伸手去抓扑了个空,接着旁边一刀劈在裴若后背,直将他的军侯扎甲划出一个大豁口,随着刀落血便殷了出来,这一刀直将裴若劈倒在地。
根本没有一点反应的时间,裴若的兜鍪磕落在地都不敢捡,环刀落地一把抓住刀刃手脚共用地刨着地便跑了起来,方才起身之间到底的位置便被几把刀同时劈在地上。
“来人啊,造反了!”
裴若扯着嗓子喊,喊声在夜晚的嘉德殿外引起大片骚乱,远处的火把翕动,拼命之间,裴若眨眼便跑出好远,直将身后追击的甲士甩出数步的距离,那些提刀甲士正要迈开步伐追击,便听到后面的屯长摆手说道:“都停下不要追了,先四散下去,逃出皇宫再说,他们现在没地方报信去了,马越估计也活到头了,过些日子咱们兄弟的荣华富贵就来了,都散了。”
蹇硕兀自瞪大的眼睛直直望着漆黑的夜空,身中数刀曾经桀骜不驯的宫廷狂人如今只剩下这么一副卖相不好的皮囊,再度端详了两眼,屯长望着远处打着火把奔来的卫士摆着手让手下四散而去,抽出腰刀再度在蹇硕身上补上两刀,这才撒开腿跑向宫内的黑暗角落。
最先赶到嘉德殿外的,是上军校尉部的军司马赵瑾,他的驻地要比长水军更远,但裴若满身鲜血在宫内狂奔着叫喊时他正带着十几个亲卫在复道上巡逻,收到蹇硕遇刺的消息当下领着亲兵奔入宫中,但无论他跑的再快,也已经晚了,到达嘉德殿门口时地上只有蹇硕的尸身,那些参与刺杀的期门武士早跑的不见踪迹,偌大的皇宫,这种时候根本没地方去找。
中年军汉愁昏了头,自从被提拔为上军校尉部的司马,赵瑾一直谨遵上令跟着蹇硕忠心耿耿,只要是蹇硕的命令在他这里都没有一丝折扣地完成,跟着蹇硕做事无疑是平步青云的最快的方式……即便是付出为朝堂所不容的代价在他看来也是值得的。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蹇硕被斩得血肉模糊的尸身背后的寒气便一下子冲到脑子里去,他的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蹇硕死了,无数个跟随于蹇硕的人生都完了!
“光禄勋,赵司马,快去寻光禄勋,恐怕宫外要更危险,要是光禄勋也遇刺……那咱们就真完了!”
赵瑾是这么想,裴若又何尝不是如此思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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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七章穷途绝路
在杨丰与十名长水甲士的左右护卫下再次出宫踏上御道,望着两旁毗邻有序的官邸,马越的心情不错。☆→,
兵屯孟津渡的并州军被牛辅堵在孟津关外,双方并未产生真正的冲突,但两家斗了许多年的部将在关外产生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摩擦,看样子丁原还没被冲昏头脑,何进的死至少让这些征召而来的边将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入洛。
总的来说丁原是被堵在孟津关外不得寸进了。
另一方面,今日早间一匹来自北邙方向的屠格胡哨骑送来了战报,夷族勇士连汉话都讲不清楚,但捷报上写的清清楚楚,前将军董卓率部于偃师拱卫皇都时发现来自河内太守王匡的部曲,喝止不成爆发冲突,后泰山郡鲍信率部援助王匡,双双被董卓击溃,如今那两支部曲已经溃至轩辕关。
战报上还说,此战虽胜但损失惨重,请求朝廷提供甲胄与粮草。此时董卓正在奔赴洛阳为先帝吊丧的路上,部曲继续屯驻于北邙山下。
马越看过战报后就丢到几案的角落里,手书一封将前番青琐门外的部分战利与粮草划拨于董卓。
捷报上卖弄的意味很大,伤亡损失应当是被夸大了的,作为前番对决凉州叛军的六军将领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将军,董卓的军事能力不容置疑,河内与泰山那些人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想多讨些好处罢了。
对此,马越也并不感到厌烦,董卓此次作为幕府唯一一支倒戈马越的边将,他是要拨出许多回报的。
走在洛阳熟悉的街道上,马越的心情的确不错,但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何苗的车骑府,董重的骠骑府,如今又多了一个前将军董卓,他十分担心自己能否压得住他们。和这些事情比起来,城门校尉赵延的投诚就显得尤为重要,只要拿到皇城守备军的兵权,他就有把握在半年之内在洛阳站住脚。
至于骠骑府和车骑府,那两个草包将军在他看来只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董卓,只有董卓。
途径梁府,想着董卓的名字,马越顿住脚抬头看着蒙尘的匾额,推开了尘封月余的朱门。
“主公,先去接收城门吧,梁府就在这里跑不了,赵延那边……”杨阿若看着马越悠悠然地坐在梁鹄时常练字的石案上环顾左右,吩咐随行卫士驻守左右,拱手劝马越先去接手城门防务,却见马越摆了摆手,对他笑道:“阿若哥,在自家里就不要那么见外了,以前不都是叫我三郎的嘛。”
“三郎,赵延……”
“小人物罢了,让他等着吧。无论他愿不愿意,城门的兵权,已经是我的了。”马越翘着腿,轻描淡写地将两千石的城门校尉描述成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眉头微皱地问道“你说……猴子哥走到哪里了?”
马玩,从凉州提兵入京的马玩。
“小人物……”杨丰皱了皱眉头,他觉得马越如今有些太轻视别人了,但又不好说什么,他是光禄勋,还是帝师,的确可以将两千石的城门校尉视作一介小人物,但杨丰的心里隐隐着有些不安,并非因为时局而是马越的状态,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马越没了从前的小心翼翼,他仿佛看到威武的青年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面前眼中燃起了觊觎权倾天下的野心之火。
看着马越皱着眉头,杨丰轻声问道:“你在担心,那两个将军府?”
马越摇了摇头,起身拍拍杨丰的肩膀,“将军府不过是风中残烛,很快就步何进的后尘了。我担心的是董卓。”
“董卓?”杨丰有些诧异,不过接着点了点头,跟在马越身后走出梁府,从前在凉州时他就看不上董卓,到如今更是如此,董卓是凉州豪杰不错,但终究有些土财主的暴发户劲儿,比上身居高位却保持谦卑的马越终究差了那么一些,在身边没有那么舒服。
只是现在的马越,从他背后杨丰仿佛看到了董卓的影子,一般地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就在杨丰暗自心惊自己为何想到这些时,跨过梁府门槛的马越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感激的和煦笑容对他说道:“阿若,这些年,你在左右始终令我感到安心,谢谢。”
“这……”杨丰一时语塞,不知马越想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说出这样道谢的话,就在他还发愣的时候,马越已经转过身迈着大步走上御道说道:“走,咱们去见见赵延!”
已是入夜时分,天色昏暗,因为都城的宵禁街道上已经无人,马越一行就这么在御道上走着,行至中途马越回头问道:“阿若,长水裁军如今怎样了?”
“喔,长水营已经裁去多半,剩下的军士会在近日完成裁减,只不过许多士卒不愿离开长水,还想在你的大纛下奋战。”
“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于士卒的军饷可都要给足了,一点不能少,弟兄们为我作战数年没有搏到功勋,钱财上可是万万不能再受了亏待。”
杨丰抱着中兴剑,四下无人的街道令他有些许不安,握着剑柄说道:“嗯,另外有百十人实在不愿离开,程夫子为他们写了书信,解甲投奔凉州去了,这没问题吧……这边有些太安静了,都警惕一点!”
“阿若不必这么小心,这不都走到……车骑府?”马越满不在乎,抬头一看却见到正正好地走到何苗的车骑府门口,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环顾左右四下里空无一人,这才长出了口气说道:“咱们这是自己吓自己啊,何苗那王八蛋估计都睡……”
话还没有说完,杨丰已经飞身扑至近前,马越眼神飞快地向着两边一扫,这一眼直看得他一股凉气从后背炸到头顶上!
高墙两侧强弩已经搭在墙头,长街尽头正有一伙握着兵刃的汉子正朝着这边迈步奔行而来!
看前路,灯火通明,望回首,兵戈出鞘!
终究是,大意了。
“保护光禄勋!”
杨阿若汉剑出鞘,护在马越面前直面高墙上那几张强弩,即便是凉州大地上最高傲的游侠剑手,也没有把握能够接下洛阳少府监精心打制出的强弩之矢。
这情景何其相似,半月之前他马君皓刚以同样的方式将当朝大将军何进阴杀于皇宫复道,如今这些不知从哪儿来的贼人就要来杀自己啦!
“不用他妈的谁保护我!”马越面色一凛,尽管看见强弩的瞬间的确有过慌乱,仍旧拔出长刀直指向着皇宫的方向,厉声喝道:“结阵,跟老子杀出去!”
他是马越,欲以一己之力颠覆东汉朝堂的马越!
沙场上拼杀的汉子一直以来都将自己当作长水军魂,这一夜即便是遇刺,即便是百死难逃他也不会后退一步!
高墙之内,车骑大将军何苗顶盔掼甲,朱门后隐藏着近百家兵,扣着汉剑正要推门而出耀武扬威一番再让马越带着耻辱下地狱,听到门外的暴喝顿住了脚步,猛然收回拍在门上的手。
“这马越是匹饿狼啊!”小声呢喃一声,隔着一道朱门他都能感受到门外困兽呐喊中的不休战意。锁在甲胄中的一颗心跳的并不比门外的马越慢上一分,挥手对高墙上的发号施令道:“射死他,射死他!”
墙上的弩手都是正经的车骑府家兵,主公发话当下对着长街上奔跑的身形扣动扳机,一尺三寸长的弩矢伴着弦声激射而出。
弩,是好东西。当年大汉就是靠着大量的强弩使得西北大幕另一边的大宛国低下高傲的头颅献上大宛宝马,再依靠无数汉家儿郎的性命长驱北匈奴,一跃成为世上最强大的帝国。这是先人智慧的结晶,是国之利器,是这个时代天空下最先进的杀人利器。
几乎眨眼之间曾经有着鬼丰之称的凉州游侠的眼睛变捕捉到数点银星,杨丰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弩矢飞射的速度太快,仅仅只能是凭着感觉汉剑挥出,接着格挡,不差分毫地使两支铁箭头坠地,一声轻响一支弩矢洞穿了先帝赐下的中兴利剑,正钉在汉剑正中。
同行的长水军士没有这么高的本事,更没有杨丰这样的好命,眨眼一排弩矢激射,便是数人中箭,一个甲士运气太差被钉穿了额头,当下便没了气息,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钉在胸甲上,眼看也不行了。一人被射中手臂,左手捡起兵器继续逃窜在长街上,最后一人被射中大腿,跌倒在地一声哀嚎传遍了长街。
“啊!将军快走……”甲士摔倒在地,两次想要起身却倒在地上,只能撑着胳膊向前匍匐,看着袍泽们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是生的希望。因为在他的身后,成群列队的敌军正握迈着大步追过来。
射向马越的弩矢均被杨丰一柄汉剑斩断,这才给他争取到数息的逃窜时间,几息的时间不长,但足够他带人跑出三十步,三十步。
三十步内,是刚拿上弩两天的十岁孩童都能射中的距离。
然而,就在那中箭哀嚎的军士喊出那声‘将军快走’之后,马越继续向前跨出两步,猛然回首望着那个反抓环刀攀着地面一只手伸向自己方向的军士。
他不认得这个军士,长水军的人太多了,即便是他这个让长水效忠的将军都记不住所有人的面目。
但不远处那个竭尽全力却依然绝望的面孔却让他无比熟悉。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八章歇斯底里
那张脸像是羌人演武会上憨笑着跪在马下效忠的古塔儿。
那一声绝望中将生的希望寄托给自己的呐喊像极了江南水乡一柄长戈无比决绝的黑夫。
那眼神和被贼人围困时将自己扶上马鞍一刀扎在马屁股上的刘伯并无两样。
是了,这就是他们的样子。
从什么时候起奔驰在草原上无畏无惧的马三郎成了如今遇事拔腿跑得飞快的马君皓了呢?是什么让自诩威武盖世的他将效死的兄弟袍泽抛于身后,只顾着自家性命呢?
是只差一步便可封侯的尊贵爵位?还是只手擎天颠覆宫廷的威风,竟教他成了如今的模yàng。
曾经未能与黑夫一同喋血,令他在往后的岁月里追悔莫及,现如今他不想再后悔下去了。
长街尽头,追击而来的贼人众多,粗粗一望不下半百之数,眼看距那倒下的甲士还有不到五十步。
一把拽开甲扣,铁半甲被他抓在左手当作盾牌,右手提着环刀返身而去,身后的杨丰反应不及,一把抓住马越的铁甲急道:“你做什么!”
马越脸有些发麻,发根都竖了起来,一震左臂扬刀指着倒地的士卒说道:“我的人还在那!”
说话时马越正迎着杨丰那一双眼睛,他只等着杨丰那招牌式叛逆的眼神,出乎意liào的杨丰这一次没有半点忤逆,俊美的脸上映着月光正惨白,嘴角却勾起笑容,手一松便持着汉剑护在马越左边,“请主公救人!”
马越也带上笑容,但更多的是狠厉,黑夫死在山贼手中是他一生的遗憾愤慨,当时他奢望身边有十名长水军士他就能扭转败局。
这一次,他的身边有十名长水军士了!
那一声‘将军快走’就是呼唤灵魂的呐喊,心头的血液在刹那间像燃起滔天烈焰,掌中铁铠护住头颈提刀便反着冲了回去。
“小心强弩,跟我上!”
原本寂静的长街变得纷乱不堪,四周的高门大宅中带着bīngqì的汉子来势汹汹,高墙上的强弩正在上弦随时准备射击,另一侧墙头上亦有弓手上墙,车骑府的朱门开启,两列效忠于车骑府的家兵如临大敌。
马越并未被这些拿着bīngqì的汉子吓到,反而冲势更快了几分。
西凉汉子从来不缺少万夫莫敌的胆气,在这个时候,曾经在大陆泽一战单骑追杀张宝的那股威风仿佛阔别多年再度回到了马越身上,这股胆气令他所向披靡。
这是道之所在的胆气!
眨眼间众人便已奔出十余步,马越更是飞奔至那伤兵身旁将铠甲在其头上一包,一把撑起他,仰起头来敌人中跑得快的汉子已经近在咫尺,一道寒光在眼中闪过,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刀劈在肩头……街道上,朱门里,握着兵刃的刺客源源不断地涌出,喊杀声在这个夜晚尤为响亮。
在受伤的瞬间,车骑府的弩手再度出现在高墙之上,手中强弩已然上弦。
别说是没有盾牌,就是都盾牌在手照样无法在三十步内挡住弩矢。
没有办法一战方休了,敌人太多,短暂的迟疑都将会令身边的长水好手被刺客吞没,唯一的生路就是折返,向lái时的路折返。
“冲不过去,撤回去,撤向皇宫!”一脚将面前的汉子踢翻在地,连补上一刀的心都没有,马越搀着受伤的袍泽左右扬刀,“快,我来断后!”
身旁的仅剩的七名护卫伴行左右,刺客们冲了过来,几乎要将他们吞没。
如今的马越有些后悔自己的骄傲,他对当前的形势还是太过乐观。他紧张了近乎一月的时间,唯独在大事将成的时刻松懈了。
这一丝松懈,便被敌人敏锐地把握住,将自己置身死地。
“嗖,嗖!”
受伤的长水汉子被马越扛在肩头,听到背后的声音马越连头都没扭,只是死命地向前奔跑,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弓箭!
强弩是军备,民间不得私藏,车骑府的这六七张强弩已经给了马越莫大的恐惧,然而此时听背后的声音四周冲上来的刺客手中还有强弓,简直是上天无门!
箭矢如蝗一般地飞来,人跑的再快也难以跑过箭矢,铁甲护在后脖颈上,对于自己的后背与受伤袍泽的屁股已经不在马越思考范围内了。
身后叮叮几声,他听到耳畔的风声,敌人的呐喊,箭矢钉在背后裲裆甲上的清脆声响,以及……袍泽倒地的声音。
匆匆回首,马越咬紧牙关眼眶欲裂,一名长水甲士仰面躺倒,箭矢正中面门,是为了阻挡敌军返身迎敌。
“何…苗!赵……延!”
杨丰一手护着马越身后,弓着身子握剑疾走,身旁的卫士饶是训liàn有素面上也都被慌乱占据。
马越更是察觉到后背一凉,随后就是刺痛占据脑海,险些跌倒在地。
身体再健壮,至多有些微薄的防御,难敌箭矢。
他的眼睛紧盯着长街的尽头目力难及的那一点光亮,那是皇宫的承阳门,只要跑到那里他就安全了。
哪怕隔着两千余步的距离,但他知道只要跑到那里……安全!
奔行与追杀仍在继续,身后仍jiù是通天的呐喊,后面的火把几乎照亮前路,马越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身负一人跑出数百步,已经是他体能的极限了。
他都如此,身旁除了杨丰意外的甲士更是不堪,耳畔充斥着粗重的喘息,箭矢在身旁雨点一般地落下,一切都乱到了极点。
“撑住!撑住……干!”马越始zhōng盯着前方,就在越来越近还有不到千步的距离就可抵达承阳门时街道两旁突然窜出一群黑影,几乎将长街堵住,握着兵刃向他们冲了过来!
是了,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又怎会留下能够让他逃命的通道?
众人的脚步顿住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这哪里还是刺客,刺杀马越竟会动用超过二百的力量,何府究jìng还有多少家兵?
马越环视四周,这个时候他也慌了,本就知道这些人是来杀他的,先前还有逃命的通道不至于六神无主,而此刻前后道路都被堵死,他还能去哪?
“三郎,这边!”
见到前路被堵死杨丰也是一慌,两侧都是高门宅邸,不是没想过走小巷绕路回宫,而是最近的街道也在前面,就是敌人堵死的那条街,眼下根本无路可走。杨丰的眼睛盯在旁边的府邸朱门上,三步并作两步攀上太台阶,一脚踹在朱红大门之上。
“哐!”
门栅几乎要被踢断,朱门狠狠地晃动一下却未能踢开,挥手杨丰顺着门缝一剑刺了进qù,正刺在门栅上。
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前方拦路黑压压的人影也距离不到五十步了,悬挂于门上的府名看都不看,马越与杨丰对视一眼,同时踹在厚重的朱门上。
“嘭!”
二人合力,终将朱门撞开,门栅断为两截,二人破门而入,随行的卫士亦闯入府中。
这座府邸门上写着崔府二字。
大门洞开,闯入府中的马越杨丰二人还未冲下台阶,便硬是止住了强冲的脚步。
“哪来的贼人侵入崔府,速速退去!”府邸内家兵列阵,火把如林,所有人严阵以待地看着闯入府邸的不速之客,领头在前持剑的青年看清了来人难以置信地诧异出声问道:“马君皓?”
这青年是议郎崔均崔元平,为崔烈长子。城内的暴乱破天的喊声早就惊动了周围的高门之士,只是近来朝中动荡,谁都弄不清外面出了什么事,声势浩大又难以探查情况,因此邻近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这般家兵尽出严阵以待。
马越这才看清了来人,此时他的模yàng好不狼狈,扛着袍泽抓着甲胄,肩头被劈中一刀血流到胸膛上染红了内里的麻衣,眼见议郎崔均松了口气方才向前走了一步却再度提起惊觉,握刀的手没有丝毫松懈,说道:“车骑府埋伏刺客,求崔府让路,让我等翻墙而走。”
他不敢贸然寻求保护,哪怕这些家兵是看得见的力量。
崔家二子从前都是将军府幕僚,如今二子崔钧为西河太守,长子崔均在朝中为议郎,手无兵权并未卷入宫内夺谪之争,但马越无法保证崔府不想为何进报仇。
“换门栅,关门!”崔均几乎没有一点思虑,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便对家兵发号施令,在他身旁一身白色寝衣披着布衣的崔烈皱眉道:“胆敢刺杀九卿,光禄勋且放心在府中暂避!”
听到这句话,马越悬着的心终于暂且落下,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放下袍泽对崔烈拱手躬身拜谢道:“马越拜谢崔公救命之恩!”
“朝廷重臣,便是政见不同也不能私刑阴杀,马卿的一拜还是免了,崔某不想跟你这样的人扯上半点关xì!”不等马越说完,崔烈已经摆手说道:“崔府家兵,上骑墙搭箭,顶住大门,看贼人可有强攻之胆!”
马越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缓缓地收了回去,面色有些发烫,崔烈话里有话……意在指责他于宫内阴杀何进,尽管崔烈不领情,他还是恭敬地说道:“无论如何,崔公的正直都令人钦佩。”
崔烈看都没看他,一挥袖袍便回头说道:“若贼人强攻,只怕崔府也难以抵挡片刻。比起说些好听话,眼下还是祈祷宫内无生变故,你的长水军能不能来救你吧。”
“嘭!”
门栅刚搭在门上,朱门便遭到了不小的撞击,崔均登上墙后的木架对墙外高声喝道:“车骑将军,您的胆子未免太大了,连我家府邸也要强攻吗?”
马越与崔府家兵站在一起,死死地顶住崔府大门。只听到外面传来何苗歇斯底里的吼声:“崔元平速速将门打开交出马越,今天不是我死就他亡!来人,给我烧!”
一支火把越过府门飞入墙中,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火花。
“给我烧了崔府!”
何苗,已经疯了。崔均仰头望着数十把燃着的火把飞舞而来,呆住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三十九章千钧一发
“家主,外面贼人太多,大门顶不住了!”
“公子,侧墙烧起来了!”
“救火啊救火啊!”
冲天的火光在洛阳崔府燃起,家丁端着后院深井中打上的水桶泼向燃烧的外墙,地窖里预防炎热酷暑的深冰也被取了出来,覆盖在即将烧着的地方。
年过六旬的崔烈手撑杖披袍立在庭院中央,火光映红了老迈的脸颊,老人家的面容瘦削,咬紧着牙关手臂有着颤抖,带着厚重眼袋的老眼却狠厉地望着门外,他说“光禄勋且去后院休息,但凡老夫一息尚存便不会令奸臣贼子得逞!”
马越没有躲入后院,他与杨丰握着兵器立在门口,随时准备着迎接大门轰然倒地的那一刻。
他只是于心有愧。
在洛阳第一次入狱便是因为他耍了这个冀州老名士,后来的朝议上又有太多次地直言顶撞……他看惯了崔烈气急败坏地模样,却不习惯这样。
墙上有持弓的家兵中箭而倒,箭矢入雨一般地射在墙上,内里的火也烧得更旺,家丁忙着救火,院墙被府外的射手压制,府门的撞击更加猛烈,崔府……摇摇欲坠。
崔均在府内急的团团转,不停念叨:“京畿府卫在哪,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
“别在前院兜转,带光禄勋去后院!”崔烈斜眼瞪了马越一眼,对崔均喝了一声,随后对马越说道:“马越!让犬子带你逃吧,越墙而走,现在入宫内的路肯定都堵死了,朝宫内走吧……崔府,留不了。”
马越的脸在烧,京畿府卫在青琐门之变承担了袁术先锋军的位置,都尉纪灵当日生死不知,京畿府卫死伤大半,眼下只怕根本无法组织有效力量平定洛阳的混乱。崔烈的那个眼神,是怪他的。
崔均闻言惊诧地说道:“阿爷,我不能走,我走了您怎么办?那何苗已经疯了!”
“无论如何,府里都要有人,只能老夫留下来。何苗就是疯了还能真敢拿老夫如何?”崔烈梗着脖子,尽管身躯单薄气概上却不让半分,“先护着马越走吧,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不能死。”
马越低头,又抬头望着崔均,看着崔烈,不知他还能说些什么。
“还愣住做什么,走啊!”崔烈见马越还在厅中立着,向他厉声喝道:“这是你犹豫的时候吗?”
马越小心地缩了一下身子,他有些害怕这个曾经进言先帝放弃凉州的糊涂老头儿,可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悲哀。
崔均握剑在侧,呼吸粗重脚步却一步未动,自年少起他便以忠直闻名洛阳,历任多级官位,在西园军成立之前他甚至坐上了虎贲中郎将的官位。朝堂的变化毁掉了他的政治生涯,虎贲中郎将掌管宫内宿卫的将领在权力之争中尤为重要,这样的贵职在大将军的肯下赐给了袁绍与袁术。
如果没有意外,崔均会外放地方做一任太守,可惜……何进死了。死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手里,用一种近乎卑劣的手段。
“君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看着马越的表情,崔均闭目片刻,“算了,父亲,那我……”
外面的人在疯狂地擂门,朱漆大门无法再让这些人心怀一丝敬畏之心,刀剑刺破了朱门,木片断裂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响起。
崔烈抬起手,老者甚至没有回再看一眼,只是双目紧盯着摇摇欲坠的大门。
“走吧,走吧。”
这是祸患吗?千百次想方设法不让自家卷入这场夺谪风波,最后却以这种方式,避无可避地将整个崔府为宫廷政变陪葬。
“走!”
崔均抓着马越的胳膊,半推半就地跑到后院,还未上墙,便听到“轰”地一声,几人相互对视,他们都明白生了什么。
崔府的朱门被撞破了!
“一个不留,给我杀!”
这是何苗透着疯狂地号施令,接着传入众人耳中的便是短暂地呼喝与碰撞,火光映照在墙壁上,被一句老迈的暴喝制止。
“放肆!这是老夫的府邸,尔等这般贼子作乱,崔府家兵,为国除贼!”
兵戈声里,马越与崔均对视一眼,硬下心肠翻过院墙,接应受伤的长水军士,众人趁着夜色奔跑在洛阳的阴暗小巷之间。
崔府的喊杀声,渐行渐远……
承阳门,长水二百骑列阵在后,阎行挺着铁矛对着把守宫门的卫士破口大骂。
“老子是长水校尉,你们这几个小卒给老子把宫门打开!”扬着铁矛,阎行怒不可遏地撒开缰绳指着紧闭的宫门下挺着长戈的期门郎说道:“开宫门,现在!”
“下官认得您,长水校尉。但是深夜出宫,不行。陛下手谕、太后旨意、太皇太后懿旨……”把守宫门的期门郎不慌不忙地拱手,面容上十分恭敬,却柴米不进地说道:“光禄勋或上军校尉印信,您有其中之一,下官当立刻为您开门……下官斗胆问您一句,您身后的长水骑、甲士巡,就这样深夜闯出皇宫是要造反吗?”
随着年轻的期门屯长这么一句,把守宫门的十余名郎官统统横起长戈,丝毫不惧与久负盛名的北军长水营对峙。
阎行急的火烧眉毛,一路奔行至此已经横闯了数道宫门,却不想最后在承阳门一个小小屯长面前驻兵,阎行在马上扭了扭脖子,扬着铁矛问道:“你的上官是谁?是那个头插鸡毛的巴郡**吗?”
整个天下除了关羽程立之外,阎行信不过任何一个中原人,做过**领的甘宁更让他尤为不屑。
“下官为虎贲军朱军侯属下,至于您说的**,恕下官无知。”期门屯长面目含笑,随后紧绷,很明显他听懂了阎行这句意指甘宁的奚落,拱手道:“下官名为易同,还请长水校尉取得印信,下官职责在此,还望恕罪。”
这个小屯长正是马越在复道杀何进之后一同前往青琐门的那个一脸书生气的小屯长,马越若是看见这一幕定要击节而赞,皇城里敢直面阎行的人不多,敢于直面阎行的屯长更是恐怕就这一位了。
“我真想宰了你!”阎行在马上狠狠地出了两口气,挥手将铁矛猛地一掼插在地上,从马背上跃下一把抓住小屯长的长戈狠狠一拽,揪着他的皮甲拉到一旁小声说道:“非常之时,你必须为我开宫门,光禄勋在宫外恐怕遇刺了,来不及找什么皇帝或是太后了,你明白吗?”
“这……您能确定?”易同听到猛然一愣,甚至被阎行无礼的举止皱起的眉头也放了下去,瞪大了眼睛问道:“光禄勋夜里方才出宫,没多少人知道消息,这……”
就在这时,宫墙上一名期门军卒正张弓搭箭地瞄准长水军,转头望见城西燃起的火焰急忙对下面喊道:“屯长,城西燃起大火!”
“看见马背上那个王八蛋没有,太医令张奉,宦官张让的养子,恐怕不是虚言。快给我开门,光禄勋遇刺你我都担当不起!”
易同抿了抿嘴,下定决心回头喝道:“开宫门!”
阎行闻言这才一把撒开易同,翻身上马不等宫门大开便率先一马奔了出去,在他身后长水骑轰然而出。
崔府的大火烧地通天,马越一行人在小巷中东西乱拐,跑出很远才靠着一户旧宅檐下休息,崔均站在街道上望着远处火光默然不语。马越看到他眼睛有些晶莹。
“元平,待我回到皇宫,定会为崔府报仇,让何苗得到应有的惩罚。”
熊熊燃烧的,是他的府邸,跑出时听到的惨叫,是他的家奴。
正是自己将这场无妄之灾引向崔府,他还能说什么呢?
“让何苗得到惩罚?”崔均回过头看着马越,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懑,“错的只是何苗吗?是你啊,是你们,你们都错了啊!你们争权夺利,我崔府上下二百口何辜?我家大人何辜啊!”
马越开口却无话可说,仰头看了崔均片刻,环顾左右卫士说道:“回宫!”
话一说罢,马越便抓着崔均的胳膊向着承阳门的方向走,崔均挣扎着要甩开说道:“马光禄已经安全,请恕元平回府!”
“崔府上下都是我马越的救命恩人,眼下你回去就是赴死,跟我回皇宫提兵!”
崔均拗不过马越,只能跟一众护卫绕过何苗的封锁圈顺着御道两旁府邸屋檐小心地向宫内走去。
方才觉得安全,猛然间便听到大部马蹄在长街尽头炸响,惊得马越等人急忙缩到墙根,待到骑兵近了马越才一下子站起来高声呼道:“彦明,彦明,我在这!马越在这!”
当他再看到长水骑兵引长戈奔腾过巷时,简直无法言语心头的激动,差一点就是生离死别。
差一点。
“主公?”阎行骏马奔至近前翻身下马半跪说道:“阎行来迟,请主公恕罪!”
“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这时,在阎行身后的张奉才露出身影拱手说道:“光禄勋,您没事下官就放心了。”
看到张奉出来,马越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回头看了崔均一眼,马越骑上阎行牵来的马匹,扬刀吼道:“前往崔府,跟我去杀了何苗这个王八蛋!”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章鸦雀无声
清晨,崔府旧地上冒着徐徐青烟,一场大火将大半个崔府烧成灰烬,马越走在随处横尸的院内默然不语。
耳边哭号震天,崔府二百与口人包括崔烈在内五一存活,统统做了马越的替死鬼。
那个口口声声不愿跟自己这样的人扯上一点关系的老三公为救自己死在自己的府邸。
崔均的悲痛无以言表,马越不忍在这个时候打搅他。
昨晚一夜宫廷的变故太多太大了,遍身染血的裴若站在马越身侧,四更天里他带来了蹇硕遇刺的消息,这一切对马越来说都糟透了。
抛开私人感情不谈,昨晚他失去了皇宫内最大的援手。
何苗被捆绑在后院,长水军围攻崔府两个时辰,在日出时分推倒院墙,内里的何苗随从被屠戮一空,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恶首,马越已经决定在今日午时再城南执行车裂。
这将是大汉四百年唯一一个除以车裂的外戚。
马越半披着麻袍,下面穿着那套残破的两裆铠,上半身的甲扣开着,煮过的白布缠在肩头,那一刀深可见骨,手腕的伤口还未好全,肩头又加一道重伤,张奉再三叮嘱,直到十月落雪他都不可再有任何大动作,否则整条右臂很可能会废掉。
马越立在崔府门口,立朝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他在等,等阎行的回报。
张奉站在他身后,数次想要张口却又低下头,他不知马越会如何想自己,也不知道他父子二人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这么说,你背叛了你的父亲,为了救我一命?”马越话虽说的温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地琢磨今日午时城南行刑恐怕还要再给何苗找几个黄泉路上作伴的,“我可要好好谢谢你。”
马越没有回头,张奉闻言愣了一下,二人身旁无人,他知道马越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急忙拱手说道:“光禄勋,我,我不是为了就您而报信的。”
“喔?”马越这才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对张奉问道:“那你为何要报信呢?”
“小人是为救父,大人不该参与此次刺杀,也不想参与此次刺杀,但终归是无法反驳其他常侍的定计。小人给阎校尉传话背叛父亲是为了救他,希望您不要处死张常侍。”清晨的洛阳长街已经出现了起个大早的仆人四下走动,都远远绕过有甲士防卫的崔府,张奉说着也不顾他人的眼光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对马越说道:“小人愿付出一切,只求您饶恕张常侍。”
马越闻言看着跪在面前的张奉一眼,长出了口气,却还是别过身去说道:“张奉,你别求我了,全天下都对十常侍喊打喊杀,现在他们又做下如此的事情,牵连崔公满门二百余口冤魂,不可不杀!”
“君皓,君皓,我求你,我求求你啊!他……他也是一时糊涂呀,你明白他的,他怎会想杀你!”马越的话对张奉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跪伏着向前两步抓着马越的衣角说道:“你若一定要杀人,便让我代他去死,杀我吧,杀我啊!”
“张奉你快起来,堂堂太医令你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事情走到这一步还能改变吗?崔公死了,蹇校尉死了,你只是他的假子,没必要如此,我不会伤分毫的,快起来!”
“不!请光禄勋救救我父,现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杀他,也只有你一个人能救他。张奉虽顽劣,却知晓这个道理,光禄勋,我只求您饶恕我父的性命,便是令张奉做牛做马都好!”张奉说着竟在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发出牛牟的声音,“您看,我给您做牛取乐,您饶恕他啊!”
马越与张奉数年的交情,始终都有焦急,数次负伤患病都是张奉亲自医治,可以说张奉是他马越的救命恩人,他见识过张奉喝多了酒在宴会上撕衣赤膊而舞的模样,也见过聊起医药典籍两眼冒光的模样,可他怎能忍受好友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这副荒唐模样?
就在这时,长街上一行骑兵奔马而来,阎行提着铁矛翻身拱手说道:“光禄勋,城门校尉赵延昨夜便已逃出城去,车骑府被一把火烧了,没留一个活口。”
说着,风尘仆仆的他看了一眼张奉,小声问道:“这,太医令这是怎么了?”
不等马越答话,张奉便又跪着伏到阎行面前拽着阎行的甲胄说道:“阎校尉,光禄勋最器重您,您帮我求情,帮帮我!”
“行了,张奉你给我起来!”马越闭着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满面怒气,上前两步一把将张奉提起来扔到地上,指着他说道:“我饶恕他了,起来,别再做这副荒唐模样!”
“啊!谢过光禄勋,谢过光禄勋!”张奉不住地磕头,哐哐地声音听的马越于心不忍,眼看着地面都浸出血迹,马越不再看张奉一眼,背着手跨上骏马对阎行说道:“带何苗回宫!”
“诺!”阎行也越过磕头的张奉入府,不过片刻领着长水军士押着五花大绑的何苗奔向皇宫。
马越离去之后张奉还是不住地向着皇宫的方向叩首,等到再度抬起头时已经满面鲜血,脸上想笑却如释重负地哭了出来,满身泥土地斜靠在崔府烧毁的门槛上,嚎出声来。
朝会。
马越换了干净的朝服,只挺挺地脊梁站在大殿前,一副昨夜并未发生一点事的模样接引着朝臣,让每一个参加朝议的大臣都看出他的精神良好。
这让人们不禁诧异,洛阳这座城池不同其他,只要是关乎于巍峨皇宫的事情,哪怕再小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都能通过遍布其中的耳目传到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而参加朝议的人,没几个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曹操走到马越身边,对马越问道:“三郎,听说昨晚你遇刺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应当并无大碍吧?”
“有劳孟德兄记挂。”马越轻轻点头笑道:“世间有本事的人多了,险些丢了性命。”
说着话时,马越的目光越过曹操,看见宫门初袁绍一众青年簇拥着骠骑将军董重一路说笑而来,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君皓,怎么了?”曹操发现马越脸上的异样,顺着马越的目光望了过去,只匆匆看到袁绍一行人便被马越拉着步入殿中,马越说道:“走吧孟德兄,该开始朝议了。”
尽管被马越拉着走了,可曹操的心中一样的疑虑。‘本初怎么又跟董重走到一起了?’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马越突然有些不想处死何苗了。
如果何苗还在,他与董重在朝堂上依然还有着共同的敌人,短时期内能够获得坚固的同盟,足够的时间能够让马越将触手伸向皇城各处。可现在何苗就快要死了……如果朝堂上只剩这么一个外戚和马越这个辅政大臣。
最终什么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戴着九旒冕的小刘协和太皇董太后在小宦官的引路下端坐于大殿上,方才一声上朝小刘协便已经迈出两步,看着马越正要下台阶却有顿住脚,愣了一下才坐回去尴尬地咳嗽一声,招手问道:“光禄勋,朕听说你昨晚遇刺,有这回事吗?”
方才小皇帝想要下九级玉阶探视自己是否无碍,那个停住的动作说尽了幼年皇帝的仰仗。马越没有丝毫做作地拱手说道:“回陛下,臣昨日的确遇刺,行刺者为车骑将军何苗,上军校尉蹇硕在宫内遇刺,臣则在当时被骗出宫外,幸得崔公烈拼死相救才未遇害,但崔公满门除二位公子之外皆死于何贼之首。”
“啊!”如此消息,饶是珠帘后的董太后早先已知情却仍旧倒吸一口冷气,更不必说那些朝臣。
“陛下,您要为崔公做主啊!”
“崔公冤!”
朝臣一下子沸腾起来,许多老公府的门生故吏在大殿上哭号出声,马越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接着说道:“臣已查明,除何苗之外,同谋者有赵忠、夏恽、孙璋、毕岚、栗嵩、段珪、张恭、韩悝等人,臣请为他们治罪,谋害九卿及节制兵马的上军校尉,当重刑处斩抄家灭族!”
马越还未说完,曾经大将军府的幕僚们便已经跪伏殿中大声说道:“陛下,何苗只是一时糊涂,处死一人便可,大将军何进已死,又何必斩尽杀绝,请陛下开恩!”
“请陛下开恩!”
“陛下,在臣兵围车骑府时,车骑府从人负隅顽抗,与长水营发生冲突。所以……”马越没有回头看他们,他知道,不过是袁绍等幕府中人罢了,他低头拱手躬身,对着朝堂上的天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请陛下责罚,车骑府,已被臣夷为平地。”
“什么!”
袁绍趴在后面,近乎全身发抖,尽管他早知道何苗要刺杀马越,尽管他早知道何苗未必杀得了马越,尽管他早知道……可他仍旧低估了马越的狠毒。
夷为平地。
四个字像锤子一般重重地砸在朝堂上所有不喜马越的人的心头上,四个字的背后是马越对这件事的滔天恨意。
“光禄勋无罪,何来责罚?”珠帘后传来董太后的声音,“阴谋杀害朝廷柱臣,就该是这个下场!对于共谋者光禄勋觉得应怎么办?”
“臣谢太皇太后与陛下的宽宏大量。”马越抬头看了一眼小刘协,拱手说道:“张让尽管未参与其中,但作为宦官之首未能提前发现当贬为庶人,那些同谋者臣已命人拘捕,今日午时便在城南行刑。以及崔公身后之事,请陛下以王公之礼厚葬,可否?”
这一次,朝堂上鸦雀无声。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一章一荣俱荣
小皇帝略显稚嫩的一声“朕准了”,宣判了何苗及所有常侍的性命在今日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归天。8﹏>﹍w-w-w`.·y·a-w`e-n·8-.`c=om
下朝后,马越聚集了长水及期门的军侯校尉将军们,在永乐宫外的军帐中聊了一些关于未来的计划,关于曹破石接任城门校尉,以及他打算离开皇宫。在何氏一族消亡之后,他打算回到城中居住。崔烈的死,令他对于什么士,有了更深的理解。
正午时分,刑场布置在城南,臭名昭著的十常侍在这一日尘归尘土归土,引了几乎半个洛阳的百姓将周遭围得水泄不通。
马越并未参与监斩之中,比起观看那些残缺之人是如何死于非命,他更愿意在大起大落之后回到梁府躺在自己睡了很多年的榻上舒服地睡一觉。
这一次,马越长了记性。
与他一同入驻梁府的还有早先潜入洛阳的徐晃率领的二百谷城汉子,以及十余个来自少府监的木箱。
“公明,许久未见,竟添了几分精瘦,在谷城过的不好吗?”
梁府门口,他见到了两年未曾会面的徐晃,以及徐晃带来的好手们。
徐晃早就等在梁府多时了,亲自牵过马越的缰绳笑道:“回主公,黑是因为去年夏种地晒的,瘦俺倒还真某觉得,听说昨晚主公遇刺,如何?”
“瞧瞧,公明说话都像洛阳人了……去年大旱,估计各地百姓都不好过,不过像公明这样躬身的县令也是不多。”马越拍着徐晃的肩膀对杨丰笑了,随后有些担忧地说道:“何苗这个王八蛋,这下非杀他不可倒是坏了我的大事。这些日子怎么样,在洛阳城门内受苦了吧。”
说话间,马越环视如今的梁府,府内因是从前段颖的宅子,院子够大,住下百十号人都不会显得拥挤,不过眼下二百余人进驻当真是有些多了,演武场上,院墙下的木架上,前庭后院里净是佩着兵器的汉子,看着可真是……令人安心啊。8﹏>﹍w-w-w`.·y·a-w`e-n·8-.`c=om
“瞧主公说的,俺们这不算受苦,那些跟着主公的弟兄生来死去的才叫吃苦呢。”说着,徐晃正色道:“前厅里崔府的公子来了,听说昨晚的崔府的事不敢怠慢,主公先过去看看?”
“元平来了?那我这就去,公明阿若你俩给这些弟兄做好安排吧。”
说着马越便舍了徐晃杨丰快步走向前厅。
“杨兄,洛阳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徐晃问道:“说起来宫里要安全的多吧?唉,真是瞬息万变,当时咱们还都是校尉手底下的小曲长,如今大将军、车骑将军眼看着就要都死了。”
徐晃这一句话,掀起杨丰心里不少感叹,他还记得打从心里第一次认可徐晃时还是东郡北岸,他们都是长水校尉马越麾下的曲长,眨眼这么几年,乱七八糟的职位做了个遍,什么都尉校尉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界已经完全不同了,对什么将军完全不需要再抱有仰视的感觉。
一荣俱荣。
这种感觉……杨丰拍着徐晃笑了,摇了摇头说道:“恍如隔世啊。”
“哈哈!”徐晃也笑了,向杨丰介绍他带来的兄弟说道:“各个都是司隶的好手,只不过我看了洛阳那些甲士的配备,全是铁甲长刀的,咱们这些人都是世代从军,兵器都有,可最好的不过是皮甲,如果有人强攻府邸……够呛。”
“不用担心,主公早有预料你的弟兄没有甲胄,咱们甲胄没有,不过给也带来点宝贝!”杨丰眯起眼睛笑时非常迷人,任谁都想不到他是凉州最可怕的剑手,回命人关上府门,一脚踹开脚下的箱子,“看看吧,这可是好东西!”
杨丰一脚下去,木箱被踢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好的五张臂长三尺的大弩来,底下还有整齐的矢囊,作为武人,徐晃一看到这做工精良的大弩便说不出话来,当下取出一柄拉动弩弦试了起来。﹏8w=w=w`.-
“好家伙,好大的劲力!”徐晃扯开本以为不用太大力气,却不想还真要使上四成力才拉满了。
“那是!”见到徐晃这么高兴杨丰抱着手臂有些骄傲地踢踢箱子说道:“上好木料做的弓臂,精铁打的扳机弩扣,牛筋弩弦,宫内少府监属官亲制的四石强弩。”
徐晃试了两下,倒没真的在这儿射矢,晃眼看到还有十几个箱子,难以置信地问道:“阿若……这,你可是带回十几个箱子,这?”
杨丰抿着嘴唇笑着点头,张开双手笑道:“一箱五张,我从少府监拿了七十张,哈哈,让你的弟兄出城弄些木头,咱们给府里箭楼搭起来,他妈的,看谁敢来!”
“四个过墙高的箭楼,不,八个,再给墙内搭上木架!不过阿若……咱们真的有必要这样,主公在城内就这么危险吗?”徐晃看着手上的强弩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说道:“来之前我以为自己已经高估了主公呆在洛阳的危险,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四石强弩都拿到手里了,还一下七十张,这可是犯汉律的东西,七十个强弩手,足够被人打上谋反的罪名了!
“你说的没错,你所能想象的,有多危险。”杨丰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严肃,“那么,现在咱们就有多危险。”
……
“崔公子?”
步入前厅,便见到正中间的蒲团上,崔均面北而跪,留给马越一个脆弱的背影。
听到马越的声音,崔均回过头,他的脸上要比马越更加疲惫几分。“光禄勋,何苗……怎么样?”
“今日午时,车裂。”马越脸上带着恨意,走到崔均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元平,我说过,我会为崔公报仇,就在今日正午,城南。不仅仅何苗一个,还有士人们一直期望的,常侍,都会在那里走完他们最后一步。”
崔均抿着嘴说不出话来,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只是不住地点头。
“元平这些日子可有住的地方,如果不嫌弃地话和我一起住吧,只是我这里没有侍女奴仆,使唤的话外面那些伙计倒也可以……”说着,马越绕到崔均对面跪坐下去,双手抓着崔均的肩膀尽量让自己变得更加真诚,说道:“住下来吧,只要你想多久都可以,只要你不嫌弃。”
他很想安慰眼前这个满心悲痛的年轻人,但张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面对一个为了救下蓬头垢面的自己而痛失满门的年轻人,他无论如何安慰都显得太过苍白。
崔均的脸上带着疲惫与痛楚,还有刻骨铭心的仇恨被压在眼底,面对马越的好意,他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元平等我一会,我去取些东西。”
马越起身没有再说什么,他要去自己睡的偏房取一坛放在榻旁的凉州烈酒,如果老大人走时家仆没有收拾自己的屋子。
走出厅堂望见正有谷城汉子们来回走动,他尽量打起精神对这些强健的司隶武士打招呼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他看得出来,这些汉子对他有些畏惧,今世不同往昔,很快他就是一己之力干掉外戚与宦官的权贵。
有时候,令人畏惧也不是件坏事,至少今日的朝会上就没有那些老臣对自己的决定再提出任何无力的异议。
马越抱着一坛凉州驱寒的劣酒回到厅中,放下两个酒碗再度跪坐在崔均面前拍着坛子说道:“我这有上好的乌程老酒,只是今日不宜改日再饮,尝尝凉州土法酿的驱寒酒,在我家乡一到冬天都喝这个,一杯下肚就能让人忘了冻裂的耳朵。”
马越稀拉拉地说着废话,他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所幸,崔均也不在乎他在说什么,因为他根本就没听,俩眼只是望着马越酒坛倒入酒碗中的浑浊酒液直。
方才倒满酒碗,崔均端起便是一头饮尽,劣酒入喉便又辣又呛,猛地咳嗽起来,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衫上,让本就皱得不堪的衣衫更显落魄,不过,马越没笑,只是接过酒碗再度倒上一碗。
“好酒,可有名字?”崔均饮下一碗酒呛得他泪涕直流,只是马越不知是悲伤还是酒。
“凉州土酒哪里有名,家家户户都会酿,每年州郡都会将压仓底的粟米贱价卖了,那东西不能吃,便被凉人拿去酿酒。”马越对着饮下一碗,他也是不曾一口一碗地喝,喉咙里直像火在烧,眼睛一下子便红了起来,说道:“凉刀子,人们都这么叫。”
“好个……凉刀子。”崔均再度饮下一碗,摇着头突然拍了拍酒碗问道:“君皓,我听说你也曾痛失亲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今,今后。”
崔均现在的模样,惨兮兮。
马越为他倒酒,一碗一碗,沉默了很久,马越才说道:“杀些人,喝些酒,睡一觉。报了仇,却现这根本没用,反倒是心底更加空落,只能抱着遗憾走下去,不停地走,活着,总能找到自己为之活着的人或事出现。”
蹇硕……也不在了。
崔均连饮数碗凉刀子,半醉着扶着马越的肩膀,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呓语。
“大人,他总说,说一荣俱荣,说一损俱损。说只要,只要不去当任何一根绳上的蚂蚱,就不至于一下就被弄死……他说谎,说,说谎!”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二章耀武扬威
这是第几次了,从醉酒后的昏沉中醒来,再一次权力纷争尘埃落定。w?ww.
有些人死了,马越还活着。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马越揉了揉昏的额头,后背的酸硬感让他直起身这才现自己睡在梁鹄曾放在厅中最喜欢的那张几案上,崔均更是不堪,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此时正打着呼噜,头冠泡在酒坛子里。
“阿若,我睡了多久,有事吗?”马越一遍揉着额头,看窗户投入厅中的光线应当还是白日,他不明白杨丰为何要叫醒他,显然这点睡眠对彻夜未眠的他而言是不够的,抬起头对上杨丰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急忙说道:“你还没休息吗?去睡吧,生什么事了?”
杨丰立在马越身侧,收拾着酒碗说道:“恐怕我是不能休息了,董旻来了,奉车都尉,董卓的弟弟。董卓到都亭了,君皓要在府上接待他还是让鸿胪寺的人准备诸侯之礼去?”
尽管杨阿若不喜欢董卓,但他很明白,这次边军入京董卓是出了大力气的,并州丁原的兵势到现在还被牛辅堵在孟津渡口,更不必说贵为前将军的董卓亲自将兵连克王匡鲍信的兵力,将他们逼退到轩辕关。于公于私,董卓对马氏的人来说,都是大功臣。
“诸侯之礼就算了,引人闲话。我自己去街亭迎接他吧。”马越有些疲倦地晃了晃脑袋,再没有什么比彻夜的躲避追杀的第二天醉酒还要出城迎接董卓这样令人担心的军阀更令人感到疲惫了,“阿若你让人收拾收拾府邸,把元平送到偏房休息,让人置些酒菜,再牵几头羊回来。然后就早些休息吧。”
“对了。”马越走出厅堂又再度折返说道:“找人去宫内长水营驻地把裴家小子和荀彧都接到府里来吧。早些休息,传个话,那些事让下边人去做就好了。”
“诺。”杨丰端着酒坛捧起酒碗应诺,强打着笑了一下,向外面挑了挑眉毛说道:“君皓出去看看,府里可不大一样了。”
马越满面狐疑地走出厅堂,环视四周乍一看没现哪里不对,猛然间晃到院子里巨木堆叠而成的箭楼、院墙内便于弓手攀爬的木架这才摇头笑了,徐晃一见马越出来当下引着一个体态雄健眉目里跟董卓有几分相似但透着几分精明的凉州汉子过来说道:“主公,这是奉车都尉董旻,等您很久了。”
“董都尉,幸会,仲兄到都亭了吗?”说着马越扫了一眼新搭建的箭楼拍着徐晃肩膀说道:“做的不错,准备准备,我去接董二哥回家。”
“诺!”
董旻对马越如此的称呼很是受用,连忙拱手满面笑容地说道:“不敢当,光禄勋言重了。”
说着,董旻换上有些悲戚的表情说道:“下官听说光禄勋与上军校尉的私交很好,几乎要引为异姓兄弟,上军校尉遇刺还望光禄勋节哀。”
马越矜持地点头,拍拍董旻的胳膊说道:“多谢兄长了。”
“光禄勋叫叔颖就好,我还听说,光禄勋曾与上军校尉互为表里,这一次上军校尉的遇刺会令光禄勋在朝中的支持有所减少。”董旻不同董卓,面相上要温和地多,只听他正色说道:“不过光禄勋不必担心,尽管上军校尉不在了,董家与马氏的生死之交不但在凉州,在朝中也是一样,董家永远是光禄勋抵御敌人的坚盾利矛。”
接触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马越觉得董卓这个人是很有识人之明的,这董家三爷就该放到洛阳这个地方来,别管信不信,他已经对这个董旻有了十足的好感。
“大恩不言谢,董家兄长对小弟的情义一直被君皓记挂在心里,时候不早,咱们不要让仲兄在都亭久候。”马越把着董旻的手臂说道:“公明备马,随我去都亭迎接仲兄。”
“诺!”
徐晃才一转身,董旻便面带着古怪的笑意对马越说道:“君皓不必多礼,仲兄来时便托人给某家带了话,说他可不敢让光禄勋前往都亭迎接,便已经启程入京了,不过十里路程,西凉马的脚力,估计已经入城啦。”
“什么?这如何使得。”眼看着徐晃前来马匹马越急忙翻身上马说道:“这岂不是让马某失了礼数吗,兄长且快上马,去城门迎接仲兄。”
董旻笑着上马,二人才走到离城门还有半里便见到城门一阵骚乱。
出入城门的百姓东西奔走,逛城外集市的妇人被踢踏的马蹄声吓得丢掉手中竹篮,牵着小孩的汉子一把捂住孩子的眼睛,美艳的夫人带着仆人躲到树后,还有那些个鸡飞狗跳的城门军卒。
“嘭!”
城门外突然被抛入一物,重重地砸在城内的御道上,竟是个守门的城门卒,随后‘嗖’地一声,制式长戈飞快地扎在离那人脑袋不过一尺的地面上入地数寸,尽管未害人性命,但给予旁人的惊惧却尤甚一层。
马蹄声响,烟尘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匹体态雄健四肢强壮的长毛野马,过人的肩高看上去像一头猛兽,骏马胸前的肌肉碰撞着悬挂在马笼头下的铃铛,出叮叮当当惹人心乱的声响,高头大马晃着脑袋喷着响鼻,这匹雄健的西凉大马体型庞大是世间少有,马背上的关西大汉也是一样,一身制式两裆铠穿在身上几乎扣不住肋下的甲扣,胳膊上交错的伤疤昭示着此人在战场上勇猛的功勋,马匹上斜挂着一杆手臂粗的混铁丈二旗矛,小山般地健壮身躯伴着马背的缓慢颠簸一步三晃着,凶悍的目光像一头下山猛虎环顾城门左右,对视者无不胆颤心惊。
片刻,并排着四匹只逊色一筹的凉州大马踢踏而至,从城门洞的阴影中打马长驱,马背上的外族武士桀骜不驯,腰悬的战刀映着凛凛寒光,斜指向地的战矛随时准备冲锋。在那些胡族武士的簇拥之中,董卓眯着眼睛皱了皱塌鼻子,冷酷无情的目光扫视着这座他曾在年轻时走过每一寸土地的都城,那时候他是依附于袁氏公府的小小书吏。二十年过去了,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御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他回来了。
扑面而来的沙场肃杀之气中,先锋巨汉提起缰绳,骏马嘶鸣中昂着下巴抽出旗矛迎风一抖,红色将军大纛披挂而下,上书单单一个董字。
“前将军,台乡董侯驾到,鸿胪寺的人还不快来迎接!”
盯着抗纛的先锋巨汉,马越满眼的羡慕神色,天知道董卓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威风人物,别的不说,单单是这卖相可就比李傕郭汜看上去更下凶悍,这人是……华雄?
“兄长,仲兄是从哪里找来这般威猛虎将?”马越轻摇着头,打马长驱迎着那抗纛猛将便飞奔而去,临着相距十余步,猛然一提缰绳胯下鲜卑大马便已然人立而起,骏马嘶鸣声中,马越拱手朗声笑道:“仲兄啊,你这来的太快,小弟都来不及去都亭迎接,马越在此有礼了!”
这一手骑术耍的真俊,哪怕是耀武扬威的抗纛猛将也不禁眯起了眼睛,这就是马越?
董卓眯了眯眼,仔细看了马越数息时间,肃杀的脸上终于有了暖意的感情,策马上前两步笑着拱手,随后翻身,健硕地有些臃肿的身躯动作却非常麻利,下马便拜道:“现在仲颖见到阁下,可要拱手拜倒了啊,是不是,光禄勋。”
“可不敢。”马越见状也一同翻身下马对拜道:“仲兄无论何时在三郎面前都是仲兄,怎敢让仲兄施礼,那不让教小弟失礼嘛,兄长请随我来,寒舍已备下薄酒,为兄长接风洗尘,也为诸位兄弟面东而战大胜庆功……兄长,要我说,那什么鸿胪寺,咱就不去了,如何?”
“哈哈哈哈!”董卓仰头畅快地大笑,狮鼻阔口笑的尤为豪爽,拍着马越的肩膀说道:“多少年未见,三郎变了大模样,可这对我仲颖还是没变,不枉为兄为你战上一遭!娃儿们,上光禄勋府上吃酒去!”
马越扫了一眼,跟后面的李儒郭汜等熟识的汉子打了个招呼,董卓带来五十亲随,估计府上还能塞下,随后便翻身上马与董卓并肩而行。
二人策马在御道旁牵马而行,后面凉并蛮荒之地来的剽悍骑士们各个满面凶相地踱马跟随,那模样,看上去一个个要多凶悍有多凶悍。
其实马越都理解,那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三碗凉刀子下肚一准原形毕露。他们凉州人都是这样,如果这里换做任何一个地方他们都不至于如此地耀武扬威,这里是皇都洛阳,这些边地异族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巍峨的城阙,又在何时见过如此多的达官贵人。
他们心里没底,找不到一丁点儿的安全感。人人都听过太多关乎于洛阳的传说,可说到底,除了董卓又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洛阳。为了不教洛阳人将看猴子一般的目光加诸于自身,他们宁肯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教人感到畏惧。
马越摇头牵着马笑了,他想起刚到洛阳的时候,他不也是持戟站在大殿门口,总是横眉冷对着一个个穿着官服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豪门贵胄吗?
其实大家都只是为了自己安心罢了。
毕竟,令人畏惧总比受人尊敬更加安全,这是凉人为人处事的道之所在,不是吗?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三章满天星月
梁府,热闹大发了。
就算是段颖在世之时,府邸都从未有过如此盛况,那个时候的段颖可不敢在府里搞什么宴会,毕竟上面还有宦官和皇帝,一个边将即便又威震天下的声望又有什么用呢?可今时不同往日,凉州的马三郎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入主洛阳,准确地说,就是从这一日开始的。
谷城来的汉子与屠格武士推杯换盏,满头细辫的羌人在演武场上角力,南匈奴的男人敞怀拍着酒坛叫好,这是一场行伍搏杀惯了的汉子们的宴会,整个府邸没有一个仆人,所有武士都像到了自己家一般,需要的物品随意取用,反正东倒西歪地搁置在兵器架旁边,偌大的厅堂空无一人,府邸的主人扯下一身象征地位的官服正穿着一身在洛阳很难见到的麻布袍子在演武场上席地而坐,并州来的前将军也没了一点乡侯的矜持拽着烤至金黄的羊腿大块朵颐,一面偷偷地将肥手上的油迹抹在光禄勋洗得发白的麻袍上。
偷马贼出身的军侯光着膀子提着四个酒坛跨在马背上,身子左右扭动御使着长毛瘦马在演武场上抬起前蹄挪动。城门口凶悍非常的抗纛猛将在酒宴上亦当仁不让,提着酒坛四处敬酒,酒碗一碰便能洒出大半。谁能想到从凉州到洛阳,这一群沙场上百战无惧的汉子们带着些许不安走入九卿府邸却迎来了这种宴会,凉州汉儿雄浑的嗓音唱起征歌都似伴着滚滚黄沙。
都放开了,没有人再绷着,就连河东的两位公子都端着酒碗在场中引颈高歌,整个梁府在这个下午格外喧闹。
酒饱饭足,太阳下山篝火却未烧得更旺,宫内的几位马氏的将军都回来了,更将宴会推至**。
“哈哈,云长和夫子也来了。仲兄,我可跟你说,这一坛酒可要金贵,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马越拍着酒坛一面招呼关羽等人在自己身旁坐下,对董卓笑道:“吴郡的乌程酒,听过吧?诶你别抢啊!”
根本不等马越说完,董卓一把便将酒坛夺来拍开了灌下一大口,半晌才吧唧吧唧嘴道:“嘁,总听人说,咱也没喝过,其实味淡的很。”
马越等人都喝过乌程酒,知道这酒口味清淡,闻言都仰头大笑,董旻拍着董卓笑道:“二哥,人家都管这叫情义酒,江淮招待最亲近的故友才取出这么一坛,估计三郎在院子里埋了很久了,这封盖上混着泥就喝了,哈哈。”
董卓看着众人乐,他也笑,笑罢了皱着鼻子拍着马越的肩膀正色说道:“贤弟,为兄跟你说实话,这次你的一封求援信可是令董某思虑良久,你可能不知道,何屠子前番一纸调令要某从并州三百里赶来,后来又要召某挺兵入洛杀入皇宫。”
“难呐!”董卓笑着摇头,“各个都拿老哥当刀使唤,去他个球,某才不听不他们的!”
听到这话,马越乐的开怀大笑,把着董卓的手臂笑道:“多亏了仲兄鼎力击溃勤王军,否则新帝登基都是个难事,看战报上兄长胜的不易,小弟早就对战事好奇,仲兄且讲来听听?”
“不算什么,关东的那些杂毛,哪儿能是某手下儿郎的对手,那封战报权是给你壮声威的。”董卓摆手一副不足为道的模样肥手将胸脯拍的震天响,“你看某麾下这班小崽子,某本以为在邙山会有一场恶战,哪儿知道王匡号称发泰山三千强弩手,其实不过些许民兵拿着弓箭,步弓手教某的屠格骑在马上射的乱跑,一触即溃……不过还别说,那个鲍信倒是个能人,硬是让他护着王匡杀出条路跑到轩辕关,有些胆色。”
“嗯,鲍信是有本事的人,当年征讨黄巾时我曾与他见过。”马越饮净放下酒碗说道:“当时便有些勇名在外,破大陆泽时军功位列全军第三,尚排在曹孟德之上。”
大陆泽之战,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是一场声震天下的大战,那一战马越的声威盖住了所有名将,尤始声名鹊起。
“光禄勋,那一战你的首功弟兄们都知道,第三是那鲍信,那次位是谁?”郭汜从马背上下来,端着酒坛放在篝火旁边拍拍马越肩膀问道:“要不是他王匡就被某擒住了!”
马越指着郭汜笑道:“哟,几年不见还叫上官名儿了,什么时候你个偷马贼也学会这套了,还是叫我三郎吧,都多少年交情了。位列次功的是吴郡人孙坚,听说过他吗?”
“孙文台那小子作战勇猛,又能跟董某人想到一快去,时局的见解也是非常独到啊。跟韩遂打的时候见过,不过那小子对某不是很服气,嘁,那小子另有机缘,不提他了。”董卓知道在扶风大营时孙坚曾向张温进言杀了自己,提起这个名字心里就有气,亏他还想把孙坚留在身边呢。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腿,将骨头随手一丢指着马越的麻布衣衫问道:“不是为兄说你,都位列九卿怎么也不弄些锦缎穿在身上,弄这一身麻布跟吊丧一样,先帝不是还没发丧么,别说我们了,好些年过去了,你怎么样,洛阳的时局如何?”
“唉,就在今早才勉强稳定吧。”提到时局,马越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不是谁死了,昨夜城门校尉假意将城门兵权给我,邀我探视城门防务,路上被何苗伏击,险些就丢了性命。宫里那位一直帮我的上军校尉蹇硕也同时遇刺,时运差了些,当场死在嘉德殿外。”
“他娘的,朱苗还敢伏击你呢?怎么,是给何屠子报仇呢?”董卓揉了把脸,奚落道:“以前没听说他俩兄弟情深啊,胆大妄为!怎么,伏击不成让你宰了?”
董卓这话说的马越想笑,何苗跟何进同父异母,跟着亲娘改嫁过来连本姓都改了,本来叫朱苗的。可马越怎么都笑不出来,无力地挥手说道:“能那么轻松就好了,那王八蛋弄了二百多刺客围追堵截,府上还藏了好几把强弩,是崔烈崔老大人救下我,这才逃了出来,崔老大人一家上下却被牵连……”
“崔烈竟会因救你而死?”董卓太知道崔烈的模样了,那老头子人如其名刚烈非常,他的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看来你在洛阳甚得人心啊。”
马越垂头,“恰恰相反,如今的洛阳,恐怕只有仲兄及众位弟兄可与在下交心,其他人我一个都信不过。”
“这是为何?”
“从前我从未接触过士大夫这一类人,两个老师一个是自诩为士,一个被迫流亡十年,可是崔公的死,教我明白什么是士。”马越眯着眼睛望着西边说道:“士不单单是一种人,更是人们怀在心中的道,受人尊敬,累世丰裕,你的政见不被他认可,他就在朝堂上以政见说服你。你的行为是无道的,他便以他的行动击垮你。崔公并不认可我的行事方式,但不认为我是错的。”
“唉,啧,啧。总之,无论该不该死,我们还活着。”董卓叹气,吧唧嘴左右看看,满面的了然无趣,握着一支碳棍在篝火中随意挑弄着,“别担心那么多,没时间让你我感慨,现在何家人跟十常侍都完蛋了,你有什么打算?”
马越望着演武场上的人声鼎沸,火光映在这些面色黑红的汉子张张笑脸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心思低沉,晃头说道:“以前就总想着扳倒何家这棵大树,昼也想,夜也想。心里总觉得有多少艰难,眼看着,谁知道最后就是,最后就几句话的事,何家没了。可扳倒了他们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仲兄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有意思,别人处处挡着我,使劲给我下绊子,我反倒是念头通达,真没人挡在前面,却没精神了。”
“哈哈哈!你前面说那什么士大夫,某不懂,但这个涉及兵法,某可要跟你好好说说。”董卓仰头大笑,豪爽的笑声令演武场上的勇士为之侧目,胖手一边挑弄篝火一面说道:“这就是攻略城池之时围城常用之术,孙武子有云,围师必阙,穷寇莫追,你应当读过的啊!”
“这……”马越皱了一下眉头,围师必阙讲的是包围敌人必须要留下生路,穷途末路的敌人最好不要去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突然马越反应过来,一推董卓说道:“仲兄你这是骂我是贼寇啊!”
董卓说的很对,兵书上抛去训练军士的方法,其他的均可归结于人心之术,当时他被困于黄门寺狱等死,朝野纷乱不断,可不就是穷途末路,正因如此才会拼了命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而现如今的情况……
“三郎,你是知道董某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提兵帮你,你知为何?就因你在那信中称董某为二兄,不是前将军,也不是什么乡侯,是兄长。你式微之时,称某兄长,兄长便认你。如今你得势辅政,还认兄长,所以兄长提兵帮你。当下你拔除何氏,辅立皇子,朝野威望已立,夫谓何求?”
“嘁,你无需再如此忧心忡忡做小儿女态啦。你尽管放心辅政,挡路的自有兄长宰了他!”董卓哗地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扯落肩头甲扣,任凭甲胄披落腰间,挺着肥硕的肚子向着演武场跳着舞高声吆喝着苍凉的西北凉调,风箱般地哑嗓满是苍凉。“战城南兮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兮:且为客豪!”
“娃儿们,大声唱起来啊!”马越愣了一下,身旁的关羽饮下烈酒,身虽未动,手中竹筷却敲在酒碗上打起节,接着整个梁府喧闹起来,震耳欲聋的战城南响彻今夜的洛阳城。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胡人们围着圈子跳动起来,就像跳动的篝火,有人唱着汉词,有人唱起苍凉的胡曲,更多的人打着拍子,伴着韵律跳动着健壮身躯。
马越饮下一碗酒,伴着嘹亮歌声枕酒坛醉在漫天星月之下。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四章日新月异
董卓入京的第二旬,汉孝坚皇帝刘宏的出殡如期举行,同时葬在文陵的还有王公陪葬的蹇硕与崔烈。w?w?w?.?
送葬的白幡浩浩荡荡排出十余里,千骑骏马奔驰在官道上,整个司隶的百姓穿上披麻戴孝,恸哭声震三辅。
马越本以为在送葬的路上他会哭的稀里哗啦,及至此刻,往事历历,走在幽长的神道之上,他却现除了满心的悲痛,无法落下一滴眼泪。
悲是悲哀,痛是心痛。
无切肤剥皮之痛,却有断臂抽脊之实。
人,没了。
孝坚皇帝的与蹇硕崔烈的棺椁放入幽深冷清的地宫,宝城享殿之中,骠骑将军董重将孝坚皇帝的灵位摆上中央,马越拱手将崔烈的灵牌扶正,捧着最后一块灵牌,却看了许久不见动作,紧紧咬着牙关。
在他手上,那块灵牌上写着,侍从宦者蹇。
蹇。
“君皓,百官都在等你呢,在想什么?”
董重见到马越默不作声地捏着灵牌,抬臂轻碰马越小声地问出口,他看出马越脸色不好,随后将眼神望至其手中灵牌,刹时间脸色青白,什么都明白了。
这三块令牌,刘宏是标准的大行皇帝位,崔烈则上书安平崔公烈,唯独蹇硕的灵牌上写着侍从宦者……马越此前只记得报崔烈救命之恩,在朝堂上强行通过王公之礼葬于皇陵,却忽略了蹇硕的丧礼规格,侍从宦者,这四个字分明是四柄刀子刺在他的心里,这是陪葬之人!
如果节制天下兵马,为刘宏身后事操劳至死,拱卫新帝的功臣,最后仅仅是一个陪葬之人……如果推心置腹令他感恩戴德的蹇硕到最后只是个陪葬之人,那他心里的愧疚这辈子都不会放下!
“我在想什么?骠骑将军问得好……我想杀人。”马越脸面僵硬非常,抿了抿嘴,舌尖舔过干裂的唇,皱起眉毛对董重问,语气平淡却令人心底感到寒,道:“谁下令做出这块令牌的?”
“尚、尚书郑泰,不是君皓,你先息怒。”没有人比董重还清楚马越的愤怒究竟有多么疯狂,急忙喝道:“简直混账,上军校尉是奉迎陛下登基的有功之臣,竟会出此纰漏!陛下,臣即刻请奏罢尚书令郑泰,贬为庶人。”
一身素服的小刘协甚至根本不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他不明白董重所说的罢免一个在海内久负声望的名士郑泰意味着什么,但他明白,凡事应当问问先生的想法,当下董太后都来不及阻止,便将脑袋转向马越问道:“光禄卿以为如何?”
董太后拉着小刘协说道:“陛下,骠骑将军所言甚是,便准了吧。”
“臣,不同意。”
“马越你……”董重一看马越的表情便知道要出大事了,急忙对董太后拱手向着马越说道:“光禄勋,太皇太后既已恩准,那便将那郑泰罢免,蹇校尉的灵牌重制,就这样吧……别闹下去不好收场。”
“我说,臣,不同意。”马越看都没看董重,手一力,捏碎灵牌,转头对刘协拱手下拜说道:“陛下,董骠骑也说了,这是一件很大的纰漏,臣请将郑泰押入黄门寺狱。”
“这,这不合律法,君皓啊,郑泰年少时就是豪杰,后来在司隶一带更有名望,何进请他都请不动,你这样过了吧……给老兄个面子,放过他吧。”
马越看着董重,心头越厌烦,回目光在百官脸上划过,一个个低头视地不敢言语,深吸了口气,马越叹道:“兄长,君皓不是有意驳你脸面,可若那样……谁给蹇兄面子。”
谁会给一个死人面子。
董重脸上一片青白,这是马越第一次顶撞他,就这般的当众、不容回绝。他是谁?他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侄子,他的父亲曾为董太后抗罪赴死,如今是朝堂上唯一的一个外戚,马越即便再劳苦功高,在董重眼中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三郎,马三郎,听老兄一句,就这样吧。难不成你要为这事迁怒为兄?”
说到最后,董重脸上已带着三分怒气,一摆袖袍,转身说道:“本初,护送郑尚书前往尚书台述职挂印,差木石司为蹇校尉制作灵牌,半个时辰之内要送来。”
袁绍拱手,在百官之中拉着郑泰便向享殿外走,马越抱着手臂瞪了董重的背影一眼,扬起脸面正对着殿门,一言不。
董太后则眯眼看着马越,刘协则走了两步,离马越近了一些,拽了拽马越的一脚。
天子在安抚他。
马越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看着殿门等待着什么。
在享殿门口侍从的武士,可是自己那便宜外甥裴若,能让袁本初走出殿门一步才怪。
“铛!”“铛!”“铛!”“铛!”
眼看着袁绍领几个侍从护着郑泰就要迈出门槛,握剑侍立的裴若一摆手,两侧立在神道上期门武士瞬间举起长戈叉在一起。
袁绍,怎敢迈步?
“哈哈!”着一身白衣孝服的前将军董卓指着门口吃瘪的袁绍笑出声来,猛然意识到这是先帝陵寝立即收住笑容,小气吧唧的左右瞟了两眼,这才尴尬的咳嗽两声,憋着脸立在武官当中。
“马君皓!”董重摆着衣袖,在殿中大迈着步子,不着痕迹地撤出数步这才回一指马越喝道:“过分了吧!”
马越梗着脖子,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看着气急败坏的董重,抬手轻轻抓了一下头,就听到周围有刀剑出鞘的声音,那是骠骑府的卫士。垂头,马越见到刘协仰着小脸儿,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马越轻轻摇头,笑着半蹲着平视刘协,轻描淡写地说道:“陛下当面,下兵器。”
马越话音刚落,董卓一摆手,身后顶盔掼甲的华雄迈步而出,一声不吭地走到董重身后的卫士旁边,凶狠的眼眸对上洛阳城里娇生惯养的卫士,大手一张便将五柄出鞘的环刀缴了过来。
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个赤手空拳的关西猛汉赤手空拳那五名衣甲华贵的骠骑府卫士也不是对手。
这时,马越才起身向董重走了两步,笑着拱手道:“董骠骑,息怒。”
“君皓并非无礼之人,不如这样,让我问问郑泰,为何给蹇校尉立如此一方灵位,若他有理,他无罪。若他无理,黄门寺,如何?”
眼看着自己的卫士被董卓身后的关西武士下了兵器,董重又惊又怕地咬牙切齿,乍然却又听到马越这句服软的话,才长出了口气,点头,为了挽回颜面说道:“这次老夫不与你计较,三郎啊,今后莫要再如此冲动,教旁人看了笑话。”
“董骠骑教训的是,在下铭记于心。”
马越一脸歉意笑容,手拂胸口拱手,之后转过头朗声说道:“郑泰,且上前来。”
郑泰闻言,与袁绍对视一眼,尽管袁绍的手拉的很紧,仍旧挣开扶正了头冠,昂阔步地走过百官肃立的享殿,抬着头轻轻拱手道:“光禄勋所问何事?”
郑泰的眉目周正,颌下蓄着修整齐美的胡须,挺拔的身子带着一股正气,就这么不卑不亢地站在马越身前。他在拱手,但马越却没看到他的低头。
马越以为,没有人能在自己面前高傲地昂着头颅。
“我要问你,为何为上军校尉做如此一块灵位。”马越问,“你不知他是陛下登基的从龙功臣?”
“回光禄勋,在下只知道陛下叮嘱崔公与蹇校尉与先帝同葬文陵已是为人臣子的莫大荣耀。”郑泰带着些许的倨傲说道:“光禄勋在朝堂上说崔公的王公之礼,依照礼制,宦者的灵位,便是如此。”
“的确是莫大荣耀。”马越眯着眼睛点头,手高高的扬起来,却缓缓地落下,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安心做你的尚书令。”
马越恨极了郑泰这个人,偏又有些佩服这个敢昂着头跟自己说话的尚书令。只是有些观念,他无法认可。
若以蹇硕之尊贵,墓葬中甚至都无法写全自己的姓名都成了莫大荣耀……马越真想依照礼制再夹裹着私人感情把这个郑泰活葬在文陵,但那些都是狗屁。
率百官送葬返洛的一路马越什么话都没说,骑在马越缓缓踱步。
准备小皇帝刘协的登基,如何遏制董重的骠骑府迅扩张的影响力,以及如何处理朝堂中百官关系是急需他考虑的事情,但在这些之前,他必须要做一件,是他所不愿的事情。
“三郎,最后放了那姓郑的就算了,还没有一点儿责罚。”董卓挺着肚子策马在马越身旁,那副悠哉的模样好似出府游玩一般,皱着鼻子眼睛却瞪大了带着贪欲,“一刀宰了多好,我可听说他是山东大豪,家里四五百顷土地,正好寻个顶撞上官的由头抄了分给士卒,多好!”
“仲兄说什么呢,杀人的事情再洛阳就别提了,这是天子脚下。”马越晃手握着马鞭指向四周肥沃土地说道:“我知道,下面兄弟赴死为的就是在洛阳享荣华,搏富贵,我知道。但不能因咱们富贵,就断别人的生路,唉,在这,难啊。”
邻近都城,马越拨马西望,摇了摇头。
“以后有机会,我要在凉州找一座最高的山,把为我赴死的兄弟都葬在那里,让他们看……”
“看什么?”
“看这天下因我马越,会有多少不同!”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五章功至封侯
先帝殡葬上的一出闹剧表面上停息,却再更深的层面引发了骠骑府与光禄勋府上无数次小的摩擦。
第二日的朝议,皇帝刘协下诏,加赐已故上军校尉蹇硕为忠侯。
七月初,原上军校尉部军侯裴若上表,请求领麾下六百西园骑移防文陵,作为守备文陵的禁卫。
这一表在朝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霎时间令朝堂百官对裴若赞不绝口,皇陵禁卫与陵户不同于其他军备,以终生制与世袭制,也就是说,从这一表准奏开始,裴若今生今世都将领兵护卫文陵,在他死后,他的儿子将继承他的职责,继续统领禁军守卫文陵。
太皇董太后当朝应允了一个河东裴氏的子嗣领兵文陵,同时赐爵文陵侯,将六百西苑骑及家眷共三千余人迁至文陵。
中平六年,文陵侯裴若许诺世代陪伴长眠地下的先皇,今生效忠,世世效忠。
裴若走时马越站在洛阳城头远望,他们一同带走的还有三块石碑,崔公烈碑,忠侯蹇硕碑,及写了一半的文陵侯碑。这三块光禄勋马越亲手写就的石碑将会立在文陵宝城门口的谥碑亭中,位于孝坚皇帝碑之后。
这三块碑文立意不同,但在其中却如何都绕不开一个名字,马越。
七月中,汉帝刘协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洛阳城外上林东苑平地起楼观,在数万百姓的仰望下,新帝刘协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命百姓平身,宣示着另一个时代到来。
登基当日,皇帝下诏四条。
其一,光禄勋马越护驾有功,受辅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受封美阳侯。
其二,召国舅王斌为执金吾,封都亭侯。
其三,太学征天下贤才入京,每年向尚书台进百贤。重修鸿都门学,设木、石、铁、医、衣、画、字、赋八门,专司技艺。
其四,念及中平五年各地灾害不断,免赋一年。
后面两条标注着侍中马越进言,帝准的诏令传告天下,一时间马越的名字更是推至顶峰,民间传言四起。天下各地,也不再安分了。
增筑后的辅国府更加肃穆,门楣上挂上崭新的牌匾,上书着出自书法名家马越亲笔写就的辅国将军府。内里将蔡邕的家院一并合在一起,占地扩大一倍,一跃成为整个洛阳城皇宫之外最宽阔的府邸。几乎与张让权势鼎盛时的宅邸不分上下。
清晨,杨丰与辅国府外放的几位宫内将官带领麾下绕着洛阳都城奔跑训练完毕,在偌大的院中用井水洗了个冷水澡,一番打理之后推开马越房间却扑了个空,被褥整整齐齐地放在榻上,内里清凉。
远远看到书房窗户被支起来,杨丰叹了口气,与刚好走出房门的崔均聊了几句昨日递交名刺今日过府的达官贵人,一同走向书房。
“三郎,又一夜未眠?”室内香炉中冒着袅袅青烟,闻上去令人心清气爽,这是荀彧经常熏衣服的香料,放荀彧离开的第三天荀彧过府做客,一同来的还有这香薰。杨丰走到书案前整理着散乱的书简低头说道:“总是这样恐怕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休息休息吧,政务可以让崔公子替你打理,咱没必要事事亲为。”
“昨夜河东急报,白波贼复乱,兵进西河郡故地与南匈奴相攻。”马越揉着酸涩的眼睛起身抽出一卷书简递给杨丰说道:“我打算招降白波贼,给杨奉一个校尉官职,让他移居朔方郡以南与占据那里的鲜卑人作战,若胜了便在那里筑城立郡。今天你去尚书府将这个交于陛下,请他在明日的朝会上定夺。”
“让白波贼去打鲜卑人?那杨奉会同意?”杨丰摇头说道:“你不会打算让云长去劝杨奉吧。”
“云长?当然不会,这种事情云长也会不去做的。”马越摇头笑道:“我打算让牛辅去,率部督军告诉杨奉这个消息,如果能拿下那块土地,我可许诺他一个将军位,部下全部赦免,如果不同意就让牛辅平叛吧,河东离洛阳太近,不能长存。”
“这个,是给牛辅的。”马越又将一封信交给杨丰道:“若杨奉同意,可将兵与白波军同驻北地郡定边县长城内,北上击鲜卑,那块土地鲜卑人不多,三面都是大汉国土,西面的大漠只有小块缺口,可持此信寻求北地太守窦良相协。”
说着,马越转头对崔均问道:“今日都有谁要过府?”
“城门校尉曹破石希望调派人手,皇甫太尉之子皇甫郦询问四万扶风军的遣散进行如何,冀州刺史韩馥的使者请求朝廷调兵围剿黑山,尚书卢植之子卢浩询问对于袁术受推举任南阳太守当如何。”崔均念着一个个名字,到最后一个时皱了皱眉,“还有这个,一介白身的白马寺僧人叫笮融,请求朝廷开仓善待三辅因旱灾流亡的百姓……君皓,都见不见?”
“呼……”每天早上都要听如此一长串的名刺,马越长出口气说道:“见,都见见,让侍从过府通知吧,尽量早些,午后我还要入宫面圣,对了,猴子哥怎么样了,凉州军被调驻三辅,他过的如何?”
“骑从昨晚才回来,马玩在那边过的不错,长安令杜畿正好需要人,把他的六千军卒编入开水渠的壮丁里,反正粮食不愁了。”杨丰将简牍放入怀中,歪着头笑道:“从前三郎不是谁都看不起,城门校尉都成了小人物,如今怎么连白身都屈尊一见,哈哈。”
马越在书房中铜盆中就着清水洗了把脸,转头笑着回道:“对谁都不客气,那不就该着遇刺了嘛。咱们现在都是大人物了,大人物有的不仅仅是傲慢,还得不移蓬头垢面时的矢志,行了,你去忙吧,记得把那七十张强弩送到武库里,别落人把柄。”
“哈哈。”笑过了,杨丰扬长而去,马越想改变天下,他都看在眼里。
……
骠骑府,经过短暂的门庭若市,在辅国府建成之后备受冷落,不过仍旧有些从前忠于何进的士人只能投奔骠骑府,做着董重的幕僚。
“本初来了,近日过的如何?”董重听到门房报信袁绍来了喜出望外,在刘协登基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就是个空手将军,除了挂着名气之外对朝堂几乎没什么影响力,马越是青云直上,无论是五军七署、宫内宫外、尚书内务他都差得进手,而自己则是彻底被架空了。对于朝政上的事情如今最大的渠道就是自己的幕僚袁绍。
“本初见过骠骑将军,托将军福,南阳一行还算不错。”袁绍拱了拱手,随董重步入大堂,早有侍女将茶水点心准备妥当,喝上一口温汤,袁绍有些兴奋地说道:“南阳当地士绅皆交好公路,举他为南阳太守,还有盘踞在汝南的那些贼人,只需将军给他们封出一官便可为将军效力,还有长沙太守孙坚,只等郑泰一点头就成了,事情好的出乎想象啊。”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只要公路在南阳站住脚,咱们就有最大的外援了。”董重拍着手,脸上的神情激动极了,兴奋地在中堂踱步,片刻脸色一变,不着神色地对袁绍问道:“本初啊,你说我反对马越是担心其性情桀骜久生变故,可你袁氏豪门出身,为何也要反对马越呢?甚至比我还要热衷于此,这是为何?”
看了这么久的宫廷变故,眼看着马越从下属到宿将到红人,后面一连贯的刺杀夺权,出殡登基的,这个当年的孩子成了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将军,光禄勋给侍中,加封辅国大将军,比自己还要尊贵。这么多的阴谋仇杀,董重对信任与背叛已经非常清楚,再亲近的下属,他都会保持一份戒心,因为他知道,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会让自己丢掉性命。
“呵呵,将军就是不问,本初也打算说的。”袁绍拱了拱手,挥手说道:“将军试想,马越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虎贲中郎将关羽关云长,从前在河东是杀人逃犯。虎贲军旗下的军侯甘宁,于长江之上纵横为贼,匪号江玲儿,杀夺掳掠无所不为。前将军董卓,军纪涣散为人凶蛮,至洛不足月,其下军卒所犯抢夺、奸淫,各式罪状在河南尹那里压得数不胜数。还有跟从身旁的剑客杨丰,就是那个握着先帝赐下中兴剑的俊美青年,从前于凉州酒泉为游侠,号鬼丰,私铸钱币,为人复私仇杀人为生。观其随,可视其主。”
“马越此人,如此没有识人之能且不必说。他的权势,地位,来得更是无道至极!”袁绍气急了脸色发红,险些咳嗽出声,抿口温汤这才接着说道:“也许很多人都忘了,但我袁本初还记得,大将军在世之时天下是如何政通人和,多少归隐山林间的能人志士都出山为大汉效力,然,本初亦记得,他马越是如何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阴杀大将军,很多人都忘了,我没忘!”
“任他马越是兵威强盛还是劳苦功高,我都不会忘记,他曾冷血暴虐地杀掉大将军,所以,哪怕只有我袁本初一个人,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也要跟他马越斗到底!”
“唉。”董重叹了口气,安抚袁绍说道:“本初,尽管你有私心在内,但本将军会帮你的,我会帮你。”
袁绍抬头看了董重一眼,笑着起身向外走着,走至门口回头说道:“我们都一样,将军。”
“难道您就没有私心在内吗?”说罢,袁绍头也不回的长笑而出,旁边的随从不明就里,只能看到追至门口的董重脸色一阵青白。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六章一战方休
杨奉不出马越所料,领白波一万七千军势出河东北上了,这一万七千人中有效战力只有四千之数,安坐洛阳的马越可以预见,这一路他们走到北地郡时可能会减员四分之一。
在白波贼之中,还有特意请命助战的曹操与荀彧。
在杨奉之后,皇甫嵩与牛辅督着隶属董卓的三千精锐及扶风军抽调的六千精兵位于其后督军。
与此同时,领北方长城沿线各郡增兵守备的诏令也已经下达,要时刻防备着鲜卑人的反扑。
之后是征发的三万有余民夫,两万有余的兵力出征长线作战,每日耗费的资财过巨,只要他们在外作战超过两个月,这一年大汉的财政便会露出入不敷出。
可以见到,马越在朝堂上是如何力排众议挺住小刘协准许此次出兵。
在此之前,马越与程立、关羽、裴氏兄弟、荀彧、曹操、崔均等人密谈过一次,对于此次出兵最终只总结出一条,若大军出关得胜,马越和小刘协便都坐稳了,若不胜,恐怕小刘协在位之日都难以支撑大汉对外征战。
年少时短暂的交集这个杨奉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尽管是个布衣之士却有胸怀天下之志,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果可以不剿白波,马越是不愿对杨奉出兵的。一方面是自己不愿,另一方面杨奉对关羽有救命之恩,他不能让关羽对自己心存芥蒂。
所以必须要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让杨奉攻打鲜卑,牛辅督军无疑是最妥善的选择。
在鲜卑控制下的那块土地事实上最富庶的马场,上有朔方郡、下有北地郡,再加上那块鲜卑占有的土地,统称为河套,是黄河沿线最富庶的土地,受到良好的土地灌溉。如果大汉能够在这次土地争夺战中取胜,迁关东贫苦百姓及各地囚犯戍边,足够的人口进行如北地一般的军事戍卫,建设开发、屯田养马之后将整个河套地区连成一片,经过荀彧的筹划,三年之后北地、朔方、云中、定襄、上郡的赋税能够再向上翻两倍,可供汉军乘骑的骏马也会多出数万之巨。
这些赋税与军备便足够支撑长城沿线各郡县组备能够与鲜卑媲美的骑射汉军,五年之后便能够二度进攻鲜卑,夺取幽并以北大片草场。
很显然,如果这一战败了,大汉很大几率会失去二十年内北驱鲜卑的最大可能。
因此所有人都对此战非常上心,皇甫嵩、曹操、荀彧都是主动请缨出战鲜卑。调拨给汉军的军备、粮草均由长水校尉阎行亲自验查,沿途上护送民夫亦有西园军中左右助军校尉看护。
可谓万无一失。
汉军出征了,马越在将府中一呆就是十余日,朝会都没有参加,他的寝屋中悬挂天下地图,门口常有卫士看护,出入将府的多是武官与能臣,有能力的幕僚都吃住在府中,俨然成了继何进之后的第二大将军。
他再也不需要为钱财发愁了,不说他身上背着辅国大将军、光禄勋、加侍中三个两千石官职,他是列侯了,美阳县侯,食美阳一县四千户的赋税,足够他过上奢靡的生活。
可他要担心的事情也更多了。
冀州黑山军势力越发庞大,马越试着依照印象中的招降应对,可韩馥派出代表朝廷的使者被贼人杀了。想要强攻绞杀却面临七百里太行山脉,拿什么去剿?幽州牧刘虞和下属公孙瓒的关系也是乱七八糟的,他这才派出使节调停二人关系,辽东太守公孙度又上表希望同幽州北三郡一般增加守备力量,以便向东进兵开辟平州。
益州的道路联系被切断了,本来道路就被秦岭所阻,刘焉那个老滑头又故意派人劫杀使节探马,一下子非但益州,连着交州的路也不通了。等于一下子失掉二州偏偏还只能忍气吞声。
正是马瘦草黄的时节,否则马越也不会胆敢做下进攻鲜卑的决议,凉州的韩遂又闹了起来,越过榆中攻掠郡县,兄长马腾与前辈盖勋也等着他拿主意,琢磨着将蔡邕梁鹄等人送回洛阳,凉州的征战也已经无可避免。
才征发了三万民夫,这下子又要再向凉州运送物资,否则老家都没了,他马越还谈什么改变天下?
韩遂好歹还能与酒泉、敦煌一带越过大漠的商人交换物资,比凉州汉军要自由的多,马腾他们只能在陇关与冒着杀头风险的走私商贾和关卡守军交换一点物资,再这样下去早年积攒的财富不出两年就什么都没了,凉州赋税根本入不敷出,难啊。
当马越再一次力排众议在朝堂上建议开放陇关恢复对凉州的支援时,遭到的反对比开战还多,一个个平时都跟你笑呵呵的朝中大员,当你需要他们帮助时纷纷义正言辞地说到你哑口无言。
马越杀人的心都有了。
偏偏他还不敢倨傲,坊间传言来的厉害,谶言说的简单,槽里取天下。指名道姓地骂他马越有造反的野心,流言看不见摸不着,却比千军万马更令马越畏惧。
又一次的朝议不欢而散,府里的钟鼓乐器被马越砸了个稀巴烂,伏案写一封发往凉州的致歉信,他再坚持着试试,只怕亦不会有好效果。
“滚开!”府中传出一声暴喝,马越皱着眉头推开房门,就见门口的卫士被一只胖脚踹地在地上连翻好几个咕噜,顶盔掼甲的董卓提着一个衣甲带血的军卒大步走过来。
“仲兄,这是怎么了?”
“自己跟辅国将军说!妈的,这帮孙子。”董卓厉声喝出,肥手押着军卒后脖颈子按倒在地说道:“轩辕关大败!”
“什么?轩辕关?”马越皱起眉头,却仍旧保持着矜持坐在院子亭中摆手说道:“仲兄先坐下,莫急,让这兄弟慢慢说,轩辕关的王匡鲍信有何异动?”
董卓气呼呼地一拳擂在亭柱上,直锤得木制亭柱凹出个拳印儿,低头见那胡卒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怒道:“再不说老子把你穿矛上挂城门吹凉风!”
“将军息怒,息怒,小人自轩辕关,樊军侯麾下,昨,昨日守军出关,一夜袭破段军侯营地,李军侯率军营救,半路被弓弩伏击死伤惨重,收拢兵马一路溃退至侯氏邬,联樊军侯合兵一处于嵩山下再战,再度败退,段军侯阵中被斩,李军侯率残军六百向河南尹撤退,派小人报信求援,请将军出兵!”
段军侯是董卓的部下,段颖的后人,段煨。
“贼人有多少,领军之人是谁,竟能连败仲兄麾下悍将,阵斩段煨?”马越坐不住了,起身对家仆丢出腰间玉珏挥手道:“入宫请关将军、虎贲四军侯,长水校尉及上军校尉赵瑾过府,我有急事。”
董卓说道:“郭汜华雄也在过来的路上。”
家仆领命便去马厩取马,叩首的董军士卒慌忙答道:“步骑三千,屯驻侯氏,军阵中有长沙太守孙坚的旗号,李军侯说只怕他在等待援军。”
长沙太守,孙坚!
这个名字令马越与董卓面面相觑,过了数息时间,马越说道:“本准备命虎贲军出战,没想到是孙坚杀过来了……”马越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仲兄,只怕这是一场恶战,绝不能叫孙坚兵临城下!”
“牛辅领军北上,某手中只有这点人马,挡不住孙坚。”董卓皱着眉头说道:“三郎,你再拨我三千兵马,我出城会会孙坚!”
鼻子哼出一口长气,马越坐在亭中低头沉吟,良久不出一语。
不是他信不过董卓,实在怕董卓有所闪失,如果董卓被孙坚击败,那他真的就一无所有了,他从不将个人生死寄托于他人掌中,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一次也不能例外!但偏偏他与董卓不能同时出皇城,他担心二人齐出,若不胜孙坚撤回洛阳还能背水一战,可如果洛阳城门紧闭,甚至城中叛党内外夹击呢?
“仲兄,先不要着急,等人手到齐,咱们再想办法,现在你我二人要先冷静下来,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董卓只能点头,他深知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有他临阵击敌的经验充足,但对上孙坚?他真不知道自己这边城宿将能否低的过孙武后人。
时间在二人静默中流逝,最先抵达的是关羽带着程立、甘宁、彭式、朱灵赶到,华雄郭汜紧随其后,最后是城外的阎行。
“长沙太守孙坚领兵自轩辕关出兵三千,昨夜击溃李傕樊稠段煨,眼下敌军屯驻侯氏,根据李傕的预测,他们还有援军,最大的可能是南阳的袁术。”马越不管诸将的惊讶,一下子将消息全说了出来,直视众人说道:“因此,我打算率关羽、徐晃、杨丰、甘宁、华雄、赵瑾领上军校尉部出战,仲兄,城内也许亦有叛党,小弟希望你能为我镇守皇都,彦明夫子,配合仲兄守住皇城,一定要为我留出退路。”
长水军被裁得只剩五百,面对三千甚至有可能更多的敌人难以起到大的作用,倒不如领上军校尉部及部分西园军凑足五千之数,见过血平过叛的军队,还有几分胜算。
“彦明派人与长安马玩密会,让他速发凉州军前来支援。”见董卓想说什么,马越立即说道:“兄长不必多言,若我回不来,你便带上咱们所有弟兄一路撤回凉州吧。”
“来人,将请战书送入宫中,上表任仲兄为司隶校尉,赵瑾前去点兵,率上军部及赵融部洛阳南门集结,搬运粮草准备军械,准备出征!”
当马越挂帅出征,对阵让他感到恐惧的敌人,他上很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场征程时,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陇关上有白衣胜雪的美娇娘指尖触动焦尾琴,弹弄着凉州没人听懂的曲子眺望着洛阳的方向。
等意中凉人,策马而归。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七章左右驰射
河南尹地界上,李傕与撤退下来的六百兄弟聚集在此,郡治不让他们入城,只得流窜在山野之间,食不果腹。
屠格胡、南匈奴的战士作战凶猛是无话可说,顺风战舍我其谁,一旦出现败绩……许多人连语言都不通,一个汉人军官未必能保全十个下属,更别说数千人之巨的军队了。
当马越督着五千有余的大军抵达河南尹时,派出探马寻找李傕的残余,在河南尹城上便见到了有生之年最惨的凉州军。
丢盔弃甲都是轻的。
一番洗涮,李傕穿着一身布袍低着头走出治所,败军之将耷拉着脑袋,没了一点从前的锐气。
“李兄不必如此,眼下贼军的局势如何,可有攻城夺县?”
马越摆手让李傕坐下,大堂上双方将领都不少,马越这边各个威武锐气,董卓那边则只有华雄一脸傲气,其余如李傕、樊稠等人皆如霜打了的茄子。将是军中胆,若连大将都被人打得服了气,那士卒哪里还会效死力作战?
军心不可用!
马越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说道:“诸位兄长不必如此丧气,事发突然,以有心算无心一场败绩无伤大雅,我记得仲兄曾云轩辕关内驻扎三千有余,如今只有这六百了吗?”
两天时间,同等兵力几番厮杀五去其四,这孙坚简直是杀戮的鬼神。
“应该不止,今日驻扎河南尹属下已差遣人手散布各地收拢兵马,应当还能收拢五百之数。”李傕拱手说道:“斥候也都陆续回报消息,据属下所知其军驻停与侯氏与偃师,不再西进。”
李傕起身走了两步,地上铺着司隶地图,他趴在洛阳以东的地方说道:“将军请看,偃师、侯氏、轩辕关自北向南连成一线,其间隔不过十余里。并且眼下叛贼搭出深沟高垒,一副要据高城以死守的模样,但三地均无何紧要。”
“因此。”李傕抬着头言之凿凿地说道:“属下断定孙坚必有援军,他在拖延时间!”
“不好说,孙坚此人深谙兵法虚实之道,也许让我们看到的都是假象。”马越皱着眉头思考之际,关羽出言问道:“李军侯,可探明敌军补给辎重自何处运发?”
“嗯,业已探明。”李傕指着地图说道:“从南向北,自轩辕关发出,但辎重数量不大,无力支撑五千兵力以上……”
“从南向北就对了!”马越一拍手掌说道:“南阳还有个袁术呢,而前番撤退至轩辕关的王匡鲍信等人还不见踪影,恐怕他们已经合兵一处,如此说来,孙坚应当是真打算死守偃师侯氏三城,李兄,且将斥候洒出三十里,盯紧了南边的太谷关,全军造饭,一个时辰后拔营东进。”
人过一百,形形**。人过一千,扯地连天。
五千有余的兵马一启,浩浩荡荡铺开一立有余,有过长途行军的西园部军容严整,关羽在前徐晃在后,左甘宁右华雄,马越与赵瑾镇守中军各领千人,向着侯氏邬缓慢前行。
孙坚不着急,马越也不能让自己着急。
轩辕关为八关之一,易守难攻,何况容易被前后夹击,不在攻取范围之内。
偃师城亦高墙壁垒,难以攻破,眼下最容易进攻的就是侯氏邬。
只是马越想不清楚,为何孙坚会分兵双城,即便是犄角向望,终归他的兵力是少的,全军不敌马越的军势,却仍旧分兵……这里面是一定有问题的。
可以说,孙坚是在引诱马越前去攻打他。
“将军,将军,喝…喝…”探马上的骑兵垮裤被马背磨破,勒马在马越身前便摔落马下,手指着南方喘着粗气说道:“太,太谷关,袁术的兵马打出旌旗,四五千人,马千骑,正面北而上,急行军!”
袁术,还是蹦出来了!马越环顾左右,这里不是适合设伏的地方,急忙下令甘宁与华雄率部急行撤退至方才经过的山岗之间东西设伏,自己则率三军北上,放出探马十里。
时刻监视着袁术军的动向。
无怪袁术日后能够成为一方诸侯,单是这执掌南阳一月便聚起五千兵势,其中还有千匹骏马,也是有大才在身的人。
可惜这人总跟自己结仇。
马越吩咐军士故意将撤退阵型打散,旌旗拖地远远望去便是一帮乌合之众。只不过他这样的做法令跟在身旁的李傕面上无光……他们的士卒,就是这样撤退的。
也该当此大败。
李傕策马跟在马越身边,看着周围来自洛阳先帝刘宏拉起的西园军的军容,事实上在前日的战争开始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洛阳娇生惯养的军士在大战之际能起到多少作用,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贪恋屠格胡与南匈奴人在并州反叛时表现出的顽强意志与强健体魄,在军纪严明的凉州军内吸收了大量胡族俘虏。
他们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并未整军训练便将这些胡族拉上战场,一次意料之外的突然袭击,他们最先乱了阵脚,撤退来得惨不忍睹,无数凉州好汉子因为身边没有能够伸出援手的袍泽而饮恨沙场,两千余人……孙坚的大胜有多畅快,李傕心里就有多愤恨。
“将军,袁术已派出先锋骑兵已进至五里之外,再有一炷香便会追上后军!”
“就怕他不来!”马越闻言面露喜色,勒马问道:“袁术主力何在?”
兵法有云,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何况袁术分兵先锋轻骑疾驰而来!
袁术啊袁术,恐怕你中了我的圈套啦。此时马越几乎遏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似乎已经看到一场大胜就在眼前。
“回将军,袁军主力尚在十五里外,携带辎重器械逶迤而进!”
“好,好,好!”马越拍手指着伊川谷山岗上的一处高地喝道:“中军至此,搭旌旗隐于山后,静待袁术先锋前来,李兄,请将胡兵纵马护卫关将军侧翼,待袁军先锋驰至以骑射对峙,且战且退!”
李傕根本没想到遭逢一场大败马越竟会给他一雪前耻的机会,当即兴奋地抱拳应诺,翻身策马率领所剩六百余胡骑持弓向着前军奔去。
“传令关将军,勿要恋战,稍战既撤,以强弓应付,将敌军诱之此处,千万勿要乱了阵脚。”
“诺!”
片刻之后,马越中军已隐至山岗之后,左右大军亦于侧翼部下埋伏,只等关羽引着敌军步入死地。
此时此刻,督着大队人马进击洛阳的正是袁术在南阳结识的勇将俞涉。
初次为袁氏效力,草莽出身的勇将心中激荡非常,这一切都因为他的对手,以勇闻名至权倾天下的马越!
“校尉,咱们放慢进军,等待太守率大军一同前进吧,尽管贼獠窃据庙堂,终究是沙场宿将,此次不战而退不同寻常啊!”俞涉身旁司马张勋皱着眉头,对急功冒进的俞涉说道:“将军可莫要小看了马越。”
“董卓是否亦称名已久?”俞涉擎着一柄长刀,猛然勒马转头问道:“还不是被孙坚三次突袭杀得七零八落,张兄且看地下脚印马蹄杂乱无章,必是孙坚一战既克使其闻风丧胆,咱们可不能让那孙坚一介外人独占鳌头,要为公子争功啊!”
“这脚印……是杂乱无章不错。”张勋劝不动俞涉,他本事高,又在南阳广负勇名,有些自负张勋也能理解,其实他也看不出这路上马越撤退是否有诈,但心底终究有些不安,“大陆泽之战,马越单骑追杀十里斩张梁。荥阳之战又布下疑阵使贼人惊扰,乱战中部下取贼将首级。狡猾的很,校尉还是小心为上啊。”
“张兄莫要过多顾虑,若马越果真有谋,兄长自可挥军撤退,某这颗头颅便做冒进失责请罪了。”同是草莽出身的勇将,俞涉自有一股将头颅悬在腰间的觉悟,长笑一声说道:“若马越真过了气,勇逊当年,这袁氏公府的头功,俞某便取了!”
“张兄不要再多说,全军听令,死死咬住他们的屁股,让他们疲于奔命,我就不信两条腿能比四条腿轻松!”
俞涉一声令下,两千步骑轰然而动,紧紧跟随几里外滚滚烟尘奔去。
追去一里,俞涉眼见地上七零八落的脚印少了些许,正皱眉向前便见到前方奔回一骑探马,撒开护卫迎上问道:“来得正好,为何脚步变少了?洒出斥候再探!”
“校尉,前方,前方敌军左右奔出数百胡骑,左右驰射杀伤不少探马兄弟,掩护后军撤退,不能再派斥候了啊!”
“胡骑?”俞涉勒马扬刀笑道:“马越仅一鼠辈耳,不敢应战,出兵仅是为了救援这数百夷族,哼,胡骑有甚可怕?三千胡骑还不是被孙伯符杀得丢盔弃甲!传令下去,斩将夺旗者,袁氏从不吝啬赏赐,得胜之日,某将为尔等摆酒庆功!骑军左右掩护冲散胡骑,步卒随我冲锋,击溃他们,傍晚之前,我等攻入河南尹!”
“杀啊!”
袁氏大旗之下,如狼似虎的步卒在最后一里距离发动冲锋,两侧骑兵则如流水一般迎着胡骑的箭雨奔驰而上!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八章一场胜败
携同盟一场大胜之威的袁氏先锋军士气高昂,偃师一线已被孙坚的兵力全线封锁,整个东部的道路受阻,洛阳收不到一点消息,而他们知道,援军正在路上。
鲍信及王匡已经迂回至泰山郡,重整旗鼓。豫州孔伷,兖州刘岱亦打着勤王军的名号向关中出发,北海太守孔融及刚被马越任至荆州的刺史刘表不为所动,但谁都已经无法阻止联军已经形成,冀州刺史韩馥以黑山贼为患的理由拒不出兵,却已应下承诺,若幽州军南下援助马越,他会设法组织。
海内广负名望的宗室刘虞是无法令人忽视的庞然大物,谁都担心马越在外部除了凉州之外任何可能的外援出兵。
裁西园、长水,消扶风军力挺皇甫嵩入朝,顺水推舟支持汉军北征鲜卑,拱卫骠骑府……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赶走以马越为首的武人当政,让士人再度掌握朝堂。
伴着伊河的水声潺潺,东岸三十里山谷中,爆发以‘讨马’为名继轩辕关之后的第二场血战。
伊川谷,喊杀声震天,到处旌旗招展,骏马嘶鸣,作为袁术在南阳站稳脚跟的第一号战将,俞涉并非浪得虚名。
悍不畏死的南阳骑兵冒着箭雨撞入胡骑阵型之中,锋利的刀锋撕出一道缺口,紧随其后的步卒弓手则死死地咬住关羽后军的尾巴。
后军千人,陷入苦战。
关羽在旌旗中打马,不住地呼和稳定阵型,嘶吼声中有些慌乱,不断指挥士卒北逃而去,不过数息之间,便已有近百伤亡。
哪怕扬刀喝出‘后退者斩!’这样的吼声仍旧无法阻止自军宛若洪流一般的撤退脚步。
敌军主将的慌乱,那些东西乱晃的旌旗让俞涉心中萌生出更强烈的冲劲,他嘶吼着,奔驰着,强劲有力的臂膀挥舞着长刀收割追赶着面前每一名敌军。
“什么盖世英雄,一介草寇耳!”
急功冒进的俞涉却没有发现,战场正向着伊川谷偏移着。
“他妈的,跑啊!”关羽在心中大声咆哮着,他手下的袍泽在被敌人疯狂绞杀着,胡族骑兵已经成功牵制住袁军骑兵,己方步卒却被敌军死死咬住难以逃脱,为首的猛将更是左冲右杀无可挡者。
他端坐马上的每一息,都是麾下步卒生与死的交替。
关羽扬起左手,轻轻勾动。身后骑兵踢踏,那是关羽在出征时选出的二十余骑,皆是后军千人中剽悍之辈。
面沉如水,关羽迎着敌军前驱的剽悍猛将扬了扬手中环刀,驱马逆着人群前进着,掌旗官已经跟着大部向着伊川谷前进,他要为士卒杀出一条出路。
无论结果如何,他关云长都不能眼看着士卒受死……
耳畔充斥着袍泽哭爹喊娘的叫声,如果说开始还是士卒们遵从他的部署假装逃跑,现在真的是抱头鼠窜了,不过跑出一里路,袍泽已经被肆意砍杀了近两成,若这事还没有转机那就已经是一场大败了。
更不必说,李傕带着那班胡骑跑到哪里去了。
眼前的道路宽阔了,关羽领着二十余骑走出逃窜的人群,一夹马腹扬起环刀直冲袁军先锋猛将而去。
俞涉挥刀斩在一名中原士卒背后,前行数步勒马左右环顾,袁军步卒仍旧死命追赶着敌军,倒没出现他想象中被甩至百步开外的情况,只是四周敌军越来越少,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妥。
就在此时,俞涉猛然望见百步开外的敌军人流中一身形高大的赤甲武将扬刀策马冲来,身后还跟着寥寥可数的十几个骑兵,声势有些决绝。
“南阳俞涉。”俞涉提着长刀喝道,望见来人腰间悬挂的银印青绶甚是显眼,两千石的朝中大员,不是无名之辈,奔马迎着便冲了过去,“来将通名!”
关羽扬刀策马也不说话,蓄着力气咬紧牙关,眼中盯紧的只有一个地方。
俞涉的脖颈!
临近了,俞涉见来将不打算道出姓名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腰间的银印青绶,至于姓名,哼!
倒是提着脑袋寻袁公子领赏自然就知道了!
“驾!”
想到功赏,俞涉心头一热,一提缰绳猛地冲了出去,长刀猛然后摆便要将敌将从马上扫飞,来个人马俱裂。
刹那间,双马交错之际,关羽一踢马腹,速度竟又快了几分,手中环刀挥出却在即将碰到俞涉长刀时猛然一收,再度横刀而出。
俞涉的长刀,落空了。
错马之际,关羽的环刀却稳稳地放在俞涉的脖颈前,骏马的前冲已难止住,俞涉就这样眼看着锋芒利刃伸着脖子撞了上去。
“噌!”
他只能听到朔朔的风声,一颗好大头颅顶着兜鍪便飞了起来,骏马载着尸身再度奔出几步,长刀斜斜地扎在地上,无头尸身坠在地上。
关羽默不作声地收刀入鞘,拨马数步提住斜插地面长刀的刀柄,挑起俞涉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奔马数圈,周围的袁军士卒都被惊呆了,方才还士气如虹攻势迅猛,眨眼间先锋主将就被这赤甲红脸汉子向杀鸡一般宰了……一时间兵卒都握着兵器呆立当场,有人上前走两步却因身旁无人又再度退了回去。
“某乃虎贲中郎将,关羽关云长!”怒目圆睁,关羽挑着俞涉的头颅喝道:“尔等反贼还不速降?敢于王师兴兵者,宛若此獠!”
……
伊川谷中,马越皱着眉头按耐不住心头的紧张,紧握刀柄的手心中满是汗水,有些滑腻。
眼看着谷口烟尘滚滚,等了良久却不见后军入谷,他的心头始终像块巨石悬挂,不得轻松。
“将军,后军急报!”
前方的哨骑奔马而来,马越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后军出了什么事?”
“关将军……关将军临阵斩将,敌军披靡,已经领几百人反冲三里,斩级二百有余,还有不少降卒,差属下回来问将军降卒如何处置。”
“什么?”马越愣住了,与身旁的樊稠等人面面相觑,马越伸手问道:“关将军将贼人击败了?”
哨骑不知为何马越如此发问,点头满面崇拜地回道:“是啊,贼军追击之际,关将军策马逆冲,一个照面便将勇猛无比的贼将斩落马下,后来弟兄们发现贼将被斩了便都反冲回去,所以将军,咱们胜了,不用退了,大胜!”
就在这时,奔马一骑再度而来,拱手说道:“将军,袁军主力向东部移动,可能是轩辕关或偃师城。”
“唉。”马越叹了口气,一场大胜,马越却高兴不起来,“有多少降卒?”
“回将军,有两三百呢。”
“罢了,罢了,你们下去吧。”马越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让云长自己处理吧,让他向南移动,于高地向阳扎营。”
马越心里沉甸甸地号令全军移动,疏通粮道,隐蔽谷中的大军移动。
关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终究还是少了大战磨砺……擅自出击影响了马越对于整个战局的思虑。虽斩了先锋主将,后军主力却无法上钩,迫使其至少四千兵力向南移动与孙坚部集结,固守坚城的七千人马,想想就令马越心头发寒。
他拿什么去打?
就身边这五千来人?
若关羽引先锋军入谷,厮杀之间袁术赶到加入战场,合围之下数名猛将领兵冲杀,关羽徐晃甘宁华雄齐出,且不论待逸之师对疲敝之军,单单是手下这些将领就能将他的军阵杀穿个来回。到时候降卒可就不是两三百,至少是两三千溃军!
两三百降卒……换来了久知兵事的江东猛虎率领之下的七千人马。
袁术在马越眼里充其量是一头攻势迅猛的野猪,战斗力足够却不知变通,观其麾下将领不过猛打猛冲,六千兵马被关羽一个人废掉千余。马越至少有七成把握给他把六千大军打成千人队。
他宁可面对袁术的六千兵马,也不愿对上孙坚的三千江东军原因就在此处。
可是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他又能如何呢?关羽不是阎行,要当这众将的面数落关羽?
他做不到。
眼下只能重新策划再一次的进攻方式,敌军依靠坚城,他就得背向山岗严加守备,重头谋划。
斥候洒至偃师城下,将敌军周围防备探个清楚,马越则率大部东进十里,与关羽汇合搭筑城寨,源源不断的物资从洛阳途经河南尹运送过来,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这将是一场伉长的苦战。
“诸位将军、校尉、军侯,关将军前番力挫袁军先锋,斩级上百,但未尊号令,本应处罚。”马越立在帐中,周围跪坐着满满一帐的将军校尉,关羽默不作声地坐在右首,马越拱手说道:“如今袁军主力与孙坚汇合已不可阻止,定计之时诸军将领皆不在近前,因此号令不通,此战失责在我而不在关将军。但是眼下,敌军偃师近在十里之外,我军如何克敌,还望诸为将军为我分忧。”
“将军,关某擅自出战,破坏将军筹划,罪责不在将军,关某甘愿领受责罚。”关羽起身,这个时候他也明白马越对于整个战局要比他看的远些,明白必须要有小的牺牲才能搏到大的胜利,不过他脸颊本就深红,也看不出是否羞愧,起身垂首说道:“属下认为眼下据守营寨,强据高地严加防备,敌军来则难克,不克亦难走,便可后发制人。”
“关将军所言不错,但贼军即在等待,未必这便出击。”徐晃答道:“将军,探马业已探明敌情,敌军多屯于偃师,侯氏邬贼人不多,况且互不统属,属下愿率一部骗侯氏邬,入坞坚守一日贼军必救,将军可伏于外部伏击援军。”
马越听了眼前一亮,眯眼说道:“如此,斥候上就要多下功夫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四十九章屯粮洛阳
洛阳。
关羽的一场小胜捷报发至朝中,王师克敌,不少朝臣为马越高兴,当然亦有对此不快的。不过他们已经知道,反对马越还是反的太早了些,教给他们这个道理的人,是董卓。
马越出城迎敌之后,董卓便在洛阳成了当之无愧的头号大员,平日里带着高大悍勇的凉州亲随在市井中走街串巷,马越为董卓表司隶校尉实为无奈之举。眼下的洛阳城里最需要的,一个是精于兵事,能够随时为出征兵马提供必要的一切援助,再一个就是能够镇得住洛阳的将军校尉及朝中大员。
当然,还得心向马越。
满足以上三点,只有董卓。
董卓也确实做的不错,自大军出征之日便连发数条命令,倒是确实对马越帮助极大。
先是命洛阳留守的西园夏牟赵融二部封锁四门,请都亭侯执金吾王斌率缇骑严巡街道,稳定皇都局势。此后又命长水校尉阎行固守粮道,七百兵马于粮道上奔波。修书请凉并与董卓相近的羌部酋帅、地方豪族出兵洛阳引为后援。
为防止失态扩大,甚至修书寄于割据榆谷以西的韩遂,告诫他勿要生事,眼下十常侍已除,朝政被马越把持,再入侵凉州东部当心王师围剿,让他稍加安分,待除叛结束便请马越上奏,为他表个将军位。
“将军,这么写那韩遂会听吗?属下可是听说那韩遂虎踞西州拥带甲十万,将军位……能满足?”田仪写完信件最后一笔,额上挤出好几段皱纹抬头看着董卓问道:“或者说,将军位,是那韩文约所求吗?”
董卓坐在上首,两手抱肚皱起眉头。
“所求?天下那个男儿不求将军大位荣华富贵?不过老田你说到点子上了,这韩遂确实不一样。”董卓嘿然笑道:“他韩文约比西海羌的牦牛还犟,老田你可知他当年为凉州从事,却要反出朝廷?”
“因何反汉?这个属下还真没了解过。”
“说来你可能不信,他是为了家乡。那时候凉州诸部正要起兵反汉,那些酋帅都什么德行,什么王国宋建,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窝囊东西,嘁!”董卓眯着起眼睛回顾,往昔那一顿凉州从事府中酒宴点滴都历历在目,耳畔仿佛再度炸响韩约那句掷地有声的悲壮承诺。
‘名声身外之物,韩约不要便是!’
“那是个时候啊,他还不叫韩遂,住在金城外的旧宅子里整天披件遮挡风沙的红袍,家里存着不少凉地老酒。老子又常常不请自到,看着他数年如一日周旋在羌人与汉家百姓之间,一次又一次地阻止凉州本土可能爆发的冲突,十年吧,有个十年啦。他做了十年的凉州从事,州刺史换了七个,别驾从事却永远都是他。羌人汉人,都敬服他,他的车马一到,冲突便没有了。因为他是凉州独一号的别驾从事,韩约。”
董卓的眼睛有些发红,这些年他一直害怕朝廷调他回凉州领兵作战,和老朋友兵戈相见总是一件令人心寒的时,尽管他知道,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他攀上权力高峰的路,正是因为他知道,朝廷的诏令一到,他一定会顺着本心整顿兵马摧城拔寨,但也正是如此,他才害怕。
“以前啊,某家经常从背后踹他p股,别看他是凉州的别驾,对老子还是得毕恭毕敬的,毕竟他打不过老子。”董卓摇了摇头,肥手在脸上一抹,吹了口气说道:“现在不一样啦,前些年在三辅,隔着重重兵阵,老子见到他,仍旧是那身红袍,只是披挂顶盔,跨着高头大马停在大纛之下,真他娘的威风。”
“可是啊,老子再也不能从背后踹他了。”董卓摇了摇头,“他成了韩遂,是老子的敌人,是天下的敌人。他是拥带甲十万的凉州大人,遂,遂……只能往前,再难回头哇!”
韩约给自己改成这个名字,想来心底里也是清楚的,韩约这个名字,从他红袍东奔狄道会盟时,故事便已经讲完了。
后来的韩遂,和韩约曾经的过往再无任何关系。
遂,顺遂,可向前,无退路。
田仪c着两手捧着蔡侯纸上的信件,再度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将信件收入怀中,问道:“那……将军,这信差谁送去?”
“不用麻烦,就让亭中置所的去送去就行,把信马寿成手里,他看了自然就懂了。”董卓摇摇头,哼出一声说道:“某最不喜说这些心中郁结,对了,老田,还有件事你得给某办妥了。”
“将军尽管吩咐。”
“告诉郭阿多,让他带某手信速回凉州,去将那些散布草原的羌人诸部都集结起来,告诉他们,来洛阳共谋富贵……就说是董某说的,叫他们将某及众将的家眷送来洛阳,特别是老夫人上了年岁,叫他们路上小心看护。”董卓皱眉眯着眼睛,一只手凌空比划着,老夫人在他眼中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眼下洛阳已是水泄不通,如果美阳侯败绩,那必将撤回洛阳,这里将化作战场!所以,某要你屯大批军资器械于城中,无论如何,要弄到可供三万兵力坚守城池一年的物资!”
“这,将军啊,眼下多事之秋,老夫人长途奔波,若在司隶糟了兵灾那岂不是……”田仪掏出一张纸勾画起来,“三万大军,一年……”
董卓一拍大腿喝道:“就是因多事之秋,才更得将阿母接来,文约若不听劝告趁中原叛乱在凉州胡闹起来,那才真是不堪设想!只要出了陇关,老子就发羽林军去接阿母,看哪个敢拦!”董卓一瞪眼,多年杀戮的剽悍气息惊得田仪一颤,眼看着握笔的手便是一抖,董卓这才反应过来,摸着头说道:“你先算,别急,别急。”
田仪低着头微微点了点,眼下的董卓跟他可谓是虎生双翅相得益彰,从前侍奉南匈奴羌渠单于,可远没有董卓这么好伺候,对董卓来说,只要尽心尽力为他做事,便是真有顶撞都没关系。凶狠手段都是对外人使的,羌渠可不一样,莫说顶撞,一个事儿没做好就要小心项上人头了。
田仪手中毫笔走若游龙地涂写勾画,尽是董卓看不懂的字迹,这东西并非董卓没学问,而是田仪计算兵粮的方法都是从匈奴人那里学来的,粗劣,但更加有效。
“将军,恐怕咱们很难据守洛阳一年之久。”田仪抬了抬头说道:“单单谷物,一年所耗六十五万石,这是黄河以南两千顷土地的全部收成,况且如今天灾不断,关中已经连续干旱两年。”中年文士摇了摇头,“士卒也不能只食谷物,菜、r,缺其之一士卒便无法久战,黄河沿岸可捕鱼r,农田亦能种食,若弃其而被困于城中……属下这便去询问大司农城内仓禀之实,尚有多少存留。”
“国库空虚,那些权贵手里总是有的。老田,你放手去做吧,要人要令差人来取,抢便抢了,若有违抗者,便行使卧虎之职抄家查办,洛阳必须有坚守的本钱。”董卓摆了摆手,示意田仪安心去做,“城外可不弃,但若必须弃,某要背据皇都坚城,尽破英豪叛党于城下!”
卧虎,正是董卓之职,司隶校尉的代称。
“可是这样美阳侯只怕有所不悦,将军……”
“没什么可是!”董卓摆了摆手,说实话他并不看好马越对阵孙坚,在他心里马越整垮两个将军府,能力的确是突飞猛进,但说到征战,他还是更相信自己一点。“三郎那边自有某去解释,你担心个鸟?他叫某家帮他打仗,某家这不就是在帮他打仗?置于如何治政,那就看他本事了,堂堂国舅才封了亭侯,三郎就已经是列侯了,想来这些事情对他不是什么问题。”
田仪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也就董卓敢这样把现在掌天下最大权柄的年轻人当做个后辈议论,深谙曲直之道的南匈奴逃奴可不会跟着董卓对马越说三道四。
见田仪默不作声,董卓也不见怪,笑着拍拍他的文士袍,摆手说道:“你去吧,某家得去趟辅国府,尽管某对崔烈无甚关系,留下的小子还得好好安慰安慰。”
“这事儿?辅国将军应当已经……”
跟在董卓身边做事舒服归舒服,但田仪总是不安,自家主人走到哪儿都是老大哥的模样,在凉州是,在并州是,甚至在南匈奴驻地仍旧是这般做派,如今入了洛阳,依旧如此……田仪心中有些警惕,这局面尽管还算不上什么主弱臣强,可他心底里总觉得不太妥贴,挥袖阻拦道:“主公啊,照属下说,这事您就不要掺和了吧,辅国将军的恩怨便叫辅国将军自己解决,您这么热心的去,不落好就算了,万一再让美阳侯心里扎下什么芥蒂……于天下不利啊。”
“于天下不利,哈哈,老田莫再说笑了,董某做事什么时候也扯到天下之利上了。”董卓仰头大笑,方才走出府邸便有仆从牵来骏马宝驹,跨上骏马,董卓回首对田仪笑道:“别不信,这事美阳侯还真不行,他连儿子都没死过,懂甚个安慰丧父破家之人?”
事情过去多少年了,当年羌乱中痛失的爱子如今都能当作自嘲拿来说笑。
望着董卓拍马离去的背影,田仪在想,说出这么一句话的人,要有多么坚如铁石的心肠?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章螳螂捕蝉
夏日的烈阳照得人心头发昏,困意绵绵,尤其对职守坞堡大门的卫兵来说,更是尤显无聊。
众所周知,从洛阳出征的国贼之军已经在西向十里的山岗上扎营下寨,开凿沟渠不说扎营之地背靠山川布满密林,终日三巡七岗,斥候进到两里外的林子里多半会被乱箭射死,摆明了要严防死守依据洛阳源源不断的不及运输拖垮勤王军。
这个时候,任谁都不会觉得马越的军队会顶着大太阳搞什么突袭。
侯氏坞堡好歹也有三丈高墙五百守军,何况北距偃师城堪堪八里路程,一旦敌军攻城援军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守军自是高枕无忧。
突然,一个眼尖的斥候站在城楼将手挡在眉间一笼,望着远方升起的烟尘指道:“诶,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顿时坞堡上的卫士都来了精神,居高一望,可不是吗?
远远地便见到百余骑兵丢盔弃甲地往坞堡这边疾驰而来,还有精通骑术的骑兵张这手用力挥舞着,看上去分外焦急。
“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马越的阴谋?”
谁都没听说近来外部斥候有这么多,何况眼下亦不会出兵在外,这能是谁的兵马?不用说主将,单单是小小的斥候便能想透的问题。
一定是马越的人,没跑儿的!
烟尘滚滚,一里路程转眼即过,那些骑兵更加不安了,不停地朝着坞堡嘶吼着,许多人连bīngqì都没有,为首一人身旁侍从的骑兵还抱着一具尸身,快马加鞭地奔向坞堡。
“快看他们后面!”
随着眼尖的斥候向远方一指,众人望见远处大队人马传出烟尘滚滚,粗略一望足有数百之众,其人皆披发豪健,手提利刃各个争先,其中旗矛林立,马字大旗尤为显眼。
胡骑张弓搭箭,将箭雨抛射向前,转瞬之间前方的骑兵便有数人坠马。
这时,坞堡上的斥候才觉得,这事情恐怕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受孙坚之命镇守侯氏邬的是其麾下亲信都尉朱治,此刻也被斥候请至城楼,望着下面骑兵被胡骑射倒追杀,眉头也紧紧皱着,摸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城中可是友军?我乃先锋俞涉部下军侯,抢回先锋尸首,请城上将军开门救援我等!”
骑兵中为首的将校一喊,后面跟随的四十多个骑兵亦一同哭喊道:“请将军开门!”
“请将军开门!”
朱治两手死死掐着城跺,眉头紧锁望着下面,胡骑越来越近,眼看就到千余步外,那些骑兵则带着俞涉的尸首在城下打马兜转。
“请将军速速开门!弟兄们,依门死战!”
朱治眼看着城下半百残兵下马列阵,看着他们背向坞堡依靠城门背水一战的决绝身影,咬紧了牙关。
见死不救吗?他在心底拷问自己。
那些胡族骑兵越来越近,他们再度挽起手中的强弓,张弓搭箭。
猛地一拍城跺,朱治回头提起bīngqì踏着阶梯奔下城头,发号施令道:“备战,开门!”
城门后的木栅被卸下,大门洞开,一支抛射而来的箭矢在朱治脸颊飞过,脚下传来骏马奔驰的震动,那些胡骑至多还有百步就要冲入城中了。
但朱治没有丝毫畏惧,面沉如水地对袁术溃军喝道:“速速入城,快!”
一脸刚毅的俞涉副将微微抱拳,脸上带着说不清的表情,一摆手,那些列阵的将士争先恐后地涌入城门。
将士们在狭窄的城门洞中拥挤,碰撞,朱治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的表情划过,最终定格在城外与骏马一同随意抛弃的,俞涉的尸身上,他的瞳孔像被针尖刺痛一般地瞪大起来。
“小心……放悬门!”
坞堡卫士拔刀,朱治指着城门嘶吼,徐晃横了长矛,推在朱治的身上,骑兵甲士们亮出bīngqì。
尖叫,碰撞,刀光,节节败退。
徐晃顶着长矛,长矛后面是险些被撞翻的朱治,四个拔出武qì卫士,被硬生生推出数步,接着徐晃就被一脚踢翻在地滚个跟头。
可这已经够了,几乎刹那间,骑兵甲士已经舞着长刀冲出城门洞,在坞堡中大肆砍杀着,徐晃翻身正见到那守军将领跑上城头的背影,一把掐住一个正死命关城门的卫士后脖子,连头盔带人撞在墙上,捡起把刀朝门外奔驰的胡族骑兵们大声催促道:“云长,快!”
说时迟,那时快。
胡骑领兵之人正是九尺威武的关羽,不住地催马,关羽已经甩开身后的胡骑数十步远,已经奔至城门近前,城跺上的卫兵张弓搭箭,关羽一把抓披肩斗篷奔驰而舞,箭矢尽不能中。
朱治亦慌神,连踢带踹地赶走拉拽悬门锁的卫士,一刀劈断牵绊的木柱,铁索应声而下。
“哗啦啦啦!”
铁索放尽,朱治这才松了口气。
城下。
悬门当下之际,关羽胯下骏马如飞,猛夹马腹令骏马奔驰若飞,马身堪堪奔入城门,悬门亦当头而下。关羽举掌上托,这侯氏邬的悬门尽管比不上萧关那等千斤门闸,关羽的身边亦无初生若虎的马三郎。铁门带着呼啸风声当头而下,正砸在关羽托起的手掌上,脚不沾地,掌难抬举。伴着耳畔“哐当”一声,悬门重重砸在双肩之上若北扛泰山,压得关羽低下了头。
千钧重担哪里是马儿四蹄能撑得住的,当下跪伏在地,怕是折了马腿。
关羽双腿初一着地,膝盖便是一弯,宽阔的后背都弯了起来,却仍jiù以一己之力顶起了悬门。
徐晃愣在当场,余光瞟见坞堡内士卒一时惊惧于关羽惊人膂力,却亦有人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云长小心!”当下,徐晃飞身而起,后背迎着激射而来的箭矢挡在关羽身前,“扑哧!”一声,箭矢破甲而入,徐晃闷声一声,口含鲜血喝道:“快入城!”
胡骑依然冲至近前,各个打马俯身自关羽左右奔入城中。
关羽的双腿直抖,两耳发聋,眉头紧皱着感受身体两侧骑兵呼啸入城,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却也只希望,再多坚持一刻,哪怕一刻也好。
徐晃在身前挡着飞来的箭矢,箭簇穿甲的声音喷薄在他耳边一直回响,看着徐晃口含鲜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脸颊涨的更红,眼睛紧皱着眯了起来。
“将军快放悬门,骑兵已尽数入城!”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洞中尽是胡骑入坞烧杀抢掠的喝骂与卫士的哭号,关羽才堪堪听到如此一声宛若天籁,心神放松之下,双腿一软险些被悬门压得粉身碎骨。
“呃……呃……啊!”
关羽猛地瞪大眼睛,抽空力气的双腿再度直蹬在地,肩头用力向上一拱,竟再度将悬门向上顶起数寸,与此同时双臂用尽力气猛地向上一掼悬门便硬生生地掀了上去,直直越过关羽头顶,趁着这个当口,身体猛然向前一窜,在地上打了滚。
“嘭!”
悬门再度坠下,这一次,彻底封死了侯氏邬。
关羽一身尘埃,披风卷着泥土披在头上,关羽一把扯住掷于地下,活动两下身子,发出一连窜的骨骼脆响,歪着脑袋,他看向徐晃。
徐晃的状态不是很好,背后中了三箭,皆破甲,后背鲜血淋漓,看上去有些可怖。不过关羽仔细探查之后发现箭矢入肉不深,性命无虞。
“兄长破城在即,不必管我。”
关羽点头,指派几名胡骑看护徐晃,抽出环刀踏着大步杀上城头。
侯氏邬的烽火燃起,冲天的黑烟在白昼里显眼非常,周围的田垄被战马践踏,亭里之间十室九空,司隶百姓背井离乡,远去的归人只得含泪望着残破的家乡,踏上未知的路途。
洛阳曾经是大汉最富裕的城郭,洛阳百姓曾经是天xià最骄傲的百姓,他们是距离天子最近的百姓。
而现在,凉州人主政朝堂,天xià几无臣服者,冒着大不韪的风险起兵讨伐……在百姓看来,战火是马越带来的。
战火初燃的一个月,整个司隶百姓离乡近三万户。
这个数字,放在凉州便意味着整个酒泉郡成为鬼城。
关羽徐晃攻下侯氏邬后的第三个时辰,率部隐匿在山林中的检视着一队队斥候发回的情报的马越并不知道,这一次各郡太守起兵对日后究jìng有多大影响,他亦不知道天xià间究jìng有多少个太守、刺史起兵,他只以为,只要平了这一次孙坚袁术的联军,他就能将天xià扳回正轨。
就像凭一己之力颠覆朝堂时一般。
“报!将军,孙坚出兵了,自偃师城面南行军,急行军直奔侯氏邬。”斥候奔马上前,落马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跪拜当前道:“千余步卒,五百战马。”
马越皱着额头,孙坚此时出兵,意在侯氏邬他能理解,可难不成孙坚以为,他的江东雄狮只需千余人马便可夺回偃师城吗?
“将军,我们不出兵援助关将军吗?”
面对部属的疑问,马越硬着头皮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向南移dòng至侯氏十里,但切记莫要暴露我部,派出斥候探查偃师守军,令斥候盯紧轩辕关、太谷关方向可有异动,搜索侯氏邬周围,一旦有所发现即刻回报。”
夺下的侯氏邬,是马越放出的饵,意在引出孙坚这条大鱼一劳永逸。
但是现在,马越看着远方接天连地的重重山脉,他不知道,这么一支不痛不痒的千余部队,是孙坚的精锐所在……还是他的诱饵呢?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一章黄雀在后
漫漫行军路,千余步卒行进在偃师到侯氏邬的路上。?ww?w?.??
阵中数骑皆围赤帻,多与孙坚眉目相似,尽为豪烈壮勇之辈。
为一人腰佩环刀身披甲胄,外披土黄色布袍位列正中,身后旌旗招展,尽书孙字,此人名为孙静,为长沙太守孙坚之弟,在孙坚初起兵之时,便是他领宗族兄弟及家兵六百以援孙坚。
孙静身旁有一雄武青年,亦围赤帻披甲罩袍,胯一匹大马横柄长枪,拱手对孙静问道:“叔父,主公派遣我等援助朱校尉于侯氏,可眼下过去三个时辰,坞堡的烽火都熄了,我等为何还不跨马加鞭,反而拖拉行进,难道不怕在道路间被贼军伏击吗?”
孙静看了侄子一眼,这是他兄长孙羌的独子,兄嫂二人离世过早,孙贲是由孙坚养大的,早在黄巾时期就以少年只身跟随孙坚东奔西讨,数次建功,眼下在军中领都尉职权。
在他们身旁的千余士卒亦以孙姓居多,可以说,这是孙坚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大6泽、宛城攻坚、平定冀州、战三辅、斩长沙区星、破周朝、郭石,可以说,这支以孙氏健儿组成的杂兵伴随孙坚踏遍了整个刘氏江山,凡是有叛乱的地方,就有他们奋战的身影。
尔来,七年有余,这些当年的杂兵,如今也已经成了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
“伯阳啊,这你就不懂了,让叔父来告诉你。”孙静看着远方,抬手马鞭扫指道路两旁的丛林笑道:“兄长要我领儿郎南下击贼讨回侯氏邬,维持兖豫二州的封锁,但马贼的兵力如今就聚在附近林间藏着呢。”
话音刚落,孙贲急忙四处张望,将孙静逗得大乐不已,拍着孙贲的肩膀笑道:“贤侄啊,别看了,他们不会草率攻打我等的。”
“这是为何?”
“捕鱼要以饵诱之,侯氏邬便是那马越的诱饵,他就是想引诱我等出城与其野战,他凉州兵皆是说人高马大,野战我等的确未必是其对手。”说着孙静不禁感慨道:“文台勇略非常,算准了小马儿有几分本事,此战难胜啊!”
孙贲不解道:“若叔父明知侯氏邬为马越诱饵,我等为何还要出城,只等他攻上门来便是了嘛。”
“以逸待劳,自是好极,可我等粮道皆为兖州提供,若难克敌,日久生变。”孙静说道:“正因如此,我等虽是出城,但亦未诱饵,却与马越的诱饵有所不同。他放侯氏邬不增兵是为围点打援,因此文台断定马越此刻定会藏于暗处观察我等一举一动。”
孙贲不再转头了,只是握紧了手中长枪沉着地点头。
“而我等,是为了装作诱饵的模样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让他们将斥候全部在我等周围查探,小心翼翼地检查咱们那看不见的援军在哪。借此来为全局谋利。”
“嗯,叔父,侄儿晓得了。”孙贲点头接着说道:“我等快攻,则易入敌圈套,援军难以驰至。我部慢行,则敌军投鼠忌器,不敢轻动。可是叔父,我部援军在哪啊,怎么侄儿根本都看不见?”
“呃……大侄子,叔父只说咱们是诱饵,何时说过有援军在侧了?”孙静言语中没了轻松,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是一支孤军,只是拿出来哄骗马越的。你仲叔也没打算救援侯氏邬,咱们只是暂时向南移动。与此同时,本该与我军汇合的袁氏公路太守应当已聚兵太谷关,骑都尉鲍信与王匡也在黄河南岸整军前进,豫州刺史刘岱亦兵临轘辕关……只要咱们装得像一些,马越没机会打咱们啦。他夺下了侯氏邬,挺好的……咱们拿下他整个河南尹,打到洛阳城墙根儿去!”
孙贲瞪大了眼睛,抬手一脸惊讶地问道:“这,这便是仲父的谋略?”
照着马越部下的计谋派出一支即像精兵又像疑兵的部队援救侯氏邬,让马越投鼠忌器,实际上已经联结数个诸侯的势力向其主力身后进军,单单是这数万大军入司州的声势就足以令天下震动。
孙贲兴奋地握紧了拳头,这一战,江东孙氏,将名震天下!
……
天下震动,各方诸侯纷纷起兵直奔皇都,作为天下中心的洛阳,一样纷乱不安。
“骠骑将军诶,府门都破了您也不修修。”袁绍推门而入,“您真该把这东西送到宫内让陛下与太皇董太后看看,那马越是个什么样的人!”
骠骑府中一众幕僚方才惊魂未定,这下子又被袁绍吓了一跳,屋门一推后面的荀攸已经拔剑在侧了,见是袁绍这才收兵入鞘。
“是本初啊,唉。”董重垂头丧气地摇头,招了招手说道:“上来坐吧。”
袁绍攥着书卷皱眉望了周围众幕僚一眼抬脚向里走,方才坐下便对董重说道:“骠骑,你看看,董卓麾下的那个叫田仪的主簿,今天砸开了四个公府、三个列侯、五个乡侯、十四个亭侯的府门,以填充军资为名索要粮食钱财布匹,整个洛阳被其搞的乌烟瘴气。”
董重咬牙切齿地没有搭话,深吸口气,连看都没看袁绍一眼。袁绍左右环视,现众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白,不安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董卓,刚来过骠骑府。”荀攸指着堂外正对着的府门说道:“那厮杀汉求门不得入,跨马踏破了府门。”
荀攸说这事是完全没有一点愤怒,面色沉静如水,却令袁绍心惊不已。
“那董贼怎敢如此狂妄?”
荀攸关好府门坐于末座面无表情地问道:“田仪也去了袁氏公府,听董卓说,你家大人要命人取五千石精粟,可有此事?”
“有这种事?我还没回府,别那么看着我,我是从丁公府上下人听说此事,这不就急忙跑来了。”袁绍皱眉头说道:“董仲颖来坐什么?”
董重皱了一下眉头,一头花白头的何隅亦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荀攸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做什么,来要钱要粮,仗着手中大权横冲直撞。还有,郑泰被董卓杀了。”
“什么!”袁绍噌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张手问道:“郑公业死了?他,董卓怎敢?”
“唉。”
一声沉重的叹气,董重是真被董卓吓到了,拽了拽袁绍说道:“本初不要冲动,眼下董卓在城中掌管除属下八百虎贲之外还有马越留下的数千兵马,我们奈何不了他,就不要管这件事了。”
“怎能?”袁绍猛地挥袖,对董重忤逆道:“天子尚幼,太后年事已高,还能理解。可您是骠骑将军,于公于私都该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主持公道,难道就眼睁睁地忠良臣子被杀而无动于衷?真是不耻为伍!”
袁绍对董重拱手说道:“若将军执意如此,那只能请恕袁绍背离之罪了。”
“好!本初,若你有意撑起大局,小弟可为你谋划,则大事可成!”荀攸从袁绍入门就黑着一张脸,在袁绍此话一出,当下便狂喜道:“你当如何,今日董卓杀郑公业之时无人敢阻,偏偏入洛阳不足半月的国舅王斌率缇骑赶到,险些在城中爆流血,董卓心中对王斌还有忌惮,未敢如何!”
董重怎么都没想到一声劝阻竟成了这个结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心头怒却不敢言,他很清楚,当今朝堂已不同曾经,洛阳害怕他的人有许多,但在座士人之辈绝不在此列。
毕竟,文陵与马越争锋之后,好歹身边还有这些公府子弟帮衬,若这些人走了,自己可就真正无依无靠了。他很清楚,现在太皇太后是管不住偏信马越的小皇帝,他这个骠骑将军也管不得老下属小马儿了。当下也顾不得脸面,急忙说道:“本初勿急,我的意思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做好筹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既为骠骑将军怎能无视奸贼乱政呢?本初勿急,勿要着急呀。”
袁绍整了整衣服,给了荀攸一个眼神,转身对董重拱手道:“骠骑将军如此胸怀,请恕本初方才无礼了。”
董重见安抚了袁绍,这才长了口气作势手抚心胸笑道:“险些叫本初误会,不怪,不怪。”
“将军,为今之计,您应用朝堂的影响力反对董卓,将这些目无法度之人绳之以法才是啊,还请您入宫面见太皇太后,陈明利弊,改变董太后对马越的看法吧……无论马越还是董卓,都留不得在洛阳啊。”
“非也,非也,还请本初与骠骑将军听我一言。”袁绍话音刚落,荀攸当即迈步向前说道:“为今之时,公路联结孙坚及各地太守刺史已起兵反对马越专擅朝政,公路做出如此牺牲,我等也应为天下尽一份力才是!当前马越在外,尽管他久经沙场吾人愚见他未必是孙坚的对手,一旦王师败绩,马越在天下声望必然受挫,到那时,便是咱们该为天下效力的时候了。”
“公达可有定计?”
“定计暂时未有,不过洛阳的这些人马,未必是尽数归心马越,对董卓就更没忠诚可言了,说到底,他们还是大汉的郎官,并非私人部曲……本初可以在这方面努力。”荀攸望向外面,皱着眉头说道:“这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二章弹丸其下
山林之间,隐千百雄兵。﹏﹎>>﹎吧w=ww.
然此时,雄兵亦无用。斥候回报,太谷关内人马嘶鸣,轘辕关亦是一般,似有大队人马于关内整备,而偃师城派出的援军已经在官道上游荡了一个时辰,却仍旧距侯氏邬有数里距离……马越终于反应过来,这的确是诱饵,猎手却不是埋伏于深林中的自己。
孙坚不但没有上钩,反而将计就计地算了自己一计。
“华雄、甘宁……罢了,去吧,击溃那支打着孙字旗号的军队。”马越的手臂抬了很久,在孙氏援军邻近侯氏邬时才终于下定决心,“打吧,击溃他们!”
华雄眯起眼睛,凶悍的脸上勾起残忍的笑容抱拳离去,甘宁斜眼看了华雄一眼,亦拱手牵马点兵出战。
“唉。”马越叹了口气,孙坚不过耍了一点小手段,就逼的他不知如何是好了,歪头看了看身旁侍立的上军校尉赵瑾,马越问道:“你怎么看?”
“回将军,属下看不懂。”赵瑾谨慎地回答道:“但属下亦知,江东猛虎……不是浪得虚名。”
不是浪得虚名啊!
马越摇着头,奔上官道打马,派往营寨的斥候已经离去传信,中军要向河南尹方向转移,眼下他在明,叛军在暗,若一时放缓步伐则会落个身陷囫囵。
侯氏邬也要不得了,付出不小伤亡抢到的坞堡在此时已经派不上一点用场,打破东面一线壁垒,南向又来援军,天晓得打退南方来人,北面的诸侯是否也会出马来战。
就这么窝囊的退回河南尹?
信马由缰在道路上,马越紧紧皱着眉头,这几年,他的眉头多了皱纹,不过二十出头眉头却时常皱成川字,这些年在洛阳真正治国的东西不懂多少,反倒是权术人心,教他摸了个通透。﹎>>吧﹎w`w·w=.=本想匡扶天下,奈何身旁尽是厮杀汉与张让赵忠那般妄臣,便是与曹操为友,却终日满心提防,还要顾及着藏起心头那些自卑,一面仰望着天之骄子,一面提紧掌中刀搏杀出身。
他只是个连族谱都没有的边塞黔……哪怕这个黔成了美阳侯,成了辅国大将军,仪同三司开朱门公府。
那也依然是个黔,那些起兵的人没有忘记……他自己也没有忘记。
真的好累。
他就是个普通人,拿什么和孙坚斗,那是孙坚,吴国的开国皇帝……那是江东猛虎啊!
与那人比起来,自己,才是浪得虚名的那一个。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马越垂跨在马上,不知不觉已经奔马走了很远,悬挂的銮铃悦响在耳旁,回过头那一瞬间,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他看到漫山遍野好似潮水般的西园军士,他们扛着弓弩,握着长戈,目光坚定地跟在自己身后。看到跟从他的骑兵体态剽健,黑色大纛迎风飘扬,他看到无数旗矛垂悬,他看到无数赤子俯。
他看到他的袍泽。
“去哪儿?”马越摇了摇头,揉了把脸努力振奋起精神,扭头问道:“你觉得咱们该去哪?”
赵瑾挠了挠头,兜鍪下一张脸皱若苦瓜,艰难地答道:“将军,属下哪里能知道咱们去哪啊,属下虽是虚长年岁,亦不如您这般天下名将,过往战绩不提,但是此次能先败袁绍再攻破侯氏邬,大名鼎鼎的江东猛虎都没在您身上讨到一点好处,属下跟着您走就是了。要让属下去啊,估计现在已经被叛军斩了。”
“不至于,赵校尉过谦了。”马越自内心的笑了,赵瑾一句话点醒了他与生自来的自信,不,是由自卑转变的自负。>吧>_﹏﹎w-w-w=.-y`a-w-e·n·8·.·c-om他是名震天下的马越,便是孙坚又如何?还不是没从自己身上讨到确切的好处?
孙坚,孙坚……马越在心里默默念着。
如果说这次被孙坚算计是他失策,他要保证下一次,能让江东猛虎输上一阵!
想着这般,马越从骏马上跳下,挥手在官道上的黄土地上清出一块,拔出腰间匕便勾画了起来。他曾做过天下数州地图,眼下布置草图简直信手拈来,转瞬之间便将脑海中所知的洛阳近畿八关及山川地形百姓聚落粗略地画了出来。
赵瑾见马越下马,当下也跳下马来挥手制止大队人马,吩咐斥候四处试探,军卒布置行营做好防备,当他再回过头时,马越已经在身前画出近丈的地形图。
“校尉且看,目前局势如此,我等驻军与此,偃师在东,南边的太谷、轘辕二关中人马嘶鸣,敌军当不在少数,对我等是很大的威胁,再过几个时辰便可与孙坚形成合围之势,到时插翅难飞。南面形势不清,我等当如何?”
“将军……这,大敌当前,当然是退却,迟则生变。”
“对,就是这样。”马越蹲在地上拍手说道:“王师退至河南尹,叛军声势大振,兵逼洛阳,朝堂一定会大为震动,他们就有了跟朝廷谈判的能力……他们的旗号是什么?”
“赶走……”赵瑾低头看了马越一眼,见马越问话连头都没回,只是专心勾画着地图推演兵势,壮着胆子说道:“赶走您,他们说将军是妄臣,要清君侧。”
马越勾画地图的手颤了一下,匕顿在地上,“清君侧?那就是……他们是来杀我的咯。”
转过头,并不是赵瑾想象中的桀骜眉目,马越笑道:“你觉得我是妄臣吗?”
“当然不是,他们是叛贼!”赵瑾握着拳头说道:“他们起兵不过是因为您诛杀何进,那是先帝的旨意,报私仇起兵令天下动荡,算什么英雄?”
马越手掌拍在标注着洛阳的点上,笼手向着偃师推去一把尘土,将途中勾画的道路山川全部推平,宛若一条土龙撞在标注着偃师的小土包上,随手拍了两下说道:“这般杂碎,各个都将自己当作诸侯……”马越摇了摇头,眉眼间带着狠厉对赵瑾问道:“你估计,偃师城还能剩下多少人?”
“两千?到不了吧,孙坚三千有余的步卒派出千余,还不算侯氏邬中战死的那些。”赵瑾沉吟片刻,坚定地答道:“将军,偃师城的守军至多千余,除非……”
马越起身,匕悄然入鞘,拽着缰绳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东边还有孙坚的援军。”说着赵瑾摇头自嘲道:“东边还有谁会做孙坚的援军呢,不会了。”
随着赵瑾的言语马越将目光望至东面,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东面除了孙坚之外还有什么人,也不知道哪里还有多少敌人。
但他至少知道,整个天下唯一让他从心底感到畏惧的男人在那里,东面。
“撤退吧,联系侯氏邬的云长和公明,向着河南尹撤退,不能让敌人形成合围。”马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脚在地上蹭了几下,将地图抹平,翻身上马揪着缰绳说道:“打出旗号,向河南尹撤军。”
太谷轘辕二关的异动,东侧除了孙坚可能还有更多的敌人,而他的手里只有这五千余人,禁不起冒险了。否则他真想让大部队假意撤离,亲率小股锐士埋伏于偃师敌军进击河南尹的必经之路上,打残孙坚的队伍。
撤退途中,探马来报,华雄甘宁二军于侯氏邬下将敌军击溃,敌军战力高昂,直至战损六成方才溃败,以多打少却造成了小半损失,此时正与关羽徐晃合兵向河南尹方向撤退。
在一头猛虎的带领下,即便是一群绵羊,也能挥出强大的战斗力。
凶猛的江东军强悍战力再度给马越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就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天下局势已经产生了令人震怖的变动。
南阳太守袁术,领军三千五百自太谷关兵。
豫州刺史刘岱,领兵四千于出轘辕关。
长沙太守孙坚自偃师城整顿兵马千余,集结骑都尉鲍信、河内太守王匡共六千兵马走黄河南岸向邙山移动,兵峰直至洛阳。
并州丁原亦有所异动,只不过其兵力并非向着洛阳,而是向北进,不知所图。
更有甚者,黑山贼张牛角、褚飞燕、周仓等贼众打着冀州刺史韩馥麾下校尉的旗号奔杀洛阳,显然受到了招安。
兖州的郑浑,开封郑氏郑泰之弟,亦在郑泰身亡的数日之内起兵,州郡之中豪杰多受郑泰曾经恩惠,散尽家财竟募得兵员四千有余,派人与袁术暗通款曲,起兵直奔旋门关,意在讨伐奸妄、夺兄长尸。
数日之间,天下局势大变,方才平地起高楼的马越便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整个天下,围绕着马越与董卓二人掀起滔天骇浪,身处风暴中心的马越尚不知晓这一切的变动,他的头脑中满是思考如何应对攻势如火的孙坚。
当天夜里,一日奔赴四十里往返的王师全军撤入河南尹,将斥候洒向整个关东,这个时间赶的太巧,正是削去四万扶风军、裁减西园常备军的当口上,马越不知,跟随自己自洛阳出征的五千王师究竟是讨饭叛逆之军,还是助纣为虐的混账。
毕竟他清楚的知道,一切名都是虚的,即便如今的他……他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命是千千万万个追随于他的好男儿的命,他若死了,跟随他的军队会变成叛军,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会与天下为敌,他们立下的功勋将不值一提,他们就真真正正的完了。
他不能死,哪怕敌人是天下英雄!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三章不得双全
三万大军,像一片汪洋的兵海,河南郡县就是浪涛中的一叶扁舟。`
这是围城的第十日。
洛阳紧急动员了七千兵马,然城内局势不稳令董卓投鼠忌器,无力救援。
马玩率部于上林苑斩尽林木,六千西州骑握着揭竿木矛奔至洛阳,面对勤王军的一片汪洋,跟董卓一样,却步了。
那是三万士气大振以逸待劳的围城军,董卓说,他们需要等待时机。
河南城的烽火从未停止,三万大军屯兵城下,完全不惧怕来自洛阳的虎视眈眈。
洛阳大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在短短数日时间传遍天下。
凉州。
中原诸侯讨伐辅国大将军马越的战役如火如荼。
当这个消息传到凉州,马腾酒碗洒下一地酒水,落在地上碎成数片,木厅中草莽出身的马氏将领各个急火攻心。
那是像死亡一般的寂静,年近四旬的凉州将军有些可惜的看了看地上流淌的酒液,那里面每一滴都是节省下的粮食酿成,也就是将军,才能闲暇时喝上两口,可现在,洒了。
“有人要杀某的小豆子?”皱着眉头,也不知是因为弥足珍贵的酒酿洒了可惜还是怎么,将军摆手,起身,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说点啥?”
没有一个人搭话,却都动作一致地起身离席。
披战甲,擎战矛,上战马。
击战鼓,聚兵,六十四名骑兵没有丝毫吝惜马力奔向小榆谷以东各部。`
人声马嘶中,这股慌乱以张家川一顶小小的木屋棚宛若洪流席卷半壁凉州。
要打仗了!
领将信件丢进篝火,转身策马,羌人牵拽着雄健的骏马数着马臀囊中的箭矢,姐弟向马背囊塞进烤干了的馕与水袋,小心翼翼地将一束白色马尾放入兄弟的怀中。马上的儿郎摆手这便打马离开部落,一路向着陇关不再回头。
县尉使出吃奶的力气擂响演武场上那一面聚兵大鼓,以一种慌乱的语念出一封来自张家川那位马姓将军递送信件上的内容,下面的曲长整兵列阵,依次念出家中独子、父母尚在者的姓名,剩下近百人扛着劣质木矛背负轻弩走出城门,就昂阔步地带着县中准备的水和干粮路过每一个他们熟悉的村子,向着陇关走去。
游侠儿摇摇晃晃地走出酒肆,腰间的环刀撞翻门口的招牌,蛮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吹出口哨,街道上着劲装的年轻汉子三三两两地聚伙成群,消息在风中飞过,街道上响起骏马嘶鸣,这些自由的男人们畅快地大笑,手舞足蹈着策马如飞向陇关聚集。
农家佃户收到游侠儿们风闻而去的消息,提起门口挂着的草叉饮下最后一口凉刀子,酒囊里灌满井底清洌的凉水对倚在院门的妻子满怀深情地笑着。如果还能回来,在这个冬天,妻腹中坚韧的凉州汉家郎便已经出生了……他要去打仗,钱饷足够买上几匹绢,就能给儿子或女儿做上些御寒的衣物,也许还会余出一床被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销声匿迹藏身大漠的马匪从戈壁滩中走出,敞开的怀中露出强健的筋肉与肮脏的皮肤,辨识着太阳的方向,粗粝的手指抹过生了铁锈的刀子跨上和主人一般强壮的马匹一路奔向东方。
六十四名骑兵星夜疾驰,将消息传遍榆东二十六县,三十五个部落,一百七十个乡里,那些受过凉州马氏恩惠的汉子在马氏需要他们的时刻挺身而出,义无反顾。`com
他们大多从未去过洛阳,从未见识过那里的富丽堂皇,他们只是一群边塞之人籍籍无名,此时却因张家川传出的求助而呼朋引伴,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跟马将军去洛阳,击溃所有试图阻拦的敌人,救出身陷叛贼重重包围的马三爷。
从未受人重视的凉人们像一条条小溪向着陇关汇聚,短短三日时间,陇关城下扎起了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帐篷,庞大的军帐从陇关排到奉亭。可是就在大军即将开拔涌入陇关时,风尘仆仆的马队从陇县而来,那是凉州刺史盖勋的仪仗。
“寿成,你不能去救三郎啊!”年及半百的盖勋主政凉州多年,如今满头银丝已无当年的意气风,提着布袍一路跑上陇关城楼急切地对马腾说道:“西面韩遂,起兵了!”
韩遂起兵了?马腾收起了心头恼怒,惊愕道:“他怎能在此际起兵?”
“寿成,你现在立即引军面西,韩遂起叛军数万分三路攻入汉阳郡,今日哨骑方到,定西县闻风而降,平襄县令县尉战死,这个时候叛军应该已经攻至成纪,你若在此时离去,凉州不保啊!
“盖刺史!就在此时此刻,某家小弟在司隶独自面对起兵讨伐他的数万叛军,那是十倍于他的敌人啊!那是洛阳,举目无亲的洛阳,而他最近的兄长远在两千里外!”马腾额头青筋暴起,瞪大的眼睛里密布着血丝,说话间喉咙里带着些许无意义的嘶吼,“你告诉我,我不能向中原派兵?”
“每时每刻,都有百姓被杀!就在此时此刻,成纪、显亲二县的士卒一样正在城头死守抵抗着十倍百倍于己的叛军……你身为凉州主将要率兵离去,舍弃那些受你庇护的百姓,带着凉州全境近半的兵马驰援洛阳?”盖勋伸出袖袍,手上握着数封求援信,面露艰难言语温和地说道:“寿成,你必须要想清楚,三郎已经长大了,他是大汉的辅国大将军,你扪心自问区区叛军真能打败他?如果你驰援洛阳,三郎性命无虞,但你们可就都没有家了!”
“所有凉州人,都再也没有家了!凉州的生死存亡,就看你的选择了。”
马腾坚毅的脸上满是青白,站在城楼上举目四望远远眺着洛阳的方向,在他身后是接天连地的军帐,数万不同出身乌合之众组成的凉州大军正等待着他的号施令,是奔赴洛阳,还是西抗韩遂……除了他没有能做得了主。
盖勋说完话便不再言语,手里的求援信也没有再递给马腾,他知道面前的将军内心无比难过。
马腾扶着城跺长长地举目向东,只有看不尽的山林巨木,他无法看见血亲兄弟那张经年未见的脸庞。
只差一步,开门入关,数万凉州骑足矣独步天下,什么孙坚刘岱,击溃就是了。
可他,怎么下这个令?
在他身后那些绵延不绝的军帐里的凉州好汉子们因为他马寿成的一封书信,不辞辛苦地汇聚到这一面书着马字的旗帜下,各个嗷嗷叫着要为他抛去头颅拼死也要救千里之外的马家三郎……他怎么能,不顾一切地抛下整个凉州,为了救自己的弟弟?
“寿成啊,凉州,对你仁至义尽。”盖勋指着山谷里的猎猎作响的旌旗半晌,回走了两步,老人的脊柱已有些佝偻,步伐不服曾经的矫健,言语中也没了当年喝骂韩遂时的义正言辞,他只是叹了口气,丢给马腾及一众将军一个日薄西山的背影,说:“是回报以仁义,还是付诸刀戈,就看你如何做想了。”
“啊!”
马腾看着盖勋走下城楼的背影,手中利刃狠狠地劈在城跺上,直削下大块土垒。
拳头擂在城跺上,扬尘扑地满脸都是,马腾没有说话,他只是感觉鼻子有些酸了。
“兄长,三郎,凉州……你拿主意吧,我,我听你的。”马宗皱起眉头强忍着红的眼睛克制着胸口喷薄而出的感情,说罢马宗便推开拦他的候选,坐在城门楼前望着东面,“某家没事,只是,只是有些想念从前,咱们都一名不文,就是出三千封书信也不会有谁跨过半个凉州来帮咱们,但那时候三郎在外面受了气,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那是什么时候……是一伙弟兄们都蓬头垢面的时候,是马宗一把崩了口的柴刀纵横市集时,是马腾穿着粗布衣在彰山里劈柴时,那是马越还叫做小豆子时,那是将军位遥不可及的时候。
那时他们很弱小,凉州很庞大,几个有时间闲下来喝酒吹牛的凉州汉子根本不知道天下叫做什么的时候。
不一样了。
盖勋打马离去的背影远了,老人家在韩遂起兵那年后背中箭留下病根,近年来伤病不断,最近又患上背疮,生活很是艰难。尽管如此,盖元固却始终奔波在凉州各地,连着三年,天下大旱,凉州却因修造沟渠而没有多少减产,尽管仍旧有人饿死,但这罪责不在盖勋,在于凉州土地。
马腾收回了向东的目光,只是语气平淡地令道:“拔营,把韩遂打回金城!”
没有人反驳,东西凉州本就不是势均力敌,汉军难当叛军,若马腾在此刻引兵东进入陇关,凉州必然不保。
跨上马背,马腾看着板着张脸的马宗没有说话,兵马行进数里,马宗才喃喃道:“兄长,我知道,你心里也苦。”
马腾只是摇了摇头。
“小豆子在洛阳被围困城中的消息传过来那天,咱们在聚兵,你嫂子一夜没合眼,早上就跟我说了一句,要我把小豆子完完整整带回来……我心里恨啊!”
如果可以救老三,就是让他马腾起兵叛汉都没有关系,可他不能。
他只能祈祷,马越安然无恙。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四章眼钉肉刺
北地以北,朔方以南。
这里世世代代都是鲜卑人的土地,尽管汉鲜之间数次征战,都始终未能夺下这块丰腴的土地。
这一次,状况不同了。
祸乱河东的白波贼长途跋涉至定边,短暂修整之后在一个静谧的夜晚兵分死路发动突袭,镇守北地郡十余年的皇甫嵩作为主帅预先判断出鲜卑人有可能的援军发兵位置,由白波军负责主攻突袭散布在草原上七个部落,三千牛辅军则埋伏在鲜卑援军的必经之路上,九千扶风军稳步行进至草原腹地,以朔方、九原、北地三郡作为大后方,保持粮道畅通。
这一战,突然之下鲜卑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常年以来在这里放牧的都是鲜卑大人蒲头的下属部落,这一战,就没了。
突袭之下,白波军不但大获全胜,并且得到了数不胜数的优良战马,掠夺近万鲜卑奴隶,无尽的木石土方从三郡伙同粮饷一同送了过来。开战之前,马越与皇甫嵩有一次彻夜长谈,二人一致认为要想让大汉在这块土地上站住脚,必须修筑出一条联结北地与朔方二郡的城墙,并且设立郡县,迁出中原受到饥荒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草原上立起几座雄城,今后这个郡退可与北地朔方相互支援作为北抗鲜卑的第一道防线,进可作为反攻鲜卑的第一条跳板。
修筑长城,不是一件易事。
消灭部落的三日后,白波渠帅胡才率千余步卒追杀四下逃窜的鲜卑残部,轻敌深入尾随鲜卑骑兵队深入大漠,再也没出来。
鲜卑人不与汉军正面作战,靠着骑s杀伤追击的汉军,引诱汉军深入大漠,迷路、断粮,没有人能从大漠中走出,除了鲜卑人。
一连十余日,汉军在草原上扎出大片城寨,面对鲜卑人源源不断的侵袭固守不出,将领们还好,军士可受不了这个,何况还是白波贼众,初胜的威风很快就没了,军队陷入无边无际的流言之中。
“皇甫将军,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士卒们皆是中原人本就不善与鲜卑马军作战,眼下急需一场大胜!”杨奉眯着眼睛在营帐里踱着步子,皇甫嵩安坐上首,两旁是郭典、曹c、荀彧、牛辅等人,杨奉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当即就说道:“将军,再这样下去士气全无,不要鲜卑人打自己就先炸营了。”
“你懂不懂什么叫兵法之道?”牛辅斜坐在一旁,歪这头也不看杨奉,耻笑道:“乌合之众!”
“你他妈说什么?”尽管牛辅说话声音不大,但传到杨奉耳朵里照样听的清清楚楚,当下脸面便怒得通红,猛地抬手指着牛辅骂道:“打仗时候上的都是老子的弟兄,死的也是老子的弟兄,他妈的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讲风凉话?”
杨奉这么一怒,身后跟着的李乐等人也都起身离座指着牛辅破口大骂,一时间污言秽语充斥整个帅帐。
牛辅方才讥讽白波贼来得痛快,此时骂声都快掀翻帅帐反倒不说话了,只是眯起眼睛看了杨奉一眼,默不作声地将手扣在腰间佩刀柄间,拇指一推,“噌”地一声环刀出鞘数寸。
眼看着两方人就要在这远征军的帅帐中拉开架势血拼,曹c急忙起身横在中间说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杨校尉你先坐下,牛校尉也收了刀,皇甫将军还在上面坐着呢你们这副模样成何体统?”曹c安抚着双方同时拱手向上说道:“皇甫将军下令固守城寨肯定有自己的高明打算,还是先听听将军怎么说吧。”
“是啊,先听听将军怎么说!”
曹c一带头,诸军将领也都偃旗息鼓,纷纷劝解牛辅杨奉,二人也只好罢手,暂时坐回位置。这时,皇甫嵩才好像方才回过神来一般,招了招手,身后的随从便捧着信件下发到各个校尉手中。
“只此一次,尔等俱是领兵之人,怎能在帅帐喧哗甚至动刀,如若再犯,老夫定不留情。”时光对皇甫嵩来说,意味着更深的伤痕,对他而言,他的一生在黄巾之乱被镇压之后便结束了。后面只有无尽的迫害与悲哀,曾经叱咤天下威名赫赫的将军如今已经没了当年说一不二的魄力,否则就这一个校尉,开口之间就已经斩掉了。“你们都看看吧,这是快马加急从洛阳送来的书信,长沙太守孙坚率先叛乱,出兵攻打镇守轘辕关的李傕等人,王师大败,后辅国将军出征,董卓在洛阳杀了郑泰,各地起兵……反叛辅国将军。”
皇甫嵩的一生,在黄巾之乱时达到顶点,后来他的故事,就结束了。
年过六旬的老将军不再想着封侯拜将,亦无意于荣华富贵,本以为位登三公已是结束,却不想大汉再度启用为将,开疆扩土,这是怎样的荣光?
可现在,大汉内部反倒乱了!
“各路太守刺史联合数万大军讨伐辅国将军马越?号称清君侧?”曹c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信件,那一个个太守刺史的名字在他眼中是如此地刺目,这些起兵之人多是马越掌权后代为上表的各地名士,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经历,黄巾之乱初初显名于天下,外戚宦官争权之时又都站在大将军府那一边,再后来,这些人纷纷出走洛阳,现在他们带着各自的兵马回来了。“这些是在为已故的大将军何进报仇。”
平心而论,曹c并不觉得马越当权是一件坏事,但如果马越与故将军府幕僚拥有无法调和的关系,那他的执掌天下,对大汉而言就是一件坏事了。
再有能力、有声望的人,如果天下的能人志士都反对你,那即是你没有犯错也一样是错的。
这是先帝留给马越的死局!以曹c的聪明才智,他能想的到,更是一眼就看出在这背后的线索统统指向袁氏。
这一场名为‘清君侧’的战争也只是宫廷内部政治斗争的延伸罢了,先帝的聪明才智,帝王心术曹c是万分敬仰的,但说到治国,先帝真是昏庸到了极点。留下这么一个无解的死局让蹇硕和何进去踩,偏偏马越窜出来顶起了这块天雷。
想来先帝在山崩之前也是惊讶的吧,马越出来顶雷了。这下子真是没完没了啦,这些起兵的诸侯若是此战将马越杀了还好,若让马越赢了,天下将真的永无宁日了。
荀彧看着书信默不作声,曹c却知道才智惊人的荀文若一定看出了些东西,说不准比自己看的还要远,当下便问道:“文若看出点什么?”
“没什么,只是些许感慨,让孟德兄见笑了。”荀彧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道:“马君本可为善,偏偏本初公路等人要他于死地,无论谁输谁赢,天下都不会安宁了。”
“文若何出此言?”曹c皱起眉头问道:“若君皓胜了自然永无宁日,但若他败了,或者说……兵败身死,这天下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吗?”
荀彧抚平下摆的罩袍,似笑非笑地望了曹c一眼问道:“孟德兄与马君皓是至交好友,为何会盼着辅国将军兵败身死呢?”
“在下与君皓确为至交好友,因此在下才更了解君皓为人。好听点说是果敢狠辣,难听了就是睚眦必报,若他赢了洛阳乃至天下必将掀起腥风血雨,于生灵不幸。”曹c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若曹孟德少一至交,可换天下安宁,吾愿在美阳侯安息之所结庐一甲子。”
荀彧眼中带着笑意,他还真有些看不懂曹c和马越的至交之情了,不过对此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恐怕孟德兄要失望了,若美阳侯身死,天下同样不会安定。今日有人不服美阳侯辅国,私下联结诸侯起兵,那后面会不会亦有诸侯不服当政之人,一样起兵呢?何况孟德兄可别忘了,美阳侯从来不是一个人,就是追随他的豪杰将军都死于此役,恐怕这天下依旧还是会有人为他复仇的。”
说着,荀彧的目光向西,呢喃道:“听说,美阳侯在凉州还有两个兄长,俱是一时英杰,麾下兵马过万?”
轻描淡写一句话令曹c如遭雷击,他才突然意识到,马越不能死,当下时局,整个凉州的兵马都掌握在一个叛军和马越的兄长手里,若马越在中原被起兵的太守杀死,恐怕他的兄长面对兄弟如此不公的死状,只怕会疯狂之下联合叛军一同攻入三辅,凉州那种地方,不论装备兵甲,五万骑兵下三辅简直是轻轻松松。
五万骑兵,单是想想,曹c就觉得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将军,敢问辅国大将军可传令命我等班师回朝翦除叛军?”曹c拱手问道:“属下以为此时叛军兵围洛阳,我等自当挥师回朝待剿灭叛军再图鲜卑!”
“其一,辅国将军并未命我等还师洛阳。其二,丁原的并州军,此时他已督军过万向着定边前进着。”皇甫嵩眯着眼睛说道:“诸君,只怕我等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所以,等待时机,与鲜卑人决一死战吧,只怕各地太守清君侧的部队中,也有丁原一份,而我们,恰恰被他当作眼中钉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五章困兽犹斗
河南尹,河南县。
“将军,喝口水吧。”
此时的马越哪里还有一点权倾天下的将军模样,头发散落在肩头,平日里梳洗整齐的羌辫与发髻沾了油腻,脸上也是油腻腻地满是灰尘,他已经十余日未曾洗过脸了。
叛军围攻河南县,叛军在三里外立下城寨,牢牢地围住了东南西三个方向,仅仅留下北面直通洛阳方向的道路,可那条特意留下的生路在马越看来却是一条百死之路。
他的对手不是无名之辈,袁术孙坚、鲍信王匡刘岱,每一个简单货色。这些人会给马越留下一条逃出生天的道路吗?
每日一过午时便是象征性进攻,声势浩大,却不过是搬出云梯冲锋一刻时间,几千个军士冲上城头,再度被守军的箭矢逼下城去,在城下丢去几百具尸首就此退去,城外夜夜笙歌,城中军卒却只能日日小心翼翼。
身为将军的马越不必亲自上城,但从他进入河南县起,城中的水粮铁器便被严格地控制起来,所有军需物品都被严格把关,他十分清楚,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马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接过水碗喝了几口,放下水碗抬手对随从问道:“关将军在哪,叫他来见我。”
“诺。”
亲随领命去了,马越坐在院中桃树下,看着落了一地粉红的桃花瓣,心头满是焦虑。
这是县中临时为马越选出的一处住所,并非豪宅,只是寻常人家,院子不过三丈见方,院中种着一棵桃树虽是陋室,住着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县令本要马越暂住县治所,马越没有接受。
“主公为何不住县治,反倒住在这陋室之中?”关羽迈着大步走入院子,抬头看了看高大的桃花树,解下环刀对坐在马越面前长出了口气,问道:“难道三郎也觉得咱们没有赢面吗?”
主帅不住县治,偏偏住到坐落城北的小院落里,除了战败时跑得快一些还能有什么原因?
马越带着些许厌烦地摆手,示意关羽无需多言,看着落在腿上的桃花半晌,抬头看到关羽铠甲上的干涸的血迹,问道:“今日如何?”
嗓音干涩,无力。
“士卒都已习惯了这样的战斗,每日午时一过便扛着兵器挤上城头。”关羽摇着头说道:“他们已经不把包围咱的大军当回事了,伤亡跟昨日差不多,百十号人。”关羽眉头紧锁着,面上带着几分疲惫,这些日子一直是他坐镇城头,应付着来自各地联军不间断的骚扰,尽管每一天的守城都胜了,可他的心却没一点放松下去。“你所料不错,军心开始涣散,昨天夜里守着北门的兄弟抓回了几个逃卒,如何处置?”
“这样不好,不好。”马越摇着头,这是一场困兽之斗,不知何时才算结束。摇着头马越问道:“杀又杀不得,放了也不行。这才刚起头,找时间把大伙都叫到这里,议一议,议一议吧。”
敌军本就数倍于己,偏偏围而不攻,日复一日地消磨部属的士气,眼下已经出现逃兵,将士们无心再战他这个主帅却不能率领他们逃出城去,这样下去是要出大问题的。
军士养成了习惯,午时之后才是战斗时间,从围城开始一切主动权便都被叛军抓在手中,何时击鼓,他们说了算,何时鸣金,还是随着他们的心愿。
只需要在近日随意一个时间展开突击,全军压上来一场强攻四门,措手不及之下城池便被攻下了。即便是不攻,就这么围城下去,再过十日,逃兵出去了,军心涣散,逃兵出不去,说不准哪天夜里便会有一柄环刀切在自己的脖颈上,提头献给城外的袁术……进退维谷。
洛阳的援军,在哪呢?
凉州的援军,在哪呢?
***天下的援军,在哪儿呢?
名震天下的马越被人围在这个洛阳近畿的河南小城里十余日,消息应当已经传遍天下了吧,自己提拔出的那些个诸侯、刺史、太守竟没一个人出兵来援……马越终于不再将希望寄予己身,但当他将目光望向他人时才发现,这天下根本没人能救下他的性命。
“关,云长啊……城池还有多少粮食?”马越起身,手抚落肩甲的尘土,他打算登上城头看一看,看看为他而战的袍泽,看看城外的敌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到底还是他们棋高一着,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他就不该全军撤入河南尹,妄想依靠坚城等待援军……马越在城里的十余日,只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不会有援军了。
关羽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马越,他拍了拍马越的肩膀,没有说话。
河南尹的粮草只剩下维持五千兵马半月的存量,一旬之后,他们就要杀马充饥,战马全部杀光也坚持不了一旬,半月之后……不堪设想。
关羽没有告诉马越他们即将断粮的事实,马越已经在崩溃边缘,他不想再多说什么。
将是兵的胆,主帅尚且如此,士卒就更不必说了,这几日来士气低迷,对于战局的看法上,关羽一样不抱任何希望。
“三郎,今天夜里,让甘宁他们护你出城吧。”关羽说,“三百轻骑杀出一条血路,应该尚有三成把握。”
三成把握……时局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
马越皱着眉头看了关羽一眼,他听到关羽话中的‘他们’,问道:“那你怎么办?”
“呵,先前关某贪功冒进贻误战机,这次将功补过。”关羽红地发黑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拼杀到虎贲中郎将位置上的亡命之徒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笑道:“你从北门离开,我率领剩下的主力夜袭南门外,全天下你唯独怕这孙坚,关某为你将他斩了……回到洛阳你可以想出破敌之策,对吧?”
南门外,那是孙坚与袁术屯着上万大军的营寨。
关羽是这样,马越也是这样,无论他们登到多高的官位,心底里那一股子亡命徒的气概从未变过。
“你别再说了,我怕的是没了生的可能,但马越不是贪生怕死之人。”马越将环刀挂在腰间,整了整身上的披挂抱起兜鍪率先走出院落,说道:“主帅跑了,让兄弟们替我赴死算怎么回事?”
马越说谎了,他怕死。
站在城头上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城寨军帐,看着远远望不清旗号的旌旗,他心底里怕的要死。
人上一百,形形**。数百人的战阵他马越所向披靡,单是身旁这些骁将套上双层铁铠带上些人一齐冲锋就能趟平了。
百人战阵,拼的是勇,而他马越从不缺勇。
人过一千,扯地连天。千人战场他照样无畏无惧,突袭也好埋伏也罢,诱敌深入攻城野战哪次不是大获全胜,马君皓没怕过谁。
千人战阵,拼的是术,出道至今大小数十战,他也是个中强手。
人近一万,无边无沿。城下是三万大军,即便是给他同样的三万大军他都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打赢,更何况他手底下只有这寥寥可数的三千来人呢。
万人战争,拼的,就不仅仅是勇武和战术了,还有谋略气势。
就好像现在,江东猛虎就卧在对面的山头上,马越知道猛虎终究会吃人,但不知什么时候吃。偏偏他还躲不过,只能站在山下恐惧着,却步着,这就是孙坚的战术,他就要马越害怕,就是要他麾下的士卒心生恐惧!
城上的守军看上去疲惫至极,有人抱着长矛依靠着城跺睡着,呼噜打的震天响,马越阻止了想要侥幸他的伍长。而就在呼噜声不远的地方,有个年轻的小兵少了胳膊,哀嚎着昏了过去,还有头上扎着绷带的士卒躺在城墙上无意识地哼哼着,一片炼狱般的景象。
他曾是战无不胜的将军……这一次,他却亲手带着袍泽奔赴死地。
整个司隶,唯独河南县这一座城池没有护城河,经年为曾有过战事的京畿之地防备工具简直寥寥可数……叛军吝惜士卒性命,否则全力攻城,城池摇摇欲坠仅在旦夕之间。
与城池……共存亡?
“辅国将军,坚守城池还是护您突围,那个主意吧。”关羽指着城下说道:“依照叛军的粮道运输及存粮消耗,属下估计叛军全力攻城也就在这几日了,还请将军早做定夺。”
马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无论从哪一门冲出去,叛军一定都做好了防备,失去了坚城依托岂不又是一场困兽之斗。马越不能冒险,他不能拿手下忠心耿耿的袍泽性命来冒险……他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他不是那个并州荒野中被强弩威逼跪伏于将军马下的恶少年了,他是威加海内的将军啊!
‘噔噔噔!’突然一个上军校尉部军侯打扮的将佐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举着一支绑有信件的箭矢在城楼上拜倒,抬头大声说道:“报将军,有城中百姓捡到插有信件的箭矢,似城外射入城中!”
城楼上几个将军校尉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之下马越招手说道:“取来看看!”
“难不成叛军要对城中散步流言了吗?”马越拆开书信,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脸色一变再变。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六章断后之将
夜,马越在众人的簇拥下迎风立于城池西南角,今夜的晚风有些凛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息。
那封射入城池的箭矢来自白马寺的僧人,笮融在信上讲,他要还愿,辅国将军若想接受他的帮助,便在子夜十分立于城南,举火为号。
眼看着,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将军,将火把交于某吧,若是贼人的奸计以箭矢射之,唯恐有伤。”
关羽一面说着,一面从值夜士卒手中接过一面藤牌,脸上满满的不信任,他可不相信那些白马寺的僧人。
马越摆手,目光紧盯着万籁俱静的对面,那座好似伏兽一般的大营今夜格外地安静,没有酒宴,没有换歌……笮融的书信对他而言意味着一份希望,一份逃出生天的希望。
这一仗他蒙受了太多委屈,贸然迎敌竟无法预料天xià如此多地诸侯起兵攻他……最让他诧异的是,他不是董卓,扪心自问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各地太守竟也会起兵讨伐自己……想是这么想,但他已不是从前那满是天真的孩子了。
马越能给他们外调太守刺史,却不会给他们将军九卿,他们的利益不在他的身上,为了这些,已经足够起兵讨伐他了。
天xià熙熙皆为利来,天xià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急缩手,且抽头,免使身心昼心愁;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早在三百年前司马迁就在《史记》中写了这么一段话,这些年熟读书籍,他更明白什么是利益。
这天xià的一切,都能归结在利益之中……什么王侯太守,不过是紧揪着蝇头小利的猥琐之人罢了。
若能回到洛阳,他定要卷土重来与叛军拉开阵势好好硬碰硬地来一场大战,不死不休!
夏夜的风中吹的他打了个寒颤,面容却更显坚毅,眼睛望着一望无际地黑夜,问道:“什么时辰了?”
“将军,快该鸡鸣了。”赵瑾抬头看着月亮,今晚月色朦胧,眼看着快至中秋却起了毛月亮,连带着大地都没有多少月光。于老革而言,今晚是个好日子,适合率部突围。
夜里丑时鸡鸣,相当于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安静的时候。
马越深吸了口气,恐怕白马寺的凶和尚出了什么差错,还不了愿了,转过身,他迎上几位将军校尉的目光:“诸君,还是不能将希望置他人之身啊,哈哈。”
虽是在笑,火把的光亮映在面容上却带着几分苦意。
如果不是束手无策,眼高于顶的马越又怎会将希望放在他人之上。
“将军,咱们杀出去吧,孙坚在南门,咱直接从北门冲出去,别管他什么伏兵,杀了便是!”华雄继承了关西汉子的优良传统,淡漠生死并英勇无畏,梗着脖子眯起眼睛自是一股杀气弥漫开来,拍起胸脯那模yàng简直跟董卓一个样儿,“将军放心,某能护着将军回到洛阳!”
马越拍拍华雄肩膀,没有说话,怅然若失地朝城门楼下走去,刚走两步就听到一声大喊。
“将军,将军!”
哚地一声,一支箭矢从远方射在城门楼上,正订在木柱之上,马越回过头就见箭矢上扎着书信,当下命左右军士将箭矢取下来。
再回首城下,空无一人。
“将军请看。”山谷伏击擅自出兵打乱马越整个战略却没有得到一点处罚的关羽如今身上少了那一股桀骜之气,至少在马越面前总是带着些许的愧疚,若是从前这书信他是一定会打开与马越一起观看,毕竟他是马越麾下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可如今情况不同,关羽恭敬地拆下书信双手递了出来。
马越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将关羽这个小动作记在心里,诧异为何关羽与自己变得如此见外。
展开书信,上miàn不过是字迹潦草的十个大字,却令马越心头狂喜。
“寅时,城西火起,城东杀出。”
马越眯起眼睛,面上带着残忍地笑意将书信递还给关羽,一招手率先向城下走去,一众将佐来不及传阅信件急忙排做两列跟在马越身后下城。
“召集全部将官,县治议事!”
“全军准备,收拢物资,整理辎重,做好拔营准备。”
……
随着笮融的一封书信,使马越一扫先前的垂头丧气,囤聚城中的军士从军帐中爬起,夜袭的消息像瘟疫一般在全军扩散。
城中县治。
兽首铜灯挑地明亮,辅国大将军马越大马金刀地跪坐上首,五军将领端坐两列,地上铺设着一张羊皮缝制地大块地图,其中山川河流,郡县乡亭皆有标注,看上去精细非常。
这正出自辅国将军的手笔。
“城外三万大军围城已有十余日,部众皆苦战多时,叛军围师必阙,单单留下北门一条真死假生之路,洛阳没有援军……我等被困与此,是为孤军。”马越起身迈步踩在地图之上,朗声说着,“眼下城外有义士助战,将于城西纵火,待火起之时,我等率部由城东杀出,城东守军为兖州刺史刘岱及东郡太守桥瑁的八千余部,贼军虽多,多为新募兵员,无作战经验,待城西火起必将慌乱,诸将骁勇,当破之。”
一阵短暂地沉默,马越对士气低下可以理解,出征月余,所攻者未克,反被围城,谁都不会有什么士气。
“将军,此行,有些冒险了。”关羽斟酌了一下,丹凤眼映着铜灯跳跃的火焰,拱手说道:“不如由属下代将军坐镇中军,将军率精锐骁骑数百,甘、华二位校尉左右照应自北面迂回,若东面无变,我等便于偃师城汇合,若此为叛军之计……将军自可遁入林中,以图再起。”
马越沉吟着点头,踱着步子,关羽这话说的好听,总结两句无非是担心这是叛军的计谋,关羽可代他搏生机、赴死地。
“云长的路线不错,由东面穿透敌军营地,一路向东至偃师城,北上渡谷水,迂回还洛。不错。”马越脸上带着笑意,摆手说道:“不过教我舍下士卒,抛下你们自己逃跑,马某人做不到,不用再说了。”
关羽前番听到马越夸奖,脸上还带着笑意,突然听到后面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凝固,一张红脸涨成紫色,急切地说道:“将军,关云长誓言在先,倾一生之力亦要护你周全。眼下城外情况我等一无所知,将军肩负辅国重任,怎可再……”
“不用再说了。”关羽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改biàn马越的想法,马越猛然转过头,迈上两步喝道:“虎贲中郎将!这事关全军上下四千有余性命之忧,马某人身为主将安能保命逃跑?”
“将军!”
马越言辞激烈,关羽不再多言,马越却只能垂头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关羽的护主之心?
“你关云长有情有义,可为我马越赴死。马越铭感五内。”马越左手轻锤胸口,铁拳与甲胄发出闷闷地声音,环视众将,马越紧咬下牙关,说道:“戎马数载,不敢说百战余生,论行军布阵,马某亦未必比得上诸位将军。此战,是我等卷土之契机,马某无法保证诸君都能活着回到皇都,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活下来。”
说到这里,诸将皆肃然,跟随的将军名震天xià,敌对的亦是有着江东猛虎之名的猛将孙坚,这一战是很多人有生以来首次遭逢的大阵仗,数万人的大战,在座者除了马越与关羽谁都没经lì过,哪怕是上军校尉赵瑾,也不过是几千人的小玩闹,如果连马越这个主将对时局都如此地不看好,也不难理解虎贲中郎将关羽请求马越率奇兵迂回撤离了。
他们都知道,关羽的虎贲中郎将不是空头之名,能从征讨黄巾的数十万血流成河的景象中搏杀而出,谁会认为他是无能的草包?
“马某只能保证,诸君在艰难之时俱不弃我,我亦不会辜负诸君!”马越说着,抬脚踏在地图上标注着偃师城的位置,喝道:“生,我与尔等共生,死,我与尔等同葬!”
马越没说什么多余的废话,亦没有董卓那套荣华富guì的大饼,只是单纯的以万金之躯同生共死,这一下却正合了多是草莽出身的猛将心态,激起了他们的万丈豪情。
甘宁爽朗的笑声中脸上带着些许邪气,当下便跪拜当中拱手道:“兴霸愿为将军赴死,请为先锋,直摧敌阵!”
这一下子,华雄赵瑾包括负伤的徐晃亦一同拜倒,高声喝道:“愿为将军赴死!”
“既然如此……”马越正待安排人事,却见众人皆拜倒,唯独关羽低头沉思不语,他停顿一下,不解地目光望向关羽。
感受到马越的目光,关羽抬起头,面色沉静地起身拱手说道:“禀将军,攻城拔寨兴霸是个中好手,先锋足矣。属下请命率部断后,请将军准许。”
“啪!”马越猛然拍手,关羽能说出这句话,令马越心怀甚悦,先锋谁都能做,主将指明敌军所在,先锋只需要一股脑地掩杀过去,够勇猛就能做个先锋,断后可不一样,一直军队在撤离时是一溃千里还是有条不紊,都是断后之人的责任。“好个关云长!”
先锋之将,勇猛无比,光芒万丈。
断后之师,心思慎密,幕后英雄。
统兵之路,关羽上道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七章斩杀国贼
这一夜,月黑风高。
城上的旌旗一水自北向南猎猎作响,城西的一片黑暗之中猛然亮起数个光点,接着不过数息之间,风助火势,微小地火焰在城东营寨各处亮起,眨眼间便成燎原之势,冲天火焰中城东一片杂乱,人声马嘶地骤响连城中的守军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城西,是骑都尉鲍信与河内太守王匡的兵马,他们自邙山至洛阳,却被董卓及马玩的兵力所畏惧,不敢强攻皇都,先前埋伏于河南尹通向洛阳的官道上也是他们。也就是说,前番战事先起,城东的营寨不过是孙坚的疑兵之计,那时候围困马越的不过是寥寥万人,若那时马越找出薄弱环节自西突围是完全能够冲杀出去的。
可惜,没有情报,没有斥候,马越不敢贸然弃城。
每日攻关一次也不是单纯地为了消耗他的兵力与军心,更深层的原因是孙坚的兵力不够强攻。他在耗,拖着马越,夜夜在军寨里强装笙歌,其实只是纸老虎。
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也是叛军营寨养精蓄锐的原因,鲍信王匡所部已经完整地迂回到河南地界,眼下的三门营寨才是真正的三万有余大军。
至少马越预料的有一点没错,叛军强攻城池,就在这几日了。
经过十余日的消磨士气,孙坚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今日三门营寨全军几乎都处于不设防状态,严加防守十余日,士卒尽是疲乏,必须要养精蓄锐,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了。
在孙坚袁术等人眼中,马越之名同样有着极大的震慑力,即便是有江东之虎之名的孙坚,同样不敢小觑。
自起兵至今,尽管孙坚在战术上压制马越,先是抢占偃师一线三城,将马越的斥候封锁在偃师以西。随后以少数兵力做诱饵,将马越拖在偃师以西,为大军集结争取宝贵的时间。全盘气势上稳稳地压住马越一头,机关算尽将马越每一步提得清清楚楚。
但孙坚深深地恨着马越,这场勤王之战已经不是单纯地为了天xià重归士人之手,掺杂了孙坚的私人感情,不死不休!
正面作战斩了勤王军集结者袁术的先锋,迫使袁术率部撤离。骗开侯氏邬杀人夺堡,在封锁线上撕开一道缺口,逼孙坚遣江东子弟南进为饵,尽管孙坚的计策成功了,但在那一场战斗中,孙坚的小弟孙静奋战至死,大哥孙羌的遗孤孙贲身负重伤被抢回偃师,千余江东亲信折损过半。
在马越眼中,孙坚是头择人而食的猛虎,一击致命,伏在山涧之中已经令他畏惧。
在孙坚眼中,马越是头统帅狼群的狼王,很辣非常,瘦弱的豺狼出没其间,随时会在他身上撕咬一口,顾左不能及右。
孙坚总是留给敌人两个死法,无论怎么选,都备足了后手,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倒反抗之心。
马越却总是从死法中选一个最难看的,死去活来。
……
城南营寨。
沉睡中的孙坚听到了掀开帐帘的脚步与铠甲的碰撞,握紧了枕下的短刀猛然坐起,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心腹爱将,别部司马黄盖。
“乌程侯,是属下黄盖,有人偷袭了城西营寨,火势顺风见长,眼下已经蔓延了半个西大营!”顶盔掼甲地黄盖说着,已经将孙坚的披挂套在他身上,同时快速地说道:“属下以命四曲将佐点兵,传信南阳太守袁公路,眼下我等该如何?”
“什么?城西起火?”孙坚扣上甲胄迈步便向外走,脸上的表情愤怒至极,咬着牙说道:“好个马君皓,公覆牵我马来!”
眼下还敢在城西放火,难道他以为城中出现逃卒士气大降的消息孙文台不知道吗?
在孙坚看来,这是马越极其狂妄的表现!
就在孙坚走出营寨时,一身戎装的袁术奔马入营,他们二人营寨俱为一体,寑帐不过离了数百步,奔马数息可至。袁术握着马鞭还没到帐前就已翻勒马,卫士手中火把映照下,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孔眼下扭曲狰狞,一见孙坚就怒骂着发泄道:“马越这个王八蛋,欺我营中无人,竟敢使人于我军营寨放火,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
河内郡是他们兵粮供应的三大渠道之一,眼下营寨被烧,粮草八成不保,袁术安能不怒?
挥舞着马鞭,袁术跳下马来对孙坚说道:“文台,你的胆略天xià难逢对shǒu,这一仗你说怎么打,兄长听你的!”
孙坚一张手掌,眼下千头万绪,惊醒之下他想不通马越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放火烧城西大营目的何在,是为了突围,还是说王师援军已到,当下说道:“公路兄勿急,近日斥候可有异情,马越可有援军赶到?”
“哪儿有的事!”袁术一摆手掌,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等起兵令天xià震动,哪里还有不开眼的敢来援救马越,我就是想不通马越为何要烧鲍信,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咱们先掩杀过去探个究jìng!”
“说得不错,公覆传令,跟随南阳军为城西延缓火势。”孙坚依言上马,奔出数步猛然灵机一动,喝道:“慢着,估计马越是要突围了,传令命人转告城东刘岱,严加防守,派三曲助刘刺史防卫,率一曲军士与某进军城西。”
顷刻之间,大军尽起,城南营寨只留下寥寥可数的斥候,空空荡荡。
“文台啊,咱们就这样将城南空了下来,若马越自城南突围呢?”袁术有些不放心,问道:“到时岂不望尘莫及?”
孙坚闻言爽朗地笑道:“公路兄多虑了,城南他能跑到哪里去,马越不会做出如此傻事。若他真从城南突围对我等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幸事!”
“这是为何?”
“我部大军均在东西侧翼,他若自城南出营,顺着官道一路被逼到太古关,关卡难攻,我等左右包抄,留他个必死之局岂不幸事?”
袁术闻言拱手,面容也是大悦于心,笑道:“马越运筹帷幄勇猛无匹,我袁公路有文台相助,便胜他一半啊!”
孙坚面带矜持地笑了,江东孙氏名扬天xià,就在这一战了!
将近十曲人马在半刻之间集结,袁氏公子挥舞长刀之际纵马奔出,铁铠碰撞,刀光耀眼,一支大军飞速地在城外行进,前去城西支援他们的友军。火势越来越大,西边的密林中还有不断的箭矢激射而出,一时间造成的慌乱难以平息,谁都无法在深夜探明林中究jìng隐藏了多少贼人,一时间大军竟搬运剩余的粮草缓缓地向南退却。
人群之中撤退地名列有序,一曲一曲人马在军侯队率的带领下缓缓南行,防备着林中的箭矢。孙坚皱着眉头策马于上游走奔驰着环顾周围环境,他在防备着马越。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马家小鬼胆量奇大,更有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勇猛,但着都不是孙坚所忌惮的。
只要一听到马越的名zì,孙坚就仿佛被拽进回忆之中那一场不愿再想起的战斗,数十万人惨遭屠戮血流成河,那是能让最无情的战士解甲归田的战斗,如火如荼之中,无论黄巾贼还是叛军都已无力再打下去,人们连刀都拿不住了却还在杀人,那就像一场噩梦,教最坚定的勇士怀疑自己的信仰。
就在那种情况下,身处友军左右策应之下的孙坚望见了指挥亲信劈断黄巾大旗,只身追击黄巾将军的年轻校尉。
那个身上插着羽箭,扎甲几近破碎的强悍背影一直像一道烙印。扪心自问,这场围城难道比当时还要可怕吗?在那种情况下,双方均处在心里崩溃阶段,那个年轻校尉带着悲壮的伤痕决绝追击的模yàng一直被孙坚记在心里。
那是个看到一丝希望就会爆发出无尽胆壮的汉子。
孙坚知道,如果不杀死他,自己永yuǎn不会安心。那个男人只要不死,就永yuǎn不会放qì。
林中的弓手再没有机huì射击,城西安静下来了,当士卒冒着被射杀的风险步入林中时,只发现杂乱的脚印与射空了的箭壶,四散的脚印中,一名步卒弯腰捡起一个东西,握在手中,快速奔跑了回去。
他是江东兵,跪伏在孙坚马下拱手说道:“太守,敌人已不见了,但属下发现这个东西。”
那是一串无患子。
坚硬的无患子在孙坚手中被捏成粉末,慢慢撒在地上,随夜风吹散。
“公路,不是马越,是一班僧人。”孙坚指着袁术快速说道:“公路小心,马越应当要突围了,某去城北截断他的回路!”
孙坚如果马越来了外援,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huì,他一定会突围!
就在孙坚策马之时,城东方向猛然发出巨响,接着便是杂乱的冲锋呐喊的声音,厮杀之声响彻夜空!
袁术呆住了,一同收拢兵马的鲍信王匡愣了,整个大营短暂的沉寂中,孙坚策马持刀,挥舞着打马向东大喝道:“马越要从城**围,众将士,冲啊,斩杀国贼!”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八章黑色流光
西门外的嘈杂渐jiàn平息,半个月的围城,东门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开启,一片黑暗中露出全副武装的士卒手中明晃晃地bīngqì。
源源不断的司隶勇士并排从城门鱼贯而出,摩肩接踵。各个腰悬环刀,一脸肃穆。
八百步弩列阵在前,走在最前的汉子身量普通,一脸桀骜。
甘宁回过头,看着城门策马走出的将军,沉着地点了点头,扬着手中环刀向后虚摆,先锋勇士分为三队,环刀直指,众人缓慢,坚实地迈着步卒向前推进。脚步落在地上无比轻巧,他们没有铠甲,全身上下的铁器只有掌中环刀与腰间木矢上的箭簇。
轻快,致命。
城中骑卒在城外列阵,马越微微颔首,皱着眉头望着阵前,一言不发。
城门关闭了,像从前的十余日一般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臭,这些日子死在城下的汉军士卒尸首都没能收拢,生怕被叛军反攻,眼下快到三伏天,恐怕这场战役结束,刚刚从灾荒中缓过劲来的司隶又将被瘟疫侵袭。
他已吩咐县中官吏在战事结束将尸首收拢一并焚烧,但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关羽率领的九百有余的重步兵立于阵中,轻步卒上前给予敌军第一次袭扰,随后骑兵冲阵,当重步兵抵达敌阵时,将会带给敌人第三次冲击。
三次,足够冲垮敌军,践踏出一条血路了!
天空中一轮毛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黑夜像一面布幕不见星光,没人能看清数百步之外敌军营寨除了那寥寥可数的火把之外还有什么,八百勇士在前进!
甘宁向前走着,或许是头扎翎羽的汉子生性狂傲,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柄环刀在手中舞出刀花,尽管面容严肃,但身后的步卒看着统领军侯的模yàng十分清楚,他们的军侯可没有一点紧张。
邻近营寨了,还有百十余步,甘宁一扬手,身后八百汉子经过短暂的骚乱停了下来,皆摸不出头脑,这是刚好能够发动冲锋一鼓作气的地方,偏偏他们在这里停下了。
甘宁歪着嘴角带着笑意,二百步,敌人的守备当真如此松懈吗?
他边从身后解下大弓边猫着腰向前走去,远远地望见营寨内箭楼上的哨兵,此时那身影正背朝着他们不知在做些什么,甘宁当下张弓搭箭向其射去,锋锐的箭矢被近三尺的长弓激射出近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正钉在那哨兵的后脖颈上,当下连叫声都没有便已命赴黄泉了。
甘宁没有丝毫骄傲,接着又是数箭,直将营寨中数个箭楼上的哨兵统统射死,做完这些,甘宁才再度摆手,给自己麾下兄弟打了个手势。
就这么一会,被他射翻的值夜哨兵足有十人之多。
轻兵阵型中开始有人摆弄着火石打火,将身旁伸过来的火把引燃,转眼间营中便亮起来数柄火把,传递着火光将众人张弓搭上的箭矢引燃,箭矢上都包裹着浸了油的布匹,一点就着。
他们止步的地带非常危险,二百步,是两军交锋第一次冲突出现的位置。
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科技背景,战争的主要指导思想永yuǎn都只有一个——让敌人死在进攻的路上。二百步,是远程弓弩抛射的极限位置。
甘宁的心提了起来,那些被他射死的哨兵在不久的时间就会被人发现,如果敌军率先发现他们,将直接决定冲击营寨的胜败!
桀骜的目光冷冷地顶着一片木栅之后的箭楼,他们面对的不是营门,而是被木栅重重包围的寨墙,这样避免了敌军发现他们的危险,但是同时,也将加大进攻的难度。
当他们冲至最前,第一道防线便是要在营寨木栅墙中打出一道缺口。
他们没有攻城bīngqì,一切都要依靠人力来冲击寨墙,他们需要时间……抛射的火矢,恰恰能带给敌军混乱的时间。
甘宁心头有两个进攻路线,其一是依靠火矢造成的混乱将敌军营寨拆掉,但他十分清楚,这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敌军的营寨木栅不能太坚固。他敢选zé这一条路的根据并不是率先有过探查,只是觉得敌军围城下寨太过仓促,应当没有时间去以圆木为寨。第二条路则是射出火矢之后突进至防备甚重的营门,强势冲锋入营,不过这样一来士卒的存货就难以得到保证。
所以甘宁选zé第一条路。
时间在粗重的呼吸中溜走,晚风拂面,激得甘宁一身寒毛炸起,敌军营中还没有什么动jìng。仓促之下回首,麾下步弓手已经引弓向天,箭矢上燃着火焰,他们准备好了!
咬着牙,甘宁扬刀而起,向着前方用力一挥,只听身后一片嘣弦之音,接着便是大片箭矢的破空之音,那是八百支燃起的箭矢在空中穿行,燃烧的箭簇在空中穿行的声音是如此地悦耳。转眼间便如天降火雨落在敌阵的头顶。
乱了!
敌阵中发出的咆哮让二百步外的甘宁想要残忍地放声大笑,环刀一摆,背后又是一阵张弓搭箭的声音,这一次速度快得多,不需要再射出火箭了,几乎在十息之内,第二次箭雨射了出去,全数落在敌军营寨之中。
“穿透他们,击溃他们!”
“吼!”
紧握长弓,八百先锋轻兵跟随他们悍勇的先锋大将快步走向敌军,行至百步,弯弓上箭,再度射击。
他们看不见敌人,却能听见敌人的哀号,这令每一名勇士的心头都燃起沸腾的血液。
敌人看不见他们,却能感受他们的进攻,这令敌人军心打乱。
八百勇士快步跑了起来,整个阵型没有多少混乱,直奔敌军木栅推进着。
营寨中,已是火光冲天,越墙而入的火矢点燃了敌军的帐篷,哀嚎声不断地刺进耳朵。
甘宁奔至木栅下,伸手推在碗口粗的木枝结成的木栅上,用尽全力,木栅被推着弯了几寸位置。
木枝上绑着布匹,挥刀之下劈开,猛地一脚踹了上去,一根木枝断掉,露出内里燃烧的帐篷与四散奔逃的敌军,甘宁笑了。
木栅不算结实,至少是人力能够冲破的!
奔跑的士卒冲了上来,各个挥刀而上,手推脚踹,整片木栅出现弯折,甘宁率先一脚踏在木栅尖端,接着十余个身量健壮的汉子踏在木栅上,接着更多的士卒攀了上去,木栅终于折断了一部分,接着更多的士卒扑了上去。
终于有敌军发现了围墙被敌人冲破,站在烈焰燃烧的帐篷中怒吼,却发现周围袍泽都在四散而逃,根本无人有心防守。
火焰,令人畏惧,但也会令人疯狂。
数百号先锋勇士冲破了超过百步的木栅,八百勇士冲锋而入,提着环刀左冲右劈,疯狂地将敌军从燃烧的军帐中拖出来补上一刀,甘宁冲锋在前,腋下夹着环刀提着弓矢向着逃窜的敌人射出箭矢。
疯了,士卒们见人就砍,很快便冲出数百步,便遭到了敌军有组织的阻击,那一轮火矢抛射的覆盖面已经出去,尽管兵荒马乱仍jiù仍jiù有数百人是展开攻防。
僵持之中,数百骑兵顺着先锋打开的缺口冲锋而至,在敌阵中策马扬刀,很快冲出新的缺口,马上的军士持弩射击,三十步内鲜有敌手。
乱了。
将士们随着冲锋打翻军帐外的火盆,骑兵在嘈乱中左冲右突,数名将领刀劈矛刺,接着作为后军的重步兵冲入营中,身披重甲的勇士奔跑而出,这些披挂着司隶最优秀重铠的勇士在多数充斥着无甲布甲轻甲的叛军阵中所向无敌,锋利的南阳将作打制的刀刃劈砍在甲胄上只能留下一溜儿火星,根本无法伤到他们。反而他们的刀剑斩在敌人身上却难以留下性命。
马越策马而行,负伤的徐晃与坐镇中军的赵瑾华雄跟随在马越左右,跟随在先锋军的身后踱步而行,一杆大纛在身后随风招展。
主将不需要上阵冲锋,他只需要坐镇在大纛之下,让奋勇的袍泽拼杀之余看到他们的辅国将军就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他们,就已经起到一名将军的作用了。
战线在推进,马越已经能望见敌军的中军大帐,前方还有数百敌军抵御着马越的进攻,中军大帐周围已经环绕着近百敌军,保护着他们的主将。
隔着重重人海,马越见到了一个穿戴华贵却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眯起眼睛,马越看着他的敌人笑了。
“那个,是兖州刺史,刘岱?”马越歪着脑袋轻笑一声,敌军尽管人数众多,夜袭之中却已是军心打乱,难以阻止有效的抵抗,已经节节败退,这个时候只要刘岱溃退下去,敌军便不攻自破了。“赵瑾,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降下大旗逃跑?”
赵瑾默不作声,他知道马越不想杀掉刘岱,毕竟是汉室宗亲,这个身份可要比什么士族厉害的多。
战线继续推进,两方距离已经接近百步,刘岱的亲卫都已经开赴战场,可那刘岱居然没有一点撤退的想法,恰恰相反,马越看到刘岱握着长弓,引出一支箭矢向着自己搭上弓弦。
“华雄,斩了他!”
咆哮声中,一骑黑马驮着为战场而生的怪物腾跃而出,长刀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数颗头颅飞起,宛若一道流光冲向中军大帐。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五十九章围追堵截
城东营寨,一夜之间被冲垮了。﹍>>吧w·w·w·.=
勤王军死伤不计其数,那些悍勇的司隶军见人就杀,何况身上还配着正经的洛阳将作监精工细制的手弩,兖州军不过是些个郡兵县兵,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跟着能打些个顺风仗就不错了,夜袭之下竟直接被司隶军击溃,连他们的刺史刘岱都被杀了。
刘岱一死,算是真正乱套了。
中军帐被付之一炬,大旗被人折了夺走,士卒全部四散而逃,根本无法形成有力追击,倒是收拢溃军的孙坚袁术在这场战斗中后先至,一夜向东追击十里,紧咬着马越后军竟真被他们咬下一口。
夜袭本是一场大胜,马踏兖州军大营不说,兖州刺史更是被华雄一刀斩杀于中军,与大帐共焚。随后杀穿营寨更是容易的多,大部一路冲出数里才布防休息,却不想来不及清点伤亡,长沙太守孙坚率领一剽人马突袭杀到,布防士卒不是对手,片刻之后防线完全崩溃,仓促之下马越只能引军向东继续转移。
原计划于偃师城修整,哪里知道孙坚竟真有胆子追击,何况后面多半有袁术督着大队人马,马越投鼠忌器不敢硬拼,一撤就撤到了成皋。
成皋以东三十里是渡口,马越率军撤入成皋,成皋不过一小县,县兵不过数百人,也不反叛,当下便入城驻扎,在路上留足了暗哨又派人前往渡口征集渡船。
征集船只,逆流而上,奔赴洛阳。
稍事休息,马越才有机会清点伤亡,这一下可了不得,伤亡比马越预计中的两倍还高。三千有余的战士冲阵,眼下一下就剩千五百人了,其他的不是战死就是溃散于逃亡路上,孙坚一路追杀,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
败军之师。﹎__﹍8w·w·w=.-
日暮时分,游哨回报,孙坚亲率八百骑一路追随踪迹追来,临近成皋四十里。
马越立即征召全军向渡口急行军。
一路上士卒苦不堪言,连夜大战、急行军数十里,马步军行进本就难以协同,眼下更是人困马乏,若此时被孙坚追上根本毫无悬念,这一仗必败无疑。
“云长,你与公明先率骑兵过渡口,弓弩全部留下,乘船先走!”马越一面焦急地望着后面,一面对关羽说道:“我率步卒随后就到。”
赵瑾被派去征调民船,但眼下船只是绝对不够用的,先前乘船西进是没可能了,只能先渡过黄河行至河内郡再做打算。
关羽拍马便走,眼下根本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
一路奔至渡口,关羽眯起了眼睛,渡口下黄河之水波涛滚滚,河面上没有一艘大船也就罢了,仅够乘十余人的小走軻也不过才三十余艘。
一艘走軻,一次至多运送三四个兵丁再加上一匹骏马,何况他们还有兵甲。
“赵校尉,怎么才这点船只?”
派来征集船只的赵瑾苦着脸说道:“眼下只有这么多船,时间不够,无法再寻来更多船只了。”
“也罢。”关羽一摆手,喝令士卒道:“上船!”
六百骑兵开始了艰难的转移,关羽转头回望,来路上烟尘滚滚,不知马越赶到时骑兵能否转移。
关羽哪里知道,马越不但走的一点不着急,恰恰相反,他还要在夺路而逃的途中对孙坚展开一场伏击。吧>w`ww.
这个时候,孙坚是不会料到马越还敢回头迎击的,出其不意才有最大的效果。
手底下五千余人此时只剩下这点人马了,他不能让东郡袭击卜己时的惨状再度生,他要给他的手下争取足够的转移时间。
“你们说说,如果咱在路上伏击追兵,在哪个地方最好?”马越看着关羽率领骑兵离去,调转马头问道:“不能就这么窝囊地走了。”
在他身边站着仅剩的几员猛将,华雄甘宁、李傕樊稠。
闻言,甘宁陷入严肃的沉思,华雄则来得简单的多,凶狠的眸子里猛地迸出一股杀气,抬手抓了抓兜鍪上装饰的兽毛,咧嘴笑道:“将军,交给某吧,某带着娃儿们给将军斩了孙文台!”
马越环顾左右,笑了。
俗话说,将是兵的胆。董卓带出来的汉子各个都是这般模样,哪怕战局已经坏到这个地步华雄仍旧有着一腔热血,嗷嗷叫着要去斩了孙坚。就是马越也不禁在心头竖起大拇指,华雄这个武夫,官位不高,可这勇气确实是一顶一的。
看着华雄一副耀武扬威恨不得现在就拨马回头斩了孙坚提头来向马越请功,昨夜华雄快马一刀取了刘岱级还历历在目,马越说道:“华将军之勇猛,当世少见,不过稍安勿躁,断后之任,务必由某亲自坐镇。将军放心,某会让你亲自会一会孙坚的。”
马越想的很清楚,孙文台袁公路将自己打得抱头鼠窜,不需多久他们便是天下闻名的猛将,自己手底下这些武人自然是希望会一会他们的。但麾下剩余的人马已经是败军之师,如果自己离开,任由手下籍籍无名之将领兵,不会给士卒带来很大的士气提升,反而会被敌军一击即溃,孙坚不是一个人,据斥候回报追杀己方的还有八百骑兵……那可不是一刀斩了就能解决的。
比起华雄这个标准的武夫,李傕倒要严肃的多,指着泥泞不堪的官道说道:“将军,我等可在官道上步下绊马索陷马坑,再以巨木为拒,两侧埋伏弓弩手,正面长矛迎击,当可吓退敌军。”
甘宁也说道:“不错,左右三百弓弩手不间断射击,对敌军施加恐惧,突袭之下敌军不免慌乱,到时再轻兵出战,同等兵力我等未必不可胜之!”
马越一拍手,自己的大纛便立在了官道之上,士卒看到将军坐镇都有一种打心底的干劲,当下便在官道上挖掘陷坑,两侧巨木砍出间隙以绳索套之,才刚做完这些,便有斥候回报,敌军骑兵已接近此地,一刻时间便会追至。
当下便有一伙精通狩猎的士卒清理痕迹,九百步弓手统统隐入林中,只等着孙坚送上门。
不多时,林中密布马蹄,远方烟尘滚滚,数百骑大喝着奔马而来,口中直喝着擒下马越一类的,马越也不着急,隐在林中等待时机,待到骑兵先锋踏在陷马坑中坠马时猛地一摆手。两侧巨木被人套着绳索拽断,轰然倒在官道之上,死死挡住敌军前路,接着林中被飞出百余支箭矢,尽管伤不到多少人,却给敌军造成了些许慌乱。
“稳住,敌军不多,稳住!”
策马于上的将官正在呼和着,却惊恐地现尽管敌军箭矢不多,却从未停止,好似箭矢不需上弦一般倾泻而下,他却不知,马越与甘宁各据官道一边,弓弩手以百人为单位分为四组不间断地射击,哪里会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
就在敌军慌乱之时,马越一张手,喝道:“王师在此,贼寇何不早降?”
伴着一声传遍山林的大喝,百余长矛手自林中嚎叫着奔杀而出,领头之人正是擎着一杆长刀的华雄,带着士卒在官道上好似下山猛虎一般见人就砍,八马并行的官道上顿时尸横遍野,马匹袍泽的尸体堵塞了道路,一下子敌军骑兵进也不能,退也不行,直被逼入了死地之中。
这些嚎叫着杀出的步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敌军当下溃败而逃,甚至从头到尾马越都未能望见孙坚的身影。
一番大胜,来不及收拾战利,马越军抢夺了战场上剩下的百余马匹便向着渡口疾行撤退,并吩咐华雄压阵随时防备敌军第二次进攻。
一路拖沓而行,眼看着能够望见渡口停泊的船只与对岸的士卒,众将士心头一轻,却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呐喊声,马越回头一望不禁头顶冒烟,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正是众人心神放松之时,却见一剽人马奔袭而来,领头的战将头上束着一张赤帻握着一柄锋锐的环刀,身后跟着数骑猛将,来人不是孙坚还能有谁?
“放箭,放箭!”马越调转马头呼和着,士卒急忙转身上箭射击,然而慌乱之下更多的袍泽朝着渡口跑去连兵器都不要了!
箭雨稀稀拉拉,根本无法对敌军造成有力的截击,眼看着敌军就奔杀到己方阵中,尽管先锋只有寥寥百人,却令部属披靡,马越心头不禁火起,大喝一声,“来人,跟某冲锋!”
马越一声喝,当下阵中数骑便驱赶着四散而逃的步卒策马聚集在马越身侧,正是华雄甘宁李傕等人及一干将校,眼下只有他们还有马匹。
“叛贼孙文台,某家来会会你!”马越一声大喝,奔马便冲,身后数名剽将舞着兵器随之而上,两方骑兵这便撞在一起。孙坚一看是马越来了,嘴角闪过残忍的快意,迎着马越奔马而上,就是眼前这个辅国大将军令自己三千江东儿郎折损过半,哪里还能走脱了他,怒喝一声‘来得好!’便舞着环刀撞了上去。
当下,士卒四散而逃的战场上,两位黄巾作乱时功勋卓著的勇将战在一处,麾下剽将亦战在一起。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章凉州奔马
洛阳。
火盆中的光亮映红了程立y沉的面容,褪下身上甲胄,穿着一身普通布衣,脚底蹬着一双草鞋,身后背着遮挡阳光的草帽和打包着干粮水囊书籍的背囊,如果没人看到他好似鹰一般y沉的眸子,这副模样就像一个常年在田垄忙碌的农人一般。
思前想后,程立在房中左右踱步,最终打开柜子取出一个二尺小盒,将一柄朴实无华的短刀揣入腰袢,迈着步子走出府邸。
火盆中,被烧成灰烬的纸张已经看不出原有战报的模样。
程立烧的,是河南尹地界的战报,袁术孙坚围困河南尹半月,三万大军即将兵进洛阳。
走到门口,程立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递给侍从,说道:“北军阎校尉,城外凉州军驻地马玩杨丰。”
随从牵着马匹离开,程立也跨上骏马,向着东门奔去,骏马踢踏声中,程立没有再回头。
半个时辰后,阎行奔马冲入凉州军在城南的大营,与飞奔而出的杨阿若碰头,被迎回中军大营。
与北军大营比起来,凉州军大营根本就是一个跳蚤窝、难民营。提着大木棒子的羌人光着膀子在营地里大摇大摆地巡逻着,骏马一个劲儿地驱赶着飞来飞去的苍蝇,几个凉州汉兵盘坐在地一边抓着头发上的虱子一面互相吹牛。
“程夫子,走了。”杨丰放下信件于军帐中几案上,阎行跪坐当中,帐中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凉州赶来的援军,凉州大人马玩。
在马玩身边,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娇娘侍奉左右,帐中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马玩对于这句程夫子走了没有丝毫的精神波动,走就走呗,打了个哈欠,马玩问道:“程夫子是谁?”
阎行没有说话,事隔多年,再度见到马玩时他们二人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再无法找到当年猴子哥长猴子哥短的感觉,看着大马金刀坐于上首的马玩,他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来自凉州的统兵将军,而是一个饿疯了的马匪头子。
杨丰笑道:“程夫子名为程立,兖州东郡东阿人士,有勇力大气魄,才策谋略俱为绝伦,是辅国将军的鹰犬爪牙之一。”
马玩看着手中信上苍劲有力的字体,暗自点头,信上字句不多,他勉强能看懂个大概,问道:“即是三郎的帮手,这会难道不该坐镇洛阳安定人心,怎会突然离去?”
信上请马玩于黄河南岸布防,随时准备支援马越,程立要去老家征募私兵,为马辅国尽一份力。
“信上说,夫子回东郡募集帮手。”阎行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夫子,不会一走了之。”
马玩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说道:“呸!还募集帮手,若是募集帮手何必穿一身农人衣装偷偷出城,只留下这么一封信件?何况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是叫桥什么东西,他们都已带着县兵郡兵驻扎在河南县外,东郡哪里还有人手,哪里还有敢冒着杀头风险违抗州郡长官的意思让他募集?整个兖州都已反叛,我看啊,这个程立多半是观辅国将军大势已去,奔马投贼去了!”
“你,血口喷人!”阎行起身指着马玩,先前自一入凉州军营中,看到那些乌合之众的破烂营寨,阎行便有些看马玩不起,眼下又听到马玩污蔑与他共事多年的程立,当下怒发冲冠,怒道:“手握六千兵马,辅国将军危难之际你却毫无作为,只知道在营中寻欢作乐,难不成这就是辅国将军从凉州请来的援手吗?”
马玩,眯起了眼睛,钉了阎行半晌,突然咧嘴一笑,挥手拍在身旁娇娘的身上,屏退左右娇娘,起身猛然间神色一变,电光火石之间腰畔环刀出鞘,提着刀便朝着阎行走了过去。
阎行没有丝毫畏惧,‘锵’地一声抽出佩刀迎着马玩便要斩去,杨丰急忙拦在二人中间喝道:“够了,快收起刀剑!辅国将军生死未卜,自家兄弟却在洛阳城外炸毛算怎么回事,收了刀剑!”
“阿若你让开,老子如何做事轮不到一小辈说三道四!”马玩怒发冲冠,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环刀指着杨丰身后阎行喝道:“他妈的,你们在洛阳享福时怎么记不起凉州的弟兄,现在危难之际把弟兄们找来拼命就算了,还他娘在这儿大放厥词,河南县外囤聚着三万大军,你倒是跟我说怎么打?你阎彦明一心护主,也没见你带着七百长水军冲阵,反倒来说老子!”
“报!紧急军情!”就在此时,帐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大喝,接着便有一身着破布衣的凉州汉子窜进帐里,纳头便拜,也不顾看帐内情况,反身指着南方急切地说道:“将,将军,河南军情,昨夜城外西大火,辅国将军率部自城东杀出,击溃敌军突围,一路向东奔杀而去,兖州刺史刘岱死于乱军之中部属崩溃,一场大胜啊将军,大……胜?”
士卒报信来得激动,说着抬头,想象中将军满面笑容地挥手让自己下去的情景没有出现,反而看到了三个大人在帐中拔刀相向,当下就呆立当场,不知进退。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命人再探,沿河南向东时刻回报军情。”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杨丰,听到马越大胜突围,急忙让斥候退下,这才正色说道:“行了,你俩别闹了,都把兵器收了,好好盘算一下,要怎么与辅国将军合兵一处。”
马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收刀入鞘说道:“三郎向围,必定是打得入从偃师城一线向东迂回的策略,我等可率部沿渡口向东而行直下旋门关。”
三郎三郎,阎行听着就来气,但也无可奈何,他也明白眼下仅仅依靠他手中的七百长水营救马越杯水车薪,这六千凉州军尽管军备低劣但胜在人多马多,在战场上来去如风支援起来也容易的多。收起兵器,阎行说道:“你我都出城,那洛阳谁来守备?比起你来,某家更信不过董将军。”
“呵。”马玩笑了,狠厉在脸上冰释,笑道:“你跟那些北军就留在洛阳守卫吧,看好朝廷,给三郎驻守大本营吧。拼生拼死,本就是我们的事。”
说着,马玩一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帐外,嚣张地伸了个懒腰,喝道:“少将军,叫儿郎们把马儿喂足了,跟老子杀人夺刀去!”
“吼!”
随着一声叫喊,阎行掀开帐帘看到了幼时熟悉的一幕。
穿着锦袍罩甲的青年吹出口哨,片刻之后从远方奔来一股土龙,纯白色雄健骏马奔跑而来,凉州的少将军翻身上马,扬着铁枪怪叫着,呼哨着,数千兵丁都吼了起来,一个个凶猛剽悍的凉州汉子跨上战马,在营地中奔跑着,吼叫着在四方奔驰。
根本没有什么整军,放眼望去一望无际地都是凉州骑,他们敞着胸怀提着木矛木棒跟随着自己的部落大人在田野间奔驰,奔驰的马群中扬起一杆大旗,硕大的马字战旗迎风招展,千军万马在短时间内集结,根本不需要通知什么上官,马玩一声号令便奔驰而出。
望着远方那些嗷嗷怪叫着,打着唿哨的骑手,趟出的十八路烟尘,阎行一声不吭地看着左右留下的空无一人的烂摊子,久久不发一言。
杨丰拍了拍阎行的肩膀,温声说道:“怎么,看马猴子不顺眼?”
“没有。”阎行摇了摇头,抹了把脸说道:“我只是听不惯他叫将军小时候的名字。”
杨丰笑了,牵起自己的坐骑说道:“马猴子是最早跟三郎混在一起的,别那么大气性,不是谁都能拽出六千人马跑上两千里跟人拼生死的,人家是冲着将军来的,咱们是家臣,别给将军添乱。”
“我知道了。”
二人牵马并肩走着,阎行问道:“阿若哥,你觉得将军那边……行不行?”
“行,别想太多。”杨丰笑道:“那些家伙是什么货色,士大夫、宗室之类的蠢蛋,三郎在凉州跟鲜卑人打生打死的时候他们还没见过死人呢。就凭他们,三郎哪怕输了也能跑回来,别担心了。还是做好程夫子交给你的事情吧。”
阎行默不作声地点头,翻身上马。
程立给他的书信与马玩不同,一封信件写尽了当今局势。
就在这个早晨,七百长水军再度入驻城中,把守各个州府。
……
黄河对岸,关羽策马望着渡口旁地烟尘滚滚,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武力超群豪气干云,在此时都比不上肋生双翅教他动心,远远望见那一杆孙字大旗,关羽便在心头暗道不好!他们除了马越谁都没见过孙坚,但关羽是知道的,那江东猛虎武艺超群,更兼得刚胆勇猛,别人不知马越虚实,他关云长自是十分清楚。
孙坚的武艺,在关羽看来是当世之英杰,马越虽然仗着一柄铁刀在洛阳斗遍了各地豪杰,但对上孙坚?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一章十二怒汉
成皋渡口,滚滚烟尘击散了聚在一起拼斗的士卒,两军数员猛将跃马当场你来我往,士卒们避无可避,拼斗一起双方拦路者俱非一合之敌,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有数次错马,几乎每一次都会在人群中趟出数条血路,惊得两军士卒纷纷退却,一时间渡口旁竟留出一个百步见圆的圈子,其间飞将跃马武人挥刀,你来我往好不畅快。
士卒自发地停下脚步向外边撤边战,但内里的武将们却没有丝毫松懈,拼了命地在对方身上招呼,这是一场你死我活!
马越与孙坚的第一次错马,感受到刀柄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心头便暗道一声不好!孙坚两臂之间的力量不小,比起自家竟是不遑多让,若非自家骑术高超,恐怕这第一次错马的试探就已被斩于马下了。在力量上他并不占优势,甚至还因隐居于下风,但他看出孙坚使着单手刀,骑术上必定是弱于自家。
几乎眨眼之间,胯下骏马奔驰十余步,马越猛地一提缰绳调转马头,眼见孙坚还未转身,当下撒了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身子伏在马背上朝着孙坚背后猛地疾驰而去,右手提长柄环刀舞出一个刀花,双手便握紧了刀柄蓄势待发,势要趁孙坚反应不及将他压制在脚下。
他手中这柄制作精良的环刀是已故的上军校尉蹇硕临终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五尺三寸的长度顿在地上就能与马背齐平,四尺宽刃乃是将作监能工巧匠尽心铸造,算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十二斤的重量也决定了这柄环刀非强悍有力者难以御使,就算是马越这般威猛勇武之辈,马背上单手提着亦需舞出刀花缓解重刀对手腕的压迫。
人借马力,马助人势!
眨眼间骏马奔出十余步,正是发力最猛的时刻,十余步外的孙坚此时才堪堪调转马头,一回首便见到马越身后罩袍兜风而起,扬着大上两圈的玄色环刀竟是眨眼就要杀到,此时再提马飞奔已来不及,当下便双腿夹起马腹握紧了环刀迎了上去。
这一刀,不一般。
带着千钧之力马越劈出一刀直取孙坚首级,孙坚早有防备,当下同样双臂发力的路数斩在环刀上,一声巨大的金戈之音,来自洛阳将作监能工巧匠铸造的战将之刃与伴随江东孙氏数代行伍的宝刀撞在一起,激出的火花四面迸s。
马越本就身强力壮,这一刀又借了胯下骏马奔驰之力,当下震得孙坚五脏六腑如遭重击,血气翻滚之下险些自口鼻喷出,就连主要发力的右手虎口都被震得裂开,迸出丝丝血迹。尽管如此,孙坚却毫不犹豫地一扬轻刀,一招缠头便连着劈了出去。
孙坚的古淀刀是轻刀,尽管数代人多次重铸锻打,刀身上都是数不清的钢纹,但通体不过六斤重,哪怕是孙坚虎口受伤照样挥出虎虎生风地一刀,同样的直取首级还了回去。
马越的玄环刀却是重刀,仓促之间难以拔刀再斩,只得猛力提刀,迅猛轻捷的一刀劈在刀柄上,将刀柄系着手绳削断一截。尽管挡下致命一招但马越心头没有一丝喜悦,他也是玩刀的行家,自是知晓刀式中缠头裹脑虽是两招却合为一体,他挡住一刀已无法再度提刀,当下猛地拖刀至背,打定了主意要将局势逆转。
果其不然,缠头一式还未使尽力气,孙坚手腕一翻,三尺古锭再度在自己眼前横削而来,那一抹映着阳光闪出白光的刀刃在眼前越来越近。
马越一狠心,猛地低头,只听头顶‘嘭’地一声,额头被巨力撞击,磕得他当下便双眼发晕,顶上兜鍪便已飞出一丈,满头长发兜风而起,披头散发好不凶恶。
靠着兜鍪捡回一条命!
此时玄环刀已到身后,当下挥刀便斩,这一次孙坚再没那么轻松,马越接连发力变招数次将环刀舞得宛若流光,一时间孙坚仓促抵挡只能凭借对刀道的感觉去抵挡,一次又一次地重击压得孙坚喘不过气来。
尽管力压孙坚,眼看着孙坚已无力撑在马上,马越心头更是大喜,接连抢攻环刀好似惊涛骇浪一般向孙坚斩去,然而孙坚却一次又一次地撑住马越的攻击,眼看着无法讨到好处,担心力竭之后被孙坚偷袭,马越只好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奔出十余步调转马头却见孙坚并未追击,这才将重刀换手。撕下衣摆手笼着披散的长发在脑后挽起,这才擎着环刀直指孙坚。
马越的模样已经足够狼狈,兜鍪被斩飞此时已不知被马蹄踹到哪里,左臂肩甲被劈断留下一道血口子,胸口的两裆铠也满是划痕,额头的汗水渗入眼睛,刺目生疼却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狠劲儿。
见敌人拨马回撤,孙坚向前追了两步,手臂却已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左手逆握古锭,扯下衣袍包裹在颤抖不止的右掌上,汗水已将衣襟湿透,尽管处处劣势,孙坚嘴角却扬起一丝睥睨天下的笑容,尽管马三郎并非浪得虚名,但单打独斗,这马越非他对手!
与此同时,双方几员大将亦在战场上驰骋着,华雄奔马前突,数名敌军被他碾压、蹂躏,在他身后留下的只有残肢碎甲,扬起长刀高声嘶吼着,杀戮令他兴奋,让他豪壮,这是武人奋战在沙场的唯一宿命!他们死在我华雄刀下,算得上死得其所!
关西武夫出身的董卓麾下头号骁将迎上了一脸胡须围着赤帻的凶猛战将,追随孙坚冲上来的死将这有这个男人最为豪壮,明显鹤立j群的身量与气势,只有他才值得与老子一战!
被华雄盯上的这名武夫出身辽东令支,燕赵旧地的豪杰,他的经历与关羽有些相似,早年曾在家乡复仇,长弓钉在为非作歹的大户人家头颅之上,后辗转各地流亡,孙坚任县丞时被缉拿,长街上与孙坚拼斗惜败,却因此得了孙坚赏识,为他缴付赎金收入麾下,此后经年常伴左右,长弓善s骑术非凡再加膂力超人,几年间随同孙坚南征北战,已位列长沙太守孙坚麾下第一号大将别部司马官职。
一郡之地的别部司马已是顶天的官职,身居高位自是也有一股气势。看着向自己奔驰而来的那体量惊人的关西大汉奔驰而来,韩当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猿臂一扯便开了三石大弓,眉心轻皱连瞄准动作都没有便已是引弓一箭s了出去,长弓想当然地向身后一掼便安然入鞘,抽刀便与重制近前的华雄战在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引弓s击拔刀应战便已是一气呵成。
在战场左侧,甘宁驾着奔马与孙坚部下黄盖斗在一起,二人双骑并马飞速奔驰,刀光剑影闪耀着片片白光,围着场地奔来驰去,免不了地殃及池鱼,二人奔驰路上留下一地的碎致残甲,撞在稀松的军阵中更是一片人仰马翻。
另一边的董卓二将李傕樊稠与祖茂程普的战斗就没有那么出彩,却更有力量感,四马横冲直撞,四将亦斗得旗鼓相当。
场中,马越与孙坚再度撞在一起。
十二骑将拼斗之中最先分出胜负的是甘宁,二马并驾你来我往地斗了三十余个回合,甘宁平淡无奇地一刀斩去,黄盖阻挡之余却见到甘宁挂在嘴角的桀骜冷笑,之间甘宁一提双腿在马背上猛然一纵,竟飞身而来,黄盖阻挡不及硬是让甘宁从马上掼了下去,骏马扬蹄便要踏碎身上的骨头,却被黄盖狼狈不堪的就地一滚避了过去,却被接下来四周奔出的士卒擒下,这一下可捅了大篓子。
眼看勇士被绑,孙坚军的小股士卒都疯了一般,黄公覆是他们追随数年的军侯,当下便c着兵器吼叫着掩杀了过去。
仅一个黄公覆还不算完,李傕在拼斗中一不留神被程普一刀刺中肋下,险些从马背上落下,全凭着士卒用命才抢回去。
祖茂持着双刀正与樊稠死斗,眼看黄盖被俘便要去救,环顾战场的混乱却来不及救援,避开穷追不舍的樊稠直冲着斗在一处的马越孙坚奔去,他要助主公擒下马越,这场追击就算大获全胜了。
战场的另一边,华雄怒喝一声,当头一刀劈在韩当面门之上,辽东出身的猛士一声大喊仰面坠马。
孙马二人再度斗到一处,马越明显感受到战斗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孙坚抓住了,自家肩膀受伤左臂使不上力气,只得且战且退,完全被孙坚压着打,根本无暇顾及四方战况。
突然一时疏忽,孙坚一刀扫来,马越急忙后仰,却不想孙坚划过马越身前时突然猛地翻起手腕,古锭刀猛地斩了下来,直要将马越从中间劈开。
马越惊慌之下急忙舍了马匹,死到临头了还顾个球身份,当下被摔到地下,盔甲坠地沉重非常。
再起身,甘宁华雄二将已经护在马越身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孙坚,孙坚一挥刀又要冲上前来,祖茂急忙过来说道:“主公,公覆被擒下了!”
抬头再看马越,马越却收起刀剑,仰头说道:“孙文台,你擒不下某人,又何必浪费时间与某两败俱伤?”
军士结阵,缓缓向渡口退去,不是孙坚不追,而是华雄的刀刃就夹在黄盖的脖颈之间,容不得他再进一步!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二章野王瘟疫
孙坚无可奈何地望着马越率着残兵败部登上走軻,一场大战草草收场,整个河南尹尽入勤王军之手。`
随着辅国将军北撤,勤王军在河南地界收容溃兵、筹备粮草、搭建军械,修整几日便尽起大军向着西北方皇都洛阳进军。四方探马奔驰不断,来回报信中原战事的情况,全天下的眼睛都紧紧盯在司隶这块土地,时刻关注着战事的进程。
马越渡河便将所有小舟尽数沉河,率近千残部马不停蹄地跑出五里地,才敢派军士入林中狩猎,在草地上扎下营地。
“将军,咱们现在是走到哪里了?”甘宁常年混迹东南沿海,对洛阳没有半点了解,刚乘小船渡过一条比长江还宽上些许的波涛大河,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坐在草地上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伸手一边剥离地上的草叶一遍笑道:“某从未来过这边。”
关羽等人正为马越包扎伤口,闻言对甘宁说道:“渡了黄河就是河内地界了,这儿的太守是王匡,咱要向南穿过河内郡,迂回到孟津渡口。”
药粉洒在肩头刺在伤口,马越痛的直皱眉头,过了半晌才舒展开来,从怀中掏出老羊皮放在地上指着说道:“咱们现在就在这个位置……”
话音未落,便有放出的斥候骑兵奔驰而来,一面策马一面大声喊着:“将军,快走,快走!”
甘宁目力相当,定睛一看那百步外的骑手背后竟插着几支箭矢,马背颠簸之下骑手正一口一口地咳血。“将军,有敌人!”
现在的马越哪里还有将军的模样,五千部众死的死逃的逃,最后身边剩下的只有九百余骑加上零零散散地百余步卒。一听有敌人也不顾身上缠绕着的绷带,回手便披挂在身,一面系着甲扣一面大步向前,待那骑手奔至近前急忙问道:“有多少敌人,在哪里?”
“回,回将军,东边山脉里窜出敌军不计其数。`”斥候身中数箭,已经被袍泽从马上架了下来,断断续续说道:“打着冀州刺史韩馥的旗号,长弓甲胄俱全啊将军,快走吧!”
语气中,数不尽的绝望。那些从林子里钻出来脏兮兮的汉子看见自家身上的红甲连犹豫都没有,张弓便射,箭矢像不要钱一般,十余人的斥候队一波箭矢足有百余支泼洒过来,要不是自己站的靠后,这一条小命哪里还能保得住?
摆明了冀州刺史韩馥也倒向叛军,难道王师已经如此不得人心了吗?
马越的拳头紧握,区区冀州刺史,此时也敢兴兵作怪,直教他火急攻心,头脑一阵眩晕险些昏了过去,深吸了两口气才摆手说道:“撤,西撤,某早晚要打回来!”
谁能想到,封出去的刺史太守统统火急火燎地回家征兵备战,转头就进击洛阳了呢?
千余士卒听令急忙翻身上马,斥候先而去,其余人等窜入林中召回四处游猎的军士,这时候谁还想着今夜的饱饭,只觉得敌军四面环伺之下能捡回一条性命就不错了。
骑手奔马便入林中,过了一会找回大半士卒,其中不少人还带着些许收获,眼看着东边起了烟尘,马越急忙传令撤退……这一撤,再度丢了一百多袍泽。
九百骑军略过济水不敢稍作停留,远远地望见一座城池,马越知道那是个名为李城的小城,他却不敢率军叩门,当天夜里,九百汉骑露宿于黄河滩口,望着远方渡口边的百姓聚落,默默无语。
……
盘踞在冀州的黑山贼被刺史招安,领了校尉军职的数股流匪大举西进,直冲三河地区咽喉要道,他们可不像士大夫们想得那么高尚,此次出兵完全是为了向仇家马越报上一点私仇,多半的心思是存着痛打落水狗的信念,更多则是所过之处掠夺一空。`
抢夺,是匪类的天性。
马越一路虽然狼狈,终归是有惊无险,奔至野王却经历了比追击更大的危机,野王县已然成为空城,十室九空,城门上连守军都没有,士卒袍泽这些日子过得悲惨,壮着胆子马越只好率军入城,哪知道街道、屋舍全部空无一人,整个县城就像一个死地一般毫无生机。
刀口舔血的厮杀汉们可不想这么多,辅一入城便四散开来抄掠城池,无主之物,难不成还取不得吗?
更加令人感到惊恐的是家家户户挂满白幡,许多尸被盖着黑布无人照料,简单明了地陈尸街道,棺材板儿都不够使了,哪里还有财物?
“将军,恐怕这座城糟了瘟疫。”
瘟疫!
这年头,瘟疫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病症,没有明白这种病症的医匠,邪气入体必死无疑,犯病只能等死,但凡是遭了瘟疫的城池,过不了俩月就能变成一座空城。
而现在,马越居然率领残部进驻了这座早已被瘟疫席卷过后的城池。
“所有人原路撤出城池,什么东西都不要拿,撤出城池!”
命令被一级一级地传达下去,到底是皇都精兵令行禁止,不过半个时辰,散布城中的骑手便奔驰出城,统统在城外三里集结。
马越横眉冷对地命令身边几个校尉挨个监察这些厮杀汉有没有留下什么不该取的东西。真没让马越失望,两个时辰之后空地上摞起一堆粮食、衣物和数不清的东西,马越一把火烧得干净,传令继续向西行进。
第二天一早,十几个骑卒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马越最担心的事情生了,传令将伤兵聚在一起,随后又喝令所有跟他们有过接触的士卒用沸水煮洗衣物。自己则在脸上蒙了一层煮过的黑布,大胆地走到了病号营里。
“将军,救,救救我们。”士卒们明显被吓怕了,看到马越走来其中一个病情轻一些的挣扎着想起身抓马越靴子,却被马越避了过去。
缓缓地摇了摇头,马越问道:“你们是不是留下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将军,只是……只是饿疯了吃了一碗煮好的米。”
“俺不该不听将军话啊,将军救救俺们吧。”
哀嚎声不断,有些士卒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有些是渴急了饮下几口井中水,还有些找到了些许宝贝私藏了起来。
马越没有再说话,他担心的是他们没拿东西,现在看来全军可能只有他们染上瘟疫,短暂地入城倒还没有出现症状,这就足够让他安心了。
留下些许水和食物,患病的袍泽被放弃了,被他们的将军留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没有医匠,没有治疗的药物,没有消毒措施,甚至缺衣短食,根本无法将患病的士卒继续留在军队,马越不能带他们回家了。
“将军,您就这么留下他们?”甘宁不解,赵瑾更是急的要跳起来,围着马越一直转圈说道:“将军,可不能就这么把弟兄丢下啊,咱现在离家可不远了,到洛阳咱请天下最好的医匠来看他们,肯定能保住弟兄们的性命啊!”
马越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谁又知道他心里的感觉呢?
“绝对不行,将军,如今是败军之师,回程可就靠着这些兄弟用命去拼,如今洛阳近在咫尺,您却将患病的袍泽抛下,岂不是寒了兄弟们的心?您今天把他们留下,明天就会有更多的兄弟逃走,将军,请您三思啊!”
“请将军三思!”
一众将领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更是一下子都跪在地上恳请他再做考虑,本以为马越耳根子软这么一下就听了,哪知道马越此次异常坚决,直接背过身不看他们,这一下子,可真是令众将寒心,马越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听不进劝的独夫了?
恐怖的沉寂。
过了半晌,马越才回过头,甘宁意外地现马越的眼角竟带着些许晶莹,来不及疑问便听马越说道:“我何尝不想带所有袍泽回家?可现在别说带他们回家,我连带你们回家都已经不敢了啊!”
“有过今天的经历你们肯定明白瘟疫的传染有多快,二十岁正当年的好汉子就因为拿了一块破布,第二天就起不来了。”马越说道:“洛阳城咱们屯了过万的兵马,京畿重地百万百姓的性命,咱们就屯驻在一里外吧,要把所有患病袍泽留下,咱们才能离开。别这么看着我。”马越指着众将说道:“患病的士卒可能是云长,可能是兴霸,亦可能是华雄、赵瑾、公明,甚至是我,是我等所有袍泽!”
“无论是谁患了病,没有人离开这里,没有人!我们不能将瘟疫带到洛阳,哪怕是我自己,我等任何人都不可离开,若将疫病带到洛阳,天下必定大乱,到时候我等便是大汉的罪人了啊!”
说着,马越竟低身对着众将拜了下去,抬起头时已是满面坚决,“诸公俱是大汉肱骨,安能将疫病带给天下啊!”
众将脸上无不肃然,他们不再需要援军了,他们是一支被诅咒的军队。
没有人能救他们了。
“召集全军,让我来告诉兄弟们吧……”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三章两害相较
三百四十个,屯驻野王境内三天时间里,受疫病赶出军队及连夜出逃的人数,是马越全军总数的三分之一。留下的军士士气低落更是达到了带兵以来的最低,几名将官夜里都睡在一起不敢分开,生怕被信任有加的侍从抹了脖子。
没有敌人了,冀州军只是把守着交通要道,甚至还未发觉野王已是一座空城。
河南地的叛军也未能成功北上,看起来董卓还是守得住洛阳些许时光。不过时至今日,马越已经不再乎叛军是否会兵临城下逼朝廷罢免自己。没有人是他的敌人,只有天。
这些日子部下中有流言像疫病一般传播,军士们戳这脊梁骨骂他,说他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大家被上天惩罚,诅咒。
马越也没什么好说的,军士被疫病感染后几天变像老了几年一般,于他而言,这的确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赵瑾倒下了,入城那日他率先清理街道,直入县治为马越清出休息的地方,接触了不少县中东西与尸首,强撑了四日,最终还是倒下,被马越含着泪送到患病士卒驻地。
这些日子马越的普及传染病的情况,所有人都明白,疫病会在周围无孔不入,入了伤病驻地,基本上就没可能活着走出来了。
粮草,水源统统断了,一日杀三十余匹战马,马越没有下令离开。
有人舍不得杀马以死相柬,马越没有下令离开。
甚至连麾下大将赵瑾都身中疫病倒地不支的时候,他仍旧没有下令离开。
大汉帝国美阳侯、开府仪同三司的辅国大将军,在这个并州河内郡野王县外的荒郊野地,打定主意与他的九百骑共生死。
这一年,正是河内大疫,十室九空。
……
凡是能保命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但那些糟了病的孩子却没多少好转,袍泽在一个个死去,在三伏天里很快发臭、生蛆、腐烂,也就会有更多的瘟疫。马越下令将病死的士卒尸首聚在一起,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燃起一团大火,烧出铺满整个土坑的骨灰。
时值九月下旬,正是中原大乱的时候,冀州黑山校尉发现辅国将军马越渡河的踪迹,封锁了河内以东的所有交通要道,当年的褚燕已经更名做了张燕,他是张牛角的义子,对于马越这个名字的深仇大恨始终铭记在心,这一次出兵反马多半情绪都是为了报当年黄巾天公将军的仇恨。归顺冀州刺史治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治下的百万黑山民比一个郡还多,更何况数万黑山军放在那里也不是摆设。
归根结底兴兵只是为了报仇罢了,上升不到帝国朝堂之争去,根本犯不上率领大军冲入河内追击马越。
天下谁不知道,昔日威临天下的辅国大将军经过短暂的笑傲朝堂,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冢中枯骨,领着千余步骑一头扎进瘟疫横行的河内郡,半个月都没传出信儿在洛阳出现,多半是死得其所。黑山军又何须凑这个晦气,到时候再将瘟疫带回黑山,那多不美。
尽管黑山军没有胆气南渡黄河,中原,或者说是天下的局势仍旧风起云涌。凉州的战局汉军露出败势,仅仅能将叛军阻拦在陇关之外,韩遂尽起大军横冲直撞,马腾在陇县以西坚壁清野,四百里榆谷东化作一片焦土。韩遂死了四千人马却换来破败的城池更为震怒,强攻陇县,凉州刺史盖勋及校尉杨秋战死。凉州内部的战争发展到白热化。
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在春天聚集部众,在八月突袭渔阳,刘备张飞率部死守渔阳二十七日,公孙瓒拒发援军自辽西出兵,这一仗大获全胜,不但进击鲜卑百里,更杀入乌丸腹地,掠得一百余车关外互通有无之物,公孙瓒与州牧刘虞的裂痕越来越大,无奈兵权俱于公孙瓒之手,只得向洛阳朝廷上表弹劾公孙,却因黑山军出征而耽搁于道路。幽州的有识之士均言,幽州将会与凉州同样落入兄弟阋墙的伸冤之中。
并州则是平中现乱,皇甫嵩及白波军已经收复了河套地区,以辅国大将军马越的名义定下鲜平郡,治所为首套县,位于黄河源头西北。新立成的鲜平郡土地也算奇怪,西部是一望无垠的大漠,东部则是沃野二百里,耕种肥沃程度可为大汉之冠。眼下鲜卑基本上已经接受了丧失领地的现实中。此次北征鲜卑大小二十余战,将原本生活在这里的鲜卑人屠戮一空不说,西部鲜卑大人步度根派出的援军亦被击溃数次,汉军亦损失近半,无力北进。杨奉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鲜平郡太守,然而当皇甫嵩挥军面南时丁原精锐六千与新募兵员合计一万四千大军屯驻靖边,传令奉太皇董太后及骠骑将军董重手令,接管皇甫嵩及牛辅所部。
牛辅拒绝交出兵权,皇甫嵩亦厌恶此举,但由不得他们不同意,丁原的斥候在夜里混入鲜平郡,该贿赂的贿赂,该威慑的威慑,该刺杀的刺杀。不过十余日,竟买通了鲜平郡太守杨奉出兵,一时间两向夹击,天下最后一支可能援助马越的军队面临就地倒戈或解散的命运。
青州之地黄巾复起,攻略郡县无恶不作。事隔数年,那些曾经满腔热血追随大贤良师的草莽英雄大多沦落匪类,加之这些年被朝廷围剿,为了安身保命只得依附于横行海上的管承、薛州之流,近年来从未停止掠夺郡县,已与匪徒无二,所过之处尽是赤地。为了抵抗侵袭,青州向朝廷请求援军,却无奈被勤王大军所围,只能艰难支撑。
至于中原,更是不堪。马玩的六千兵马向东营救马越,试图截击孙坚袁术,在巩县咬住袁术的尾巴,打出一场漂亮的伏击斩级千余,抢夺到一批兵甲。不过仅是如此,在巩县伏击的第四日,马玩来去如风的马队陷入勤王军四千兵马合围之中,缺兵短甲的凉州军付出七百死伤千余溃散的代价冲出重围,至此一蹶不振撤回洛阳近畿,与董卓率领的洛阳兵马在城下五里摆出阵势,与勤王军决一死战。
白马寺外,这些日子僧人们来回奔走,假借化缘之名收集着各方情报,受丹阳名僧笮融之邀,斋戒沐浴收整药石,随后尽起刀枪,分散小股向着河内郡进发。
……
洛阳,永乐宫。
马越出征之后,董卓短时间内凭借铁血手腕诛杀不从者,将整个朝廷收入囊中,但与此同时董太后及袁绍为首的士人一系也并未闲着,而是终日躲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筹备着他们思虑良久的事情。
“太后,战火已经够多,眼下董贼出城应战勤王军,马贼在河内郡生死不知,正是您清除叛贼的大好……”袁绍颇为恭敬地说着,马越出城这几个月洛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有董卓代为压制,却不过是个将军位,在洛阳的影响力哪里能比得上四世三公的袁府,在袁绍的活动下,大批士人涌入董卓府邸,表面上虚以为蛇内地里则盘算着里应外合。现如今,宫内期门、北营四军及南军大部军侯校尉已经都是偏向他们或是中立朝堂的门阀公子,整个洛阳,明面上在董公的掌控,实际上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躲过袁绍的眼睛。
而现在,袁绍已经是位加侍中的卫尉卿,在宫内鼓动着董太后。骠骑将军董重则坐在一旁,宫女侍从一旁,长扇微摇,碗中搅碎的冰块浮在蜜水中,分外悠闲。
董重不禁感叹,袁绍是个好朋友啊,什么事都不用自己亲自过问,就这么简单容易地办妥了,什么马越董卓,祸乱朝堂的东西到头来不还是都得滚蛋吗?
袁绍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哪知道董太后一摆手,眉头一皱,尽管眼睛早就看不见东西,但布满白翳的眼睛仍旧好似能看见袁绍一般瞪着他,怒道:“朝廷大事,是尔等小辈可断言的吗?马君皓董仲颖如何,轮得到你来说?”
袁绍闻言闭嘴,董氏太皇太后可要比董重难对付的多,看不到眼神更难以看透内心,董太后一摆手,袁绍只得躬身退下,临走前看了董重一眼。
董重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姑姑就生气,急忙弓着身子爬到董太后身边低头问道:“姑姑,可是那袁本初说了哪里不顺您的心了吗?本初亦是大义为天下,终究还年轻,您别往心里去……”
“老身不是气他,老身是气你不争气啊!”董太后闭着眼睛说道:“堂堂骠骑将军,竟被一袁家小辈牵着鼻子走,袁家为了驱逐马越董卓不假,可你看现在,尚书台哪一道政令不得先通过袁氏的公府?你啊……竖子误国!”
“啊?姑姑,袁氏无甚野心,不至于窃据……”
“唉,当今袁氏一家独大,马越就是还在洛阳,只怕也无力挽狂澜之能了。”董氏太后摇着头说道:“不过也好,董仲颖入京以来天天有人到宫里告状,回去不出几天必定凉州兵抄家灭族,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事情你去做吧,就按袁家小子的意思里应外合。嗯……老身累了,你去吧。”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四章本初苦肉
洛阳城外,夏日里本该是百姓农忙的时节,可眼下正闹兵灾,百姓要么入城躲避要么背井离乡,哪里还有人去耕地呢。
十月的第二旬刚起头,孟津渡口迎来了许久未见的客人,整个洛阳,都已经等待他太久了。
整个天下,等待了他整整四十日。
……
最后的一些日子,马越也患上瘟疫,浑身乏力上吐下泻,吐出的尽是黑色脓水,疫病入体,防不胜防。徐晃本就重伤未愈,比马越患病还要再早上一些。赵瑾患病来的太急太快,在倒下的第六个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一句遗言。
九百骑的马步军,最终回到洛阳的,只有一十三人。
他们被笮融率领的僧兵救下,一路乘船南渡,在孟津渡口早有皇宫中的医匠以最优的药石吊住性命,才有惊无险地回到洛阳。
等马越病愈,已经是十月底了。
董卓军率领大军于前线互有胜败,马越则接管了朝中事宜,无奈部署皆无法御使,Y奉阳违。
马越明白了。
勤王军主帅袁术打出一场超高水平的对垒战,排兵布阵皆有章法,可他遇上的对手是董卓这般老革出身的将军,在勤王军变阵的过程中,董军一支奇兵自后方突袭,将敌军阵型切割两段,杀敌溃败十五里。洛阳的危局因这一场大胜而解,战线一度被推至河南尹以南。
洛阳,辅国府。
“本初兄,骠骑将军请你过府,是什么意思?公路在南阳起兵作乱,搅得司隶一塌糊涂,你们袁府……难道还可以饶恕吗?”
马越坐在院中凉亭,大病初愈他的脸色还有些惨白,一双眼睛盯在袁绍脸上试图看出这个门阀贵胄出身的九卿心中可有不安。遗憾的是,他只看到了袁绍抖个不停的身子。
袁绍怕了?
不等马越再发问,袁绍已经拱手说道:“君皓明鉴,自公路起兵之始,便已从族谱中剔除,吾袁氏再无此人,将军又怎能依此降罪袁氏,我等皆尽心为朝廷、为天下。还望您开恩。”
听到袁绍恭谦的话语,马越没有说话。
他的心飘了起来,思绪随着天空落下的片片黄叶飞到数年之前,那时他以边军功将的身份一穷二白来到洛阳,曹C为他引见袁绍,仍旧是这张丰神俊朗的脸。在都亭外的山间结庐中他第一次见到天之骄子的袁绍。那是的袁绍神色倨傲,根本不屑于认识他。
对他的到来,没有一丝欣喜,眼神不过在他的身上停留一瞬。
“本初兄,还记得初见之时吗?现在,您终于看见我了。”马越面无表情,摆手说道:“本初兄请回吧,我相信您是不愿起兵的,否则以本初兄之声望,当胜公路。”
袁绍离开辅国府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脸上的恭谦不见,却带上忧虑的神色。马越这是在敲打他,不过袁绍敢肯定,马越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
否则就不必敲打了,依照袁绍对马越的了解,早一把火烧掉袁府了事。
想到这里,袁绍不禁打了个寒颤,满面不屑,这帮凉州人一个比一个不体面,还真怕这帮不讲规矩的蛮子做出可怕的事情。
他的计划得提前了!
袁绍一回到府邸,当下找来几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坐下说道:“马君皓此人权力**极大,绝不会放手让骠骑府掌权,只怕会对骠骑将军动手。”
“那吾等便先下手为强,斩杀此獠!”坐在袁绍面前的威武汉子瓮声瓮气地说着,满口的燕地口音,“凉州小儿还能翻了天不成?”
“文丑,若你刺杀马越,可有把握?”袁绍皱着眉头思虑片刻,说道:“不妥,不妥。”
刺杀容易,可袁绍十分清楚马越身边各个都是刀口舔血的厮杀汉,一旦失手再无机会不说,下了苦功养的几个猛士若折在辅国府,那可就糟透了。
文丑抱拳说道:“回公子,不敢说完全把握,只能说豁出性命,必杀马越!”
袁绍有远略,却短深谋,在这种时候不禁思念远在鲜卑故地的曹C,若曹C只在此,哪里用的到他在这里苦思冥想。
这时,身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文士突然抬手道:“本初,既然无必杀之把握,倒不如……就来一次失败的刺杀。”
“子元这是何意?”袁绍不解地问道:“愿闻其详。”
许攸摆手说道:“眼下南军尽数掌握于骠骑将军之手,可南军屯于南大营,若洛阳生变,只需掌控城门便不得入。倒不如借此机会将南军调入城中,到时……可堪大用啊!”
袁绍闻言眼睛一瞪,问道:“该如何做?”
“公子明日再去拜访马越,在府上留至晚间,到时刺客尽出,本初救下马越,夺得信任,同时进言调南军入城保护辅国将军,嘿嘿。”许攸笑道:“容不得他马越不就范!”
袁绍也笑了起来,不过须臾脸上一僵,问道:“若马越要调长水入城当如何?”
“马越断然不会调长水军,这一点请本初放心。”许攸说道:“长水军为马越安身立命之本,本初只需说明北营四军尽是大将军府幕僚掌控,请他近日裁军调换人手,马越必不放心,将使长水监察四军防止炸营,则长水,不可轻动。”
许攸神秘兮兮地说罢,袁绍长笑数声,拍着许攸的肩膀说道:“来人,准备酒菜,我要与子元兄欢饮达旦!”
……
第二日,袁绍奉上名刺,当晚前往府上与马越会面。
“本初兄对时局的见解真是别树一帜。哈哈,那照兄长所言,可我却觉得,叛军不可安抚,必须击溃!敢兴兵作乱者若抚之,则兴兵者无穷尽,如果他们说我马越是贼人,那我便离开洛阳,那下一个辅政的是谁呢?如果别人又觉得他不合适,是不是也会兴兵勤王呢?勤王之风,不可不止,说起来,这还是何大将军幕府当年开了先河,私募边军勤王!”
马越的话说得袁绍脸上发热,强装作神色如常拱手说道:“唉,不知将军斩常侍之恩德,当时窃以为将军与常侍为一丘之貉,吾人有时亦悔不当初。”
对于袁绍而言,尽管今日不过是假意前来,但对马越一番招待中的肺腑之言,心头也有了动摇……马越不是董卓,他明事理,懂礼法,对大汉也是一腔热血。如果早些时候他们二人能如此畅谈,或许已经是朋友了。
“唉,若早知本初兄之韬略,某也绝不会与本初兄为敌,当携手为大汉子民造福祉。”马越摇头晃脑,饮下一碗酒水正色说道:“本初兄,咱们打个比方,以胜败为喻,若此战勤王军大胜,本初兄以为将来天下如何?”
“若勤王军胜?且不论勤王军,单说北军四营,当下便尽数掌握在那些反对将军的士人手中,若非长水校尉阎行弹压得力,只怕早就炸营了……将军小心!”袁绍正待回答,猛地望见房中窗户闪过人影,当下将马越扑倒,与此同时数道箭矢破空之声,进入钉入房中,接着庭院中便响起拼杀之声,马越定了心神,急忙与袁绍躬身入偏房避让,屋外的呐喊声不断,其中夹杂着有人受伤倒地的哀嚎,马越自偏房取下环刀出鞘,等待着刺客杀入。
回头一看袁绍,只见他手臂中箭,鲜血已将衣袍染红,马越急忙问道:“本初兄如何?”
“不碍事,小伤未伤及筋骨。”袁绍头上豆大的汗水向下滴着,紧咬牙关却还强打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厅中散落一地的箭矢,内心里已经将许子元骂了个狗血淋头,从他妈哪里找来的刺客,一通乱箭若不是自家命大早死翘了!
“本初稍安勿躁,等将刺客擒下,定为本初讨个说法!”
片刻,外面刀剑声小了,杨阿若推门而入说道:“将军安好?”
马越摆手说道:“无妨,可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
“属下正在审问,请将军稍后。”杨丰刚回过头,便有一家兵上前小声耳语片刻,杨丰抬头看了袁绍一眼,对马越说道:“将军,刺客说是受了许攸许子元的收买。”
说话间,杨丰已经站到马越与袁绍中间位置,手上提着中兴剑正向下滴着鲜血,一双美煞旁人的眼睛正盯着袁绍。
“许……子元!”袁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句,同时紧紧握着受伤的手臂,说道:“将军,许子元昨日曾上我府中闲聊,我说了将军无意迁怒袁氏,打算今日上门拜访,却不想这许攸……吸!”袁绍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却不想这许攸竟不顾多年情分,妄图刺杀将军,妄图刺杀在下!”
说着袁绍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胳膊可是真疼啊!
马越摆手命杨丰退下,皱着眉头在厅堂踱步,袁绍忍着疼痛说道:“将军,既然幕府遗人许攸已经出手,将军需尽快将之追捕,否则夜长梦多,同时派南军入城保卫将军,不但要保卫辅国府,还需严防北军四营兵变,请将军定夺!”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五章身陷重围
南军,入洛阳。`
城中治安自当日起便明显地好了起来,平时走街串巷的小偷小摸也不见了,坊间传言,这都与南阳名士许攸许子远买通刺客行刺辅国大将军马越有关。因此才调派南军入城。
洛阳城中的有识之士纷纷感慨,辅国大将军这一战打光了家底,怕是日薄西山一蹶不振了。
这天下,恐怕围着马越转不了多久,就要换上另外人选。
坊间的传言无关于马越之痛痒,回到洛阳他先面见陛下,小皇帝刘协在西邸故地接见了他,与之一道的还有老尚书卢植。
“晚辈拜见卢尚书。”马越拱手,在西苑门口的御道拜见卢植,尽管他无论是声望、官职、功勋都要强过这位为大汉呕心沥血的老大人,但在礼数上不敢稍有违背,眼看着卢植下了车驾,马越急忙扶着卢植下来,笑着说道:“老大人安好。”
卢植摆手示意马越不必多礼,拱手说道:“年老体衰,不堪大用。”
卢植的故事,在黄巾之乱时就结束了,往后的几年,再不是当年那个声若洪钟统帅千军的将军,只是个身量奇高,饭量奇大的老者,鬓上尽是苍白,哪里还看得出当年的英勇善战。
眼看着老将军满面的英雄迟暮,马越急忙拱手说道:“卢尚书掌尚书台,教授陛下文韬武略,怎堪言不堪大用,先生过谦了。”
卢植笑着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马越的搀扶下步入西邸,老尚书一身迟暮之感并非强做派头,如今天下大乱各地兵戈不断,尚书台几乎都没有什么事务可言,各地书信不到洛阳,洛阳的政令亦不通地方,朝廷所能直接掌握的地方已经伴随着勤王军、叛军、各地太守州牧的割据而分崩离析,他一介风烛残年的老尚书又能如何?
无力改变现状,他已经打算辞官归隐,在陛下成才之后。`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当今天子聪慧非常,尽管幼时本该做个藩王,一切教育礼乐都依照藩王的标准,但偏偏先帝赐予陛下启蒙老师便是眼前这个桀傲不恭的年轻人,就连天性温和的皇子协如今脾性中都带着马越身上的一丝桀骜之气。
这天下大势,还真未可知晓。
当晚,陛下在西邸尽起宴席,歌舞礼乐之声传至子夜,大败而归的帝师辅国将军及其部下在西苑面见陛下述职。
次日,马越便入驻太尉府,监察各地战报。如今朝廷太尉远在幽州,太尉府像是空架子一般,马越领着几个随从翻看数月以来的各地战报,脸色白。
他身居辅国之职,可总领天下军政,但事实上天下军政皆不出于他手,看着一封封战报,马越的脑海中浮现出各地兵戈战火的模样……他拿什么来改变这些?
远的不说,并州丁原与皇甫嵩在边疆对峙,幽州牧刘虞与麾下大将公孙瓒貌合神离,数次冲突不断。西面凉州局势更加紧张,韩遂尽起大军东征陇县,大有吞并凉州称王之志,马腾缺兵短甲难敌叛军,凉州刺史盖勋新死,宋氏兄弟抱罕称王,大汉西北,岌岌可危。
已经半年没有益州的消息了,朝廷的使者尸在秦川古道被人现,益州牧刘焉最后一封与朝廷的书信在半年之前,言说益州混乱不堪山匪不断,委任张鲁为汉中太守。
马越已经渐渐心生退意,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各方豪杰不肯消停,单靠他一个人是无法改变现状的,他想离开了。
离开洛阳……可离开凉州他又能去哪儿呢?
回凉州吗?
枯坐一夜,马越在心里都没有一个结果。`
庭院中的参天大树已经黄了叶子,天气渐秋,风里吹来的尽是萧索,就如同马越的心里一般。
洛阳给了他所想要拥有的一切,可眼下这座繁华的城池已成幻梦,随时都有可能破碎。当他拥有一切时,人们常说的荣华富贵令他嗤之以鼻,但当他打算离开时,那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又令他恋恋不舍。
是权力,是万众仰望!
从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撤下来,投身至案牍劳形的事务上,一时间尽管转变困难也别无他法,董卓自挂前将军率万余大军打得袁术节节败退,不过七日时间便将阵线推进至轩辕关,几乎可以确定这场争夺中央政治权力的战争将会以马越董卓为代表的凉州武人的胜利而告终。
就在马越悬着的心方才落回肚子时,前方的战报再度让他的心脏跳了出来。
董卓求援!
天可见怜,马越一场仗已经打光了他与蹇硕二人数年积攒的家底,本来还能留下千骑还洛,河内的一场瘟疫让这一切都消失不见,眼下除了驻守城外的七百长水军他再无亲信,拿什么来援助董卓?
仔细阅读战报,马越才弄清楚了一切的来龙去脉,董卓麾下的期门军,在征战的关键时刻倒戈,勤王军的统帅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骁勇善战的孙坚,拥有期门军配合的孙坚如虎添翼,仅仅是董卓本部两千余甲士根本不是数万敌军的对手,此时正在马玩三千凉州军的掩护下仓皇北撤。
这就是个陷阱!
一下子马越全都明白了,什么行刺,什么调南军入城,这一切都只是勤王军布下的圈套,士人恨我之深切!
警醒的马越猛地从几案旁坐起,连忙呼唤道:“阿若,阿若!”
杨阿若推门而入,听出马越话语间的惊慌,急切地问道:“主公又何要事?”
“快,收拾东西点起家兵,前往皇宫……不!传信彦明,修整兵马严防北军四营!快!”
杨阿若看马越神色慌乱便知是出了大事,急忙奔出房门吩咐下人做事。马越在房中慌得团团转,他一再在心中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越是思考越是心惊,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设身处地的去想,现在可真是整个天下在与自己为敌,无论是人手兵甲,一概不够,他拿什么抵抗?
三千南军在前些时日方才领了他亲手写下的命令入驻城内,单凭他这些家兵,他拿什么抵挡?
穿好衣服,将两裆铠穿戴完毕,神色慌张地配上环刀走入院落,仆人家兵也是一般地鸡飞狗跳,越是这般慌乱的时刻,马越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了。
家中闲置的并无多少物件儿需要带走,不过匆匆装上两个木箱的兵器甲胄便已整备完毕,倒是杨阿若从马厩迁出二十余匹凉州大马,算是府上最大的财富。
马越环顾四下,这洛阳的大宅子只怕过了今天就再也回不来了。
时至此刻,马越对形式以及非常了解,眼下他便是困在囚笼中的兽,这洛阳是待不下去了,什么辅国大将军,若是小命没了可就都是狗屁。他曾亲手处决了两位威加海内的大将军,太明白任何官衔、名气,在生死大事面前都是狗屁。
突然他望见隔壁紧锁的院落,急忙对破门而入的关羽说道:“云长,找几个人来帮忙,把蔡老大人的藏书带走!”
“生什么事了?”关羽是被下人火急火燎地唤回,眼下还不清楚生了什么,同行的徐晃华雄等人也都一脸蒙圈,出门不过半天回家就已是这副兵荒马乱的模样,“主公你这是做什么?”
马越根本来不及解释,众人急忙跟着一同前往蔡府收拾藏书,蔡邕的藏书何止千卷,可是费了一番手脚,装了整整十余架大车,再加上兵器甲胄金银细软总共二十三车的东西,收整了白百余家兵,马越清点人数却现仍旧有人未归,急忙命人将裴氏公子召回。
辅国将军府上的这番鸡飞狗跳引得周围府邸纷纷不解,这是出了什么大事要如此动作,马越连给亲信的解释都没有,更何况是这些邻里了,当下率众自承阳门出走洛阳。
路上,马越才言简意赅地对关羽等人解释。
杨阿若惊诧地怒道:“他们安敢如此?”
马越惨然地说道:“那些王八蛋连起兵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只是后悔听信了袁氏庶子的谎言!”
就在马越等人朝着北军驻地前进时,驻守城中的南军将校收到了统一命令,各自整军开向辅国将军府,洛阳城中今日一派肃杀。
这两年,洛阳百姓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权力纷争,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行至府前,只见朱门紧闭,一番劝告内里却无人应答,领军校尉只得冲破朱门,却见早已人去屋空,一番打听才知马氏车马早已出城,这才大惊失色,大军急忙向着城外追去。
此时,皇宫也已经收到消息,小皇帝对于兵马包围辅国府不禁大怒,当下命国舅王斌整军护驾,亲率护兵奔出宫门。皇帝起驾,这可了不得了,骠骑府董重也坐不住了,急忙向跟随皇帝出城。
城外,北军大营之中,马越一行已与阎行汇合,近千部下被北军四营围困当中,不得脱出。
就在危机关头,斜刺里杀出一剽人马,领头一将威风凛凛擎一干铁矛二话不说杀入北军阵中,其麾下骑兵各色甲胄或完好或破碎,却个个凶恶,威猛无双,旋风一般地撞入军阵之中,直杀得北军人仰马翻,身后留下一片残肢碎甲。
只听那英武小将喝道:“凉州马在此,胆敢伤我叔父纳命来!”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六章两千里路
那一年皇宫四门不开兵戈林立,光禄勋马越意气风,提大将军何进一颗大好头颅置于盒中,外通皇甫嵩引四万扶风军,恩威并施扶植亲信掌洛京南北数万兵马。??火然文w?w?w?.?辅立新帝位登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位极人臣,辅国府号令文武百官莫敢不从。
那时起马越就知道,何进的冤魂,总有一日会来勾自己的魂魄,索取这一条性命。
当北军四营拔出兵戈,开阳门奔杀出南军将校时,马越知道……自己立起的这座危楼,塌了。
这些年死在自己手中的性命太多,与从前不同,曾经他执兵戈行杀戮,为得是安身立命,为的是天下苍生,无愧于心。但这从先帝驾崩之日起就不一样了,为了侵吞权力,为了威风霸道,他为了太多太多,却忘了自己的根本。
所以当兵戈声在耳畔炸响时他甚至没有下令抵抗,四营将校冲击长水营,阎行奋起,亲率马军奔杀而出,混乱之时远方奔来一剽人马,马马玩似旋风一般冲入营地,直将北军阵型割裂,马更是直入当中,一骑窜入长水驻地。
“叔父上马,侄儿护您杀出去!”马一番冲杀满面鲜血,提一杆混铁矛威风凛凛,提着缰绳骏马长嘶,急切地对马越说道:“叔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马越愣住了,没有应答。他不动,身后关羽徐晃等人亦不动,任谁在这个时候都难以释怀,未踏出这座营地,他们是辅国大将军,是虎贲中郎将,是期门校尉……一旦踏出,他们便是反贼,是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营地外喊杀声震天,凉州兵马突袭之下给北军造成不小的冲击,初初得利之后即便汇合长水军仍旧陷入僵持的苦战,马玩此次领军先锋不过是凉州援军中那兵甲齐备的千骑,即便添上能征善战的长水军在人数上人就处于劣势,何况北军将校都已豁出去这条性命,权力之争不死即得大富贵,这条道理还是如今困守营中的辅国将军马越教给他们的,他们怎会不拼死作战。
反观凉州兵马,本欲抢出马越一路向西逃回凉州再图后事,怎奈何马越此时心乱,若非见到侄儿早已一心求死,可现在,他拿不定主意了。
每一个瞬间,都有凉州兄弟为了救出自己而横死当场!
就在马越犹豫不决之时,如火如荼的战事又有了新变化,五千兵甲不齐的凉州军开到,张手便是一大片木尖箭矢投射而出,接着便是木矛石块,那些马背上奔袭的骑手根本不管敌人穿着厚生铁制成的铠甲,提着带结节的木棒便以锥形阵冲锋而上,在为一名块头肥硕的将领率领下势如破竹地冲入北军阵型,一柄厚北大刀杀得人仰马翻,怪力之下即便是斩在铠甲上也能将敌人崩飞砸倒数人。
这些人是真正的勇士,便是赤手空拳,眉目中都带着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大块肉再死的觉悟。
在那猛将身后数名威武的边地异族汉子扛着上书前将军董的红色大纛正迎风招展,大军开到,北军开始出现溃退,耳边的厮杀声小了。
董卓身子还未冲入营中,便已经扬着斩刀大声喝问:“马将军何在!马将军何在!马将军何在!”
吼声宛若狮子,震彻战场,令敌军不禁披靡,拦在前方的北军将士甚至恐惧地后退让出通路。
见敌军撤走董卓也不追杀,撒了缰绳翻身下来,小山般地身躯落在地上肥肉便是一阵水波般地振动,一把推开接缰绳的辅国府家兵,就这么一手提着斩刀牵着缰绳往前走。远远地望见马越,董卓撒开缰绳抬手一揪兜鍪顺手丢给一个辅国府家兵,眯着一双择人而噬的眸子喝道:“给老子冲洗干净!”
说着斩刀向地上一戳,胖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血水,顺手擦在身旁人的衣服上挺着肚子走到一众将领环立的地方抬手拨开挡在前面的关羽徐晃挤进去怒道:“都还不撤愣着做什么!”
马记得直打马兜转,见董卓来了急忙说道:“董将军,叔父不愿走,你快劝劝他吧。”
董卓抬眼一看马越万念俱灰的脸,当下什么都懂了,他转身走了两步说道:“三郎你怕了?你是辅国大将军,兄长敬你,重你。”
“但你太他妈不把弟兄们的性命当回事了吧!”董卓猛地转头,一巴掌拍在马越脸上直将他打得一个踉跄,响亮的巴掌声在众人耳畔炸响,夹杂着董卓的怒骂:“你知不知道咱们死了多少兄弟了?现在你怕了?杀何进时怎么不怕?开府时怎么不怕?”
“噌!”董卓一巴掌扇在马越脸上,杨丰与关羽当下刀剑出鞘,却被马越拦下来,马三郎挨了一巴掌神色不善,压着声音怒吼道:“打得好!”
董卓心里的怨气太重了,接连大败,属于朝廷的力量没有聚拢在一起反而被士人分而击破一块块夺走,自家带来洛阳的人马如今要么战死要么溃逃,尽数覆没。董卓焉能不怒!
“董二今天来找你,不是来救你的三郎,兄长是来向你借力的,你撑不下去,害怕了,兄长何尝不怕?家底子都快拼光了还是败了,但那又如何,又不是没打过败仗,咱们他娘是个凉州人,娘胎里落下来就会打仗,败一次有什么大不了?”董卓歇斯底里地喊着,张牙舞爪握拳指着马越说道:“只要你在,只要我在,咱们还有这么多的弟兄,了不起咱们回凉州,他妈的荣华富贵老子不要了,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富贵只要兄弟还在还能回不来?”
“三郎,兄长来带你回家!”
董卓一巴掌扇的力量极大,马越‘呸’出一口带着血水的唾沫,肥胖与强壮的两条手臂撞在一起,二人相对点头,尽管一个满身血污一个嘴角带着鲜血,但二人都带着坚定残忍的笑意。
“回家!”
“回家!”
“回家!”
且放下天下大事,凉州的人儿要回家!
马越手臂一摆,营地中呼和声如虹,众将士翻身上马将书卷马车护在正中,策马扬刀便要杀出去,这时有士卒回报,对众人说道:“诸位将军,南军杀到!”
“他娘的,来的正好,三郎,咱们杀出去,让这些中原人见识咱们的厉害!”董卓一声高呼,一见马越点头当下便带着尖啸声纵马奔出,接着数员骁将擎着各色兵器本杀而出,穿着皮甲的家兵推着车驾冲出,仇马车上帮着各色大旗,辅国大将军,虎贲中郎将,期门校尉,前将军,虎贲校尉……十几杆大纛小旗迎风猎响,跟随他们战无不胜的将军冲锋而出。
南军的儿郎们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战法,将军冲在最前,后面是校尉、军侯,最后才是大头老革,这般作战,凉州大马还在身旁打着呼哨,木箭枝子随时会戳瞎人的双眼,更别说那一身狐裘杀满红的凉州少将军,谁敢当其冲?
一场溃败来得太急太快,根本都来不及反应南军就已经在一次冲锋中垮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凉州军高呼着归家从西边突围。
就在此时,一声高呼从城门传来,那是数百人的呼喊,“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这个世上再无什么止戈之声比这四个字拥有更大的威力,几乎当这一声响彻战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方下兵器,大片大片地跪伏在地。普通草民哪里亲自面见过陛下,顿时,整个战场上只剩下这班西凉将领跨在马上。
略过残肢碎甲的战场,马越看到数百步外銮驾上脸色白的小皇帝正踮着脚朝这边望着,马越昂着头颅半晌,翻身下马,遥遥一拜。
踢踏声中,国舅爷执金吾王斌打马而来,下马扶起马越说道:“将军,陛下要见你。”
马越起身整理甲胄,面沉如水地向着銮驾走去,路上的各部兵马纷纷跪拜着向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董重与太皇董太后也到了,老太后眯着眼睛,感觉到马越有些沉重的脚步,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董重则满心惊恐,脸色青白地看着马越离自己越来越近。
“臣,马越,参见陛下!”
小皇帝何时见过这般尸山骨海的景色,脸色早就吓得白,但看到马越还是保持着威仪,脆生生地说道:“将军免礼。”
“将军要走?”小刘协很多事情不清楚,但他也能明白,马越要离开,这些人在追杀他,一双大眼睛满是委屈地说道:“将军,谁要杀你,朕夷他三族!只是……不要走。”
马越脸上泛起微笑,带着些许苦涩说道:“陛下不必夷谁的族,臣……要请辞还乡了。辅国印信,还请陛下收回。”
“马君皓,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当洛阳是什么地方?”董重色厉内荏地说道:“陛下,不能让他回凉州,否则凉州不保啊!”
小皇帝看了董重一眼,大声说道:“来人,为朕写诏。”
“除辅国将军马越之职,迁凉州牧,节制凉州全境兵马军……军政。”小皇帝想不出这么多词语,愣了好些时候才憋出个军政二字,糯糯道:“将军,保重。”
帝师与弟子,这一别,隔着的将不仅仅是两千里路那么近。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七章混乱之始
行路难,别了故都归故乡。`
王斌捧着委任状,马越没有接,他只是看着小皇帝清澈的双眼。
这是自己的弟子,这是先帝的骨血。
小皇帝堪堪九岁,这本是个幼稚天真的年纪。登基之日陛下甚至拿着传国玉玺在背后藏着皇兄送的草蚂蚱。登基半年,小皇帝并未亲自出一道政令,曾几何时,马越也曾寄望亲眼看到自己教授的小刘协成长为一代明君,一道道政令自他之口说出,教天下平定,令黎民安居。
今天他见到了,小皇帝出第一道自己下的诏令……是袒护着自己离开。
“马卿,你怎么哭了?”小皇帝踮起脚仍旧够不到躬身下拜将军的眼睛,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的老师眼睛流出液体在满面鲜血中冲出一条白痕,混着血液滴在地上。
马越闭起眼睛,他笑着,将委任诏书紧紧攥住塞入怀中,转过身眼睛猛地对上董重,眼神中似乎藏着凶蛮猛兽,吓得董重直后退两步才反应过来稳住身子,指着马越问道:“马君皓你要做什么!”
哪知道马越只是瞪了一眼,接着对太皇董太后躬身拜倒,道:“太皇太后,您要保重身体,臣这便走了。”
董太后轻轻颔,没说什么。
这一场洛阳城外的兵乱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出来,只是看着马越再度对小皇帝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这一次,再没有士卒胆敢阻拦他。
“姑,太后啊,您可不能放虎归山,若今日走了他后患无穷啊!”看着马越离去的背影,董重急忙跟在太皇太后身后,他太清楚马越这次是恨上自己了,如果一怒之下回凉州造反,大军一到自己肯定是活不成,急忙说道:“凉州那地方,最多的可就是不怕死的兵卒!”
董太后没有理他,只是扬了扬手,宫中冗从便高亢地唱道:“起驾!”
回到宫中,董太后便找来皇帝身边的黄门侍郎,下诏书一份,免去条侯董重骠骑将军之职。`
董重接到诏书时,两股战战呆坐在府邸门口,当日他请求面见董太后,董太后只让人传了两句不相干的话,董重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说,皇帝总会长大,董氏就剩他一个男丁了。
其实董太后,比谁都清楚宫里的这些事情。
……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这个年月普通人家想活下来可不容易,天灾**从来未曾间断过,最近几年先是地震,随后蝗灾席卷而来,而后又是三年大旱,田地里长不出东西不说,各地招兵买马,混战不休。
董卓对马越说,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正是吾辈男儿拔剑称雄之时,昔年高祖斩白蛇起兵也是一个道理。
关羽听到这话就眯起了眼睛,董卓这话里满是叛逆的味道,他不爱听啊。心头不禁对董卓有些看低,正经的前将军,吃朝廷俸禄的大将,不懂忠义孝悌就算了,一心想着乱世称雄算什么玩意儿?
一伙弟兄在洛阳搏了大富贵,各个都是将军校尉之身,这一次算是栽了大跟头马蹄撩撅子,都跟白身差不多了,偏偏关二心头还隐隐有着几分期盼,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回了凉州……就是回家了。`
他可跟别人不同,他有妻室有儿子,跟着马越一走就是五年从来未得安稳,一晃小平儿都有十岁了,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关羽打定主意这次回凉就不出门了,好好在家教教儿子读书识字弓刀枪马。开始是不成气候妻儿接到洛阳也享不到福气,后来成了气候,却又终日刀光剑影,教人不敢接了。颠沛流离了十余年的关西汉子头次觉得凉州是个好地方,尽管那只是半个故乡。
董老二肥胖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来晃去,口中哼着西北狼羌豪迈的调子,就着脚下绿草远处青山,伴兵戈马蹄行军之声倒有上几分应景。不过马三郎对这话嗤之以鼻,指着董卓笑道:“我说兄长,这您可就弄错了,高祖起兵是诛暴秦,为苍生立命,您这草莽称雄算怎么回事儿,以后是要被后人戳着脊梁骨儿骂的,可是使不得。”
“三郎莫非真当陛下封你凉州牧了?你可别忘了,家里正打仗呢!”董卓晃着唱出两句词儿,这才带着点儿小狡黠奚落道:“你这州牧,现在也就能管你哥手底下那点儿地,盖元固都死了,现在韩文约才是凉州王,咱这州牧啊,啥都不算!”
马越也笑了,董卓说的是实情,凉州局势不好,眼下秋黄马瘦,韩遂息了兵戈,但打下的地是不会吐出来的,这次韩遂趁着中原混乱在凉州打了一场翻身仗,一举攻破汉阳郡的守备,直据平襄县,地盘获得了极大的扩充。金城、武威、张掖再加上半个汉阳,一下子夺取了半个凉州。而武都以西的酒泉、敦煌则因为有大漠阻隔,谁的手都伸不到哪里,属于太守自治。陇西、武都二郡则是枹罕人宋氏兄弟的地盘,趁着这次韩遂起兵,徒占两郡之地便起兵响应韩遂,宋建更是字号什么河平汉王,声势浩大。
“切,仲兄你别笑,好歹咱回去手上还有安定、北地,再合半个汉阳,总比宋建那个傻蛋强些。”
“对,也就比傻蛋强些!”董卓皱着眉头一揽缰绳,满面的横肉拧在一起,盯着马越问道:“不是三郎,某家听你这话,怎么,是没了辅国将军你心里还挺乐呵是吧?”
马越摆摆手,哼出一声道:“捡回条命不错了,再说主政凉州也不错啊,在关外种种地养养马,让咱凉州人都不再挨饿受冻,多好啊,不比在关内给人当刀使舒服?”
“嘁,你是舒服了。”董卓想起马越少年时躺在草原上跟自己说那什么狗屁宏愿,简直嗤之以鼻,张手说道:“某家丢了前将军可不舒服,老子可把话说到前头,回去多少你要给为兄一个太守,可别弄个犄角旮旯的县令了事。”
得,马越算是看出来了,董卓这就是在跟自己要官儿呢,丢了个将军位心里不舒服。当下笑道:“我当什么,仲兄你为我出生入死家底子都搭进去了,小弟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不过话说话来,小弟还以为回家你会先给小弟打下一郡当礼物呢。”
“礼物?什么礼物?”这一句可是给董卓弄蒙了,摘下兜鍪挠挠髻问道:“老子没事给你送礼做什么?”
“嘿嘿,回家了上任之前我得先成婚呐!”一提到成婚马越乐得直拍手,在马背上耍出个腹下藏身探出个脑袋笑道:“我跟蔡先生的女儿早有婚约,本该在洛阳把婚事办了,哪知道先帝给我下黄门寺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先帝驾崩,事情变得太快,就耽搁了,这次回家说什么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
两个将军有闲心聊天,别人可都闲不了,马一阵风般地策马从众人身旁驰过,呼和着命羌骑列队。
“再晚等小马三儿出世,儿岁数都能当他爹了。”望着马的背影,马越自嘲地笑了一句,转头对关羽说道:“云长兄,快回家了,怎么样,想小平儿了吧!”
关羽吸了口气,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颔。
眼看着云横秦岭,望山跑死马。众人大军列阵,回家的路是又弯又长,可是有了不少闲聊的时间,这些年总在忙事情,闲下来说说话的机会可不多,尤其是马越与马玩,二人再少年时曾是最要好的义气兄弟,五年未见,马玩还是曾经那副模样,只是颌下蓄起了胡须,但不管怎么看,还是感觉像一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哪里有什么而立之年的模样。
在一个夜晚,趁着燃起篝火休息的时候,马玩凑到马越身边聊了起来,这五年似乎没有一点隔阂,从天南聊到地北,二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马玩少年便游历天下,马越则是跑遍了半个大汉故土,凑到一起的话是一夜都聊不完。
更多的时候,马越细心地在老羊皮、马皮上绘制地图,更是叫一些士卒分散出去绘制,欲图将洛阳到凉州的两千里山川河流起伏地貌画个通透,为将者哪儿能不通地理。有了这份地图,凉州往后的路就能走的容易些。
马玩关羽等人也没闲着,马越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用于思考的任务,如何在将来的混战之中力保凉州安宁,同时开展对于凉州的各方面建设。
两千里路他们直直走了两个月,邻近凉州时天气已经转寒,才不得已地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曾经,马越也曾有过些许的王天下之志,但也仅仅在脑海中停留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因为那个盘旋在脑海不过半年的想法在接触到权力中枢之后消散殆尽。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并非最终留名历史长河之中**建国的那三个老革,他有过治理天下的经验,从县尉到太守,从太守到九卿,从九卿到辅国。未打天下,先守天下,那些野望觊觎,早就被现实冲击的一无所存。
望着巍峨陇关,他心中竟澎生出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雀跃之感。
这天下,从马越回到凉州,就该真的乱了!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八章马儿还凉
其实谁都明白,他们回家不是轻松快乐的,他们只是刻意地逢迎在马越的开怀之下。﹎>﹏>吧w`w`w·.`y=a`w`e`n-8`.=com毕竟,谁不知道呢,他们在凉州将会遭遇一场又一场的恶战,有人会生,有人会死,可即便长眠在这块生之养之的土地上又有什么呢?终归是要比死在外面强些。
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谁又真的怕过生死之事!
陇关,修筑于陇山之上,两侧山连山,峰峦不断。又有别名雷震关,元鼎二年,大汉孝武皇帝率百官到崆峒山巡游,经清水,翻越陇关,因雷震惊马,后人称为大震关。尽管言名为陇关,却并非似萧关那般的城阙飞檐,这道关口不过是在高山之上修出通道连接官道,置一小塞罢了,尽管微小,却也可驻兵七百,阻敌三月。
五百里陇山,阻绝了中原与凉州,也隔断了陕北和陇西高原地貌,近九百丈的高度成为中原防御凉州最有力的防线,中原夺得陇关,便可困西北于关外,凉州夺得陇关,万马千军下中原如履平地。
“这里,可真是兵家必争之地啊!”马越眯着眼睛抬头望着直插云霄的巍峨陇关,不禁地感慨一声,就见董卓不屑地拍着他的手臂说道:“又在这儿瞎感慨啥呢马州牧,这关口自古以来不设在大争之地,难不成还放一马平川上教人取去?快去吧,你家弟兄在前面等你呢。”
董卓不屑地撇撇嘴,他家弟兄就剩俩人了,奉车都尉董旻也成了白身,今天路上酒喝多了在车驾上休息,看此情景,心里有些不爽的酸涩。
“文优啊,你说这以往,老子回凉州都是前呼后拥的,这次和小三郎回来反倒老子成了呼拥的那个了,啧啧。”董卓满面苦涩的摇着头,突然扑哧一笑,不等女婿搭话便笑道:“不过你看,老子这眼力可以吧,三郎啊,有能耐!”
李儒看着自家老岳父沾沾自喜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拱手说道:“是有能耐,都做封疆大吏了。﹏8w=w=w`.-可是岳父,您老人家可什么都没了。”
“放屁老子什么都没了,老子还在,就都会回来,最起码,老子还有五百飞熊!”董卓回猛然暴喝,从中原撤回来三千犹豫,马氏的凉州军损失过半,董卓的兵马更是只留下了郭汜率领的五百飞熊军,可即便如此,这五百精兵悍将仍旧是董卓最大的底气。
董卓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突然涨得通红,眼底都变得湿润,大概是觉得一把年纪胡子都白了再流泪有碍观瞻,紧皱着塌鼻子闭起眼睛抬头半晌,这才呼出口浊气。
“可惜,飞熊军,一个当五个使了。”董卓咬着牙,猛然提起缰绳向着陇山脚下奔去,他没说出后半句话,怕泪水夺眶而出。
他想说可惜了,没给阿多弄个将军位。
李儒对岳父的面容心思猜的通透,暗自摇了摇头,斟酌半晌才打马赶上董卓,避开众人小声说道:“大人未必没有重登将军位的可能。”
“喔?”董卓问道:“文优觉得,这种时候某还有可能被朝廷启用吗?”
李儒摇头,望着百余步外与宗族兄弟交谈甚欢的马越的背影,阴测测地说道:“并非启用,朝中贵人之忧,必是马三与凉州做大。三郎在洛阳仇家不少,又各个非富即贵,他们借刀杀人,就得在凉州给马三下绊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若马三是一虎,另外一虎……嘿嘿,不正在眼前吗?”
李儒笑了,董卓却没有笑,因为他清楚地看见李儒满脸都是属于草莽文士对庙堂的嘲笑,但他没有。
他知道,李儒说的不是猜测,而是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事实,如果洛阳想给马越使绊子,一定会从自己身上入手,若一郡太守再加封个将军位,显而易见地能够跟马越分庭抗礼,到时候,即便他没有那个心思,马越也难保不防着他。>>吧_﹍w·w`w`.-y-a-w·e·n=8=.=c=o=m
倒不是说他董仲颖是什么安居人下的庸才,在凉州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不像再失去另外一个了。
这事情,可得由着他自己想一想。
利害关系想清楚容易,可人情世故就没那么容易了。
……
凉州的麝香草彻底黄
马越率三千兵马领凉州牧返凉州,马腾等人早已收到消息,安排麾下在陇山脚下接应。尽管自家老三不是去了辅国大将军那么威风的称号,但到底是衣锦还乡,一众人马皆是喜气洋洋地将马越迎入陇关,翻身跃了之后一马平川地奔向张家川。
再度奔驰在家乡的草原上,马越满怀的雄心壮志,马蹄踏过的草原,尽是自己的辖地。
谁能想到,当年一把柴刀崩破的手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为一州牧守了呢?
张家川外,陈布车骑,马腾马宗等人当其冲地迎接马越,傅燮、程银、候选、杨秋、顾雍等人均来迎接,数百凉州骑手撒欢似的策马奔腾,呼哨声中以凉州特有的方式欢迎归来的将军。
“兄长,我回来了。”马越拱手,马腾一把抓着他的手臂给他一个熊抱,经年未见,马越在马腾眼里已经是威风凛凛的一方战将,马腾在马越眼中却是个操劳过度的中年男人,马腾说道:“什么都不用说,回来就好。”
在外千言万语,比不上一句回家。
“是,回来就好。”马腾拍了拍他,看得出马家小三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皮肤染得像铜人一般,高大健壮,身上也带着一股子威风凛凛的气势,看上去非同一般。马腾笑笑,说道:“跟兄弟们见见面,进寨子里见见蔡、梁两位先生。”
说着,马腾返身招手说道:“让兄弟们把酒都搬出来,杀羊宰猪,准备宴会!”
欢呼声中,马越与一众兄弟依次见礼,随后步入川中拜见两位老师。
数年不见,当年还是随性一想,求见时任凉州刺史的梁鹄得到这块地方用作成宜部落的牧场,如今竟成了马氏驻兵的营寨,其中部落挨叠,养羊牧马热闹非常,看上去跟陇县比起来丝毫不差。
只不过,这里比起陇县那般百姓城池,更像是一座军镇。
与梁鹄蔡邕二位一番见面,说起马越后来在洛阳的境遇,谈到个中心酸与变迁,二老亦不禁唏嘘。
梁鹄说,在先帝驾崩的当口,自马越冲破黄门寺狱,掌权便是必然,被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亦为必然。
久在庙堂之高的老人如今已经卸去一身功利,终日居于张家川研习书道,蔡邕则正在编纂一部凉州史话,讲述老者亲眼所见之世事变迁,凉州这块野蛮凶狠深重之土地上的战祸与英杰。
马越饮下一碗温汤,这时节中原转寒,凉州更是眼看着就要下雪,陇关山巅上都已经见白,即便是裹着一身老羊皮也止不住身上的寒冷,只有凑近篝火才好上一些,憋了好久马越都欲言又止,最后聊到天色渐昏才壮着胆子对蔡邕问道:“先生,那个……琰儿,还好吧?”
蔡邕眯着眼睛笑了,他早看出马越一直想问,只是他不问,蔡邕便不会说,眼下问了,蔡邕笑着说道:“都还好,只是君皓,你与琰儿有婚约在身,依照礼制,成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你可知道。”
“学生晓得。”马越点头,内心安定,想问何时能够成婚,又怕唐突,憋着脸看向梁鹄。倒还是老师念着学生好,梁鹄为马越解了围,对蔡邕说道:“伯喈兄,现在三郎也回来了,不如你我择选一良辰吉日,为小辈将婚事定下,你看如何?”
都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蔡邕也没什么意见,两个老头儿背地里一合计,便将凉州的第一夫人成婚的日子定了下来,当然,这事马越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心里急憋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与两位老师。
“先生,伯喈先生,晚辈初回凉州,还未上任,但有意请二位出山为凉州百姓谋福祉,您看……”马越说这话可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二人给否了,身边唯一一个有谋略的文士程立当时为了救自己只身返回东郡募私兵,不过刚走洛阳的情形又出了变化,一下子被打回凉州,还不知程立安危如何,身边现有的文士也就这二老,若再被否决,那可真就没办法了。
蔡邕先是皱眉,历经十二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张家川这个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早已厌恶了做官这种事情,不过提出这要求的是未过门的女婿,却也不好拒绝,只是不说话静待下文。梁鹄就来得光棍的多,笑道:“三郎你现在可是一州之牧,老夫无征战之能,治理地方亦无才敢,你想要老夫为你做什么?”
“办凉学,开民智。”马越坚定地说道:“请二位出山,于张家川开堂授课。蔡先生,此次还凉,将您遗留于洛阳的万卷藏书统统带来,希望您能于此地开堂授课教授学生,不必太多,百人即可,几年之后,这百名学生便可在凉州各地教授儒学,十年之后凉州之人则精于文道,于百姓之幸事,您以为如何?”
蔡邕面带笑意,这事情,老夫做的来!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六十九章请随我来
几乎是一拍即合,马越说出这事,蔡邕与梁鹄便点头称是,开一方民智是每个学者的愿望,尽管梁鹄不精于儒学,但他对于教授白丁拥有充足的底子,不在话下。`
随后,马越又讲授自己的想法,唤人叫来关羽、顾雍、裴徽、裴绾、刘坏等人一同问询,将开堂授课的想法一再完善。初定除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之外搏、军、匠、医四科,以六艺为主,四科为辅,创立以州郡县三级学所,改变凉州各种人才或缺的劣势。
可以说,如果这项计划能够完善施行,凉州军的中下层军士及匠人、医者数量将会获得很大的提升。
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单单是一个资金问题,现在的马越就无法保证。创办学堂,学生求学是要吃、是要住的。何况各种先生,马越也请不起。
不过马越信心十足,先将计划定下来,以后的事情总会有实施的机会。
众人正围在篝火旁聊得起劲,外面的夜色已经黑了,马玩兴冲冲地进屋说道:“三郎,诸君,晚宴开始了,都出来吧!”
整个城寨上百堆篝火,一片热火朝天地喧闹景象,汉子们围在一起手搏角力,马腾马越这些凉州军上层则聚在一起大口饮着西凉烈酒,马越环顾这景象似曾相识,与幼时的记忆却都已经大大不同。
欢宴上,马越提着酒坛凑到李傕身边,倒出一碗烈酒,酒碗相撞凉州汉子要的就是一股子豪气干云,当下灌入喉中,拿老羊皮做的袖子抿了抿嘴,马越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稚然兄,跟你打听个事,你军中可有叫贾诩和张绣的人?”
“贾文和与祖厉张绣?”李傕看了看马越,问道:“君皓打听他俩做什么,可是做下什么事情惹怒你的部将?”
马越心神大定,贾诩贾文和,北地枪王张绣,这可是出了名儿的一对君臣,眼下他们都还不受重用,如果有机会将这二人收入囊中……马越想着就眼热,急忙说道:“哪里,我是听过这二人之名,想要亲眼见见罢了。`”
李傕脸色犯疑,向马越身后望了两眼,随后笑着说道:“你要找文和容易,他是我部军司马,待会某家叫他找你,若见张绣可难点儿,他跟叔父张济属牛辅校尉麾下,北上与鲜卑交战,怕是见不到了。”
马越点头,面带喜意,尽管找不到张绣,但能见到贾诩也是好的啊!当下便对李傕说道:“那就劳烦稚然兄了,请务必让贾文和来寻我。”
“好说,好说。”李傕端着酒碗遥敬一口,起身就着篝火摇摆着跳了起来,他这一动,带着身边五六个亲信都围着篝火跳了起来,嘴里都还念念有词儿的,火光映在那一张张西北大汉粗犷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狂热虔诚的模样。
马越看不懂李傕在做什么,一把拽住走过身边的郭汜小声问道:“稚然兄这是做什么?”
郭汜正提着两坛酒哼着调子准备给董卓送去,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皱着眉头就要破口大骂,娘字还未出口回头一看是马越,急忙换上一副笑脸问道:“你他……马兄说什么?稚然,别理他。”
郭汜拉着马越走远两步,神经兮兮地说道:“占噬呢,巫术,就是捏小娃儿拿针扎一类的,谁知道呢。”
“占卜?”马越挠了挠脑袋,小时候他在家里曾见到过彰山里的大人请人装神弄鬼,诧异李傕一校尉居然还信这玩意儿,晃着脑袋也不在意,上座找两位兄长商议今后凉州的改革大政去了。`
李傕跳了一会儿,眯眼见到马越走远,这才一把搂住身后一个身材干瘦长着八字胡的汉子小声问道:“你都听见了,马君皓要见你,你不是做什么惹了他的事情吧?”
马越想破头也想不出,后世史书中大名鼎鼎的毒士贾诩就在李傕身后,方才与他擦肩而过。
贾诩嘿然一笑,拍拍李傕小声说道:“哪儿能,贾某与马辅国未曾谋面,何来得罪之说?”
“你没得罪他就好,那快去吧,估计有好事儿呢!”李傕看了一眼远处觥筹交错的身形,重新蜷回篝火旁伸出双手,不再与贾诩搭话,他只是自嘲地笑笑,即便马三儿和贾诩中间有什么矛盾,他一人微言轻的军司马又能说的了什么呢?
董卓军中,尽是草莽,李傕陇西李氏的出身尽管如今没落,祖上也是出过将军的,如今这般近况,实际上李傕过的并不如意。与郭汜是兴趣向投,但内心里却又对郭阿多的粗俗不堪看不上眼,樊稠等人就更不必提及。唯独董军中的一个贾诩,武威贾氏,本为司隶洛阳人士,祖上为先汉名臣贾谊,后代多以军功出身,太守刺史,尽是一方大员。到了贾诩的父龚,位列轻骑将军,功勋卓著,只因犯错配关西,在武威定居。
尽管功勋不再,但李傕唯独对贾诩是充满敬佩的,不过他却并不喜欢贾诩的性子,其人缺少凉州人的豪爽大气,倒不是为人真有什么过错,只是处处太过小心谨慎。
李傕亦觉得此人无甚意思。摇了摇头,李傕对着月亮干了一碗烈酒,叫上自己两个兄弟几个子侄辈的宗亲,凑到一起聊起了行军布阵,这一次跟着马越参与司隶大战,在马越与孙坚二人伐谋斗势之中,他看到了不少东西。
……
望着远处张家川里石条砌成的护羌校尉府邸,贾诩的脸上闪出一丝滔天恨意,他捏了捏皮甲遮挡下的右臂,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
步入府邸门口,尽管今日整个川内驻军欢庆,护羌校尉府门口仍旧站着两名穿着毛皮大袄缝制铁甲的汉子,两个护军看年龄不过二十上下,擎着铁枪立在府门前却无比认真,当下喝止贾诩,待贾诩说明是马越召见,这才让他候着,其中一人入内通报。
贾诩回头看了看外面混着寒风凑在篝火旁欢闹的凉州汉子,心中已经明白,尽管董马二人亲如兄弟,其麾下兵马在洛阳也曾相互扶持,但这幅情况,看得出来,马氏主人马伯可没有马君皓那样对董氏人马放心啊。
马越在堂中正与马腾等人筹划着上任之后对凉州的新政,处处受阻,心里十分不快。想说着重商业,辅以耕牧,被兄长一口驳回。说兴建州学,傅燮又说没有金资。想振兴兵事,被程银成宜等部落大人劝告是穷兵黩武。正是憋了一肚子气,都想要拂袖而去了。就在这时,门口马腾的护兵来报,一个叫贾诩的董卓麾下军司马求见马越,说是奉了马越的口令。
贾诩来了!
马越心头的阴霾当下一扫而空,看着一脸蒙圈的董卓,马越急忙拱手说道:“兄长,我在洛阳曾听朋友提到过你军中这个贾文和,所以想找他聊聊,受人之托请我多多照顾。所以我想……能不能将他留在我身边?”
“贾诩生性木讷无趣,又处处小心翼翼,三郎要他做什么?”董卓拍拍额头,笑哈哈地说道:“既然三郎开了口,只要他乐意,便随了君皓,权当是送你的贺礼啦,哈哈!”
“那我便多谢董兄了。”马越心道董兄这贺礼,只怕是要抵过攻下韩遂三郡,这礼……太他妈大啦!
满足了心意,马越也不愿在屋子里呆下去,他算看出来了,自家这帮凉州兄弟曾经个个苦哈哈,如今都成了掌千骑御万众的领,内心里满足的不得了,没有什么想要再进取的意思,一心想着就是怎么跟韩遂停战,刚才李湛听了董卓吹牛说当年他踢韩文约屁股都不敢说话,居然还想请董卓为汉军与叛军说和,竟想以陇县以西韩遂夺取的七百里土地为质,互相罢兵。
简直扯了个弥天大蛋!
正要跟众人告罪离席,马玩端着酒碗走到对面,趁着敬酒时对马越说道:“君皓,可曾记得为兄火烧阎氏邬?”
“嗯?”马越愣了,马猴子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他脑袋里倒是有这个印象,碰碰酒碗干下一碗,这才抿嘴说道:“记得,那时我刚去洛阳,因马场之事泛起纠纷,彰山祖宅被人夷为平地,猴子哥点兵一把火烧了阎氏邬,可是这事?”
“对,你小心一点。”马玩再度拱手作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说道:“武威贾文和的老师,凉州名士阎忠当时正在坞中。”
“什么!”马越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到马玩紧皱的眉头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急忙闭嘴,讪讪地笑笑,脸上却带着几分苍白之色……还有什么,比一个快要掉到嘴里的文士与自己背负着杀师之仇还要可怕的事情吗?
“诸位兄长,告罪,小弟有些杂事要去处理,诸位请饮。”马腾已经为他备好了新宅,就在护羌校尉府旁边,马越当下阴沉着脸面走出大宅,远远望见府邸门口站着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军司马,摇着头满面苦笑地迎了上去,拱手道:“文和兄,在下马越,字君皓。幸会……请随我来。”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一章凉州初雪
正待开口,马越身后屏风闪出一人,八尺身高精瘦,穿着一身皮甲好似武士,头顶却束着文冠,拱手笑呵呵地说道:“州牧息怒,属下以为杞太守所言不假,不若取折中办法,先探明各地情况,不但贪赃枉法作奸犯科之人,还有强取豪夺占人田产者,俱将之汇总,州牧再酌情处理,使君以为如何?”
听到贾诩也这么说,马越这才点头,同时拉着贾诩对众人介绍道:“此人为我幕僚,贾诩贾文和,文和,这是杨丰杨阿若,曾为酒泉游侠,你当知晓。”
贾诩早已听过鬼丰的大名,随即拱手,杨丰也象征性地拱手还礼。随后马越又将贾诩介绍给傅燮窦良杞匡及几个从事。
“阿若,那这件事便依照文和的意思去做吧。”马越跟杨丰说了一声,随后手指在几案上磕了磕,对窦良问道:“窦太守,北地如今情况如何,鲜卑异动及朝廷新立的鲜平郡状况如何,你且与我说来。”
当年戍卫灵州的大头军侯如今已经在北地太守这个位子上稳稳地做了三年有余,理应对边郡情况了若指掌。
对于边郡情况,窦良也是胸有成竹,当即遥遥拱手朗声答道:“回使君,北地郡如今固若金汤,军户皆自备兵器,半数有布甲弓矢,闲时屯田,里长为队正,县尉为军侯,战时可轻易聚万余甲士。若鲜卑发难,北地一郡之地便可据雄关守备凉州门户!”
“好!”
“但是……”马越拍手叫好话音还未落,便听窦良接着说道:“北地郡如今没有雄关可依,萧关故地如今与鲜平郡接壤,萧关已成腹地关口,失去原本的作用。如今直面鲜卑的是廉县以北的百里大漠天险,只有三条小路可通塞北,因此属下欲于廉县以北五十里,大漠尽处筑一石寨,以备鲜卑突袭鲜平或北地,并与鲜平郡互通道路。”
窦良说得不错,如今大汉开疆辟土,尽管只是多出一郡,但就这一郡的争夺在未来几年将会是鲜卑与大汉之间你死我活的纷争,身为凉州之主他不能不未雨绸缪,当即拍板说道:“你放手去做,回去之后将所需民夫资财发来陇县,以两郡之地应当足够做出这些。”
“多谢州牧。”
马越摆手,鲜卑冬天没有异动,那来年春夏便会有一战,马越随后便与窦良商议了关于来年备战鲜卑的情况。
待各太守从事从州治离开时,天空已经挂着一轮明月,贾诩这时才施施然走出来,对马越问道:“使君,您的请柬,发至韩遂宋建手中?”
“不错,无论如何,我要把礼数做足了,顺便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要是不来的话,我就要对他们多加防备了。”马越起身伸了个懒腰,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在乎,倒是对贾诩问道:“文和觉得如何?”
“属下有不同见解,若他们不来,使君便不必畏惧,连汉阳都不敢来,还称什么豪杰?”贾诩轻轻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属下只怕,有人会大摇大摆地过来给使君祝贺,到时候搅了使君的婚礼,可就不美了。”
“为何来了才要担心?他们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他们吗?”
“属下亦不知晓,但属下知道,使君绝不会在婚礼在杀戮贺礼的宾客。”贾诩一双眼睛直指人心,对马越说道:“若使君失信于人,又拿什么来收复凉州呢?”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二章藏兵于民
凉州,大雪。`
过境的白毛风在雪地上打着旋儿,张家川聚落两侧的高山染上了银,凉州的冬天,是毛皮最厚实的野兽也要躲在山洞的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对凉州人而言最为轻松,牧民们喝着陈年劣粮酿成的凉刀子,三三两两地躲在屋子里烤火取暖。
张家川通向川外的有三条路,东边一条路直通陇关,西南方向一条路正迎着陇县,西北方则是成纪县。三条路都不过四五十里,两侧都是高低不平的山,层层阻隔的大山将张家川团团相围,保护在里面。
北面,最高的一座山上,拔地数百丈而起,平时便巍峨险峻,眼下大雪封山更是令人却步。而此时的大雪峰顶上,却时隐时现地露出几个人影,城寨上的守军抬头望着,依稀看到了他们凉州牧的身影。
大雪峰上的身影,正是马氏三兄弟及几个凉州的掌权将领带着几个亲随。
凌目四望,张家川景象在这个位置一览无余,尽管白的有些刺目,马越却顾不上这么多,如果来年鲜卑南下、韩遂东进,张家川则是凉州最大的守备力量,他们要估测谷里大致需要多少守军,然后将多余的军事力量分配至各郡县,藏兵于民组成防线。
马越穿着老羊皮袄罩铁铠,外披野熊皮大披风,厚实温暖,尽管铁铠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厚实带毛的野熊皮裹在身上驱开了寒冷,举目四望张家川牛马成群,更是教人内心火热。
这是我的辖地!
从没有任何事情让他感到有如此的心怀激荡,骏马踏过的土地尽是他的辖地,站在峰顶,马越才明白什么是权力,为何那么多人妄想争霸,哪怕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哪怕袍泽兄弟血流成河,也要去争霸天下!
“三郎,你觉得川里要多少骑守备?”马腾也是一样的装束,望着下面说道:“若在连通陇关的狭窄道路上设下关口,三座关口一千五百军士携弓养马,再有千人后备在川中足矣。`”
马越轻轻点头,不过却指着两侧山谷说道:“兄长注意到没有,最狭窄处在城寨千步之外,而寨门宽三百步有余,两侧山壁高百丈,若在山壁之上各修筑百步栈道,各驻扎一百强弓手,再将城寨以条石筑高,贼兵若至三百步外弓手尽可抛射,七百人可守备万军攻城!”
随着马越手指,几人皆侧目,满面惊讶,马宗问道:“豆子,你想法挺好,但两侧绝壁如何修筑栈道?”
马越摆手笑了,望向刘坏问道:“如何,可能修筑?”
“能啊,只需将那片林木伐尽以巨木堆出十丈高台,积薪一炬石为坼,锤凿既加便如削腐一般,四十丈高弓矢可射二百步,何人可攻?”刘坏提到自家行手,摆手笑道:“来年春日雪消融,主公拨于我一千民夫,不等入夏便可筑好!”
听着刘坏在此大言不惭,马玩不屑地一偏头,指指点点地问道:“三郎,这刘家小子行吗?”
刘坏憋得脸都涨红了,马越身边多为军功将领,就连跑腿的孙毅彭式等人亦有勋爵在身,唯独他刘坏一介匠人,本就不被人所优待,在张家川客居年余本就受尽白眼,如今好不容易马越回来,终于有个懂自己本事,尊重这门手艺的厮杀汉回来,翻身就看这么一次了,呆呆地等着马越回答。
马越没有让刘坏失望,摆手对马玩笑笑,指着刘坏说道:“诸君可知刘坏从前在洛阳任石库令,先帝的陵寝便是他的师父监工,手艺上可以绝对放心。”
说着,马越点头,便将这事定了下来,说道:“不但这里,三条通道都要如此修筑,依靠大山这么个天赐之地,若不得用岂不浪费?”
“这……陇关那边也要如此吗?”刘坏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陇关那边是司隶,可是朝廷啊!马越这般作态,难不成今后还要与朝廷开战,那不就是造反吗?
不光刘坏,包括贾诩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马越,马腾想了想,说道:“三郎,你要跟韩遂开战,跟鲜卑开战,为兄都无所谓,但面东称霸……就算了吧?”
马越从洛阳含恨而败,说实话,眼下大伙儿都怵他什么时候提起面东而战的想法,整个凉州,除了从洛阳回来的马越和董卓,他们没有一个人希望与朝廷开战。小说`
“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怎会有不臣之心。”马越摇头,看着众人的反应急忙笑着说道:“张家川地处三面环围,但东面直通陇关。若来年一场大败,张家川将会是最后的战场,敌人占领凉州全境,自然会从陇关调兵夹击张家川,到时东面无防怎么能行?”
听到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回过神来,均觉得就该如此。倒是落在众人之后的贾诩轻轻眯起了眼睛,两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裹着皮袄斗篷,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冷呼呼的,怎么样三郎,咱们下山吧?”程银早就冻的满面通红,伙同成宜窜动着马越下山。
马越本意就想勘探川中地形地势,眼下目的达到,可惜就是笔墨冻僵不可作图,否则他便要在这山顶耐着寒风将周围勾画出来。事已至此,马越看着众人冻的通红的脸,招手说道:“走吧,咱们下山。”
上山难,下山更难,好在山上本就有阶梯,侍从在前清理出一条通路,几个凉州大人倒也有惊无险地回到城寨。
木门挡不住寒风,马玩亲自从城寨猎户手中换来熊皮挂在门内,点上一堆大大的篝火,众人围坐取暖饮着烈酒,半晌才将身子回暖。
马越说:“我打算在川中留下三千兵马,其余军士分散各地,由各自校尉率领,校尉驻一郡,县驻一曲,里驻一队。闲时牧马农耕,战事聚兵打仗。诸位觉得如何?”
马越这么一说,众人围着火炉边吵个不停,没一个乐意的,贾诩轻轻对马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马玩说道:“三郎,咱们兄弟几个,两位兄长就不谈了,程银成宜两个手底下都有自己的部落,扎根张家川牧马喂羊的不说,这一下子可就把他们部落百姓都分走了,这怎么能行?”
李湛接嘴道:“你马猴子不也一样,川里兵甲最齐的千余弟兄都是你手底下的佃户,他们走了来年谁给你耕你那五十顷地去?”
“你还不是一样,老弟兄都靠你养着,一下遣散了回家务农,他们铁定的是不乐意的。”
“俺手底下小崽子那可不一样,他们最敬英雄豪杰,咱们州牧是这个!”李湛却毫不在意地摆手笑着冲马越举着大拇指,赔笑道:“他们肯定听州牧的,俺也听,州牧说吧,想让俺去哪儿?”
马越眯起眼睛笑了,缓慢地说道:“李兄,你想要一县,还是一郡?”
马腾可是跟马越透过底儿,这帮老弟兄跟韩文约打仗时候没谁真出过死力气,尤其这个李湛,手下马匪何其剽悍,对阵韩遂却从无胜仗,每次部队一有损失便火急火燎地收兵回撤,七百马匪硬是让他打成了麾下两千众,他的人马越打越多,凉州的地却越打越少。
马玩也是一样,到底是最早的老兄弟,打仗还是下功夫的,可居高位后为人贪婪,名下一百二十万步土地,闲时凉州最精锐的兵马都是他的佃户,全得提起锄头给他下地干活。程银成宜俩部落领还好,也就贪图个羊马,偶尔挑起羌人部落之间的战争借机侵吞人口掠夺财富罢了。
如今这帮老砥柱一个个富得流油,倒是马氏兄弟经营凉州不住地拿家里资财去填财政的空缺,倒是越来越穷。
总之,马越是看明白了,这伙儿老弟兄如今身居高位便都锐气不再,从前微末之间那股子拼命劲儿都没了。但他是每一点儿怪罪的意思,兄弟们拼命浴血把马氏在凉州的威望拱卫起来,他们得些金银、贪些地产,但说到底是把凉州共主,全靠着这些一同成长起来的‘凉州小诸侯’,他拿什么来怪罪这些老兄弟。
这些老兄弟,论辈分,哪个他不得喊声兄长?
“这样,川中有万千士卒,大兄的兵马有多少?”马越对马腾问着,马腾答道:“为兄跟你二兄手下弟兄加一起有两千余,怎么了?”
马宗也不知马越想做什么,一脸蒙圈地看着马越。
“诸位兄长在分于我大兄五百兵马,补足三千之数驻守川内。汉阳四县由我统帅,也是咱们凉州汉军的大本营,马玩兄长驻防西县,守备宋建的第一道防线,兵家必争之地。安定郡则分为三份,李兄、成兄、程兄三人共同驻守,划分各县,将士卒藏入乡里,一旦战端初起,队正集结人马向军侯聚拢,军侯向校尉聚兵,快阻止,共抗贼军。若在闲时,则屯田耕地,消除兵饷之患,诸君以为如何?”
这下子,没人可说什么了,马越自领陇县成纪,这才是真正直面叛军前沿的城池,马越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马宗嘿嘿笑着咳嗽了两声,一脸坏笑地对马越说道:“三郎,这事我看就这么定吧,挺好的,要俺说,啥都是狗屁,快到日子了,你是不是该琢磨结亲的事儿了?”
众人原本有些木然的脸突然一同扬起笑容,均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马越。
若非皮厚,只怕就被看羞了。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三章兵戈在手
马越并不知晓,历史上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他的老熟人卫觊将会对他的好兄弟、好朋友曹操说出一句他现在脑海中想的话语。
西方诸将,皆竖夫屈起,无雄天xià意,苟安乐目前而已。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买账。
他们兄弟皆起于微末,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有他。
凉州牧,美阳侯,马君皓!
……
三郡太守在述职之后很快送来了所属的官吏,马越在州治开堂授课,甚至冒着鹅毛大雪领其人赴陇县近畿实地绘图,闲暇时期处理政事,无论是寒冬的衣袄还是开春的桑苗都足够令马越头疼脑胀,再算上安置各地流民……回到凉州的马越好似套上圆磨的驴子一般。
便是除夕,马州牧仍不得闲,枯坐州治整整一日,接受来人的拜会之余,读了半篇《孙武子》,剩下的时间统统留给了盐铁令的统牍,一一对照,批改。
要想强兵壮马,首先要解决的是粮食、军备的问题,盐铁粮,便是重中之重。正因重要,马越丝毫不敢放松,收到简牍便一直呆在州治,就连三餐,都没能离开几案。
感到灯光渐暗,马越停下笔望着窗外映入屋内的站立身影,马越摇头叹了口气,抬头说道:“文和,外面多冷,进来吧。”
窗外大雪呼啸,西北朔风粗犷地像刀子,贾诩一介文士哪里扛得住?
怎奈何窗上的剪影微微颔首,侧着身子作揖,便听到有些肃然的声音说道:“州牧在州治批文治政,属下守在外面就好。”
马越低头苦笑,起身问道:“如何,难道文和还要某将你从外面拉进来吗?”
说着,马越已经拉开了门,扑面而来的寒风激得他打了个冷颤,连语气都变了,急切地说道:“快进来!”
贾诩已经冻的脸庞发紫,入门之后却毫不见怪地拿起墨块给马越研磨起来,不过片刻,冰冷的砚台便便暖热,墨汁一片。
“文和,不必如此,放下吧,这些东西我自己来就好。”马越拿过砚台,给贾诩拿来一块蒲团,一遍倒着温汤一面对贾诩说道:“我这个人烂命一条天都不收,最不习惯别人伺候,不用客气,坐吧。”
二十五载,二十五载,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五载?这二十五年他学会了征兵打仗,他知道举盾冲锋要弓着腰背,挥刀要撤步扭腰,骑马腿不要夹的太紧……他习惯了太多太多,甚至习惯了他人对他的爱戴与尊敬。但他还是不懂如何能习惯生活在别人的照料下。
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事事亲为。
贾诩失笑,慢慢放下砚台,跪坐在几案对面的蒲团上接过马越递来的温汤。马越说:“先喝了取暖,怎么,除夕不与家人团聚,跑州治来了?”
“兄长家眷年后才过来,可能州牧这边更需要在下。”贾诩喝了温汤,脸色稍好了些,伸手在铜炉旁烤火,问道:“使君可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马越搁了笔,搓着手说道:“你跟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如果过几日的婚礼他们真敢来,我或许就真该杀人了。有恃无恐才是大敌。”
贾诩点头,望向马越的眼神带着几分赞许,他说道:“不过即便来了,恐怕使君也不能杀,还是从长计议吧,失信于天xià总是不好的。”
马越向前挪了挪身子,对贾诩问道:“文和,你可有缓解凉州目前争端的方法?”
马越这么问,贾诩倒有几分意外,他本以为马越会开诚布公地问麾下所有人计策,如何收复凉州全境,却不想马越单独问自己,如何停止凉州的战争,让贾诩出奇地惊yà。
很明显,马越并非他所想xiàng的是那般穷兵黩武之人。
“董公与韩文约有旧,可使董公募兵面西驻防,派人与韩遂和谈。宋氏小儿胸无大计,使君可兵指陇西,务必在春夏之交压制二贼,并切断其间及鲜卑的三方联系。”贾诩说道:“如此一来,息戈可行。”
马越沉吟,说和韩遂,威慑宋建倒是可行,不过切断对方与鲜卑人的关xì?马越问道:“难道文和觉得二贼会勾结外族?”
“外族?谁是外族,枹罕人是外族还是羌人,亦或鲜卑人?”
听到贾诩的反问,马越笑了,凉州这块神奇的土地啊,全他妈是外族了,哪里还有勾结外族的那一回事儿。
“不错,这事情可行,若能有一年休养生息之机,那便有反攻的可能了。”得了计划,马越心神开朗,命侍从取来酒菜,返身从墙上取下悬挂的十三州地图铺于脚下,将几案挪开马越盘腿坐在贾诩对面诚恳地问道:“敢问文和,对于天xià大势,经略凉州,可有妙计?”
贾诩看着这副地图,手掌压在其上,不动声色地对马越问道:“不知使君之志,不敢妄言。”
“我能有什么志向,无非保境安民,匡正天xià罢了。只是天xià纷乱,各地太守牧守各自为政,致使皇权旁落,起兵勤王之先河一开,唯恐今后战火不休,黎民百姓涂炭,民不聊生。”马越说着,神色上也带着几分低迷,摇头说道:“便是心怀大志,终究无力回天,凉州一隅尚且如此纷乱,若韩宋者尚不能敌,汉阳一郡亦不可统。前有豺狼后有虎,步履维艰。负了这九尺之躯男儿勇力,恨徒劳安坐堂中,谈何志向!”
马越说的神情激愤,恨恨地将拳头擂于脚旁地上,最后却像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抹了把脸,说道:“失态了,文和对凉州形势,有何见解?”
贾诩抿着嘴,思虑片刻,对马越说道:“目下凉州汉军,可分三派,一为令兄所统之凉州旧部,草莽出身,好勇斗狠各自划地为治,汉军万骑皆归其所统,其人征战凶猛,但如今各有家资,心有牵挂,难复当年之勇,令兄便是凭借他们与韩遂拉锯数年,两相角力五五之数,也可称之为凉州军,兵力最强。”
马越点头,脑中心思旋转,与贾诩有弑师之仇的马玩就在其中,若贾诩以派别分类,那这些人都有危险。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洗耳恭听。”
“其二为董公,其麾下多威猛战将,多为凉州出身,皆于本州有声望,多武名。其麾下羌胡将领多目无法度,募兵亦可得万众,董公练兵之法,征战之术,全凉州出其右者不过使君一人矣。可称之为董氏兵马,战力次之。”
“凉州居末者,为使君。”使君为州牧,执掌军政,麾下战将颇多,在下管使君之将,如关、甘、徐、杨之众,皆威武可战之士。并与凉州军为兄弟之亲,与董氏兵马亦多为友,可御之征战。但使君手中并无一兵一卒,所可用者不过双十之数,若凉州有变,使君只能咽下苦果。因此,倒是使君战力最次了。”
贾诩的话就像一柄大锤,狠狠地砸在马越的心房,一直以来,马氏也好,董氏也好,他都将这些兵马归结于自己手中,但今天贾诩这么一分析,他才终于明白,那些兵马都并非是他的统属。
兄弟之间,若连信任都没有了,他又该拿什么去收复失地?但是……贾诩的话,引导他脑海中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文和,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不会收拢他们的兵权,我信任他们,就像他们迎我还凉一般。”尽管有些可怕的想法留在心底,但至少现在还未能开花结果,马越摇摇头说道:“如今州域银钱不够,你可有聚金之法?”
“在下也并非请使君收归兵权,一则并无必要,二则急于生变,但使君的确需要亲募一支部下,数目不必太多,三千人足矣。一则四面混乱,使君亦方才回归凉州近况不明,需紧握兵权,一来使人心安定,而来可将流民整编,减少州郡压力。”
贾诩说的在理,马越深知如今凉州是个什么状况,简直就是中原天xià的缩影,四方混战不休连年攻伐,流民奔走乞活,尽管他已经派出人手收拢流民妥善安置,却仍jiù难以避免流民中精壮之士满怀避难之心却被收编为各路将军部曲私兵。
换句话说,贾诩的意思就是,既然别人能收拢流民编制私兵,你这个州牧为何不这样,何况你还手中无一兵一卒!
马越点头,便将此时按下不表,问道:“在大势上,即便是积蓄力量,我等依旧无法同时三向开战,你有什么办法?”
“盐铁粮钱,就像使君如今关注的这样,有这四样,便可强兵壮马,赶至军械。可先攻略宋建,安抚韩遂,同时挑拨两家关xì,最好便是令他二人相互攻伐,使君坐收渔翁之利。待到中原一乱,勤王铁骑直下长安占关西夺取函谷关,南攻益州,北吞并州。坐看关中兴亡,奉迎陛下而讨天xià不靖,使君的宏愿……”贾诩阴测测地笑了,轻声说道:“方可成矣。”
看着目光灼灼的马越,贾诩对自家之仇恨想的清清楚楚,要想除掉马玩,必须借马越之手。而如今马玩有兵,马越也快有兵了。他只有八个字,便可定下大局。
兵戈在手,杀心自有!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四章刺客间使
cpa300_4();!靠着这支部队,私掠乌桓,处处与刘虞作对。看<>
尽管幽州虎符在刘虞手里,可幽州上下哪个兵卒不听公孙瓒的?匹夫刘虞,短视之人!
事实上,刘虞并不短视,尽管与外族和谈的事情因为公孙瓒横插一脚变得波折莫测,但刘虞并未放弃。他做出最大的举措,便是与刘备拉关系。
如今的刘玄德,是幽州的一员大将,且不说结拜兄弟张飞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有幽州的校尉徐荣也与他为善,那是连辅国将军马越都重视的人物,领兵作战无所不能,曾率两千虎贲在关外抵挡鲜卑五千兵马半月有余,最终大获全胜。
只不过,刘备还是个军司马罢了,但他和公孙瓒的关系也像刘虞一样,出现了裂痕。前段时间张纯张举造反,刘备寡不敌众被群贼围困,遣人向公孙瓒求援,公孙瓒见死不救,言明左右云:今若救弟,明日众将便不敢死战耳。
后来这场仗胜了,刘备大腿中箭,那句话传到刘备的耳朵里,尽管他并未与公孙瓒反目,但二人的关系显然没有从前那么亲密。
尽管刘备,是理解公孙瓒的……否则得胜那日残兵还城,要不是刘备瘸着腿阻拦暴怒的张飞,公孙伯圭早被一矛挑了。
刘备的伤才方好,便被州牧刘虞请入宅邸饮宴,刘备知道公孙瓒与刘虞关系闹僵本不想去,但念及负伤之时刘虞差遣医匠送来侍从将他照顾地无微不至,眼下不去拜会也不合适,便命人将刘虞之请告知公孙瓒,独自前去赴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其间觥筹交错,刘虞不免谈及公孙瓒的事情,刘备也不明言,只是从旁规劝宽慰。等刘备从府中出来,一身的冷汗再受寒风,若非体格健壮只怕是要立即生病。
回到府中,张飞、刘德然、简雍、徐荣等人急忙跑来相问,张飞急切地问道:“兄长,州牧跟你说了什么,可提及公孙兄长?”
刘备眉目沉重地点头,踱步至几案端起铜壶倒了些温汤一饮而尽,这才深吸了口气说道:“不过还好,州牧只是不喜兄长所为,倒也没有太多怪罪的意思,只是希望我从旁规劝,尽力说和,咱们兄弟暂时还可以留在幽州。”
刘备对幽州目下的状况很是不安,刘虞与公孙瓒两两相斗,他谁都帮不了,若最终燃起战端受苦的还是幽州百姓。
何况,一遍是汉室宗亲,一面是恩遇自己的兄长,他能帮哪个?
听闻此言,众人大感欣慰,人到中年的徐荣更是长嘘了口气。
颠沛多年,本已放弃功名利禄的他先是遇到马越这位恩主将他引回家乡,再便是结实刘备这样的青年英杰,这个小他近二十岁的青年胸中匡扶天下的大志早已打动了他的心。
若要离去,他是舍了这来之不易的校尉,还是与英杰失之交臂。
徐荣走出院落,望着满天星斗沉思着。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五章一年一归
正月初五,清晨,大雪初停。
今日的凉州东部极为热闹,即便是漫天的飞雪都禁不住人们一颗火热的心。
新年伊始,张家川内便已搭出圆场,凉州大人马腾放出消息,凉州演武,最勇猛的汉子将会成为凉州少将军的亲随,一同前往洛阳,甚至还会得到凉州牧马越的亲自接见。在凉州,一共有四个人可以称得上少将军,马超、马岱、马休、马铁。但如果说去洛阳,那么任谁都知道,这个少将军一定是马岱!
随同少将军前往洛阳,更何况还会得到与州牧马越同席饮酒的机huì,这简直是天大的殊荣,自从收到消息,无数凉州好汉奔马而来向着张家川聚集,许多人临到川中才知道,这一天也是凉州牧大喜的日子。
这一日,陇县市集所有商贾提早开门,彻夜不休。百姓们也可以彻夜欢庆,取消宵禁。甚至就连成纪以西驻防的将士都分派了酒食。韩遂也够给面子,将防守线向东撤了三十里,士卒一并休息欢庆。
陇县,州治。
董卓带着华雄随同马玩策马由缰地奔到州治,满面喜庆地奔入府中,却被仆从告知府君还在休息尚未醒来,不禁莞尔,他们这些亲朋起的一个赛一个早,怎么到了主事儿的头上却如此悠闲,且不说要拜会丈人,就这兴奋劲儿也得早起吧?
华雄憨笑着,马玩斜眼抬头瞥了一眼,推了推他的肩膀问道:“华都尉,我说你笑什么?”
“俺琢磨着,州牧这是昨儿夜里忒激动,没睡着吧?”董卓当前,华雄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一张丑脸憋不住的笑意,哪里还有闯入洛阳时的凶相?
马玩再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抱牢了手里的箱子,箱子里是他精心给马越准备的贺礼,里面装着陵水旁三十顷良田的地契,这是马玩全部家当的一半儿还多,他马玩贪财不假,但他清楚这一切是谁给他的,这些年他的钱除了享乐,多半都存在府里,眼下已经有三百金作为贺礼放到位于张家川的州牧府上……相当于这些年这些地都是他马玩代马越打理。
“这你就不懂了,我给州牧有十年的交情,他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马玩抱着箱子瘪着嘴摇头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就在这时,州牧府西面的客房开门了,贾诩正打着哈欠出来,本就下垂的眼袋更是乌黑,人倒是挺有精神头,抬眼一看这边几个汉字拱着手走过来便做起了罗圈揖,笑道:“董公,马将军,华将军,早啊!这是……请州牧回张家川娶亲?”
“文和啊,不是,某家就纳闷儿了,小马儿今日大喜睡不着就算了。”董卓转着圈儿打量着贾诩问道:“怎么你也没睡好?瞅瞅这眼儿黑的,哪儿像四十,都他娘快知天命了吧?”
华雄在跟前就乐,董卓这家伙说话粗俗不堪,偏偏这些厮杀汉就好这口,讲话文雅的也跟他们混不到一块去。
“哪里。在下就是进屋洗了把脸,没睡。”贾诩拱拱手,无论怎么说也是从前老上司,他对董卓说话可是毕恭毕敬地,即便与马玩有血海深仇,在面上却也未曾表露分毫,依旧没有一点仇恨的感觉。向着屋里笑着说道:“州牧已经连着数日都只睡两个时辰了,昨夜更是忙到天亮,川里不是刚有牧民发现铁矿么,另外近日着手招兵,唉,天亮了才躺下,这会儿可能刚睡着。”
马玩看见贾诩就觉得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明知道自己跟这人有仇,偏偏又不能干掉他,看这情形三郎不只是把这个八字胡带到身边,还打算委以重任。马玩一想就难受,这王八蛋瘦的皮包骨头,只怕还没他胖,能有几斤几两的力气,上阵厮杀能指望得上他?不行,抽空他得跟马越好好谈谈这个人!
只能暗自祈祷,这个王八蛋可别在马越身边借刀杀人,祈祷马越千万别听信了他的谗言!
“那可不行,等他睡醒都到明天了,婚还结不结,让老子去把他叫醒!”董卓说着便要迈步往里走,贾诩一把拦下董卓说道:“董公且慢,董公且慢,不如……叫马将军去吧。”
马玩一愣,心里就是一条,这孙子有计!当即说道:“干嘛让我去?”
“你说呢?”贾诩瞥了马玩一眼,他自然看出马玩眼中的提防,眼神中不禁满是鄙视,要想害你还用得着这?没好气地说道:“马将军,阁下、在下、董公、华将军,在下长相不堪,董公与华将军常年杀伐面相凶猛,也就阁下满面喜庆,面善,使君惊醒也不会受吓,所以还是阁下去吧。”
马玩挠了挠头,抬头看看三人面相确如贾诩所说,尽管心中对他提防依旧,面上也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先生说的在理,那便我去!”
方才走到屋外,他便听到里面呼噜声打得震天响,马越没有打呼噜的毛病他是心知肚明,摇头笑笑,他们这些厮杀汉谁能想到小三郎长大了会变成个这么不辞辛苦的人。
马越得了今日的成就,那是他努力,是他拼搏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看着睡梦中打呼噜的马越,马玩伸出手去想要叫醒他心里却没由来的有些害怕,摇了摇头驱散自己心中好笑的想法,马玩拍着马越小声喊道:“三郎,三郎,醒醒吧,今日你娶妻呢。”
十年五年前,他曾与马越称兄道弟,一伙老兄弟谁不笑称三郎,马越见了谁又不是要高声喊着兄长,马玩至今仍jiù记得第一次初见马越时的情景。那一日他与战场的老兄弟前往袍泽马腾马宗家中做客,其实是他死乞白赖想要去马腾家里蹭些日子,那时候马玩没有宅邸,就连陋室都没有一个,杀敌的购赏全拿去贪吃,只能拜托袍泽寄身。
就在那一日,虎头虎脑的马越带着体貌雄伟的关羽入院中,知道庞德杀狗之后二话不说拔刀就刺,那一年的马越十二岁。
那时候,马玩就觉得,这孩子长成了只怕要成个大祸害。
谁又知道,过去十余年了,曾经的孩子成了凉州之主。
“三郎,醒醒,醒醒。”
马玩轻轻一推马越,就见马越浑身打了个激灵,手臂向脑下的石枕身子腾地一下便做了起来,带着金石之音,一柄短刀已经从枕头下抽了出来,捉到在手便朝着马玩刺去。
“别,别,慢,慢,慢他的着!”马玩急忙后退,浑身寒毛炸起,噔噔噔地连退数步,若非这些年凉州战端不断,马玩有些武艺只怕这一刀就中了,又惊又气的马玩满面发白指着一脸蒙比的马越骂道:“他妈的,是我,马猴子啊,三郎你他娘刺我干嘛!”
听到屋内的马玩的叫喊,董卓华雄贾诩三人急忙入内,便见到马越提着刀满面懵懂,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马越迷迷瞪瞪地揉了揉脸,这才看清楚来人是马玩与董卓等人,这才用鼻子深吸了口气,反手将刀一向枕头下一方,嘭地一声又躺倒床上睡过去了。
“娘的,吓死我了。”马玩一边抚着胸口喘气,一边见到马越又躺了回去,急忙一手按着枕头一边拍着马越说道:“三郎快醒醒,你今日娶妻,娶妻啊,人生大事!”
这次马越是真醒了,坐在榻上愣了片刻,起身晃晃悠悠去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有些精神,转头见几人都盯着自己发愣,以为是和衣而睡有些奇怪,挠了挠头说道:“昨夜休息有些晚,没来得及脱衣服,诸位兄长,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马玩一看马越满面无辜便气的跳了起来,大声说道:“三郎,你刚刚差点从枕头下操刀将我刺死,你居然还问我怎么了?”
马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返身走到榻旁掀起枕头见到短刀出鞘放在下面,顿时心中明了,急忙对马玩致歉道:“猴子哥太对不起了,这几年离了家总睡不踏实,不枕着刀睡不着,回家这毛病也没改了,没伤着你吧?”
马越都道歉了,马玩还图什么呢?摇着头没好气地将盒子递给马越,说道:“没伤着,给,贺礼。陵水河畔最肥沃的三十顷良田,我一直代你照看着,收成的钱也送到川中府上了。拿你的东西给你贺喜,别嫌兄长小气啊!”
“啊?我的?”马越接过盒子打开翻看了一下,诧异地问道:“你没弄错?我什么时候在凉州有地了,还一下子三十顷?”
“我的不都是你给的。这些年来来去去弄了五十顷地,我还给自己留了二十顷。”马玩没好气地看了马越一眼,“干嘛,那二十顷你也想要啊,我跟你说想都别想,你得给兄长留点啊。”
“不是,唉,算了说不清。先回去吧,等我梳洗一下。”
马玩倒是够大气,给自己的比留下的还多,但马越拿在手上总觉得烫手,无论怎么想他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马玩一个厮杀汉手里能有什么钱,这些地是怎么来的?马越都不想去问。
无论如何,今天不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得去娶妻了。
想到数年未见的蔡琰,他早已坚如铁石的心也泛起丝丝涟漪,现在,那一袭白衣的少女应当长大了。
莫道寒雪太无情,一年一归最痴心。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六章平定天下
cpa300_4();张家川今日可是热闹,皑皑白雪挡不住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羌胡汉子的吆喝声与骏马嘶鸣。∑頂點小說,马越一行人奔马至川,一路上马玩看着光心疼。
“这大冷天的,可别把马儿冻坏了蹄子。”
马越不露声色地笑笑,只是拍拍马玩的肩膀,他清楚马玩这一路上走的不安心,并非是真担心马蹄被冻坏,只是贾诩在旁边紧紧跟着,他心里紧张。
这个像毒蛇一般的男人,一言不发便已将昔年汉阳最可怕的骑将吓到。
方才奔城寨口,便见到今日竟已有民夫在两侧山壁下搭台放火,举目四望果然见到刘坏正指挥着民夫烧这凿那的,马越唤人将刘坏叫来,问道:“怎么寒冬腊月就开始了,民夫受得了吗?”
“喔,属下刘坏向主公贺喜,嘿嘿。”刘坏从帮闲手中接过白绢擦拭额上的细汗,寒冬腊月里他也不着冠带,头顶正冒着雾气,眯眼笑道:“我琢磨在哪里烤火不是烤,这便叫人开始了,效果不错,凉州这天够冷,石壁冻的坚硬,大火一烤斧头下去像切豆腐一样,这样下去,少将军赴洛之前就能把城口的栈道修好。”
马越左右一看可不是么,两侧大火烧的旺盛,已经在崖壁间打下几十个两人合抱粗细的石洞,到时将巨木截断置于其中,上面立即就能搭建箭楼。
这个刘坏,不愧是给先帝开凿陵寝的家伙,这能耐可以!
“做的不错,工匠那边有什么需要就去找我兄长,铁矿山怎么样?”马越转头向北,城寨以北二十里的山里前些时候发现些许铁矿却找不到矿山,马越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说道:“无论矿山有没有找到,你先着手将炼铁司在那弄出来,我估计矿山不会太远。”
刘坏挠了挠脑袋,拿不准主意地说道:“主公啊,属下这些日子派去上百人进山,可都找不到矿山的踪迹,只能在地上捡到一些,仅凭这些就要成炼铁司吗?”
“台子可以搭的小些,但要开始招募匠人,不要有压力,回去我给你画个图,做个工具去探地。放心吧,会有铁的。”马越知道,只要地表有裸露的铁矿,就说明地下很可能会有隐藏的矿脉,他打算画个类似洛阳铲的图,打到地下看一看,马越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倒是炼铁司就由你和裴文秀掌管,盐铁一体。”
别了刘坏,马越单骑直入寨中,今时不同往日,众兄弟都在因他的事情忙里忙外,马越在路上挨个给他们作揖问好,临到张家川将军府才下马,跟守门的军士打了个招呼这才推门入内。
门口栓了不少马匹,这在凉州这个多马的地方本不值得奇怪,但这些骏马多为幽州、中原马,不同于本地,马越便知道一定是有熟人来了,急忙直奔厅堂而去。
果然,一入门便听到爽朗的大笑,内里曹操、荀彧,杨奉等人都在,甚至还有国舅爷王斌亲至,还有些他不认识的人,正坐在堂中与马腾、梁鹄、蔡邕等人闲聊。
马越看得出,马腾不知为何有些拘谨。
“孟德兄,文若,一路辛苦。”“杨太守,胡、李二位校尉,君皓有礼了。”“国舅,许久未见,陛下可好?”
一气儿地打了招呼,马越依次与众人闲聊二三句,这才对曹操说道:“孟德兄,这几位你可识得?”
“哈哈,认识,认识。来君皓,为兄代你引荐。”曹操拉着马越的胳膊爽朗地大笑,将众人的目光引到这边,这才走上前对一个正与蔡邕对坐而饮的六旬老者说道:“赵大人,这是美阳侯、凉州牧马君皓。君皓,这位是赵岐赵邠卿,大将军梁冀时代便是朝廷中流砥柱,曾令三府共辟,先任并州刺史,因党锢而免,后黄巾时朝廷征为议郎,那时你领兵出战冀州,后你回来赵大人已经随车骑将军张温征讨韩遂,后为敦煌太守。韩遂之乱时在凉州辗转数年,方才回到长安。”
马越望着面前的老者,内心数不尽地唏嘘。曹操不过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心酸沧桑。这是梁冀时代便已经称名洛京的老先生,却为国颠沛流离。马越默不作声地将头发拢起束以冠带,碾平了衣衫端端正正地躬身。
“后生马越,见过赵大人。”
“伯喈兄的好眼光,将来此子会是个好夫君的。”赵岐起身托起马越,老者的手臂像干树皮一般,却充满了力量,一双浊眼直视马越情绪突然万分激动,几乎要滚落泪水,问道:“君皓,老夫只问你一句,何时能平韩遂?”
何时能平定韩遂?这可把马越问住了。他手里兵无一卒,将不过关甘徐,要他一个空壳州牧上来就去平定韩遂,这么不是开玩笑么?
但面对这样一位老者,他口中的不字,说不出。
“回老大人,以现今凉州可战之兵,能征之将,二郡之财,三郡之民,平定韩遂十余万众,或五年,或十年,难矣。”马越平静地说着,“然先刺史盖公,力守凉州四郡,事未竟而卒之。晚辈今只得凉州二郡,亦当如此,无克敌之把握,唯有成仁之决心。平凉之事,不死不休。”
马越话说得平静,言语中的一股狠劲却令众人心头震动,赵岐颤抖的手抚过马越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没有说话,眼角却有浊泪流下,一旁的蔡邕见状急忙劝解。
曹操附手过来示意马越躬身,小声说道:“赵大人先前为敦煌太守时曾被叛军掳掠,险些遭乱军所害,靠着裸身自救,历尽磨难。凉州之祸感同身受,一时间情绪激荡,实难道矣。”
马越点头,没有说话。
梁鹄斜眼看着赵岐,一直没有搭话,按道理讲赵岐曾是梁冀的门生故吏,但却因梁冀专权而生出龌龊,二人相互看不对眼。
接着,曹操又为马越引荐了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等人,这小子已经跟董卓坐到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去了,观看羌族汉子手搏甚是有趣,明显是个在凉州长大的汉子。
“三郎你可能不知道,赵大人编写了一本《三辅决录》,应已将你收录其中,你的名声怕是要被后人评说了啊!”曹操有些羡慕,面上神色眉飞色舞,转瞬却又有些落寞地说道:“反观为兄,如今却是身无大才,虚度光阴着实惭愧。”
这下子轮到马越惊讶了,曹操竟会对自己感慨事无所成?马越急忙说道:“怎会如此,孟德兄为大汉开疆扩土,当得流芳百世,况且如今兄长不过而立之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因何反生迟暮之感?”
“唉,你从洛阳离开之后朝廷便断了对鲜平郡的粮饷,那里如今全靠皇甫将军一人操持,无粮无饷,还不如你这凉州呢。”曹操有些愤慨地说道:“公路也是糊涂,为何要举兵将你从洛阳放逐出来,大汉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擅自起兵简直叛逆。如今袁氏一个本初任尚书令,公路在朝中领了你从前的光禄勋之职,前些日子还拟了一道手令,邀我回洛阳,说什么九卿之位虚位以待,这天下之乱,我看就出于袁氏了。”
说着,曹操像是想到什么,对马越说道:“对了,你从洛阳回来之后,西园上军校尉赵瑾被罢黜,贬作庶人了。”
“赵瑾,赵瑾。”马越摇了摇头,回来时来不及聚兵,多少故友门生都被滞留洛阳,如今程立还不知是否安好,只知道他回东郡为自己募兵,希望他收到消息散去兵马,保住自身安危才是。马越醒过神,拉着曹操荀彧在一旁坐下,问道:“那孟德兄有什么打算,还有文若,你们要回洛阳做官吗?”
“凉州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为兄有个不情之请,想在你这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地方,文若大概是不行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曹操带着笑意问道:“三郎,意下如何?”
曹操,曹操,他妈的曹操要在老子手下讨个官职!马越激动地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转瞬之间却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冷静下来,他艰难地对曹操摇了摇头。
“以兄长之才,若为州府征辟,小弟自当扫榻相迎,便是让出州牧之位都没有关系。兄长有济世之才毋庸置疑。”马越摇头,诚恳地对曹操说道:“孟德兄,你是在下的兄长,才学也令在下万分钦佩,便是那半部《孙子注解》令在下这些年不知捡回多少条命。但平心而论,兄长之才干委身凉州,太屈才了。兄长别急着说话,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做征西将军,但请兄长平心而论,大汉如今需要征西将军吗?看看现在的天下!”
“南有益州刘焉,依仗秦川六道袭杀汉使,以州牧之名行割据之实。并有丁原,冀有韩馥联结黑山不尊王令。南阳袁公路我便不说了,袁氏之心谁人不晓?幽州公孙瓒亦未虎狼之人,非刘虞可御使之人,久必生变。”马越看着曹操,目光灼灼地说道:“再有凉州马君皓、韩文约,这天下有多少人以尊汉之名行割据之实,陛下尚幼,袁氏的诏令其实只能管得住他自己!”
“孟德兄,这天下,一个马君皓是不够的。你觉得你应当做什么?征西将军?”马越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奚落,连自己都算在其中。“孟德啊,孟德啊,这天下指望着我辈去平定呢,你伟岸丈夫怎能安于如此?”
后来过去许多年,曹操都记得,这一天马越对他说:孟德啊,孟德啊,去平定天下吧。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七章一袭红袍
张家川,晌午。`com
众人欢饮,有赤膊手搏者,有场中演武者,有鼓乐吹笙者,有冥思苦想者。
曹操,就是冥思苦想的那一个。
两手揣在厚厚的拢袖中,貂裘的大袄御着寒风,曹操看着场中对搏的两个羌人汉子出神。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嗓音带着几分苦涩,问道:“文若,你说君皓是什么意思?我曹某人真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马越想要让曹操在东面,青州或是兖州,求一郡太守保境安民。曹操有些不明白,在青兖二州或是凉州,这有什么区别吗?还说什么这天下要靠他们二人来平定,有些危言耸听了吧?竟说要结成兄弟之盟。
“君皓是想留后路吧,凉州的情况孟德你也是知道的,韩遂,带甲十万。君皓纵然百战之将,手中仅靠着这点人马还是不够看。”荀彧话说得轻描淡写,如果是对马越他一定说不出这么多,倒是与曹操很合得来,荀彧笑着说道:“若凉州兵败,那便真如山倒,天下共击了。并州容不下他,冀州黑山与他不共戴天,南阳公路也会杀他,他与陛下再亲近,在下也不信掌控朝堂的本初兄能容得下他……姑且猜测,他是想让孟德你在东面给他留一条退路吧。”
“唉,也是苦了三郎,在凉州这么个地方,哪里都去不得。”曹操叹了口气,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但荀彧的一番解释倒也确实令他心里轻松不少,尽管做不了征西将军,征东将军也不错啊。曹操转过头对荀彧笑道:“你觉得马君皓说的那个兄弟之盟,怎么样?”
“你二人歃血为盟,五年十年,天下割据者东西夹击?”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吹过,荀彧紧了紧衣襟,摇头说道:“这事得你自己看。不过别忘了,上一个跟马君皓结兄弟之盟的人现在躺在文陵里,君皓兄还欠人家一儿子呢。”
“这……”曹操愕然,细细一想,上一次马越与蹇硕口头上结下兄弟之盟时他也在场。`“蹇硕与我曹某人不可同语,不行,明日我就启程回谯县,无论今后如何,都要将夏侯兄弟带在身边,你说蹇硕死的也蹊跷,那么个勇武的黄门,怎么就让人在梓宫里杀了呢?”
没人回答曹操这个疑问,荀彧知道他这是在自言自语。
过了片刻,曹操才问道:“文若你回去打算怎么办,举家迁移吗?”
“颍川是四战之地,一旦天下有变难离战火。若看不到这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有所现,自是要劝说宗族迁徙,不可久留。”荀彧说着,想起马越先前的一番言论,面带慎重地说道:“马君皓非同一般,天下大事信手拈来,也许真像他说的,安定天下,就在你们两个人了。”
“也就君皓晚生十年,否则当今天下啊,还就真没本初、公路什么事了。”曹操看着荀彧笑道:“文若你也不差啊,如何,打算从颍川迁到哪里去?要真像君皓所说,只怕这天下没哪里安宁了。”
“兖州吧,青州黄巾残部闹的厉害,东郡黄巾当年被君皓一举剪灭,这些年百姓也算休养生息,刺史刘岱又在勤王中被君皓斩杀……东郡倒是个好地方。”荀彧说着,便见曹操有些兴奋地一拍手,说道:“那便是东郡了,文若你回去劝说宗族,我去洛阳与本初谈谈,讨个东郡太守来。”
“在哪里仕官不一样,不如在我这里,帮我?”
荀彧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曹操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问道:“你考虑清楚,准备应下君皓的兄弟之盟?”
“君皓的很多话曹某人并不认同。”曹操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尽管这汉子又低又黑,神色却透着一股无往不利的霸气,勾唇笑道:“但他有一句话曹某深以为然,洛阳所能管的只有自己啦,与其和那些达官贵人勾心斗角处处掣肘,倒不如像君皓说言,谋一郡之地安抚民生,待天下有变进可起兵讨不靖。`”
“退可安民保太平?”荀彧笑了,两只手牢牢地握在一起,“孟德所想,又何尝不是在下心愿,既然如此你便在东郡等着,待迁居宗族,在下便要为孟德兄左右奔走了。”
曹操拱手,爽朗大笑。“曹某人蒙文若垂青,似高祖得子房之幸事啊!”
荀彧同样带着笑容,不经意间却将目光望向东面,曹操以为那是东郡的方向,却不知道,东面千余步外,正对着马越的凉州牧府。
他一直记得,那个比他小上两岁的凉州男人曾说,他要钉死在洛阳城里,但凭九尺之躯要做那匡正天下的大业!
如果不是荀彧有自己的宗族要去考量,如果不是凉州处在内忧外患的边缘上不适宜宗族迁居,如果不是他被皇都放逐……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乱世之中自保尚难于追风,何况追人呢?
过了明天,只怕再见面就难了。
可惜,可惜了。
群骑如风自身旁窜过,马蹄扬起的飞雪溅在荀彧的衣袍上,奔向州牧府的方向。二人对视一眼,曹操拉起荀彧便跑。
“文若快走,出事了!”
那些骑兵背后插着凉州马字小旗,一身玄衣在雪地中甚是显眼,张家川哪有什么马道,何况今日尽是贺客,骑兵不住地呵斥路人,军情紧急容不得太多尊敬,撞翻行人也不会下马道歉,一路横冲直撞直到州牧府门。
“去禀报州牧,来了!”
卫士挥手将长戈背向,问道:“什么来了?”
“韩遂,韩遂来了!”
韩遂!这个名字在汉军辖地内如同平地惊雷,在凉州,能止小儿夜哭的只有两个东西,一个是浓烈的凉刀酒,一个便是韩遂的名字!
卫士急忙奔入府邸报告,一众凉州大人心神震撼,却见到上的年轻州牧酒樽都没放下,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来者是客,迎进来。”
马玩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李湛刚给马越府里搬了五百金的大箱子,正是飘飘然的时候,乍一听到韩遂的名字连酒都顾不上喝了,急切地提醒马越道:“三郎啊,州牧啊!那是凉州最大的叛军头子,是韩遂啊!你就这么让他自己进来?”
“那咋的,还让马州牧出川口去迎他进来呢?”董卓倒是敞亮,饮下三碗凉刀酒正是酒酣体热的时候,一撩甲扣两裆半甲便丢到了几案上,扯开胸怀又是一碗烈酒入喉,酒碗往几案上重重一砸,摆手说道:“三郎别怕,来者是客,韩遂要敢给你弄难看,别看他是凉州大人,老子照样踢他屁股!”
董卓说的不是叛军,而是凉州大人,他这话不是对着韩遂说,而是在说李湛这些听到韩遂名字便吓得抖的凉州大人说的。
人的名,树的影。
韩遂如此,董卓亦是如此。尽管凉州是个讲究兵马、讲究战力的地方,董卓手底下只剩五百飞熊军,除了马越谁都比他兵多,但哪怕明明知道董胖子是在奚落自己,可谁又敢还嘴?
董氏兄弟临洮迹的时候,这帮人一个个的还什么都不是呢,老一辈的凉州豪杰,谁敢不放尊重了,没看到在大堂中饮酒董卓身后都站着捉刀的九尺汉子华雄吗?
“二兄威风,在下敬兄长一尊!”马越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抬起酒樽遥遥相敬,一口饮尽。
马越满不在乎地拿袖子擦了擦嘴,暗自将众人对韩遂的反应牢牢记在心底,若与韩遂开战,凉州的老砥柱做侧翼佯攻还好,主力只怕还得用自家的关羽甘宁等人,还有兄长这些人,马玩李湛他们操练骑兵是把好手,但只怕先前两相对战已经被韩约的数次大举进攻在心底里产生了畏惧之心。
临阵怯战,这仗不打就已经输了!
“他娘的,州牧连我董某人都不迎,还迎他个韩文约?嘁!”眼见堂中诸将偃旗息鼓,董卓却还在兀自嘟囔着:“三郎,你就坐在这儿,咱不怕他!”
杨丰抱臂立在马越身后,那柄中兴剑揽在怀中,看着诸人对韩遂的反应暗自笑,脸上却是一片冰冷的护卫模样,什么韩遂董卓,他是一个都看不上,请柬的都是他的人,他早知道马越是邀请了韩遂来参加饮宴,讨个喜气。堂中诸人的反应越是畏惧,杨阿若心里对马越便是越敬佩!
马越看董卓是在那跟他自己怄气呢,哑然失笑,拍手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到这边笑着朗声道:“韩文约是受了在下的邀请而来,是参加马某婚礼的贵客,今日之事诸位请暂且将往日仇怨放置一旁,来者是客嘛,大家放下心,喝些酒,吃些肉,打仗的事情,明天再说。”
马越轻描淡写的说完,对身后的杨丰勾了勾手指,待到杨阿若附耳过来,马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若,你即刻启程回酒泉一趟,有没有把握?”
杨丰点头,示意马越继续说下去。
“召集你信得过的老兄弟,混到金城、枹罕这些地方,把军卒驻防,粮仓武库全都给我探明了!”马越一脸温暖的笑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说婚礼的喜事,“召集人手之后你不要过界,派人在成纪接应他们,入夏之前要把这些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堂中诸人还在为马越的歌舞升平而悲愤叹息时,马越在幕后的爪牙开始在暗中奔走。
杨丰在府门与韩遂的马队错身而过,只听到身后来自宾客高亢的报门声。
“金城韩文约,为马州牧大婚贺,金百斤,马千匹,粮万石!”
那一袭红袍的凉州男人,来了!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八章十部校尉
金百斤,马千匹,粮万石!
好个百千万,韩遂大手笔,单单是这魄力……不等正主入府,马越便转头向贾诩相视一笑。`单单是韩遂这气度,就远非宋建之流所能比拟的。非但人来了,还送上大礼为贺。
马越坐不住了,起身移步,方才走到门口,便见一袭红袍的韩遂带着两个亲随,步履见带着凉州汉儿特有的豪迈与一方领的气度迈着步子。
“文约兄,经年,未见。”马越一字一顿,他的确与韩遂许多年未曾见过了,上次相见时许多年前,那是的韩遂浑身上下散着而立之年的硬朗英姿,也是这样一件红袍跨骏马横铁枪撞入羌部大营,救下自己三百余随从好友的性命。他拱拱手,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道:“你消瘦了。”
韩遂蛮不在意地笑了,脸上带着久经风霜的世故与疲惫,拱手说道:“州牧说笑了,从前您见的,是韩约。”
韩约与韩遂……不是一个人啦。
马越没说什么,韩遂一句话表明了立场,他不是来叙旧的。马越也不在意,轻轻点头摆手道:“请!”
韩遂同时摆手,“请!”
二人相随入府,在门口跟在韩遂后面的两个武人却被卫兵拦下,要他们下了刀剑入内,二人拒绝解剑,双方因此僵持数息,马越转头笑道:“无妨,便让文约兄麾下将军带着刀剑吧,不碍事。”
韩遂看了马越两眼,爽朗地笑出声,随后对身后二人说道:“成公、令明,下了刀剑吧,今日马州牧大喜,咱们客随主便。”
令明!
马越听到这个名字,猛地回细细望了两眼,却见那汉子也正看向自己,不是庞德还能有谁?
庞德变了模样,颌下的胡子编着小辫,外罩皮袄铁铠上油迹斑斑,再加上脸上多了两道伤痕,马越方才注意力都在韩遂身上,很难认出来,这一下认出熟人,当下拱手笑道:“令明兄,不想今日遇见。`”
庞德脸上带着浅薄的笑意拱了拱手,没有答话。
北宫伯玉死后,庞德接收了北宫伯玉本部的所有人马,如今也是金城一脉鼎鼎大名的叛军大人,麾下马步军近万,是盘踞凉州叛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无论谁做领,都无法改变凉州叛军联盟的形式,韩遂也只是个人能力比较强的领,叛军并非他韩某人的一言之堂。
各为其主,马越没有跟韩遂庞德更多的交流,当下便带着三人回到堂中,马越撤了主位,将几案挪到下面,他这一支派系的兄弟居左,韩遂董卓等人居右,但归根结底还是围绕着堂中那一堆烧的旺盛的篝火对坐,自有军士抱来美酒佳肴,韩遂说话了。
“君皓,你邀请韩某赴宴,是看得起文约,来,韩某人敬你一碗。”
到底是边地长大的名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没有丝毫含糊,马越笑了,遥遥相敬同样的一饮而尽,笑道:“文约兄来,也是看得起马某人啊,只是不知某个自封的异姓王是否同样看得起了。”
“哈哈,韩某还料君皓不会在意。”韩遂自是知道马越此言直指宋建,抚手笑道:“宋氏兄弟的陇西郡出了些小问题,这次是无法参加州牧大喜,还望州牧莫要怪罪才是。”
马越脸带笑容地吧唧着嘴左顾右盼,半晌才摆手说道,“不在意,不在意。文约兄今后打算如何,你我可是六七年的老交情,你给在下透个实底儿,文约兄不会还觊觎在下这两郡之地吧?”
尽管马越满面无所谓的笑容,但周围诸人皆放下了手头上的东西,一时间厅中气氛有些凝重,神色紧张地看着韩马二人。`
“呵。”韩遂方才觉得二人聊天他掌握了主动性,宋氏兄弟没有一点对马越示好的意思,本以为马越会急火攻心或是面不改色内心愤怒,却不想马越根本不在乎这事,反而将话题引到‘战争’这个令人紧张的事情上来。韩遂笑出了声,将目光转到马腾身上说道:“州牧若对此前凉州的事情有所了解,当知道韩某人与马氏诸君皆有私交,每一次起兵都事先有所通报,所以州牧不必多想,即便如今三郎做了州牧,韩某仍旧不会改变,若要引起战端,仍旧会提前派人知会,令州牧做好准备。”
“韩文约你这无道逆贼!少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狼子野心早已天下皆知!”赵岐看着仇人坐在对面谈笑风生,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指着韩遂喝骂道:“每一次你轻启战端都令州郡百姓涂炭,现在当这州牧的面还如此狷狂,你究竟是何居心?”
韩遂没有答话,这些年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是如何在身后骂自己了,何况是个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他只是一双眼睛看着马越,面不改色。
马越摆了摆手,马宗等人急忙拦着赵岐,将他带入内室。
马腾看着两个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男人,越觉得自家老三已经不同与自家这些草莽,他们之间的差别随着这些年洛阳和凉州两个地方不同的文化培养,拉开得越来越大。
马越说道:“凉州,百姓丁口本就少于中原,又攻来打去,有何意义?文约兄可曾听说过黑山张燕?”
“黑山张燕?州牧说的可是盘踞在冀州一带的黄巾军?”韩遂端起酒碗饮下一口,面带笑意地说道:“略有耳闻。”
“我为辅国将军时,曾欲招降张燕为朝廷中郎将,张燕拒绝了。现在他受冀州牧韩馥的征召,成了隶属冀州的黑山校尉。”马越思虑片刻,说道:“现在我给不了中郎将了,却可自封隶属州郡的校尉,我想请文约兄重归朝廷,愿以校尉之职征之,土地不变,文约兄仍旧掌控如今马蹄下的土地,军政自出,太守自选心腹任之,只需一封书信传至陇县,在下便盖下州牧印信。”
“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打仗了,咱们凉州人禁不住一年一度的大仗,再打下去凉州男人就要死绝了。”马越拱手问道:“文约兄意下如何?”
马越此言一出,堂中诸人除了贾诩之外无论敌我皆是脸色大变,韩遂身边被称作成公的男人当下放下酒碗说道:“州牧,文约兄麾下十万凉骑,区区一个校尉,您想的也未免太好了吧!”
“成公兄莫要多虑,马某并未说是一个校尉,是十个。”马越笑着说道:“若文约兄愿意率部重回大汉治下,我愿征十部官秩千石的校尉,各郡每天赋税州府要十之三分,余下七分由文约兄自行支配。如何?”
这下子,自家这边反应更为激烈,他们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到十个校尉,更何况那可是叛军,怎么能上来就给他们这么多的官职,还有什么太守自任,简直是与州牧相同的权力!
韩遂也不说话了,马越也不在意,端起酒樽与蔡邕梁鹄聊起新婚大喜的事情,便将韩遂晾在一旁。
倒是董卓动了心思,扭着身子一屁股挤在韩遂身边,把成公英寄到一旁端起酒碗跟韩遂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半晌才说出一句。
“韩文约,你个王八蛋啊!”
韩遂笑笑,端起酒碗矜持地笑了笑,说道:“仲兄,好久不见。”
“这些年你也混出模样了,凉州大人韩遂,麾下十万铁骑天下谁人不知,哈哈。”董卓脸上带着些许悲戚,摇着头说道:“你要不是叛了大汉,去年真该跟着董某人,三郎一块去趟洛阳……天下谁也挡不住咱们!”
马越眯起眼睛,他来了凉州可就没再打算回洛阳那个地方,不过听董卓这话,他还想回去。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说真的,三郎的建议不错,只需要一份文书,大伙儿全成了朝廷命官,多好啊。”董卓也不多说,只是笑道:“到时候咱们又能聚在一起大口喝酒了。”
韩遂善意地朝董卓笑笑,端起酒碗看了看天色已暗,对着马越遥遥敬道:“州牧,您也差不多到了要去准备准备的时候了,您放心去吧,这边有仲兄在,韩某人也不会在今日给您找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放心去吧。”
马越看了看董卓,笑着说道:“董二哥,您要给文约兄考虑的时间,我这个州牧甚至说了不算,何况文约兄呢。是吧,哈哈。”
“那便这样,马三儿要去准备娶媳妇儿咯!”
待到傍晚,整个张家川的欢闹愈演愈烈,男人们都在饮了酒的兴头上,一片喧嚣。篝火中已经加了数次柴木,火苗窜起足有人高。
马越再度穿上新装,大红色的喜袍穿在伟岸的身子上,羌辫打散了梳洗干净,整个人都似乎焕然一新。
就这样,马越终于在这个黄昏捧着一尊铜雁走到蔡邕在张家川的宅子中送上贽礼。枣子、荔枝、栗子、桂圆、花生,五谷和红纸屑撒了一地,蔡邕告诫他今后要时刻心念大汉,修身齐家治理凉州。
当一派红妆的蔡琰在马越面前时,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这一日,在整个凉州上层人物的见证下,马越终于完成了婚礼。
也是这一夜,蔡琰从蔡家小姐成为凉州的州牧夫人……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七十九章马岱离凉
婚后第十五个清晨。`
蔡琰端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一面光洁明亮的铜镜,木窗掀开半壁,屋外的冬日暖阳映在身上暖洋洋地,马越穿着素色襜褕在蔡琰身后反手拈着眉笔沾上些许翠绿点对着铜镜弯弯的蛾眉,情景很是温馨。
蔡琰的眉本就温婉,画上翠绿的远山眉更显细长舒扬,颜色略淡,清秀开朗。
这些年粗糙的双手握惯了寒刀,好歹早些年在宫中学过些作画的皮毛,眉笔在手中倒也丝毫不见颤抖,不过片刻便已画好。
马越画罢了蛾眉,讨好似的笑道:“夫人看看,如何?”
蔡琰端着铜镜脸上带着欣喜,将铜镜起身为马越披上狐裘,轻声问道:“夫君,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别想那么多,就算打仗也是夏天的事情。”
蔡琰取过铁护胫在小腿上围着,轻轻地点头,她不但知道要打仗,还知道自家夫君对张家川也不放心。
不然为何不在千乘万骑团团保护下的张家川居住,却空着一院州牧府在陇县住着。
“怎么了,是不是想父亲?”马越将两裆铠披上,将匕插在腰间笑着问道:“可以让彭脱送你去张家川,顺便问候老大人进来编纂凉州史是否需要帮助。”
“诺。”蔡琰轻声应诺,为马越整理好衣甲之后方才盘起头,马越笑道:“不过得先送岱儿前往洛阳,他今日远行,咱们得去送送他。”
“诺,妾身近日为岱儿织了身衣物。”说着,蔡琰从内室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身玄衣,从内里襜褕到外套罩袍整整厚厚一叠,蔡琰低头看看衣物,又看了看马越,说道:“只是不知岱儿是否喜欢。`”
马越接过蔡琰手中的衣物,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夫君,可有不妥?”
“啊?没有,没有。”马越摇摇头,收下衣服面带追忆地说道:“当年我前往洛阳,兄嫂便熬了一夜为我做了一身衣服,我就穿着那一身衣服在洛阳越爬越高。现在岱儿也要去洛阳了,说实话,我心里有些舍不得。”
这个情景多么似曾相识,往昔在洛阳种种都历历在目,他的强大建立在他所承受的磨难,换了任何人,经历过他所经历的种种,也会名传天下。
但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他为的不就是像一头肋插双翅的猛虎,伸出爪牙便可吓退敌人,抬起翅膀便能为他的亲族兄弟遮风挡雨吗?
马越突然不想让侄子去洛阳那么个鬼地方了。
现在的洛阳,可不像他当年所去到的那个洛阳了,现在天下的局势要更加的诡异莫测,如果侄子有什么闪失……他后悔都没有地方。
叹了口气,马越还是带着蔡琰走出府邸。
他拦不住,挡不了。这是皇帝的征召,无论这天下是否崩乱,都无法否认他汉臣的身份,只要他不造反,他就必须听从皇帝的诏令。
张家川寨门口,年后两旬时光,尽管天气还是冷得吓人,大片冰棱冻在路上,但在刘坏与一众匠人的辛勤开凿之下栈道已经粗具规模,这次韩遂也看到了山壁上正在开凿的栈道,马越心中未尝没有那么一丝震慑的意味,张家川有了这样一条栈道,你韩文约的叛军再拿什么来跟我打?
参加喜宴的宾客大多都已回去,曹操荀彧在次日便离开凉州,他们没跟着杨奉回鲜平郡,而是直奔洛阳而归。`老者赵岐倒是多留了几日,偶尔问马越一些大政方针与突状况,随后也在凉州骑兵的一路护送下出陇关回长安,杨丰在喜宴当日被马越派回酒泉,董卓前日督着五百飞熊军去了成纪,连带着还有程银、成宜的部落,守备着面临韩遂的第一线边防。马玩和李湛去了西县,直面陇西郡的宋氏兄弟,到了夏秋之交若是开启战端,他们将会是马越最为坚固的侧翼。
一下子,张家川的万余兵马分了个通透,剩下三千有余的汉子一多半都划给刘坏用作民夫修筑栈道,老砥柱也就剩下马氏宗族兄弟和他们的几个家将。
尽管将领冷清不少,不过这些年马氏也算开枝散叶。马腾前年膝下又添了一子一女,四子名叫马卫,女儿叫马环。马宗亦不落下风,马越离开凉州的第二年纳了一房小妾,是陇地的正经人家,来年便为他产下一子,名为马浑。
五年前他离开凉州那日正是寒风萧瑟,今日马岱整理行装,气氛更加索然,马宗与兄长并肩,望着生的威武英气的嫡子默默不语。
倒是马,看也不看马腾,只是过去轻轻一拳擂在兄弟的肩膀上,带着狷狂的笑意说道:“伯瞻,去了洛阳好好为郎,可别忘了为叔父讨一口恶气,杀杀那些世家大族的威风!”
马越正巧这时走来,闻言迈步上前一面揽过马的肩膀,对着马岱笑道:“岱儿可不用为叔父杀什么威风,今非昔比,咱们也是凉州大族,你一样也是士人,去了洛阳好好为陛下效力,叔父这里几封书信,俱是叔父在司州的好友,若有难可求助他们。”
说着,马越拿出几封书信递给马岱,顺便将装着蔡琰缝织的衣物放在车驾上说道:“我去洛阳时,你母亲就曾为我做了一身麻布衣衫,我便穿着他们在洛阳从无人问津直至今日,其间缝补数次都未曾换过,如今你也要去洛阳,你叔婶也为了做了一身衣袍,便装着换洗穿吧。去了洛阳便在曾经的辅国将军府住下,回来时曾被人放火,可能需要修缮一番。但那到底是咱凉州马氏的宅子,谁敢住下就把他撵出来。”
马岱心里本记挂着离别,心底里带着几分悲戚,但听马越这么一说倒换上了些许笑意,应道:“诺,侄儿一定谨遵叔父教诲!”
“好了,不说那些没用的,朝中有些人是我的敌人,有些人是我的朋友,你就不要掺和到朝廷的政事上去,咱家以武道闻名,你将来也会是一员战将,武艺自不必说,但叔父在洛阳最大的收获便是在先帝的敦促下熟读兵书、辅以经学。到了洛阳拿我的书信去卢尚书府上拜谒,入宫为郎之余你要入太学读书,研习经学。还有一些兵家战策亦不可少读。结交好友便冲着志趣相投,重德行、次以才学。莫要仗着宗族统御西凉便欺负人,但谁要是欺负你……你知道该怎么做,要说理便教他们来凉州找我!”
“诺!”
“咱们马氏男儿都是英雄豪杰,莫要堕了名头!”马越抬手抚过马岱肩膀,将他衣领伸展,笑着说道:“不过遇事不要冲动,危机身家性命先走再说,了不起回凉州咱接着做少将军!”
马越一说便是个没完,马腾马宗二人笑着过来,比起马越,他们更像是长辈,马腾笑道:“好了老三,时候不早,让岱儿启程吧,你再这么说下去只怕岱儿只能明日启程了。”
马宗过来笑着便将马越揽到一旁,一脸牛气地说道:“三郎莫要担心,当年不也是啥也不懂,照样在洛阳混出了名堂,别担心那么多,儿啊,走吧,走吧!”
“阿爷,那孩儿便上路了。”
“走吧,走了好,省的祸害老子的精酿,走吧!”
马岱转过头翻身上马,欢实地卖弄着骑术,打起个呼哨,三百羌中义从为之雀跃,各个策马扬刀似由缰。只是马越转头,马宗脸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望着三百骑车马沿着大道弯折行进的背影望了良久。
“兄长,别担心了,岱儿去洛阳没事的。凉州麾下千乘万骑,朝廷不会亏待岱儿。”
“说是这么说,为兄这心里就是有些,唉。”马宗一转头,皱了皱眉,脸上好不容易才做出释然的表情,“儿子长大总得出去历练,走,咱回去吧,咱们弟兄仨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喝酒了,妈的,这几个小兔崽子不知怎么都迷上喝酒,总去我酒窖里偷酒喝,攒下来的那些好酒都快喝光了!”
马岱走了,马和马腾对视了一眼,这对父子的关系还似从前一般如若仇人,马眼中毫无表情地一摆手,带着马休马铁两兄弟走到马越身边说道:“叔父,侄儿有事求您。”
“喔,儿有何事?”马越笑着拉过马,一面对马宗说道:“兄长,只怕今日是喝不成酒了,小弟整编新军初成,后面几日只怕都要住在军营中,凉州百废待兴,你我兄弟为凉州之,更要为百姓多做思虑啊。”
马宗让马越这么一说甚是无趣,有心反驳他们兄弟掌控凉州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偏偏老三一回来便大刀阔斧的改这个弄那个,但心里也憋着股气儿想收复失地,撇了撇嘴耸肩问道:“罢了,你便跟为兄说吧,需要咱自家人做些什么?”
“烦请二兄今日面北布防,驻防安定北地二郡要道,切勿放走任何私贩商贾,行人必须出具州府印信,否则一并扣下。”
马宗虽暴躁,但对家里情况非常了解,哪年开春鲜卑人都会小股抄掠边境,于是问道:“三郎是担心鲜卑人?”
马越望着北面轻轻颔,转头对马问道:“儿你有什么事?”
“叔父,我与兄弟想在叔父的新军中任职,带队操练。”马一本正经地拱手说道:“还望叔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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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章凉州覆甲
陇县以北的陵水马场故地,自王国等人一把野火烧毁之后马场便业已废弃,近日里山谷重新驻军,两千余个汉子在这里伐河畔林木以成屋舍,张家川的物资车马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十余日的时间搭起雏形。頂點小說,x
最开始只有数百人应征,随着后面募兵规模的扩大,在二月初终于达到千余人的庞大数目,随着各种物资与屋舍建筑完毕,马越下令停止募兵。
这是中平七年的二月,前些时候天子下诏废除中平年号,始称初平元年并大赦天下。
正因为大赦天下马越才有机会征募到千余之巨的兵员,给了他迅速成立新兵部曲的机会。
这一日清晨,马越下令将所有人都聚拢在马场中央,千余人将整个马场堵得水泄不通,登上搭建的高台,马越抬手道:“想必诸君都明白,此次成立凉州私军,是为我马某人之部曲,既是部曲,便有幡号,来人,起幡”
台下列阵的凉州新兵乱七八糟的站在一起,闻言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幡号,尽管他们自募兵之日起便晓得他们是州牧大人的部曲私兵,但对于幡号仍旧很是好奇,其中不乏有识之士,早就对类似董公仲颖麾下飞熊军、叱咤幽州的公孙将军部下白马义从之类的幡号。
任谁不会幻想,今日这一支由凉州流民、异族羌众组成的杂兵来日也有若他们的统领,前辅国将军马越一般仇威震天下的一天
只见马越抬手一摆,立在台下的凉州少将军马超当即抗纛而上,碗口粗的丈八巨木在少将军掌中举重若轻,哐地一声立于高台,一卷黑色纛幡系于杆上。马越反手一拽幡索,黑色大纛轰然盖下,黑底红字威风凛凛。
“凉州覆甲士”
几乎就在大纛迎风垂下的瞬间,便已有军中识字之人念出声来,接着便是面面相觑,环视着周围这些面黄肌瘦身着麻袍皮袄的凉地汉子们覆甲士哪里有一点覆甲武士的模样
就连抗纛的马超听着下面的议论声也是脸上发烧,他本想给马越的部曲叫个什么凉武骑、锦骑之类的名字,却不想马越愣是给起了个这么大的名字覆甲士,哪里来一千套甲啊,就是皮甲以凉州之财力、物力都难以齐备。
听着耳边的嘈杂,马越静静地摇了摇头,他早已料到是这么个反应,马越抬起手掌压下众人的疑惑的声音,看着底下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马越朗声说道:“土地贫瘠、百业凋零,我这个州牧手下除了你们无一兵一卒,我想组建一支身负巨铠,马重骑、人重铠的军队。但马某甚至在州郡武库中找不到一柄精铁打制的兵器。”
“我们发现了铁矿,数量少的可怜,散布在张家川的山林中,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我也要为你们装备起来全凉州最锋利的兵器,最坚固的铠甲。尽管今日我等只能穿着皮袄在寒风中站着,在这个除了木头空无一物的古旧马场中看着这杆可笑的凉州覆甲旗,但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你们全副武装上战场,用最沉重的马蹄声让五里外的敌军因为站不稳而战栗,我要让你们能够阻挡最锋利的兵器砍杀。我要让你们成为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任何敌人在你们面前都只是土鸡瓦狗,一击即溃”
这千余个满怀悲壮的身影,就这么面对着马越身后的这面黑色大纛站着,他们有些人想看到马越所说的那个时刻,如今站在高台上的青年州牧挥动手臂,他们策马扬刀地奔出,他们挥舞着最明亮锋利的马刀,骑着最烈性强壮的野马,顶贯最坚韧沉重的铠甲在战场上肆虐,铁蹄奔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因他们的到来而震裂,践踏的每一个敌人都因他们的嘶吼而胆裂、溃散、逃窜、跪地讨饶。
有些人则不以为然,他们明白他们看不到马越所说的那个时刻,他们终将好似这天下的任何一支将领私兵一般,战时掩护主公辗转各地,闲时拿起锄头在主公的田垄间劳作,吃着州郡汉兵难以期盼的上等精粟,拿着全凉州最优厚的军饷这才是真正诱惑他们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马越的这番话都说了出来,许多士卒高呼,接下来便看到了一副令他们大跌眼睛的画面。
高台上的州牧一挥手,数十驾他们以为载着粮食军饷的车驾在马銮铃叮当乱响的声音中行进过来,接着军卒搬下来一套又一套沉重的木甲,还有那些木制的箭矢、兵器。
这些木制的甲胄都要比平时的铁铠皮甲大上两圈,那些兵器也是一般,做工极为粗糙,但掂起来却分外沉重,一套甲胄足有三十斤的重量,这甚至超过了六百余铁甲片组成扎甲的重量。那些兵器也是一般,木环刀只比铁环轻上些许。
连带着还有几套各式各样的石锁铁锁,更多的还在炼铁司源源不断地打制出来。
“自今日起,少将军马超为覆甲士重骑将,阎行为覆甲士轻骑将,其下各有两名军侯自行任命。”马越朗声宣布完,一歪头对关羽说道:“云长,你便带着孟起和兴霸麾下兵马训练,像长水军那样操练即可,辅以铁索石锁,待一月后便叫他们穿上木甲绕马场冲锋一圈、疾行一圈,前四成完成者选入重骑,剩下的编入兴霸的轻骑。”
“诺”
木制甲胄与木刀齐备添在一起近四十斤的重量,陵水马场一圈十余里,冲锋十里再疾行十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后,从张家川的羌兵送来十余头宰完的猪羊,就着大鼎烹食之后的肉汤几乎被这班饥寒交迫的军士哄抢一空,之后便在关羽的带领下开始了各种军阵、手搏、对搏、骑射训练。
后来的日子,马越便在陵水马场驻扎下来,每日与军士一同训练,同吃同睡,一起策马穿行山野,奔过平原,泅过陵水,以木箭对射,以木刀对搏。除了每旬回陇县两三次陪伴独守空房的蔡琰,即便是这样第二天早间也会摸黑策马在陇县与陵水马场之间的小路上,赶着与军士们一同晨跑。
除了这种切身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三天一肉汤、五日一肉食的方式,马越不知还有什么方法能训练出一支只服从、只信仰自己的军队。
之所以要组建覆甲士这么一支部曲,可以说是马越这些年征战所得。北方骑战传统古已有之,最战术战略尽管各种奇谋,但说到底还是兵力与兵力的碰撞,而北方骑兵最重要的军事文化,或者说是最行之有效的战法便是集中少量的骑兵或步兵,从最合适的角度直接冲击对方主帅所在的本阵,或是直接撕开缺口斩杀敌军主帅,摧毁敌军指挥将领,从而使敌军阵型失去指挥,被迫溃败而取得胜利。
简单来讲,就是浅显地擒贼先擒王,这种战术适用于多种情况,尤其对马越这种掌控领地的诸侯而言最为合适。所需要的条件也并不复杂,只要有足够精锐的先锋部队,辅以数量庞大的军阵,抓住最合适的机会冲击敌军,便可轻易地击溃敌军。
而马越,已经掌握了这个战法最难的部分一个勇武无双的猛将。
无论是马超还是关羽,阎行还是徐晃,亦或甘宁,他们的勇武都足够充当最锋锐的尖刀,带领他的部队走向胜利。
这也是马越征召这支部曲的初衷,凉州现在已经不大需要那些由普通士卒组成的军队,二郡四县的财政维持各地常备的六千军力再附带上各个将领的开支及州郡建设已经捉襟见肘,这还多亏了各个将领摄取大量财富能够维持各自足够数量的私兵部曲。简而言之,凉州现在养不起数目庞大、战力普通的军队了。
即便是集结全凉州之力,只怕也就才堪堪能养五万私兵,不然韩遂还为何要不惜麾下士卒死伤地去发去一场接一场地战争。
因为他养不起
马越只能以自己仅有的财力,以最优厚的军饷、食材去供养一支将来可能在数目上达到五千、六千的精兵,亲自掌握这一支仅属于自己的部曲,靠着强大的战力去震慑、收拢那些类似马玩、程银等掌握着私兵部曲的小诸侯为自己奋战,他才有把握收复凉州。
刘坏与裴徽掌握的炼铁司凭着山野中捡拾的铁矿缓慢地炼铁,打制军械,这种困境随着三月初河东裴氏的车马运送三千斤铁石才得到了初步的改善。
然而,就在马越大张旗鼓将这属于自己的千余私兵训练带上正途,四百重骑、七百轻骑的择选完毕,步入系统化的训练之时,敏锐的马越突然嗅到了战争的气味。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覆盖了凉州东部七郡,受灾最严重的陇县土石房屋崩塌,城墙出现九个缺口,三次余震使城中三成百姓死伤,整个汉阳郡哀鸿遍野。
而随着探马回报,受损最轻的两个郡,一个是作为韩遂大本营的金城郡,一个是宋氏兄弟盘踞的陇西郡。
马越清楚地认识到,这场发生在初平元年四月的凉州地震,有很大可能会引发凉州局势上更大的地震。
敌强我弱,一场战争只怕已经不可避免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一章地震来袭
地震发生时,马越正带着贾诩在前往陵水军营的路上,数月以来马越因为组建部曲的事情抽不开身,所有政务都一股脑地丢给了以贾诩为首的幕僚府。同行的还有回报的二贼消息的杨丰,他从酒泉纠集的老兄弟们已经混在陇西、金城几郡数月,此行便是快马加鞭赶回陇县向马越汇报情况。
幕僚府是马越为了处理政务而成立的新机构,其中成员有贾诩、程武、裴徽、裴绾等人,这些人饱读诗书,对于政事处理上也大多得心应手,因此马越对于州牧府的政务便全盘交付于幕僚府去执行,为了保证每一项事务都照着自己的想法去落实到位,幕僚府规定每旬政务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由他亲自批阅。
简而言之,幕僚府并非一个决策机构,而是马越之下的第一执行幕府。
“使君,韩遂上表请降了,表中陈述希望您能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予韩遂、张横、滇吾、李相如、庞德、白虎武、治无戴、芒异、伐和、烧塞为十部校尉之职。”
“韩遂果然同意了。”马越听到消息心情愉悦,就连赶路都没那么急了,信马由缰地转头对杨丰问道:“阿若,你那边对这十部校尉有什么了解?”
杨丰仍旧是那副老样子,脸上带着檀木雕刻的鬼面遮挡俊美的五官,闻言说道:“韩遂曾为从事,于金城一地广负声望,如今是叛军首领。张横与滇吾曾是金城附近的小部族首领,是在叛乱后的数次大战中成名的。李相如原为陇西太守,宋氏兄弟枹罕称王占据陇西他便投靠了韩遂,如今也镇守一方。庞德与芒异本为北宫伯玉部下,如今追随韩遂,但始终游离在叛军左右,不是韩遂心腹。白虎武、治无戴、伐和、烧塞等人均是大雪山附近的羌种大人,对其人了解不多,不过属下曾行刺治无戴……跟他有仇。”
马越轻轻点头,只要他们其中离心离德,不是铁板一块马越便放心了,对贾诩说道:“文和,这件事你们幕僚府去做吧,随便想十个不分高下的名字,附上印信差人给他们送去就好,其他的不用多做什么。”
“诺。”
杨丰在马越身后默不作声地跟了好久,才终于打马上前对马越问道:“主公勿怪,属下只是心有疑问,不知主公为何要招降韩遂等人,即便名义上为汉家校尉日后他们仍旧会反叛……您反而给他们官职俸秩,怎么看都是吃亏的事情啊。”
“嘿嘿,阿若这你就不懂了。”马越带着满脸的小狡黠朝贾诩一仰头说道:“文和,给阿若解释解释,为何我要分出十部校尉。”
马越分封叛军十部校尉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在内,不过此时更多的是试探贾诩的意思。
“诺,不过在下并未与使君深谈此事,仅仅是几分猜测,若会错了意,还望使君勿要责罚。”贾诩先是拱手说了一番托词,这才对杨丰拱手说道:“使君分封十部校尉,在下以为意不过三,其一是为叛军正名,叛乱至今已有六年凉州半壁民生凋敝,叛军治下百姓也都习惯了如今的模样,当年的小首领如今都成了气候,如今分封十部校尉,他们中不免有人心向朝廷,一下子免去全身罪责,成为朝廷校尉,有了正经出身,今后叛乱再起虽不至于出兵平叛,但一定是有人会两不相帮。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分化,十部校尉不分高低统属,韩遂今日是叛军首领,明日就成了金城校尉,既降低了韩遂的话语权又增加了汉家威信,说到底,这份降书经使君大印一压,他们名义上就是大汉的校尉了。”贾诩笑起来脸上满是褶子,神情中满是淡然,看上去好似十分乐得马越赏识,眯着眼睛说道:“至于其三,便是让韩遂明明知道使君剑指金城,他却不得不切实地与十部校尉相商此事。战事旧矣,便是叛军中亦有厌战者,若不招降,叛军各个死战,但使君招降之言一出,今后的仗,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打起来了。”
说罢了,贾诩一提缰绳,笑着对马越拱手,“使君,不知属下说的可对?”
“不错,有文和相助,实乃我马越之幸,此言深得我心啊。”马越闻言大笑,对杨丰说道:“阿若,你觉得这攻心之策,可攻倒韩遂麾下那十部校尉的哪几个?”
“主公的计策随着韩遂此次上表便意味着初见成效,只不过依属下愚见,此计虽伤到韩遂,但对主公却未必能有巨大收效。”杨丰斟酌用词,说道:“主公擅长谋人谋心,但还是慢了一步,十部校尉的情况主公大致了解了一些,但属下还要详细禀报,之后主公再看此计。”
“张横、滇吾二人,自韩遂未起兵之时便已经是韩遂之心腹,都是百人部落的羌种大人,韩遂助他二人谋划,如今二者皆据百里之马场,如若主公之于在下,于云长兄,于彦明一般,实难叛变。陇西李相如原为汉家太守,后叛入韩遂,其人虽广负名望,却为人粗鄙、两面三刀,亦难引为外援。白虎武、治无戴、伐和、烧塞等人都是羌种大人,韩遂本就使唤不动他们,如今表为校尉……恐怕主公亦难驱策。唯一可拉拢的,只有庞德与芒异二人,这两人在十部校尉中庞德勇武可当其冠,芒异智计百出最为y险狡猾。”
杨丰叹了口气,“但是芒异,也不会为主公谋划……前些年云长兄携彦明入凉寻彦明阿姐,羌中北宫伯麾下芒奇反叛,云长兄助时任金城从事的韩遂平叛,阵斩芒奇。这个芒异,就是芒奇的兄长。”
“吸……”马越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喜悦一扫而空,“阿若的意思是,芒异与我等有血海深仇在身,分封十部校尉唯庞德可拉拢引为外援?如此说来,只怕庞德也没了,十部校尉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庞德,庞德,他小时候就拿刀刺过庞德,到现在二人关系都是不冷不热的,何况各为其主。
“也罢,本以为凉州局势复杂,不过复杂在我所结识的这班英雄豪杰之中,今日方知任何地方没有情报都是不行的。”马越没有贾诩以为的垂首顿足,只是叹了口气对杨丰说道:“如果能早些时候让阿若为我一探州郡,那便能免除此次损失。阿若,多招募一些游侠吧,所需的资财尽数由州府提供,一切消息汇总之后上报幕僚府,不,待我回去,回头思虑,弄一个专供情报的机构。”
杨丰正要在马上行礼应诺,突然之间马越胯下骏马猛然立起,一声嘶鸣险些将马越掀翻下来,接着便是贾诩的坐骑奔驰而出,直将身上的贾诩翻飞出去,杨丰眼疾手快抓住贾诩将他提在自己马上,但他的坐骑也紧随其后地受惊,仓促之下杨丰只得护着贾诩摔倒在地,再抬头,马越的坐骑已经在地上坚冰中摔倒,马越离坐骑数步之远,遥遥地向二人打手势让他们离马远些。
这些马不知为何受惊,马越不敢近身。
即便他有着可角力野猪的勇武,但对上发狂的骏马仍旧没有一丝把握,除非他要将自己的爱驹砍死,否则发狂的骏马一蹄子踢在身上躲闪不及,就是断腿碎骨头的下场。
马越看着发狂嘶吼的骏马倒不觉惊险,真正让他觉得害怕的是山林中猛兽的嘶吼,这条陇县到陵水河畔的路离山林足隔着数百步远,两边长满了荒草,但即便有这么远的距离他仍旧能够听到走兽嘶吼的声音,天空中的飞鸟自林间奔出,整个一副末日般地景象。
“是什么,令飞禽走兽如此畏惧?”
马越心头突然闪过不详的年头,三个人大惊失色地站在路中,面面相觑。
来了。
大地在震颤,目力尽头的雪山在视线中摇晃起来,成片的高大林木在顷刻间轰然倒塌,骏马在地震发生时已经奔向远方逃得一干二净,对主人的尊敬远远比不上对天地造化的畏惧。三个人谁都无法保持站立,马越握着刀柄刺在地上,扶着环刀半跪在地,尽管止不住晃动,但他仍旧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但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目力范围内哪里都是冰雪激荡,哪里都是泥土飞扬。
个人安危马越已经不在乎了,他头脑里唯一的信念就是蔡琰,他要回到陇县,他要回到陇县。
马越想站起来,可两腿不听使唤,只得在恐惧中挣扎,祈祷着天地之威早些结束。
震动持续了足有数十息的时间才重新恢复平静,三人在混乱中站起,看着远方倒塌的树木默然无语,贾诩拿着马鞭,可骏马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只得无力地空挥,想把马鞭丢了,最后想了想还是c进后腰,叹了口气。
如此大劫,能活下来已经是幸运了。
“文和阿若,你们一个去张家川一个去陵水军营,统计受灾伤亡与损失。”马越向着南方看了一眼,哪里城郭轮廓依然。
“我回陇县,看一眼家眷,准备安置灾民。”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二章民心可安
蔡琰没事,地震发生时她刚织完一匹绢,走到后宅的院子里弹琴,突然间的地震让城中到处都是房屋坍塌与百姓哀嚎的声音,再加上大地的震颤,着实吓到脸色白发。
马越一路跑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陇县,巍峨的城阙西北角被震塌,城里城外到处都遭了灾,不少民屋坍塌,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州牧府的宅子也是一样,前厅塌了一半,裴绾当时正在府上与孙毅交割一些陵水兵营的物资运输事宜,当即被压塌的房屋砸倒在地,孙毅死死地护着裴绾,身上被砸了许多伤口。
马越赶到家中时,孙毅已经被救了出来,裴绾身上没什么伤,倒是吓得不轻,死死地抓着孙毅的手臂担心这个救了自己的汉子因此殒命。
此时已有医匠赶到,孙毅没有死亡的风险,只是受了些伤需要修养数月。马越和裴绾这才松了口气,稍稍安慰了一下蔡琰,马越便又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他要带着州牧府所有官吏放下手上的所有事务,在城里城外奔走着统计伤亡,其实根本不用统计,无论是马越还是小吏都明白,看这情况,凉州完了。
城墙西南角年久失修又接连遭受战火侵袭,如今遭受地震根本扛不住,压垮了大片民房。中原多数城阙都为青砖堆筑,马越在皇宫开渠时更是直接掀开地上的青石板,可凉州只有边防重镇才是砖城,似陇县这样靠近司州比较‘安全’的城池不过是少数青砖合土筑成,根本禁不住震撼与打击。
归结起来,这也是韩遂为首的叛军每一次起兵都能轻松寇入三辅的原因。
攻打土城都用不着云梯,匕首钉着城墙就爬上去了。
根本不用说,马越走马回州牧府,从地上拖出几幅没坏的几案急忙召集幕僚商讨震后事宜,最先赶到的是贾诩。老头子快马加鞭赶到州治从马上跳下便对马越说道:“使君,粗略估计城中百姓伤亡过万,医匠、民夫、粥棚、衣物一个都不能少。”
“兵营怎么样?”马越一面问着贾诩一面看着城中过道搜寻着杨丰的身影,杨阿若去张家川探查情况现在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家中兄长即众将家眷。贾诩喘了口气,一p股坐在马越几案对面提起笔便在纸上写着城里城外医匠的住处,不过片刻写出七八处,起身交给旁边卫士对马越说道:“地动时覆甲军正在对搏,只有三个伤势过重活不成了,还有两人直接被压在屋里,其他没什么伤亡,属下已命他们带着冬衣过来帮百姓善后,大袄晚上盖着睡,不冷。”
“嗯,很好。”卫士接着贾诩的字条骑马奔走,马越对身旁官吏问道:“如今能筹集多少马?”
“回州牧,三十余匹。”
“找些人,留下两匹,其他的都骑上奔赴各县,看哪里伤亡最重,除了陇县还有什么地方城墙崩塌。”马越边说着,便见到街道尽头杨阿若与马腾双骑追风急速奔来。“阿若,川里怎么样?”
“家里没事。”马腾的模样有些狼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对马越说道:“没土墙,都是木头压不死人。不过城门外栈道塌了,死伤不少。”
本欲阻挡韩遂的栈道塌了,死不少民夫。马越无力的摇了摇头,栈道塌了可以重建,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地震以来他已经收到太多坏消息了,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是房屋倒塌百姓惨死的消息,真不知道发生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来让他平复一下跌落谷底的心情。
就任州牧以来从未有过天灾的情况,好在有贾诩这个旧处凉州见多识广的幕僚在身旁帮衬,一套张榜安民、救治伤民、搭建屋棚、分发财物、施粥领衣组成的应急措施有条不紊地在陇县开始实施,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比起陇县的状况,各县奔回的探马在傍晚陆续归来,带来的消息让马越险些吐血。汉阳三县受损严重,各地百姓死伤十之三四,上表要粮、要钱、要人均有。问题是马越如今手上这些东西都没有,钱倒是有几百金放在张家川,库府里也有粮,但只有陇县一地的粮食,但必须要供给后面可能引发的战争,况且这些东西各县均有储备,现在最要紧的是善后措施,这些王八蛋却提起这些,明白的一眼就知道是想中饱私囊,直将马越气的跳脚。
去往安定郡的探马在凌晨回报,安定郡受损稍弱,各县令都在郡守传信后开始灾后重建,各种情况要比起汉阳好上不少,终于令马越满是愁苦的脸上轻松些许。
“如果安定郡受灾较轻,那北地郡大致应当平安了。”时值凌晨,心情稍有轻松便感到一阵疲乏涌上脑袋,马越晃了晃头,杨丰察言观色过来拱手说道:“主公,不如你先休息,这些事情让属下来做就好了,您还是先行入府吧,这么大的事情,夫人房间的灯烛到现在还明着呢。”
马越到这时才想起蔡琰,一面暗自心疼为何还不休息,一面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放到从前,谁会这般记挂着自己?
“那便这样,估计到清晨才会传来北地的消息,到时差人叫我,你们也去休息吧。”马越说道:“明日还有更多事情要我们来做。”
说着,马越返身走向府邸,却看到贾诩在地上蹲着拿树杈勾画着什么,听到马越的脚步头也不抬地说道:“使君,目下便有重要的事情,难道您想死守四县到老吗?”
“嗯?”马越低头走到贾诩身边,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贾诩在地上胡乱地点了几个点,中间画着歪七扭八的线段,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不禁心头疑惑地问道:“怎么说?”
“使君请看。”贾诩仍旧没有抬头,他感觉到马越就站在身边,拿树枝比划着说道:“这一圈是汉阳,上面是安定,目下陇县地动最强,安定次之。属下幼时曾遇凉州地动要比这大得多,当年武威十室九空,周边各郡却影响甚弱,如今也是一般。如此一来便可知晓,此次地动若非汉阳最强,便是陇西武都二郡,无论如何,汉阳郡勇士、平襄、冀三县受灾都是轻不了的,叛军能打不能守,此时三县定不如使君治下如此安宁,正是您收复失地的好时机啊,使君怎能安然睡去令大好时机错手?”
“文和是说趁受灾之时出兵?”马越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杀j取卵的方式,何况趁着天灾攻打敌军胜之不武,马越说道:“如今时节,便是有心出兵也无能为力啊,说服各地出兵太难,陇县的兵马不过几千,抛去重建屋舍至多八百之数,拿什么来出兵?”
各地遭灾,守备薄弱马越是知道的,但自家兵马亦难以轻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看出如今这般惨景贾诩是如何看出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
“是属下失言,属下失言。”贾诩一听马越的话便知道州牧想偏了,抹了把脸抬头说道:“使君,不是收复失地,是收复民心,民心就是土地啊!远的不说,您现在下令开库府征用车驾,天亮之前便可凑到轻车百余驾,骏马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库府里的存粮、冬衣兽皮之类,今日便可将粮钱运至三县,分发不必多,越多人越好,根本不用派兵,光明正大的奔走县城即可,属下愚见,那些叛军贼首可不会像使君这般爱民如子。如此一来,嘿嘿。”
贾诩脸上带着老j巨猾的笑容,对马越说道:“兵不血刃,不敢说收复汉阳,但至少可令汉阳士人百姓明白,跟随谁的麾下更心安理得,更依附于谁的旗下才更明智!”
马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甚至就连困意都因激动而一扫而空。贾诩说的太对了!
“文和真是胸有大才,三县虽少,积少成多,即便不能收复,到时战事再起三县多少不会与我为敌,若能收复,据三郡之地便可与宋建分庭抗礼!事不宜迟,兄长,此事还需你来出面,筹集三百车马。”马越兴奋地一拍手说道:“要做咱们就做一场大的,调动四县十万石粮食,征集车马全县发粮,不可厚此薄彼!待前往武都陇西二郡的探马回来,确定灾情,便派车马向边境各县百姓分发钱粮。传告安定、北地郡守,开库府救济百姓。探马传告本郡以外凉州全境,州牧救济各地,但州府终究有心无力,劳烦各地首领接济百姓、安置流民。再将安民榜发至各地,民心可定矣!”
“三郎,这么做民心是有了,可这民心,咱们承受得住吗?”
面对马腾的不安,马越笑了,他知道马腾担心的是很可能即将到来的战争,不过马越对此并不担心,只要有了民心,输上一两场战斗并不可怕,何况马越心中还有另外一种想法。
“兄长,文和有一句话深得我心,要让凉州百姓知道,在谁的旗下才更明智!”马越稳c胜券地说道:“马越初领凉州,就是要让咱们凉州人明白,朝廷选的凉州牧,没看走眼,跟在我马越身后,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治下百姓吃亏!”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三章浩荡江山
安民计已定,马越匆匆跑回府邸后宅短暂的与蔡琰温存片刻,又再度急匆匆地与马腾一起收征车马,定下前往各县的人手,却被贾诩告知,前往冀县还是马越亲自为好。
马越对此不太明白,他认为自己更应当前往成纪以西的平襄县,那个地方虽是小县却地处机要军镇,历来都是作为凉州军粮运输的要道,一旦拿下那座县城,西据韩遂可为先锋要塞,南搏宋建则可作为后方运输要道支援西县,可攻可守。
贾诩眯眼睛笑着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让马越想到偷摸钻入农舍咬死鸡仔的狐狸,便听他说道:“平襄虽重,只据韩遂,但是敢问使君,咱们打得过韩遂吗?”
那是麾下十万凉骑为之效死的韩遂!
不等马越回答,所有人都知道答案,贾诩更是知晓,拱手说道:“打不过,咱们便不打他,无论他是要粮还是要钱,使君给他便是,况且使君先一步将粮草金钱送给百姓搏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又能堵住韩遂将会狮子大张的口。凉州如今的敌人是造反称王的宋建!如此一来,请使君看这里,冀县西靠高山,东面西县,二县犄角向望,若我部于二县驻兵,敌军则投鼠忌器,难以强攻,亦难围守。”
“因此,属下以为,使君当前往冀县,收复民心!”
马越对此不置可否,他内心里已经认同了贾诩的说法,但又隐隐对此感到不安。
贾诩入主幕僚府至今,从未主动提及他与马玩的仇怨,反而处处尽心尽力为他谋划,这令马越对其始终带有芥蒂。何况贾诩这计策,乍一看虽无伤大雅,仔细思虑却是对韩遂有些太放心了。难道韩遂不会趁机攻过来吗?这次地震中心很可能就是陇县,西边韩遂的领地与势力范围可没遭受什么损失。
为汉家把守西面门户的,可是马玩啊!
如果不拿下平襄,便意味着韩遂南进,马玩首当其冲。
马越低眉,面色平淡地看了贾诩一眼,贾诩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等待着马越的回答。在贾诩的淡定之下,马越嗅到了谋略的味道,这是阳谋,丢给他一个更好的方法,至于怎么做,权看他自己考虑。
“也罢,冀县,那便冀县吧。”马越静静地点头,转而对贾诩说道:“不过文和,你还要代我跑一趟,既然马某去了冀县,那平襄便交给文和了。”
贾诩笑了,董卓军中曾有人在背地里笑骂自己狡诈似狐,但现在看来,这马越又何尝不是一只小狐狸呢?
“诺。”
马越摆手,没再跟贾诩多说什么,马腾的车驾已经准备好,整整八十驾车马载着四万斤粮食衣物,在二百骑士的护卫下一路南下,直奔冀县而去。
……
陇西,枹罕王城。
曾几何时,这里只是大汉西北边陲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过往行人都不愿在此地多留片刻,因为这实在太过贫穷、清苦。但这一切在熹平年间变得不同,宋氏家族的崛起,半个枹罕成为宋氏的私家领地,枹罕人变得富有强大,在凉州宋氏这个冠名之下的枹罕变得那么地顺理成章。
任谁都想不到,十年前还靠着贩马起家的宋氏兄弟,如今已经在凉州称王,枹罕更是成了王城。
“什么异姓封王天下攻击之,吾家大王称王数年,也未见哪个敢击!”
带着对汉高祖谶言的嘲笑,枹罕人更加狷狂,只是他们没有忘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宋氏家族的奋起之下。
王庭里,文武百官早已撤下,寂寥无人的王宫只见仆役奔走,若马越见到这个情景必然会发出嗤笑,这么一个王庭还不若自家在洛阳为官时来的气派,但对枹罕人而言,这已经是极尽荣华,再无所求了。
寝宫中响起沉着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健美高眉鹰鼻的俊朗青年迈步入内,直入宫室而不通报,顺着飞檐落入室内的阳光,他看到河首平汉王宋建正对着几案皱着眉头,上面凌乱地放着堆如小山般地书简,青年默不作声地拱拱手,轻声道:“兄长,何事皱眉?”
他是河首齐汉王,宋扬。
“二弟,你看看吧,回马帐传来的。”宋建见是宋扬,无奈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疲惫,一推手上书简说道:“马氏又多了个驸马都尉。”
尽管整个凉州没有谁不畏惧河首平汉王,但天下间唯有宋扬这个小上几岁的弟弟,宋建是任其求索,早年凉州大灾,宋氏父母俱亡家道中落,兄弟七人相依为命至今割地称王却只有他二人享这一场富贵,对于珍贵的兄弟之情早已胜过了一切。
宋扬轻笑两声,抓过书简一目十行地看了两眼,又放下看了几案上其他书简,其上几乎涵盖了凉州马氏自汉阳兰干尉马肃之始至今所有过往,言辞犀利,笔锋精准,将马氏一门二十年来兴衰写尽。看罢了,宋扬放下书简,面上仍旧是一副傲气模样说道:“不过是个管车马小小都尉,兄长不必当回事,洛阳山高水远,使不上力气。”
“时至今日,咱们也不是没有文武百官,回马帐交于大臣收集信息便是。”宋扬勾起嘴角,抚摸着腰间入手冰凉的刀柄,“兄长不必事事亲为,那马越令兄长忧心,小弟遣死士将他刺死便是。”
回马帐是宋建光和五年建立起的间使机构,最早的架子是宋氏周游四海的贩马商队,后来在羌人反汉之后逐步加入各式各样的刀客剑手,甚至还有些流落凉州的落魄文士,五六年间成为宋建最强大的依靠。
“二弟,这话可是有人教你说的?”
宋建的脸色变了,他什么事都能顺着宋扬,但唯独回马帐是任何人不可染指的。
“啊?”宋扬愣了一下,看到兄长铁青的脸急忙说道:“我就是看兄长如此忙碌随口一说,兄长,这回马帐就这般重要?不就是些许走卒贩夫嘛。”
“你懂什么?”宋建起身说道:“你知道当年叛汉的十余部首领,无论汉人羌人,为何都要敬兄长几分?当年咱们不过跟王国一样,论人手还比不上边允那个从事,还不就是靠着回马帐带来的消息让咱们处处领先一步。即便到了后来叛军内斗咱们又是凭什么置身事外,还不是回马帐!别看韩遂兵马势大,但他照样不敢将兵锋指向咱们,仍是因为回马帐的存在,只要回马帐还在手上,韩遂的兵峰来临之前咱们就能与马越联手,把韩遂打回金城河谷里去!”
宋建一番言语说的宋扬瞪大了眼睛,区区一个回马帐,一群走卒贩夫在兄长眼中居然这么重要,那些事情明明都是枹罕兄弟拿命换来的,怎么到了兄长口中都成了那些商贾之徒的功劳了。
宋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顶撞兄长,只好陪着笑问道:“那兄长,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马越这个凉州牧我等尚且不惧,置于马岱入洛阳做驸马都尉更不必有所惧怕,凉州地动,韩遂的金城被震得东门裂开,马越的陇县更是连城西南角都震垮了,唯独我陇西得天独厚,无一伤亡,他们拿什么来跟我们斗?”宋建豪迈的笑声在宫室中传出很远,手臂拍着兄弟的肩膀,“尽起陇西十九部羌氐,给我练兵吧。咱们不用什么行刺,待到绿草青黄,跟他马越大战一场便是!”
“那陇县残破,民心不稳,难道不正是进兵之机?兄长为何要等到草黄?”
“马越虽在洛阳折刀孙坚,但数年间纵横天下无可挡者也不是假的,谁能想到当年草原上连胜三场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是天下名将了。你能想到如今是进兵之机,他也能想到。地动伊始他便将城中钱粮分给周边各县,收尽民心,如今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对于凉州大小诸事,掌控回马帐的河首平汉王胸有成竹,抬起二指横指北面说道:“他有粮有钱,咱们便找他要,二弟你去差人传信吧,就说陇西受地动之灾,我宋建向他索要十万石粮草与千金之财,至于进攻之事不必提及,教他觉得给钱便不会进攻就好。”
宋扬的眼睛亮了起来,兵不厌诈!
却不知道,在宋建眼中,马越这样的英雄豪杰不应当死在刺客的尖刀下,他要成全马越,堂堂正正的生,威风凛凛的死!
“诺,小弟这便去办。”宋扬躬身正要离去,便听宋建叫住了他,起身上前两步整了整他的衣领,满面温和地笑着说道:“兄长为你物色了一桩婚事,是汉阳上官氏的女儿,是先秦延续至今的大族。”
这个时候,他不是什么平汉王,他只是个和蔼兄长。
“兄长,婚事……全凭兄长做主吧。”宋扬对婚事并不上心,他更在乎的是宋建称霸凉州的野望,至于个人之私欲,早就抛之脑后。但在这种情况兄长还记得这种事情尤其令他感动,拱手说不出话来。
“兄弟携手,今岁一举击溃马越,将他赶到凉州之外,兄长就能腾出手来与韩遂周旋,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扫平凉州全境你我兄弟剑指中原,为子孙后代打出个浩荡江山!”
称王称霸的野心,威加海内的荣耀,宋氏家族将被后人铭记。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四章必有后福
马越的冀县一行有惊无险,韩遂在县中留下一部七百余牧骑,环绕为护卫,截取赋税,不过对马越的送粮队并未阻拦,而是放任其与百姓送粮。
因为这些粮钱大头都被马越送给了牧民。
迎接马越的不是韩遂指派的冀县令,而是汉阳郡望族姜氏的家主姜叙。
姜氏为汉阳四姓之一,尽管有些传闻曾提及他们与早年间马氏有些龌龊,但马越并不在意,当年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几百匹战马而已,事到如今他马越还在乎些许马匹吗?他图谋的是整个凉州!何况,天下姓姜的不多,而恰恰有个姜维是他所知道的,天水姜伯约,蜀汉之名将。
但他不知道,这个姜维,现在是否已经出生。
“姜兄,你们家族中,可有叫伯约的?”
“伯约?实不相瞒,在下字伯奕,族中先辈业已仙逝,不知使君寻的这个伯约,今岁几何?”姜叙笑着对马越说道:“可能是偏房远支吧。”
“喔,无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马越摆了摆手,心中感到气馁,不过名将可遇而不可求,马越也不在意,对姜叙说道:“伯奕兄,此次地动,冀县百姓生计可落在大族之上,还望姜氏为百姓着想。”
提到地动,姜叙至今仍旧心有余悸,拱手说道:“百姓安危,我等自当竭尽全力,使君此次派粮已然解去百姓燃眉之急,姜氏的粟米、钱财也在近日送出,哪怕倾全族之力也要保全冀县百姓,还望使君放心。”
姜叙在内心里对马越这个州牧也是万分尊敬的,别的不说,单论韩遂叛军攻掠凉州之时冀县的望风而降,这位青年州牧非但不怪罪,在大灾之时居然还会亲自送出财货帮助他们支撑生计,仅这一点便足以收获凉州百姓的爱戴。
谁不知道,陇县才是受灾最重的地方,听奔走相告的流民言语,州牧宗族栖身的张家川山林的大地甚至都已经裂开,州牧此时不在内安顿,反倒差遣物资输送各地,这何尝不是爱民如子?
“都是凉州人,不用说那么多,既然如此,伯奕兄留步,在下这便告辞了。”
马越完成了这件事,此次在冀县可谓是收获颇丰,单单是城里城外那些百姓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这一场不动刀兵的战争他已经赢了。
在他离开姜氏府邸之后,姜叙想起马越曾提及的这个名字,召来宗族兄弟相问:“诸君,你可知道族中有没有名叫伯约的人?”
一众姜氏族人聚在一起,年龄最长者有四旬,最小者不过十之七八,其中武士气概者有之,文士风流者亦有之,姜氏各房各丁皆有议事者,可问遍了所有人姜叙仍旧没有找到一个叫伯约的人,只好作罢。
这些人中,有一个被称作季明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刚刚得了字,方开始读《诗经》,节南山中有一句令他铭记良久,秉国之钧,四方是维。而这一句,恰恰可以简记作约。
维,字伯约。
表字季明的少年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他要用来给自己将来的儿子取名。
他的名字,叫做姜冏。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今只有这句话能够形容马越的心情了,他人还未回到陇县,半路上便被陇县派来的骑手截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诉苦……派去美阳县收赋税的人分文未取,仅仅在那里留宿一日便急急忙忙回来,气的马越火冒三丈。
“谁他妈敢截我马越的赋税!”又是天灾又是人祸,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马越的心性早已濒临爆发的边缘,如今没有的赋税也收不到,他这个列侯焉能不气?“把手书给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身影就是江东猛虎孙坚孙文台,比起目无法度,就是他这个凉州大人也比不过孙坚,讨伐马越时孙坚一路北上,看上去稍有不舒服的官员被杀了个干净,留下一条荆棘血路,荆州一线许多官位都空了出来。一州刺史都说杀就杀,似乎截自己一县赋税充作军资思考上去也很正常。
接着,马越便打开了骑手转交的手书,一眼便见到上面写着熟悉的字体,‘美阳侯君皓亲启’,除了程立还有哪个?
程立在信上说他取用美阳一县赋税豢养死士亲信,欲行间使之时,三月以来已粗见成效,今有三百余刺客,七十六间使,不日启程奔赴各地或为官吏,或做商贾、农夫、工匠、伶人,希望马越能派来亲信掌管这个位于美阳县名叫‘劈柴院’的间使机构。
“哈哈哈,天不绝马越,我有大将程仲谋!”信上没有说程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抱着如何的信念征募到这群人,又是如何率领他们从兖州一路绕过洛阳走到右扶风的,他也没打算问,只是他心中对那个终日板着张脸的老头儿多了十分的感激。
当时辅国将军兵败,放逐凉州,多数旧部失散不见,如赵瑾、朱灵之流,程立也在其中,投奔他人是人之常情,却不想在他都已经放弃凉州外的一切时,这天下间还有一个男人在为他谋划。
程立为何要将间使组织放在美阳,那里距离凉州不过二百里之遥,但那里属于司州,位于中原,可间使天下。
他内心的火还没熄,他身上的血还没凉!
他还盼望着马越带凉州诸部的铁骑反攻回去,将那些曾放逐他的人一一驱逐。他还期待着重复辅国大将军府的往日荣光!
马越抿着嘴,捧着一卷笔迹苍劲的手书默不作声,在他周围是眼望不到尽头的凉州荒原,在这望不尽的荒原里他紧握着拳头,向着东方虔诚揖拜。
当你放弃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却仍旧有人在为你用尽浑身解数想着办法。
单单是这份执着,就令马越于心有愧。
“启程,今夜回到陇县!”马越扬鞭长喝,羌中骑手随之奔走,他们都听得出,使君不知看到了什么,勃然大怒中居然会带着些许哭腔。谁都不敢答话,闷头在凉州东南的荒郊野地中穿行。
这一路,五十里,连上推着单辕独轮车的民夫,两个时辰后他们看到了陇县的城门。受损严重的西南断墙如今已经有州郡征募的百姓及时修补,城外已经见不到流民了,城内的东西二街上搭满了屋棚,为流离失所的灾民提供居住的地方。
坐在州治里,马越给程立回信,首先便是告诫他狡兔三窟,不能拘泥于美阳县一地,要在诸多县治开设酒肆之类掩人耳目的地方,派亲信之人担当掌柜,所有间使由程立主管,在外实行单向联络,降低暴露的风险。既然程立定名劈柴院,那么便继续沿用这个名字即可,但美阳县内要保持干净,以防有人追查到美阳,顺藤摸瓜使程立陷入危难之际。
最后,马越在信里告诉程立他不会再派人过去,间使组织便直接交给程立负责,今后凉州的政事上程立也将是重要的角色,让他着眼于培养接管间使的学生。并且间使一时不要告诉凉州上下所有人,马越作为程立之上直接负责。
吹干了墨迹,马越将绢布放入怀中,他觉得衣襟沉甸甸的。
他知道,他身上装着的是凉州未来遍布天下的耳目眼线,是专属于他的情报机构。
“使君,张家川急报,炼铁司刘坏请您速速前往川中!”
马越方才轻松了一下,听到门外随从的报信急忙站了起来,揉了揉额头,不知道张家川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劈柴院’的建立让他的心方才松了下来,却又随着这一声来自张家川的召唤而重提了起来。
“程武过来,把这封信送去美阳,你父亲在那。”马越走出府邸,一面走着一面将信件递给程武派他送去,上马告诉随从去让幕僚府的人着手全境查清灾后凉州百姓丁口,能查到哪里就查到哪里。
他要看看,这一场地动山摇是不是真想坊间传言十之去三!
奔马至张家川,牧民们满面焦躁,军卒也都整甲披挂,火把明亮的光影让坐骑受惊,看到这副情景马越顾不得许多,跳下骏马跑着拦住别人问刘坏在哪。
这情景简直就是开拔前夜,回到陇县他还未曾听说要打仗大动兵戈,此际的景象令他后背根根寒毛竖起,若此时遭逢大战,要么胜,要么死。
城池残破,民心不定,他拿什么去求胜?
“刘坏何在?”马越扯着嗓子大吼出声,慌忙的牧民认出这个威风凛凛的身影,急忙为他指明道路,马越急切地跑到张家川以北的树林中,被牧民印着才走到密林深处,步入数百步眼前豁然开朗,数百名持弓携矛的军士立在林中拦住所有人的去路,兵卒让出一条通路,马越走到里面才见到百余步外站立的刘坏马腾等人。
不过此时,他已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在他面前,是一条被地动震裂的深谷,绵延数百步的裂痕几乎将山体劈开,深度超过三丈,裂口足有两丈,地表的泥土覆盖下内里散布着大块黑色的、灰色的石头。
刘坏见到马越难以抑制住心头的狂喜。
“主公,铁矿,铁矿,整座山都是铁矿啊!”
这整整一座山,全部都是铁矿啊!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五章源流之地
凉州有属于自己的铁矿了,谁能想到就在张家川,就在他们居住了十余年的土地下面,居然藏着一座矿山?马越曾经料到,在地表发现散落的矿山便有很小的可能地下也藏有铁矿,但他从未想到脚下的土地藏着如此藏量的铁矿……有了这些铁矿,历经两年、三年之后他的覆甲军便不再是一句空话,单单是这些露出在外的铁矿就足够他武装全部覆甲军。
盐、铁、粮、钱,兵者必备。
现如今,耗尽了钱粮去搏那凉州之地偌大声望,尽管除了冀县之外各地情况还未可知,但凭借河东之盐、张家川之铁,马越心里有底了。
尽管现在他还没有与人一战的底气。
“矿山的消息必须全面封锁,炼铁司如今怎么样了?”马越看着大地裂痕半晌说出一句:“打制铁矛头需要多久?”
刘坏愣了一下,说道:“目前我凉州有匠人二百余,劣质矛头枪头月余时间就能打出几百个,但刀打不了,铠甲咱也做不成。”
“这是为何?”马越狂喜的心已经冷却下来,无论成不成至少都已经有了铁矿,别的东西以后再说吧,想着他便拉过旁边的裴绾说道:“你差人探查,这矿山存量有多少,民夫一年又能采出多少,这几日我住在川中州牧府。”
说罢他便背过身去,不再看身后的矿山,把着刘坏的手臂走出密林。“带我去炼铁司,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咱们有铁也造不出环刀甲胄?”
二人一面走,刘坏点头说道:“有了铁,首先要炼钢,无论是炒钢也好,精锻也罢……一个熟练的匠人消耗年余时间也就才做出够炼两把刀的钢来,使君要装备军队,行不通啊。”
“一年才两把刀?这是为何?”
“矛头用铁直接打,用作刺击,不挨刀斩斧切,只需要尖锐锋利就够了,哪怕是直接用矿石冶炼之后都可以用作矛头。”刘坏苦着个脸说道:“可钢刀甲胄与矛头不同,模范好做,烧陶而已。但铁水制刀不禁用,劈砍十余次、数十次便崩口断刃,可想要用钢刀,咱们就得让每个匠人掌握炼钢能力……属下会开山凿石,可炼铁上属下并不比那些匠人懂得更多,所以,咱们打不了刀啊主公。”
“这么说,川中难道就没有专门打制兵器的匠人吗?”马越皱着眉头说道:“烧铁炼钢,融为钢水成小块,折叠锻打,增强硬度,这也不会吗?你找的都是什么匠人?”
“木匠、石匠、泥匠……折叠锻打,主公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刘坏面上惊讶极了,马越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可都是精于打铁之道的老年匠人才会明白的东西,况且也要是铸剑名家才懂的东西,他不明白主公这个厮杀汉怎么会懂这些东西,嘴巴惊讶的能放下一块大石头,结结巴巴说道:“主公排兵布阵、弓刀厮杀为一时名将,洛阳时朝堂政事亦不差分毫,现在连铸铁炼钢都会?”
马越叹了口气,这一下子更坚定了他要建立州学,增加匠科的心思,摇摇头说道:“我家曾住彰山里,乡邻都是跟着伏波将军打仗的后人,街坊一个前辈祖上是军器监工,小时候时常看看而已,真让我打我也不会。”
“主公,这好办啊,将您那位前辈找来,如果前辈能不藏艺教授川中匠人,不出半年属下保证给您每月打出六百把上好的三十锻环刀!”
马越看着满面精神的刘坏却笑不出来,语气有些低沉,“前些年,王国那个王八蛋为了贩马烧了彰山里,族中前辈当时就在祖宅……”
刘坏不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将马越待到炼铁司,说是炼铁司但看上去房屋三三两两地围在一个大庄子里,各家各户门口都乱七八糟的摆着各种器具,有石匠的,有木匠的,也有铁匠的锻炉,基本上看门口放着什么就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什么匠人。
在炼铁司中央,马越终于见到一个俗称‘地炉’的椭圆形炼铁高炉,南北各四五米宽,东西则一丈左右,高半米有余,炉前有工作台,下方有石板制柱基,其间有两个引流洞。附近还有专门挖出的炉渣坑,可以看出技艺已经非常完备,只是没有鼓风机的存在,只有几个兽皮制成的气囊。
“他们不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马越皱着眉头想到如今这个时代还讲究技艺不外传,每个匠人都靠手艺吃饭,很难把技艺发扬光大,这让马越灵光一闪想出两个词。
流水线作业。
匠人分工合作,订下统一标准作业,效率会高上许多吧?
“刘坏你过来。”马越想到就做,命身旁随从送来羊皮笔墨,拉着刘坏钻入炼铁司官置中,方才坐下便急切地对刘坏说道:“你跟我说说,打制环刀需要几个步骤,从头开始,都跟我说一遍。”
随从将笔墨送上,马越执笔等待刘坏的下文,便见刘坏稍微沉思片刻,对马越说道:“炼铁化钢,采石、熔炼、成块、锻打,至少需要这四个步骤。之后是制模范、灌钢水、打制铁条、淬火、贴钢、锻打、淬火,最终成型磨砺。嗯,应该就是这些了。”
“你看一下,是不是这十二个步骤。”马越将兽皮挪到刘坏面前说道:“我想可否这样,将十二个步骤分开,专人专做,制定出统一标准,不但是铸刀,制弓也可以这样,每人一个步骤,长久以来年会对此步骤足够熟练,速度也会越来越快。采石者专司采石,另有专人将石料配送至溶铁者手中,溶铁者专司溶铁,依次做下去,像流水一般,你觉得如何?”
刘坏还在愣着,这种技艺从未出现过,尽管马越知道最早的流水线作业出现在秦朝,但可能是因为战乱与秦朝对于军械监的严密而断代,至少他所翻阅的汉代书籍与所见所闻还未曾听说过这般情形。他还在头脑中设想着,便见马越已经在兽皮上画着什么了。
“以木制板,取两面,中间以柔软韧性兽皮相连,兽皮中以两段铁条支撑,铁条中打孔,以铁钉相连,兽皮密封,一端装风口,另一端开小口覆木片与对面木板相连。”马越一面说着,一面在兽皮上画出鼓风机的雏形,说道:“风机固于炉旁,一人拉动木板,则出风口封闭,入风口打开……”
“主公别说了,这跟排橐道理一样,属下懂的,这个好做,也更容易鼓风。”马越还未说完,刘坏已经急切地打断了他继续说的话,反而抢过狼毫在兽皮上接着将鼓风机的画图完善,说道:“这样可要比排橐好用的多,不过主公,您能不能再说一遍前面那个……流水一般地打制军械,叫什么?属下愚钝,难以明白。”
“不愧是洛阳出来的匠艺大师,一点就透!”马越看着刘坏补全的鼓风机画图赞不绝口,接着说道:“你说流水线啊,这样,每个步骤都制定出一个标准,比如炼钢,分生铁、熟铁、钢三级,打制铁条便定为二尺七寸马刀模范,就连制作刀柄的木匠也一样,听我说完,咱们凉州妇人多饲养牛马,少耕织,丝线少不可缠绕刀鞘,以木匠为之,统一制作八寸木片加装双握环刀,这样一来工匠熟练制作一种步骤,则越来越快,单项技艺很容易上升。”
“如此一来,或许单个一人难以制成兵器,但若集体成编,兵器则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属下懂了!”刘坏兴奋地一拍大腿说道:“如此一来非但兵器,农具也可如此步骤,流水,流水线生产出来,过个半年一年工匠技艺熟练后别说刀剑甲胄,就算是弩咱们都能做出来,而且一旦能做,那接下来资财充足的情况下咱们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一张弩即便坏掉,马上就能补充立即修好,哪怕是在战场上!”
“对,就是这个道理!”马越重重地点头,看着刘坏说道:“希望你明白,这个炼铁司是我回到凉州以来第一个成立的机构,匠人更是军中重中之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匠人还需要继续招募下去,三百人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装备的军队如今是不过千余的覆甲军,可一旦开战,需要的就是数以万计的箭矢、成套的甲胄,用之不尽的矛头枪杆,而且,凉州目前的情形战争已经难以阻挡,旬月之间要么韩遂、要么宋建他们就会有所轻动,时不待我啊刘坏,凉州的军备重任,可全部都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刘坏努了努嘴巴,抽动鼻子,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如此重要,在凉州这个以州牧马越为首的军事集团中,足智多谋坐镇幕僚府的文士,武艺高强出藩入县的武士,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士,而他一个匠人跟随马越从洛阳到这里,为了就是得到马越的重用,不用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中原士人的冷眼。
哪怕中原人并不认可马越这些‘士’,但在他眼中,这样跨马扬刀的边将汉子已经是士了,而现在,在马越的言谈中,竟透露出他这个匠与那些士有着同样重要的作用,刘坏简直要哭出声来,他急忙躬身俯首拜地,让眼泪流在地上,叩首说道:“使君无需多虑,属下这便修书少府故友,请他入凉主持兵器铸造,定会为主公将炼铁司掌为凉州军器源流之地!”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六章鬼丰困境
杨阿若在武威回不来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游侠鬼丰拿着州牧府的百余金钱在旗下纠集了数百汉羌游侠儿,聚拢在成纪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中,建立了一种带有凉州特质的情报间使机构。
前些日子,杨丰孤身返回酒泉,返程时途经武威,因率领游侠过众被人发现,屯兵武威的校尉治无戴可谓是新仇旧恨算到一起,一听说发现鬼丰便当即发派大军沿途设伏,誓要将之埋杀。
所幸,杨阿若靠着一张俊美的脸蛋儿与放荡不羁的气质获得了武威当地一支大族女儿的青睐,屈身藏在闺房十余日,这才躲过了治无戴的追杀,但人却被锁在城池中不敢露面,几经周折才写就书信一封托游侠儿将信件送与陇县。
只有马越能保他安然无恙地从武威脱身了。
接到信件马越是一个头两个大,方才敲定了炼铁司的事宜,覆甲军的整备训练也都走上正轨,没闲下两日,杨丰的信再度让他跨上了骏马。
杨丰必须得救,但他并无太大把握。
“文和,治无戴是个什么样的人?”行在马上,马越返身对一身闲服的贾诩问道:“阿若跟他都有什么过节?”
“使君,您麾下的鬼丰跟治无戴的过节可大了去,没有谁会放过加冠礼上刺杀自己的仇人。”贾诩抿着嘴,这一趟出远门他是说什么都不愿跟随,但拗不过马越的心思,只得一路相伴,叹了口气,贾诩说道:“尤其这人还是个羌王。”
贾诩这么一说,马越就大致明白了杨丰与治无戴的过节,他曾听说杨阿若早年刺杀治无戴,但却不明真相,羌人不叫加冠礼,年迈的羌王退位,最年长英武的儿子继位,便相当于汉人的加冠礼……试想,在治无戴继承父亲的部落首领时被阿若刺杀,这仇怨……大了去了。
想到杨丰狗爬一般的字体,上面情深意重地希望马越将自己营救回去马越便感到一阵头大,尽管他的马蹄已经踏到了韩遂统御的土地上,但心里仍旧感到有些没底,他说道:“文和啊,要不回去调兵?”
出门时他不打算挑起战争,只希望治无戴能给自己几分薄面放过杨丰,但到现在他没这个底气了。武威一行,一个弄不好连自己都要搭在里面,根据杨丰前些时日交回的情报来看,治无戴所统御的羌部势力强大,占据半壁武威,麾下兵马数千,若调动马玩等人与之对攻,马越有九成把握能够取胜。若不出兵,这梁子他解不开。
“使君,属下奉劝您一句,息了刀兵之想。”贾诩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身上连柄铁剑都没带,“仗打起来咱们一定会输,哪怕赢了治无戴也会输给韩遂,输给宋建。咱们汉阳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时间,眼下矿山有了,只要百姓课税农桑,赋税粮秣也会源源不断。这个时候开战,您觉得是时候吗?”
马越默然不语。
如果能打仗,事情会变得简单到极致,但贾诩说的不错,汉阳四面楚歌,为今之时最忌讳的就是打仗。
马蹄踏过上河水,便已经步入武威境内,沿途的叛军都知道自家首领挂着凉州校尉的官职,对于这一路行进大摇大摆的小股骑兵只通报不阻拦,没人会以为这是敌情。
谁会将这一行衣甲明亮穿着汉军甲胄的车骑当回事呢,马不过十余匹,车不过三架。
沿途倒是有羌骑盘问,马越亮明身份之后立即奔走相告,周边的小部落甚至派出羌骑护卫。贾诩在马上笑得意味深长,望着北面绵延不绝的城关说道:“看了使君不喜战争偏好送粮的名声已经传到武威来了。”
马越听出这话里贾诩带着几分奚落,他也并不在意,只是环顾着四周的景致。
迟早,他是要率领骑兵一路破关斩将打来收复凉州全境的,如今只是短暂的和平,多了解一点敌军领地的山川地形没有一点坏处。
武威是个狭长的郡,尽管名义上的武威占地相当凉州全境的四分之一,但超过一般的土地都被无边无沿的大漠所占据,先秦时留下的长城将武威从中间劈开,北面是无人可过的大漠,南面聚集着十余座城池,连接着凉州东西。
这个郡是个极其重要的交通要道,也是马越收复凉州全境的重要一步。拿下这里便能将手臂伸到西凉的敦煌、酒泉、张掖三郡,极大的拓展地盘的同时,还能反面压制韩遂。
可现在,武威掌握在韩遂麾下,便等同于切断了马越与西凉的联系。
武威非但地形狭长,地貌也尤为特殊,山川东西纵横,河流南北分布,整个郡相当于处在一个河谷当中,其间却又散步着戈壁,一路走在萧索落寞的古道上,马越心头感慨非常。三百年来无数商旅便从这样一条路上沟通西域走出一条名传千年的丝绸之路,为汉帝国积累了无尽的财富,以击败当时汉人的心腹大患,匈奴人。
而现在,汉武时代的余辉尚在,南匈奴归附大汉百年矣,栖身于并州下郡不敢狷狂。
如果有机会,平定凉州全境后他要重新开启丝绸之路,与西域诸国互通有无,帮小皇帝再造个强汉盛世出来……只是不知道,这上天、这天下诸侯,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
杨丰披上襜褕从榻上坐起,看了一眼身旁安睡的娇娥美娘无声地叹了口气,透过闺房窗子打开的微小缝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已经在这间小小的闺房躲藏了快一月时间了,尽管娇娥相陪日子充满情趣,但突然这么放松下来内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他喜欢这个颜氏出身的小姐,却并不喜欢她的家族,或者说,杨丰不喜欢包括凉州马氏在内的一切地主豪强,他看不惯这些与官府抢夺流民,拒缴税费的大人做派。
这个闺房他是不能多待了,昨日有个婢女入房,正撞见颜氏小姐挥舞他的佩剑玩耍,再加上他的衣物换洗,想来这些日子已经露出马脚,与其被人捉奸在床,倒不如大大方方走出门去提亲。
没错,就是提亲。
马越的成婚,以及身边关羽家眷,张家川的人丁兴旺,让浪迹天下的游侠也有成家之心,这个想法在如今的凉州或许不合时宜,但在杨丰心里,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尽管他无地无宅,仅有个好大威名。
于是,这一日武威城外的颜氏坞堡中家主的长女闺房中,走出一个身姿英武面容俊朗的抱剑青年,这青年腰间挂着一面檀木制成的厉鬼面具。短时间内,上百个颜氏家兵握着兵器便将他团团围住,杨丰没有丝毫畏惧,也并未拔剑,只是拱手彬彬有礼地问道:“在下鬼丰,敢问,家主何在?”
人的名,树的影。酒泉游侠鬼丰的名气在凉州谁人不知,尽管近年来销声匿迹,乡闾之间亦从未停止当年酒泉游侠儿的传闻,家兵急急忙忙地跑去通报家主,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清,其间还未忘提及,臭名昭著的游侠鬼丰是从小姐闺房中走出来的。
颜氏家主颜俊当即火冒三丈,此人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武威郡中广袤的三百顷田地与上千家兵数千佃户,还拥有着与之财富对等的火爆脾气,出人意料的是颜俊并未喊打喊杀,而是在摔了一只珍贵酒器之后便心平气和地命家兵将杨丰请入堂中。
家兵对此不明就里,只能依言将杨丰恭敬地请入堂中,非但如此,还遵照家主的指示请来温汤准备食物。
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美的年轻人,颜俊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武威一个不一样的将来,看到武威颜氏不一样的将来。
“在下颜俊,久闻鬼丰之名,是什么风将你吹到这武威来呢?”颜俊是个威武高大的中年人,面容上能够看出混有羌人血统,不过习俗穿衣上却几乎与汉人没有两样,言谈举止倒也谦和有礼,只不过眼中浓重的欲望瞒不过杨丰,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何况,这些日子治无戴搜索周边声势浩大,颜俊的明知故问更让杨丰心中感到恶心。
杨丰轻轻点头,拱手说道:“家主不必多礼,鬼丰不过一介游侠儿,承蒙使君看重为之奔走。”说着,杨丰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小声问道:“治无戴悬赏多少,为某家这颗大好头颅?”
说罢,杨丰还狡黠地笑了笑。
颜俊也笑了,笑容里满是奸诈地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羌王自是大手笔,整整百金,还望鬼丰能给在下一个理由,不要这百金的理由。”
杨丰摸了摸头,自家使君手里拿出百金只怕都难,这治无戴真是大手笔,居然将对自己的购赏提到了百金,看模样是真急了……要知道,前些年购赏才不过十金而已。
“大人,其实……在下与颜氏小姐两情相悦,是想对您提亲的。”
“提亲?提亲好,却不知道鬼丰想以什么为聘呢?”颜俊的眼睛都热了起来,似有似无地将言语扯到聘礼上,说道:“老夫听说,马使君脚下踩着一座矿山,可有此事?”
这个老东西,将眼睛盯到马越的铁矿上去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七章马越解怨
马越有些不快,人还未走到武威,却已经被追赶而来的探马告知,韩文约的使节星夜奔至张家川,金城校尉韩遂代十部校尉上报凉州全境遭灾而向凉州牧马越请求相援粮草十万石,以供赈灾之需。
杨丰手下的游侠早已通报过马越,整个凉州只有汉阳陇县、张家川等已方领地遭受地动之灾,韩遂这个时候要粮,无非是趁火打劫罢了。
但问题出在,这趁火打劫来得太急太多,凉州现今根本拿不出十万石粮食。
更何况即便是能拿出手,马越也不想任人予求。
“使君不必多虑,韩文约要粮,咱们给便是。”贾诩终究上了年岁,一过祖厉便坐到了后面的车驾上,策不动骏马了。闭目养神片刻他这样对马越说道:“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做,等此件事了,属下便赴金城与韩遂详谈,使君,汉阳还能拿出多少粮食?”
“不超过八万石。”马越叹了口气,他要是拿得出十万石,给韩遂也无妨,只是现在他手里剩下的不过寥寥,还要准备过冬的存粮,根本拿不出那么多。
尽管马越在心底对韩遂此举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却更做不出什么来让韩遂承受将贪欲觊觎他身上的苦果。
他什么都做不了,杨丰还在治无戴的领地中难以脱离危险,韩遂又强求十万石粮草……凉州,对马越而言意味着雪上加霜。
这种悲愤中夹杂着无力的感觉伴随着马越直到亲眼见到治无戴。
治无戴并不像马越想的那么年迈,不过是个比他大上些许的羌种汉子,在这块汉家威仪难临的土地上,无论是羌人还是汉人,都要凭着自己的双拳两手搏出自己的天地,治无戴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身上一副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这些年麾下南羌从数百骑的小部一跃成为近万骑手的大帐便可见一斑。
对于州牧前来,治无戴尽到了最大的礼数与震慑,马越入营时千骑打着呼哨,数百赤膊的羌人汉子在营地中狂歌劲舞,篝火上架着炙烤的牲畜,南羌娇娘在帐后捧着乐器立着等待首领的传唤,而在此之前……马越与他的随从被要求解下刀剑。
马越皱眉,贾诩面带笑容拱手说道:“治无校尉,州牧来访哪里有解下刀剑的道理,只怕这不合礼数吧?”
“贾文和,你不是跟着董将军做事,没想到如今也为咱们的马州牧奔走。”治无戴早就注意到马越身旁跟随的老者是贾诩,他们同在武威算是老相识了,不过此时马越当面,他也只是微微拱手,随后说道:“还请州牧见谅,属下不但是您麾下的校尉,也是个羌部首领。所以州牧您的从人恐怕必须要解下兵器。”
“没得商量?”马越问这话时没有正眼看着治无戴,只是左右看着他的随从,以及目力所及的部落中那些腰胯青铜弧刀的汉子们的装束。
“其他事咱们都能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治无戴脸上带着笑容,但言辞不留一丝余地,“使君杀羌王不过二百奔马,属下只是个小首领,恐怕您这十几个人就够了。所以,不但您的随从要下兵器,使君您连身上的匕首都要解了,否则请恕属下不敢放您入营。”
西羌汉子从来没有忘记,八年前的马蹄声带来了即将登羌王大卫的北宫伯死于一个叫马越的青年手中。
三百壮士赴羌营,全身而退。
马越环视着周围,爽朗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在为他拖延着时间,脑海中不断旋转着思虑治无戴有没有想干掉自己的可能性。
“既然治无校尉怕的是这个,嘿,客随主便,儿郎们,下兵器!”马越到最后也没想到治无戴有什么必须要杀死自己的理由,便长笑着将腰间佩刀解下,接着又连同护身匕首一柄丢到羌人随从捧来的铜盘上,一把抓住治无戴的手臂向里走去,“毕竟,总有人要先付出信任,对吧治无首领?”
治无戴对马越可不是那么容易放下心的,手臂一被抓住便想抽开,却发现马越的手臂像铜铁钢箍一般紧紧地抓在手臂上,根本不是他这种力气所能挣开的,只能仍凭马越把着自己手臂跟着入帐。
尽管外面有几千骑,但马越并不畏惧,初一试手他便已经将治无戴的路数摸得清晰,这个羌种武艺跟他要差得多,只要不让他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就可以了。
十步之内,马越若想取他性命,便是一双手掌,外面就是十万兵马也救不下他!
“马州牧来武威,想来是有事,还望您言明吧。”两人想对着几案坐下,治无戴挥手让羌姬入帐陪酒,率先饮尽一碗这才抹着嘴说道:“开门见山,方才我便说了,除了必须解下刀剑,其他的都大可商量。”
羌曲儿在耳边环绕,到处莺莺燕燕陪酒试菜,马越并为有多享受,心里却很开心。
观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看一个人得生活状态便能读懂这个人有多大的野心,这些华服美眷、酒色声肉对马越而言如若粪土,但治无戴如此喜欢,马越基本已经可以料定,这个治无戴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只要一个人有欲望,就好相处。
他将他的欲望展露的一览无余,还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呢?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了给治无校尉与某家州牧府一名重臣的仇怨而来,希望能解怨。”马越请了碗酒,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鬼丰,杨阿若。”
正如马越所料的那般,在杨丰的名字一被说出来,治无戴当即面色大变,猛地撸起袖子,险些离席而去。
“使君,那鬼丰曾要杀我,您会放过想要杀您的人吗?”治无戴梗着脖子,脸颊涨的通红,“切莫多言,那鬼丰我是必须要除去的!”
“治无首领,恕我直言,即便您了却这段仇恨,后面的事情您想过吗?杨丰是我的家臣、重臣,我不愿与治无首领为敌,马某回凉、治凉,从未想过要与谁为敌,否则也不会封出十部校尉了,那便是马某人最大的诚意。”马越拱着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从前朝廷不懂凉州,不懂咱们羌人,每一次都进兵围剿,不反也未必过的下去,所以便反了。若换了他人来做这州牧,你想想,谁会给大伙平反?我马越从小就是凉人,在这块土地上流过血,我明白我们都一样。”
“我做州牧,不是为了剿谁,平谁,我是为了让百姓无论汉羌都能吃上饱饭,首领不必再为了粮食不够而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让凉州都过上好日子。”马越说到这,话锋一转,说道:“但我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动我的人,已经有无数先例在前,他们的下场我也不多说。治无首领,若您愿意撤下对鬼丰的购赏,放他回汉阳,我会给您相对等的补偿,这会比处死一个游侠儿换来一场引发凉州动荡的战争要好得多。”
治无戴皱着眉头,其中有对马越以战争威胁的愤怒,也有对马越坦白心迹的嘲笑,强压着火气思考着不说话。
“进来的时候我看见,治无首领麾下不少汉子佩着青铜弧刀,那种刀我曾用过,淬火难以做好,不够坚韧容易崩断,厚背保证了杀伤却太过沉重,在战场上不算最好的兵器。”马越环顾左右,对治无戴的部下指指点点,对其麾下战士兵器一番品头论足这才回头对治无戴说道:“杀一个杨丰,只能让治无首领泄愤,但您若不杀,将获得马某人私人的感激,我不是您的敌人,对吗?”
治无戴脸上阴晴不定,马越对青铜弧刀的言论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他的部众最趁手的兵器是弓箭,就用武威祖厉县旁边的深林里的木头再混上雪山牦牛的硬角,牛皮熬胶,一年半载做出来的硬弓可达三石弓力,一箭出去能透四层皮甲,这哪里是刀剑所能比拟的。
马上一箭射中六十步外兜鍪翎羽的骑手,他治无戴麾下有八百个之多!
不过马越说的也有一句重重地打在他的心坎儿上,他们不是敌人。
与时过境迁相对的,是日渐消退的愤恨,对于当年杨丰行刺自己的愤怒也不比往事,想杀死杨丰也无非是因为一种自保心理罢了,现在韩遂不是他的敌人,宋建与他还有很远的距离,如果马越也不是他的敌人,那便意味着在凉州、在天下都没有他治无戴的敌人,难道这还不能让他高枕无忧吗?
“如果我不杀鬼丰,除了使君的感激,我还需要使君的一个承诺。”治无戴看着马越说道:“鬼丰一诺千金,我要亲耳听到他的承诺,我放过他,他放过我,恩怨一笔勾销。”
马越面露大喜站起身来,一碗酒洒出大半,敬酒道:“治无首领高义!请饮满此杯!”
治无戴将酒碗端起,清洌的酒液灌入喉咙,抹着嘴长出口气说道:“我也不是您的敌人,马使君。”
就在这时,营中的骑卒奔跑而来打着呼哨奔入帐中,反手指着后面对治无戴喊道:“大,大,大人,颜俊抓住了鬼丰押了过来,要让您请他饮酒!”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八章杨丰被擒
武威颜氏的骑手用绳索拴住了杨阿若的双手,他就这么一路被骏马拽到这里,在身后留下数排马蹄与扬尘之外,还有逶迤的脚步。
绳子本来将杨丰的双手绑在后面,但杨丰并不乐意,双脚插在沙地里硬是将两个拽他的骑手从马上甩了下来,颜俊又不能杀了他,还要留着鬼丰的性命去换购赏,只得依照他的想法,将双手绑在前面,杨丰这才任人鱼肉地被拖行过来。
杨丰不是没想过硬拼一下,但面对二百有余携弓带刀的骑手,一番生性桀骜不驯的反抗下来得到的只是手臂被箭矢穿透,血浸红了整条袖子。
中兴剑现在被颜俊握在手中把玩,曾经名动一时的鬼丰像个阶下囚一般捆绑着送给曾经的仇人。
“邻近治无戴的大营了,鬼丰啊,你再好好想想?嗯……这剑是一柄好剑,不愧是先帝亲自监铸!”颜俊脸上带着凉州人身上少见的市侩与奸诈,打马晃到杨阿若身前笑眯眯地说道:“一座矿山,对州牧能有多重要,对吧?你这么死不松口也不是个道理,马州牧若因为区区铁矿失了你这得力爪牙,岂不是亏得大了?你再想想?”
杨阿若偏过头去,不理颜俊。
没有人比他还清楚马越的志向与野心,他知道自己在马越将军幕府中的地位,贴身护卫马越数年之久的酒泉剑手清楚这个时候的汉阳发现一座铁矿山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自己在马越心底有什么样的位置,他也清楚自己的主公是个容易被义气感情所影响的人。
“鬼丰啊鬼丰,你说你英雄一世,名气在凉州传得多大,却不想居然是这么个不识时务的人!”颜俊一脸悲戚,他才看不上购赏那区区百金,他看重的是马越的铁矿山,这事情要是让杨丰去跟马越提,肯定不能将矿山划在自己名下,但哪怕截过一些铁矿,也足够他武装起一千大几的人马,再拿自家那些良田草场募集流民,拉起万余兵马也不是不可能!
一跃,颜氏就能光宗耀祖地成为凉地大诸侯!
置于马越是否会对颜氏仇恨?颜俊轻蔑地笑了,夹在韩遂宋建两大诸侯中间,即便握着矿山,也无非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贤侄啊,你再好好想想,这可不是背叛你家主公,我颜氏从人佃户不少,更是武威望族,你做了颜氏的女婿,颜氏焉能不为你家主公出力?州牧派出三千兵马由老夫统领,武威城下破治无戴,宣威大漠驱滇吾羌,便可使武威郡重回大汉治下,即全了你家主公为大汉效忠之心,亦全你为主尽忠之义,何况还做我颜氏女婿,何乐不为?难道非要教老夫将你推入死地吗?”
杨阿若冷眼看着颜俊苦口婆心,始终无动于衷,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奚落喝骂颜俊了,手臂的伤口流失了太多血液,一路上被骏马拽着费尽了体力,他只是抿着发白的嘴唇怒视颜俊,恨不得抽剑将此人就地斩杀!
这等无耻之徒,懂什么忠与义!
便是死于此地,又能如何?
杨丰背负着守营羌兵的冷眼,踉踉跄跄地走入治无戴的营地,看着颜俊一脸倨傲地扔下缰绳抓起绑着自己的绳索大摇大摆地走进治无戴的大帐,他的心里升起久违的紧张感,心脏飞速地跳了起来。
来的路上,他便早已想好如何尽量坦然地面对死亡。
像他这样将脑袋系在裤腰上,曾被人踩在脚下低到了尘埃里,靠着一条烂命拼杀至今的游侠儿,哪里会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呢?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到这一步,他仍旧感到紧张,感到不甘。
可他从不畏惧。
他只是不愿这样屈辱地被杀,他以为会在未知的某一天会为了守护自己的主家而死,或为达成主命在战场上死在刺杀敌酋的路上……他没想过,就这样被擒,将会屈辱地死在这个地方。
他好想,好想再回到酒泉,看一眼。
大帐被掀开,杨丰听见颜俊狷狂的笑声,看见他佝偻的身子拱手,他更是听到了老仇人治无戴的声音!
“鬼丰在后面呢?颜兄将他带进来吧,让治无看看,这可是久违的老友啊!”治无戴带着浅薄的笑意看了安坐在旁饮酒自如的马越,笑着拍手说道:“颜兄也请坐下吧。”
马越就这么看着这个姓颜的老者将杨丰牵了进来,杨丰的身上有伤,进帐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马越对这个谈笑风生的老者骤然升起怒火,微微地眯起眼睛,抬起酒碗遮挡住狰狞的表情,他要看,治无戴后面打算怎么做。
杨丰尽管被捆着,但已经做好了死于非命的打算,迈着大步入帐尽是一副趾高气昂,艰难地拱起手来有些虚弱地笑道:“久违了,治无首领!”
说着,他见到一旁饮酒的马越与侍立身后的贾诩,瞪大了眼睛,直到看到马越暗自点头,这才强忍住自己想要说话的冲动。
这就是自己的主公啊!
他就知道主公是不会舍弃自己!
“这鬼丰怎么会落到颜兄手中,还望你给兄弟解个惑,兄弟发出去七拨人马封锁各地可都扑了个空。”治无戴指着杨丰直笑,因为马越亲自解怨,言语中没什么恨意,只是说道:“鬼丰啊,你可是滑溜!”
“有甚个滑溜?这小子被老夫那女儿带回家里,居然还不好好藏着,吃了熊心豹子胆找老夫提亲,哼!”颜俊一脸不屑地张狂道:“别说他一介小小马前卒,便是那州牧马越亲自提亲,老夫也不会看上分毫,什么东西!有心拿他跟马越换一样东西,这小子居然还不领情,简直是找死……这不,老夫这便领他与治无首领来换购赏了,嘿嘿,那百金虽少,却也是钱财!”
治无戴面带笑意地附和颜俊,笑容中却难掩尴尬,悄悄地看了马越一眼,却见这年轻州牧神色如常,这才反应过来招呼左右道:“既然颜兄已经将这杨丰送来,那便交给我来处理吧,来人,将鬼丰松绑,看座。”
“不过颜兄啊,购赏的事情稍后再说,你跟兄弟说说,看上马州牧什么了,竟需要其麾下大名鼎鼎的鬼丰来换?”
“这就不劳治无首领费心了,不过是一点私事。”颜俊闻言便像护犊子得老母牛一般,猛地一偏身子,仿佛有宝贝被藏在心中,急忙撇开话题道:“治无首领啊,这鬼丰你打算拿他怎么样啊?”
治无戴笑了,这个颜俊,平时就看他不顺眼,终日仗着虚长年岁好似自家是天王老子一般,不过是仗着家族有个几百私兵,还有郡中有个不成器的儿子领着几百县兵罢了。平日里还要有些恭敬,不过今日可不一般,旁边站着马州牧,凉州这世道是友非敌,是敌非友,朋友一日之间能变成敌人,敌人一日之间也能成为朋友。
关键在于你能给朋友提供多大的利益,又能给敌人施加多大的震慑。
颜氏即无法给治无戴提供利益,又无法对他形成震慑。尤其在如今站到了马越的对立面上去……这种人留着还有何用?
马越是什么人,一州之牧守,可以和韩遂站到一起的人物,尽管如今没有任何利益在内,难保今后没有利益,更何况马越对治无戴可是有着足够的震慑,马越怕韩遂不假,治无戴也能觉察出来,但人家马州牧可不怕我治无戴,老子这万余兵马根本不够看……凉州的世道,可都掌握在韩遂、宋建、马越人家几个人手里,哪怕不交好,也是不能得罪的。
治无戴对颜俊神秘地笑了笑,朝着马越坐着的位置拱手笑道:“只怕,鬼丰何去何从,还得听这位的意思行事。”
颜俊好似此时才看到马越一般,换上一副惊讶的神情,拱手问道:“敢问,阁下何人?观您的气定神闲,难不成是韩将军?”
颜俊明显是目中无人惯了,这一手玩的极为自然,非但不显尴尬反而轻飘飘地拍上一记马屁。
在凉州谁最牛?无疑是叛军中数次权力斗争之后活下来最终统领十万凉骑的韩遂韩文约!凉州境内如今流行要夸一个人,最上流的夸法便是说这人真是如若天神下凡,简直和韩将军一般模样。
显然,这记马屁并不受用。在当今这天下,最恶心人的说法无疑是当这姓袁的夸姓马的,当这姓公孙的夸姓刘的,或是当着姓马的面夸姓韩的!
马越脸带笑意摆手煽风,仿佛颜俊在面前放了个臭不可闻的屁一般,随后拱手操着一口标准的洛阳官话说道:“阁下想要姓马的什么东西,不如说于在下听听,或许能帮些忙。”
说罢,马越带着一丝故作神秘指了指东边,说道:“至于在下,东边来人。”
颜俊瞪大了眼睛,东边,东边那几个郡没听说过有这般身量的名人,再加上这汉子满口的中原口音,以及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难不成……是朝廷要出兵来剿马越?这他娘可是一场大富贵!
“在下武威颜氏,颜俊。”颜俊想着,眼珠一转便自报家门,张手说道:“阁下若是有意,在下可请您赴颜氏邬一叙,看您这般年岁,可曾婚配?小老儿有女正值妙龄……”
“颜俊,你的女儿我替兄弟要定了!”马越起身,瞬间杨丰眼神霎那间满是火热,看着自家主公脸上带着森然笑意,挥手碾平了下摆的褶皱,一字一顿地说道:“某家凉州马氏,马君皓!”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八十九章争夺凉主
看着颜俊抖若筛糠一般的身影,马越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内心里还有股子暗喜……老子的名头,终于也能用来吓人了。
数年不居凉州,初初回凉靠着名头也能镇住雄霸一县的地主豪强,马越对这个开始还算满意。
转头笑着对治无戴拱了拱手,马越便将杨丰拉起,准备离开。走到门口被贾诩的轻声咳嗽提醒,转头看到贾诩朝着杨丰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想起来治无戴的仇怨解了,可他还没问杨丰的意思,只得又硬着头皮走回来,拉着杨丰站到治无戴面前,说道:“阿若,方才兄弟自作主张,为你和治无首领解了怨仇,现在正好你当面,解这个怨,你是应不应?”
杨丰抬头看着治无戴,又转头看了看马越,半晌才拱起沾满血的袖子,钉在手臂上的箭簇直将袖袍钉入肉中,杨丰说道:“主公的意思,便是在下的意思。但是治无首领,酒泉沙头县玉门道旁有一孤坟,葬着我家兄弟,还需你去祭拜……我曾立誓,要你在他坟头躬身。”
这一句,让帐中情形再度紧张起来,杨阿若刺杀治无戴,不就为了带他去坟头祭拜,无非当年的誓言是不论生死罢了。
不过这股令人窒息的沉默随着治无戴爽朗的笑声瓦解,治无戴弯腰,捞起几案上酒碗推给杨丰,一手勾着酒坛仰头便大口浇灌,末了一抹嘴,开怀笑道:“痛快,请饮!”
杨丰看了看仰头一饮而尽,酒碗就地一摔,看向马越。
马越微微抬手,转身一摆,“山高水长,治无兄就此别过,不必送了。”
“州牧慢着!”治无戴抱着酒坛伸手问道:“这颜老儿,是打是杀,是擒是放?”
马越回头笑道:“打杀?兄长说的哪里话,哈哈!”
长笑声中,马越已经领着贾诩杨丰二人掀开帐帘走了出去,留下颜俊与治无戴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治无戴这才无力地摆了摆手,招呼颜俊坐下,呢喃着问道:“有几分大争豪杰的模样,是吧?”
“嗯,不过为了一介马前卒便孤身涉险……啧啧。”前一刻治无戴还要对颜俊喊打喊杀,后一刻与颜俊促膝长谈竟像是故交好友,颜俊满面轻松地说道:“只怕不是韩文约的对手。”
说着,颜俊自顾自地从治无戴怀中揽过酒坛,灌下一口压惊,斜视着治无戴问道:“怎么,方才小马儿发话,你真要杀我?”
“呵,颜兄,我是治无戴,不是韩遂。马儿要杀你我拦得住吗?”治无戴笑的欢实,末了却又叹了口气,粗犷的眉宇间带着些许愁苦,“这凉州三虎相争,互不统属,太乱了。要死些人,要死几个人才好。”
“嗯,是要死几个。”在这种全面竞争的天下大环境之下,在最早荡起波澜的凉州,存活下来并称名一时的男人哪个不是经受了无尽的考验与生死,各个心怀鬼胎,即便是治无戴和颜俊两个老粗的看似闲谈也透露着刀光剑影,颜俊眯着眼睛说道:“咱们只是小人物,想那么多做什么,乐的一时是一时,得了。”
“是这个道理。”治无戴憨笑地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饮下口酒吧唧着嘴巴,回味着马越的模样跟多年前凉州称雄的那个董姓豪杰言行举止间的几分相似,满是茧子的手指扣动几案出神,说道:“或许决定谁在什么时候死的是他们三个,但至少他们谁生,谁死,是我等所决定的。”
帐中的篝火烧的噼里啪啦,颜俊来了精神,一歪头斑白的鬓角垂下靠近篝火险些被烤焦了,问道:“你打算让谁死?”
治无戴的指节轻叩几案,敲击出清脆的响声,手指的主人却皱着眉头眯眼思虑,过了半晌才缓慢地摇着头说道:“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你个小兔崽子想等什么?”
“老东西你闭嘴!”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言不合不拔刀只是因为都觉得麻烦,更何况,凉州这个时节,谁不急着寻求盟友呢?治无戴抿了抿嘴,“韩将军也急了起来,这段日子一直派人往宋建那边跑,等等看再做决定吧。”
颜俊摆摆衣袖,对于马越要强抢自家女儿他丝毫没有一点儿上心的意思,要不是家里的几位不能生落了个老来得子的局面,他也不至于拖着半百年岁将脑袋别裤腰带上搏这般生死富贵。家里的几个女儿,怎么走的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和众多凉州人感兴趣的都是同一件事,韩遂、宋建、马越。
究竟谁才是凉州共主!
……
出了羌人大营,贾诩便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对马越说道:“使君,那属下便前往金城以会韩遂。”
马越拽着缰绳一摆手,贾诩身后跟上十余名骑兵,看着张家川中走出的雄健羌儿,他说道:“文和,无论什么事情,保护好自己,我在汉阳等你。”
贾诩轻轻一笑,一展缰绳袖袍兜风而起,十余骑在草原上并驾齐驱,渐行渐远。
杨丰惨兮兮地靠在车辕上,车驾缓缓起行,马越坐骑踱步跟在车驾旁边,歪头关切道:“如何,能撑下去吧?”
酒泉剑手抬起受伤的手臂,艰难地摇了摇头,脸上浸出的汗水与笑容形成鲜明对比,他说道:“不碍事,倒是拖累主公了,以身犯险。”
“说什么呢,你杨阿若对我忠心耿耿,我又怎能忘恩负义。”马越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挤着眼睛问道:“是看上颜家的姑娘了?”
一句话勾起杨丰十余日来隐身闺房的回忆,记忆泛起的点点温情,杨丰重重地点头,英俊的脸庞转而却满是凶戾,抬手一扬剑鞘起身说道:“主公,那颜俊辱我,请主公应允,令属下斩之!”
“啊?不妥!”马越一横脸,哪里有想娶人女儿还要杀人的主儿?皱着眉头对杨丰说道:“颜俊杀不得,今日治无戴与其结怨留下龌龊,我看这颜俊不是个久居人下的主,治无戴也并非什么人主的模样,他俩早晚要崩盘,任由着他们闹了便是。”
马越这么说,杨丰只好偃旗息鼓,不过听马越的意思颜俊日后只怕也没好果子吃,他这才安心,对马越说道:“主公,你不信任治无戴?”
“阿若,你要记住,在这天下,所有人都能成为我们的朋友,但他们也能成为我们的敌人,攻守易势只因各人所站立的土地不同。在这里面只有我们是永恒的朋友,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能成为长久的朋友。”马越耸了耸肩,“至于别的朋友,可以一荣俱荣,却不能与咱们有难同当。对了,那颜俊找你想用你换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张家川的矿山走漏消息,他想从中分一杯羹。”杨丰枕着没受伤的手臂翘着腿说道:“铁矿对咱们那么重要,我怎么会为他向主公请愿。”
“给他,以后再有这种涉及自身安危的事情,直接给他便是。”马越有些责怪地看了杨丰一眼,“阿若,你以为铁矿对我有多重要?没错,它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要,知道川中探明铁矿我连着三天睡不着觉,躺在榻上都一直偷笑,但它没你们重要。”
“无论是盐铁钱粮,还是城池郡县,终究是外物。那些东西没有,我可以去抢,去夺,去探,去要,总会有办法的。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的手足爪牙,没了就是没了,哪里有人会为了外物去断掉自己的臂膀?”马越眼中满是诚恳,“所以以后万万不可再因些许外物使自己置身险境了。”
尽管马越这话说得没有一丝煽情,完完全全是奔着利益的方向,将杨丰等人比作他的手足爪牙,但这也仍旧令杨丰足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头。
他送出那封求援信时,可从未想过马越会就带着寥寥十余骑一路奔驰千里赶来武威这个势力范围之外的地方。到了现在更是希望自己当日便应下铁矿的事情,那可是一座矿山,其中铁矿若能打制出来,可供几千,不,是几万大军武装。
主公却说,那些矿石不过是外物,根本比不上一个杨阿若。
“阿若,这么些年都没听你说过家里事,酒泉那边还有亲人吗?”
“离家之时老母尚在,只是这些年随主公南来北往,不知是否安好。”杨丰叹气,便叫他威风一世,可他内心里对自己永远有足够大的污点,他不够孝顺,游侠数年都未曾归家,这种事情更不知主公会怎么想。
“酒泉,酒泉,是在那个方向吧?”马越在坐骑背上立起,抬手遮挡阳光望向西边,他看到绵延的大漠与荒凉的戈壁,就连那寥寥可数的城郭,入目都尽是一片土黄。“你等着,我一定会收复凉州全境,到时候你来做酒泉太守,或是在凉州做个将军,把阿母接过来,咱们兄弟一同尽孝,教阿母享尽天伦之乐!”
杨丰抬头,他看见马越顶着阳光望向西面勾起的嘴角,他也期待着那一天。
横扫全凉,统治全境。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章闺房何在
“阿若啊,咱们去抢亲吧?”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马越看着身旁跟随的七个扈从,这样对杨丰说着。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戒备森严的颜氏邬,据杨丰所知的情报,里面屯驻着三百往上的家兵,尽管兵甲劣质,但那也是活生生地经历过战阵演练的家兵,自己这边至多算作八个半,根本不成比例。
不过马越担心的不是人数上的事情,他要去抢亲,不是杀人,出其不意才是正理。这一道理他的孟德兄长早在三五年前便将‘抢亲’这种技能的精髓传授给他。问题出在他是要把大姑娘抢来给杨阿若做新娘子,不是像曹操袁绍那样抢到路边图个刺激,为人主公,不能不讲究个排场。
“你,回张家川叫人准备,择日撞日,明日就是良辰吉日,叫他们准备婚礼事宜,回去叫他们知道,凉州最风流的游侠要成婚了!”马越指着一名骑从说着,接着对杨阿若说道:“你先指挥几个兄弟往颜氏邬走,我回去找治无戴借些人马车骑,把接亲的架子给你搭起来!”
才走出不过几里路,马越单骑掉头重回羌人营地,初来乍到便闹出好大风波,这一次羌人营卫见是年轻州牧,根本无人阻拦,顺顺当当地见到了治无戴。马越借兵的口一开,治无戴便理所应当的面露难色,马越应允下不是打仗,只是结亲,还附带着些许好处,这才顺利地点出五百羌骑跟随。
出发前,治无戴三番两次地告诫骑从们不要与人争斗,引得马越嘿嘿直笑。
人们总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不愿暴露出自身的优点与缺点,优秀的人能够使人看不透彻,但有些人,无论如何隐藏,仍旧会露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性格在瞬间打开一个缺口,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这个人便会在你眼前一览无遗。
马越此时便是这种感觉,治无戴已经被他看清了。一个性格粗豪,却吝啬无比的羌部首领。
无论治无戴怎么想,马越在离开羌营时脸上都露出了奸计得逞狐狸般的笑容。
一方面他是为杨阿若抢亲,这是绝对的。但马越如今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再单纯地依照自己喜好去做一件事情,或者说他做一件事时必须加以多方面考虑。就像此次营救杨阿若,一边是杨阿若是他的砥柱兄弟,忠心耿耿他要救,而令一方面是借着此次机会在武威一地传播自己的声望,使自己的州牧地位更加深入人心。
他要的是统治凉州,而不是现在的区区‘领导’,他要将整个凉州变成自己的一言堂,以这块近乎荒蛮的土地为跳板,将势力辐射至关中一带,以强大的兵势带来的影响力继续完成自己中道而止的辅政之路。
面对这个天下,即便是智谋最高深的王佐之才在大势的发展上也不会超过他对于‘乱’的理解,竭尽全力去匡正天下不但是先帝赋予他的正当权力,更是他作为一个大汉子民欲挽狂澜而付诸努力的远大理想。
现在看来,此次营救杨丰的行动已经非常成功,借兵这一环也没有出现差错,接下来需要的就只是将动静闹大,爱才之心已经足够在武威一郡之地传扬出去,接下来便是借着以势压人了。
这,才是最难的一步。
对马越而言,这次进入颜氏坞堡抢新娘子就像一场比试,却并非角力,比的就是胆识,谁怕,谁就输了。
如果此行能够硬压武威豪族颜氏一头而不动刀兵,令身后这五百羌骑心折,不必多说后面三五个月马越的雄名自然会随着雄健的马蹄传遍郡中各地。
“主公,你打算强攻进去?”杨丰靠在车辕上扬手指着土石堆建的坞堡有些担心地说道:“若是川中武士还好,目下就凭这五百羌骑,强攻也难以攻下,何况治无戴的人不会给咱们出死力气。”
杨丰的话引得身旁数骑皱眉红面,更有甚者抽出马刀跃跃欲试,似乎早将出发前治无戴再三提及的严令不准与人争斗抛之脑后。
马越看着杨丰心里偷笑,这杨阿若激将上是一个好手,三言两语给这般羌种蛮汉激得就差嗷嗷叫唤着去冲破坞堡大肆劫掠一番了。不过马越压根就没打算让他们上场,摆手笑着问道:“阿若,你跟我说说,他们家兵平时配备什么兵器铠甲,还有里面的地形如何,小姐闺房在何处?”
“什么兵甲,不过是一帮提着烧火棍的农夫罢了,顶天儿有几把刀,不过人很多就是了。”杨丰满面讥讽,要不是不愿在坞堡里大开杀戒他怎么会被家兵擒住,坞堡里的家兵和随同颜俊看管自己的那些被豢养的羌人流骑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没几个见过血,算不上什么好汉,“不过坞堡中地形虽不算复杂也有些弯绕,颜氏小姐的闺房在最西面,背靠高墙,整座坞堡只有这一道大门,好进不好出。”
“那你就别担心了。”马越说着在马上鼓起掌来,将一众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边,领着几个亲随行至羌人对面,这才以羌语高声喝道:“众位羌中兄弟,我马越虽是凉州大人,但也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这事情我领着本部兄弟去做就好,你们呐,就在这坞堡门口看好了我是怎么出来的,为我摇旗呐喊便是!”
马越留下两个骑从照看杨阿若,就这样领着五个‘本部人马’策马奔至颜氏坞堡门口,在邬外数百羌骑的注视下仰头高声喝道:“我是凉州马越,速速开门迎我进去!”
坞堡的守卫也都是武威地界上见过大世面的人物,颜氏邬中里里外外进出的都是郡县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什么羌种首领,郡中县尉之类的人物,尽管外面数百羌骑环伺呼哨令人心中有些发紧,但还真没谁把这施施然六个孤零零的骑士当回事,直到为首一人自报家门,这才让他们等大了眼睛。
他们听到了什么?城下之人自称马越,城头一人当下便下意识地问道:“哪个马越?”
“凉州还有敢自称马越,你可让他速到陇县领死!”马越张手一摆,握刀立马从怀中掏出一方印信指着城头喝道:“我乃凉州牧马越,城上少说废话,开城门放我进去!”
城上一班人等不敢开门,也不敢搭话,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下面。
马越皱起眉头,看了看坞堡城门的厚度,估摸着门口木栅应当在百十斤上下,当即喝道:“不开城门?那马某便自己进去了!”
话音未落,马越已经双腿一夹马腹,朝着紧闭的木制城门疾驰而去,数息之间距城门便已经不过十余步,正当所有人都不知他想做什么时,只见他一拽缰绳飞身而起的同时,手中短刀已然掷出,准确地刺入大门不足一指的缝隙之中,发出‘哚’地一声,正钉在门后的拦门栅之上,身子已经在马上跃起,借着冲势一脚踹在木门左侧。
“轰!”
半掌厚的木门被踹的发出震响,后面拦门木更是发出吱呀木枝折断的哀嚎,不过大门却并未被踹开。
马越向后撤了两步,一边看着上面安置悬门的位置听着城上的动静,一面舒缓着震得生疼的脚面,他知道自己托大了,这木门居然承受住了自己一脚,明显要比那洛阳崔府的大门要结实许多。不过只要城上小崽子不放悬门,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门口的木栅已经快受不住了!
城头上传来对马越小声嘲笑的声音,一个操着满口羌语的声音笑道:“这州牧太过托大,半掌厚的木门便是邬中最强壮的力士也难以搬动,更何况是让他以肉身去冲呢?”
就在这时,城下再度传来一声巨响,马越后撤了数步,猛地发力以肩头再度朝着前番落脚的那个位置撞了过去!
这一下,清脆的木栅折断的声音在城下响起,那东西连着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马越已经能够听到城下有人惊叫,城上的人仍旧安坐,“不用担心,没事,人力有尽,怎会……”
城上的话音未落,再度一声巨响,邬中人们见到了木栅落地荡起的烟尘,看到了那个雄武的身影在尘土中揉着肩膀吹了一个呼哨,一匹骏马奔驰而来,身后数骑奔驰而入,他们这时才看清了这位天下传名的年轻凉州牧的长相,也明白了这位的做事风格。
城上奔下的羌族汉子抽出马刀顺着阶梯奔跑而下,扬刀朝着入内的数骑嘶吼着:“拦住他们,莫要放了他们入城!”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翻身上马的凉州牧从马臀囊中取出精工细作的皮质套马索,猿臂一摆一根十余步长的马索便入鞭子一般抽中羌人壮汉手腕,直教马刀落地,接着马越好整以暇地抽回马索左右四顾,接着手中皮索再度猛力甩出,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住邬中留守的羌兵首骑的左腿,猛地一拽便拖至马前。
握着棍棒发抖的家兵看到年轻州牧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在众人身边打量,尽管他连刀都没拔,可他的眼神望到哪里,那个方向的家兵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棒子如临大敌一般地向后撤去。
马越将套马索丢给随从,抚平衣襟的褶皱,对着一个衣着稍显华贵的家兵拱手,问道:“有礼了,在下马越,敢问,小姐闺房何在?”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一章山雨欲来
马越在武威帮着杨丰破邬夺妻时,凉州以北的鲜卑王帐中正在制定着此次攻略汉土的计划。
八年前马越的一场大火烧破了鲜卑族人的胆,那场东汉与鲜卑的战争是马越青云直上登上朝堂的基石,以至于为八年后东汉两位大将军的死亡奠定基础,同时引发了中平六年天下诸侯齐聚司隶掀起声势浩大的讨马之战埋下伏笔。
那是一场值得历史铭记的战争,不单单对于东汉,于鲜卑也是一样。
那一场战争中鲜卑大王和连死陨殁沙场,最大的受益者弥加被鲜卑大人蒲头、步度根一路追击,穷追猛打之下丧失了并州以北的肥沃草场,退至渔阳一带一蹶不振,而新晋的蒲头、步度根、轲比能则在之后的三年时间崭露头角,以部落联盟的形态兼并了鲜卑境内的数个部落,步度根与轲比能坐镇鲜卑东西二部,经过数年混战,在中平四年拱卫鲜卑大人蒲头成为新的鲜卑大王,宣告属于鲜卑的新时代来临。
蒲头时代,是自檀石槐之后第二个一统大漠,联合鲜卑诸部,拥有并吞天下可能的鲜卑之王!
弹汉山,鲜卑王帐,接天连地的豹尾长幡迎风而起,侍立王帐左右的都是鲜卑血统最强悍的贵族子弟,他们骄傲、凶蛮,冷峻敌视的眸子扫在周围每一寸土地,扣在刀柄上的手掌随时准备着拔刀斩敌。守卫鲜卑大王,是他们毕生的荣耀。
“啪!”步度根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案上,凶戾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面长着硕大鼻子的鲜卑大人,阴测测地说道:“弥加,进攻凉州,是我与兄长的事情,你的领地在西边,那里驻扎着大汉最精锐的边军,上次被打得还不够惨吗?居然还妄想找大王借兵,那个叫公孙瓒的,你不要和他打了,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蒲头眯着眼睛靠着手臂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步度根与弥加的口舌之争,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唇枪舌剑,弥加是个口笨的人,永远都吵不过步度根,他只需要适时地帮弥加说上句话,结束掉这般僵持的情景,弥加自会听话。
“大王,您可要评理,步度根仗着是大王您的弟弟,数次欺我。”弥加气的鼻头更显通红,一面指着好整以暇的步度根,一面向蒲头诉苦,多年前的仇怨已经伴随着鲜卑部落这些年的富强烟消云散,新大王蒲头的能力弥加也是服气的,只是与步度根的私仇却越来越重,难以平复,“大王,您要大举进攻凉州,属下从渔阳牵制其北地精锐,这不正好吗?发动一场与大汉的全面战争,我大鲜卑数年励精图治,甚至要强过当年的大匈奴,何不借此时机与大汉决战呢?”
“唉,弥加,这不是牵制,眼下的大汉已经不需要牵制了,他们随同着反对马越而发动战争政变,致使王权旁落,他们的皇帝如今只是那些士人贵胄的傀儡,各州诸侯大多已经划地而治,拒绝听从皇帝的诏命,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曾经强盛的大汉,只是一个个分崩离析的诸侯罢了。”蒲头站起身来,已经多少年了,曾经带着对和连大王的愧疚掀起了鲜卑之内的混战,数年烽火连天,多少牛羊死掉,多少部落在灰烬中毁灭,还来如今再度统一的鲜卑,蒲头已经等了太久了,他迫不及待要嘲笑他曾经强盛的敌人,“大汉啊,大汉。大汉是头雄狮,凉州是最尖锐的獠牙,幽州是他的利爪,并州是强健的筋骨,可现在大汉的脑子,是一群绵羊组成的,哈哈哈!”
蒲头几乎要将眼泪笑出来了,“绵羊终日思虑着如何统治爪牙,便不吃东西,叫他们饿瘦了,没力了,这不正好便宜了我大鲜卑吗?”
“马越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凶蛮狡诈,曾经他在洛阳辅理朝政,我都几乎要绝望,整天想着有生之年或许都不再兴兵进攻东汉了。”蒲头笑了,“现在马越被赶回凉州,尽管也成了一地诸侯,但尚且弱小,我们便趁着他还不够强大,一举消灭他。这场仗哪怕打上三年五载都在所不惜,就是用人淹,我们也要淹没凉州,我不在乎伤亡,只要杀光他们的优秀将领,先是凉州的马越,这场仗胜了,我们便转向东面,杀掉公孙瓒,还有并州那个吕布。”蒲头抿着嘴,眸子中似乎已经看到饮马黄河的那一刻,“他们不喜欢武人当国,这一点我和那些绵羊倒是不谋而合,我也不喜欢他们武人当国。所以,弥加啊,这一仗你便不必出兵了,但我一样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这一次王庭议会,轲比能没有来。这是轲比能占据鲜卑东部,不断侵吞原本属于弥加和蒲头的土地草场以来,不尊王庭号令的第二个年头了。
“弥加,我需要你屯兵燕水河畔,一面防备你的故友公孙瓒,别让幽州军趁机发难。再一个……我需要你兵锋直指轲比能!”蒲头叹了口气,轲比能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鲜卑大人,既有冠绝鲜卑的勇武胆略,又有汉人的治政善谋,几乎就是一个翻版的蒲头,而更重要的是……轲比能就像学习他的儿子一般,也继承了他的背叛。“一旦发现他的部落调集兵马,便率军西渡,与其对峙。”
弥加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插手应诺,从王帐旁提起自己的战斧走了出去,临走前不忘向怀中揣上一壶汉家美酒。
这是弥加的第六十三个年头了,老迈的鲜卑战士仍旧操持着重型兵器向族人昭示着他的勇武,只是他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可以大口喝酒。岁月让最凶悍的勇士磨平了气性,即便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再难做先锋,他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弥加兴冲冲地奔马而来,牵着那匹与他一般老迈的骏马背着夕阳而去,王帐中的参谋要事已经随着曾经鲜卑第一勇士的名头一同远去,他只是个垂直老矣的干瘦老头,只会提着一柄巨大的战斧对奴隶呼来喝去,再也不复当年的威风了。
‘再喝两年酒吧。’弥加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上两年,享受了人间富贵,无论能不能看到饮马黄河畔族人不再因为塞北的苦寒挨饿受冻的日子,他都应该在战场上寻一个战士应得的归宿了。
鲜卑人的奴隶制度决定了他们发动一场战争不需要什么幕僚,各个部落的大人坐在一起烤着篝火饮着烈酒一番争吵,事情便有了大方向,只等他们的大王酒饱饭足,眯着通红的眼睛一拍案,各部便可以去集结奴隶大军,去做最后的准备了。
这是檀石槐时代的常态,到了蒲头这里,这个步骤被极致的简化,因为这个大王不需要饮酒,掌握最多军力的大人便是他们兄弟,兄弟二人稍稍合计,将开战的消息用马蹄猎鹰传遍草原各地,声势浩大的动员便可以开始了。
蒲头亲率六万大军自弹汉山向西南前行,直取北地。步度根率其麾下十二部落大人共计七万兵马有余一路南下。进为先锋,退做侧翼,劫掠武威及并州各地,补足军需。另遣密使穿越大幕,游说张掖属国各地,策反当地羌胡豪右一同起兵,反攻凉州。
当鲜卑大军行进在茫茫草原上时,凉州牧马越治下尚无人知晓危机已然到来,人就沉浸大灾之后重建安乐的祥和之中,各地守备将领在属地操练兵马,兼并田地联结郡县榨取财富,养马的养马,种田的种田,人们对鲜卑人的印象像他们的州牧一样,还停留在萧关一场大火中无力哀嚎的模样上,这些年一蹶不振,从来未曾想过鲜卑人会鼓起勇气卷土重来,延续八年前的战争。
凉州安定的气氛在州牧马越带着抢来的颜氏小姐与酒泉游侠杨阿若的婚事大礼中推上了,这一次操办的甚至要远远超过州牧马越的婚礼,凉州各地的游侠儿慕名而来,有些鲜衣怒马金刀铁胄,有些衣衫褴褛脚底踩透,眼神中却尽是六郡游侠桀骜不驯的气息,他们像虔诚地朝拜一般赶到汉阳,奔赴张家川,只为了在这里喝一口酒,与鬼丰见上一面。
杨丰做梦都想不到,短短一月时间聚拢到张家川的竟有千余游侠儿对他马首是瞻,不过是在席间初初透露出些许募集游侠剑手为州牧效力的意思,几日以来应募者云集,粗选出刀剑手搏,弓弩马术俱佳者百余,简直令马越大喜过望,一支完全由马越所掌握,尽数以游侠剑手充当的细作斥候队伍在短时间内整编,投入训练。
财政,越来越吃紧了,马越的眉头几乎始终是皱的,即便是舒展开了都皱成川字。
但是很快,他就不需要为赋税银钱不够用而担心了,因为根据凉州游侠从南方传来的密保,陇西一带兵马调动频繁,在河首平汉王使节传信求十万石粮草被马越拒绝之后,陇西各地征募军粮,传闻中兵马已经开拨。
马越明白,这不是传闻,因为这些消息是他从秦川之上靠近汉阳山脊上的烽火冒出狼烟所看到的。
河首平汉王宋建亲自挂帅,号兵马六万,邀大汉凉州牧马越对阵于戎丘!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二章阵前斗将
“这河首平汉王,很有古之遗风啊。”马越狞笑着将战书卷起,提笔重重地写下一个‘诺’字丢给使者,派人好吃好喝请下去,这才遣人召集各个机要人物,商讨对阵计谋。与此同时,马越治下的各地机器也都疾速地运行起来,张榜安民,募兵守城,选定征战兵力,探查地形等一系列备战措施传达下去。
最先对此嗤之以鼻的便是新婚燕尔的杨丰,盘腿坐在案前说道:“都什么时代了,还搞先秦时的两军对垒,主公为何要应允下来,倒不如险地设伏等他来攻,或是更简单的,趁着夜里我率鬼部直接将他刺死得了!”
鬼部,便是杨丰的细作斥候部队,尽管只有百余人,但各个都是弓马娴熟的凉地好汉子,勉勉强强地挤出百余套轻甲快马,背上弓矢当斥候驱驰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无妨,他敢与我斗阵,那便斗阵。”马越胸有成竹,他最早接触的军事思想便是战国成书的军策,即便是打起如今不讲道德的新式战争,也仍旧借鉴着古代军事思想,对此他是抱有绝对的信心的,况且,古时两军对垒是存在双方约战,斗阵之前先斗将……论军势他不如宋建,但斗将,坐拥关羽马超阎行徐晃等猛将在手,这天底下斗得过他的还真少见!“马玩,你便领兵总领西面协助大兄守备韩遂,董兄,你在南面有多少兵马?”
董卓挠了挠脑袋,皱眉想了一会说道:“我那儿新募了六千多杂兵,凑合着倒能用,但排不上大用场,这么着吧,为兄把郭阿多统领的七百飞熊军给你用,再给你添两千三百步骑,补足三千之数,如何?”
马越一听便等大了眼睛,董卓麾下最精锐的飞熊军那可是出了门的北地雄兵,号称以一敌五的王牌部队随董卓南征北战,这次董卓支援自己可是出了血本,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满的,当下拍手说道:“好!大兄二兄,家里能给我出多少人马?”
马腾嘿然一笑,挥手道:“我跟你二哥那点底子你还不知道吗?你放心去跟宋建对垒,我留八百人守备家里,老二带杨秋候选领兵五千助你,如何?”
“多谢兄长。”马越拱手,没多说话,家里也就六千兵马还算上屯在外面马场也好,牧民也罢,这一下子拿出五千兵马,算是赌上老底了。
其实凉地诸将对于这次与宋建的战争心里是没有多少紧张的,尽管宋建号称六万兵马,但在他们心里兵力至多三万,还得算上杂兵来。
马越手底下正规军才多少?
他直系也就那一千有余的覆甲军,再勉强加上杨丰刚成立鬼部百余人。至于诸部将领,刨了北地郡地理特殊养着全郡军户。只有马玩的两千多人和李湛的千余马匪,其他人的部下零零散散加在一起,也就六千有余的正规军。就宋建那两郡之地,还六万大军,他养得起吗?
整个凉州能不能养起六万常备军都难说!
一番策动,飞熊军、覆甲军、张家川系兵马合在一起,马越共出两万四千兵马车骑,其中一万充作民夫,转运辎重粮草。万余兵力中披甲两千,铁甲士……七百飞熊。
大军一起,马越不禁汗颜,最威风凛凛的莫过于郭汜统领的七百飞熊军,各个披甲执锐,兵强马壮。至于他那号称‘覆甲军’的部队,不过是人人皮甲,骑健马罢了。更多的是穿着布甲握着铁矛,经历过战阵算是老革,由各自将领所统。
绵延不绝的粮道从汉阳各地向陇县聚拢,再由民夫车肩扛地运向冀县,作为粮仓。
韩遂麾下屯兵冀县的一部羌人在大军到来之前想要躲入冀县闭门死守,冀县县尉却下令紧闭城门而不得入,担心殃及池鱼只得一路西撤,让出城池。在大军到来时,冀县在望族姜氏的率领下当地豪族皆箪食壶浆相迎王师,冀县在此时正式易主。
这一路马步协同,还要顾及后方粮道,一走便是十余日,待大军翻身跃岭邻近戎丘,以南四十里只见军营座座,营寨搭建均有章法,其间旌旗并起,可观兵威之盛。
马越当即摘选上等驻地命军士搭起三座各距二十里的营寨,互为犄角之势,左翼五千兵马由李傕杨秋统领,右翼五千由关羽徐晃统领,中军则由马越亲率马超、阎行及郭汜督着覆甲军及飞熊军。夜间埋锅造饭,杨丰率所部斥候左右勘探地形,次日一早食过早饭,两军便在戎丘以南相距十里摆开阵势,强攻劲弩压住阵脚,肃杀之气骤然而起。
所谓压住阵脚,便是调整军阵以强弩手射击阵脚外围五十步为准,掩护己军稳定军心的同时防御住敌军即将进攻的要害之地。
立在战车上马越在战场上鹤立鸡群一般,将周遭形势尽收眼底,宋建采取的阵型为环形,羌骑环绕步军大阵,其中弓弩林立,军势铺天盖地,远远望去至少三万兵马并非空话。而马越这边则是方阵,外围布弓弩手,骑军掩护两翼,枪矛刀盾穿插于弓手之间准备抵御敌军骑兵与步兵的冲击,在环环守备之中,藏着马越最精锐的千余覆甲军及七百飞熊军,他们是马越的奇兵!
阵势摆好,金鼓旌旗齐备,马越一骑奔驰而出,身后跟着扛着大纛的马超向着中央奔去,而宋建那边也是一般,就这样,马越再度见到了这个在历史上割据凉州造反三十年的河首平汉王。
马越在对方眼中是个完完全全符合‘豪杰’的形象,而宋建还是当年羌人演武时的老样子。董卓早就说过,战场是个神奇的地方,能够让故友成为敌人,何况马越和宋建本来就算不上什么故友,二人相见也没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感,凉风吹过,宋建拱手说道:“先行斗将,随后斗阵,如何?”
马越拱手还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拨马返回营地,而马超则趁着宋建还未走回阵势便已经耀武扬威地扛着大纛在战场上奔驰,骤然一声大吼喝道:“凉州马超在此,叛军何人敢与马孟起一战!”
真的男人,都在战火中成长,马越亦不例外,早年便已与韩遂硬碰硬地打下十余次战斗,尽管输多败少,但在凉州之地仍旧夺得了偌大勇名,这一番自报家门愣是让敌军阵势一阵骚动,就在敌军还没反应过来时,马超已经将马字大纛用力掼入地下,直将土地戳的龟裂,探手从马侧提起铁矛再度朗声喝道:“凉州马孟起在此,何人堪与某一战!”
马超太需要一战成名了,就像他三叔那样。
一阵耀武扬威,敌军阵势中传出一股骚动,一个羌人汉子操刀策马本来,马超一见敌手以至,而且还是在这种数万人注视的情况下激动非常,擎着铁矛便迎了上去,待到错身而过时便以一道马上板桥躲过了横斩来的一刀,错马的瞬间仰身探手,铁矛似毒蛇吐信一般激刺而去。
错马。
短暂的沉默,那敌方羌人便捂着胸口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马超一摆手,自有随从将他的骏马与马刀为他取下。
“少将军威武!”
根本不必多说,马超一个回合便枪挑敌将,登时己方便是士气大涨,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中,羌人派出第二个羌人骑士奔来。
这一次马超连喊都懒得喊了,双腿一夹马腹挺矛正刺中对手心窝,又是一个回合,敌将再度栽下马来。
接着,宋建又派出三员武将,但却都是武艺稀松平常的泛泛之辈,马超是越打越威风,最长一个不过是与马超斗了四个回合,便被身高臂长的马超从马上抓住了兵器,使这一股蛮力掼到地上,摔了个生死不知被侍从擒下。
每一个武士死去,便意味着他麾下步骑就算侥幸没死在战场上,等战事结束仍旧没人会给他们抚恤,因为他们的主家已死,许多人便都抱着一种为主复仇的心态继续奋战。但更多的人在主将死后难以得到救赎,只能惶恐地等待刺在胸口的兵戈。
宋建连死无将,却并不气馁。隔着三里远马越看不起他的表情,但马越感受的出,这个河首平汉王没有这么简单认输,接着果不其然,马越又见到他指派出一员剽将奔马杀出。
这人明显感觉与先前的五人不同,马超连挑对面五名武将,一时间令己方士气大振,士卒喊杀声震天,马宗更是光着膀子亲自擂鼓助威。这对马超而言,简直是他武人生涯的极致!
而敌军这名骁骑奔出,顿时极大地鼓舞了原本低迷的士气,只见这剽将一身铁铠曜日,满面横肉操着一柄长柄环刀,威风凛凛地策一匹青骢马奔入战场,扬刀指着耀武扬威的马超喝道:“河首大将军已下,汉狗死来!”
马越看着这个雄武的胡族汉子持着数十斤的长柄环刀举重若轻的耍个刀花向着马超杀来,当下心中一紧唯恐马超有失,一把抓住旁边关羽的胳膊说道:“云长,为超儿掠阵,若有闪失务必救下少将军!”
关羽看着那名叫已下的河首大将军面沉如水,重重地点头,刀面拍马便向阵前奔去。
金石之音响彻战场,马超的铁矛正与已下的环刀撞在一起!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三章马超斩将
河首的已下并非什么无名小卒,若不论政权大小,他与出将入相的马越并无什么差别。
宋建立国号河首,置百官,这已下便是宋建之心腹,更兼文韬武略出众。当年叛军内乱,已下领七百骑在金城混战中护着宋氏兄弟杀出一条血路,被数千骑追击至河关地,率三百骑兵反冲敌军阵型,阵斩百余敌军所向披靡,据山下寨阻追击敌军三十五日,被称作河首勇士之冠。后来河首立国更是河首丞相,督百官上任之初便在河首大兴土木,领到百姓修沟渠,探牧场,数年之间使河首百废俱兴,一派蒸蒸日上之景象。
若非形势危机,像已下这般大才,宋建是万万不会将他送到阵前与人斗将。只因未曾料到马越这个号称凉州少将军的马氏小将如此骁勇,本以为马超不过是个顶着偌大名头只会焚烧村庄屠杀百姓的乖戾小儿,哪知一个照面便折了五名勇将,若再这般斗将下去,明日的阵便不必斗了。
军心都散了还斗个屁!
宋建要在各个方面堂堂正正地击败马越,教他输得心服口服,只有这样才能快速接收马越的地盘,不用将时间浪费在接收领地后无休止的叛变与危机中,能够直接面对韩遂可能发起的进攻与东汉必然的平叛,这都是最上的选择。
宋建的一颗心,也随着战场上二人交战而提了起来。他不像马越,没有任何人支持的他从来不能失败,只能一往无前地在兵乱连年的凉州夹缝中寻求生存,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败,就完了。所以他比马越更加谨慎地面对每一场争斗,他胜了那么多场艰难的战斗,这一次也不该例外,我宋建一定还会胜利。
一定!
万众瞩目下的战场,马超倒提长锋环绕着走马半圈,背对着宋建驻马,紧紧盯着百步外那个孤独的胡族骑士,尽管此时他从未听人说过已下这个河首大将军的名头,但方才的片刻交手已经让他那颗因连斩敌将而躁动不已的心一片冰冷,隐隐作痛的虎口时刻提醒着他,这个胡人不好对付。
马超自十六岁跟随父亲马腾讨贼上阵以来大小数十战,所历敌手在战场上相逢只有一个下场,所挡者身首异处,守城者城摧人亡。
这个胡人,是他第一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二人的僵持令马氏军中呼和声为之一怠,马超暗道不好,率先打破僵局挺矛奔马冲了上去,日光中已下通体的铁铠耀眼非常,锋利的长柄环刀闪着寒光,马超尽管年轻,却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尽管敌手武艺上要比他稍强几分,但马超同样不是土鸡瓦狗,一柄铁矛轮砸挑刺,竟一时间将已下压得无法还手。
“少将军威武!”
“大汉万岁!”
这一次错马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双方你来我往,马超先前气势上稳稳压住已下一头,更是一矛将已下头顶兜鍪挑飞出去,只差些许便可将其刺杀。不过已下到底久经沙场,兜鍪一飞便打马向阵中奔走,马超毫不饶人,穷追猛打地追了上去,一矛砸在已下右肩,势大力沉的混铁矛砸落肩甲,马超的巨力哪里是些许铁甲片所能阻挡的,登时已下肩头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马超目光越过已下,望向百步外的宋建军阵,冰冷的目光在跨马眺望的宋建脸上停留刹那,身子已经驱马追至已下身侧只落后半个马身,双手倒握铁矛扬过头顶,喉中强压着一声咆哮便将掌中铁矛掼向已下后心。
凉地长大的马超在战场上从不懂得慈悲二字,亦不知什么爱才之心,男儿武夫,上战场当分生死。马超这一矛,便是教这等与叔父作对的叛乱大将军横死当场!
就在铁矛加身,即将身死的瞬间,已下却好似在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右手挥刀的同时压下身体,马超用尽全力的一矛竟扑了个空,接着他的眼睛猛然瞪得斗大,他看到已下环刀挥在身体右侧,左臂接着抡了过去,身子一拧竟压着侧了过来,左手反握环刀向着自己挥了过来!
陡然间马超后背寒毛尽数炸起,力已用尽的他长矛还穿在已下披头散落的头发中,拿什么来阻挡这出奇一刀?
仓促之际马超只得脚磕马腿,硬生生痛的胯下骏马人立而起止住冲势,这才令刀刃差之毫厘地擦身而过,眼睁睁地看着敌将带着几近半残的肩头拖刀而走。
接着,当骏马前蹄再度落地时,马超只觉后腰一沉,便听到骏马哀鸣一声便跌落马下,就地一滚才躲过马身跌落压在身上的风险。
尘土激荡,外围军阵的众人只能见到追击之际已下躲过马超的铁矛,接着回身一刀令马超驻马,接着便连人带马栽落在地,接着便被烈风卷起的狂沙所覆,谁都看不清马超是死是活!
被擂得震天响的军鼓声猛然一顿,赤膊的马宗二话不说撇下两只鼓槌,抽出环刀迈步跑出跃上骏马便向着阵前疾奔,关羽在已下拖刀的瞬间便脸色大变,拍马奔入战场,其余诸将俱是一般模样,马越一丢马鞭坐骑撒开蹄子便向着阵前奔驰,回头猛挥手臂下达阵型命令,林立旌旗当即传令,中军士卒如潮水般劈开,前军步弓卒向前缓步推进,左右侧翼骑军先行前进,数员大将拍马跟在主公身后前驱,在他们身后是郭汜阎行率领的由飞熊军与覆甲军混编的精锐马军,此时亦追随主帅全速前进。
变阵前进指令在数息之间下达到位,整个阵前步卒劈开,露出藏在阵中的精锐铁骑,宛若一头咧开血盆大口的狰狞巨兽。两侧骑军望见旌旗便要晚上片刻,传令的喊话亦要耽搁
宋建都被马越的举动弄蒙了,尽管他也被马超被坐骑掀翻的扬尘挡住视线,但他看状况猜得出来是已下得了些许优势,那个名为马孟起的青年骁将已经坠马。通常而言斗将结束就是挥军掩杀这个不错,但那是得胜的一方啊,哪有马越这般不计后果仗着勇武胆气一见勇将有失便全军压上的?
宋建就是在怨马越太过流氓,因为斗将情形瞬息万变,方才已下先是兜鍪被挑,后肩头再受重伤,拨马正要跑回军阵,宋建哪里还能想到挥军掩杀,当下传令派出数员勇将领百骑前行接应已下,同时传令大军准备后撤。
因此尽管这时敌方猛将已经落马,但宋建也无法再命令全军迎着马越冲锋。
七骑勇将已经督着百骑抢下已下,中军已经缓缓后撤,侧翼方才听令,若此时再改命全军冲锋则会造成中军前进侧翼后退之状,尽管他的兵力是马越的两倍,但若中军与侧翼断为三截,他可不敢与气势如虹的汉军对冲!
更何况,此时前冲中军事毕被抢下已下的那百骑所阻,冲势稍顿便会被对面的铁骑洪流吞没分割。
电光火石之间宋建只能暗自饮恨,将此次错失良机怪罪在马越轻敌冒进的头上。
马越率众从骏马小步踱走到开始缓慢奔驰,正在加速中他便看到前方战场扬尘随着一阵风散去,模糊中马超的身影撑着长矛站立起来,一杆近丈长矛横架身后,弓着身子做出意欲攻击的模样,左臂却抬起手来背向本阵,正对着数十步外宋建派出的数骑勇将。
仿佛听到身后己方骑兵的马蹄声,马越听到马超一声大喝。
“别过来!所有人,都别上前!”马超跌落马下,兜鍪落地长发随风飘动,横矛正对着奔驰而来的宋建麾下数名勇骑,怒喝道:“谁也不必上来,我马孟起一个人就可以,一个人就能打翻他们全部!”
关羽在距离马超三十步的距离驻马,注视着这个年少时打拳不留余地的凉州少将军,他看到当年的小孩子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武者,义无反顾的身形仿佛发出万丈光芒。关羽不知现在是该援助马超还是就这么成全了他。
关羽听不到身后奔驰的马蹄声,他看到马越督着大部中军骑手驻马当场,整个军阵蓄势待发地准备冲锋却都停在当场,阵型保持着一种半包围的形状,注视着他们战阵斗将连斩五骑的少将军发出以一对多的呐喊。马越注视着马超的身影小声发令,战鼓再度响起,旌旗左打右挥是,战场上一时间只能听见兵马调度调整阵型的脚步声与骏马驻足不安的响鼻。
马宗赤膊在阵前气呼呼地横刀立马,看着马超迎着敌骑奔跑,卯足了力气喊道:“大侄子,斩了敌将!”
根本不用马宗多话,马超倒提长锋迎着奔驰的战马飞速跑去,脚底带起的扬尘丝毫不弱于对面的骏马,只听他一面奔跑一面喝道:“敌将!”
二字话音未落,敌骑已经冲至近前,马上勇将挺着长枪冲着马超直刺而来,在他后面还有六骑奔马而来,各个面容凶悍,不但要救下落败的已下,还势必要将耀武扬威的马超横斩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马超奔驰的身子猛然侧跳躲过一枪,铁矛一扫抡断了敌骑前蹄,力未用尽猛然一个撤步,将铁矛斜着反插在黄沙之上,迎面便是一骑顺势撞在矛头,连人带马在铁矛上穿透,马超快走两步翻滚在地躲过一骑横斩,抽出阵亡敌人遗落的兵器后掷出。
“……被我马孟起!”
话音始终没有停下,马超飞起一脚踹在一骑上马登上,跃起的身子竟将奔马坠倒,双手抱着敌骑的兜鍪重重磕在地上,眨眼间又掼死一骑。
喘着粗气抽出混铁矛,看着那剩下错身而过的落荒而逃的三骑,马超抬手拢了拢散落满面的羌辫,舞矛咆哮道:“敌将被我马孟起斩了!全军突击!”
凉州马孟起,戎丘斩九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四章两军对阵
陇西的夜风呼啸,军帐外的篝火跳跃令马越心烦意乱。
会战宋建的第一个夜晚,他的军帐向南推进了十五里。
白日的一场斗阵最后演变为一场针对宋建的大追杀,他的大侄子阵前斩九将之举必将名动天下。只是战局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理想。
全军追击并未造成河首兵马的溃败,齐汉王宋扬率千余兵马迎击,为宋建大部撤退创造了足够的时间,尽管使其后撤三十里,但未能扩大战果,付出数百条性命之后宋扬被亲卫护着撤退,在后面宋扬早已布好阵型等待马越来攻。
一场大胜只得作罢,宋建仍旧有三万兵马,除了士气低落些许并无损伤。
次日一早,士卒埋锅造饭,马越登戎丘山顶向南眺望,河首军的阵势正在集结,数万兵马浩浩荡荡地纵横排布远远望去直连到天尽头的大雪山脚下。
马越裹紧了裘袍,凉州的天便是如此,哪怕是炎炎夏日,早晚仍旧要裹着狐裘才不觉寒冷。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知道这一场仗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他有五千,不,三千飞熊军那样的精锐,便有足够的信心靠着自己的军略之才赢下这场战争,但他只有七百精锐,只怕河首王军的数量都会大过这个数字,更何况面前铺开了的三万大军呢。
壮志难酬。
“君皓,差不多了,整军吧。”
关羽戎装加身,背着一柄硕大的长柄环刀在戎丘脚下见马越走下山来便迎了过来,马越静静点头,拍拍关羽的肩膀,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云长,你与公明要保护好自己,若是万不得已阵线溃败,便向后撤。”
“这场仗可以输,你们不能死。”
关羽笑了,在这仗马宗徐晃将作为他的副手一同在阵前督军,说起来危险要比临阵搏杀小上许多。“三郎,这场仗不能输,输了汉阳就没了。”
马越太不像个诸侯了,哪个诸侯会全然不在乎脚下的土地,满心想着将领的生死。换做别人巴不得将领战死赢得胜利呢。
“汉阳没了,我能再打回来。”马越言语中透着一股子自信,翻身上马向着军寨而去。
他一直谨记着一个道理,他的一切都是兄弟们用命为他搏来的,地盘可以丢,金银可以没,但人心散了,他就什么都没了。
万余大军在半柱香的时间中整备完毕,阵前枪戈如林,轻弓轻弩中夹着七百飞熊军与千余覆甲军,军士牵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立在阵中,左右侧骑亦是威风凛凛。
大战在即的肃穆正像这风卷狂沙,男人们最后整备着自己的甲胄,擦拭着锋利的兵器,尽管手臂有些颤抖。
“天命有常,我们凉州人是信命的。”马越看出了士卒们的紧张,他踱马在军阵中穿梭,凉风吹过他的衣襟,嘶吼出最大的咆哮,让每一个士卒能够听到他的喊话,“我们就是大汉,我们是大汉的臂膀爪牙,宋建逆天而行妄自称王,与我等宣战!今日从贼者众,但我等奉天承运,必将破贼于此地!”
同样的声音,在战阵各处想起,各个武将以同样的方式宽慰着手下兵卒的紧张,此战有几近半数的新兵,都是方才放下农具扛起木矛的老实农人,紧张已是在所难免。但凉州之地的新兵,好就好在兵员素质较高,即便未经战阵也有过厮杀经验,恐惧心理要小上许多,更何况,凉地男儿各个都有个建功立业的心,谁都在心中觊觎着战场立功啊!
关羽、马宗、徐晃督着步弓,李傕左翼,右翼杨秋候选二将,马越唯一比宋建强的地方,便是他有纵横天下的勇武猛将,率领中军精锐的将领更为凶悍,且不说凶猛如虎的郭阿多,单是数次斩将夺旗的长水校尉阎行威名就已足够卓著,何况还有昨日阵前斩九将的马超。
马越挥舞令旗,身后数丈高的旌旗随风招展,整个军阵以一种较为松散的状态,向前缓缓开动。
坐在战场上扶着车辕,他的中军选在一处较高的突破,方便马越眺望着前方阵线,阵型中探马往来奔驰,不断以羌语汉语呼和着指令。
尽管敌军势大,马越看着滚滚向前开动的万人军阵,胸中升起一股横刀立马的豪情,轰鸣踢踏的马蹄声将他的思绪带回数年之前的大陆泽。
当时的他只能以敬仰的目光看着端坐车辕的皇甫嵩,骑在一匹鲜卑战马上与人生死搏杀。
无论为此他付出了多少努力,现如今,他成了发号施令的人,尽管领地小,兵势小,百废待兴。
但他马越已经手握兵甲了!
此时此刻,有人要夺走马越的统治,他绝不应允!
双方兵势开动,与马越的步步为营不同,宋建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于绝对的兵力,尽起三万大军三万民夫供应此战的他志在必得。尽管斗将输了,但他可不认为比拼军阵仍旧会输,三军齐头并进,直要以包围之势将万余大军铺开了包在其中。
两军交锋!
距离尚有千步,河首前军骑兵突进,近三千名骑兵在阵列中猛然突出,擎着长矛呼哨着疾驰而来,直扑马越前军步卒。
“放箭!”
马越立在车辕上猛然拔刀,一个个汉子嘶吼着口令在军阵中快速传递着,旌旗摆动,前军弓弩手仰起弯弓上箭,在军侯的口令下箭雨抛射而出,两千余支箭矢遮天蔽日呼啸而下,宛若一片飞蝗笼罩在奔驰而来的河首骑兵头上。
谁都明白,这群骑兵就是来破阵的,妄图撕开缺口!
飞马奔驰的骑兵根本没有可躲藏的机会,纷纷扬起臂盾遮挡头部,但仍旧有少数骑兵落马。
冲刺中,落马便意味着死亡。
接着又是一片箭雨射到,但这是马越军最后的机会了,凶悍的枹罕骑兵距离军阵只有百步距离,这对来去如风的凉地骑兵而言几乎是瞬息可至,奔驰的骑兵撞入军阵,全然不惧汉军横起的长戈木矛,骏马被长矛刺倒,木柄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骑兵在冲击中掀入阵中,抽出马刀左劈右砍,不过七百余骑冲阵,却使得整个前军步卒阵型大乱。
关羽横刀凝目,敌军步卒已经开始撒开腿奔向己方军阵,若到时还无法整顿阵型根本无法抵御三万大军的冲击!
当下不再犹豫,手臂一甩长柄重环已然入手,抬手拨开拦在前面的步卒冲入战阵前沿朝着河首骑军当头劈下,锋锐的长环劈开皮甲,血液迸射关羽满面,关羽咆哮道:“稳住阵型!”
马越的注意力不在阵前,他知道几百个骑兵无法对他的军阵造成太大的冲击,望着冲至六百步外的河首步卒,手臂再度麾下,喝道:“抛射,四百步!”
前军的弓手在步卒的保护下不为冲击所惑,收到命令便再度弯弓抛射,箭矢射入高空,凭着箭头的重量飞速下坠,将数百名奔驰中的河首步卒钉在地下,战场上的一片哀嚎不能震慑悍不畏死的河首步卒,没有被射中的步卒毫无停顿的继续对汉军本阵冲击而来,宛若一面移动的墙壁狠狠地撞在汉军的前军,一时间鲜血喷洒,残肢断臂上下翻飞,嘶喊与哀鸣占据战场,夹杂着愤怒的咆哮!
僵持,汉军像是狂澜中的一叶扁舟,战线随时可能崩溃,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狠狠地扯了回来,竟是寸步不让。
马越望着敌军后方黑压压地人群,兵力不断地向前压上,心里没有丝毫急躁,尽管他知道他的袍泽正在战死,但内心却是一片清明。
他不能慌,也不敢慌,他必须找到敌军的破绽所在,以精锐兵力撕开缺口,这是唯一能用的上的战术!
压迫仍在持续,敌军侧翼并未像马越想象的那样向着中军进攻,而是撒开了向着左右包抄,他笑了。
宋建太贪心了,想要完全包围住他的整个兵势,进而最大程度地击溃他全军。尽管如此侵略性的战术会使马越陷入无路可逃的境地,但对马越而言,如今可怕的不是被包围,而是围师必阙!
如果被敌军绝对优势对抗,部分死伤之后军中将会传递恐惧心理,逃卒造成阵线崩溃。
但如果是被围起来,就没有这种担忧了,士卒们只能死战,反而会发挥更大的战斗力!
而且,在这其中宋建的河首军势必变阵,只要他变阵,马越便有机可乘!
“前军后撤一百步以弓弩震慑,侧翼收缩,步卒铺开结圆阵!”
决定命运的命令传递下去,整个军阵开始快速的变阵,尽管双方投入兵力足有五万,但马越的战线拉的并不算长,不到两千步的阵线决定了宋建的军队无法对全军造成压力。紧接着河首军前方交锋的部队便发现原本固若金汤的敌军开始出现后撤了,每一次前军轮换的距离更远,使他们有了足够追击的距离。
这一变化在远处小山包上指挥的宋建眼中更为明显,他看到敌军侧翼放出箭矢使侧翼止步不前,步骑在弓弩的掩护下快速回缩,他的命令还来不及传递下去,敌军便已经围绕着马越所在的小山包围成一个各面都有千步战线的环阵,尽管后方的接口他还看不到,但这对宋建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马越的变阵,意味着担心被围而分散兵力。
宋建一下子从为了登高而临时搭建的土坡跳下,指着汉军前锋喝道:“河首王军护骑听令,冲击汉军前锋,活捉马越!”
随着这么一道命令,一支千余之数的骑兵从后军发起冲锋,带着身后的滚滚烟尘朝着战场上两军交锋的生死之地飞马而去。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五章鲜平告急
凉州南部战事胶着,北面的战争亦是如火如荼。
当向南逃窜的汉人商旅告知窦良鲜卑境内大批兵马调动时他并没当作一回事,只以为是鲜卑连年的小股进犯罢了,照常地整顿兵马,准备将鲜卑人阻挡在廉县以北。年前他向马越的提议在廉县以北大漠中筑起漠石寨如今已安置完毕,常驻一曲军士,并联结周围土地搭起千步关口,几乎向鲜卑通向凉州的道路封死,北地全郡军户整合极易,不过一出号令的事情。窦良也因此未有重视。
接着,便是来自并州朔方郡的鲜平郡的求援信,告知鲜卑大批兵马进犯州郡,窦良知道,此次鲜卑入汉,非同小可。
北地郡大发募兵榜,征集州郡敢战之士北抗鲜卑。募集军粮、战马,赶制军械,整个北地郡陷入一种大战在前的紧张情绪,人们好像失去了谈天的兴趣,埋头做着郡府下令做的事情。
十日转瞬即过,灵州县外聚集了万余兵马,这里有北地郡的应征军户,也有各地闻讯赶来的厮杀汉,窦良最后整理铠甲,准备走出太守府奔赴鲜平郡支援,最后,他回首看了一眼几案上摊开的书简。
《三辅决录》,长安人赵岐所著。
去年《三辅决录》成书,今年便在三辅各地风靡一时,各地文官武将、达官贵人、乡间豪强皆以入选为荣。而在其中者,无不是素有贤明或是名传天下者。
威风凛凛震天下的马越亦在书中占有笔墨,赵岐对这个几年时间异军突起的凉地少年大书特书,俨然成为天下楷模。
窦良对此是并不认可的,数年之前此少年曾握着环刀与他一同抗击鲜卑人的入侵,他们是生死袍泽。这个窦氏家将见过太多太多名动一时的文人武将,他觉得赵岐如此评价马越,有些高了。
窦氏显贵时,他尚未出生,但窦氏的衰落,在他见证之下,也给当时年少的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深知,平地起楼观,来得快,也倒的快。
他觉得自己应该提醒曾经的生死袍泽,要小心一些。可如今身份有别,地位有差。
很多话,轮不到他说啦。
想到这里,窦良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的甲胄,写就一封书信命人传送陇县。他不知道自己此次前往鲜平能否活着回来,与鲜卑人打了大半辈子,除了落下的一身伤病,脑海中还残留的就是对整个鲜卑部族整体深入的了解。
如果今年鲜卑有预谋的大举进犯,他明白,自己这万余兵马只怕仍旧难敌鲜卑的十万铁骑。
窦良最后回眼看了看北地郡简陋的太守府,挥手,上马,喝道:“斥候引路,援救鲜平!”
……
陇西郡,戎丘。
残阳下的战场更显惨烈,这场凉州东部归属之争引发的战争已经进入最凶险的时刻。马越的防线收缩为圆环,外部枪矛林立,内里强弓待射,最精锐的骑兵被安排在环阵中央,守护着他们的将军,凉州牧,马越。
宋建的兵马在付出数千伤亡之后从土坡上潮水般地退了下来,这场进行了两个时辰的争斗暂时告一段落,但远远还不到结束的程度。他的兵马围成一个大环,间隔着三百步将汉军包围在内,留下半数的军士保持防御状态,剩下的兵马在原地休息。
宋建在等待,他要等待后方输送辎重的民夫将木柴粮草运送至此,让军士们饱食一顿,在战阵中央立起篝火,待到夜晚再伺机进攻。
汉军已经伤亡惨重,留下超过八千最难啃的骨头被他团团围困在内,他们的粮草无法输送,大营中的那些辎重更是如同汉中那些放在路边屋棚中的饭食一般任人索求。
“他输定了!”宋建这样对弟弟说。
一番厮杀天色已晚,若非遍地的尸骸与口鼻间浓重的血腥气,伴着晚霞雪山这景象倒也有几分美丽。马越如今是没心思看晚霞了,他的部下死伤惨重,不过一日足足有两千有余的军士战死,剩下的也有千余挂彩,看宋建这意思是打算夜战了。
马宗搬了块大石头,早些时候宋建下令河首王军骑兵冲击中军,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前军阵型险些崩溃,多亏了马宗提着斩马大刀率领部下拼死抵抗稳住了阵型,还险些斩杀了河首的那个齐汉王,最终被王军骑兵付出十余条性命挡了下来,可是威风凛凛,威风的代价就是背后被切出一条近尺长的伤口,近期无法使力,只得在马越身旁休息。
马超阎行已经请战数次,但都被马越压了下来,此时二将也在马宗身旁,马超给马宗包扎好了伤口,拍了拍旁边的阎行。
阎行请战被驳之后心里有些闷气,见是马超只好强打起笑容。
倒是甘宁心里想得开,噗地一声将口中草叶吐掉对阎行说道:“彦明别想那么多,主公不让咱们冲阵很正常,谁让咱们跟少将军在一起呢。”
“怎么说?”马超望向甘宁,军中众人,唯有甘宁对马超曾屠杀村民一事全无责怪,因此他与甘宁这个水匪头子很是志趣相投,问道:“这事怎么能怪我?”
“不是怪你。”甘宁见阎行也望了过来,这才说道:“先说彦明,你是主公的心腹大将,曾统帅长水军数年,主公对你是绝对信得过,你难道忘了主公在洛阳无论出什么事,关门放阎行一准好使?”
甘宁这副不正经的话逗得马超卒然笑了起来,阎行笑骂一句,心里却舒服几分,问道:“那为何形势如此危急还不让我等出战?”
“不,主公不让我们出战,只能说明形势还不够危急。”甘宁一脸严肃的说道:“老子可不是说笑,少将军昨日阵斩九将,若令主公找到机会,一定会放我等出战,杀河首狗个片甲不留,你看着吧!”
比起阎行,马越心里更是郁闷,他曾几何时打过这样的仗,如今被宋建团团包围起来连辎重都送不过来,多少袍泽都饿着肚子,这仗如果打到这里还没有转机,那就无法再打下去了。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手底下这些士卒都是从各个将领那边聚集起来的,尽管忠诚无虞,但终归并非嫡系兵马,为他马越拼命也就算了,叫他们饿着肚子拼命,只怕是门儿都没有,若是打到天亮,恐怕半夜就炸营了。
就在此时,本阵外传来一阵喧哗,马越听到有个声音说道:“某家关云长,请传告主公。”
关羽话音未落,马越便说道:“让云长进来!”
接着便是一阵铠甲碰撞,穿着整齐铠甲的关羽扫视了一眼马超等人,对马越抱拳道:“主公,关羽请战!”
“敢问云长,夜幕将至,何以战?”马越指着天边问道,看着言之凿凿的关羽,他知道麾下头号战将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可行不可行,只要关羽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都愿意让关羽去试试。
洛阳一战,关羽争当断后之将让马越对自己麾下战将的认识更深一层,他很期待在自己无计可施的时候,关羽能为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某战时紧盯宋建大纛,其一直寄身于西面小山岗上,周围护卫兵力不多。此间天色昏暗,后军包围兵力不足,某可率三十好手突围出去,宋贼必以为士求援,属下可迂回至山头附近作伏。”关羽胸有成竹的说道:“待到夜幕降临,主公可在中军向北突围,宋建必发兵追击,属下可突击敌军主帅,斩其首!即便不成,主公亦可突围至冀县整顿兵马,来日再与狗贼死战!”
马超阎行的眼睛凑然地亮了起来,就连一旁躺在草地上悠闲观看夕阳壮景的甘宁都一骨碌爬了起来,目光炯炯地顶着马越,渴求他将这个使命交派给自己头上。
马越沉吟片刻,惊奇于自己内心里对这个十分冒险的举动居然也是赞同的,只不过还是有些忧心地问道:“如此,云长兄的安全……”
“老叔啊,关大爷的武艺你还不清楚?”马超骄傲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傅,拳头将胸甲擂得梆梆直响,“宋家狗的武将只怕昨日都让侄子杀了个干净,就那些杂兵挡不住大爷。再算上侄子,带上五十董大爷的亲兵卫,侄子能趟平他们一个千人队!”
“就他妈你能?”马越十分意外地向马超骂出一句粗口,说罢起身给关羽整了整衣甲,从他腋下抽出兜鍪给关羽戴好,说道:“云长,此行万分凶险,可以寸功不立,但必须全身而退,你,可知?”
关羽重重地点下头,返身走出本阵回去牵马。马超一看关羽走了记得直跳脚,却又沉浸在马越方才骂他的尴尬之中不敢出声,马越的目光扫了过来,接着快步走来抬腿一脚踢在马超屁股上笑骂道:“刚才数你叫得欢,还不去披甲在这愣住做什么?”
马超闻言一声欢呼,接着马越又点甘宁郭汜二人说道:“你二人令一百飞熊军跟随关羽从后方突围,一切听从关云长的指令。”
“都必须活着回来见我,谁要死了……老子抛你祖坟!”
众将笑呵呵地领命,披甲的披甲,牵马的牵马,留下阎行一个人孤零零地发愣,半晌才对马越问道:“主公,那我呢?”
“怎么,以为我将你阎彦明忘了?”马越笑着返身指着前方说道:“你去收拢后军,等待天黑佯装突围,等云长他们得手之后作为先锋将领,为我扫平敌军!”
阎行脸上扬起笑容,在火把的光亮下无比阳光,“诺!”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六章关羽夜袭
宋建简直不能再顺心了,整个陇西征集的辎重在后方民夫日夜兼程下赶着饭点儿送到大营,全军分作两拨轮换造饭,全军上下饱餐一顿,他打算再让军士分批睡上一会,待到夜半三更疲惫只是一鼓作气攻破汉军的防御环阵,誓要捉拿马越将之枭,还有昨日那员马姓骁将,也要处死以慰战死沙场的战将英灵。8小说`
方才宋建吃饭时听到围困马越后军的兵马来报,汉军有百骑在兵卒轮换用饭的当口上趁着昏暗的夜色向北突围出去,他起初大惊,连忙审问可有人见到马越的身影,听到突围出去的兵马打着关字旗号便没当回事,在他看来不过是跑了送信搬救兵的百骑罢了,只要马越还在阵中便万事无虞。
离这里最近的汉军城池是汉阳郡的冀县,离这儿有百十里路呢,大队人马走夜路最快也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够宋建两万余大军杀死马越八回啦!
远水难解近渴,想不到马越竟会如此无知!
真是人到将死时,死马当活马啊!
宋建笑的是如此地畅快,马越这个名字自从萧关一战成名,在凉州许多人的心里便成了天之骄子般地存在,讨黄巾战功赫赫,诛何进威震八方,他们这些凉州土人只能仰望而无法观瞻,这个名字在宋建心头的重量也是一样。
但是今日,不同啦!
宋建看着悄然升起的一轮明月,望着远方军阵收起了笑容,时间差不多了,他要起总攻!
“传令!全军出……那是什么?”宋建望着对面山头突然亮起的火把,他看到黑压压的敌方军阵开始变化,层层地马步军好似浪潮一般从山包上翻滚而下。宋扬从地上一把扯出长槊,转头望向兄长说道:“兄长,马越那小子想突围啦!”
宋建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最喜欢看名动一时的豪杰拼死一搏,无论此人曾为恶贼还是英杰,此时此刻都带给宋建一种悲壮之感。`
‘锵’地一声,宋建急命二弟宋扬督着大队兵马御敌,留下千人王骑屯在山岗上观战,抽出佩剑大声喝道:“全军出击,生擒马越!”
“全军出击,生擒马越!”……“全军出击,生擒马越”……“全军出击,生擒马越!”……接连的传令声响彻战场,单单是这排山倒海的吼声便足矣令敌军畏惧,紧接着伴着漫山遍野的火把,两万余河军奔踏而出,带着比吼声更加震慑人心的脚步声向着汉军反冲过去。
宋建正眺望着远处己方士卒冲锋而去,号令万军的豪迈在胸直教他想要大声喊才可泄出闷在胸口不得释放的王霸之气。
就在此时,山后一片混乱,沉重的马蹄声在身后轰然炸响,百十名汉军不知何时悄悄绕到了后面,妄图冲上土山刺杀宋建。即便是大军冲阵,宋建身旁也仍旧留着最精锐的千余军士兵甲重重,仅凭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够看。今日之事简直是宋建平生闻所未闻的奇事,他与韩遂交战过,也曾强攻过皇甫嵩董卓率领的平乱汉军,战阵他经历的多了,死士他也见过不少,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自讨苦吃的军队。难不成山下那百人汉军以为就靠着这些就能将河平汉王杀死吗?宋建觉得有些可笑,推开身旁几名王军骑卫回头张望看着那一个小小百人队的‘死士’。
那百余人的骑兵甲是各个鲜明,武士均是膀大腰圆之辈。宋建不认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见识过这支部队,全凉州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这个结果不禁令他有些恼火,他娘的,难不成手里握着董老二的百骑就能不将自己亲自操练的千骑卫当回事了吗?马越未免太过托大!
只见这百十个人尽皆奋勇,面对十倍于己的大军毫无惧意,催动战马就往上闯,所至之处尽皆披靡。`这队人为的汉子相貌格外扎眼。此人身高足有九尺,顶盔贯甲,罩战袍,系战裙,下有护腿甲,足蹬虎头战靴,胯下一匹雪白鲜卑战马。面上观看,此人生着一张赤红的宽额大脸,丹凤眼,卧蚕眉,唇若涂脂,即便不是凉州之人也定为北方勇士。不过三十余岁,却留着一尺多长的五绺长髯,一动一静潇洒飘逸,好似天上的力士下凡。他手中擎着一口长柄重刃环刀,笔直刀身足有七尺,刀尖闪着冷森森的寒光。此人大显神威,一刀一刀舞起来,血光此起彼伏,天灵盖斩得满天飞,折胳膊断腿的兵丁扯着脖子惨叫。
落后其半个马身并排着二将,左一骑将面容桀骜,体量不过七尺稍多,细眉长眼脸颊消瘦,看上去好似凉地少有的江南人士,最有趣的是这汉子额头系红巾而不着兜鍪,其上扎着一支翎羽随风而摆,那模样奇怪中带着几分风流。这江南汉子虽矮,但后腰别着三柄三尺环刀,一身甲胄耀着火光,一路不畏不避横冲上山,手段却最为狠毒,别人都操着兵器准备砍杀,而此人直接握着一张大弓弯弓搭箭,隔着小土坡当头一箭便钉在河大纛之上,间隔百五十步尽管未中丝线难使大纛坠落,可一箭却是实打实地钉在宋字之上,将锦面纛旗撕出个口子来,吓得宋建急忙躲避,唯恐被此人隔着大军射杀。
右面一将面容凶狠,看上去年纪轻轻好似昨日那马姓骁将,穿着一身洛阳北军校尉的制式红甲,兜鍪之下却露出满脑袋的羌人辫,胯下骏马虽比不上凉地盛行的大宛名驹,却也是一水豪壮的鲜卑大马,其人腰间甚至露出朝廷两千石大员才有的印绶丝带随风飘荡,使一柄浑铁枪气贯长虹。
紧随其后百余骑兵,宋建粗略地扫了一眼,感到庆幸地手抚胸口,心有余悸地对身后负伤修养的大将军已下说道:“所幸,马越糊涂竟不派那昨日冲锋陷阵的小将前来,否则真要军心大乱了!”
宋建说话的档口上,那百余骑兵已经与山坡下守卫的王军骑兵短兵相接,百十个勇士,个个舍生忘死有进无退,三员骁骑更是杀人如刈麦一般带着他们往上闯,转眼间未伤一人竟冲到了半山腰!
已下瞪大了眼睛,似昨日那般威风的猛将马越手下何其多?当下一手拦住正在说话的宋建,顾不得什么君臣有别猛然将他身子压低转头朝着周围的河王骑死命地喊道:“拦住他们,全军压上,拦住他们!”
“过来啦!大王快走!”已下再回过头时那几员汉军将领竟带着人已经杀到近前,这一嗓子几乎是吓破了胆,内里还带着颤音。手忙脚乱地挥舞兵器指挥众人掩护就十几个人竟然杀了上来,山头之上的兵将可全慌神了。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挺枪的挺枪,河几个将领都来不及上马,就把刀枪举了起来,急匆匆拦在已下和宋建身前。
阵尖利的马嘶声响彻云霄,好似闪电一般令黑夜惊醒!火光照着那红脸大汉丹凤眼都瞪圆了,擎着刀风驰电掣般地出现在宋建面前。眼瞅着他凶神恶煞一刀斩过来,所有的将领王骑都疯了,什么刀枪剑戟一拥而上——锵啷啷!好几样兵刃砸在一处直冒火星子,那声音响得振聋聩,好在这一刀总算被大伙抵挡住了。
根本来不及喘上一口大气,就在红脸大汉抬刀的瞬间,只见其身后窜出一条银色身影,银光甲胄泛着血光,锦色狐裘披风兜起近丈直盖住半个马臀,一杆索命勾魂的铁矛后露出一张令河枹罕人惊魂丧胆的脸来,随后便是一声暴喝震彻战场。
“凉人马在此!”
势若追魂的铁矛,猛然出现的脸孔将劫后余生的宋建吓得一个踉跄,被身后的石头绊倒当下出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七手八脚地连滚往后爬。
“大王快走,召回全军!”身后的已下不顾被砸碎的肩膀抽刀带着几名河将领将宋建护在身后,宋建从地上爬起一面跑一面回头指示着那些外围的河王骑喊道:“放箭!全他妈都给老子放箭啊,射死他们!”
马的出现,击溃了河王骑反攻的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阵斩九将的天神将军至此,还拿什么反攻?
为了保护主帅,这会儿也顾不得敌我的兵卒将领了,王军骑兵一同搭弓放箭。狼狈逃窜的宋建只闻头顶上嗖嗖直响,飞蝗般的箭矢便射了过去。眨眼间就有十几个突上来的敌人中箭落马,挡在最前面的几个河王骑也被射倒,甚至就连已下背后都中了两箭。
那大汉掌中光闪闪的大刀耍得满月一般,颗颗箭枝拨打在外,却连油皮都没伤着。骑军将领全把命豁出去了,举起兵器往前拥,仅靠几道人墙保着宋建。头上的嗖嗖声响个不停,宋建都傻了,只能死命地往远处跑。
召集全军回师的金鼓声已响起,甘宁望着已经逃得越来越远的宋建与潮水一般团团包围上来的敌军将环刀放至左手,恨恨地提起长弓抓着刀剑便引弓一箭射去,亏着宋建命大,这一箭被其身后追随的亲兵所挡,甘宁气愤的一挥刀,斩杀宋建的最后时机也错过了,随后竖起两指含入口中吹了个呼哨。
尖啸声中,关羽横刀立马望着抱头鼠窜的宋建长笑一声,回望见屹立不倒的河大纛,手腕一翻催马上前便是一片破浪开河的践踏,奔至大纛旁手起刀落。
‘咔嚓’一声,河丈高的大纛迎风坠下,周围灯火通明的火盆将这一幕准确地映照在正在回师的河军眼中。
关羽挥手,擎着环刀喝道:“撤!”
数十骑风驰电掣地冲开缺口,阎行满心欢喜地快马奔过大纛,毫不顿马的探手一捞便将那面白色大纛拽在手中,铁矛一挑兜风好似一面大旗疾驰而去,留下满地的残肢碎甲与面面相觑的河王军心有余悸。
...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七章贾诩脱逃
金城,郡治。
贾诩着长衫立在太守府门口侧方,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下巴留下滴在地上,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浸湿。早间出门时风很大,吹在单衣夹裹的身子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可到了正午,日头却又热的烤人,汗流浃背也不足为奇。
他已经守在太守府三个时辰了,眼下正是午后,贾诩被晒得头脑有些发昏,但他必须要等。韩遂讨粮的事情必须要有个说法,这是韩遂拒不见他的第四日,贾诩内心里透着一股不安,他怕事情拖久了再产生未知的变化。
七日前他来到金城,作为州牧使节面见韩遂,商议求粮的措施,贾诩阐明了凉州现有的财政困境,面对地动之灾,州府作为储备战争的存粮都拿了出来尚且不够,今年过冬的粮食还没有着落,拿出十万石粮草是不可能的事情。韩遂对此倒也不是非常在意,本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随意之举,他更看重的是马越低头的态度。便言明事情可以商量,州府是必须要给予赈灾的支持,只是这个宽限,要在六万石。
后来接连几日,贾诩便在韩遂安排的别院住下,衣食无忧礼遇非常。但恰恰是这等礼遇令贾诩心有不安……韩遂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很明显他有其他考虑。
贾诩最终给出一个数字,三万石。
这是州府毫无压力所能提供出粮草的极限。这个压力无关乎汉阳的存粮,而是即便给予韩遂三万石粮草,他仍旧无力组织兵马东进,不会对汉阳造成军事压力的最大限度。
原本韩遂已经松了口,就在贾诩准备进一步商议的时候,韩遂突然一改先前态度,拒绝再接见他。
这令贾诩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因此摆明了诚意,在金城太守府门口站了整整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贾诩也没闲着,他始终在关注着街道上的动静。
今日的金城,有些不同寻常,街上的百姓少了许多。
就在贾诩打算离开太守府在街道上寻些商贾之人打探消息时,太守府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个从人,鬼鬼祟祟地对贾诩说道:“贾先生,太守请您入府。”
“太守?”贾诩一愣,金城的太守是个什么东西,张横那个穷横武夫,也配与老夫座谈?贾诩眉毛一横,眯着眼睛问道:“怎么是张太守,韩将军呢?”
“嘘!您可别说是小的说的。”那从人左右看看,才对贾诩小声说道:“韩将军昨日便已经出城了!”
贾诩当下心头大为震惊,脚步迟疑了一下,没敢向里迈步,指着里面问道:“张太守可说见老夫做什么?”
韩遂此时此刻出城,定是领内或是凉州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否则不必亲自出马,如果是内部有变还好。若是凉州之事,必然是汉阳出了问题,那事情可就大条了,自家为马越奔走不假,可为此搭上性命?贾诩可是要多掂量掂量!
“张太守本不愿见你,可能是韩将军留下了什么话吧,因此才请您进去。”
贾诩根本没听这从人说话,只是观察此人表情,没看到作伪的情绪,张横应当不是想要取自家性命,这才点头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那雄赳赳大义凛然的背影让太守府从人一阵摸不到头脑,这贾先生有什么病,自己在府门外站了半天,主人要请他进去却又明知故问为何要请他……真是叫人纳闷儿!
“张太守,韩将军已经出城了?”
见到张横时,这个羌种粗豪汉子正坐在大堂里饮酒,看到贾诩不耐烦地说道:“贾先生啊,啊,不错,韩将军早就走了。临走前他叫我转告你,那六万石粮草我们不要了,不过您也先别急着走,在金城小住一段时间吧。”
说着,张横一挥手,就见两个体貌剽悍的羌人汉子一左一右地将贾诩夹在中间,张横嘿嘿笑着说道:“便叫他们二人这几日陪您逛逛,等韩将军回来您再见他吧。”
贾诩看着这俩腰间挟着箭囊的汉子便知不好,方才他不该进来的,肯定是凉州出事了,还是大事!
“啊,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啦。”贾诩拱手笑道:“韩将军不索要粮草,真是叫在下心存感激,正好慕及金城风光,那在下便出去逛逛,便不多做叨扰,谢过太守美意,在下告辞。”
被一左一右夹着走出太守府,贾诩的脸上没有不安,脑中却飞速思虑着脱身之策,这张横明显是得了韩遂授意要将自己软禁起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就算是趁其不备骑着马跑,难道四条腿跑的就能快过箭矢了?这俩羌种不带佩刀却携弓箭,摆明了就是不怕自己跑!
贾诩由二人引着一路兜转,一会儿说要逛酒肆,一会说要逛市集,一个时辰下来竟道听途说地将如今形势打探了个差不多,将所有信息汇总的贾诩心里简直像三伏天塞了块冰一般,即有些冷的发颤,却又消夏暑气。
酒肆中歇息的泼皮无赖闲谈中,说到宋建引兵于戎丘约战马越,马越现已出兵,估计这一场仗是倾尽凉州之力的大战役。而金城各部近日出现男少女多的情况,来市集上拿兽皮换物件儿的往日都是身形高大的羌种汉子,如今却尽是些妇道人家,说明他们的男人都不在家了。现行的粮食在市集上价格已经涨到千钱一斗,近日里必有大宗收购,便是用作军粮以供消耗。
除此之外,贾诩还趁着黄昏让两个羌人汉子带自己出城在草原上骑马踱步了一会,倒不是为了逃跑。以观赏金城落日的借口,贾诩发现往日牛马连天的景象如今只有三三两两的牧民赶着牛羊,骏马几乎都不见了。
如此一来,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
韩文约出兵了!
此时此刻,他会带兵去哪里?陇西虽近,但宋建在陇西经营十年,虽谈不上固若金汤但其治下百官已自成一套行政系统,其无论实力还是兵力都比马越大得多,况且这种情况下,马越只能倾尽全力以对付宋建,也就是说,现在的汉阳、安定二郡便如同不设防的麦田一般,任由韩遂收割。
夜了,晚食的点上,贾诩不敢领着这二人回宅院中吃饭,便折回白日里前去的酒肆,三匹凉州马便拴在酒肆的马厩里。借感谢之名招呼二人前往饮上几碗烈酒,吃上些胡饼面汤,稍作招待。
席间贾诩借口自己不擅饮酒,却一个劲儿地劝二人多饮,他的心里百转千回地思虑,他该怎么做。
韩遂进攻汉阳,首当其冲地便是马玩驻守的平襄县,那区区两千余人定是难保城池,若是马玩死于兵乱,岂不快哉?可平襄守不住,陇县也未必能守,马越一去留守之人必是马腾,张家川几千人马只怕也难保安宁……韩遂若是狠劲上来斩草除根,就底下羌胡乱军那德行,只怕张家川数年寸草不生,他的家眷可也都在哪里。
‘马越啊马越,当初若是不将自己家眷接到张家川该有多好?’贾诩低头饮下一碗烈酒,肆中酒客三三两两,贾诩入腹酒液却是最为苦涩。想到这里,贾诩告罪起身,说道:“二位先饮着,在下前去方便,去去就回。”
一羌人汉子骂骂咧咧地起身,一推几案念叨两句羌语,大意便是你先坐会,我陪他去。
贾诩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尽管在董卓军中混了个假司马的职位,但他可不是靠着真刀真枪打上去的,尽管如今年过半百,他手里也没粘上多少性命,武艺更是稀松平常,况且当下手无寸铁,这么一个又高又壮满身疤痕的羌种汉子,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简直是难上加难!
贾诩走入侧房,却不想那羌人汉子也跟了进来,只得硬憋出些许秽液,转头看那羌人汉子竟是憋得满面通红也要方便,贾诩心头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抬手说道:“您也请便吧,不必担心,在下就在这里等着。”
那羌人闻言大喜,便急急忙忙地褪下衣物方便起来。贾诩耳边听着水声,面色阴郁地踮脚看了一眼外面,转过头目光扫到了羌人左臀旁跨着的弓囊上。
那是一张羌中常见的牛角弓,弓弦通体兽筋制成如今已有些泛黄,贾诩盯着这东西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自己感觉起来几乎是震耳欲聋,就在羌人俯身穿衣时贾诩一把将弓整个提溜出来,抓着弓臂反手猛地将弓弦勒在羌人汉子的脖子上。
只一下子,那羌人便剧烈的挣扎起来,贾诩一时不查竟险些被羌人的巨力掀翻过去,弓弦勒在脖颈上那羌人无法呼喝,大张着嘴巴发出一阵干涸的声响,贾诩两手握着弓臂狠力地绞上一圈,紧咬的牙关浑身都在颤抖。
羌人挣扎的动作用来越大,一双通红的眼睛都被勒凸起来。贾诩控制不住被掀翻在地,浑然不顾衣袍上沾着秽物咬紧牙关死命地抓着弓臂,羌人两手在脖颈间胡乱地扒拉着,脚下一蹬没踩稳滑倒在地,连带着贾诩也被甩翻在地上,二人在侧间翻滚,贾诩的手臂一时无法抓住弓臂,右手不受控制地撑在地上,手掌按在散落一地的箭矢上被锋利地箭簇割伤,鲜血顿时便流了出来。
慌乱中,贾诩顾不得掌中疼痛,一把攥起数支箭矢一手把着弓臂绞在羌人脖颈,一手攥着箭矢死命地在其胸膛刺着,一下,两下,三下……直将那羌人胸口扎得血肉模糊。
扑哧扑哧的声音持续了足有数十息,箭矢断了,弓弦送了,羌人也停止了挣扎,贾诩一屁股坐在侧间也不顾满地秽物。
他脱力了。
半晌,后背上汗津津的感觉才令贾诩回过神来,想到屋里还有一个羌人当下大惊,慌不择路地跑出侧房奔至马厩一把推开酒肆的小厮解下三匹骏马的缰绳翻身便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八章凉州之变
茫茫草原,接连三日的穿行令贾诩虚脱了数次。他不敢停下来,他知道韩遂就在前面督着大队兵马行进着,晚一步,且不说马越在凉州的根基就没了,就连他自己的家眷都要遭殃!
一人三马在路上奔驰,每走出十余里贾诩便要停下看看地上的车辙脚步的印记确认前进的方向。终于在今天早上,贾诩已经下不来战马了,他的双腿被磨得血肉模糊,不敢再中途换马,生怕一下马就再也爬不上来,脏兮兮的罩袍被他撕成数条将下半身与马背捆绑在一起,艰难地行进在草原上。
他不怕疲惫,哪怕是累死在路上都不怕。
他就怕寻不到韩遂。
第三日的暮时,一队凶神恶煞的凉州羌骑斥候发现了这个孤零零落单的旅人,远远地弯弓搭箭抽出马刀将他围在中间,领头的羌人见到贾诩时皱紧了眉头。
他没有在这个狼狈老者脸上看到一丝畏惧,恰恰相反,他见到这个老家伙一脸疲惫却如释重负的表情。
“劳烦传令,武威贾文和……有要事与韩将军面谈。”
贾诩只说出这一句,突然身子一歪就从马背上瘫了下去,仅靠着那些肮脏难闻的碎布条捆牢了双腿才未从马背上坠下,看得那斥候兵长一双眼都直了。
“带回去吧,取些水来。”斥候兵长踱马左右掩起口鼻说道:“有三五日滴水未进,腿上至少去了四两肉……这老东西是不要命了啊!”
……
当贾诩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军帐里了,四周散落着弓刀枪矛,掉毛的兽皮卷盖在身上,浑身上下酸的要死,但最要紧的还是双腿,巨大的痛楚穿过身体根本无法立起身来。
帐外的卫士听到动静,探脑向内张望一眼,急急忙忙跑开了,将军可是下了令的,这个老头一醒过来立即通报!
贾诩无力地垂下了手,想叫一声都难,无力地摇了摇头,重新躺下在脑中思虑着若韩遂来见他,他当以何种说辞来说服他不要进攻汉军。
有什么事情的诱惑比一块唾手可得的地盘还大?他想不到。
铠甲披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贾诩用力撑着上身起来,见到帐帘被掀开,伴着夜晚的凉风入目一双穿着皮靴。来人不是韩遂,而是在张家川有过一面之缘被称作成公的男人。
“成公校尉,韩将军呢?”贾诩瞪大了眼睛,心里感到些许挫败,“老夫从金城追赶了三天三夜,难道韩将军就连一面都不愿见吗?”
“哪里的事情,文约正忙着接管平襄防务呢,不然他必定会亲自来见您。”成功英一脸嬉笑,衣甲上还沾了些鲜血,进来擦手洗面,这才拱手过来扶着贾诩起身,坐在对面说道:“喔,对了,只怕您还不知道,您昏了两日,一定是饥渴难耐,某已命人备下汤囊,稍后便会送来。”
“接管平襄防务?”贾诩一惊,身上动作一大便扯到腿上的伤口痛的钻心,顾不得这些他抬起一手问道:“平襄,被攻下了?”
成功英挠了挠头,他年纪比贾诩小上太多,差几年才勉强而立之年,坐在贾诩这个凉州前辈面前还是很尊敬的,只是此人在贾诩眼中绝对是个后生可畏的小儿,因为他说:“嗯,河首叛军宋建妄自尊大与使君作对会战于戎丘,如今胜败未知。而鲜卑人南下破丁原于朔方,联结皇甫将军、杨奉太守退守鲜平。”
三言两语,眼前这个小伙子一脸嬉笑地便将大汉如今的危局说了大半,这才眯起眼睛像偷到鸡的黄鼠狼一般笑道:“因此,我等担心北地有失,便率领兵马前来支援东面防务,使君将家底交给我等,不会有错的!”
贾诩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答道:“马玩将军恐怕不会轻易将平襄防务拱手相让吧?”
他知道马越在凉州的所有兵力部署,马玩率领近三千兵卒连带家眷化整为零屯居平襄乡里,整合乡勇终日训练,便是韩遂尽起大军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这小子该不会在诓老夫吧?
“啊,您是说那个瘦瘦的将军吧,是挺厉害的,非是使君一族却打出了马家人的威风,可是让我等吃了些苦头呢。”即便是说到损失,成公英仍旧是一脸轻松的笑意,抬手指着西边说道:“咱们现在是在城外的营地,马将军和韩将军都在城内呢,也不知道招降的怎么样了,听说他比较贪财?”
尽管平日里贾诩恨不得马玩横死沙场,但今日猛地听闻马玩兵败被擒,却又令他感到震惊。
凉州兵力最精锐的马玩都败了,难道使君真的大势已去?
“劳烦成公兄,请速带老夫去见韩将军,不可强取凉州啊!”贾诩抬手说道:“若使君在凉,无论天下发生什么变化,都不会有人顾及凉州,诸部校尉才能平安无事。若使君不在,则大汉必定会收复失地,倒不如诸君反攻河首,且不说大功一件,单单是维持凉州三方的势力,韩将军仍旧是最大的一家,何乐而不为啊?”
成公英脸上有些难得地出现不好意思的情绪,挤了挤眼睛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不敢隐瞒长者,其实在下出征之前便向文约献计,遣庞德、白虎武等校尉攻陷河关、发兵枹罕,再有几日当有噩耗飞入宋建阵中,王城失守,其人必将回师。宋建虽有些本事,但对上使君只怕稍有不足,便是面对三倍之兵,使君当也能打个平手,河首军回去正好教庞德一锅端了。也算解了使君燃眉之急,对吧。”
贾诩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这韩文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趁骂马宋相攻之时轻起大军同攻两路,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场仗,只怕是真要改变凉州现有格局了。
“其实在下觉得这样挺好的,使君嘛,文武双全天神一般的人物,好好地治政,安抚民生,让咱凉州的百姓翻上一翻,钱粮财政,都是多好的东西啊。”成公英轻轻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战阵厮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让我等马前卒去就好了,校尉嘛,不就是带兵的。”
但是接下来一句,在贾诩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好听了,“使君可千万别争兵权,他争不过,也争不起。”
贾诩笑笑,平日里他无甚良策,论起才智也不会超过众人些许,便是比之董卓身边的李儒也就堪堪伯仲之间,但在危急情形之下,他却会比平时更加清醒,思维准确,李儒在这一点上是不如他的。当下贾诩不再多好,只是说道:“成公校尉,带我去见韩将军吧,老夫要见到韩将军善待百姓心底才能安宁。”
成公英拗不过这个腿上掉肉的老头子,其人宁可失去血肉也要一路追随数百里路马不停蹄,可见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不过听闻贾诩言语上有所松动,心里还是比较高兴的,只得唤士卒抬着贾诩入城面见韩遂。
一路上羌骑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房屋邻舍许多被付之一炬,街上净是些羌兵刺死百姓将财物丢到一旁抱着粮食出门的模样。忽然街角传出一声尖叫,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两手紧紧地将几岁的孩童和一个小皮囊护在怀中尖叫着从屋里跑出来,还未跑出两步,屋里再度倒飞出一个男人,妇人尖叫声穿透了整条街道,那是她的男人,只是现在男人后心上插着一把尖刀。一个羌人汉子满面怒气地从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也不看一把抽出尖刀朝着妇人身上一捅,尖叫声戛然而止!
一脚踢开怀里的孩子,羌人弯腰狠狠地将皮囊扯了过去,探手一把摊开了露出一片草黄。
贾诩看得真切,那不是什么金粒子,不过是些麦谷子,就为了这点麦谷,杀了两条性命?
饶是贾诩为人冷酷,却也不禁咬牙。
成公英挥动马鞭驱散了挡路的羌兵,他不在乎部下杀了谁或是抢了什么,只是挡了路可就不好了。
一路走到县治,贾诩被放在蒲团上坐好,在他面前是一脸笑容的韩遂,在他身后是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马玩。马玩身上的甲胄被除去,带着伤口披头散发,见到他坐到这里卒然瞪大了眼睛。
赶在韩遂寒暄之前,贾诩说道:“文约兄,你需要撤军南下。”
“南边的校尉等人未必能将枹罕王城拔除,即便胜了也要面临无尽的叛变。而陇县你是打不到那里的,马氏援军就在路上,每一县、每一郡的守备都由似马将军这样的将领驻守,防守源源不断。而诸君的粮草辎重只怕凭着抢夺很难支撑大战,您不必摇头故作轻松,士卒放着大钱不要抢些谷物说明什么您比我更清楚。您若再进兵汉阳,全凉州仅剩的那点丰腴土地、可耕民夫就要被你手下那些羌胡人杀光了!”
贾诩根本不管韩遂在想什么,他摸到了韩遂的痛脚,他不顾道德礼法归顺大汉又反攻马越无非是看到了称霸凉州的可能,他只需要让他绝望就够了。
会饿死在称霸前一刻,无疑最令人绝望。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九十九章袁氏讨益
美阳县,程立所主持名为‘劈柴院’的情报刺探组织经过半年多的休养生息,可谓是大有进境——
如今再司州之地,七个县城中的酒肆易主,无论是洛阳的金市、长安的马市都有程立手下间使的身影,这其中的功劳,自有程立一份,更多的却是来自曾经的北军长水营老卒们的意气相投。
中平六年,先帝大丧,出任辅国的马越为缓和朝中矛盾,减轻士大夫对武夫当国的危机感下令裁去满编三千六百有余的长水军士,三个月的时间里两千余追随其南征北战的长水老卒被遣散回乡,给当时司州境内各县长吏添了不少麻烦。
这些摸惯了刀剑戟的厮杀汉回到故地,尽管长水军律严整,却仍旧有不少与乡人发生冲突的,私斗也好,作奸犯科也罢……那次安置太过仓促,士卒心中多有不满者。
而程立招募人手最先想到的就是这批人,这一批长水老卒多是洛阳近畿人士,回乡后生活普遍不如意,作为辅国将军马越麾下首号雄兵他们风光了太多时日,一朝裁军对很多人而言便意味着要与最光辉的往日作别。而随着马越兵败远走凉州,他们心中感同身受,皆为马辅国心有不甘。并且多有武艺在身,熟悉各式矛弓运用,几乎不用训练便能完成作为死士的必备条件。
忠心与武艺,是一名武士最重要的能力。这些长水老卒,无论是对马越的忠心,还是武艺的纯熟,皆属上佳。
随着美阳方面派出的间使将他们一一收拢,劈柴院的实力大涨,操着兖州口音行走在司隶之地的汉子越来越多,再加上投入训练的千余长水老卒,程立手中可动用的力量很快就达到了两千人之巨。
这几乎就是一支军队,一支忠于将领的私兵部曲。
程立可一直没闲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从司州各地被装入小竹筒里传送至美阳,他做事的难度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长水老卒的训练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参与了,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接收各地传送的情报,一一探查,酌情向凉州传送。
但是一直持续到昨日,他都没有可用的、值得向陇县传送的消息。
这些日子唯一可称得上大事的鲜卑攻汉,他知道的并不比凉州早多久。
这结果不禁令程立感到气馁,但他并未有片刻停顿,他坚信着只要不放弃,情报在将来就会拥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对马越的帮助也会越来越大。
程立的毛笔在兽皮上晕开了墨色,毫无意识地画了个壮士手臂上弓着的轮廓,思虑片刻,在旁边写上一字,凉。
这便是凉州的轮廓。
边境之所以是边境,只有一个可能,其民众多秉承着长久以来操习弓马的军事传统,但也意味着少耕种,或者说因为土地贫瘠,耕地不能满足百姓生存需要,转而以其他的经济形态富足生活。并且边境往往有着复杂的社会环境,类似于凉州的汉人、羌胡、鲜卑人三方关系,并州的汉人、匈奴人、鲜卑人,幽州的汉人、乌桓人、鲜卑人等等,这种特殊的文化环境决定了边境是个矛盾多发的位置,难得安定。
这也几乎是程立的想法,他认为当今天下大势必然要朝着分崩离析类似春秋战国天下大乱的局势发展,马越想力保凉州一地,偏安一隅地让凉州在即将到来的战乱中变成一块百姓富足人民安乐的土地尽管浪漫,确实不切实际的妄想。
马氏一族需要关中这块地方!
本来以马越的才力,总督朝廷引凉州兵势为援,是天下将倾之前唯一可以避免战乱的方式,至少,有马越坐镇朝中,一可对韩遂等叛军造成震慑,二则马腾等将领心向大汉,凉地局势形成微妙的平衡。这么一来,凉州兵力尽数可为大汉所用。
可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马越之升势如平地起楼观,颓势亦如白蚁腐高墙。
在程立眼中,洛阳城那班达官贵人、尤其是起兵的袁术和内应的袁绍,简直蠢到了无可救药,尽管他们兄弟一个政治手腕无可挑剔,一个领兵作战可圈可点,可说到底,难不成他们还能做的比马越更好吗?现在的一切情形都证明了,马越坐镇洛阳时朝廷统领凉、并、司、幽、扬、青、兖、徐八州。现在呢,一下子各地太守纷纷或起兵自守,或心怀异志,算是彻底乱了,名义上冀、幽、青、徐、司五州还在掌握,可朝廷的诏令只能在司州内部奔走,入了别州使者立刻便会被突然出现的刺客盗匪斩杀。
说赶走马越是为国为民程立第一个不信!
但同样的,内心里倔老头对马越的表现也是恨铁不成钢,就差跳着脚指鼻子骂蠢了。
尽管是因为马越心头的那些正义感、以匡扶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大义凛然将程立聚拢在旗下,但程立内心里反而矛盾的希望马越能丢到那点仁义道德,以诈力夺取地盘,便是夺取汉家天下倔老头也觉得无所谓。毕竟他们生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大争之世!
马越太想做个圣人了,可程立明白真正的圣人是根本不存在这个世上的。活在这世上若为了些许礼义廉耻束手束脚,无法自卫的唯一下场便是被人杀死,死路一条者只能为他人让道。但程立不想让马越为他人让道。弓刀铁马与强权统治着天下是亘古不变的唯一道理。
比起马越,程立倒是更看好小马超的脾性,对待敌人不畏礼法,抽刀宰了便是!
正当程立在劈柴院中思虑自家使君何时才能被冰冷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最终因为凉州即便再发展再富强也仍旧难以供养数以五十万计的汉民生计口粮时绝望地将心中那个圣人掐死时,劈柴院走进一位砍柴人。
两担干柴被放到院中,程立抬起头,看着家中帮闲递给那砍柴人十个大钱,随后不着痕迹地从干柴中拿出一小截细竹筒揣在袖中,走过堆满干柴的院落,放在他的手里。
密信很短,只有短短四个潦草的蝇头小字,但看在程立眼中却令其发出火热的激动模样。
‘袁绍攻益’,密信上这样写着。
去年冬,袁绍初领朝廷,袁氏门生故吏张导携其外甥、十岁的高干落魄非常地来到洛阳投奔袁绍。他的姐夫高躬为蜀郡太守,年前因刘焉入蜀,将州治私移绵竹,更将随同其前往益州的孟陀等人各自任为太守,没有朝廷诏令便擅自免去他的蜀郡太守之职,回去后越想越不舒服,再加上被刘焉的随从等人挤兑,久而久之胸中郁结竟是撒手人寰了。
这下自,袁绍可是火了。管什么汉室宗亲,马越那厮混战中将刘岱阵斩,也没见着如何了,更何况你个不服朝廷的刘焉。
经过半年之久的稳定朝堂,袁绍心头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正想着要一步一步整治各地割据的州牧、太守,刘焉第一个送上门来。当下厉兵秣马,发南北二军,老将朱隽为征南将军,都统兵马六千总领益州兵事,传檄天下讨伐刘焉。
响应者如南阳袁术、长沙孙坚、汝南归附群贼。随军出征者甚众,出身陈留高氏的校尉高览、袁府门生颜良、文丑二人也都得了官职。就连马家的小郎官也在此列,转征为冲折校尉,统御七百余人,也算是继家族传统沾到将的边儿了。
这一仗立些功勋,皇帝记得马越的师恩,马伯瞻一个偏将军是跑不了的。但是同样的,这一仗过后,袁氏在朝廷掌握的武力也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也是地方与中央的第一次正式开战。
程立的头脑飞速转动起来,他该怎样利用此次朝廷出兵益州,来为马越谋取更大的利益呢?
窗外,有人推车走入院落,堆满一车的厚实稻草。车夫与侍从打了个招呼,推着车子去到后院,离开程立的视线。
侍从叩门入室,在程立身旁垂首轻声说道:“夫子,从河东运来的兵器上路了,三张强,四十箭簇,两柄环刀,七个矛头。”
程立默不作声的点头,这些日子他从各地的兵器都已经陆续送来,但眼下他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武装之上,握笔在一卷兽皮上写出目前所知的天下大势,快速卷起塞进竹筒中递给侍从说道:“速速送往陇县,务必亲手交付使君手中!”
“诺!”
更远的洛阳城外。
都亭驿,威风凛凛的后将军袁术遍身红甲抽出汉剑指天怒喝。一面鲜红的将军大纛下是一望无际的汉军,随着皇帝清脆的嗓音响起,整部大军开动,浩浩荡荡背向洛阳,直面西南而去。
骑快马插轻旗的斥候早在三日前出发,奔向凉州陇县。
秦川六道难以行军,袁绍定下的路线为凉州借道,由散关入陈仓道,直下益州攻取汉中,入川擒杀刘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袁术此战,势在必得!r/r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章信念之战
初平二年,多事之秋。
夏季天下各地开战,公孙瓒出兵击青州黄巾军,斩级三万有余,拜奋武将军,蓟侯。刘备携张飞、徐荣入主平原国,励精图治。曹操携故友宗族在东郡另起炉灶。中原王师兴兵讨益州,并凉北面鲜卑开战,凉州更是打得一片如火如荼。
凉州,戎丘的战事随着马越向后撤军而告一段落。
当日关羽夜袭,宋建鸣金收兵,马越趁势抓紧敌军后撤无人断后的机会命阎行率兵进击,四千余骑奔杀五里,直教宋建兵马血流成河。
那一战,斩级六千有余,可谓收获颇丰。
但终究经历连日大战,马越不敢留在戎丘坐以待毙,当晚趁夜回撤至冀县,将斥候撒遍。随后好似追风一般源源不断送来的便是河首兵马诸多举动。宋建万余大军兵分两头,一支主力挥师冀县誓要擒拿马越一众,另一支则在西南五十里古道布防,据天险以守备西县来自董卓军的威胁。
汉阳郡冀县,草木皆兵。
守城的将士夜不能寐,斥候在数里之外枕着草木休息,身上遮盖着散发腐味的叶片,河首的敌军离他们太近了。
近到一不留神,就会被敌人的匕首割了喉咙。
……
“诸位兄弟,宋氏兄弟是咬住我马越不放了!小股河首骑兵在朱图山与我部斥候交战,这是今早的事情。”冀县县治已经给马越让出作为凉州汉军的前方本阵,三更半夜里官寺仍旧灯火通明,除了麾下武将关、甘、徐、阎、李、郭、马等人外,冀县本地望族姜氏的姜叙亦在此列。马越穿着木屐在堂中踱步,脚下踩着是铺开了的汉阳郡地图,说道:“今晚,河首主力或许已奔赴朱图山,分兵之后,大致还有八千到一万的兵力,诸君可有破敌之策?”
八千到一万,这仍旧是双倍于己方的兵力,出城不胜则败,守城则束手无策。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难题。
见众将沉默,马越对姜叙说道:“姜兄,百姓这边交与你可好?一两日内无论用何种方法,将散步乡里的百姓迁入城中,莫要令百姓遭殃。”
以人为本,是马越唯一的信条。
战,可一败再败,阵,可一输再输。只要重振旗鼓,他还可再来打过。但若人没了,那便真的败了。
姜叙闻言猛然抬头,严肃地拱手说道:“诺!”
“彦明,公明,我等还有多少兵力?”马越需要对自己全军有个明确掌握在心,“兵法有云,倍则分之,我等要想方设法使敌军再度分兵,逐个击破!”
徐晃拱手说道:“回主公,此战我等伤亡过半,可战之士还有六千余,战马五千余匹。”
五千余匹马……马越暗自叹息,出征时大军过万,战马不过七千余匹,此时人死伤一半有余,多了斩获战马却还有不少,真是教他不知该笑还是哭了。先前的战事打得不错,尽管败退却取得了足够的收效,宋建一方也不好受,若非最后关羽等人奋力袭杀,士卒拼死征杀,他断然不敢再有此际设想出城的本钱。“公明、阎行,接下来你二人率本部轻骑出城,左右相互掩护,轮番引诱宋建分兵,设伏也好、对阵也罢。敌少则合军击之,敌众则撤,使敌军疲于奔命!”
马越手指轻叩太阳穴,突然间他想起麾下一人,抬头拍案问道:“彭脱何在?将他找来。”
此次出征马越本部可谓是倾巢而出,自家家将全部带了出来,关、甘等人为将,更多的好似安木、彭脱、彭式等人都追随杨丰在马越左右担当护卫。基本上除了地震时受伤的孙毅之外悉数参战。马越这么一问,侍立身后的杨丰便应诺而出,不消片刻便引着彭脱入室,彭脱当下跪伏拱手问道:“主公唤在下何事?”
黄巾之后,已有数年了,当年彭脱被马越从濒死之地救出,与同病相怜的黄巾贼首何曼一同被马氏随从安顿在陇县张家川中,分得微薄田产、几个帮闲,终日无所事事,他是马越救回的人,身上印着马越的名字。川中谁也不使唤他,马越又从不召见,硬生生地让一条八尺汉子闲在川中数年之久。好在彭脱并未自暴自弃,他心中总想着如何报答马越的救命之恩,终日磨练刀马,闲暇时甚至在川中求些兵书战策来阅读,时刻准备着在主家必要之事献出自己肝胆之力。
前些日子随军出征的消息一起,他便带着何曼投身马越军营,左右说了不少好话,才作为马越的亲信护卫左右。今夜正在县治外侍立护卫,忽闻马越相召,当下心头大悦,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听从驱驰。
姜叙一见这容貌普通的汉子还穿着一身侍卫模样的衣甲,不禁感到奇怪,马使君找此人来议兵事?头裹一条黑巾,颧骨上似凉州汉子一般带着夏日难消的冻伤,穿着一身侍卫才有的皮甲对马越满是恭敬……姜叙当下断定,此人不要说领兵的将军、便是校尉曲长都决计算不上,只可能是使君亲信。
若将大事吩咐此人,恐怕姜氏宗族的大事就要重新考虑了。
“彭脱,我没记错的话你曾断过皇甫将军的粮道月余。”马越一张口便引得堂中没见过彭脱的人大为惊讶,这天下只有一个皇甫将军,那是用兵如神的存在,就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能断了皇甫将军的军粮?使君不是在痴人说梦吧?不过若是真的,那才更令人惊讶,断汉军的粮,这人是什么身份?却见马越眯着眼睛问道:“可有此事?”
彭脱不知马越要让自己做什么,但他却对马越绝对信任,沉着地点头说道:“回主公,那是光和七年在颖川郡……”
还没说完,便被马越制止,说道:“若此时给你五百轻骑,绕过朱图山为我断了河首的粮道,你可敢去?”
姜叙的嘴巴惊讶地能放下一块石头,光和七年颖川郡……断皇甫将军粮道……此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除了黄巾乱党还能有谁?当年八州遍地黄巾声势浩大教天下都震动,而此时一个黄巾贼首竟然在数年之后现身凉州牧马越麾下?
断粮道,深入敌军后方断粮道,这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彭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对上马越的眼睛说道:“主公,您还需拨两个会骑马的本地猎户、再……给属下两匹,两匹劣马。”
马越抿了抿嘴,向最早追随自己的杨丰关羽转移了一下目光。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当年的凉地郡都尉彭脱毅然决然地投身黄巾,义气!壮烈!时至今日却连自己的马匹都没有,若非当年的变故,他当是若马玩、窦良那般的人物,麾下千骑争锋,名声传遍凉州!
“阿若,给彭脱想要的所有东西,把我的战马给他!”马越起身离席,走下堂将跪伏的彭脱扶起,说道:“往事已过多年,切莫被其困扰,此次断粮极为重要,其余诸将均无你的经验,因此这九死一生的事情只能由你来做。不需一月,只要断其一旬粮草足矣,若事不可成不要鲁莽,回来再说。”
彭脱重重地点头,对马越将自己的战马送给他也没有丝毫表示,旋即告退,转身出府。
徐晃阎行领了命令,回去整备兵马,在凌晨时分出城,马越等人在城头目送着两部轻骑出城,一左一右隐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两部兵马近两千步骑,尽管破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给宋建多造成一些困扰,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方便彭脱所部越过主力绕到后方就算成功。到时候三面兵马,无论是粮道还是侵袭,他总要分些兵马出去,这么一来便可命最精锐的飞熊军与训练最刻苦的覆甲军倾巢而出,在必要之时打出致命的一击,让河首蛮子滚回老家去!
马越在城头待到天色将明,仍旧不见彭脱的身影,转头对杨丰问道:“彭脱呢,怎么还不出城?”
杨丰对城下的游侠一阵问询,这才登城在马越耳边说道:“他和何曼在马厩里坐了有一个时辰,这才去校场提领兵马。”
就在说话的当口上,自城西校场方向浩浩荡荡五百骑在街道上一字排开,领头双骑扛着锈迹斑斑刃口却锋利非常的铁刀,腰间跨着青铜手弩,额头统一系着黄色裹额踢踏而来,正是彭脱何曼二将。
二人在城下对着马越等一干将领遥遥拱手,率部整军,彭脱单骑出城回首对着城楼上的马越遥遥一拜,挥手号令全军,策马扬长而去。
城上杨丰皱了眉头,小声嘀咕道:“张角都死了多少年了,还系着黄巾。”
“大概是寄望大贤良师在天之灵的保佑吧。只是张角绝不会保佑某家的军队。”马越看着天边泛白摇了摇头,领着诸将走下城楼,临到城下又突然回头感叹道:“他在为了信念战斗,很纯粹的将军。”
说罢,马越笑了,这是戎丘之败后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他们都在为了信念战斗,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为了凉州,为了天下。
现在,只是这场叫做‘匡扶天下’的战争的第一步!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一章后方有变
“袁术,凉州借道欲行陈仓至益州攻刘焉?”
马越在晌午被杨丰从睡梦中唤醒,一面喝着汤囊蓬头垢面地接见了来自劈柴院的信使,正当他皱着眉头思虑这件事时,门房来报,府门前又昏倒一骑,穿北地凉州军服背插翎羽,也是个信使。
鲜卑攻汉,袁术讨益,一下子事情全来了。马越当下召集部下共商大事。战局瞬息万变,众将都提着心劲儿,一听马越召集都急急忙忙地赶到治所。
最先进来的郭汜首先嚷嚷道:“南面这么快就有情况了?”
“稍安勿躁。现在情势更复杂了,鲜卑人南下,具体还不清楚,但窦良已经领军北上支援鲜平,看模样是朔方撑不住,杨奉他们不行了。”地图在大堂铺开,马越指着陇关方向说道:“袁本初不知那根筋搭错了,起汉军要攻益州。”
“叔父,他们打他们的,司州和益州的事情……”马超神色不虞,怒道“关咱何事!难不成他要让咱们出兵?”
马越摆手,摇头皱眉说道:“不是咱们出兵,而是他们要借道,汉军要入散关行陈仓道直取汉中!”
这一下子,众人都懵了,关羽面色如常,只是言语中多了一分忧虑说道:“散关,可没在咱们手里啊。”
“走散关肯定不行,宋建弄不好就把汉军吞了,到底是汉家儿郎,不能这么死啊!”姜叙尽管是个凉州豪强,却看得出胸中亦有拳拳报汉之心,两手紧紧地攥在拢袖中说道:“使君,不然……让汉军由陇关入凉,共击宋建?”
姜叙的建议不错,如果马氏与袁氏没有过往仇怨,得精锐南北二军助阵的凉州军南驱宋建只怕能将他打到大雪山上!
“放袁术入陇关,我马越没那气量啊!”马越面带几分惆怅,他何尝不知这对他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呢,一旦抓住就能真正的手掌凉州大权!可他敢吗?一旦袁术倒戈一击,家底拼光了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保不住可当如何?“我在洛阳与袁氏多有冲突,司州一战云长更是斩了他的先锋大将,姜兄,他从陇关进来打的只怕就不是刘焉了!”
更何况,南北军出征都是有着先例的,地方太守也好、刺史也罢,汉军行至一地,地方便要供给粮草。
马越从哪里匀出万余汉军的粮草来?
姜叙被马越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数次冲突,这冲突的架势有多大?阵斩先锋大将,他们之间仇怨有多深?姜叙不敢多问,只是内心中给自己正欲效忠的这位凉州之主身上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危险标签,同时对其身侧这些正襟危坐的善战之将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袭击皇甫嵩所率汉军粮道的黄巾悍将,阵斩天下第一豪门袁氏嫡子先锋大将的无双猛将,威震凉州的酒泉游侠,以一人之力阵斩河首九将的少将军……姜叙不动声色地吞咽下口水,手指扣着几案说道:“这样的话……那咱们必须让他们从散关过,而且必须要在他们能过的情况下通过,否则只怕使君与朝廷的关系会进一步被破坏,乃吾辈所不愿矣。”
“然也!”马越高兴地拍手,抬手一指姜叙,这话他是说到点子上了,他马越可万万不可跟朝廷的关系再变差了,朝堂议政一直是以妥协为主的政治行为,与武夫行事不同,若关系进一步恶化哪怕皇帝再保他,凉州马氏也会被划到叛军的阵营中去,凉州一地已经三方交战寸步难行,若再与朝廷决裂,只怕他马越只有死路一条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姜叙言语中已经在为自己设身处地的去着想,无论盟友也好,下属也罢,冀县中有豪强相助总是好的。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某家认为此次无论是鲜卑南下也好、袁术讨益也罢,危机中都伴随着机会,过了这道坎儿凉州或许就能改换新天,只是看我等能做些什么来破解此局了。”马越说着,突然挠了挠头对杨丰说道:“阿若,恐怕你的游侠得为某奔走一遭了。”
“主公请下令吧!”杨丰当即起身抱剑拱手道:“属下无所不从!”
“让游侠儿向西北方向奔走,探听沿途消息,凉州此时可谓风云际会,某不信韩文约会没有动作,放出你的爪牙去打探吧,某倒要看看凉州还能乱成什么样!”
杨丰应诺转身离去,李傕突然问道:“使君,怎么看您样子一点都不担心?”
“若只有宋建一人,某会担心要死,毕竟河首并非只有陇西一郡,武都之兵尚且未动,他定有后手蓄势待发。硬拼,咱们是无论如何都拼不过他的。”马越心情轻松地笑道:“只是这一乱起来,来的人越多,凉州越乱,某反倒不担心了。如此一来谁都像某一般多方掣肘,你且看啊,所有人都是鲜卑人的敌人,他们最先不必担心,鲜平有牛辅、杨奉等人,如今又多了窦良的北地之兵,况且并州乃丁原治下,那老匹夫兵多将广,断然不会坐视不管,若他们都制不住,那便是加上咱们凉州也够呛,所以鲜卑人是最不需担心的。”
“袁公路与某有仇,但终究宋建是叛军,他不会双面开战,只要不给他吞下我等的机会,他还是会帮某家牵制宋建,只是不会出死力气罢了。”
说着,马越将手指到陇西武都二郡,说道:“河首宋建的敌人也不少,至少有一半兵力被咱们牵制,本来尚能腾出武都一郡人手留备一举攻破西县,北上长驱,可袁术这么一来,武都之兵也别想轻动。咱们压力便小了许多,只筹谋如何把陇西主力打回枹罕足矣。况且他的领地与咱们一般,皆与韩文约接壤,若说区区封出十部校尉便可堵住韩文约的嘴,某是万万不信的,这事若让某来,当遣云长率万余兵马直下枹罕,再出一支大军兵指陇县……不好!”
关羽听着马越分析,最后猛然瞪大了眼睛,他想的和马越一样。他若能想到,韩遂也能想到,谁都不是傻子。
甘宁对凉州没有那么多了解,看着马越关羽二人面色大变,急忙问道:“使君,这是为何?”
马越根本不顾甘宁发问,猛地手伏几案对姜叙问道:“汉阳的辎重粮草,近日可有变化?”
姜叙不知所云,被马越猛地变脸吓了一跳,有些胆怯地说道:“这两日没军粮从后方运来,在下想着后方民夫疲惫,便自作主张地从姜氏粮仓取出粮草补上些许……使君,可是后方有变?
“果然,粮道被兵马断了。”马越手掌猛地一拍额头,后悔不已地说道:“只怕韩文约的大军都打到平襄,陇县危矣!”
……
平襄城池早被韩遂大军踏破,数日之间,韩遂大军连克平襄、阿阳、显亲三县,兵围成纪,随后分兵遣芒异、烧塞二将御八千兵马屯驻显亲把手交通要道,防备马越回援。气吞山河的架势直指陇县,欲一战定汉阳郡之归属!
河首陇西更不及,庞德、白虎武马步万余兵临河关地不过五日,河关开城请降,之后长驱直入一路胜的轻松,击破一支三千人有余的河首大军当即兵围枹罕,能征善战的惯将都被宋建带出,城中留守文武百官被韩字大旗吓得屁滚尿流,早闻风逃窜,守将坚守十余日,枹罕陷落。宋建就这么在他轻启的战端中丢掉了王城一座。
很明显,贾诩的攻心之计未能成功劝说韩遂,但他提醒了韩遂。克战阿阳之前,韩遂下令,攻城得胜不得毁坏农田、伤及农人。至于商贾富户,则随部属抢掠。
毕竟,贾诩说得对,粮食才是大军之根本啊。眼看着到秋天,能将整个汉阳纳入囊中最好,便是不能,快入秋了,带着汉阳一郡麦田收成回金城也是极好的,汉阳不行还有陇西呢,无论如何,这一仗我韩文约已经赢了!
韩遂倒没过多为难贾诩和马玩,都是凉州兄弟,讲那些叛军汉军的没意思,朝廷没人关心凉州人咱们自己关心嘛,羌汉一家,这二人皆有才干,何不帮我韩文约呢?
以至于,韩遂开出了极好的条件,非但随军征战让他们跨战马被勇士保护在韩遂旁边,就连军机要事都同参,承诺即便攻破张家川也不会伤害他们的家眷,甚至同意了不伤害马氏一族一根毫毛。
当然,哪怕说的再好听,实际上二人仍旧是被软禁在军中的俘虏,只是待遇稍好罢了。
这一日军中议事,马玩、贾诩二人在数名勇士的侍立下坐在大帐边缘,居中的是韩遂与其亲信的几部名义上的汉军校尉。这不是正经的军机要议,只是一次类似庆功一般的首领聚会。席间谈及攻下汉阳的地盘归属。韩遂是为了整合凉州力量并不看重地盘,但诸部首领征战可是为了兵马财富,这一切都需要地盘来创造,因此吵得面红耳赤。
在这其中,领地接壤汉阳的治无戴、滇吾二人最为要紧,二人险些拔刀相向。尽管争端被韩遂以威望暂且压下,但仍旧被有心人记了个通透。
贾诩神色如常地饮汤自若,但心思却始终放在诸部首领那边,趁着治无戴喝过酒前去如厕时贾诩也装作腿麻起身,由羌人勇士看护着走向厕房……谁的心里还能没点龌龊,贾诩要做的,便是用言语将这股盘踞在别人心间的阴暗角落狠狠地挑出来!
计谋就像美酒,沉淀的越久,揭开樽盖的那一刻才会越透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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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二章围剿阎行
尽管知道后方有变,尽管兄长家眷皆在川中,尽管后方的乱子让诸将军心不安,尽管这消息一但散布在军中便会引发兵乱……那么多的尽管,但马越不敢挥军北上,更不敢离开冀县。
他明白,这个时候他一旦心乱了回师北上,那汉阳就算彻底完了。就他对韩遂的了解,那个男人心思深重,不会给他留下一点儿可趁之机,回家的方向一定备足了强骑劲步,只等着他领着残兵败将自投罗网呢。
“叔父,领军回去吧!”最先坐不住的不是李傕、郭汜等客将,得知宗族此时大略正与韩遂决战,马超率先起身说道:“就算韩遂备下大军,侄儿也为您冲个七七八八,汉阳乃叔父安身立命之本,若汉阳丢了,叔父可就危险了!”
“使君,带我等杀回去吧!”这是甘宁,起身眉目一横言简意赅地说道:“属下为您冲阵,擒下那个背信弃义之徒!”
关羽低着头面色严肃,他不像甘宁等人戛然一身,家眷都在川中,他比谁都想率兵攻回汉阳。可他沉默了许久,偏偏艰难地摇头,缓慢地说道:“不能回,若是你们,路途艰险定有伏兵,况且大军一撤,公明彦明彭脱三路兵马便被丢在绝地之中,冀县、西县也随之被宋建攻破,北有韩遂、南有宋建,两向夹攻之下……三千残兵可有生路?”
马越听到甘宁叫自己使君,当下有些尴尬地摇头,算上西县、冀县,自己所能控制的地方不过七八个县城,哪里有这样的‘使君’,城池都要丢光了!
关羽的话让众人都愣住了,众人陷入沉寂之中,姜叙的心最为不安。他的宗族都在冀县,尽管有千余家兵甲士,但若无汉军主力哪里会是宋建的对手。若是此前也就罢了,如今冀县作为凉州汉军的粮草大营与主帅本阵,若是马越北上,他难道还要迁移宗族追随吗?
思虑之下,姜叙急忙拱手说道:“使君不必为军粮担心,即便后方粮道被断,姜氏亦可为军士供粮,只求使君莫要令贼寇攻掠郡县,坏了民生啊!”
“姜兄的意思是要某固守冀县?不妥,冀县是固守不能了。”时至今日他还拿什么固守,再固守只怕就死在城内了。宋建大军一至,没有纵深他拿什么来与宋建的大军游斗。不过众将均是勇烈之人,没有他想象中的垂头丧气令他鼓舞,当下说道:“暂且固守冀县,待前锋探明敌情,现在的关键不在我等,而在徐、阎二人及彭脱兄弟。”
“至于汉阳,鞭长莫及,不得回援。”马越闭上了眼睛,“只求……兄长能坚守陇县,以待变故吧。”
在无可奈何之下,马越只能暗自祈祷,同时在心里还有一点儿小期盼,期盼兄长能带给他一点惊喜。在他回凉州之前韩遂也曾数次攻至陇县,兄长与其对攻数次都未能使韩遂得逞,只是不知这一次,兄长是否还能扛得住!
……
朱图山,河首大军本阵。
经历戎丘一场惨胜,尽管战线向前推近百里,至汉阳境内。但宋建一军可谓是损失惨重,三万大军如今刨去分兵在西线驻守的两千兵马,戎丘之战死的死、伤的伤,中军大纛都被敌将砍倒,士气大跌之下又被马越大部骑兵追袭溃散,屯驻朱图山下的仅剩九千兵马。
那一战,便教宋建损失过半,他怎能不痛!
此时此刻,宋建屯于朱图山按兵不动,只派遣少数斥候前往冀县一代探查,打制攻城器械看似准备强攻城池。但实际上宋建没有那么鲁莽,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给马越施加些许压力,早在数日之前他便传信武都各部调集兵力由西县突破汉阳边防,待击溃董卓所部西县守军之后再直击马越。
到时候,汉阳各地手到擒来,岂不快哉?
朱图山在汉阳与陇县交界算是个标志性的大山,朱图山以北则是大片的草原,西南的深林则一直蔓延到陇西郡,东北方向则是深林与草原共存,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朱图以北,其他地方都不易大部行军,这是马宋双方都必须要面临的问题,所以他屯兵与此,静待武都大军兵临西县。
宋建正招来几个亲信将领商议着待到武都军势过来如何以最快攻破冀县,忽然有斥候回报,前往北面的回马帐十三骑的尸首在茫茫草原上被发现。距离朱图山,四十里。
闻听此言宋建不禁暴怒,回马帐是他的心血所在,每一名骑兵都是聚集河首资财的精锐军士,哪怕只做骑卒来使用,五百回马帐聚在一起足可当两千人来用。可现在十三骑就这么死了,毫无线索可查?
其实宋建知道,根本不需要什么线索,这一定是马越的部下、甚至可能是马越本人亲至,伏兵于北面草原,欲图劫营!
宋建当下传令说道:“召集部众,派出两支千骑队在草原上搜索汉军的踪迹,发现便立即杀光他们,不留活口!二弟,你去营中再督两千兵马以待策应,防备北面有敌人偷袭。向东面放出斥候,沿山脚向林中搜索,防备敌军绕至背后。”
一番战令之下,河首骑兵飞速地动员起来,羌人汉子们扛着长矛跨上骏马奔出营地,向着北面草原展开搜索,草原上哪里藏得住什么敌人,何况不是三五骑,而是敌军大部。几乎就在两支千人队出发后的一个时辰便有羌人骑卒回报,在北面二十里外发现敌人的踪迹,跟着脚印他们的斥候找到了一处简陋的营地,敌人严加防守他们不敢接近,询问大王当如何处理。
探报得知敌军只是小股部队,寥寥数百人。宋建没有丝毫犹豫地命令他们向敌军营地发起进攻,阴差阳错之间,宋建下令撤回东面的斥候。
在朱图山北侵扰宋建的是阎行率领的五百骑兵,不过如今只剩下四百九十三骑,在阎行看来,那些河首回马帐的骑兵是真正的勇士。己方四名斥候对上他们只逃回去一个报信,三骑尽数折在草原上,后来派出百骑追杀最终仍旧折损四骑,那些人悍不畏死的汹涌战意令他的部下感到恐惧,但阎行知道,这就像董卓的飞熊军一样,没有那么多的数量。
阎行这么知道数量不多?要是这种战士宋建不多说有上三千名,两军对阵的时候早就横扫戎丘了,还用折损过半?
不过阎行也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他刻意地让军士留下马蹄印将敌军引到前些日子的营地里,其中已经布满了陷马坑、拦马刺。留下五十骑在外刺探,四百骑隐藏在起起伏伏的草地之间,等待着追杀他们的敌军。
他要在这个营地打上一场翻身仗,进一步削弱敌军的优势。
阎行是有恃无恐的,他认为宋建这一次不会派太多敌军前来,毕竟只是小股散骑,不至于大动干戈。
可他错了。
当成群结队的羌人策马扬刀呼和着奔向他的营地时,阎行知道自己错的彻底,那不是他想象中的二三百骑,那是整整一个千人队。在洛阳时他看过太多军阵,这种散开的骑兵队列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有多少敌人!
男人有许多奇怪的行为与道理。若是几年前的阎彦明,便是单骑入阵冲向这千骑敌军他都不会有丝毫畏惧,了不起一条性命,老子不要了便是!
可现在他不能,责任心使他像是失去了曾经的勇敢一般,自从有了军职他的肩头就总是沉重非常,就像主公马越常常教诲他的那样,他是将了,不是大头兵。身后四百多个兄弟的性命都挂在自己肩膀上,他哪里还敢任性而为?
看着被自己留在营地手足无措的骑兵们,阎行满心怒火却不敢命令属下进攻,当敌人冲至近前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根本来不及架矛阻挡就被三四柄长矛戳在身上,当下一命呜呼。更多的士卒聪明一些,眼看着敌军势大便撤入营中,但这也只是短暂地庇护却无法在敌军手中救出他们的性命。
部下被屠戮,自己却只能锁在小山岗下眼睁睁看着,这种感觉令阎行浑身颤抖,他在心里怒吼着,寄望于敌军一下子冲进营地,快点冲进营地,不要再屠戮我的兄弟、我的袍泽了!但这都无济于事,数息之间被他留在营地中的部下几乎死伤殆尽,战场上只有无尽的哀嚎声震动着他的心。
他转身四望,他身旁埋伏的部下看向他的眼神似有疑虑,好像在责怪他为什么选择那些兄弟去赴死,自己却站在这里不发一言。
这里不是中原,凉地汉子的心思被感情左右,他们才不顾敌军有多少,明明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都和他们拼了,可是我们的首领,你在犹豫什么?
“跟某上马,不要掉队!”阎行小声地吩咐左右,口令一个个传达下去,直到所有人都抓着缰绳,阎行眯起眼睛盯着那些在空荡荡的营地中耀武扬威的敌人近乎疯狂地嘶吼道:“跟某冲,宰了他们!”
阎行一拍马臀骏马先奔跑了起来,跟着骏马奔驰数步,双臂使力轻压马背,身子已然腾空上马,呼啸声中四百余个满心怒火的汉阳勇士在怒吼中向着满面错愕的敌军冲锋而上,阎行到拽着铁矛尾端在与敌骑撞击在一起的同时猛然挥动起来,三十五斤的混铁矛夹裹着巨力让面前的敌军碰到就死,挨到就伤。这一匹丹山军马载着汉家校尉奔过的土地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从营东冲杀到营西,越过重重的辎车与陷马坑,敌军不是变成落在身后的残肢断臂就是落马被踏成肉泥。
其身后汉骑亦是各个奋勇,气势如虹竟将近千敌骑杀散。正当阎行大显神威的时候,重重敌军已经围了上来,这不过三百有余的并未阻住怒火中烧的阎彦明继续冲锋的阵势。但在草原的另一头,地平线上他看到更多骑兵正擎着刀剑浩浩荡荡奔驰而来,其上的宋字大旗足矣令阎行披靡。
打个呼哨,阎行跃马在战场上奔驰着号令部署向北撤退,之后返身冲入阵前挑翻敌军数骑。
“所有人快撤,我阎彦明来断后!”猛地将敌军杀出一道缺口,阎行横矛立马大喝道:“敢死者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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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三章略阳之战
武都郡的河首大军在官道上蜿蜒行进,这万余大军作为宋建的生力军很快将会抵达西县,与驻扎在西县以西的两千枹罕兵马汇合,以图一举攻破由董卓驻守的西县城池——
北方的草原上,阎行率领部署与河首千余骑在草原上展开了一场事关性命的生死搏杀。逃离营地时尚有二百余骑,逃出不过二十里敌军仍旧穷追不舍,阎行率勇士反冲一次,为大部队赢取了逃生时机,但奔至距冀县十里外时,便是只剩下二十三骑了。
他将马越给他的五百骑历经一场战斗,便全败光了。
垂头丧气的阎行呼唤着冀县城门,前往治所领罚。
……
更北的方向,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孤立着一座城池,这里汉阳郡的中心。
略阳,这座古老城池有着辉煌的历史,根源可追溯至东周战国时期。而今天,它只是大汉凉州边境上一座孤零零的小城,既不是战略要冲,亦不是州郡治所,只是一座边陲小城。但这一日边陲小城迎来了不同寻常的朋友,而在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也将间接地改变东汉凉州未来的格局,一场战争将会在这里打响。今日过后,略阳将会随着这场战争的名字而传遍凉州。这不单单因为今天领军到这里的人名叫韩遂,也因为护城河外摆出阵势迎击的将领,是凉州牧马越之兄,马腾。
韩遂的大军正在列阵,近两万兵马形成三股锥形阵,最先头的是全凉州羌人中最优秀的马弓手,当主帅号令冲锋时他们将冲至敌军阵前抛下第一轮箭雨,随后维持环形转为侧翼,为后方两个锥形阵的步兵、骑手掠阵。这是他们的战法,追随韩遂在凉州这块养育他们的神圣土地上南征北战,他们一直担当这样的要务,从未出错。
这些精锐马弓手都是韩遂的直系兵马,在对统御下属的看法上凉州男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他们的祖先就是这样,到了他们这辈,这块土地上仍旧流传着同样的传统。韩遂同马越一样寄望于手握主导战事的精锐,将主力交于袍泽兄弟统领,率领他们征战四方。只是这四千有余的马弓手锥形大阵已经毫无疑问地表现出韩遂在这一点上要比马越成功许多。
他们足矣震慑后面由治无戴、李相如所统领的共计一万六千的两个锥形大阵。因为他的部下更精锐,弓臂更柔韧、骏马更结实,最重要的驾驭他们的骑手更骁勇。
韩遂立于阵前顿矛策马,座下体态健美的深青色大宛马汗津津的毛色更显油亮。这是一匹配得上主人身份的高贵战马,当它方才在三个锥形大阵中驰过,伴随着主人嘹亮的战前动员与红袍嘶风而起,它适当的嘶鸣令群马臣服,就像它的主人一般。
在这万骑之前,韩遂身后立着的不是他的亲信将领,而是十余个勇士团团包围着的马玩和贾诩,二人都被结实的绢布捆绑住双手。贾诩抿着嘴看着前方的阵势默默不语,在他身边的马玩则只能口中发出呜呜声,这员凉州汉军出类拔萃的骑军将领所作所为中的残忍凶狠令韩遂欣喜以至于想要收入帐下,但倔强性子使他那一口凉州官话混杂着隐晦难懂的羌语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谩骂令韩遂心烦意乱,最后只好在他的口中塞上一大块麻布。
毕竟,性子暴躁的烈马驯服都是从套上马笼头开始的不是吗?
反观贾诩就聪明的多,很得韩遂欢心,这并非是因为这个年迈的武威男人一路上从不多话,更是因为他总能一语见地说出天下大势的种种问题并与自己的意见不谋而合,这令韩遂感到分外欣喜。当然,只有一点例外,那便是韩遂在为自己谋划,而贾诩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在为马越奔走。
“文和啊,你看那边,马伯的兵力好像稍显不足啊。”
听着韩遂深沉的嗓音,贾诩抬头越过荒凉的城郊土地望向对面……
凉州军的兵服并不像其他地方一样穿着统一,马越所拥有的资财不足以为所有士卒配备统一服装,何况马腾所率领的军士有不到一半都是临时征召起来的,有人穿着农夫的装束、有人是县兵、有的则是乡里之间的求盗模样,总之是服饰不一、形形。只见士卒们紧凑地背靠着护城河形成一个半圆的环阵,步弓手站在最外面形成松散的阵型,接着是随时准备在短兵相接的前一刻挺着长矛冲锋而出的步兵,而在阵外两侧,两支羌人模样的骑兵阵势亦做好的突击姿态,贾诩认出骑兵领头的将领是羌人程银和成宜。
贾诩对他们手里的兵器太熟悉了。这些丈五长矛的矛杆和铁矛头都是经由马越亲自督设的炼铁司经过一个被称作‘流水线’的方式赶至出来的劣质兵器,木杆用的是积竹木柲的手段,以硬木为芯外裹益、司之地商贾采购的竹子削下竹皮,再以麻绳包裹涂上大漆,这种木杆极为结实,可以说是整个凉州各方势力中最好的矛杆子。贾诩之所以认为这些兵器劣质,问题出在铁矛头上,炼铁司名为炼铁,事实上现在炼不出上好的熟铁,这些生铁打制的铁矛头对付无甲的敌人还好,一旦面对像韩遂麾下这些半数披挂铁甲的骑兵,只怕是未伤到人矛头先自己断了。
更何况,对面摆出的阵势远没有韩遂兵力多,堪堪一万人马……装备不够好,兵力不够多,兵员亦不如敌军久经战阵。
但贾诩并没有觉得这一仗悬了,恰恰相反,他已经准备待会趁乱脱出韩遂的掌控。但脱逃谈何容易,且不说身后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便是身旁这十来个看上去勇武非常的羌人汉子他就不是对手。
于是乎,贾诩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马玩,深陷敌军阵中,贾诩只能将生的希望寄望于身旁这个嘴被堵上人就谩骂不止的同袍将领了。
贾诩拍了拍马玩,换来马玩一阵横眉冷对,嘴里呜呜地怒视贾诩。
贾诩可看不大懂马玩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觉得对面马腾率领的兵马打不赢这一场仗吧,贾诩顾不得太多,一皱眉挥手示意马玩稍安勿躁,一面用眼神示意二人前方那个腰胯马刀的羌人汉子。这十几个人只有他带着刀,人生的威武高大,明显是韩遂的亲兵首领。
马玩看了看刀,又看了看贾诩,眼神中有些迷惑。
贾诩见他看到刀了,转过头不再说话。只是拱起被束缚的双手对马上的韩遂说道:“战阵不在多少,韩将军觉得自己自己一定会赢吗?”
韩遂面带冷冽的笑意摇了摇头,扬手说道:“那便拭目以待吧。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号令声在战场上响起,最先奔驰起来的是韩遂身后的锥形阵,四千余骑奔驰而出的动静让贾诩脚下的大地都感到震颤,韩文约亦策马前驱在锥形阵之后跟了上去,整个锥形大阵在他们身旁策马而过,一匹匹骏马从身旁嗖地一下便闪过,这种感觉无疑令贾诩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战栗,但他并不畏惧,因为他知道,至少在这一刻,那些锋利的矛与马刀不会斩在他身上。
整个锥形大阵冲出去了,第二个阵型随着羌种大将治无戴发令轰然而动。
贾诩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场战争是胜是败,就看现在啦!
“全军听令,前冲一千步,就在那些人身后一字排开驻马!”
治无戴口中的那些人,就是贾诩马玩和周围的十几个羌人勇士。
贾诩知道,这一仗他赢了。没错,这一仗就是他武威贾文和的胜利!
奔驰的大阵迅速分裂,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治无戴麾下的步兵全跨着弓矢,羌人家家户户都有弓箭,这东西羌种生下来就会用!骑兵奔驰到贾诩身后十余步停下,骏马不安地打着鼻息,步兵一阵奔驰随后再骑兵身后站定。韩遂所统领的弓骑已经将三轮箭矢抛射至汉军阵地,顿时战场上响起一片哀嚎之音。
治无戴这么驻马停军把后面李相如都弄蒙了,只得将让阵型前进五百步,亲自策马赶来过来。
待到阵前,李相如挥着马鞭指着治无戴神色不善地喝问道:“治无戴你做什么,昨日将军不是命我等按从前一般直接冲阵吗?”
“相如兄别急嘛,听我解释。”治无戴驱马两步,与李相如的坐骑相错,这才轻轻招手对李相如小声说道:“将军另有隐秘之事交给某,你且附耳过来。”
李相如信以为真,骏马又往那边策了两步,才刚伸出去脑袋,忽而觉得心口一凉,竟是治无戴将尖刀捅入自己胸怀,面容惊愕地指着治无戴还没说出话便一个跟头栽下马去,就见治无戴猛地一拽缰绳而出,一声呼和部下全部返回身来,高声喝道:“四千骑手马将军必胜无疑,不管那么多了,传我军令,将士们回过头来给我杀!”
咆哮声中,治无戴麾下马步军竟全掉头向着李相如的兵马奔杀过去,那边连首领都被杀了,这会又见治无戴麾下羌兵气势如虹地杀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应战,纷纷就地逃窜被治无戴骑兵一通追杀。
马腾那边的汉子看到这般情况顿时士气大涨,纷纷怒喝着将兵刃向韩遂的弓骑身上招呼,马腾大喝道:“敌军倒戈了,兄弟们跟某家杀上去呀!”
马玩看着这变故都呆了,韩遂的军阵躲闪不及正被马腾的骑兵纠缠住,眼看着就要被汉军步兵合围了,一时间他脑袋里转不过来,突然肋下被人重重地磕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贾诩那张愁眉苦脸。
接着,马玩便见到贾诩一脚踢在前面那个亲卫队长脚弯上,一把将其腰间环刀抽出一半,马玩会意急忙双手凑上,刀刃划过手腕一道红光闪过,麻绳断个通透。当下一转手腕便将环刀抽了出来,就连所手腕被削掉一块皮肉都不在意,一刀捅进满面惊愕的亲兵队长怀中。
突然的变故让众多亲卫根本没空顾这俩人,直奔向前方战场营救他们的将军,马玩一把揪出口中绢布看了贾诩一眼就满面凶狠地提着刀往拼杀最凶的地方跑了过去,一面跑还一面放声怒吼:“韩文约在哪,老子要宰了他!”r/r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四章彭脱劫粮
陇西郡的氐道附近的官道上,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厮杀,破碎的甲胄与残肢断臂交织成一副狰狞可怖的画面,汉军将士牵着马匹在尸骸间搜索着,从每一具尸体上抽出染血的箭簇,以备下次偷袭取用。
彭脱坐在马上裹头的黄巾上没沾到一点儿血迹,提着一柄青铜手弩看着麾下兵丁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搜索着一切可用的东西。
何曼穿梭在战场上,怀里抱着一柄环刀走到彭脱马前,抬手一扔说道:“看看这刀,洛阳少府铸,也不知那押粮的头头从哪儿弄的。”
彭脱抽刀出鞘,刀身满是污渍,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刃口还算锋利。合上刀鞘丢回给何曼,彭脱抬头望了望远方有些不安,拽着缰绳回马说道:“吩咐弟兄们,该走了。”
打着呼哨,何曼跨上战马跟着彭脱召集军士,从士卒手里取过火把丢在堆成小山的辎重车上,头也不回地率领部属顺着官道走向远方。
“不是我说兄长,咱们这已经是第三批军粮了,再这么干下去就凶险了吧。”半个时辰后氐道的一个小山谷里,何曼刚领着几个人将来路上的踪迹清理掉,一入谷便将沉重的甲胄解开,抻着懒腰坐到彭脱旁边的石头上说道:“我觉得咱们该跑跑了。”
士卒不敢生火,河边取了些冷水混着坚硬的囊干咬着,彭脱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皱眉说道:“还不到时候,今天晚些时候再出去一趟,夜里向武都转移,陇西运送的军粮越来越少了。”
“唉,你说,上次打仗还是跟着天公将军,就是断粮道。”何曼提起天公将军叹了口气,多少年了,当年张角振臂一呼天下八州遍地黄巾,何等的威风,更是让他们这些常年下地干活的农家汉成了惯见血腥的厮杀汉。枕着手臂躺下,何曼突然说道:“听说我哥没死,在宛城那边成了气候,手底下有几千号人,跟着袁公路当校尉了呢。”
“喔?何帅没事,你听谁说的?”
“张世平呗,也就他手底下弟兄现在还东奔西跑的连接州域,前些时候在川里喝酒听他说的。”说着何曼满是羡慕地说道:“张世平家小子如今都扎起总角了,苏双那楞子也娶了妻。兄长你对使君了解的比兄弟深,你说使君的志向是什么样的,咱们有没有机会……也搏个封妻荫子的?”
封妻荫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他们跟的是马越,不是皇帝,这句话若放在别处几乎就是诛心之语说马越有称霸异志,但这俩黄巾贼首说话可没那么多讲究,明目张胆的反大汉都造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使君的志向,不好说,我不清楚。”彭脱摇了摇头,他也算是看着马越长大的了,但多数时间并未跟在身旁,对马越的心性谈不上多少了解,只是笑着对何曼说道:“如果不是使君,彭某人早死不知多少年了,我不管马越有什么志向,只要让我知道谁是使君之敌就是了。”
“嘿,我也就是问问,别管使君重不重视咱,咱都要为他奔走的。”何曼坐起身来将环刀重新系在腰间,一面穿戴自己的甲胄一面憨笑道:“我就指望着此次咱们立下断粮大功,使君打赢宋建那个狗子,回头封咱兄弟个校尉头衔,等回川里咱也算个武将,不必再终日跟那些个侍卫、商贾为伍!”
彭脱看了何曼一眼,笑了。这家伙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整天回忆当年跟着天公将军造反时渠帅的荣光呢。摇了摇头,自嘲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会回想呢?
“走吧,看看手下弟兄发现什么了,立功去!”
说话间,一个报信的士卒奔马入谷来到近前,跳下马来单膝跪地拱手说道:“首领,陇西枹罕方向来了一股人马,数百人的模样,没有粮草,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溃兵。”
“胡说八道,枹罕怎么会有溃兵呢,兵甲什么情况?”彭脱一听便皱起眉头,枹罕可是河首王城所在,从那边哪里会有溃兵过来。
那士卒被骂一句急忙低下头快速地说道:“他们兵甲不齐,还有不少达官贵人模样的混在期间,有人骑马有的步行,还有马车带着大箱子,看路途是向从氐道转向武都郡。”
“难不成是真的?数百人马……河首后方有异?”
彭脱还在犹豫的功夫,何曼已经整备好了铠甲兵刃,带着十几个弟兄走过来扯着嗓子说道:“不是就几百人马呢,兄长不必忧虑,击溃他们逮上几个人自然就知道了!”
如果能获得足够的情报,那可要比劫上一堆没用的军粮功劳大得多!
兵粮有什么用,他们四百多人才能吃多少,运又运不动,留在原地敌军一到又被抢回去,只能一把火烧了。要不然何曼怎么会这么不做劫粮道这种事儿呢,好好的粮食抢到手上都只能一把火烧了,他心疼!
说动就动,四百余骑在片刻整备完毕,出山谷直奔氐道连通武都与陇西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只等着那斥候口中所说垂头丧气之兵自投罗网。
在凉州打仗和中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这一点彭脱感受至深。在中原设伏,小心翼翼,环环相扣,费脑要胜过使力。但在凉州,对付普通人只需集中所有力量在敌人错愕不及的片刻冲锋而去,只要够猛,呐喊够亮,打的够凶……往往脱不出个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下场。
你死我活,这种观念在凉州尤其严重。
天色暗了,埋伏在林中的何曼不安地望着目力所及的官道尽头,老林子里可不利于他的骑兵冲出去所以都下马了,在凉州骑惯了马打仗,初一落地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但这并不是教他不安的原因,他不需要冲锋,只需要在敌人走过之后堵上他们的后路就行了,前面有彭脱领着兄弟呢,真正让他不安的是等待,等待羊入虎口前的不安。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急忙打出手势令士卒做好隐蔽,一面拽过些许枯枝挡在自己脸前,一面也忍不住踮起脚向前面望着。
接着,他就见到了数骑踢踏而来,左右环顾着检查周围,这让何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但他们检查得很不细致,甚至都不愿下马往深林里走上几步,根本发现不了何曼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人手。
他们都在林子里扎了快四十步,这凭这种自信过头的搜查能发现了才怪!
接着,何曼就见到零零散散的骑兵和握着兵器护卫模样的男人护着一帮衣衫华贵拖家带口的贵人在道路上行走着,眼看着便走到了何曼眼前。
何曼默默地在心里数着,二百多个护卫,几个达官贵人,剩下的都是家奴、侍女,贵妇人和孩子。望着年轻貌美的女人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那些男人身上华贵的衣服与装饰,何曼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打定主意,等下谁也不许杀那个大官儿,何曼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拔下来,溅上血可就不好了。那可是整个张家川都难见到,就是州牧府上都见不到的华贵美服,等这一战打完,他要跟彭兄商量一下,扣下几个美妇人做自己的战利,等使君得胜带回川中给何家传宗接代!
妈的,美服美妇,立下战功使君再在川中赐块宅子,那才是老子该过的生活!
想着这些,何曼的呼吸粗重起来,两只牛眼瞪得溜圆,只等着彭脱那边有动静了。
就在车队末尾走到何曼面前时,猛然听到官道那头爆发出喊杀之音,看着车队乱糟糟的进退不能自顾,何曼咧开大嘴狞笑着提刀率先跃出树林,扼住敌人后撤的道路,头上黄巾甚是显眼,怒吼道:“弟兄们,拿着刀的全部杀光!”
那河首官员模样的男人本还在马上一面只会前方骑兵抵挡一面命跟着后部缓缓撤退,突然间的变故令他面如死灰,不过此人还算有点见识,一见到树林中蹦出的何曼头顶的黄巾便当即喝道:“我乃河首司徒,小小黄巾贼竟敢劫我河首车队,还有没有王法?”
何曼挥刀将前方一骑砍翻,末了还一刀扎在马屁股上使那骏马冲进车队横冲直撞,自家兄弟都冲了上去砍杀敌人,他这才好整以暇地提着刀一步一步向着那‘河首司徒’走去,路上凡是想阻挡他的敌人都被手下长矛戳倒或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刀砍翻,望见他这般武艺高强的模样那河首司徒早被吓破了胆,不住地驱马后退,可他又能退到哪儿呢?后面那个系着黄巾的汉率着骑兵长驱直入,自己的百十个家兵骑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只能眼看着那个步行的黄巾汉子一步一步走到离自己不足十步的地方,扬刀直着自己。
“会说话吗?这叫黄巾军!”何曼余光看了一眼周围,他的弟兄已经从后面把形势控制住,将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围在中间,这才狷狂地说道:“我乃凉州牧麾下小方渠帅何曼,把枹罕的情况都说出来,我等或许会饶恕你们一条性命,不过在此之前……把衣服给老子脱了!”
何曼实在不知自己在马越麾下算是个什么官职,只好将从前黄巾渠帅那一套搬了出来。
形势已经被控制住,彭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耀武扬威的何曼,转头对自己的亲信说道:“除了马上那个人,舞得起刀的全就地杀了,其余人带回谷里,这儿不宜久留。”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五章徐晃陷阵
朱图山麓,徐晃五百兵马隐藏在距离宋建大营只有区区五里外的地方。
今日午间,维持徐晃本部兵马与冀县大营的探马回报,阎行的兵力在北部草原上被敌军击溃,以勇不可挡闻名的阎行领着少数残兵叫开了冀县城门。
徐晃当下断定,宋建的大军主力此时定然分兵,一部分在草原上追击阎行后正在赶回的路上,另一方面据守营地的敌人也会将防守重心放在北面。因此,他便领军潜伏在敌军营地南面极近的地方,欲图在傍晚发动袭击。
最好的偷袭时间是夜里,但徐晃不能展开夜袭,那些在草原上击溃了阎行的兵马不会给他夜袭的机会。
派出的探马急冲冲地跑回来回报情况,徐晃一见急忙问道:“如何,南面守备,营地守军如何?”
探马满面的喜意,一见徐晃便拱手下拜道:“河首大营西南两面营地防守寥寥无几,看模样敌军打算在北面开灶,南面至多四百顶军帐。”
一顶军帐睡五到六个汉子,四百顶也就是才两千人。营中这种帐篷比例对徐晃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两千对于千甚至上万的总数而言,确实不算多。
这对徐晃的诱惑太大了,一旦突袭成功,那必然是千百之上的斩获,他是一定要做的,只是……袭营容易,杀出来难。这一战过后,只怕自己身后这些袍泽也就都死个差不多了。常年混迹军旅,徐晃知道什么是战机,机不可失,但他也不能拿着袍泽兄弟的性命去胡闹。
看着远方的河首大营轮廓,徐晃叹了口气,在半山腰上唤过自己的亲信,低头吩咐道:“你领一屯弟兄绕到敌军大营北侧,在林中以骏马打起扬尘,引敌军主意。某将率余部在南面等你消息,当你得手我将从南面攻入营地,将敌阵杀穿由西面脱出,你吸引敌军后便往西门与某汇合,趁其营中大乱,再由北门杀进去,将其大营杀个大乱……记得让弟兄们节省马力,这是生死之战,非同小可。”
亲信副手应诺,徐晃拍拍他的肩膀,一同潜伏着走下山脚。
大营中,徐晃集结五百军士,站在他们之中朗声说道:“袍泽弟兄,今日午间,阎校尉所部已在北面被敌军击溃。使君留下的重任如今只压在咱们身上了。等会我要领你们去冲击河首大营,所有人都不要掉队,跟紧我的旗帜,谁都不要掉队。”
骑兵冲阵,最要紧的就是机动力与灵活性,只要前锋不为所阻,马蹄不停冲锋便不会停止。
看着周围五百个年轻凉州汉子的面容,徐晃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无法给他们活着回来的承诺,甚至就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证。正所谓乱世不由人,在凉州这个地方,使君的命令便是铁律,即便他们三支五百人队伍出城讨袭便与讨死无二,但他们必须去。
这是军令,这是命啊!
徐晃打了个手势,亲信副手挑出一屯军士拽着骏马扛着兵器离开了,徐晃也带着大部军士开始准备。
……
河首大营的炊烟袅袅升起,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北面草原上骑兵已经将小股骑兵击溃,近乎完全歼灭,探马方才回报千人队直追至冀县城下方才放那骑将逃入城中,所余者不过数十骑。
这种捷报,令全军振奋,当即传遍大营。他们仿佛看到攻下汉阳的希望。
不过宋建也有忧虑,按照过往规律,押送粮草的部队抵达朱图山应当就在这几日了,可路上却没传来一点消息,这让宋建的心头隐隐感到不安。
但这并未冲淡他对于灭掉马越放到外面的一曲人马之喜悦,兵无常势,这支兵马如今可能是领命侦查,但如果给他机会,那就有可能是偷营、劫粮,做什么都有可能。
突然大营北面传出号角声,着实将宋建吓了一跳,急忙奔出营帐喝问部属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全营备战紧张至极。
“大王,无虞无虞,不过是敌军斥候队罢了。”守卫北营门的将领奔马而来,拱手对宋建说道:“属下差遣百余骑卒追击,敌军慌不择路,向着西面抱头鼠窜。”
宋建这才止住了披挂的甲胄,皱着眉头应道:“这还不够,斥候怎能让敌军近到我本阵大营门前?洒出斥候!”
随着将令下达,各营斥候纷纷打马向着营外奔出,不过营内的警惕性也随着他们的离去而低到极致,将士们离了骏马甲胄,捧着饭碗蹲在锅前吃饭。
营中军士并不知晓,就在南面几名斥候奔马出营摸到林中探查敌情时,几声轻响的弓弦几乎在同时将河首斥候解决干净。接着,密林深处纷纷走出牵马持兵的汉军,在一名英武汉将身旁会聚。
“上马,所有人跟紧我身后的汉字大旗不要掉队,入营不必追求杀敌,将火把扔到他们营帐上即可。”徐晃翻身上马,身后的士卒纷纷手握火把与木矛,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徐晃指着五里外的大营挥手说道:“那是河首勇士的大营……让我们烧了它!”
话音未落,徐晃已经奔马前驱,四百余骑轰然上路,似一柄尖锐的匕首直插河首大营。
朱图山下,一场敌我相差悬殊的劫营战就这样措手不及地打响!
在河首大营守兵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徐晃一马当先冲至营地近前百步,措手不及的守兵这才想起紧闭营门,但那里还来得及?徐晃操着长柄环刀就在他们犹豫的片刻已经奔至门前,守兵急忙持矛阻挡。长刀扬起奔马而来的徐晃哪里是守门小卒所能阻挡的,寒光一闪便是三支断矛落地,骏马不管不顾地撞入营地,接着便是四百有余的汉军骑兵轰然踏入。
徐晃身后跟着他的亲信,是汉骑中身强力壮之辈,高高地扬起汉字大旗,追随主将在营中西突东进,杀得那些仓促防守的河首军人仰马翻。
身后的骑兵谨遵徐晃将令,根本不去可以地追击敌军,只是将手持的火把丢向营中的一个个帐篷,眨眼间河首大营南部便是烈火迎风起,数顶军帐顺风燃起熊熊大火。
刀光剑影之下,整个河首大营一片嘈乱,北面的军士急忙丢掉饭碗跨上骏马往南面冲,可南面的河首军都被徐晃追着往北面逃,自己人与自己人险些撞个人仰马翻,何况这些河首军士根本连甲胄都来不及穿,一下子哀嚎声、马嘶声、怒喝声、砍杀声在大营各处响起。
宋建正与诸将在帅帐中商讨待西县破城如何进取冀县,忽闻营中大乱,急忙招呼众将出帐看看情况。
他的手本已触及帐帘,听到外面马蹄声心神一动急忙缩回手来,身后一员将领探身出帐,半边身子还在帐里,宋建便见到帐身猛然探入一柄环刀一尺的刃子,顺着大帐刺了过去,直直地划过那员将领半边身子,瞬息直将帅帐扯开一道一丈长的口子。
猛然推开麾下将领的尸身,宋建挺身出帐,便见到一员汉骑骁将擎着长柄大环刀在营中横冲直撞,在其马前根本无一合之将,所向披靡。接着便是数百汉骑在营中放火,烧杀抢掠。各部将领都在自己帐里,营地根本无法阻止起有效的防御,数千大军在营中成了散兵游勇,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大营里乱撞。
眼看着汉军骑兵朝着军帐冲来,宋建急忙窜回帅帐,连踢带打地对身旁的亲信将领喝骂道:“快滚出去组织军士迎敌!给孤杀光他们!”
徐晃在营中奔杀多时,铠甲骏马皆被染成血色,眼看着松散的敌军逐渐被将领归拢,开始有组织地抵抗便知不可久留,急忙勒马回望,跟随他的袍泽各个都杀成了学葫芦,但看上去人手还没有太大损失,眼看着仍旧屹立的帅帐,奔马过去一刀挑起帐外火盆倒扣在帐顶上,这才奔马喝道:“跟我走!”
一骠人马顺着西面营地的出口奔杀而去,后面的追兵各个呼和着奔跑,将领还各个高声呼喊着:“莫要放跑敌人!”
“挡我者死!”
徐晃一刀将迎面拦路一骑从马上劈倒,脚踏马背竟在空中换了坐骑,调转马头继续打马前冲,身后骑术高超的军士也都有样学样,舍弃疲惫的马匹抢夺敌军体力充沛的骏马,随着徐晃一路奔杀出营。
一出西门,徐晃便率先向北而行,正迎着逃窜过来的三十余骑吸引主意的骑兵而去,一股铁骑洪流席卷而下那些追击斥候的敌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自家营中猛然奔出数百汉骑,接着便被骑兵们的马蹄践踏下死伤殆尽。
河首数员将领率兵出营追击,却见汉骑不向南逃窜,反而围着河首营地兜了个大圈子,一时间闹不清敌人的想法,这些河首骑兵只好紧紧咬住汉骑屁股,趁马力足将汉骑中落后的数骑趁乱杀死。
接着,他们便见到了有生以来所经所见最勇猛的冲锋。
徐晃再度引着三百余骑由北门攻入正在统计伤亡的河首大营!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六章攻守易势
尽管阎行所部失利,垂头丧气地求见马越时,马越只是平静地表示知晓了这个信息。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他没打算因为此次大的战略失误导致腹背受敌的局面而迁怒战斗失利的阎行。
但他的心里并不好受,显露颓势的战局目下他并无破解之法,固守冀县本阵的军士们这个待旦,阎行溃败的消息令他无心睡眠,对着羊皮图枯坐半夜也没能想出什么进击敌军的奇谋异策。
他并没有气馁。
这就是他马越的人生啊,回顾往事,从他脚步踏出彰山的那一天起哪有一步走的轻松?总是怀揣着示便群雄尽束手的英武气概,处处碰壁。可哪一次被现实击败后他没有再站起来?
每一次站起来,他都将比倒下前更有力。他一直坚信,只有受伤才能让树干的肢体更加坚硬,他也一样。
所以他从不怕失败,他只是怕自己失去信念。
子时,冀县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马越腰间插着环刀,背上负着古琴,牵马走在古老的街道上。所幸,冀县长是个识礼乐的妙人,治所中还摆着一副古琴,初用治所马越还觉得议事之地放着一张琴有些不显严肃,但眼下他需要让自己枯坐城头时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倒显出了用处。
巡城的军士见是马越,恭敬地打招呼,马越笑着回应,夜光照亮他雪白的牙齿。这些朴实的汉子不惜性命地为他而战,令他倍感荣耀的同时也令他肩头沉重。
坐在南门城楼上手抚琴弦,他的心思非常微妙。他早就想好了方法应对最坏的情况,那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计策埋在心底一直没与众将知会,他知道一旦这个后手被众人得知,军心就散了。所以他现在坐在城楼上弹琴,心思却飘向远方。他在等待最坏的结果到来。
阎行败了,如果徐晃也败了,彭脱的断粮之行也受挫,南面的战争就可以放弃了。手上握着三千兵力他还可以和想象中韩遂留下伏击他的部队打上一场。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南线战场失利、马腾的西面韩遂同样受挫,那是最坏的结果。
最坏,最坏,不过是他丢掉汉阳南部三座城池的同时再将陇县以西的四座城池拱手让与韩遂,从此一蹶不振罢了。
马越想得开,丢掉手里一半的地盘,他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也有这样的气量。他不怕!
从他手里拿东西的韩遂宋建也别想落到好处,如果决定撤退,他将会亲率兵马南袭宋建朱图山下的粮仓,随后引宋建兵马北上,迫使其与韩遂的兵马交战……只是这样一来,追随他的三千军士就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要等,他要坐在这座城门楼上似等征夫南还一般地等待南面将领兵败溃还。如果只能下令将来之不易的土地拱手让人,那么最坏的消息到来时,他一定要亲眼看见!
他想不到,没等到最坏的消息,却等到了狼狈疲惫的探马怀揣着密报。
凌晨时分,马越倚着城楼柱在睡梦中被城外细微的马蹄声惊醒,扶墙下望,衣甲残破的探马手里抓着信物在城下大声喊着开城门,马越急忙通知城门守军开门直接将其迎上城楼。
那小小骑卒如何都想不到一次传递捷报会直接见到统御凉州的使君,当下跪伏在地说道:“禀报使君,彭渠…军侯在武都郡劫获两部军粮押运,后遇由枹罕逃亡武都郡的河首伪司徒,得知河首军枹罕王城为韩遂麾下庞姓校尉所破,兵锋已直指氐道。彭军侯现已转入武都道,特命属下传报。”
“好,好,好!”马越听到如此捷报一扫心头郁结,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左右环顾这城门楼上却无将校能与共享喜悦之情,尽管如此他仍旧难掩满面欣喜,扶着那探马起身说道:“来人,带这位壮士下去吃饭,给骏马喂好草料,休息之后去告诉彭脱,此次他做的很好,大功一件!”
却见那骑卒被军士引着却并不离去,而是满面喜意地拱手说道:“禀报使君,属下来时经朱图山遇徐校尉的兵马,徐校尉傍晚强攻河首大营引发混乱,烧掉河首半个营地,徐校尉让属下转告您,河首军心已乱,希望您能火速由……由山北进军河首大营,可一战破之!”
马越拍拍探马的肩膀,快步走下城楼,快走到城下才对城头的守军说道:“将那张琴送到治所!”
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翻身上马,直奔治所。
彭脱和徐晃带给马越太多惊喜,就连韩遂派出的庞德所部在马越心头都留下了些许善意。这一仗来得好,来得太好了。
奔马赶到治所,马越当即对守在门口的亲随说道:“召集众将。去大营找彭脱派来的探马,派人去找徐晃彭脱,让他收兵回来就行了,宋建已经不用再打了,对了,记得让公明将枹罕王城被庞德攻破的消息留给宋建,最好用箭矢。”
不多时,先是落在城门楼的琴被兵丁送来,马越当即坐在堂上弹了起来。
稍待片刻,诸部将领都满面困倦地急急忙忙赶到治所,一个个如大敌当前,生怕战局又出了什么变故,唯有姜叙面带笑容,马越一曲终了,问道:“姜兄你笑什么?”
“属下亦不知,只是从使君琴音中听到些许喜意。”姜叙拱手说道:“兴许是战局有变?”
一听战局有变,众将都打起精神来直愣愣地看着马越,马越拍手笑道:“不错!战局的确有变,彦明尽管输了一阵,但趁此机会徐公明五百骑马踏河首大营,南门入西门出,北门入东门出,杀敌自是不必说,一把大火直烧了河首半个大营,这种事情够不够让咱们高兴?”
听闻此言,几乎人人都面带些许喜意,但关羽却有些顾虑地说道:“若只是如此,主公不当如此兴奋,此际当速速进军攻破宋建才是,夜长梦多啊。”
“不错,若单是如此,咱们应当已经在进攻的路上了。”马越胸有成竹地笑道:“彭脱回报,断了宋建的粮道,截下两批军粮,更给我等带回一个大消息!韩遂不单趁我等与宋建相攻时进兵汉阳,他还遣庞德所部攻入河关,如今已夺取了包括枹罕王城在内的陇西数县。我已下令让徐晃与彭脱还兵冀县了,我们不和宋建打了。”
“但是使君……”甘宁拱手说道:“若陇西失守,宋建余部无力北进,定会东奔武都郡与其援军汇合,属下进言请您在其必经之险地设伏,必可将之主力击溃,若以属下为先锋,必将宋建为您擒来!”
甘宁说的不错,令马越十分心动,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兴霸说的有理,这是我等之机,若我手中能再多出千余兵马,定会以兴霸为将。”马越有些惋惜地说道:“但我等如今只有三千残兵,宋建既已无力北进,当速还汉阳以战韩遂……”
马越的话还未说完,姜叙好像下定决心一般猛然在席间站起,激动地说道:“使君,姜氏一族尚有千余家兵,勤于训练虽不及汉军精锐,但曾机缘巧合得来二百张手弩……若使君有需,可尽数用之!”
战局已经初现明朗,在这个时候姜氏一族的千余家兵对马越而言仍旧算是雪中送炭。而对姜叙来说,这一句话就等于将汉阳四姓之一的姜氏彻底放在凉州牧马越的战车上,供其驱驰。
这对一个宗族而言,太重要了。
马越愣住了,突然间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他没有作伪,他十分清楚姜叙为了维护他在凉州的统治付出了怎样努力。他移步到姜叙对面拱手作揖道:“姜兄,大恩不言谢,此千余宗族卫士算是在下向姜氏借兵。”
说罢,马越转头对甘宁说道:“兴霸,既然如此你便与姜兄前去姜氏坞率部前往武都道,集结徐晃彭脱所部去设伏吧,痛击宋建。不求活捉,若得机会将之就地击杀便是。武都郡必然大乱!战事之后兵马还需都交还给姜氏,对了姜兄,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兄应允。”
说着,马越对姜叙说道:“还望战事结束兄长能送十柄手弩与某,回去让川中的匠人拆卸之后试试,看他们能否做出来。”
对于这等请求,姜叙自是应允不提。
有姜氏的二百张手弩,马越不怕甘宁打不过军心大乱的宋建所部。接下来所需担心的就只是韩遂在汉阳的部署了。
“阿若,差遣属下前往显亲、望峘二县,探查韩遂的兵马可有部署。”马越发号施令道:“云长今日午时整顿兵马,咱们回家!”
众将轰然应允,整个治所满是兴奋。
马越的心里并没有面上做出来的那么愉悦,他认为汉阳郡的局势可能要比自己心中所想还要坏上一些,这仗打了三月有余,陇县的粮草已经有许久没有送来了,一定是出了问题。更何况算算日子,袁术的兵马应当走到右扶风,极近凉州。北面鲜平郡的消息也都还没传达过来……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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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借用大家的力量,来扭转现在很糟的成绩,拜托了。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七章贾诩之能
出乎预料的,马越一路上没遇到韩遂的兵马,显亲的守军来报说前些日子的确有韩遂兵马出没的踪迹,甚至还在城外跟斥候有过冲突,但当马越余部北上时却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再也不见踪迹。
整个北上的路,平顺的超乎马越的想象。汉阳地仿佛从未经历战火一般,除了……陇县城外那不间断的车马向张家川一车车地运送着辎重战利。
“韩遂……被打败了?”
尽管马越心里感到不可置信,可这副情景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果然,当马越赶到州牧府时,从人带着闻讯赶来的贾诩,看着满面春风笑眯眯的贾诩和马玩,马越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一番说辞,他才弄懂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日贾诩与马玩被软禁在韩遂的军帐中,眼看着诸部首领因打下土地的归属而勃然大怒,让贾诩敏锐地察觉到韩遂对诸部首领的领导力与马越对张家川众将有着云泥之别的差距,因此贾诩决定冒险撩一撩治无戴的野心,从中挑拨他与韩遂的关系,以图在大战中倒戈。
在侧房短暂的交汇中,贾诩以利诱治无戴,言说武威的祖厉、靖远二县归属,并言韩遂很有可能一蹶不振,等他想报复治无戴时马越亦会出兵。这番说辞成功令治无戴在大战中倒戈,并一举击溃李相如所部,导致韩遂所督四千余铁甲弓骑深陷马腾阵中,损失惨重,尽管未能使韩遂授首,却亦令其元气大伤,召回驻防显亲的部众一路狼狈逃窜,前往金城。
可以说,此次韩、马、宋三家会战,明面上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三方均是元气大伤。但明眼人都明白,马越的损失最小,如今管辖的领地却最大。
尽管凉州多了个独立掌管武威郡的治无戴,但马越并不在意。兵法有云:倍而分之。治无戴原本是韩遂部下,眼下一跃成为凉州的独立诸侯,偏偏在当前状况下他害怕韩遂要多过马越,以后韩遂再向起兵面东宣战,可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看样子文和与猴子,这是患难见真情?你二人的仇怨?”马越小心翼翼地趁着贾诩正在兴头上说道:“不如握手言和吧,当年的旧账都有对错,便一笔勾销了吧,你说呢文和?”
突然听到马越提起这事,笑容在贾诩脸上凝固,眉头慢慢皱起,看了马玩一眼这才慢慢舒展开来,摇着头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使君这么说,在下还好说什么呢?”
马越听出贾诩言辞中仍带着些许不甘,急忙趁热打铁地对马玩说道:“猴子哥,还不快给文和认错。”
“其实就是使君不提,某也想与先生道歉的。”马玩可不是傻子,像贾诩这种老谋深算,三言两语就能策反一部首领赢得一场大胜的老男人,马玩是万万不愿与之为敌的。尽管到现在他仍旧觉得当年火烧阎氏邬他没有一点做错的地方,但他也同样觉得,为了生命考虑,自己现在向贾诩道歉也是非常正确的。当下躬身拜倒说道:“望文和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勿要怪罪在下当年曾犯下的过错,某愿为尊师重修墓寝,念念祭拜,以安在天之灵。”
贾诩见马玩这么一个能对着数万叛军仍旧对韩遂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老革此时低下了那颗骄傲的头颅,言辞上又多有尊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马玩扶了起来。
马越见状笑呵呵地说道:“二位能握手言和放下当年仇怨,真是一大快事!来来来,坐下咱们再谈。”
三人坐在堂中,马越这才问道:“兄长呢,还有川中诸将,如今都去了哪里?”
“马将军携众将西征,逐韩遂直至榆中,如今正在榆中驻军设防,估计不日便有书信传回。至此,使君您已收复汉阳郡全境了。”贾诩恭维地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使君,前番在下观州郡部众作战,使用矛杆当属上乘,然铁矛头极脆易断,是不是应该与刘坏知会?”
“嗯,川中炼不出好铁,这亦是某人的心头之事,明日吧,明日我亲自前往川中炼铁司与刘坏谈一谈如何改进,过些日子冀县还会送来些许手弩,到时也要让匠人们看看,咱们若能做出自己的弩来……他娘的,提气!”
“呵呵。”贾诩听到马越骂娘也不见怪,只是笑笑,随后从袖中抽出竹简看着说道:“使君,此战的战利眼下还未运送完毕,各路作战的部队斩获战报也都还未送来,近日属下将之汇总再呈报于您,请您拟定一个赏罚之度。还有略阳县以西的田地收成皆被金城诸部收割,川中粮草供军消耗不少,冬季将至,库府中冬衣不足,粮食亦不够,只怕今年越冬不易再生变化。再便是趁此次各地征战,郡县闻风而降者甚众,县中官吏当沙汰遴选,择优致仕,在下有州郡中几人举荐,只是还需劳烦使君亲笔写信征辟,以彰显您的求贤若渴之心。”
“等等等等,一个一个来,赏罚的事情先不要急,等战报都汇总了你再给我,到时咱们一起制定。”贾诩一下子说出州郡中许多问题,仿佛甩包袱一般将满心大胜喜悦的马越搞蒙了,只得从贾诩手中拿过书简一条条对照着边看边说道:“粮草的事情,州郡中应当还有些金钱,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放,若略阳以北五县百姓粮食不够……便将郡中金钱在各部落购买猪羊送去,或直接送肉干,若郡中金钱不够便来找我取用,婚礼时众将送的东西我也都没仔细数过,应当能换些钱财。”
“还有就是……文和你要为我举荐贤才吗?”一看是招贤纳士,马越有了精神,问道:“你先说来让我听听,都是些什么人啊。”
贾诩笑笑,说道:“汉阳略阳人杨阜赵昂,曾为凉州从事。汉阳冀县姜叙、姜隐兄弟,敦煌张恭,安定乌梁氏子侄,双、宽、虔、绪等,使君可择优用之。”
“杨昂、姜叙、赵昂我知道,剩下几个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那四梁,可都是我先生子侄?”这些人选马越倒是没什么异议,看前面几个人基本上就知道都是有些才学在身的。只不过后面四个梁氏子弟让马越心里有些没谱,若真有才学,梁鹄干嘛不直接推荐给自己呢?还轮得到贾诩说嘛?
贾诩拱手笑道:“四梁俱有勇力,亦读诗书,虽无大才但可堪小用。”
“那行,这事情你做主就是了,征辟书你来写,写完了找我盖印信便是。”马越摆了摆手,对贾诩口中四梁俱有勇力不是很看重,勇力能有多勇?多半是不及马玩、程银等人的,充入军中为军侯尚嫌职高,不过多少是梁鹄族人,可用作县尉之职。马越接着说道:“不过文和啊,我这儿目下确是有件事必须你来做。”
“喔?”贾诩垂手说道:“使君请说。”
“为我写篇檄文,写河首平汉王宋建,我要传告天下。”马越揉了揉鼻子,想了想说道:“拿他是反贼说事,这个檄文是要写给袁绍、袁术看的,上面要多夸夸那俩兄弟。他俩人好大喜功,多说些类似‘袁公威加海内,起干戈讨不靖’之类的恶心话,最好在上面写上我马越对他们是心悦诚服,再一点就是要突出凉州汉军无可战之兵,宋建霸占武都、陇西二郡称王称霸,要借此次汉军讨逆请其攻散关入凉,马越可亲率骑军与敌军后部从攻。”
贾诩点头应诺,马越又加了一句,“千万记得要多写点儿恶心话,把那兄弟俩夸得像个神仙!”
“不是,使君啊,您跟袁氏有仇……这么说是不是太没骨气了。”马玩一脸费解地挠挠头,又害怕自己说的话触怒马越,小声嘀咕道:“也太给他们脸了。”
“切。”马越不屑一笑,说道:“骨气?骨气长在自己身上,何曾是说出来的。再说没实力,拿什么来保护自己的骨气?那可是两万汉军!”
“我要的就是袁氏觉得我没骨气,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愿意从散关进军,一举击溃宋建。”马越摇着头,若非自家兵马不足,谁会愿意写这么恶心的檄文,他说道:“让袁公路去给我当先锋打宋建吧,我是没兵力跟宋建死磕了,对了文和,檄文写完便命探马昭告天下,然后等我兄长回来咱们便要大举征兵了,能征募来多少便要多少!”
“三郎,征了兵咱们也养不起,再说咱们不是不去打宋建么。”马玩问道:“难道真要去做什么从攻啊!”
看着马玩一脸不乐意,马越说道:“从攻个屁,咱们先率部屯驻氐道。等袁公路顺着陈仓道入益估计也把宋建打得七零八落,咱们的人手全面接收武都郡!”
“哈哈,文和兄,那你可有的忙了!”马玩拱着手一脸讥讽地笑,一下子这么多事,贾诩能不忙么?
马玩还没乐完,便听马越一脸坏笑地转向他,说道:“你也别忙着高兴,你闲不下来,替我望陇西跑一趟吧,见一见庞德。”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八章炼铁制弩
初平二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天下依旧纷乱,更是朝着四分五裂的局势发展。
最大的变化一在凉州,韩遂吃了窝里反的大亏,仓皇逃到金城一蹶不振。宋建的老巢被庞德所部打得七零八落,回还武都时还被甘宁的伏兵狠狠地咬下一口,如今龟缩在武都不敢言语。略阳之战的第一功臣治无戴趁着韩马相争搏来了武威全境,在各地广布兵马,一时间声威飙升。马越收复了汉阳郡全境,下辖三郡不说,调集能兵强将在氐道与狄道修筑坞堡,扼守陇西、武都二郡通往汉阳郡的交通要道,亮明了刀枪提醒诸方势力。
现在的凉州,是攻守易势了!
第二个大变化则是乌程侯孙坚,领了征南将军之职外放扬州,招兵买马,接连兼并吴郡豪杰严虎、庐江太守陆康,俨然一副南地第一诸侯的模样入主吴会。
无论天下大势将因为不死的江东之虎掀起如何变故,凉州牧马越仍旧为着统治凉州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而奋斗着。
甘宁徐晃彭脱何曼四将的归还陇县,意味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彻底结束,此次并列首功的无疑是三言使治无戴倒戈的贾诩与轮番陷阵的徐晃,关、甘、彭、杨等诸将亦是各有功勋,马越论功行赏,贾诩为州牧府别驾从事不变,总领幕僚府,些许额外赏赐。上表徐、关、杨三将为校尉,甘、彭、何三人为都尉。其余军侯等按下不表。
冬天,凉州的雪似乎从九月开始就没停过。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凉州的雪兆的是丰年还是灾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便是丰年,这一场大雪也会让许多凉州百姓再也见不到凉州历史上少有的丰年。
大雪来之间马越一直为凉州过冬的粮食而东奔西跑,马玩等人在婚礼时送他的东西确实值不少银钱,粗略一算也有上千金,但耐不住灾民多,几乎在大雪来之前就花了个七七八八。接着又是军粮告急,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军队一断粮是要哗变造反的,偏偏无论是他手里还是州郡中都已经再无可用资财供给消耗。
就在他急的上蹿下跳时,凉州的大雪来了,只一旬时间陇县附近部落冻死牛马猪羊不下千头,牧民哭了,马越笑了。
他不必再为军粮操心了,至少这个冬天,算挨过去了。
赶在上冻之前,马越命刘坏带着些匠人将彰山故地的坟墓重新修缮,他也祭拜了长眠于此的裴莺儿与古塔儿的在天之灵。
二人结伴踩着半腿高的大雪蹒跚地走回张家川,这天气根本骑不了马,拴在外面小半个时辰就能把马腿冻断了。尽管甲胄寒冷,裘袍裹着的内心却满是火热,略阳之战与戎丘会战,过去了!
这两次战役可以说是领凉州牧以来一年蛰伏后的翻身仗,打从大胜那一日起,凉州便已经攻守易势了!
攻守易势!
但他没有火急火燎地募兵,进攻武都的宋建或是在金城觊觎东山再起的韩遂,一柄一柄的硬木杆与铁矛头被炼铁司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收存武库,陇县竖起的募兵旗从立起之日就再没有收起过,流民、百姓、军户、受挫商贾,但凡是愿意参加凉州军的汉子,马越来者不拒,统统放到各县守备中投入训练。
大战后两个月,各县募兵总员额超过六千。但这个数字似乎到了一个门槛儿,即便募兵旗仍旧竖在那里,却再难募到兵员了。
“怎么样,那手弩……咱们川里能做吗?”走得累了,马越带着刘坏和匠人们躲在大石头后面背着风蹲在雪地里,裹着裘袍俩手揣在拢袖里问道:“要是咱们的步卒配上手弩,结阵时齐射就不会畏惧骑兵的突进了。”
刘坏俩手捂在耳朵上,朔风还是夹裹着雪花呼呼地吹,耳朵已经起了冻疮紫色地泛着肿胀疼得厉害,但听到马越发问他还是笑着说道:“使君,做弩容易,匠人们把徐校尉带来的弩拆了,就基本会做了。材料也托张世平与苏双两位兄弟安排采买,只要材料够了,咱们川里就能源源不断地制出弩来……只不过这个花费,有些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您看,凉州自古就有用弓的传统,孩子生下来父亲就会给他做张弓,到了四五岁就整天玩弓,长大了各个都会用弓不说,手里还有,基本没有什么花费。就算咱自己造,一张弓的材料也就一二百钱。”刘坏揣着手给马越算道:“可弩不一样,那种一石的小东西不说。但凡三五石的强弩,弩臂必须用硬木兽角黏合,再加上烧兽胶这类的花费,一张弩出来就是一千多个大钱,您要是想装备步卒,汉阳郡过万的士卒,一万张强弩可就是一千金,再算上弩矢之类,又是至少百金。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唉,我也为钱发愁呢,今年冬天只怕川里连赏赐众将的钱都拿不出来了。”马越皱着眉,强弩是打阵地战、守营的好工具,但高昂的造价让他难以承受,去年两个半郡赋税才只有千余金,为政一年他自己填进去千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只怕还是一样,资财问题不解决,没钱便富不起来,不富从何来强?军备武力,全是金钱推上去的。“弩的事情先搁一搁,我那边可能还有百金,到时给你拿一半,先做五百张出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这边太冷。”马越站起身,腿都已经冻麻了,一边抖腿一面说道:“回去找张世平苏双他们、还有贾诩,夜里上我府上,咱们得拿出来个主意!”
……
夜,大战后的陇县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意,临近年关市集在州牧令下开市到子夜,城外的风雪很大,这倒使得城中驿置与酒肆夜夜满客。
州牧的护卫都是意志最坚韧的汉子,彭式和安木顶着风雪立在门口,尽管马越再三请他二人入室内取暖也坚决不从,眼看着到年关了,尽管凉州军取得了一场大胜但这些护卫的心思可绝对不敢放松,生怕从陇西或是金城派来刺客行刺他们的州牧。
身家性命,今生富贵,可都系于州牧一人只身。
室内,马越捧着两件裘袍走到门口,开门的瞬间风雪顺着门缝灌进来,激得他直达一个寒颤,急忙将裘袍递给二人,点了点安木说道:“晚些时候你进来,有件事想请你帮我。”
安木方才接住裘袍,马越最后问了二人一遍:“真不进来?”
二人仍旧是应了一声,马越无奈的耸耸肩,说道:“那你俩冷了就直接自己进来,自家兄弟不必见外。”
说着,马越回去坐到炉火旁伸出两手暖着,好半天才暖过来。
其实平心而论,凉州的冬天远不到滴水成冰的情况,即便是地处高原仍旧没那么冷,只是防寒措施不够好,别的不说就连棉服都没有,身上穿的尽是麻、绢、皮制的衣物,唯一能防寒的也就是个裘袍,不把耳朵冻掉才奇怪。
“你们知道啥是棉花吗?”想到这儿,马越突然张口问着,随即自己又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轻声呢喃道:“这会儿哪儿有棉花。”
“棉花?使君,那是什么花?”贾诩一面烤着火一面发问,老武威人见多识广,这世上少有花类居然是他都不知道的。倒是娃娃脸的张世平笑着挠挠头说道:“使君说这棉花,属下还确实听过,不过听过,还见过。其花如雪,触及松软……怎么,使君对这花感兴趣?”
“真,真有啊!”马越瞪大了眼睛,即为惊讶,拉着张世平问道:“你在哪里见到过棉花?快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过?”
“使,使君,轻,轻点!”张世平猛然被马越抓住吓了一跳,一遍往后退着一面掰马越的手,察觉到自己失态马越急忙松手说道:“抱歉抱歉,世平你快跟某说,那棉花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张掖啊,早年去山丹马场走私骏马,那边很多人都在院子里种那花,看着好看不说,能长到八尺一丈呢。”张世平说着,对马越问道:“使君你想要这种花?莫非是夫人?”
“去你的!”马越笑骂一句,一把将他揽过来说道:“等开春了,你敢不敢再去趟山丹马场,给我把棉花种子取回来,我要找块地,种满棉花!”
张世平憋着脸说道:“这种事情属下肯定是敢的,无非差遣下面弟兄罢了,您的命令张世平啥时候没听过,是吧。”
“使君,咱们粮食都不够吃。”贾诩在这时突然说道:“在下认为开春之后当务之急是在汉阳开沟引渠,而不是种什么棉花去浪费掉本就不多的土地。”
马越看着贾诩,脸上浮起笑容,身边有贾诩这样能谋善算的智士简直是人生幸事,单单这一尊大神放在身边能帮他做多少谋划!
“文和,粮食固然是最重要的,开沟修渠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有些准备,开春就要落实。但这棉花,一样对咱们很重要……有了这个花,凉州的冬天能多活一半的百姓啊!”
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零九章将作都尉
十一月,踏过干冷的沙漠,越过结冰的草原,马玩从陇西回来了。`
早些时候得了奉亭长回报马玩夜宿奉亭,距陇县近十里时,马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寒冬腊月里跑到陇西会见庞德,这可不是一趟容易的差事。次日一早,马越便在陇县城头等待马玩的到来。年关的朔风更甚,轻轻一吹冻的人直起鸡皮疙瘩,隔着厚厚的冬衣似乎要吹到人骨子里。
临近年关,寒冬腊月里的凉州绝不可能生战争,马越给整个覆甲军卒放了假。用了月余时间,马越走遍了陇县附近七百余户覆甲军成员的家中,探望属下留在家中的父母孩儿。至于散布在凉州各县的军户家中,他也依次差遣部属前去探望,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士卒遗孀,更是特令县中拨物资以备过冬。
一方面是为了收拢民心、稳定军心,另一方面是马越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即便有些为他战死的士卒都没见过他的模样……许多死难将士的尸他都没能带回来,若再不能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他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
这一次汉阳郡上行下效的探望,为他带回了三百多个孤儿,暂时被安置在空下来的覆甲军营中。他还没想好这些孩子的归宿,贾诩曾进言让他将这些孤儿收入覆甲军,但马越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他们的父亲为自己而战,直至牺牲,难道孩子们还要再准备着为自己付出生命吗?
马腾等众将这个冬天屯驻在榆中,这次屯驻可能要一直持续到来年春天,尽管有书信传回,但情况说不上多好。榆中粮食不多,一旦阻断道路的冰雪化开,马腾就必须将部下分批送回汉阳各地。
州郡事务一直由贾诩主持,所有的一切就目前来说贾诩做的很好。北地太守窦良带走了北地郡十之七八的壮丁去支援鲜平,北地郡的一切陷入停滞,来年的赋税只怕还需要州府支援一些。
远远地,马越在城头上望见牵着马在雪地中艰难行走的马玩一行人,十几个骑手缓慢行进在朔风中,裹住半张脸的皮袍被风吹起,直走到城下。`
“一场艰难的会面?”马越早已走到城下,一手把着马玩一手牵起他的骏马,说道:“走,去府里再说。”
马玩晃着脑袋,两手揣在袖子里问马越,“三郎你看我耳朵还在不在?”
这话问的马越直害怕,急忙看他耳朵,这才说道:“还在呢,还在呢。”
入了府里,炉火将室温烧的正暖,马越脱了裘袍问道:“辛苦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就是路上受罪。”马玩凑到火炉旁蹲着暖手,抬头说道:“庞德那边还好,他不愿倒戈反攻韩遂,但也没有脱离汉室的打算。韩遂在略阳输了一战,被大兄将手底下精锐兵团打残,他已经没有统御十部校尉的能力了,诸部校尉如今是各自为政,庞德也一样,如今占陇西全境,韩遂别想再号令他了。”
“这就是了!”马越一拍手,起先他对韩遂等十部校尉的构成还有许多自己的猜想,但如今他已经十拿九稳,韩遂基本上是完了!走到门口对随从说道:“将贾文和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再给马都尉端来温汤。”
“三郎,我可听说云长兄,还有那个叫甘宁的小子也都成了校尉,咱们老兄弟呀!”马玩三十多,比甘宁要大上几岁,何况他的资历老,这会儿身子也暖过来了,立下功劳赶紧跟马越讨要官职,“三郎,君皓,使君啊,也给某个校尉呗?”
看着马玩猴急的样子马越一个劲儿想笑,摆手说道:“猴子哥你可别闹了,我还真不明白,你怎么也成了官儿迷呢?”
“那以前手里好歹还有些老兄弟,一仗全打没了,我又还是个都尉,这怎么能行呢?是吧。`”马玩一脸狡黠地说道:“虽说在平襄打了败仗,可手里就那点儿兵马,我可是死战不退的,最后被七手八脚的擒下才输了,那对的可是韩遂,谁都打不赢的局面……嗨!大兄要早听我的给他拿下不就没这事了嘛!”
略阳之战的情形马越都听贾诩说了,光是韩遂几番招降马玩都不动心,顶着刀子一个劲儿骂的忠心就让他感动,实在是他心里清楚这兄弟打仗到底行家里手,治政没那能耐,不然他本想着等袁术把宋建灭了给马玩个武都太守也没什么不行……这是马玩和关羽甘宁等人的本质差别,马玩在他面前可以没大没小,自称老子他都不当回事,他们是朋友。
“猴子哥,说实话,校尉你就别想了,我对你另有安排。”马越坐到马玩身边,他可不想寒了老砥柱的心,揽着马玩肩膀说道:“你也打了不少仗,大大小小,见识过最凶险的情况,我的打算是你把都尉过些时候也卸了,等州学弄好了,给我当军科先生去,专门跟学生讲战术,教他们怎么打仗、如何带兵。”
“你先别急,我可不是要收你兵权,但当先生再带兵也不合适,过些日子把你的人手都收编了,做你的私兵部曲。我是打算先把州学的架子搭起来,其他的以后再说,校尉还是有机会的。”眼看着马玩脸色泛红就要着急,马越急忙说道:“你想啊,州学以后的学生要学经习武,兵法天文地理都要有所涉猎,出来了在咱们凉州就都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学识虽然要紧,但更重要的是忠诚……这方面我想不出比你还强的人了,就当帮我个忙,怎么样?”
听到这番说辞,马玩脸色才稍好了些,摆手说道:“我不是贪图兵权,那些兵你拿走,到时候我征募些佃户耕地也是一样,但我想不通……你怎么就要弄州学了,劳民伤财的事儿,咱们凉州汉子大字不识不照样百战百胜!”
就在这时,随从通报,贾诩带着刘坏张世平等人来了,马越急忙起身相迎,脑袋里还一面想着贾诩怎么和刘坏张世平走到一起去了?要说刘坏还好说,尽管匠人出身,好歹还有宗族身份,可张世平是正经的商贾,贾诩怎么会和他们一起过来。
接着便见贾诩带着二人入内,刘坏一见马越便躬身拱手,情绪激动地说道:“主公,咱们矛头脆弱属下找到解决办法了!”
贾诩在一旁笑而不语,马越连忙问道:“矛头脆弱?你有什么解决办法,说来听听,还有,弩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属下都带来了,放在门外卫士那里,属下带了两副薄铁甲一副皮甲,一张炼铁司做的弩,还有一柄短斧。”刘坏兴高采烈地说道:“弩可穿甲三寸,十步之内可透甲而出!铁生熟难以掌控,但改变兵器就能解决问题,除了长矛再给军士配短斧,一斧下去铁甲也挡不住!”
“那还等什么,走,出去试试!”马越说着便披上裘袍走了出去,在府门前的卫士那里看到凉州炼铁司出产的弩与短斧,马越端起大弩拉开弩弦回头说道:“好家伙,这得有六石吧?骑手在马上可拉不开。”
这个刘坏,一做就搞出来这种六石强弩,别说骑手在马上拉不开弦,就算步卒在地上也难拉开啊!这种弩要还穿不透两层铁甲,那成什么了?
汉时机郭尺寸、望山高度,弩臂以及弦等等规格一致的弩统称为‘一石手弩、二石弩、四石、六石弩,像马越手中的六石弩实际上手张弦用的力真正只有四石左右。但即便四石也是需要四百八十汉斤的力,普通军士像马越这般臂张是想都不要想的,蹶张还差不多。
开弩上矢,弩矢箭簇打磨得像个小锥子,看上去锋利非常。刘坏在院子里远处摆上铁甲急忙躲开,看得马越一阵莞尔,这小子是怕堂堂州牧这一矢射偏了。
简直笑话,马使君第一次杀戮用的就是弩,对这种兵器可是老手,区区三十步当然不在话下,何况这弩身上还有望山!马越几乎是瞄也不瞄地一口扳机射了过去,只听到极轻的‘嘣’声,弩矢已经将铁甲双层穿透,箭矢钉在院墙上还深入两寸,钉进三分之一弩矢都不带摇晃的。
这种强弩射三百步轻轻松松,二百步内杀伤无甲,一百步内破甲几乎是注定的。
拔出深砌土墙上的弩矢,果然不出马越所料,箭簇已经裂开了。墙壁上的被迸出裂痕,破口周围迸出很大的缺口,弩矢在破甲之后就已经平了。
“使君,这个是蹶张步弩,不是这么用的啊!”刘坏在洛阳见识过马越堪比神人的气力,当下没什么惊讶,只是哭笑不得地说道:“骑弩是石八弩,可射百步。这两个都是专门给您麾下覆甲军做的,其他兵卒没那么好的伙食,用不上。”
马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掂起短斧看了看,一斧头过去把穿透的铁甲劈成两半,对刘坏夸奖道:“斧头和弩都不错,将来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手斧比强弩更让马越惊喜,这东西砍无甲的自然是切瓜砍菜,破甲效用也不错。而且抓握很舒服,斧柄用的硬木,和铁头紧实地砌在一起,通体大概十斤,很是趁手。
“使君……这两裆铠,也是咱们川里自己做的。”
“刘坏,我这就给你上表!你小子要当都尉啦!”马越乐的几乎要跳起来,铁甲,铁斧,强弩,他已经能够预想出一支只属于自己无往不利的军队。“将作都尉,这名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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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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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血染宫城第一百一十章沟渠平仓
州牧府,马越坐在上首拍了拍手,这才问道:“对了,世平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使君上次不是让属下找棉花么,属下不辱使命,已经将种子带回来了!”张世平说着,从怀中掏出几颗棉花种,说道:“使君请看,就是这个!”
马越终于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棉花种,有了这个东西,明年的冬天凉州就能有不少百姓不必受冻了!想到自己治下百姓将来不必受冻,马越拱手对张世平作揖道:“世平,过些年,你将会知道你此行是多么值得!某先代凉州百姓谢谢了!”
“哎哟,使君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张世平连忙吓得跪地磕头,“小人为使君奔走岂不天经地义,如何当得起您如此大礼。”
“文和、世平,先进屋。”马越引着三人入室,坐在火炉旁这才问道:“粮食钱财的问题,你们看看,怎么办?”
贾诩跟张世平对视一眼,跟这样一个使君做事,每次见面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贾诩不禁扪心叹息,马越若掌管富贵一地还好,偏偏是凉州这个穷苦到极致的地方,整天怀揣着富强愿景却面临悲惨现实,想来也确实是挺难过的。
倒是马玩乐呵呵地说道:“使君啊,粮的事情我没办法,但你要是想要钱的话……属下还是有些办法的,来钱快!”
“什么办法……你不是想让我找众将去赊吧?”马越打心眼儿里觉得马玩出不了什么敛财的好计策,没好气地说道:“要是这就别说了,一帮兄弟跟我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才得些富贵,万万不能。何况治标不治本,不行。”
“不是不是,我是想着啊,您要是觉得钱上太紧,就打仗吧!”马玩眼瞅着屋外站立起来,挥手说道:“现在无论是金城的韩遂也好、武都宋建也罢,都未必是咱们对手,打上一仗将俘虏全抓起来,让张矮子的人牙子去卖了,卖到长安去,转手就是一大笔钱!”
马越等大了眼睛,看着马玩,好似这个兄长他从来就未曾认识一般。人牙子,贩卖战俘。他的脸色变了,“马玩啊!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你也敢跟我说!”
“不是,使君、马使君,你睁大眼睛看看,韩遂宋建,他们哪一个手底下没有自己的人牙子?就别说他们了,你多久没去陇县市集逛过了?你一州牧守高坐明堂,就在城池外面东市卖牲口的地方每旬都有贩奴的,你看不见啊!所有人都在做,为什么你不能做?”
马越抓着头发,将目光看向贾诩张世平,二人明显是一直知道这种事情,纷纷低下头来,马越向后退了两步,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道:“人牙子手上的奴仆是从哪里来的?”
马玩别过头不说话,辛辛苦苦从陇西跑回来挨饿受冻的半个月,回来还要被臭骂一顿,此时蹲在火炉旁装没听见。张世平见状急忙说道:“使君,这事怨不得马将军,哪儿都有人牙子,人哪儿来的属下知道啊,属下跟您说,大致是饿的揭不开锅的百姓贩卖亲族,易子之类的,再了就是马将军说的俘虏……也是其中一种。”
“文和,凉州三郡全面废止人口贩卖,需要多久?我需要你的幕僚府给我拿出一个办法,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出现!”
“使君,恐怕目前即便是幕僚府也拿不出废止人牙的方法。”贾诩拱手说道:“您听在下解释。要想废止,需要弄清两点,这个是怎么来的。还有就是人被买卖之后又去到哪里。等在下向您说明,您就明白为何无法废止了。”
“首先来路上分‘自卖’‘和卖’‘略卖’‘掠卖’等等,以是否回赎来说,则有‘活卖’与‘绝卖’之分。活卖,即典卖,有钱了便回赎来;绝卖,就是永远卖出,不得赎回。这事儿先周便已开始。前朝便不说了,先汉开国,也有过艰难困苦时期,灾年斗米五千钱,灾民饿死一半,甚至人相竟食!高皇帝便下令民得卖子,以求生路。”贾诩认真地对马越讲述人牙的来路,接着说道:“它的来路是传统,根深蒂固延续千年,其中也并非只有坏的,甚至能让人活下去,若您废止此事,那些穷的揭不开锅的百姓当如何呢?那就得去杀人越货,抢夺财物,以致生乱。”
“来路您知道了,那去路呢?寻常百姓看家护院的,多是买来的壮丁。高门大宅的家兵、佃户,也多是买来的败军之兵。甚至咱们府上伺候着您师母的侍女,也是买来的。可以说,人牙子最大的买主就是大族,中原的不说了,单单是咱们汉阳郡,谁是买入奴仆最多的人?肯定不是使君,不过冠之前十肯定是有的,您的田庄佃户,都是买来的,大宗买入数俞千人,尽管你没见过他们,但他们都在您名下。再了便是战场上为您耀武的将军、校尉、都尉,这些都是咱们自己人。别人还有谁呢?姜氏、赵氏、梁氏、任氏这些大族,并且在这其中,不少人牙子都出自这些宗族、甚至将军门下。”
“以使君目下虎踞关西的威望,您想废止自然就能废止,只需要一张诏令的事。”贾诩叹了口气,严肃地说道:“但您要想清楚,一旦废止,造成的影响对目下安定的凉州是不可估量。何况,您在三郡废止,那些人牙子难道就不能去陇西、去金城、去武都了吗?没用!到时候人牙子就会只卖咱们的俘虏,钱反倒让敌人挣去了。”
“难,难道就没有废止的方法吗?”尽管贾诩解释的非常清楚,马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说道:“士卒当兵吃饷,战死沙场天经地义。失败了却要沦为奴隶,可士卒何辜啊!”
“在下以为,此时便就如此吧。各退一步,汉阳三郡禁贩军卒,败军一律充入各部。”贾诩摇头,脸上带着些许笑容,没想到堂堂马越竟会因那些低贱到骨子里的奴仆叹息,他说道:“这是一将无能连累三军,也是惊醒使君,遴选将帅要慎之又慎,战无不胜方能万事无虞。”
正当众人沉默的时候,贾诩又拱手说道:“使君,钱粮的问题暂时难以供给,但咱们可以从长远解决问题。汉阳乃至整个凉州粮少,一个是地不多,再一个就是怕旱,撒种子两旬不下雨就死了。解决这个问题,属下打算在汉阳以西修渠,引陵水灌溉,通汉阳七县。这样一来尽管伤财,但只要不遇上大旱,陵水不尽,汉阳粮便可保证,来年再修安定渠,以二郡之力供给凉州!只是这修渠,经年累月……同时可再启羌乱前的常平仓之政。”
常平仓,是汉时的为政举措,起于孝武皇帝时晁错。以官仓在低价时大量买入粮食囤积,在高价时大量低价卖出,用以控调粮价。
“没问题!这种利民之举,某自是赞成!”马越神采飞扬地说道:“昔先帝在世之时,曾有渴乌、翻车,待开春了咱们便叫刘坏准备赶制,一定要让汉阳富起来!”
“使君,借一步说话。”贾诩向马越拱手,接着便与马越向外走去。尽管屋外寒风朔朔,但马越知道贾诩一定有话想说,便问道:“怎么,文和要与我说什么?”
“您是使君,有威服西凉之雄才,威震天下之大略,但对待麾下将军,还请不要对着我等这般的外人如此。”闻言马越急忙说道:“文和说笑了,你贾文和怎么算是我的外人呢,你可是我的心腹。”
贾诩摆摆手,笑道:“在下这般使不得刀剑挽不上强弓的,嘿,您抬举在下了。在下要说的是一众似诸侯般的将军们,使君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比起百姓之心,这些将军的心对您而言更为重要。切不可因小失大……韩遂与治无戴的先例可就在前头。”
马越挤了挤眼睛,韩遂并非御下无能,治无戴也不是天生反骨,还不全是眼前这个老武威人弄的。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只是沉着地对贾诩点头道:“无事,某心中有数。”
今日贾诩的话确实给马越提了个醒,即便宋建韩遂一蹶不振,凉州属他一家独大,可仍旧不是他可以轻松的时候。凉州诸部,大兄马腾麾下众将都是有兵权的小诸侯,一个处理不好,对如今的凉州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其实马玩是个乐天派,早在马越出门时就已经自己缓了过来,根本用不着马越的道歉。
马越沉着脸进屋,认真地给马玩道歉,倒把马玩弄的手足无措的,连忙摆手问道:“哎呀,君皓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兄弟还用得着这么见外呢?”
“这不是见外。”马越说:“朋友不是部属,朋友不是敌人,朋友不需要忠诚,因为朋友之间没有背叛。马玩,我的朋友越来越少了。”
不知怎么,马玩听见马越这么说,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但是马玩,你是我的朋友。”
……
张家川可以自给自足地生产军械,工匠们夜以继日,枪矛斧盾弩源源不断地赶制出来,甚至连攻城武器都有些常备。凉州汉军的军事实力越来越强了。
棉花在第二年就能深深扎根在大汉边陲,倾尽州府财力的沟渠灌溉也意味着今后的汉阳郡粮产将会稳步上升,凉州穷苦的百姓们得到了更多生存下去的机会。
尽管天下大势仍旧纷乱,但这一切都标志着凉州马氏真正地在这块贫瘠凶狠的土地上立足。
这一切,也向着马越的宏愿越来越近了。
第四卷,结束。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一章本初元年
转眼,一年春夏。
这是东汉纪年的初平三年,袁绍拜大将军。
同年,朝廷决议,陛下改元重启汉桓帝登基那年的年号,是为本初元年。
开春,袁术向散关进兵。不得人心的宋建留下镇守散关的将领向汉军投降,被袁术以背主之人的罪名杀死,随后两万汉军涌入武都郡。汉军势如破竹,宋建所管辖的城池近乎望风而降,紧随其后的马越派出董卓一部作为从攻,从号称五百里岗峦的麦积山入武都,接连驻军武都道、上禄县、故道、河池县、沮县、下辩县六地,全面接收武都郡城池。
在袁术大军入益之后,马越上表董卓为武都太守。
就在武都平定的当月,蒙受惨败的韩遂似乎看到了自己大势已去,上表马越乞降。希望凉州牧能尽弃前嫌,他愿意年年将赋税如实上报,听从马越的命令。
凉州汉军经过年余的战事,马越也早有息兵之想,无论韩遂归降是真是假,他都应允了。
紧随其后的,陇西庞德,武威治无戴亦俯首称臣。对金城、陇西、武威三郡,马越在人事上并未做太大变动,只是各增一部校尉,各领两千人驻兵……当然,私底下游侠商贾之类的动作必不可少。即不会使其人紧张,也能多少把握汉军对地方的控制。
随着反叛实力全部归附,并将各地赋税如实上缴,酒泉、敦煌、张掖三郡被阻断的道路也疏通了,三郡旋即对陇县上表。
至此,从中平元年至今的凉州之乱终于告一段落,马越也终于成功平定了凉州。
尽管这平定还残留着不安的因素,马越已经没空管那么多了蔡琰有喜了。
双喜临门,不但成了真正的凉州之主,在不久的将来,凉州就会迎来自己的小主人!
马越希望是个男孩,他需要个男孩。
二月,凉州军北地郡前往鲜平抵抗鲜卑的援军得胜而归,只是部将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根本不像一支得胜之军,倒像是吃了败仗一般。一问马越才知道,对抗鲜卑是胜了,但后来凉州系兵马与杨奉白波军及丁原的并州军因为战利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守望相助的二州军士倒戈内讧本就已经令人气短,更难过的是凉州军此战还被耀武扬威的并州崽子打得一败涂地。
还军北地的人马只有寥寥两千,后来陆陆续续的零散溃军总数超过三千,北地军士损失过半。
就窦良传回的战报,董卓的女婿牛辅损失更重,并且牛辅本人还在对垒的军阵中被并州军丁原麾下名叫吕布的猛将率领名叫陷阵营的部队突入阵中,主帅被刺得重伤,由心腹一路赶着轺车带回凉州,那些卢水胡、屠格胡组成的军士当即散了大半。
这一引缴获战马而引起的二州矛盾给暂时安宁的凉州再度染上一丝紧张。
董卓在女婿回还的当月便向马越请战,誓要血洗并州为女婿报仇,马越以凉州新安为由拒绝。在被拒后董卓仍旧三番两次地写信,马越的答复却从没变过。
非他不愿,而是他实在没有实力发动一场面对并州的战争。
汉阳郡陇县以北沟通七县的渠道正在修挖,避过农时后马越大举征募六万民夫参与挖掘修筑,耗资巨大。另一方面,州学也进入筹备,所任先生皆是凉州称名已久的文武士,传习军政大略,作为凉州后续的人才储备库。在马越眼中,现在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大事,任何事情、任何理由都不能让他停止。
凉州覆甲成军年余,第一批士卒经历戎丘之战的洗礼也都成了老兵,这一年近乎残酷的训练让他们的战力有了很大的改观,更何况如今的覆甲军虽然仍旧没能达到覆甲,兵器上可是完全不同了。一个个肌肉紧绷的凉地汉子腰胯短斧背负强弩手持长矛,跨着凉州骏马奔驰在官道上巡防。每当巡视田间农地时看到这一幕马越都有一种自豪感他的凉州,日月新天!
覆甲军是他一手造就的,这些汉子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们用的兵器是他的炼铁司做出来的,他们的骏马是他的马场养大的,甚至他们每天吃的,都是他马君皓亲自拨发下去的粮食。
凉州的一切都在稳步发展,天下大势却不像凉州一般安定。
……
幽州的公孙瓒终于与德高望重的州牧刘虞反目成仇,双方争斗了整整一个春天。尽管刘虞凭着怀柔的声望招募到乌桓人为之死战,仍旧难以阻挡公孙瓒的攻势,幽州大半均落入公孙瓒之手。威名赫赫的公孙瓒在这个时候被朝廷钉上叛贼的身份,头颅被袁绍以千金购赏,同时命冀州牧韩馥援助刘虞。黑山军向幽州进军,得到援军的刘虞立即向公孙瓒屯驻的渔阳郡展开攻势。
这场战役持续两月之久,有黑山军为后援的刘虞接连围困渔阳数座城池。得势饶人的刘虞在取得上风时便向公孙瓒劝降,降书还未发到却收到后方粮道被断的消息,接着便被公孙瓒率部突袭大营,刘虞本人也葬身渔阳。此后,幽冀联军一溃千里,直退至中山一带。
黄巾余党管亥集结残部兵围北海,北海相孔融无奈命本郡奏曹史太史慈前往平原国向国相刘备求援。北海与平原,隔着两个郡……孔融向刘备求援,一个是听过此人鞭挞督邮的名声,知道他并不在乎什么越境击贼的罪责,再一个便是听说过刘玄德平定黄巾的勇力。
出乎太史慈的预料,求援容易异常,当他赶赴平原国面见刘备说明来意时,他看到面前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说:孔北海竟然还知道这世上有个人叫刘备!
这是一个胸怀天下却默默无闻之人受宠若惊的讶异。
就这样,三十一岁的刘备带着张飞徐荣再度跨上战马,踏上了属于他的征程。
……
而数百里外的兖州东郡,曹操方才平定东郡境内的数股流贼,做上名副其实的东郡太守。曹操将目光放的更远。他还记得自己年轻时的志向,只是现在,曹操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
这一年,他三十七岁,为东郡太守。而他二十七的君皓贤弟已经平定了天下最混乱的凉州刺史部,任凉州牧。这一年时光曹操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时代,从很久以前,朝廷就已经不能用黑暗来形容了,那些宦官越来越得寸进尺,清流名臣则是一个个的只有用死节来表达对汉室的忠心,各路叛党都窜了出来,百姓民不聊生。而且更重要的是,出身,是什么让这个时代越来越看重出身了呢?
像他这样的人,只有去求宦官才能得到洛阳北部尉的官职,甚至若他没有袁本初这个幼年朋友根本就无法顺利得到东郡太守这个官职。人们越来越看重出身,高门大族的孩子一出生便决定了他们今后待的地方,而不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普通人家还有出头之日吗?
没有!
曹操决定,他要唯才是举!
这天下越来越乱,他必须用更短的时间来得到更多的地盘,因为至少地盘在自己手上,百姓能够生活的安乐,更重要的是只要自己,这个叫曹孟德的男人还站在这里,手里便有一面汉字大旗!他是县令,便多一县,他是太守,便多一郡,他是州牧,便多一州。他站在哪里,哪里便忠于汉室!
他不是什么临机决断的军神,他是正经的太学出身,顶着宦官遗丑的名头混迹在洛阳城生存,飞鹰走狗饮酒赋诗拼尽了力气想要向着清流贵子靠拢,最后却只能掏出刀子拼上性命为自己争取尊严。整整三十年,他就为让别人高看一眼。
就一眼!
现在,别人高看他了。
可治世用文,乱世用武啊!
他有与众不同的勇气与震惊当世的才华,可他突然发现面对这个纷乱的天下,这些什么都不是,或许是他太过天真,或许是这喜爱歌赋的男人痴心妄想。他不能接受自己在天下大势纷乱时袖手,是死是活他都要拼过再说。他要以这三尺微命的一介书生夺一夺逆天改命的气运。他要扶一把大厦之将倾!
如果道德礼乐在乱世中拯救不了苍生,那便豁出性命用武力去平定天下!
三十七岁的曹操将自己的目光,投放到更远的地方兖州。
……
荆州是个大火坑。
南阳是公路的大本营,即便出去打仗都有数千兵马虎视眈眈;至于各地郡县更不必提,豪强纷纷霸占地方。至于这个荆州刺史,就更说不得了,上一人刺史叫王睿,那个名叫孙文台的男人率兵勤王过境,顺手一刀……朝廷诏令,新任刺史刘景升。
无论如何,刘表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一匹马。
他是刘表,汉室宗亲,他曾任北军中侯督查五校讨伐黄巾;也曾直面宦官引刀敌对;他甚至与称霸京师威震天下的马越公然对抗,要他削去北军长水营。
单骑入荆州,比五个字来的辛苦得多,但刘表并不畏惧。他的前半生历经了太多艰难,哪一次不是稍有不慎身首异处的下场,可他还不都扛过来了?
蒯良要他仁义,蒯越要擒贼擒王,蔡瑁要与他联姻。
现在他已经站稳脚跟,可他的心,却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这一次,他要对付的,是曾经打败并将马越从司州赶走的江东猛虎,孙文台。
“州牧,孙文台引大军进犯我州境地!”
刘表眯起眼睛深吸口气,从榻上站了起来。
“迎战!”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章马抗天下
本初元年,十一月下旬。
今年的凉州天气很怪,看样子整整冬天都不会下雪,北地卷起的白毛风吹在人脸上皲裂的皮肤干疼。
“叔父,要我说咱还是回去吧,冷呼呼的咱去陇县受这罪呢。”凉州野马到了冬天长出长毛,凉州人也一样,裹着厚厚的衣甲看上去像一头头趴在马背上的老罴。董璜牵着骏马绕开地上冰棱,牢骚道:“咱们州牧真会下崽子,谁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说来也怪,凉州百姓谁敢赶在这个时候生孩子?新生的小儿着了白毛风一准活不成。偏偏他们州牧就敢,这不,寒冬腊月里,像董卓这样的边疆太守都要赶着队伍去陇关给他孩子贺喜。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呢?”董晏当即破口大骂,作势抬手便要打董璜。“他就算不是使君,那也还是你叔父呢,没大没小!”
“啥叔父啊,他还没我年岁大!”董璜可不怕他,整个凉州谁能让他害怕,只有董卓!每当看到叔父那凶恶的塌鼻子大嘴就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心悸,所幸全族上下董卓对他最亲,简直要比亲儿子还好。他能怕谁?“叫我喊个小儿做叔父?叔父您不如杀了侄子。”
“行了,不要多嘴。”董卓从车里探出脑袋,用极难听到的温和语气说道:“璜儿,你说的对,他比你年轻,但他是州牧。见到他你就明白了,他的年纪不及你,但文韬武略远远要超过你。所以你要尊敬他,叫他叔父。”
说罢,董卓坐回车上,轺车被他的动作压得发出绝望地吱吱声。身上穿着马越从陇县送来的棉衣,温暖无比。董卓抚着肚子,这把老骨头闲了一年了,跟着身上肥肉与日俱增的还有他对未来的忧虑与愤怒。
牛辅是他的女婿,他像对待儿子一般地对牛辅委以重任,可这重任却害了他。
等待了太久了,他要去见马越,内心里仇恨的怒火已经压抑了太久,他必须出关。
他的女婿被并州狼崽子像对待牲口一般地斩断手臂,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他行进在艰难的道路上时,武都郡九千兵马已经做着最后的整备,无论这次马越愿不愿意,同意与否,他都不在乎了。他等了整整一年,但姓马的没有一丝进取之心,甚至将他的忠言当作放屁。整天埋头在各郡修渠购粮,要么就躲在张家川研究他的小东西。
马越对自己没有丝毫尊重,这个年轻的州牧忽视掉自己的深仇大恨。
如果州牧不能主持大局,仇恨就要由自己去化解。在老凉人的头脑里,化解仇恨的方法只有一种,血。血债血偿!
那个叫张辽的并州人斩断牛辅一条手臂,董卓就要将他挫骨扬灰!
这是老凉人的行事准则。
……
腊月初五。
陇县以西的沟渠上了冻,孤零零地翻车立在旁边,任由冷风一遍遍地吹过大地。冰面上的马队似乎从未间断,近的汉阳各县的百姓、安定郡的豪族、北地郡的军户、武都郡的英杰、酒泉的游侠、张掖的骊靬人、大雪山上的羌胡,各式各样的马载着各式各样的汉子向陇县聚拢。
今天是凉州小主人满月的日子。
陇县州牧府早已张灯结彩,侧门上悬挂着一张劲弓。男悬弓、女悬帨,这个时代生了男孩便要在左侧门上悬挂一张弓,女孩则要在右侧门悬挂一张佩巾,以示孩子的性别。
是个男孩儿,马越有后了。
在马超之后,马休马铁陆续加入到覆甲军中,与他们一同从军的还有各地招募的精壮之士,如今覆甲军已满三千之数,所配兵甲骏马一应俱全,算上马越手下可与飞熊军争锋的部队。当然,无论是单对单还是两军对垒,成军两年的覆甲军都不会是飞熊军的对手。
州牧府近畿的防务正是由覆甲军负责,率队的马超站在门口,跟二弟马休勾搭着肩膀扯着闲天,真正负责防务的五十名覆甲军士则在整个州牧府驻防,握刀持矛地盯着每一个道贺的宾客。
“马擎出生那天我还抱了呢,皱巴巴的可丑。”马超一面轻佻地看着周围,歪头对马休笑道:“大侄子还放了个屁,特臭。”
“真的假的?”马休一脸嫌恶的表情,似乎对马超的话并不相信。
“这还有假,叔父跟我说你刚出生时候也那样,哈哈。”说着,马超挠了挠脑袋,“叔父也有后了,咱们也该赶紧把婚事办了。”
几个兄弟岁数都不小了,马超今年二十三,马岱二十二,马休二十一,就连最小的马铁都十五了。一堆马家小辈全到了该成婚的年岁。
“兄长想娶谁家姑娘?我看程叔父家的玉儿姐挺好的。”马休挤挤眼睛笑道:“要不请大人说个媒?”
玉儿是程银的女儿,马氏的老砥柱们最早有孩子的程银和成宜,甘宁等人在这一年中也都陆续娶妻,杨丰更是在马越之前得了女儿杨香。
“不成。”马超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首先,我就是要请大人提亲做媒,也要请叔父去。其次,你跟小铁打好招呼,你们谁都不能娶羌女,要找汉家女儿,知道吗?”
话正说着,马超突然觉得……自己如果娶个羌女,似乎也不错。
马超长大了,尽管他心里还想着要和马腾抗争到底,但娶个羌女为妻,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就是羌人,如果他再娶羌女,孩子就基本没有汉家特征了。他不知道自家叔父的志向是像现在这样为汉家镇守一方还是趁乱逐鹿,如果他的儿子是羌人……就只能做个战将了。
叔父像生父一般对待自己,他管得住自己却未必管得住孩子……他的孩子将来很可能比凉州小主人大二十岁,马超不能让自家出现任何问题。
州牧府内,马腾马越麾下诸将及韩遂、治无戴等各地小军阀齐聚一堂,围靠着火炉谈天说地。名义上是嫡长子满月,邀请大家过来,实际上这是整个凉州各地军政首脑的聚会,安定各人心思,拉感情叙旧的成分居多。
“使君,这棉花居然还有如此妙用,一件棉袄要比三五件袍子披上都暖和。”张世平左摸摸右看看,马越得了棉花种之后便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满,等棉花成熟便让刘坏去收割,做成衣服分给凉州一众,几乎手下叫得出名字的人人都有,剩下的则做成无袖棉衣拿给覆甲军众。那帮人可是他的心头肉。
这话要是别人说,肯定众将就都说起来了,可偏偏张世平一个商贾,这些厮杀汉都看不起他,一个个默然不语。还是顿在炉火旁拿着木条粘兽胶的马越抬头呵呵笑道:“大伙喜欢就行,等明年再清楚些地种棉花,不出三年,咱们全凉州都能穿上棉袄。”
“使君,这也是咱们的一条财路。”张世平眼冒星星地说道:“咱们的棉衣棉袄可作价万钱,幽并凉酷寒之地,还有司州的达官贵人定会趋之若鹜!”
“你还真敢要啊。”马越黏合弓臂的手一抖,问道:“我记得一件皮袄才五千钱吧,要是作价万钱,凉州百姓哪里还穿得起?”
“百姓?使君还真是胸怀宽广,这东西就像裘袍一样,您想让凉州人人穿裘系锦吗?”张世平笑道:“那不可能。况且使君,您若心怀百姓,也可以这般,棉衣先送给各州郡长官,总共也就百十余件,所谓上行下效,此物定会供不应求,属下可找各地商贾通商,大宗售出可让咱们得到大批钱财。待一年半载之后您再将棉衣在州郡中贱价做半售出,不就即可得钱财亦能获民心?”
“嗯,你说的不错。先将棉花种植的命令告诉各地太守吧。明年开春再送些种子过去。”马越低着头将弓片贴好,这是作为父亲为儿子做的弓,用料均是良材。“这事就交给你了。”
就在这时,门外马休推门进来拱手说道:“叔父,武都董太守来了。”
“喔,董兄来了,请进来。”董卓也来了,这一下子凉州各地长官便凑齐了,马越等了董卓很久了,他要兴兵。
不单单是董卓,马越也要兴兵复仇。
“仲兄来了,哈哈。”马越放下弓臂起身,便见董卓带着几个相熟的心腹将领挺着大肚子进来,便拱手笑道:“看样子董兄在武都过的还算安适,一路辛苦,坐下喝些温汤吧。”
董卓迈着沉重的步子左右扫视众人,一张凶恶的脸庞冷若冰霜在最终定格在马越脸上时才恢复些许温暖,几乎是突然而然地爆发豪放的笑声,“哈哈,这有什么辛苦,快让某家抱抱大侄子,跟你说,董老二可还没有儿子,让老夫看看小擎儿在哪!”
董卓可是知道,马越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擎,向上托举,身负大任。
马越摆手道:“儿子不急着看,等我再生了给兄长一个也没关系。我的儿子就是您的儿子,兄长先坐,我这有件关系全凉州的大事要说。”
“喔,巧了,三郎,董某也有件大事要说。”董卓没再聒噪,一屁股坐在地上昂着头说道:“三郎,我要出兵并州。”
“出兵并州?”马越挠了挠脸说道:“无所谓了,反正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兄长,我要整个凉州向袁绍宣战。我等很久了,不比你忍的时间短。袁绍狼子野心,竟敢将年号改为本初元年,这一次要还我勤王了……诸位兄长,我马越不怕被千夫所指,但这是一州抗天下的战争,可能旷日持久,可能十不存一,可能打都后面凉州就完了。但我要打……皇帝已经等了一年,不能再继续让他等。”
董卓率先拍手,朗声笑道:“好一个一州抗天下,抗!九千兵马在武都枕戈待发,袁绍是你的,丁原是某的,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
“这场战争将会从本初二年开始,直至我身首异处,或是年号更改为止!”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章放马过来
凉州的夜空很美,这里比中原离天更近一些。
张家川,万籁俱静,栈道上守卫三三两两地靠坐在一起取暖……凉州的冬天连野狼都很少出来捕食,更何况人呢。
护羌校尉马腾的府邸却是一片喧闹。无论是镇守凉州各地的马玩、杨秋,还是统领羌人的成宜、程银,此时齐聚府中,他们在议论白日里州牧要开启战端,争论正是热切时。
‘笃’地一声,一尺尖刀扎在几案上。
“小马儿给咱们富贵?他给谁富贵了?他亲信重用的反倒是贾诩那老东西!”李湛拍着桌子说道:“老子没受过他丝毫的好处,倒是手下兄弟为他死了不少!这笔账,该怎么算?”
马玩一听便梗起脖子指着李湛骂道:“他妈的,要不是三郎拼死争庙堂之功,你以为你能坐上都尉?还不就是个马匪,你还要与三郎算账?算什么帐?先把棉袄扒了再说话!”
“去你的!全州域才多少人,难不成都要为他马越一人之心赴死?跟整个天下为敌,就是韩遂也没这么狂吧?”李湛冷笑道:“平了韩遂宋建,真是让他狂得没边儿了!”
“你都能看出来,难道以马君皓之智就看不出来了?”马玩盘腿指着李湛道:“他那全是因为老皇帝对他不错,小皇帝又是他看着长大的,要全忠臣之心。李湛你可以不懂什么叫忠义,但别拿你那套去看别人!”
“老子才不在乎什么汉室,他要保汉室自己保去,老子是不会跟他趟这浑水的!”
“别吵了!”烛火映着发亮的脑袋,程银慢条斯理地说道:“李湛你说话确实有失偏颇,猴子你也别说那么难听。说到底,三郎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小兄弟,现在更是州牧,你这兄长和属下这么说话可不合适。”
程银到底是川中老好人,论起威信要远胜过马匪出身的李湛与瘦猴马玩,当下便引起众人附和。
便是火爆脾性的李湛闻言也有些偃旗息鼓,一歪脑袋不服气地说道:“若非与川中兄弟日久情深,韩遂反叛之时某便一同反汉了,哪里还能留着小马儿回来收拾残局……谁!”
门外,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笃笃笃!”
叩门声在深夜中的张家川马府宅子中响起,屋内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的议论声随着这一声缓慢坚定的叩门声戛然而止。
这是马腾的宅邸,能悄无声息地走到这里,不经侍从通报而叩响中堂门的,恐怕全凉州只有一个人。
凉州牧!
站在门外的正是马越,白日里的马越与董卓一拍即合,两个曾经纵兵战司州的男人决意要再战火烧到洛阳,那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可川中诸将阴沉的脸,在夜里令马越感到不安,难以入睡。
因此他轻手轻脚地穿上棉袄披裘袍跨上自己的骏马在黑夜里奔行二十余里直至张家川,打算与两位兄长详谈此次出关事宜。可站在门外,他听到了众将对他妄图发动以凉州抗天下之战的嘲讽奚落,以至于呆立在寒冷冬夜。
站了许久,他才抬起沉重的手臂叩响房门。
静,夜里安静到了极致。
屋里烛影照在窗上的人影谁都没有动作。一世兄弟被一扇薄薄的木门所挡,木门虽薄,可心里的隔阂,会比木门还薄吗?
马腾愣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开门。
门扉轻开,露出马越满是笑容的一张脸,马腾还不及张口便听马越笑着拱手满面亲热地说道:“兄长们都在呢?夜里思前想去都睡不着,就想过来跟大兄说说话,正好大伙都在……兄长让我进去,外面能给人耳朵冻掉了。”
众将脸上均有尴尬之色,李湛更是心神不宁。倒是马越脸上毫无尴尬之色,随意地拉过一片蒲团坐在众人当中,身子甚至还挨着李湛。马玩的眼睛都直了,在马越和李湛正对着的几案上,扎着一柄尖刀。
马越的脸上满是热切,可他的心很凉。
他以为给了张家川众人当初想要的一切,甚至直至今日他自家的宅邸都没有一点装饰,家中余财也跟出凉州时一般地家徒四壁。他以为这样众人就满足了,可他没想到一次偶然的彻夜难眠,奔行数十里来到川中府门外站立片刻,竟让他的内心轰然轰塌。
原来这一切,还是有人不知足。
“兄长这怎么有刀啊。”马越指着尖刀左右环顾,按着几案将刀拔了出来,看到李湛腰间短鞘便手捏着刀尖递了过去,“兄长把刀收起来吧,别不小心割伤了谁。”
李湛脸上神色不定,握住刀柄缓慢地握紧、松开,马越始终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的手,直到他将短刀入鞘,马越才笑呵呵地说道:“李兄,你的兄弟部下多有战死,这是事实,咱们凉州兄弟多少都死在战场上了。各安天命,怨不得人。”
李湛握刀的手短暂迟疑,马越在心里对这件事便已经有了定论。刚才他是想弯过李湛的手将刀尖捅进他心里的……这个人直言不讳地反叛,就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在背后给自己一刀。
“是,是,三郎说得对。”李湛在这个时候再也牛不起来了,马越在洛阳统领天下,如今又带着初兴凉州的威势,一身气势是他这个马匪头子如何都比不上的。背地里说什么都没关系,当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我在心里拿大伙当兄弟,当兄长。大伙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小时候什么样你们都知道,我现在还跟小时候一样。“马越笑呵呵地道:“你们就当我还是小时候那个小豆子就成,有些事我说的是对的,有些事未必是对的。天底下皇帝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有问题咱就坐到一起说说咋解决就行了,众位兄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脸上有些发烧,大半夜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马越想出征司州的事情,到头来却让马越自己把话都先说了。
“唉,三郎,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了,那某就说几句吧。”马腾坐在上首,方才众将议论他始终没有说话,但这个时候马越到了他这个当兄长的不能再一言不发了,“出征的事情,是不是太过仓促,中原朝廷募兵数万轻松无比,而我凉州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三郎你可想过?”
“我知道,这一仗很难打胜。”马越摊手坦言道:“但朝中名将,似皇甫嵩、朱隽、卢植等前辈必不会与我为敌,袁本初身边均是籍籍无名之将,袁公路又远在益州……此番出兵司州,我并没有打算让众兄弟同去。“
“什么?”
众将皆诧异,马腾问道:“我们不去,你哪里有兵出关?”
“没兵,我会带走三千覆甲。再从凉地新募些士卒。”马越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满是苦涩地说道:“家里得有人看着。我走之后,凉州暂由兄长统领,修渠、种棉、开州学这三件事我都吩咐下去了,凉州赋税不够,我用自己家资尽数补齐。只是走了之后琰儿那边生活可会拮据,还望兄长劳烦嫂嫂勤去探望。”
“袁公路在益州,兄长需勤顾益州战事。若袁术军胜,望兄长由陈仓道出兵,尾随袁术,我将在秦川堵住他的去路。”马越认真地说道:“若袁术败退,则希望兄长擒下他,但切勿取其性命,便关押在陇县即可。”
“董兄会出兵九千,驻三河进取并州为我掩护侧翼。”马越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看着操劳半生的兄长起身作揖,说道:“兄长,若天有不测,琰儿与小擎还劳烦照顾。”
说着马越对自己有些嘲笑,“小时候便要兄长养我,如今又要兄长养育我的儿子,嗬……弟弟不肖,若此行无法回还,兄长可为凉州之主,据守陇关以待天下安定。”
“三郎你,你说什么呢……凉州是你的,为兄会为你守着凉州,谁都夺不走!”马腾搀着马越坐下,这才问道:“三郎你,打算何时出征?”
“站前还需再做些准备,四月出关吧。”马越像交代后事一般对众人一一拱手,最后对马腾说道:“兄长,无论超儿如何,将来是可以继承家业的。”
说罢,马越便自顾自地起身,与众人告别,走出府邸望着满天星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惆怅。
“千年后的人们,会怎么议论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又有几人知道,我心中所想呢?”低声呢喃,马越牵着骏马走在街上,突然向东方眺望,尽管他的目光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却仿佛在星空中望到一张孩子的脸庞。
当他做了父亲,他才真正读懂刘宏在弥留之际那一声叹息,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有多少托付。
这个江山他托不住,可一个孩子,他总是能保住的吧?就是拼上性命,也总是要试试的。
陛下,等着,你的甲胄就要来了。
不就是豁出性命,袁本初,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朋友们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待会去输液耽误些时间第二章会晚一些,大概会在晚上发出来。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章本初心声
司隶,洛阳。
这座在地平线上高高耸起的城郭内似乎很难发现黄土的踪迹,散关外的风沙全部被阻断在城墙之外,城头的兵丁仍旧抱着长矛缩起脑袋。
这天下的许多事情要通过居住在这座城池里的人们决定,但天下发生的事情许多却又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生在洛阳,是种幸运。
大将军府。
何进之后,无论是车骑大将军还是骠骑大将军,亦或是辅国大将军都早已府邸空置,庭前无人。偌大的洛阳城,空着四座将军府,这种状况直至袁绍进位大将军后才有了根本上的改变。
他总觉得那座大将军府里仍旧残留着何进的鬼魂,令人心悸。
但袁绍不愿住在大将军府,他更喜欢呆在城西的宅子里,与幕府属下共议天下事。尽管私宅没有将军府的华贵,但生在清幽雅致,何况家里还要两个孩子他照料。
袁绍今有四子,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三子袁尚皆已成人,在就任大将军之前妻妾产下幼子袁买,如今尚在襁褓,算是老来得子。轮得到当朝大将军照料的孩子并非是他所生,也并非是嗷嗷待哺的孩子,而是先大将军何进遗留下的孙子何晏,年岁尚幼。另一个小孩名叫吴班,当年其父吴匡与大将军何进同入青琐门再也没能出来,两个孩子被袁术找到,后托付给袁绍。袁绍见两个孩子生的机敏,便均收为义子,留存膝下悉心教导。
这日,袁绍方才写就一篇要送往幽州调停韩馥与公孙瓒争斗的书信,院落的长廊中便又听到了脚步声,片刻后一个英俊年少的青年立在门外,面容上与袁绍有几分相似,都是一般地雍容华贵。
“大人,孩儿来了。”
“显甫过来。”袁绍显然是比较喜欢这个儿子,捏了捏发紧的眉心拍拍旁边的胡凳招呼儿子坐下,这才问道:“刚从兖州回来?你孟德叔父那里怎么样?”
显甫是袁绍三子袁尚,今年不至双十年岁。袁绍说他刚从兖州回来,身上却衣着干净看不出一点风尘仆仆。同样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疲惫,精神极好。
袁尚闻言恭敬地坐在袁绍身旁,整理好衣冠这才说道:“回禀大人,曹叔父一切都好……不过曹叔父让孩儿给您带句话。”
“喔,说来听听,孟德要跟我说什么?”
“叔父想问,您为何要重启年号。”
“呵呵。”袁绍没有说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问道:“此去兖州路途遥远,你可得到什么?”
“回大人,孩儿并无甚所得。”袁尚恭敬地说道:“所见无外乎孤坟处处……孩儿去过兖州,也去过冀州,还在徐州住过一段时间,这天下除了洛阳,其他地方都无法给儿子安定的感觉。父亲,这天下的纷争,必须快些停止!”
袁绍看着袁尚,他这么年轻时就有这种感觉,时至今日看到年轻的儿子便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袁绍笑道:“那么,你对这各个州域的了解呢?就说说,谁现如今还有能力起兵与朝廷作对吧。”
“父亲,您有所不知,在来见您之前,孩儿在府中已经将这一年各州情报、名士之间往返书信汇总地看了一遍了。”袁尚胸有成竹地说道:“幽州如今内乱不止,公孙瓒与冀州的韩馥交战不息,而辽东的公孙度则没有丝毫援助的意思。公孙瓒这人厉害,一个人拖住两个州。就目下来看,幽、冀二州都无法起兵。”
袁绍点头,安静地聆听儿子年轻的见解。
“青州的黄巾死灰复燃,徐州自顾不暇,刘荆州与乌程侯孙文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孙坚武功军略天下除了凉州马越无人能出其右,但根基不稳。刘荆州虽初领州域,但有蔡、蒯、黄三家倾囊相助,若说刘荆州会败,但支撑到冬天还是可能的。因此荆扬亦难起兵。”
说罢,袁尚小心地看了一眼父亲,发现父亲没有怒意,这才接着说道:“益州与我们的战事刚刚开始,益州没什么听到名字的能征善战者,估计不日便有叔父的战报传来。因此益州也无兵可动。”
袁绍抬眼说道:“显甫,你要记住,能征善战的名将不是被人夸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凉州牧马越早年不过是个身量高大的西凉人,看上去普通无比。是天下接连的战火成就了他的威名。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有可能的敌人,更要高估他们,记下了吗?好,你接着说。”
“剩下的便是凉州与并州了。”袁尚想了想说道:“并州与凉州是最有可能发兵攻打我们的,但孩儿认为他们同样没有能力组织足够的兵力。前年鲜卑大举入侵,有商贾说是为了攻下凉州,但鲜卑人连凉州的边儿都没挨到。机缘巧合,倒是令丁原与董卓交恶,因抢夺战利丁原麾下猛将吕布冲阵刺伤了董卓女婿牛辅。相信若凉州有能力进兵的话早就发兵并州了。凉州是因先前平定之战元气大伤,并州则是此次防务鲜卑。孩儿因此认为,二州均无能力起兵。”
“好,可这天下真像你说的那么安定吗?”袁绍笑着说道:“孩子,我打算让你们几个小子再过两年去都督各州,你等明年了便去冀州吧。”
“冀州,不是有韩馥吗?”
“韩馥不是个有本事的人,应该让一让了。冀州的兵力太强,平难中郎将褚燕号称百万黑山,只有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能放心啊!”袁绍说道:“显思英勇善战,我想让他去并州,你去冀州,显奕都督青州,到时各地连做整体,便可扫平天下了。”
“但是父亲,您难道不该派遣那些叔父去做吗?都督一州这样的大事……让孩儿们去恐怕会落人话柄。”袁尚急切地想要表达清楚,“您可让田丰、审配去,或是郭图、逢纪,再不济您身边还有像淳于叔父那样功勋卓著的战将,怎么能先让孩儿们去呢?”
“哈哈哈哈!落人话柄!”
袁绍突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拍着几案笑道:“那你说说,我该让田丰、审配去吗?那别人会说我什么,他们会说袁本初疏离田元皓、审正南那样的贤者,重用郭图、逢纪这样意见偏激的人。我若让郭图、逢纪去,他们又该说袁本初重用小人,不让贤者都督州域。”
说到这里,袁绍笑容逐渐隐去,“若我要让颜良、文丑、淳于琼他们去都督各州,便又会有人觉得袁本初重用武夫。嘿,倒是叫你们几个小子去做都督,他们觉得正常了。”
“可是父亲,若让朝中名臣去呢?”
“任用朝廷的人,为父倒确实会不被人所说道,但一州之牧守,是国之重器。这样的官职给外人,为父又怎能放心?如今天下不安,多少人相互攻伐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他们现在是忠臣,只能说明他们如今连成为叛党的能力都没有……你看像马越那样的人,尽管他上任至今从未向朝廷缴纳赋税,从未出过力役。可他在陛下要求两千石大员遣亲属为郎进京时还不是将侄子送来。若这天下之人都像他那样倒也好了,至少大汉还能像先周时那般,无非是裂土封王,到底还是汉臣。”
“可当今情况是马越太少,除了他。那些各地两千石,你见谁将后代往朝廷送了?”袁绍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们袁氏为士人之首,便定要将各地为政的太守、州牧一一归拢,维持朝廷正常的运转。”
“显思,你要记住,我等袁氏,生而为赢。”袁绍说这话时没有丝毫地感到荣耀,反而是深深疲惫后的习以为常,“每一个袁氏,从生下来开始便是要供天下人说道的,无论你做什么,人们都觉得你做的还不够!即便你做的非常正确,这天下仍旧没有谁会来夸你。因为你不是那些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你是袁氏,这就是你必须背负的。一旦你昏头做错事情,便要面对千夫所指,所以千万不要做错事情。如果是别人,错一次是被允许的,但你不一样。”
“像马越那样的人,他生来一无所有,任何东西都要去争去抢。弱者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可以放肆地去与你公路叔父争斗,因为他弱啊,就是他输了这天下都没人指责他。可我们不一样,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强者!”
袁绍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允许你犯错,因为你是个袁氏。”
“刚开始你可能觉得这天下都对你不公,为什么你做好事情没有人来夸赞你,做错了事所有人都会来指责。但时间长了你就能习惯,你会被这天下逼的事事做好最好。这也是为父在朝会时提议更改年号的原因,这个年号即是为父出生那年,也是为父的表字。这是本初元年,象征着为父手握大权,也是昭告天下。”
“为父已经做到了极致!”袁绍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袁尚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模样威风凛凛,哪里像一贯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父亲,倒像个威猛战将,“你说错了一点,西凉的马越知道年号更改的事情,一定会对中原用兵,他会觉得袁氏大逆不道,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即便明知事不可为,那个荒凉小地来的家伙也会咬着牙出来,遍体鳞伤都不会畏惧。”
“如果连一个弱者都不怕强者,强者难道还要去怕一个弱者?”袁绍起身,说道:“去备战吧,今年马越一定会出关,无论是五百兵马还是五万兵马,他都会来的!”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章凉州大计
卧薪尝胆的凉州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了。
凉州刺史部所辖十郡与三个属国立起无数募兵榜。无论是汉儿还是卢水胡,羌人还是屠格人,凉州政府来所不惧。这是一次不计后果的征兵,派发各郡县供给募兵以用的粮食堆积成小山,州郡库府在募兵开始的第二个月便三去其一。
陇县以北的黄土上搭出十五座营地,以供新募兵员的操演、食宿、整备。
马越清楚地知道,上了战场,士卒能否存活的几率与他们刻苦艰难的训练是成正比的。
炼铁司的匠人夜以继日地赶早军械,斧矛并出。张家川的车骑奔赴凉州各地,安抚民心也好,探查将领也罢。金城、陇西、武威三郡皆由降将统领,一时尾大不掉,内部还不安定,外部却面临着一场自己即将挑起的战争。
马越没有胜的把握,只有一颗成仁之心。
直至本初二年初,凉州已再度招募一万七千余名兵丁,凉州全境的部属超过六万。这是很可怕的兵力了,凉州全境人口历经连年大战,本初二年的户曹统计,全境汉民不过四十二万口。而在这个数字中,有佃户、有家丁,是实实在在的全境汉民。这几乎是每十个人便有将近两人加入凉州军队。
尽管有六万军队,但各郡县仍旧要分散人手常驻,各将领的私兵部曲也要弹压领地以防造反。事实上马越在此战中可以动用的兵力为……两万。
新募没有战斗力的一万两千步卒、五千带着马匹投军的骑兵,与耗费心血数年成军的三千覆甲……十五座营地隔断陇县与陇关,占据整座南北走向的陇川谷道,一齐操练的声音连陇县乡野的百姓都能听到。
贾诩对马越说,“使君,这样下去咱们大军还未出川就已经被朝廷知道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瞒不住,也不能瞒。”马越满面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凉州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还了解,“一旦战争打响,最先撑不住的就是咱们的粮草,凉州入关本就不易,粮道更是百转千折,就算咱们有足够的粮食都不一定能送到手上,更何况粮草只够大军出征五个月。”
马越看着面前庞大的地图,从陇关下三辅,三辅通洛阳,这条路走的越长,他的战线便拉得越长、铺的越开。
但他必须去打这场仗,袁氏的动作越来越快了,中立的州域都不必说,袁术已经对益州下手,现在时局纷乱,小皇帝还能保住自己性命。如果天下安定,袁绍定会狭天子令诸侯,凉州的马越便是天底下头号的不安的因素……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一州抗天下,输了便无路可走,难道要他带着家眷逃到西域去吗?
这场仗必须要打,原先他的战略是统领凉州后南攻北守,将益州纳入囊中,再图并州。但现在的情况只允许攻打并州,三辅之地就变得尤为重要。
形势险峻不堪,战争既然不能避免,他一定要率先发难。
贾诩问道:“使君,是不是您根本没打算攻下洛阳?”
马越一愣,“文和为何这么问?”
“您看,北面并州丁原,南面袁术与刘焉,凉州地形就像弯曲的手臂,狭长而险峻。攻下洛阳我们也守不住,没有并州作为侧翼我们的部队便会被人拦腰截断,没有益州我们本营便时刻面临着危险……除非您想连大营都丢掉去帮助皇帝,否则属下必须向您进言,这样的战争……我们打不赢,即便赶走了袁绍,也是徒为他人留作嫁衣罢了。”
马越眯着眼睛笑,抬手点着贾诩说道:“文和啊,文和呀!既然你发现打不赢,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呢?到了现在,两万大军整备训练,粮草辎重都运到大营,大军快要开拨的时候再来跟我说……你一定是有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使君,属下没想法。”贾诩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拱手说道:“属下是觉得使君这么做一定有使君的想法,可时至今日发现使君仍旧没有一点动作,只是整备兵马,从炼铁司一件一件运送着攻城器械,属下才知道,原来使君是真打算强攻洛阳城。”
马越叹了口气,原来贾诩也没办法啊。人力有竟时,即便是智谋出众的人,也敌不过天地造化。
凉州糟糕的地形,贫困的现状没有十年时间,即便是一个拥有完备现代知识的人也难以改变,何况他这么一个……
“文和,如果我继续呆在凉州,今后五年十年,你觉得天下是什么模样?”尽管贾诩没有什么方法,但马越看上去并没有贾诩想象中那么担心,反而是轻松地笑道:“认识你这么久,你还没跟我聊过你心里的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使君,非是属下泼冷水,凉州不具备讨论天下大势的资格。”贾诩举目四望,内心里仿佛有些惆怅地说道:“若您是冀州牧,或是荆州牧,哪怕您是益州牧,属下都能跟您聊聊天下大势,定下今后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的征战策略,称王可行,称帝亦可行!”
说着话时,贾诩身上罕见地显露出一方策士的自信,骤然间却又像个田间老农一般叹了口气,“可您是凉州牧……天下十三州,幽州地处偏远,北拒长城于塞外,内有骄兵悍将,外有归化乌桓,裂土封王,不在话下。江东霸王故地,民风剽悍据长江之险,北征不足,自守有余。益州田肥美,民殷富,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天下之雄国!可您看咱们凉州,民生凋敝,尽管您做了如此多的努力,可如今的凉州富庶,能比拟司隶一郡呼?”
“属下不知您可有称王之志,但您最有可能封王的时刻,便是占据洛阳辅国将军之时,若当时您能像高皇帝一般镇守关中,扫清天下尚有一线希望。但那时朝野纷乱,世民不合,您又太年轻……以至错失良机。”贾诩言语中满是遗憾,“时至今日,您想再入主中原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安居凉州,属下不是劝诫您不打这场仗,您必须要打,打出凉州的威风,但您无法守备关中,因为各地诸侯不会再允许您入主关中,而那些关口又都不掌握在朝廷手中。”
“这是袁本初的优势,他即占大义,又在士族中广有名声,他能协调各地诸侯的关系,即便没有关口也无人敢反攻洛阳。可您不行,若您占据洛阳,天下诸侯将再度群起攻之。”贾诩说道:“您可以再抗天下,但使民战,却不教民何以战……这样的战争便是天神都无法赢得胜利。”
“那你觉得,文和。”贾诩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尽管情形对自己万般不利,马越还是问道:“这场仗该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
贾诩闻言当即跪坐在地图上,一手指着长安以东的华阴、潼关一线,另一只手画圈将整个三辅之地收入其中,抬头对马越说道:“起凉州兵马,一路高歌东进,以迅雷之势攻取三辅,遣董太守北拒丁原,您则亲自把守潼关,以抗关中雄兵。如果顺利的话,找准时机兵下洛阳,传檄天下,驱逐袁绍。”
“一旦袁绍退大将军,您当立即还兵坐镇三辅,张榜安民课税农桑,一切辎重赋税统统按照应有的律法向洛阳输送,余者反哺凉州以供养兵。”贾诩说道:“万万不可影响民生,紧握三辅民心,如此往复,两年之后您将以凉州牧的身份占据整个关西,那时再下兵夺汉中,向天子提议取汉阳、三辅、汉中合为雍州刺史部,就任雍州牧,凉州为您兄长统领,如此一来自家内部矛盾解除,雄踞二州之地便可稳操胜券,尽管仍不可夺取关中。”
随着贾诩在地图上以手臂勾勾画画,马越脑海中已经构建出一张雄伟蓝图。
“到此时,以凉州之兵,雍州之富,合二州之力天下已无人能轻视您。稳坐关右,天下诸侯敢入关者,凉州大马横行击之!伺机北上夺并州渔盐之利,南侵益州田良之利,看天下豪杰起风云。”
贾诩真是坏透了,坏透了!
马越太喜欢这样的战略大势,太喜欢贾诩这个坏透了的贼点子!占据关右,尽管他没能力夺关中,但天下谁都别想占据关中,将所有人压制在天下边角,自己雄踞关右,侵袭半个天下的给养发展自身,五年十年,天下谁人敢与凉州大马争雄?
“文和,说得太好了!写下来,回去把整体思想写下来!”马越拍着贾诩的肩膀说道:“取关中难,取关西却不难!文和你并不知,我麾下还有一智谋之士,自我退入凉州便在三辅经营,情报也好、间刺也罢,何况三辅多我门生故吏,郡县长官亦多半曾受我恩德,凭两万兵马取三辅,易如反掌!”
“你且看着,五月里我要让你在长安为我谋划!”
马越仰天大笑推门而出,他知道在东面有个男人正在为他筹谋,为他奔走,他一直知道。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章战争打响
并州,河东郡。
作为天下最是纷乱的州域之一,并州的局势并不比几年前的凉州好上多少,尽管这里有着丰富的渔盐之利,州牧可凭借富庶的财力征募精良的军队。
汉中平四年,故中山相张纯反叛,汉帝刘宏下诏命南匈奴率部平叛,羌渠单于命自己最亲信的儿子左贤王于扶罗率部平叛。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除了南匈奴左部,参战的还有乌桓人,那也是幽州人公孙瓒的起家之战。战事以张纯张举的死亡而告终,可南匈奴内部却乱了,南匈奴属国中人们担心大汉会永无休止地征募匈奴勇士平叛而起兵造反,南匈奴单于羌渠被国人攻杀,之后南匈奴另辅立须卜骨都侯为新单于。
于扶罗难以回到故地,便停滞在河东一带,养马放牧的同时对附近汉家郡县进行劫掠,以图积蓄力量重归王庭。另一方面,须卜骨都侯单于在第二年死去,王位虚待,以致南匈奴大乱。大多数万骑长倒向汉人并州刺史丁原,而于扶罗也为了夺回应有的南匈奴单于王位,正式向丁原宣战。
就在初平最后一年那场汉与鲜卑的战争来临之前,并州刺史丁原方才一战克定于扶罗,这才有机会领军北上抵抗鲜卑。
这一日,南匈奴左部万骑长刘豹的帐中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携一封刻着大汉美阳侯印信的书信作为使者来见他。
当刘豹躺在帐中看到这封书信时,当即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封信的落款上加盖的大印汉美阳侯,马越。
马越!
那桀骜骁勇的青年吗?
刘豹紧握着这封信,换来门口的侍从问道:“这封信的主人在哪?”
“回小王,那人就在帐外。”
“快请进来!”刘豹正襟危坐,等待着帐帘被掀开,却见到一个身高八尺精神烁烁的……老头儿?
“你是谁?马越呢?”刘豹脸色一变问道:“你从哪里得来他的印信?”
程立没见过刘豹,但这并不妨碍他猜测此人便是刘豹,拱拱手,程立笑道:“他在凉州做州牧,还能在哪儿?印信是我自己加盖的。”
“来人,拿下!”
刘豹一招手便唤来数名匈奴武士,要将这个怪老头拿下。却听这老头不慌不忙地说道:“老夫是美阳侯的部下。”
“慢着!”刘豹一听是马越部下,急忙摆手让武士下去,说道:“你拿什么来证明你是马君皓的部下?你在凉州身居何职?”
说话间,刘豹已叫过一个中原汉家人士问道:“他说话是凉州口音吗?”
那中原人摇了摇头,恭敬地说道:“像是司兖一带人士,绝对不是凉人。就算是凉州文士身上都有一股子鱼死网破的狠劲,他没有。”
这话一出,刘豹眼睛猛然眯了起来,语气不善地对程立说道:“你是来消遣本王的?”
“小王息怒,别管我是不是凉州牧的手下,您只需要知道,我能帮您夺回王庭,助您父亲登上单于大位。”程立摊开两手,无所谓地说道:“如果您没这想法,那便尽管老夫扣下吧。”
时过境迁,刘豹已经不是当年在梁府后宅弹琴起舞的南匈奴王世子了,这些年他几乎舍弃了匈奴王室的荣耀,领着部下在艰难时劫掠郡县,奸淫掳掠手中早已沾满鲜血。尽管他还记得曾经常在他身后飘扬的长幡,也记得一句话号令千骑的威风……但那早就已经不属于他。
现在的他,只是一支野军首领罢了,谁能养得起他,谁有粮食供养麾下一支庞大的匈奴军队,他就能为谁效死。
“呵呵,面前的这位汉人先生,小王早就忘记什么匈奴王庭了。”刘豹抚掌笑了,摊手命人取来蒲团,说道:“请坐。无论你是谁的部下,别跟小王提什么匈奴王庭,那太遥远,本王自己都打不过你们汉人在并州设立的刺史,更别说你们这些需要小王的力量去打仗的人了。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们匈奴人习惯直来直去。”刘豹的脸上变了模样,满面的乖戾笑容,指着程立说道:“你能拿出多少粮草、钱财,我就能率领多少部下为你及你身后的主子打仗,说明你的来意吧,汉人先生。”
程立也笑了,来的路上他生怕刘豹抱着曾经的荣耀不屑于参加汉人的争斗,不过看到眼前一幕,他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一双看似昏花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刘豹的眼睛,缓慢而有中气地说道:“发兵五千,在今年五月发动对河内郡的袭击,劫掠郡内各县,击败河内本地守军,牵制朝廷援军。七月,原路返回,支援另一支进攻并州刺史丁原的部队,打垮他们,收拢你们南匈奴的残部,拱卫新的并州刺史上任。”
刘豹的眼睛越瞪越大,面对这样的计划,他很难再让自己保持平静。攻打河内……河内郡最近的城池距离洛阳不过是洛阳到孟津渡口的距离,但要想从上党进攻河内,他必须要带着部下越过无定河,翻越太行山,且不说没有让马队奔跑的道路,就算是有,也很难不被州郡官兵埋伏。
“你是董卓的人?”刘豹知道称名一时的董卓麾下头号大将牛辅前些时候被并州刺史丁原麾下那个勇不可挡号称‘飞将’的吕布在军阵中捅了个窟窿,斩去一条手臂。刘豹摇头说道:“这并不合适,无论由并州走还是由司隶,要想保证五千兵力在中原发动袭击,我要策动上万军队同时进发,这已经超过了我本部兵马,况且此战过后,你们的皇帝会降罪于我,一旦你们失败了,我们整个南匈奴都无法保全。”
“我本打算杀了你,但像你这样有疯狂想法的男人应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刘豹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说道:“你走吧,我会下令放你离开。”
出乎他的意料,遭受拒绝的程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认真地说道:“你难道没有一点兴趣听听我们的报答?只要现在同意,将会有车队源源不断地为你送来大县一年的粮食赋税,两千柄矛。对了,还有一种最近刚出现的名叫棉衣的衣服,在司隶一带万钱难求一件,我们会送给你一百件。”
一个大县一年的粮食收入?刘豹不为所动,一个大县粮食收入至多能养活三千人一年,也只够他此次出兵人马三个月粮草,倒是那百件棉衣令人心动……对方将数目掐得非常仔细,刘豹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汉人老者很可能还有后话。
果然,程立接着说道:“如果事成,你将得到你所应得的酬劳,当新州牧就任,是你,或你父亲即位单于,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愿。并且在并州将会有一郡的土地作为匈奴南庭。”
刘豹的呼吸,急促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眯了一下,接着过了片刻才神志清醒地说道:“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主,一切需要过问父亲之后方能给您答案。汉人先生,还请劳烦您在驻地留待几日。”
“老夫程立,那便叨扰小王了。老夫便在贵地静候佳音。”说罢,程立转身的瞬间却又回头说道:“小王,还望你考虑清楚,这并非是挑拨您的父子关系。而是在老夫的心里,您比你父亲更适合做单于。你做单于,对我汉家更加有利,对贵族也更加有利。长久的和平,两族百姓相安无事,要比连年的混战更加有利。想来,小王要比令尊更明白这个道理。”
刘豹礼貌地轻笑,点头送程立出帐,待到帐中空无一人,他脸上才变得凝重,带着些许的失魂落魄。
他要让他的父亲来做决定吗?如果对方是董卓,恐怕即便是他也很难与之和睦相处,但若不是董卓还能有谁?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马越的影子,但马越总不能亲领并州牧吧?
匈奴单于,那是他一直都想坐上的位置,从幼时开始,他的一切都为了登上单于位……可难道为了单于位就要与父亲反目吗?
刘豹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三辅之地游走在官道上的游侠、行商变得多了起来,这些人来自司隶各个地方,有的体型高大有的眼神清明,往返于各个城池。渐渐地,三辅各个城池都开始散步关于袁氏不好的话语,这里有童谣,有歌赋,流言就这样地散步开来。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商队每走到一座城池,当他们离开时人数上总会少上一些。
各县守军伍长、屯长或是县府的小吏,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身边几乎在同一时间多了一些‘朋友’,闲暇时或是饮酒,或是搏戏,几乎多数的下层官吏与守军小首领的生活都突然变得丰富起来。
在每个夜里,那些散布在城外乡间的贫家小户中,一个个贫苦农人模样的汉子就着烛光拿起笔,在削薄的木片上写下一个个蝇头小字。这些木片将会在第二天清晨不经意地从男人的衣袖中滑落在装满木柴的独轮车上,与那些劈得七长八短人们不屑于购买的木柴送往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地方。
重重微不足道的异状在三辅之地悄然发生着,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人能够将它们汇总着报告给朝廷。
这场战争,在开始前,早就已经打响!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章大军出征
本初二年,四月,陇关。
立在险峻关口向西极目眺望,能望见大雪山的轮廓。山顶的雪终年不化,好似山脚的牧人终日放歌,那些牧人的心也像他这般忧愁吗?
马越不知道。
整个凉州在去年便已经开始了传遍全境的战前动员,最晚被征募的那一批士卒都已经在陇县受训超过一年,他们已经足够明白前后左右的意义,也懂得战阵中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伍长屯长则由老兵充斥,并参与为期半年的州学军略科特训。如果此役得胜,马越打算在今后的凉州军中将士官制化为常态。普通士卒在战场上立功,加入州学研习军阵知识,经过短期学习关于战阵与御下,再放至军中任职底层军官。
相当数量能够断文识字的屯长、队正,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在战事中根据旌旗摇摆方向与军乐的鼓瑟声指挥袍泽变化阵型,从而达到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条件下杀伤敌军。
目前凉州的州学已经基本成型,覆甲军大营中更是建立了小型的军略所,专门教授士卒军略。
这场战争与贾诩的战略构想,激发了马越太大的野心,曾几何时凉州一隅已经足够令他满足。
而现在,他已经拥有并吞三辅的决心,若能聚拢关右三郡的财力物力人力,他要在远古的汉代一手创造出军事、民事、工匠的研发所。
此时此刻。
陇关之下,蜿蜒的军队列阵行军。近万步卒已经通过高大的关口,阵中的壮士们费尽力气将一架架凉州特有的重弩车推下关口,凉州覆甲的大纛在风中翩翩,纛下骑士披着全副武装的战甲,兜鍪覆着足以阻挡流矢的黑色面颊,全身上下仅仅露出一双冷酷的眸子,牵着的高头大马身上也是一般地覆着重重甲片。
当这些骑士在关口城门中通过时,守门的汉军甚至能够感受到森然彻骨的钢铁寒意。
一身三十八斤重的玄色战甲,腰间别着十二斤铸出水纹的铁柄短斧,肩上扛着积竹木柲的丈二骑矛,全身上下超过六十斤的负重令战马都难以承载,导致他们只能保持步骑结合来行进。
每一名重骑身旁,都跟随着两名手持长矛背负强弓劲弩的桀骜汉子,这些凶悍的凉州男人身上披着十四斤裲裆铁甲,手臂与肩膀则在皮甲的保护下,保证最大限度的马上骑射。他们有些人腰间插着二尺短剑,有些则在后腰上绑着数支短矛,每个人的左手上还带着一尺宽的圆形臂盾。他们的马匹像他们一样,身上披着柔韧的皮甲。
这些骑兵臀脚之下,坐着高桥鞍,踏着铁马蹬。
本来马越是不愿将这两样东西制造出来的,因为它们太容易复制,只要在战争中出现一次,将来便会永远地出现在战争中,促使以步战为主的汉末战争飞速演变到骑战。但当他将覆甲骑军组织起来后才发现,重甲骑士没有这两样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高桥鞍马背承载不了如此沉重的铠甲,没有双马镫重骑也无法在马背上实现真正的冲击力。
不是每一匹战马都是宝骏良驹,想组建重骑部队,他只能拿出这两样东西。
再往后,是一支重步千人队,他们的铠甲像重骑军一般全副武装,但兵器组成上有些不同。这些重装步兵没有携带任何远程兵器,他们的腰间有两柄二尺短剑,除此之外便是他们肩膀上扛着四尺有余的长斧闪着烁烁寒光。
五十架装配绞盘的弩车,射八尺长矛,可远射五百步,人马俱穿。只是上弦太过缓慢,三十息方可上一矢。实际的战争应用中,威慑力远大于攻击力。
他们是马越手中的王牌,五千五百名聚集马越,聚集州域资财与超乎常人的刻苦训练铸成凉州覆甲军,首次以狰狞的面孔在这个世界上登场,向天下展露他们口中的獠牙。
整支精锐部队列队已经在陇关的城门洞下行进结束,后面是背负重弩强弓的凉州步卒与押运辎重的马队,马越这时才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女墙上新安置的强弩,转头看着川中诸将们的脸庞,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得挤出个笑脸拱拱手,说道:“诸位兄长,那小弟这便率军东征了。”
马腾长出了口气,自家三弟在陇县以北荒废军营中操练出的这支兵马令他觉得胆寒,那不是军队,是一头头铁甲野兽,放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上他们能践踏出一条鲜血通道。可哪怕三弟率领这样的部队出关,他的心里依旧对这场战争没有多少底气。他说:“三郎,你再想想,不然就不要出关了。”
“事到如今,停不了。琰儿与小擎就交给兄长照顾了。”马越紧紧地拥抱住自己的兄长,二人身上的甲胄撞在一起发出金石闷响,用力拍拍马腾的肩甲,他笑着说道:“如果战事顺利,下次再见兄长你就是凉州牧了!”
说罢,马越拱手对最张家川诸将拱手作别,带着马超走下城头。
马腾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说,其实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想做凉州牧。他没有说,其实他觉得有个做凉州牧的弟弟挺好。
他也没有说,他心里从来没有过什么称霸天下的志向,他甚至根本不想让马越为了什么保卫汉室发动这么一场赌上身家性命的战争。
他怕人嘲笑他人穷志短,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可他心里还是不安,他用力按着女墙眺望城下马越招手的笑脸,他脑海中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天,马越想走出彰山看一看这个世界,那年他便是站在原地看着年少的小豆子满脸傻笑呲着白牙招手……马腾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随波逐流被生活推到哪里,他便走到哪里。手下的事情该做什么,他便做些什么。如果说有志向的话,当他还是个看到朝廷募兵榜便提着柴刀应征的年轻人时,他想活着回家再喝一碗深冬酿下的劣酒;当他成了县尉,他希望能中规中矩地操练县兵;当韩遂造反时他希望自己能挡住韩遂的进攻,如果挡不住他就保住性命跟着反叛罢了。
只是他有个弟弟在朝中任职,他不敢,也不能反叛,才硬起头皮与韩遂斗到底。
他的弟弟不像他。
他用远站在原地看着弟弟像他招手作别,他的兄弟则永远向往更大的世界。只是如今那颗高大的槐树变成巍峨的城阙,五十多个亡命四方的商队护卫成了两万余精锐强悍的凉州战士。
军阵蜿蜒行进,远到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看不到那面黑色大纛了。马腾转过头,故作轻松地一招手,说道:“回家!”
凉州众将闹哄哄地从陇关上走下去,马玩拉着他落后两步,正当他不解时,马玩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出一句话,令他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兄长,李湛那日后再没回他的驻地,现在他手底下那班悍匪都炸开锅了。”马玩说罢小心地看了一眼前头的程银成宜等人,所幸他们都仍旧震惊于马越组建的覆甲军,暂时聊的热火朝天没人往后回头,马玩这才接着说道:“三郎走那日,我见那个叫孙毅的领了七八个鬼丰身边的游侠出川了。”
马腾的眼睛猛地一瞪,眨眼间又恢复常态,长出口气看了马玩一眼,几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猴子,这事别跟任何人说。”
马玩压着声音说道:“这我知道,关键是那帮马匪怎么办,没人弹压早晚是些祸害!”
马腾看了马玩一眼,摇了摇头叹气道:“三郎的心也真是……狠啊。”
“就是三郎不杀,这次回去找机会我也要动手,那王八蛋敢跟我动刀子!”马玩倒是一脸的戾气,走到城下这才扭头问道:“三郎走了,后面怎么办,老兄弟们早晚知道。”
马腾沉着脸走了两步,这才说道:“回去,你辖地跟李湛近,找些由头把他那块平了,那帮马匪全杀了。”
“诺!”
说罢,马腾又转过头吩咐道:“记得找个身量差不多的把脸划拉了……你知道怎么做吧?”
“大兄放心,这事我知道怎么做。”马玩点头,脸上带着狠毒与贪欲的笑容说道:“那他的防务,归我吧?”
马腾沉沉地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突然一把勾住马玩肩膀朗声笑了起来,引得前面众将回头侧目。程银拔下头顶毡帽问道:“啥事这么有趣,大兄也跟俺们说说。”
“方才某问马猴子,要是当年北疆战场上敌人是三郎手底下那样的覆甲军会怎么样。”马腾满脸讥笑地说道:“你们知道猴子咋说的?猴子你跟他们说,你是咋说的。”
马玩眯着眼睛瞥了马腾一眼,一脸没趣儿地说道:“就个这,有啥好笑的,我说能打几个不知道……”
“马猴子你就吹吧,还能打几个呢,我看你一个都打不过!”
“后面呢?后面呢?”
一帮凉州汉子在边儿上起哄,马玩没好气地说道:“要对上这样的怪物,把人从马上拽下来一身盔甲就能把我砸死,哪儿还能看到他们能打我几个啊!”
“哈哈哈哈!”
凉州骏马在初春奔驰,凉人汉子爽朗的笑声在草原上传出很远。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八章攻破郿县
右扶风,岐山。
夜晚万籁俱静,他的身边只有骏马不安的响鼻声。马越半跪上山岗上看着远方像一头伏兽隐没在黑暗中的城郭轮廓,看了半晌,他抬手指着问道:“那就是郿县吗?”
贾诩点头道:“不错,您脚下便是西周伐纣时出征之地,传言曾有凤鸟与此鸣叫。”
“郿县、美阳、武功三县之后……就可以直下长安了吧。”马越沉吟片刻,问道:“几时了?”
“回使君,子时。”
马越点头,不再言语。程立在城中留足了内应,夜晚的火把在城西亮起时郿县便可以易主了!
兵出陇关,马越便将麾下兵马分为三部。
左部关羽统御徐晃、杨丰等众率八千步骑与董卓九千兵马合兵一处,由汧水北岸向西,意在下右扶风千阳、凤翔、麟游、彬县、旬邑等地,董卓驻扎彬县直至六月北上并州。关羽则兵锋直指左冯翎,在壶口一带广布眼线,最终在潼关与大军汇合。
右部阎行督甘宁、马超、马休、马铁御七千部众越过斜谷由上林苑纵马直奔长安东南方向冢领山下安营扎寨,以待中军马越汇合。这一路因皇家园林的存在多平原少城池,阎行的任务不是占领城池,而是押运军械、疏通道路督覆甲军与重弩车通过。
坐镇中军的马越,在他身边只有四千余部。他就要带着贾诩、安木等人走道路条件最优秀、路途城池最多的路。直下长安,汇合阎行向潼关进军……这条路将会是他的粮道,陇县……美阳县……长安县……潼关,最直接,也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约定的时间到了,天边只有一轮弯月看不到点点银星。
马越与贾诩聚精会神地顶着一片黑暗的城头,安木已经率领千余身披轻甲、甚至赤膊的骊靬汉子摸黑向着城池行进,可城头仍旧没有火光出现。
这些手持短剑投矛的骊靬人是平定凉州后安木亲自回乡招募的,各个凶悍尚武,炼铁司为他们装配了超过半数的铁铠与精锻短剑,只是稍后他们需要泅渡护城河,甲胄暂时都留在后营程武麾下的凉州羌汉步卒身上,一旦事情有变,那些身披甲胄的战士将会是巷战的主力。
“使君,该不会出问题吧?”贾诩这样对马越说着,使君将所有战略都寄望于那个经年未见的兖州人身上,似乎有那一个男人存在攻取整个三辅就变得易如反掌一般,这始终令他感到不安。一旦这中间出现任何问题,整个战略大计都会随之崩塌。左部与中军一路上将会遇到顽强的敌人,中军四千众难以强行攻破数座城池,左部即便能够抵达潼关亦会损失惨重,就连最精锐的部队也会在冢领山陷入四处无援的孤军境地。
“不会,我相信程仲谋会给我个交代。”
马越的话语无比坚定,摆手说道:“阿武,督着大队军卒押上去!”
“诺!”
程武没有多说什么,比起马越他要更相信自己的父亲。提着刀当即抱拳下去,戴上兜鍪身旁便有哨骑通告全军向城下开进。
位于岐山脚下山岗距离郿县城池并不远,千余骊靬汉子分为十余个松散的阵列交错向前行进,时快时慢地探查地形,不过半个时辰安木便已经看到映着熹微月光的郿县护城河,十余个阵列这时才在护城河畔聚拢。安木回过头,他身后蹲着一片精壮的骊靬战士,他们身上涂着象征马越统治下凉州的黑色与大汉的红色,在夜幕的掩护下宛若一个个木桩。
安木一招手,便有骊靬汉子起身迈步泅下护城河。
凉州人普遍不善水性,但骊靬驻地比邻湟水,这些汉子多少有些渡河经验。被安木派下河中的更是其中佼佼者……更何况,他们早有准备,背囊里装着麻绳,如果护城河情况不妙,他们便需要将投矛丢到河对岸了。
事到如今城头还没有动作,安木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如果使君的事先安排无法奏效,便是扎着投矛爬上五丈高的土墙,他也要将这座城头攻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城头传出微弱的交戈声,接着安木便见火把一闪。
他们的内应来了!
猛然间,城头喊杀声大作,城门楼上的厮杀声直传入安木耳中,数息之间,城头绞盘声大作,吊桥轰然砸在护城河畔。
“骊靬男儿们,功名在今朝,跟某杀上去!”安木一声呐喊,一手短剑一手臂盾率先踏在吊桥之上,直奔城门冲了过去!
夺城之战,开始了!
整个战场在马越眼中更加直观,他的目力几乎看不到数里之外潜伏在护城河畔的己方骊靬兵卒,只能看到程武督着大队人马隐没在黑夜中的背影。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远方的城头上燃起的火光,与听到来自城池近乎细不可闻的厮杀声。
跨上骏马他提紧了缰绳,转头对贾诩说道:“文和,城门开了,我们走的近些!”
贾诩也一样见到城门的异状,心中宛若巨石落地,闻言也跨上坐骑跟着马越一路奔下山岗。
在马越身边,负责防卫的百名覆甲重骑亦翻身上马,不过百骑沉重的马蹄却响彻四野。
奔至三里外,马越方才驻马。紧随其后的覆甲重骑立即撒开形成环阵将主帅紧紧地保护在其中。马越扬着头想要看得清些,但城头变幻的人影在黑夜中无法看得透彻。猛然间他看到一个身影飞快的在城头跑过,每个阻挡在他身前的敌人都在火光映照下不足片刻便坠下城头。
安木!
活跃在城头一副猛将模样的身影正是安木,他在腰身上围着黑色大锦缎,一手臂盾一柄短刀在仓促迎击的郿县守兵中杀出一条血路,领着数名骊靬死士竟将整个西城墙上的守军击退。安木扶着女墙向城内望去,骊靬军士除了城下留着百余战士守卫,更多的人分作两拨向着南北两座城门冲去,而程武督着大队兵马也已陆续开进城中,基本上这座城已经为主公夺下来了。
安木这才抹了把脸上的血,向城外一看便见到马越身边那队衣甲鲜明的覆甲重骑,当即咧嘴笑了,转头一脚将城头的旗子踹断,汉字大旗迎风坠下城楼。
他才不在乎什么朝廷,什么大汉。他只知道,他的主公是凉州马越!
从地上挑起一杆木矛,手指轻叩腰间,大手一拽系着的黑色锦缎,张牙舞爪的马字大纛兜风而起。
城头换大旗!
“使君,看起来这座城池已经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贾诩踱马左右,忽见城头旗帜坠落,接着便见黑底红字的马字旗号悬挂城楼,当即拍手。马越也是一般,扬手笑道:“覆甲军,跟某入城!”
马越入城之际,郿县城中的巷战已经轰然打响。
三辅之地历经了凉州羌乱后数年才得以休养生息,朝廷当年就有着防备凉州骑兵再度大举进攻的心思,如今三辅所有城池之外的军营全部撤入城池,就怕在野外遭到凉州叛军的大举袭击。却不想,当年的防备韩遂的策略到如今竟成了防备马越的招数。
郿县城中安置着三座军营,尽管城中轮值守军不多,却也在很快的时间里被组织起来,对攻入城中的凉州军形成有效的反击。
京畿要地,三辅多座城池都拥有完备的炼制兵器的匠作营与存放军械的武库,尽管兵员数量少,但生在装备精良。巷战中的弩手借用地形之利给予凉州军不小的打击。
不过也仅仅是打击罢了,凉州军超过半数的覆甲率使他们尽管出现了伤亡,却还不足以磨灭他们的锐气,两军在城中巷道中僵持难下。
正在僵持只是,程武身先士卒地持着战斧依仗自己身披铠甲对射来的流失不管不顾,高声呼和着格开阻挡于面前的重重枪阵,锋利的战斧入阵便是一阵砍杀。
郿县守军各种兵器俱全,却唯独没有铁甲,就算是扎甲也仅有寥寥数人罢了。哪里能阻挡得了勇不可挡的程武,何况汉军中多长矛,一旦近身便难以格挡,血肉之躯哪能跟战斧硬碰,片刻间结实的枪阵便被砍出一道缺口,令凉州军士气大振!
接着,提着木柄战斧的凉州新兵追随他们的主将冲入敌军中奋战。短兵交接时短柄战斧这种单手兵器中的重兵便凸显出其优越性能,杀伤无甲敌人好似切瓜砍菜一般,轮圆了无论是劈还是砸,碰到的敌人便会丧失继续战斗的能力。
眨眼间,局势出现变化,城中最主要的两条宽敞街道便充斥着凉州军的身影,难以阻挡的郿县守军开始溃逃,有人窜入民居,有人越墙而跑,突然的败势竟直接击溃了守卫城池的信心。
马越信马由缰地与贾诩并排踱步在载满了血腥气息与残肢断臂的街道上走过,两旁宅院的门缝中甚至能够看到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他习惯了杀戮,策马走在城中看着接到街头举着火把的凉州军士和隔墙可闻的厮杀声竟让他感受到力量。
看着满头碎辫的骊靬勇士从民居中押出一名溃兵捅死在街上,他的眼神没有闪过丝毫的怜悯之色。
“文和,这座城池将是凉州军在司隶粮道的第一站。”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九章一世雄杰
四月初五,破郿县。`
四月十三,下武功。
四月十九,不费一兵一卒拿美阳……势如破竹,直逼长安。
凶猛剽悍的凉州军一路高歌猛进,郿县裴绾驻军七百,武功裴徽八百留守。拿下美阳县时,马越更是将手底下所有军士打散了往返巡逻在整个粮草道路上,仅仅在身边留下了那百余覆甲重骑。
再往前,就是京兆尹了。
在美阳县,马越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手下将散布关西的情报机构,劈柴院。
“崔兄。”当凉州军行进至美阳城外时,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内讧、倒戈的情况,整座城池像是理所应当一般地易主。美阳令在城头将马字旗帜与汉字大旗并排相挂,开门献城甚至连县尊印信都一并交割出来。在人群中,马越见到了当年对他有活命之恩的崔均。
惨遭灭门后郁郁寡欢的崔均如今已经变了模样,一改曾经华服美饰贵公子的模样,穿着一身朴素的单衣引着马越步入劈柴院。
“崔兄是与程夫子同至美阳的吗?”马越见到洛阳故人,连开启战端带给他的紧张感都少了许多,在劈柴院的主室中拿着程立曾用过的东西把玩着,问道:“程夫子怎么没在?”
崔均拱手,脸上对马越带着些许疏离的生分,说道:“使君,先生在凉州兵马拿下武功县时就已经轻骑快马向长安奔去了。”
“在长安县任职的有我们的内间,长安令杜畿曾是您的故吏门生。”崔均笑着说道:“因此,先生为您奔走一遭,寄望于不费兵卒地拿下长安。”
"有夫子在,取三辅之地易如反掌啊!”马越轻轻点头,坐在胡凳上招呼崔均坐下,感慨着说着,看到崔均这一身装扮,连忙问道:“元平兄,可曾婚配?”
尽管崔均名义上也是隶属于马越,行事也都是在为马越奔走,但他并不想见到马越。每当他见到这个英武高大的男人,脑海中便会想起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那些厮杀惨叫与冲天的火光在他记忆力挥之不去,困扰着他一个又一个夜晚。
崔均摇了摇头,看着马越的眼睛说道:“使君,天下纷乱,多少人家破人亡。崔元平又何德何能去婚配……不过丧家之犬耳。”
“崔兄,还是叫君皓吧。使君太生分了。”马越最见不得英雄气短,可崔均像变了个人一般,他又能怎么办,只能小心地问道:“安平……还有亲戚吗?”
崔均摇头,傅陵崔氏,从他家大人崔烈故去始,就已经倒了。
“宗族仅余你一支?”这么多年,马越从未将当年崔府的事情忘记,但却也从未想过崔府满门尽没,当即问道:“令弟崔钧,何在?”
崔均摇了摇头,说道:“州平为西河太守,只是如今并州兵乱,道路不顺,未有联系。”
“这样,崔兄,西凉对并州的战事也即将开始,若你愿意,待战事结束我为你表奏并州之地一郡太守,重铸崔氏。”马越心里清楚,这是他欠崔氏的,“我欠崔老大人的,今生今世都难以偿还,权做心意。但兄长切不可教此事夺志,先择中意成婚,宗族也好开枝散叶。”
崔均难得地笑笑,没在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而是起身在几案上翻找卷宗,接着读道:“使君,左路关校尉已将大军分做四路,七日破千阳、九日战报凤翔、十四日夺麟游、乾县,最近间使传回的书信是十七日,大军兵临永寿……关校尉走到您前面了。”
“他肯定是要走在前面的。`”马越见崔均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起身笑道:“关云长提兵八千之众,合董仲颖九千凉军,区区五县岂可阻之?归结根本如今三辅之地防备太弱,某家入凉朝廷便不在三辅布防,如今反攻自是易如反掌。如今还没到两军交兵的时候。崔兄,随我去潼关吧,哪里才是麾下男儿显露真本事的地方!”
四月二七,马越入长安,畅通无阻。
……
洛阳,都亭驿。
自从凉州军入关西的消息传过来以来,都亭驿便成为此次西备凉州的后部大营,征召各地勇士援助朝廷。
“马越的凉州军出关了,探马回报,接连占据右扶风各部城池。”袁绍大马金刀地跪坐上,秉承着传统汉室贵族的气质,张手问道:“诸君有谁曾对阵凉州骑兵?”
在都亭驿中尽是些在后来历史中尽显光辉的人物,只是这些人如今还都只是洛阳近畿的都尉、校尉,如威名赫赫的河北四庭柱,或是大将军幕府的小小幕僚,似审配田丰,郭图许攸等人。
田丰青年时曾被朝廷征为侍御史,只因不喜宦官当道,虽郁郁不得志却亦是冀州名士。袁绍就任大将军亲自携礼物上门请其至洛为其出谋划策。审配等人也都大同小异,各地名士均被招致幕下,贡献智慧。
看着下面沉默一片,袁绍轻轻地摇头。身边这些谋臣猛士均是人中翘楚,可惜尽是些少壮,后劲有余唯独缺了沉淀。此次马越不出所料地督凉州兵马入三辅,袁绍在心底是高兴胜过愤怒的,当今陛下与马越的关系朝野尽知,当年冲击北军大营导致长水营哗变,重了说就是谋反可直夷三族。就那样重的罪责,陛下与老太后非但不以为忤,还转拜凉州牧,给予大权。
袁绍就是要借此机会击溃马越那颗向往洛阳的心,他要朝廷汉军一场大胜,使天下英雄不敢忤逆。
与此同时,朝堂上也是一般纷乱,那些亲附马越的一干老臣如今也难再为其说话。大军都打到三辅了,与叛军无异,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便是陛下也顶不住压力了。
‘马越啊马越,袁某倒要看看,没了朝廷的庇护,你拿什么作威作福!’
“怎么,诸君都没有办法吗?”
淳于琼左顾右盼,见众人都不说话,这才说道:“大将军,别管马越再如何,凉州那地方能让他征多少兵?满打满算四万兵马,穷乡僻壤即没弩也没甲的,大将军你下令,某家这便出潼关将三辅收回来!”
正当此事,田丰思前想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拱手说道:“淳于将军且慢,您英勇果敢,但马越亦不是善与之辈,早年元皓曾听闻青琐门外小袁将军曾尝败绩……您应当比元皓更加清楚。”
“田丰你!”
淳于琼站起身来便要喝骂,看着田丰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却又跌坐回去,不服气地说道:“要你们说一个个都不说话,老子要去打仗又说不行!”
“淳于,别这么说话。”袁绍见田丰起身,笑着说道:“元皓可有良策?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大将军,若说马越其人,足矣称得上阴险狡诈,曾经坐拥洛阳若非以少击多,其人不至落败。若非轻信大将军,恐怕如今将军之位还仍旧是他。”田丰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说出的话令包括袁绍在内满屋子人纷纷侧目,此人太不会说话了。却见田丰自己尤不自觉,满面严肃地说道:“其人破孙坚,斩小袁将军先锋俞涉,偷袭侯氏邬之战,治军接战皆有章法,足可称为一时名将。入凉不过三年,白手破尽关西群盗,并韩遂叛军,收复全凉十郡三属国……真一世雄杰,大将军及诸将切不可轻视此人。”
袁绍吸了口气,世代相传的家训与宗族给予了他良好的涵养,但田丰作为幕僚教他不要轻视马越,言语中难道就没有对他的轻视吗?
平缓心情,袁绍这才问道:“便如你所说,马越一世雄杰,又该如何阻挡?”
“如今都亭驿已有大军万余,武库军械充足,各地募兵仍在继续,朝廷可在两月之间募集过五万的兵员直接投入战场。”田丰拱手说道:“属下建议先遣一猛将督五千兵马北渡黄河,由河东翻山北上河津渡,渡河面西伺机。昔高祖问韩信何以将兵,韩信带兵多多益善。讨黄巾时马越御千军而纵横千里未尝一败,然其御五千兵马司州败绩,其人小股战役所向披靡,然此乃万众之战,凉州将领多无此般经验,数路兵马协调难免出错,将军可由此处入手。”
“再者,淳于将军说了,凉州地大而人少。而其民贫苦地贫瘠,辎重难以支撑。将军可亲率一路大军驻扎弘农,派遣猛将接手潼关防务。一鼓作气,再鼓即衰。严防死守潼关之险我军可据守数年,以朝廷之力辎重可永无截止,其凉州小地,可能取之不竭?”
“如此,消耗其一年半载,其部便不攻自破!”田丰说到这里,满面的智珠在握,拱手说道:“此外募兵,京畿之民可不必重募,冀州黑山入不敷出,其民又多经战阵,您可传信一封使其输送人员。如此一来不误洛阳民时,亦不惧凉州之兵。”
田丰说完这些,袁绍看向他的目光多有赞许……尽管田元皓不会说话,其对于大局的掌控不愧其名望,当下拍手说道:“诸君可有异议?若没有异议,张颌高览,你二人督五千步卒即刻北上,袁熙会在后面为你们疏通粮道,运送辎重。”
“颜良文丑淳于琼,命你三人督帅大军九千即日前往潼关驻军。袁谭备置粮道,募集粮草。元皓,你便暂且留于都亭,代我募兵,疏通书信与冀州黑山联系。”
“其余人随大军前往弘农,备战马越!”
...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章兵临华山
京兆尹,彬县。
司州进入并州没有关口,因为司州到并州根本不需要关口。
由司州入并只有几条道路,而这些南北走向的官道都被东西走向的群山包围着,这里根本不需要假设关口,与其说那些是道路,不如说是谷口。
进入山谷,始终都是险地。
飘扬着武都太守董字样的大旗飘扬,数千军士行军列阵在狭长的官道上。林子中到处是飞奔的凉州斥候快速行进的身影,官道两侧时刻有飞马而过的传令军士,耳边尽是沙哑嗓子吼出的一道道军令。
他们已经进入并州西河郡的地盘,从这时开始随处都有可能发生危险与战斗。
督佐前军引路的是牛辅与李傕,牛辅断了一条手臂再也不能跃马扬刀建立功勋了,但除了董卓,军中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人比他更了解并州这块土地,督军并州十二年,这个断臂男人的一生都在并凉边地渡过,这块土地的机遇与危险,没人比他更了解。
况且,这场战争对他而言不是一场为了地盘,为了名望,或为了大义的战争。
这是他的复仇之战。
“发现敌军望楼!”飞马的斥候急速奔回,告诉牛辅在前方有个亭,屯驻着十几个并州军。
这已经是他们路过的第三个亭了,这一带被并州人严防死守,几乎行进几里路便会遇到亭里间的兵丁,对这些并州军士牛辅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挥手说道:“摸上去,杀光他们!”
牛辅没忘了自己出凉州是为了什么,是复仇,是战争驱使他走出凉州……可不是广布恩泽!
一日之间,大军行进七十里,大军直推至西河郡长武县近畿,看着天色渐晚,董卓这才命大军停驻。
“告诉牛辅,这里不是可以驻扎的地方,让他洒出斥候寻找可以扎营的地方,西河太守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今晚很可能发动袭击。”董卓清楚地很,大军行进七十里路,这中间牛辅拔出了近十个亭,并州人没这么蠢,消息一定早就传了出去,说不得西河太守此时已经将消息上报,并组织各县兵力据守呢。“让娃儿们都机灵点,并州人没这么蠢。”
董卓估计的不错,并州西河郡的军队的确都已经在路上了。
自凉州军入三辅,把守西河郡的太守崔钧就已经收到消息,崔均这个太守可不像他兄长崔均一般文不成武不就,早在刘宏时期他便任虎贲中郎将,在朝中郎官中享有很大声望,无论是练兵还是打仗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只是马越入洛之时正是崔州平外调西河太守的时候,否则此人也可大放异彩。
正当董卓寻找地方安营扎寨时,崔钧亲率九百县兵增援长武县,另外几县的兵马也都朝着长武集结。并州地形特殊,西河郡整个被山谷环绕,长武落于西河郡最南端,位于山谷之中,只要长武不破,西河可保,若长武被攻破,整个西河郡便一马平川,闲散的城池难以对凶名在外的凉州军造成威胁。因此,就是称即将发生在长武县的战事为凉州对并州的叩门之战也不为过。
当晚,董卓部养精蓄锐,伐木赶至云梯与破城锤。深谙兵法的董卓明白兵贵神速的意味,趁着援军未至夺下长武,据守城池对并州造成威胁才是正理!
次日清晨,西凉军正式向长武城发动袭击。
伴着嘹亮的军乐与雷鼓声,凉州步卒扛着巨大的锥形圆木向着长武城南门一步步地走去,两侧的轻骑已经绕到东西二门围而不攻,一面防备县城的援军,也看护着城门不叫敌军从侧门突出。
凉州军的斥候更是已经越过城池飞马奔向更远的北方。
战争还未开始,他们不知城中究竟有多少援军。
步卒走至三百步,守城的箭手丢出零散的箭雨,董卓眯着眼睛注视着城头的人影与箭雨,揉了揉榻下鼻子上的那道伤疤,狞笑着吼道:“城中无人,娃儿们冲锋,攻下城池大掠三日,给老子上啊!”
零散的箭雨不过四五百支,这么点人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直接强攻便是,随着董卓的怒吼,凉州步卒奔跑着冲锋而去。
破城锤重重地砸在城门上砸得尘土激荡,门后推着拦门木的军士都被震趴在地,城门洞上土块直落。
一架架云梯被架在城头,凉州汉子提着刀不要命地往上爬,哪怕守军将羊石头死命地砸仍旧难以将这些敌人砸光。
“快,给老子攻上城头!”
董卓抓着马鞭在空中挥着,脸上带着疯狂的快意,攻城略地,男儿之幸事!
“轰!”
少半个时辰,西凉军杀上城头,南门也终于不堪重负地被破城锤砸破,董军将领山呼万岁,骑军飞马入城,好似狼群般的气势直教守军缴械投降,溃逃无数。
城外的斥候拼了命的向南门跑,尽管凉州军已经攻下半座城池,但他已经见到并州军大队人马赶来的踪迹。
董卓奔马入城,马鞭已经换做厚背环刀,望着燃起火焰的民宅脸上带着狞笑呢喃道:“牛辅儿,牛辅儿,让这座城池化作人间地狱吧!”
……
五月初五,马越中军合冢领山下马超所部汇驻华阴。
清晨,马越携程立贾诩马超三人及百余军士登华山裕。
俗话说华山自古一条路,这条路便是华山裕,修建于西汉,近乎千尺的山道都没有台阶,不过是先代民夫以锥凿出可放下半个脚掌的小坑,就这样直临天际。
环山脚下有华仓,为先汉孝武皇帝时修筑的粮仓,是当年重要的储粮大仓。随着王莽乱汉之始,迁都洛阳,华仓被一步步弃用,如今只是京兆之地的普通仓禀罢了。但此次凉州军入关,便可重开华仓,作为华阴、潼关一带主要粮仓。
华山道固然险峻,却也并非不可登高,只是难登峰顶罢了。
马越等人登至山腰,正是仰望天际,一线天开;俯视脚下,如临深渊之际,忽而在山道中见一石碑,碑上以极其工修的隶书撰文,是为华山碑。
华山碑,刻于东汉熹平八年,篆刻者颍川邯郸修张。
登顶时,马越一直在想着身边这两个谋士。在凉州时贾诩主内,程立主外,一切还算融洽。大军出关之际,似乎凉州兵马内部出现了种种问题,其中最令马越赶到紧张的就是程立在许多地方不见自己,直至中军驻扎华阴,方才与程立相见。
尽管每一步,程立鞍前马后地在前面奔走,美阳县不费一兵一卒,长安县也是杜畿亲自献城,一路攻城夺地来得顺当……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程立掌管着劈柴院这个机构,美阳县兵已经尽数归心于他,只知程仲谋而不知马君皓。这还不算,其人手下间使数过三千,多是长水老卒或是东郡人士,靠着凉州输送的兵甲武装力量直逼一郡之兵。而在程立身边,崔均、杜畿,就连鲍出那个曾亲自像他请辞的闲散游侠都在其身边听用。
从前马越是京兆郡守或任朝廷九卿,最后更是虎口夺食拜了那当朝辅国之位。他不用担心属下能臣志士是哪里人,也不必忧虑叛变,那时候他掌握着朝堂的一切资源。
但现在不同了,他自己的官职有了明显的地域特征,凉州牧,他重用者也多半为凉人。
这个时候,重视乡土的地域问题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他除了战事之外要考虑的头等大事。
尽管众人都算身强体壮之辈,但因为山道越往上越难以攀登,待到正午仍旧尚未登顶,马越只好命令阵列在山间相对平坦的巨石间生火做饭,烤食他们来时携带的肉干囊饼之类果腹。
在覆甲军士准备饭食时,马越带着众人走到山间视野开阔处,望着头顶翻腾的云海,心胸无比开阔。低头再看,整个京兆直至潼关地界尽收眼底。方方正正的广袤良田在眼中只有那么一点,不同颜色的田地绘成一副美丽的图案,北面的渭水像一条银线联通三辅,整个渭河平原北有大河南临雄山,一马平川。奔腾的黄河在东面一道河湾,渭水汇入其间向着东面升腾而下,更远处一座雄关遮蔽了富庶的关中地带,那个地方叫潼关。
潼关,称函谷关,又名云潼关,亦曰冲关。
虽是关口,却更似一座狭长的城池横绝在山脉与河流之间阻断关西与关中的道路。
“北临渭水,南据山岭!”马越望着远方的云雾中时隐时现的高耸城阙,挥手指着远方说道:“就在潼关后面,三年前马某转拜凉州牧,被驱逐出司州。仓皇西向不敢回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三辅哪座城池的县尉一个不快,发兵把我除掉。你们知道我回凉州身边还有多少人?不到四千兵马,在这其中大头全是马玩从凉州带出来的援军,还有董太守的飞熊军,真正是我的人马,只有几十人。”
“我连袍泽的尸首都带不回去,任由他们在战场上腐烂……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再归还的时候,千乘万骑!来人,给我将看见的地形全部画下来!”发辫在风中飞舞,马越指着潼关之前的广袤平原说道:“那里,我要在那里挫败袁绍先锋!攻破潼关!”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一章诱敌出城
平静的河内郡在太守王匡的治下宛若乱世中的桃源。
围攻马辅国,力挺袁氏上位后返回河内,就连袁氏许下的九卿之位都没有接受。
王匡对当今时局想的很清楚,天下还不够安定,即便登上九卿之位,有朝一日马越杀回洛阳也不会放过他。
河内太守想的很清楚,生在这个乱世又怪得了谁呢?这个时代功名利禄皆是虚无,只有手中利剑方能保护自己。握一郡权柄,可要比什么三公九卿活得久!
君不见,洛阳城空置三座将军府?
自青年时,王匡便是一个轻财好义的任侠,靠着这种名声在当地成了很有名望的年轻人。不过王匡的轻财好义,仅限于各地手握权柄的人物,如骑都尉鲍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曹操等人和为他拼命的死士们……其他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士族豪强,都很难入他法眼。
豪强们可以建坞自守,王匡也可以,他与周边各郡长官交好,以其守望相助。
三郡兵力相和,且抛去东征的曹孟德,王匡、张邈、鲍信三人手中便握有万余兵马……有这些兵马,成大事不说,保命足矣!
王匡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保命足矣。
正因如此,他才会精募五百泰山强弩手,人配强弩穿重甲,五百守城随便备些枪矛手便能挡住数千兵马。
河内郡的安定,直至大将军袁绍传檄发到。
半月前,大将军袁绍传檄凉州牧马越擅自将兵出陇关下三辅,残暴劫掠屠杀民众,起兵造反了,命各地太守募兵输送洛阳以备叛军。
这封檄榜像大锤重重地击在王匡的心头,马越,还是出来了!
“你们说说看,这事情怎么办?”王匡皱着眉头在郡治中踱步,一封传檄令他召集河内官吏齐聚此处,“马越反叛,朝廷以千金购赏其头颅,大将军命我郡募兵三千输送洛阳。”
一阵短暂的沉寂,从事韩浩起身拱手问道:“府君,这……朝廷有令,自是要输送,您可是有何难处?”
王匡这才反应过来,他没说清楚,连忙说道:“兵是一定的募的,我是想问河内是否出兵援助大将军。”
当下一武官起身,是河内名将方悦,此人一杆混铁矛使得出神入化,在前番河内平叛的战争中次次一马当先挑翻贼首,赢得很大名声。只见他拱手抱拳说道:“若府君欲驰援洛阳,属下请命为先锋!”
“不妥不妥,若大军出动,郡内贼众死灰复燃又当如何?”
这话只是托词,王匡内心里不愿面对马越,当年司州一战让他知道马越何等英雄,那个凉州蛮子身处劣势尚可冲阵兖州军袭杀刺史刘岱……当晚王匡的军队离得远,待马越突出重围后他曾去刘岱营中看过,那修罗场般的情景直至今日提到马越的名字还令他心有余悸。
“府君,那便不要出兵了。”韩浩拱手说道:“既然朝廷有令,属下愿在乡野募兵三千亲自督军前往洛阳。”
“好,好,韩浩,那便靠你了。”王匡拱手作揖,当即大喜,命韩浩前去乡里募兵,亲自督军不日前往洛阳。
只是谁都想不到,这支新募的军队注定无法前往洛阳。
就在韩浩领命募兵的第六天,一支策马扬鞭的南匈奴部队如蝗虫一般散步河内郡各地,屠杀百姓抢夺财货,来去如风隐匿无影。
……
五月初九,关中大雨。
凉州军在距城关十五里的高地扎营下寨,潼关城头插满将旗,眼尖的士卒告诉帅帐中避雨的马越,除了早些日子插上的颜、文二字大旗,今日又多了淳于、朱、袁字旗帜。
“看得出来,袁本初打算固守,打定主意要跟咱们拼消耗了。”马越捏捏眉心,面对潼关这样横绝数十里北有渭水南据山脉的雄关,便是他有五万兵马也不够填的。“强攻是绝对不行的,等两天吧,云长走到哪里了?”
程立拱手说道:“关云长率部在临晋驻军,传信近日造船输送两千兵马渡河。”
“使君,可以诱敌出关。”贾诩在一旁阴测测地说道:“派兵五千强攻关口,伤亡惨重了再鸣金收兵,让军士丢盔弃甲的跑,由不得敌军不追。这么大雨,敌我难辨,弓弩亦难挽,伤亡不会太大。”
贾诩这是要送士卒上城送死。
马越轻轻地摇了摇头,倒不是他觉得贾诩太狠。凉州人本就拿造反玩命当饭吃,进攻潼关这种地方不死些人怎么可能。他说道:“文和的计策不错,诱敌出城。但现在不合适,我想要一场大胜!土地泥泞不适骏马奔驰。”
马越不心疼人,只是心疼他的覆甲军,那么重的铠甲,无论步骑,这种天气踩在泥地里混战摔倒了就是个死。
每一名都汇集他的心血,从士卒日常训练与食宿到一身甲胄兵器的打造,全军可都是他的宝贝。
他不想自己的精锐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战斗。
“让军士逼近潼关五里的地方修筑营地,我看过那片地方,五里纵横的空地用营地扎严实了,木栅筑得高些,建上箭楼,然后让军士趁着土地松软在营内开挖陷阱。”
十六日,阴。
连日的大雨让整个关中大地成了阴天,士卒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潮味。兵临潼关一座,凉州军攻城的架势摆了半个月,可每日都是做好营垒防御,再这样下去,士气就要没了。
全军上下谁不知道,凉州军在三辅的战争仅仅是过家家,三路大军令三辅二十余座城池易主,可算到头来凉州汉子也没真刀真枪地跟谁硬拼过。潼关,潼关,可就不一样了。
兵临潼关,意味着这场凉州对中原展开的勤王战争才刚刚开始。可士卒们卯足了力气要跟中原的兵蛋子拼上一仗,却发现战无不胜的马将军不让他们进兵了。
安营扎寨,挖筑营寨,暗设陷阱。
那股劲儿就要消失殆尽了。
而在这种时候,华阴大营中,马越正召集诸部将领商讨诱敌之策。
“把重弩机藏好,千万记得,重弩机要藏好。”重弩机对马越而言是平原作战的秘密武器,直射二里五百步的射程,在两军对垒时只需五十支长矛飞出便足以令敌军前阵崩溃。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指着前些日子登华山画出的地形图,马越说道:“前军伪营已经搭好,从昨日雨停至今,泥土虽松软却已不碍骏马奔驰,咱们可以开始诱敌了。”
程立拱手说道:“使君,此前属下与南匈奴刘豹共议出兵示意,算算时日,刘豹应当已开始掠夺河内,敌军在东边不会再有援军了。”
“做的漂亮!”马越转而对阎行说道:“彦明督覆甲重骑隐于南端山谷,孟起督覆甲轻骑于渭水河畔,待敌军从城中杀入前军伪营便对冲绞杀,截断敌军后路!”
“兴霸,你督覆甲重步隐于大营,当鼓声响起便从中杀出,硬憾敌军前部。”马越仿佛稳操胜券,挥手说道:“马休马铁,前去传令,命步卒弓手准备攻城器械,这不是佯攻,这是真正的攻城!”
这当然是真正的攻城战!九千步卒分作二十个纵队扛着云梯破城锤向着潼关稳步前进,空气中大雨初歇的泥土清香掩盖不住大军布阵的杀伐之气。
关中各部将领急忙击鼓赶着各自部曲上城备战,一场仓促的攻坚战拉开序幕。
潼关纵横十余里,其间三道城门,尤其两侧防备甚重,南侧有盘桓山脉之上的箭楼,右侧则似连城一般的射塔正对着渭河,几能将箭矢抛至对岸,如此一座雄关,粮草充足,弓矢齐备的情况下,根本不是人数所能填充上去的事情。
殊死搏杀,凉州步卒顶着盾牌向前持续推进,初阵一至关下三百步,城头便传来一连串拉紧弓弦的声音。
“放!”城头上,淳于琼大声吼着挥刀,两侧箭矢齐发,飞射城下的足足数千支箭矢遮天蔽日,转瞬间便落在凉州军攻势的军士头上。
哀嚎遍野,哪怕头上顶着盾牌仍旧会被箭矢射翻,倒地着嘶嚎,得生者怒吼。
像这样的战场上,活下来只是运气。
性命在这一刻是最廉价的东西,甚至不值一架云梯。
凉州军开始奔跑,向前怒吼着冲锋,马越打马率数十亲卫阵前督战,距城关不过七百步,大声呼和着命将士进攻。
“大将军,是马越!”眼尖的洛阳校尉认出曾教天下起风云的马越,连忙向袁绍汇报。袁绍摆手,沉着地说道:“继续射击,射翻他们这些凉州狗贼!”
箭雨还在继续,冲锋也在继续,一架架云梯砸在城头,骁勇善战的凉州男儿扒着云梯向上爬,所有凉州人脑海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冲上城头,冲上城头就活命了!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司隶人死命丢下来的羊石头与镰斧,碗口粗的巨木杆捅在云梯上,一架云梯被推翻,上面悬挂的凉州战士向蝼蚁般被深深地拍入地面。
来自凉州大营的金鼓声,响起。
“撤啊,全部撤回来,都给老子撤回来!”在袁绍眼中,马越有些慌了,驾着骏马在战场上接连兜转,不住地喝骂他的士兵往后撤。
“大将军,追击吧!”淳于琼说,袁绍摆手,示意其稍安勿躁。
难道马越在凉州呆了几年,连攻城都不会了?
接着凉州军居然真的撤退了,不,是溃退,云梯破城锤都丢在城下,大军一窝蜂地往后跑,生怕汉军出城一般,临跑出三五百步更是不济,许多军士连武器都丢了,马越在营前接连喝骂都不管用。
“大将军,追击吧!”淳于琼指着城下说道:“再不追击就错失良机了,属下现在领兵出关能把凉州军打进土里!”
“追击!”
袁绍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二章覆甲出阵
河内郡的战事开始了,韩浩督着新募的两千余步卒甚至都来不及训练,便在野外被小股匈奴骑兵不断地骚扰。
王匡连发数道求援信,请求骑都尉鲍信、陈留太守张邈派兵支援。
河内郡的兵士永远都无法到达洛阳了。
……
阴霾的潼关上空见不到一点蓝色,乌云直压在潼关城楼顶上,也压在人们的心头。
马越策马在兵荒马乱中左右环顾,他麾下的溃兵死命地往回跑,甚至都没有顾及他这个州牧,丢盔弃甲地钻入伪装营地中。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担心袁绍不会下令追击的问题……这种溃退情况,就算是他也会命骑兵出城追杀,甚至命全军压上摧营拔寨。
尽管明知道袁绍多半不会错过这个战机,可他心里也仿佛在滴血一般。这是真正的溃退,可不是他与将领事先商量好的。这些效命于他的凉州新兵在短暂一炷香的时间里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攻城,什么叫做蝼蚁。
半柱香的时间,短暂的接战,他们在潼关外丢下上千具尸首。
残肢断臂,论及惨烈状况不亚于马越亲身经历的任何一场战事。
这些士兵的命债,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撤!保持阵型撤退,不要自乱阵脚!”一向爱兵如子的马越何时经历过这种情况,便是亲自断后,最困难的战争他的部属都会遵照他的指令后撤,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为了保证诱敌出城,他不择手段地命令士卒强攻雄关,如果袁绍不追击,无法为他带来一场大胜,他在凉州人心里的地位就会瞬间从天下名将坠落为无能庸主。“小心敌军追击,稳住阵脚!”
马越慌乱中抬头望着望向伪营的方向,他知道在那座营寨后面藏着覆甲重步军,当大军走过铺起的木道之后将会由西门封锁,把追击的敌军围困在里面。
伪营只有东西两个出口,宽大敞开的营门铺着圆木搭成的木板,西门外搭着数座木架可供弓弩站立向营中抛射箭矢。只需要在敌军入营后覆甲骑兵将圆木捆板撤去,便能轻易地将敌军封在营中,变成一群堆挤在一起的靶子。
圆木捆板下面,是三丈宽深一丈插满倒刺的陷坑,任何人都无法逃出来。
伴着沉重的吱呀声,潼关大门开启了!
三门齐开!
马越满面惊喜地望见打着淳于旗号的兵马出城,三门眨眼冲出千余兵马,后面黑压压一片旌旗,看模样袁绍是想抓住机会狠狠地咬他一口。
他的脸色短暂地闪过狰狞的笑容,但手上动作不停,急忙催动骏马在溃军中奔出一条通路,一面奔驰一面回首呼和溃兵吼道:“追兵来了,快逃,逃往主营!快逃,莫要被敌军赶上!”
话是这么说,但这些步卒哪里有司州骑兵跑得快,才有近半步卒窜入伪营,便已经被袁军骑兵咬住尾巴,环刀长矛加身转眼就要杀出一条血路直扎凉州军大营。
耳边尽是凉州军的哀嚎与司州骑兵疯狂的咆哮,只见敌军中那面迎风招展的淳于大纛下挺着酒糟鼻子的淳于琼一马当先,挽起强弓左冲有突,环刀箭矢死命地收割凉州兵卒的性命。
马越此时已经策马跑出伪营,正迎上轰踏而来一身重甲的甘宁与他身后数百名覆甲重步,此时此刻,情势紧张,马越根本不与甘宁说话,绕至覆甲重步之后向着主营帅台飞奔。
临至帅台,马越自马背上立起,口中吼道:“击鼓进军!”
“击鼓进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帅台八面战鼓猛然间被凉州军赤膊力士擂响,震天的战鼓声轰然炸响。而马越在鼓声响起的瞬间已经飞身跃下三步迈上帅台向着旗手挥手。
军中旌旗招展,那是命令溃军左右分开的旗语。
甘宁早就等不及了,这是他亲率覆甲重步首次投入大型战斗,身后震天响的鼓声令他心神激昂,一脚踢在倒置地面的斧背上,单手挺着重斧吼道:“覆甲军,跟老子把司州崽子丢到黄河里喂鱼!”
“吼!杀啊!”
数百名覆甲重步军提着战斧开始冲锋,看到旗语的凉州溃兵似流水般向两侧分开。其实没有看到旗语落单蒙头向后跑的也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们即便看不到旗帜也总能看到冲锋而来的钢铁神兵,没有人想与这些人发生任何肢体上的碰撞,只有战车才能跟他们相撞!
肉体凡胎,装在上面便是倒地的命运,一群重甲士兵在身上轰然踏过……只有化作烂泥一途。
淳于琼接连射出十余支箭矢,连挽强弓直教他手指发麻,浑身沾满鲜血,身后骑兵一同在营地上践踏出一条血路,丢在身后的尽是残肢断臂!
收了长弓提起环刀,骏马刚好奔驰到大营正中,看着那立起高高的大纛当即挥刀斩去,洛阳最好的刀匠心血之作与疾奔马力化作一道凛冽的刀光在木杆上闪过。淳于琼根本不管坠落地面的大纛,任由身边普通骑兵抢夺。
马越的大纛对普通士卒而言是功勋,但他不需要功勋!
他不想再升官了,堪堪而立之年他还太年轻。他是袁本初和袁公路的朋友,却并不愿做他们的下属。
打完这仗,他要向朝廷上表,请求出任太守!
司隶军的阵型在冲入大营时便乱了,这里面固然有凉州士卒堵在西门慌不择路挤成一团有关。更多的,却是和凉州军遗留在营中边角的军械、辎重有关。这些东西就像敌将大纛一般,统统是战利品。汉军不是凉州军,他们不兴战利品,但这些东西都是战功!
正因如此,这些司州骑兵一入大营便窜向营中各地抢夺战力,除了少数世代军功的年轻人时刻跟在淳于琼身边死战之外,那些新募的普通子弟纷纷不顾阵型冲向四方,屯长枪矛挑着锦缎笑逐颜开,更有骑卒甚至下马去推凉州军遗落在营地的独轮车,更有士卒为了一箱战利拳脚相向。
淳于琼感觉到不妙,马越搭建的这座营地不规范,或者说不合兵法。
通常营寨开四门或开三门,除非背靠山川才会两面开门,但此时这落于山坡的营寨南北纵有余,东西横不足,偏偏仅在东西开二门好似一个瓮一般。
按道理,马越不是不知兵事的人啊?
接着,淳于琼奔马还未冲出十步,便急急忙忙地勒马于前,急停令胯下骏马歪头转向右侧,两只后腿在大雨初歇的土地上犁出两道深引,发出难过的哀鸣。
“那,那是什么!”淳于琼感到后背的寒毛都炸了起来,指着前方惊慌失措地吼道:“快撤,快他娘给老子后撤,撤出这座营地!”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前方数百人穿着重重铁铠,那根本不是凉州那个穷乡僻壤所能支撑起的铁甲重步军阵,马越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淳于琼停的及时,但他身旁跟随的青年骑手们就没这么好的命了,他们紧咬着凉州步卒的尾巴直杀出营去,一名青年骑手正将长矛插在一名凉州步卒后心,还来不及收回长矛,那凉州步卒身后便猛然突出一柄战斧斩下,将矛杆一分为二地从中截断。接着,他便看到一名全身笼罩在铠甲中的男人露着一双汹涌战意的眼睛。
接着那柄纯铁战斧向后轻挥,沉重的斧背便砸在骏马侧脸,接着骑手便觉得胯下骏马一软,看到整个马头都被砸了个稀烂,红黄一片。
这个时候,年轻的骑手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看到了整整数百名全身装备铁甲的战斧步兵冲锋而来,一柄战斧正砌在自己的脑袋上……单薄的铁皮兜鍪根本挡不住这种斧头,青年骑手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兵器扎入脑袋,是这种感觉。
战局在城头的袁绍眼中更为直观,凉州军高大的营寨挡住他的视线,但挡不住营门那边的景象,见到一片数以千计的重型步兵袁绍就知道自己中了马越的诱敌之计,但他并不慌张。他明白马越回凉州这些年不声不响地做什么去了,天知道他是从哪里偷偷购置了这么一批铁铠来武装他的凉州精锐。
败,是败了,但在袁绍心里损失不会太大。
“鸣金,让淳于撤回来吧。”金鼓之音在袁绍身后响起,他歪了歪脑袋,显然有些咽不下这口气,马越靠着凉州的财力都能凑出几百重步,他袁本初守着洛阳武库又怎能没有?招手唤过颜良,袁绍说道:“颜良,率大戟士接应淳于!”
“这个时候才知道怕?恐怕也太晚了些。”另一边的西凉军大营帅台,马越听到潼关上传出的金鼓之音,脸上挂起残忍的笑容,招手喝道:“鸣二通鼓,命覆甲军轻重二骑出兵!”
随着两通战鼓,渭水河畔猛然爆发出咆哮的嘶吼声,马超挺枪率千余覆甲轻骑引弓奔出。南部山谷也是亦然,阎行跃马而出,挺着浑铁枪率领钢铁巨兽般地覆甲重骑冲出山谷,两支骑兵卷起土龙向着西凉军前营奔驰而去。
潼关城上,看到这一幕的袁绍跌坐而下,张手喝道:“叫颜良停下!……淳于,淳于没了!”
满面悲戚中,袁绍指天长叹,“马君皓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兵马!”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三章淳于将军
那是一支怎样的军队,铁甲战马上搭载着铁甲骑士,仅露出冰冷的眸子。铁斧头挥舞劈砸,骑兵排成三排冲锋而过,地面上就再难见到一个完整的人。
受伤的军士还在哀嚎,游驰于外围的轻骑兵弯弓搭箭,或是上好弦的手弩随意散射,像来去如风的野狼……如果这些披着两裆高领铠甲的骑士也算轻骑兵的话,恐怕整个天下都找不到重骑兵了!
袁绍要抓狂了,五指死死扣着城垛指着那些重甲骑士问道,马越是从哪里找到那些骏马的!怎么会承载那么大的重量!
他不知道,马越的重骑完全是因为有高桥马鞍分散了马背的受力,并以双马蹬来维持骑士的稳定。这和什么样的马匹根本没有关系。
屠杀在继续。
前有豺狼后有虎,面对甘宁率领的重步兵,司州兵马根本提不起一丝与之对抗的心思,淳于琼都跑到东门去啦!更何况这些兵丁呢,全都一窝蜂地向后退,方才退出营门不远,便简单宛若死神的凉州覆甲军!
这些浑身裹在铁壳子里的骑兵令人在三伏天里从头顶到脚底板都冒凉气!
人怎能拥有这么强的力量,拥有这种军队?
一阵不慌不忙的屠戮,淳于琼急忙命部下撤入营地,出是出不去了,不如在这个奇怪的营地中死守。
出潼关,为了夺取一场大胜,淳于琼带出了所有马匹,足足四千五百骑。即便是被堵在营地东门的骑兵掠杀一部分,即便是西门的重步兵袭杀了一部分,但淳于琼并没伤到筋骨,左右环顾他粗略算出营中尚有三千余骑。
逃生或许没有可能,据守营寨尚可放手一搏,大丈夫生于世,总不能引颈受戮吧!
“全军听令,一曲守东门,一曲守西门,其余人等将辎重箱子堆积二门之内阻隔敌军,既已无路可逃……弟兄们,我们与他们死拼到底,让凉州蛮子知道,司隶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淳于琼的声音并不好听,长年饮酒使他的嗓音像塞外的沙砾一般粗糙豪迈。从初次上阵至今,每天都会饮下数坛烈酒方能入睡,仿佛每一个夜晚都有冤魂向他哭诉。
但是此时,这个男人无所畏惧的嗓音唤起司州骑兵的士气。
司州人从不畏惧死亡,他们只是太过骄傲。并非是没有胆气,只是他们生来金贵。
“跟他们拼了,就是死老子也要扯上几个凉蛮子垫背!”
群情激愤,在他们眼中,如今的凉州人可以算作为之拼命奋战的敌人了!
忽然间伪营中爆发出的喊杀声甚至令帅泰上的马越侧目……司州人这是怎么了?淳于琼那个酒桶这会应当被打的哭爹喊娘才对,怎么还越战越勇了?
举目四望,越过重重覆甲军阵,马越看清了营内的景象。司州军奋起抵抗覆甲重步,尽管他们的兵器斩在铁甲上只能留下个白痕,每时每刻都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但他们实实在在地用血肉之躯阻住覆甲重步的攻势!
营地正中,原本插着的大纛已被人拦腰斩断,淳于琼正立在上面呼喝着,马越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看到淳于琼面容坚定地发下一条条指令,军士们则有条不紊地执行着。
真正的男人,越是绝境越临危不惧,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喊杀声在继续,马越的心仿佛被眼中的画面狠狠地撞了一下。
唤过传令,马越歪头说道,“将重木捆板撤掉,架强弩,命骑兵左右后撤,暂不进攻,围点打援。”
袁本初啊袁本初,你舍得这样的良将就此赴死吗?
淳于琼方才布置好一个依靠独轮车、箱子等战利搭建好的营垒,浑然间惊觉敌军仍旧在改变阵势,那些骑兵拉开的是什么?陷坑!
厚重的木捆带着上面一层泥土被拽开,露出纵跨一丈接连整个营门下的一丈深坑,陷坑内插满了削尖的倒刺,一旦失足落下就是绝境。
再回首,果然!东门外的骑士也拽着粗重的麻绳拉动木捆,露出同样深的陷坑。
淳于琼直至此时方知马越的可恶,他才真正体会到田丰为何要说此人阴险狡诈!从他趁着阴雨天扎下这座口袋寨,便是为了今日将他围困在其中。
他突然有一种用尽全力的一拳却砸在棉花上的感觉。无力,苍白,胸口仿佛有一口鲜血闷着不吐不快!输掉这场战斗不是他的罪过,哪怕换了任何人都一样,谁能在马越的机关算尽下存活?
高墙在架上两排弩手,这些弩手就是方才的重甲步卒,他们弯腰上弦,手中分明是弓力过四石的脚踏弩。
接着营门前近二百名重甲步卒也回身取出携带的大弩,排成三列纷纷躺倒在地,腰臀着地,腿弯弓起脚踏在弓臂上双手张弦,臂,腰,臀,腿一齐发力一气呵成,分明是弓力过六石的撅张之弩!
东门外,提着战斧的重骑兵仍旧游曳在侧,但握着手弩的轻骑纷纷下马,躲在陷坑旁瞄准,身后两列握着弓箭交错而立的射手则随时准备搭弓上箭。
淳于琼带着些许惨意地笑了,手中扬起的环刀慢慢垂下,直至滑落斜斜地刺在地上。
他输了,输的彻底。
他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因为做什么都是徒劳,上千柄弓弩指着他的部署,马越只需一声令下他们便葬身于万箭穿心之下。
败给马越,不冤!
正当淳于琼引颈受戮之时,马越跨上骏马奔驰而出,直掠过重重军阵与伪营,直逼近潼关城下。
“孟起,让覆甲军跟我一起喊!”
“袁将军大逆不道,专擅朝政,更改年号!”
“淳于将军与四千汉军深陷阵中,汉军本为一家,马某不忍加害。唯愿袁大将军悬崖勒马,还权皇帝退出洛阳!”
马越每喊出一句,身后数百跨着骏马的覆甲军便跟着吼出同样的话,震耳欲聋的吼声气势如虹,令潼关上的军士为之披靡。
袁绍听着下面凉州军士吼声越来越大,脸面赤红,尤其是在下面耀武扬威的马越甚至敢在潼关下三百步飞马长驱,视潼关数万大军如无物,尤为令他气愤。
更改年号为本初,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袁绍有所私心,怕也说不到什么专擅朝政的程度上。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专擅朝政又怎么了?皇帝尚幼,辅国连各地诸侯的关系都协调不好,还谈什么辅国?
如今倒成了擅自将兵出陇关的马越理直气壮地在城下喝骂不休!
“来人,取弓来我要射死他!”袁绍勃然大怒,抢过身侧武将的强弓挽起,一箭兜着风雷之势向马越射去。
就在箭矢离弦之际,袁绍身旁一人飞扑而上,口中还喊道,“大将军不可!”
扑过去的人是许攸,足智多谋的许子远深知马越心思之深,这完完全全是一条针对袁绍的攻心之计。
然而,为时已晚,箭矢飞射而出,许攸除了将袁绍撞倒之外,没得到任何成果。
这是东汉,推崇兵法诡道的东汉。礼法主导战争的精神早在六百年前便灭绝了。
杀人,才是战争的真谛!
袁绍的弓是好弓,他的弓术也是好弓术,早年在太学的六艺没有拉下,只是这一箭的距离着实太远。
三百步,即便是天下最优秀的射手都不敢保证这一箭能够击杀敌人,何况袁绍?
飞逝的箭矢穿梭三百步的距离,准确地命中在凉州牧马越的身上,甚至这一幕在城头上文丑眼中,箭矢在射出百五十步便已经有些飘忽,他看到马越急忙拍马两步,正正地朝箭矢撞了上去。
箭矢撞上明亮的甲冑,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见马越探手一抓便将这支来自潼关城楼上的箭矢握在手中。
随后,马越立在马上绕着大圆奔驰,手中握着那箭矢耀武扬威。
这个画面看来传神,其实飞驰三百步的箭矢上本就没剩下什么劲力,仅剩的一点余力也在与凉州甲的碰撞之下全部卸去。
“袁大将军难道恼羞成怒了?哈哈哈。”伴着马越的狂笑声,覆甲军全军怒吼,随后马越打马绕营而去。
“降者不杀!”随着马越的传令,凉州军命令困在营地中的汉军将兵器全部丢出墙外,但凡身上藏着兵器的立在营外的凉州军可随意射杀。
求生的人永远比求生来的多,不过片刻便有近半汉军将兵器丢出墙外,尽管仍旧有人握着兵器,但马越并没有下令屠杀。
他曾领导过洛阳汉军,他明白士卒不过是为将者意志的延伸,他们罪不致死。
随军幕僚奋笔疾书,整整两个时辰双方没有一点动作。
傍晚,成百上千的书信被射入营地,上面书写着凉州牧马越此次兴兵的原因,陈述凉州军对三辅秋毫无犯,建议他们暂且投降,别再为袁绍一人之心卖命,凉州牧会信守承诺将他们送到三辅各地。
汉军的心乱了,淳于琼的心碎了。
被困于阵中的淳于琼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此时此刻是他在潼关城上,只有四千兵马。困在阵中的是袁绍督着的数万兵马,他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他会率领四千骑兵开关,冲杀拼死也要救出袁绍。
可是现在,他的朋友啊,他的朋友们立在高大的潼关上,躲在结实的城墙后,看着他淳于琼是如何被敌人的强弓利箭杀死。
他看着马越一步步踱马到西营门口,高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淳于将军,在下马越,洛阳青琐门外曾有一面之缘,劳烦您出来一见!”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四章其言也哀
世人皆曰,淳于琼酒囊饭袋。
却没人知道,第一次上阵的淳于琼握刀的手都不停颤抖,侥幸在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回还洛阳后落下了饮酒这个毛病。
听到马越的呼唤,淳于琼笑了。
他回想起青琐门之变,马越亲率长水与小袁将军公路在宫城外搦战,随着小袁将军败退,淳于琼才督着当时的城中兵马姗姗来迟,在乱军中救下被马越铁锤砸得抱头鼠窜的袁术。
那时的马越满面凶狠,提着铁锤的模样是不死不休。
淳于琼抽出扎在地上的环刀入鞘,抬头了一眼天边暮色正好,整备衣甲走了过去。
隔着倒刺林立的陷坑,对着杀气凛然的箭簇,淳于琼遥遥拱手,朗声笑道:“马将军,多年未见,您竟变得如此有礼。”
“这是否能说明凉州已经成为教化之地呢?”马越难得扬起笑容,从马背上跃下走近朗声说道:“淳于将军,其实你我并非生来的敌人,你是大汉的校尉,我也是大汉的州牧。马某此次兴兵不过是为令袁氏还大权于皇室,并无造反之意。”
“我不知道袁本初是怎么说我的,但方才我在潼关下说话你也看见了,他没有回答,反而用箭射我。”马越苦笑着摇头,其实他知道袁绍只会有那样一种做法。若袁本初能忍得住,他就是不是袁本初了。不过这些事情当然不必现在说出来给淳于琼长心眼儿。“淳于将军,其实马某一直都想与你坐下深谈,只是没有机会。马某也不敢孤身前往洛阳拜访您,若不带大军,恐怕马某还未入城便已经被缚住软禁起来了。”
说到这儿,马越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说的都是狗屁话,在此之前淳于琼根本没给他留下多少印象,可仅凭着先前身陷敌阵独做孤军,淳于琼在那个瞬间所表现出的豪迈与沉稳,便足以令他心仪。他想招降淳于琼,招降着四千汉军。
他要招降淳于琼!
“其实马某也该感谢这场勤王,感谢上苍让马某获胜。只有胜者方能掌握停战的权力。”马越笑了,抬手打出一个手势,说道:“淳于将军,我们不打了,不如换个地方去我军帐中温一壶酒,聊一聊?”
随着马越打出的手势,身后握强弩的军士统一将弓弩上抬,不再瞄准营中的汉军。
马越的姿态做的足足的,尽管没了强攻劲弩做后盾,但他心里对这四千余名汉军并不畏惧……这帮人兵器都扔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面前一道深沟挡着,身上还穿着精锻铠甲,他才不怕淳于琼暴起伤人。
淳于琼一直静静听着,待到马越说完,严肃的脸突然笑了,满面讥笑地问向马越,“将军想招降淳于?”
马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对淳于琼说道:“被将军看出来了,不过也谈不上招降,只是希望能与将军对饮,待本初兄还权陛下马某便不再兴兵。到时将军继续在洛阳为将,马某在凉州,只怕两两不相见。”
两军将士都在各自将领身后静静站着。
“如此最好,不就是对饮,这有何难?劳烦马将军差遣部下取两坛酒来。”说着,淳于琼抬手一指二人中间的陷坑笑道:“入将军帅帐也不必了,淳于不过败军之将阶下一囚尔。就在这里吧,立了一日,腹中也觉饥饿,不如将军再赏在下些肉食……有肉有酒,岂不快哉!”
马越一听有戏,拱手说道:“好说,还请将军稍待。”
“兴霸,遣人造些肉食,再去乡间寻些酒来。”马越叮嘱甘宁道:“切记莫要让士卒抢夺百姓财物。”
“诺!”
甘宁叉手应诺返身奔走,马越这才拱手对淳于琼笑道:“令将军见笑,部下多悍勇凉人,少识礼法,唯有多加叮嘱。”
淳于琼不以为意,恰恰相反,他早就知道凉州军兵法混乱,这是天下兵丁的通病。太老实的兵头子作战很难英勇,悍勇的士卒又多不服管教,保持军纪还能作战英勇的将军与士卒都是少见。倒是马越叮嘱甘宁的模样令他心头一动,这个马越不想夸他的人口中那么良善,但也不像敌人口中那么可恶。
他笑笑,突然转念一想,笑着对马越拱手问道:“琼曾闻将军新添虎子,倒是要恭喜将军后继有人。”
“越代犬子擎谢过将军。”马越拱手还礼,他倒没想着去说袁本初的坏话,谁都不是傻子,有时候事情过犹不及。他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说道:“马某这父亲,有些不称职。”
哪里有儿子方才半岁便出兵打仗的,还是打这种勤王之争,一旦落败往往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淳于琼没有说话,他问起马越儿子是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宗族。那些让他想念的人将来或许都不会再见了。
短暂的沉默,甘宁身后跟着几个覆甲军卒抱着酒坛与烤兔子快步走了过来,“使君,酒肉来了。”
“好,淳于兄接着。”马越自甘宁手中取过酒坛,手兜着坛底丢过陷坑,淳于琼稳稳地接住也不忙着道谢,先赶忙一掌拍开尊盖低头深嗅了一口酒香,这才抬头对马越爽朗的笑道:“感谢马州牧赠酒,马兄请饮!”
马越一看这情形便直乐,这淳于琼真是好酒之人,一见酒瞬间自己就变成马兄了,这事有谱儿。想着马越有样学样,拍开酒坛的封盖,将上面封泥抹干净,这才遥遥地举起酒坛说道:“请饮。”
清洌的酒液入喉,腹部似有火烧,令人不吐不快,马越当下取过烤兔丢给淳于琼,笑道:“淳于兄权且果腹,荒郊野外比不上城中珍馐。”
“哈哈,十年前在北疆某家连弓弦都吃过,马兄这招待已经十分难得了。”淳于琼撕下一口兔肉,满不在乎地笑着,晶莹的酒液沾挂在颌下的胡子上尽显豪迈。
“十年前?”马越皱眉一想,惊喜地问道:“难道淳于兄上北疆,是汉军大败的那次吗?”
“是啊……不对,马越!”淳于琼也满面惊喜地问道:“难道马兄就是十年前那个在并州屠近鲜卑斥候,使我部安然回还的那个马越?”
“哈哈,是啊,那年我还小,因为兄长都赴了北疆,等到汉军大败的消息却没等到兄长,只得带着乡里恶少年前往并州寻亲,一晃十年了。”马越满面惆怅地回忆,转而又拱手端起酒坛笑道:“想不到淳于兄在那时便已经亲附战场,当饮!”
“饮!”淳于琼也没想到马越就是那个当年将名字用鲜卑血留在并州各地的那个人,谁能猜到那种事情是这个马越做的,只当是并州勇士,却不想是凉州的小蛮子,淳于琼也端起酒坛向下灌着。
淳于琼喝酒仿佛牛饮,马越是喝酒,浅尝辄止,偶尔言语豪迈起来也就才喝一大口。淳于琼那不叫喝酒,就像狂奔百里的骏马将脖颈埋入小河一般,每一次仰头都能听到洞洞的饮酒声,不过片刻马越估计淳于琼的酒坛估计只剩小半了。
喝罢了,淳于琼以袖甲抿嘴,这才抬头对马越问道:“马兄,还没问你,待我等投降,您打算如何处置某家这些放下兵器的兄弟?”
说到这事,马越心里一动,他敏锐地注意到淳于琼说到‘我等’这个词,看模样,淳于琼打算投降了,马越神采飞扬地说道:“淳于兄放心,这我已经有打算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本初兄在关东是怎么跟百姓说我这次起兵的?”
“嘿,还能怎么说,说你自凉州反叛,劫掠郡县之类的。”淳于琼摇了摇头,对马越说道:“我是个武人,弄不懂你们这些久居朝堂的人,无非想打仗罢了,非要说的冠冕堂皇。说真的,马越,你越来越不像个武人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将,这决定了他不能再以武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否则只能一步步走向暴虐。
“呵,我跟本初越想越像一类人了,我在三辅之地也说了不少他的流言,彼此彼此吧。”马越听了淳于琼的话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深吸口气耸肩道:“我也很想回到自己还是个武夫的时候,可惜了。”
“马兄,到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我们投降后,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马越回首指着西面说道:“我不会让你们与潼关的袍泽交战,我会派人将这些汉军兄弟送往三辅各地,让他们看看我马君皓是如何对待三辅百姓的。自出陇关,我对三辅百姓秋毫无犯,我要让他们亲眼去看。”
淳于琼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了然无趣地最后撕了一口兔肉,将骨头随意扔在陷坑中,仰头将坛中酒饮尽,怅然若失地说道:“君皓,帮我写封信吧,给本初,让他照顾好我的妻儿。”
马越看着淳于琼的表情心中猛然一惊,急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君皓,淳于琼,不能投降。”淳于琼表情平静地说道:“你要记住你的承诺,善待百姓,善待追随我的兄弟。”
说罢,淳于琼脸上神情一凛,猛然从腰侧拔出环刀,猛地仰天不甘地吼出‘本初’二字,环刀反手抹在自己的脖颈之间!
只一下,鲜血从颈间喷涌而出,甚至喷溅在马越脸上。
惊骇莫名的马越瞪大了眼睛正对上淳于琼艰难低头扯出片刻如释重负的微笑,庞大的身躯难以支撑铠甲的重量,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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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五章马岱被俘
华山半山腰,悬崖百丈。
凛冽的山风吹在悬挂的甲片上带起叮当的响声,吹起汉军的衣摆,也吹起马越抱在肋下的兜鍪翎羽。
半个月没打仗了,淳于琼死后袁绍固守潼关不敢再行兵事。马越错过了唯一率部攻破的潼关的机会,除了军阵布防之外,其余军士在华山脚下挖出两千余座坟墓。半山腰上,悬崖百丈的绝壁之上,马越为淳于琼写了一篇碑赋,大汉右校尉淳于仲简便葬在此处。
碑文写的稀松平常,陈述淳于琼的生平,从抗鲜卑兵败,到洛阳京畿辅都尉,青琐门血战的失利与西园校尉的经历一个不少,以及此次马越勤王的中计,最后豪迈的自刎。马越的名字在其中占据了大半篇幅,淳于琼的后半生都在与马越作对。而在最后,碑文的署名,是汉凉州牧美阳侯君皓。
与英灵同眠,共临山风。
无论淳于琼的军事水平如何……马越深深鞠了一躬,率领漫山遍野的覆甲军走下山道。
淳于琼的故事结束了,但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还没有结束。
七月初的司州天气炎热,空气中仿佛滚动着看不见的火焰一般,令人心神燥热。斜谷道传来的回报更令马越心头无名火起。
袁术征讨益州失利,攻破汉中后在南下的路上被名叫张任的益州从事用三千弓手在密林中埋伏,前军惨败。袁术太过光棍,在汉中留下三千兵力驻守之后竟督着大队人马走斜谷道出了益州。
很明显,小袁将军收到了凉州马越出关攻洛阳的消息。
“啪!”
坐在军帐中,马越恼怒地将简牍掷于地面,伴着清脆的响声丝线被摔断,牍片散落一地。帅帐两旁的文武士跪伏一片,他们何曾见过马越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刻?就连在一旁抱剑的杨丰身子都是一凛……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叔父?”马超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袁术欺我太甚!”马越指着摔成碎片的简牍说道:“折冲校尉,我的侄子岱儿!袁术抓住了他。”
马越摇着头,舌头快速抿过牙齿。一个马家人被羁押在袁氏的军队里。猛地一拍几案,马越说道:“我要去把伯瞻救出来!”
程立眉毛一皱,他知道马岱是马越二哥的独子,捡起摔在地上的书简拼凑到一起举目扫过,马岱知道三叔从凉州起兵后率领自己亲信百余骑欲脱出益州,在斜谷被追上兵败被俘。这封信正是袁术写来,要以侄子的性命逼他退还凉州。
程立心中暗道不好,这事情要糟!马越从来都不是能受人威胁的怂蛋,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无论是被两路夹击还是马岱身死,都将势必对凉州军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事归根结底是马越兴兵导致马岱被俘,若消息传到张家川,甚至会动摇凉州军的根基。
“程立,派出你培养的所有刺客死士,我要让袁术军中所有将领死于非命!”马越满面狰狞,拍着几案说道:“老子要把袁术挫骨扬灰!敢抓我的侄子,回军,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
贾诩一见便知道马越被这事弄的心乱了,急忙上前劝解道:“使君,派出刺客恐怕收效甚微,当务之急是要救出少将军,大军恐怕不行,首先要派人混入袁术军中打探少将军的下落。”
“再给敌军造成一些混乱,差遣精锐兵马趁乱救出少将军。”程立接着说道:“但在此之前需将好手混入少将军身边,以待危时保护少将军性命。”
马越一拳砸断了面前的几案,汤水书简落了一地。这才稍微缓解胸中郁结,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掀开帐帘深呼吸数息,这才回身入帐掐着腰说道:“这事急不得,先稳住袁术。仲德代我写封回信,告诉袁术他的要求我知道了,让他务必不要伤害马家侄儿。另外,我会让出长安城,请他驻扎军队。过些日子我会在长安以东的霸陵与他面谈。”
“兴霸,你现在就率覆甲步军前往长安,让杜畿裴徽安排宅邸,命士卒在各地住下,伪做豪强护院也好,平民百姓也罢。还有阿若,你联系新丰的鲍出,请他寻些好手,同住长安城。”马越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说道:“这件事务必处理好,鲍出要在第一时间混到马岱身边,千万别让他遭到袁术的毒手。”
“诺!”程立点头说道:“使君放心。”
交代完这些事情,马越转头对阎行说道:“彦明,这边就交给你了,在我走后十日,你引兵马回驻渭南,华阴不要了,等处理完袁术再说。”
听到马越将留守大任丢给自己,阎行站的腰板儿挺直,昂首挺胸地说道:“主公放心!”
“孟起,你率领覆甲重骑在撤军时负责断后,万万不可令袁绍从后背咬住,时刻令敌军紧张。”马越手按在马超的肩膀上说道:“若敌军追击,你便率骑兵于狭窄谷道隐蔽,待敌军过道从后背发起冲击,没有任何部队能阻拦覆甲重骑的冲锋,断后是为将者的第一要务。我去救伯瞻,这边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众将一齐应诺,马越有些不放心地将手掌在甲胄上轻拍了两下,最后说道:“渭北云长所部也要知会,文和,仲德,这边事情一切临机决断便由你二人商议决定。”
当夜,马越亲率三千凉州羌骑披星戴月赶往渭南。
……
马越不知道,天下间还有更坏的事情等着他。
河东郡临近黄河的渡口边,数座连营的篝火映得夜幕发红,关羽有些不安地立在山岗上望向对面,粗略一算,河对岸驻扎的军士不下五千,整个临晋驻防军士才有六千。关羽心底有些没底,他不能放这些敌军渡河。
“将重弩架在山头,瞄准河中。”关羽眯着眼睛,如果要打,最好在敌军船渡到一半,重弩钉船板……关羽突然想到如何防范敌军搭成战船渡河了。在凉州时马越曾说以重弩射城墙,重矛尾端系麻绳,军士借力攀爬。
关羽不禁想到,如果两架重弩系同一根麻绳,扎在两艘战船上,是否能让其在涛涛的黄河中相撞?
“寻铁匠来,打制重铁矛,尾部砸出铁钩!”派遣重兵把守河畔,他的想法未必用的上,敌军已经在赶制战船了,若敌军渡河,那就只能面临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了。
时间在两军对峙下转瞬即过,一连十日,关羽数着对岸的船只数量,大船三艘,走軻数十架……这样的数目已经差不多足够渡河进攻了。
而关羽这边的铁索矛也锻好了三十支,他没有再令匠人多做打造,而是在河畔洒下铁蒺藜之类的陷阱来防止敌军上岸。他只有十架重弩,再多的铁矛他也用不到。
第十三日夜,对岸人影憧憧,关羽知道,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水战要开始了。
“弩上弦,弓上箭!”关平在军列中压低声音吼着,拱手已经站成三列,在河畔的高地上正对着敌军攻来的方向。敌人只能由这里上岸,临晋以北的岸边地势太高,以南是并渭水入黄河的河口,水流湍急,走軻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浪中。
关平打碎火油的封盖,浇灌在弓手阵列前提前挖好的土沟。
弓手三列,两列弓手采取交替射击火箭压制,第三列为弩手抛射。对岸的船只动了,骏马在河畔凉州军阵穿梭,军令一道道被下达,关平看了马背上发号施令的父亲一眼,垂手将火把引燃火油。
“嗖!”
极快的速度,一条火舌在地面喷起,满眼,整整六百步的火油道冲天燃起。火光耀出关平那张年轻又坚毅的脸。
关羽率领数百名骑兵在侧,挥手间,传令兵已然奔出。
敌军的三艘战船向着对岸驶来,堪堪渡河过半时,数声尖啸在关羽阵地的小山岗上猝然响起,接着便见到数支巨大的长矛激射而出,矛尾小环上系着麻绳在空中形成数条长线。
五对铁索矛激射在河岸中,船上的汉军当即被惊地大呼小叫,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明明是由弩射出来的,却有长矛般地箭矢。
重重地铁矛在空中飞出百步,带着尖啸声急速下落,猛地将穿上一名汉军钉在船板上,尽管那汉军手上握着盾牌大橹,却根本未能起到一丝防御作用,盾牌直接被贯穿,整个人死死地钉透在船上。
矛上的绳索悬挂着直到河里。
这些飞矛没能起到关羽想象中的效果,两支飞矛系着绳索在空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精度,十支长矛仅仅有两支扎在船上,倒是绳子挂在走軻上不少。
关平估测时机差不多,敌军船只立岸只有百步了,抽出环刀喝道:“引火……射!”
弓手齐刷刷地将长弓上的裹着麻布占满油脂的箭矢伸到燃烧的火油上引燃,接着便仰天抛射。
数百支燃着烈火的箭矢从天空上坠落,纷纷钉在战船与走軻上,仿佛天降火雨。
“引火,射!”
第二列的弓手与第一列调换位置,开始准备第二次抛射,而与此同时,弩手纷纷仰射而出。
关羽皱着眉头,等待着敌军靠岸的时刻,他要在他们还未整备队形时率领骑兵发动冲击!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六章营中起火
京兆尹。
“马校尉,说起来,袁某还是要称你一声贤侄的。”袁术将华阴飞马传来的书信放在几案上轻轻压好,脸上带着别无所求的满足模样伸了个懒腰,说道:“大名鼎鼎的马三,服软了!”
在袁术对面坐着的是马岱,横眉冷对看着袁术,怒道:“我叔父答应你什么了!”
“你叔父求我好好照顾你。”袁术脸上带着标榜试胜者的笑容,抚平身上的衣袍笑道:“让出长安城,约我在霸陵一叙。”
袁术心里此时此刻稳操胜券,两万汉军入益州,虽遭伏击却不伤根本。如今马越出凉州,他当即回师经由秦川古道直奔三辅,还扣下马岱这个质子。比起马越,刘焉什么都不是!
从前在洛阳,他便数次与马越交手,除了当初孙坚助阵之时能与马越打个旗鼓相当之外统统劣势。凉州马老三,算是他袁术的宿敌了!
此次入三辅,他便要与马越约战。闻名天下的小袁将军不是小人,也没打算以马氏的一个小辈相挟,马岱尽管叛变兵变被擒,这些日子饮食起居供应上反而硬生生地被他提高到与袁术这个将军同样的层次上。
袁术要的,就是布下堂堂正正之阵,击败马越,一雪前耻!
“给他回信,七月中旬,霸陵一叙。”
大军开拔,直奔长安旧都而去。
马岱行军中仍旧有一匹骏马,只是没了兵器,身边又被许多军士缓缓围绕,便是勇冠三军的猛将都冲不出去。这一路所见所闻,对年轻的马岱而言一切都是新奇的,若是袁术落在自己手里,一准直接杀了完事,或者剁下手臂拿给袁绍对其震慑。
‘这大致就是叔父所说,中原与凉州的不同吧’,马岱这样想着,一面还在心头暗自学习袁术的行军布阵。袁术尽管对上自家叔父总吃败仗,但其人文韬武略皆是人中翘楚不可小觑,单凭这一手行军来看,就知道是久经战阵的老革。
五军共进,精锐的汉军被袁术置于前后两军,分别命亲信大将纪灵与张勋督着,左右侧翼则是两个来自宛城归降的黄巾旧部,两个首领一个叫刘辟,一个叫何仪。前后左右四军皆是方阵,其间枪矛步骑弓皆备。驻守中军的则是来自洛阳南军,最精锐的兵团。无论如何行进,是跨越山地还是走过平原,马岱从未见过这支军队因为布阵而造成混乱。
四军随时根据地形状况而变换行进序列,有时后军为前军,有时前军为左部,但无论如何行进,始终都保证着中军的稳固。
这样的阵型,最大限度地保存了面临威胁时的生存几率。
七月上旬的最后一日,临近长安城,大军停驻,袁术命刘辟率部入城检查城中驻防情况,以及城内凉州人的居住情况。
袁术不傻,他要看看马越是否已经对他布下埋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三辅这个地方城外都没有现成的大营可以屯驻,韩遂蹦跶的欢的时候将三辅攻破了不下三次,次次抢夺掠杀,城外大营根本难以防卫凉州羌骑的侵袭,为了防止凉州骑兵再度出关,整个三辅的城池军营都在城内。
偏偏袁术的兵力又太多了,新设大营耗资过巨。事实上,袁术深知他的兵马在三辅是一部孤军,没有辎重能够送来,一切都要他自己想办法。所以他必须入驻长安城,开库府粮仓才能保证士卒的最大战斗力。
在他预计里,七月中旬在霸陵约见马越之后,两边就要摆出阵势开战了。
洛阳的支援他暂时就没有想过,这一次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打败马越,不需要袁本初的阴谋诡计!
刘辟在下午回还,报告长安城内的凉州驻军在前些日子便撤走了,城中凉州面孔不多,四座军营空置,可以驻军。
大军,入城。
他们不知道在入城时,躲在城中住宅的男人们,正用一种看猎物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
七月十七,霸陵。
平坦的山岗上,这片土地名叫白鹿原,距离长安城三十里。霸陵也是汉孝文皇帝的陵墓。
零零散散的游曳骑兵在这里奔驰而过,互相搜索着对方可能部署在这里的大部敌军,稍待,双方各列阵型于两端。五百步骑打着旗号自长安方向而来,接着有步卒端着几案、胡凳、蒲团、甚至还有时令水果置于其上,这才退下。接着骑兵分开,袁术领四名护卫迈着雍容华贵的步子端坐在蒲团上,等待着马越。
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一面大旗,接着山坡上驰来十骑覆盖在甲胄中的骑士,领先的骑士身材高大,解下战斧捂着铁护面取下兜鍪,露出一张英武桀骜的脸,自身旁骑从手中接过旗杆,独自一人奔马而来。
数百步的奔驰中,袁术看到马越手中马字大旗的重木杆都没有丝毫偏歪,就这么直挺挺地举到临近十步,马越缓慢的勒马,最终将旗杆猛地掷于地下。
噌地一声,钝头的旗杆插入地面近尺深,稳稳地插在身后。
马越将兜鍪在马背上一挂,轻拍马臀,骏马自顾自地撒欢跑去。
袁术就这么看着马越大刺刺地拉过胡凳,一屁股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己对面。
“公路兄,许久未见,益州征途可顺?”马越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他是故意单骑前来的,与袁术相谈关于侄子被俘的事情,若他领着大队人马像袁术这样反倒没了气势。
袁术拱拱手,笑道:“君皓别来无恙,经年未见,英武依旧,真是令人羡慕。”
“公路兄率大军,御万众,岂不比区区英武来的豪迈?”马越笑笑,拿起几案上一只胡瓜咬上一口,抬头说道:“咱们老相识,也别客套了。公路兄打算如何才将小侄放回凉州?”
袁术笑笑,小声说道:“这事容易,只要大名鼎鼎的马君皓与我打上一场便可。”
“这么简单?”马越站起身来拍拍手,握着拳头说道:“来吧公路兄,我让你用兵器。”
袁术站起身来后退一步说道:“且慢,我说的不是这个!”
马越心里在笑,单打独斗,凭着一身铠甲,就算袁术用上腰间那柄将军剑都不是自己的对手。面上却装作一本正经地坐回胡凳,问道:“那公路兄说的,打一场是什么意思?”
袁术一摆衣袍,昂首说道:“布下堂堂正正之阵,你我两军对垒,你有多少人,有就用多少人和你打,赢的留下,输的回家。不过你可以放心,哪怕你输了,袁某也会将令侄送回。”
“公路兄,这个……恐怕不行。”马越拱手说道:“非是马某不愿,而是当今情形实在不允许马某与公路兄做对垒之战,令兄数万大军虎踞潼关,而公路兄又督万余大军于长安,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以对垒的军阵来进行对决……”
“这,难道君皓觉得同时面对关西关东两路兵马,你就能全身而退了?”袁术皱起眉头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诚心诚意地与你交谈,否则袁某大可不必给你传书,难道君皓以为区区长安城,袁某就攻不下了吗?”
“在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马越一脸赔笑,心头其实已经乐开了花,就在袁术来之前,长安城里的一切他都安排妥当了,杨阿若已经摸到马岱身边,呆在城中的覆甲军与游侠儿都蓄势待发。更何况,三千兵马已经化整为零自霸陵南北两侧绕至后方,马越无非是过来跟袁术消磨一下时光罢了。“公路兄切莫着急,若您实在想与在下比一比排兵布阵,斗上一场。”
“那就这样吧。”马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挠了挠头发这才回首指着身后山坡上的孤零零十个覆甲重骑说道:“公路兄您出十个精锐,马某带来了十个骑兵,咱们在这儿厮杀一场,且看胜败,如何?”
马越一句话噎得袁术几要吐血,那山坡上的骑兵一身装束除了披风都与马越无异,精锻的玄色铠甲上露出印着锻铁的纹路,明显的精锻铠甲,还有凛冽的战斧与手弩……什么样的精锐能拿出来和他们打?袁术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的那句,人数对等的规定。
“马越,袁某诚心邀你前来,你就如此戏弄袁某吗?”
就在这时,远处长安城突然燃起滚滚浓烟,尽管这里听不到什么厮杀之音,但马越知道今日的长安城必定遍地血光。数道乌黑的浓烟自城头而起,偏偏袁术坐在马越对面,他麾下的骑兵也都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动作而无暇回头,倒是令马越想笑。
马越不接话茬,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的笑道:“公路兄息怒,息怒,马某绝非戏弄袁兄,可马某如今兵马已经匮乏到这种程度,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您说是吧。”
说着,马越起身吹了个口哨,他的骏马自远处奔驰而来,这时他才换上本来面目对袁术说道:“公路兄,你记住,马越不是爱使诈的人。但当年在洛阳,令兄本初是如何用苦肉得我信任,再暗中勾结董重夺我大权……今日马越成了权谋之辈,尽是拜袁氏所赐。”
说着,马越跨上骏马,在马背上对一脸惊愕的袁术说道:“对了,袁兄,回头看看,你的营中。”
“好似起火了。”
说罢,马越长笑着打马而去……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七章袁术被俘
马岱在进长安的当日就在大街上见到推着柴车的杨阿若。
后来的日子里,劈柴院的间使们混迹于长安城各个地方,打探消息,接近马岱,以各种隐秘的方式将马越的营救计划告知马岱。
知道自家叔父留下了两千有余的兵马隐匿在城中救他,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这一日,袁术领五百骑出城,在小袁将军走前,带人将马岱押入长安县的大牢中。袁术说:“稍安勿躁,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就是马伯瞻重归自由之日。”
牢房中加派了百余兵丁看护,就为了看住一个马岱。
袁术走了,马岱的心也飞了起来。
城中街市,形形的百姓缓慢而有序地朝着大狱前进,光着一双大脚板的京兆汉子推着一架柴车走到大狱门前。看样子他的模样有些累了,停下车来面对狱卒的驱赶满面赔笑地道歉。一个凉州的贩马商贾长相俊美,身边的帮闲牵着十余匹骏马走街串巷,朝着城西大营走去。
马背上,是一捆捆风干的木柴。
把守营门的军士听着蝉鸣渐感无聊,扶正了兜鍪对身侧的袍泽问道:“今日这么多卖干柴的走卒贩夫?”
“谁知道,是不是将军买了些木柴?”袍泽摇着头,将长矛斜置擦拭起带着锋芒的矛头。
一个商贾模样的青年带着十余个推着柴车的帮闲走到营门口,拿出长安令签发的商契交给营门卒过目,接着将木柴车推入营中。
商契有云,军营木柴消耗过大,故送来木柴。
幸运的一路并未遭到盘问,十余架独轮车的木柴统统放入营中,这些木柴都被火油浸过,遇到火星一点就着。
城中四个大营,皆是这般景象,抱着木柴的汉子混入营地,浸过火油的木柴放在营地中各个地方。
更多的汉子向着四营聚拢,他们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单个一人谁都很难令他人注意。但这些人聚在一起便有一股杀伐之气,所有人都不说话盯着营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城中宅邸,甘宁披上战甲,将兜鍪戴正,握着战斧背负强弩立在院中。
在他身后,是六十余名纷纷整备铠甲的覆甲重步,战斧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这样的情景,在长安城中十余处院落上演着。
九百余名覆甲重步兵整备铠甲,摒住呼吸。
城中火起,四道浓烟在城中四营升起。
“杀!”甘宁歪头神色不善地说出一个字,提着战斧率先走出院子,站在街道上,向着城门迈着沉重的步子。他身后的覆甲重步握着上好弦的强弩,跟着他走上街头。
城中大乱,长安原本的县兵也倒戈了,城头变幻马字大旗,袁术留在城中的城门军侯当即被县兵十余杆长矛指着脖子,慌不迭时的放弃抵抗而投降。
“救火啊,救火啊!”
大营中的火焰冲天而起,木制的营房与营地一点就着,火势蔓延极快,相邻的军帐眨眼便被大火吞噬。营地中的军士恐慌地四处奔走,却发现水井均被巨石堵住,旺盛的大火简直要将营中数千人活活烧死,而相邻不过一条街道的民居街市却没有丝毫影响。
混乱的士兵跑出营地,却被早已守在外面的凉州人用强弓射死,这一切他们早有预谋,又怎会让袁术的兵马活着离开?
城西营地,袁军士卒费尽力气将堵在水井上的巨石挪开,提着木桶一桶一桶地将水浇在火上,却发现根本是白费力气。踢踏的马蹄声与銮铃响起,百余凉州骑由一个面戴恶鬼面具的青年率领下冲入燃烧的营地,引弓骑射,将四散而逃的军士一一射杀。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戮。
大狱中,马岱早听到了城内的喧嚣,他知道是那些叔父们在行动,但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担心,城中屯着万余大军,即便是叔父率领的全部兵马只怕都难以攻破城门,更何况只有小股兵马前来呢。
大牢之外,如贫苦老农一般的鲍出看到城头各处燃起的浓烟面色一凛,回首向左右打了个手势,将柴车一推从中抽出两柄柴刀,光着大脚板呐喊着便向大牢冲去。
把守牢狱的士卒一见事情有变,急忙纷纷握起兵器叫嚣着反朝鲍出冲锋。
在鲍出身后,各式各样的汉子从各个地方抽出自己藏好的兵器,迎着狱卒冲杀而去。鲍出更是一马当先地舞着柴刀冲入敌阵,两柄磨砺锋锐的柴刀舞得虎虎生风,尽管光着脚板卖相不好,可柴刀在他手中舞得似风火轮一般撞入狱卒身侧便是一阵刀光血雨,所挡皆破。
其身后的一班京兆游侠在鲍出的带领下也都鼓舞振奋,好似一群下山猛虎般在数息之间便将狱卒结阵冲散。
马岱有些不安地在昏暗的囚室中踱步,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就连长安狱中的那些囚犯都不再言语,面色凝重地等着外面的厮杀出现结果。
“嘭!”一声巨响,阴暗的牢房中投出一片光亮,握着两柄柴刀满身鲜血的立在门口,左右环顾狱中囚犯,那一身杀气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马伯瞻何在,在下受马州牧之托特来营救!”鲍出未曾见过马岱,只得一面走一面喊,牢底的马岱闻言急忙说道:“在下马岱。敢问壮士,外面情况如何?”
鲍出离近了看看马岱,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马氏的模样,挥手一刀劈开牢门,拱手说道:“马将军请随我来,在下护你冲杀出城!”
……
整个长安城已经乱了,四座营地起火,穿着玄色铠甲的凉州覆甲军在街上握弩持斧走过,寻常百姓根本不敢出门。袁术的兵马被堵在燃烧的营中一面救火,一面还要防备着凉州兵马隔着火海射来的箭矢。
鲍出带着马岱及一众京兆游侠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便奔走在左右,一出长安狱便向着城门疾驰而去。
探马在城内四处奔走,呼唤着城中各地的凉州兵马,冲开南门一路向着鸿门奔去。
去鸿门,是马岱的意思。
“杨叔父,袁术率五百骑面见叔父,此时长安大火他必将回还,不如埋伏在鸿门亭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擒下袁术!”马岱勒马与杨丰、鲍出、甘宁商议,几乎一拍即合,千余兵马在沿途各地设伏,甘宁将九百覆甲军分为二部,堵截前后。
鸿门亭外的官道上,阶下囚马岱为袁氏二公子布下了一座天罗地网。
而官道通往霸陵的另一端,袁术正督着五百骑兵火急火燎地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行进,一路上快马加鞭连斥候探马都不曾放出。蒙着头一股脑地向远处冒着浓烟的城池飞马而去。
长安城如今是袁术的大本营,看着远处冒出的浓烟令他心神焦急,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尝到苦果……马越从来不曾服软的人,在他向自己低头时袁术就该心有警惕。说到底,袁术还是低估了马越的可恶。
早已为马越诡计多端,却没想到此人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仍旧能与自己侃侃其谈,自己还以为能令马越服软。哪知道一切都是对方拖延时间的诡计,长安城大火一起,马老三翻脸比翻书还快!
“快,再快一些!”由不得袁术不心焦,长安城部署了所有的兵马,却没有统帅能够指挥他们,若在战时还好,可如今他身在城外,无论是汉军将校互不顺眼还是黄巾旧部混乱的军纪都令他一想就心神焦躁。看着远方四散在空气中的浓烟,更感焦急。
尽管他不住地催促身旁的骑兵,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坐下的大宛骏马,一路的奔驰骏马经鸿门亭时早已疲惫,可袁术才无力瞻仰昔年高皇帝与西楚霸王饮宴之地,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冲回长安。
突然间,两侧山坡爆发出愤怒的吼声,两道绊马索被突然拉起,袁术坐骑大宛马猝不及防被绊索绊倒,连带袁术都被摔下坐骑,在地上直打滚。
突如其来的陷阱令奔驰的骑兵队列陷入骚乱,袁术不顾摔伤的身体半跪在地上拔出汉剑喝道:“防御,防御,有埋伏!”
然而,为时已晚。
两侧山坡上到处是握着刀剑的游侠冲锋而下,前后则是提着战斧的铠甲凉州军冲锋而来,强弩一阵抛射便令袁术身后的骑兵倒下大片,被绊索逼停的骑兵阵线不过片刻便被冲锋而来的游侠儿包围起来,每时每刻都有骑兵被游侠从马上被拽下。
袁术也被这惊变吓坏了,握着汉剑不知如何是好,如此进退不能的情形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握着汉剑挥舞着斩断前方绊索,再度跨上摔伤的骏马喝道:“冲出去,冲出去!”
他当然没有冲向凉州覆甲军,而是调转缰绳朝着奔驰的游侠儿们杀了过去。
不管怎么看,衣着不一的游侠儿总是要比身披铠甲持着战斧的覆甲军好对付些。
十余骑追随袁术在游侠儿中杀出一条血路,就在即将逃出生天时,左右忽然奔出数十凉州骑兵,为首的除了一面带恶鬼面具的青年之外,还有一人正是先前被囚禁的折冲校尉马岱。
马岱擎着长枪指挥骑兵将袁术等人团团围住,指着袁术笑道:“袁将军,请下马受缚吧,咱们回长安城。”
……
不好意思啊朋友们,昨晚和朋友喝酒,今天下午才醒来,更新晚了,抱歉。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八章马匪覆灭
长安的火熄灭在第二天夜里,四座大营被烧成焦炭,出逃的汉军不计其数。不过半日时间便令城头变幻大旗,长安城在退兵交于袁术的第二日再度重回马越旗下。
尽管此次袁术的军队被一场大火烧散,马岱也被救回,情势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但对马越而言,袁术自益州入三辅仍旧给他的战局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长安城的军营被大火烧毁,尽管没有对百姓造成除了惊吓之外的损失,却也仍旧是马越在长安的声望受损。同样的,因为担心腹背受敌而让出的华阴及冢领山一带已经被袁绍的兵马进驻,战线因袁术的影响,由潼关推移到了华县、甚至渭南。
更加糟糕的战况是北面张颌、高览的渡河之战已经结束,关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千余,接着向临晋败退。
隔着渭水双向开战,袁绍也是大手笔。
马越屯渭南,袁绍遣文丑别部屯冢领山下,颜良督大军兵临华县,层层防护,斥候探马将整块地形防御得滴水不漏,甚至就连劈柴院的间使都难以探明情况。马越在渭南屯驻的军队也同样扯开阵线,灞水东岸扎下连营直至蓝田谷,甚至随时准备布置收缩防线守备渭南城池,四十架重弩车全部架上城头。
两军陷入长久的对峙,马越在内心里有充足的预感,与袁绍之间在渭南定有一场大仗要打。
……
凉州,汉阳郡勇士。
这块比邻大小榆谷的土地自从被划入凉州校尉李湛治下后便令百姓苦不堪言。原因就出在追随李湛的一众马匪出身的凉州正规军身上。这些人目无法度,在此地作威作福,抢占良田夺**女,偏偏他们有凉州最快的骏马与最骁勇的战士,使得无论豪强大户还是平民黔首都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自凉州对并州及三辅的勤王战争之前,这里的马匪越加不安,倒使得百姓生活安定不少。
令马匪不安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首领,凉州校尉李湛自从去张家川恭祝州牧生子之后便再都没有回来过。
开始马匪还不着急,毕竟寒冷冬日里,可能道路受阻,也没人往其他地方去想。
直至开春,李湛还没回来,这才令他们慌了起来。
事情大了。
李湛的部下前往各地问询李湛相熟的校尉,得到的回复却都是李湛离开了张家川。这更加令人心惊,堂堂凉州校尉从凉州大乱时便是叱咤风云的马匪头子,凉州的统治者换了无数个,他都没事,怎么会在这种情况无缘无故失踪了呢?
多方打听,他们才知道李湛离开张家川前夜,在凉州大人马腾的府邸里发生的对话,以及李湛得罪了马越。
这简直是天大的噩耗,马越若想杀掉李湛太容易了。
尽管如今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马越做下此等事情,却难以避免地令李湛旧部产生不好的联想。
六月,来自安定郡平襄的兵马入驻勇士,领头的校尉名叫马玩。
“李兄先前待我不薄,如今他人不知何在,因此我便向将军请命驻入勇士,为兄弟们谋个出路。”在李湛旧部的大营里,马玩这样对四百余马匪这样说道:“目下全凉州都在搜寻李兄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李兄的下落。”
说着,马玩对部下打了个手势,一众襄平军推着成车的凉州美酒与肉食前来犒军,一众马匪对大名鼎鼎火烧阎氏邬的马校尉也都多有耳闻,心里哪会想什么其他,当即各个大快朵颐饮酒吃肉好不狂放。甚至还从城池中找来良家女子作陪,端是跋扈非常。
马玩只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饮酒食肉,内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喝吧,喝吧,喝多了好上路!’
马玩看着这些凶恶的马匪,尽管言语间很是亲待,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们自己欣赏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希望能将他们收至麾下。但事实上,内心里对这些人一片厌恶,恨不得立即传令叫部下将他们统统杀死。
一看到这些人,马玩就想到李湛当日将尖刀甩到几案上的跋扈模样。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亮刀子,这次是马越先下手为强,即便马越不动手,他也会在后面伺机干掉李湛。
***,什么东西!
马玩有太多杀死李湛的理由了,在那些理由里,为马越处理威胁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这些人及李湛坐拥榆谷间肥沃的土地,这些马匪各个家资过巨,单凭这些,就足矣令马玩动心。
杀死他们,肥沃的三百顷土地,可就都是老子的囊中之物了!
三百顷土地,意味着更多的钱,更多的粮,更多的兵装铠甲,更多追随他的敢战之士!
马玩在子夜离开营地,留那些醉气熏天的马匪喧闹。直至深夜在草原的夜空下还能听到他们的叫喊。
在他离开营地的三个时辰后,天光方亮时,几个鬼鬼祟祟的汉子装模作样地潜入营地,环顾营地中横七竖八躺着的醉汉,接着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
在外面,马玩督着千余兵马已经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火把照映着马玩面无表情的脸,问道:“如何,营地中怎样?”
“回校尉,那帮人全都醉的不省人事,酒是一滴都没剩下。”
马玩轻轻点头,“醉了好,醉了不知道疼。让弟兄们动手吧,全部斩首,人没了脑袋就不用分辨死没死透了。”
随着马玩一声令下,旋风般的骑兵纷纷在营门外驻马,翻身下去提着战斧走向营中,开始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迷糊的马匪觉得有人将酒水洒在自己脸上,困意中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翻过身继续睡觉,却听到微微的响声。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两句,这才满不耐烦地皱眉睁开眼睛,却看到令他惊骇莫名的画面……一名黑甲战士正高高举起锋锐的战斧,斧头的落点正是自己袍泽兄弟的脖颈。
“啊!”猛地坐起身来,还来不及抽出自己的佩刀便被身后一脚踹倒,后背被死死地踏住,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只能张手胡乱地在地上刨着,一张脸都被踩到泥里。
噌地一声,世界再也没有声音了。
马玩的部下一脚踢开尸首分离的躯体,脸面没有一点变色,继续提着斧头寻找下一个死鬼。
送他们上路!
马玩驻马营外,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腹中发出两声咕噜,他从马臀囊中掏出水囊喝上两口,抽出腰间短剑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走入营地。
营地中的马匪已经被他的部下处理的差不多,到处是残肢断头,血液深深地渗入地下,除了少数几个人抵抗醉意与他的部下发生短暂的拼斗之外根本没人能逃过醉死的下场。
马玩踢开脚下的头颅,躬下身子在地上翻翻找找,顺手一剑扎在一个漏网之鱼脖颈之间,向着篝火旁寻找着能吃的东西。
最终,在篝火架上找到吃剩的一截羊腿,马玩重新在火上烤了烤,又从旁边的酒坛中找到些许剩下的酒,拉过两具尸首摞在一起,一屁股坐在上面翘着腿吃了起来。
杀戮仍在继续,马玩吃的津津有味,再度灌入喉中最后的酒液,他打了个嗝,看着尸横遍野的营地满意的笑了。
勇士,从今日起再也不是李湛的了。
李湛,你死的真是太及时了。
酒饱饭足,丢掉一截羊骨头,马玩喝道:“差不多就行了,打扫营地,把所有能用的、值钱的全部都搬到外面去!”
打扫战场开始了,满地的鲜血中,凉州军翻找着每个身首异处敌人身上的仅余财产,将破损的甲胄扒下,兵器统统拿到一旁。翻箱倒柜地将营地洗劫一空。
他们是凉州兵马,清扫战场抢夺战利这种事情做了不下一百次,各个上手就是轻车熟路,对于马匪将钱财放在身上什么位置几乎一伸手过去就是**不离十。
“行了,取火油来!”
守在营外的军士提着一罐罐火油倒在营中帐篷上、尸首上、还有那些易燃的木栅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天还没亮便将整个营地用火油淋了个通透。马玩将短剑插回肋下,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出营地,摇着头说道:“使君说过,战事结束如果不打扫战场收敛尸首容易产生瘟疫,所以啊,送他们一程吧。”
马玩话音刚落,便已经从属下手中拿过一支火把,头也不回地丢入营地。
火,熊熊的火焰映照在马玩那张狰狞而疯狂的脸上。
从今天起,称名一时的凉地大马匪李湛的名字,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接下来一连数日,整个勇士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清晰,李湛名下的所有田地、宅院,甚至就连婢女侍妾都统统易主,所有的一切都成为马玩的私人财产。
掌握了堆积如山的财产后的马玩第一件事便是从张家川炼铁司以重金购得两千柄战斧、三百套甲胄。
这样做的不止马玩一个,自从凉州覆甲军第一次在凉州诸将面前露出狰狞面貌起,每一个川中将领皆以炼铁司所产兵甲为荣,各个都想组建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
经过这次兼并,马玩一跃成为凉地兵马最强的小诸侯,名副其实的马越麾下第一人,手握半个安定郡的兵马。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十九章先登麴义
冀州,韩馥与公孙瓒的战争,自从宗室仁主刘虞的死而告一段落。
公孙瓒接连占领幽州全境,随着冀州军的退却,两方陷入对峙的休战期,两个月的休养生息,公孙瓒遣大军自蓟县攻入冀州境内,三战三捷。公孙瓒正要大举进兵攻破韩馥时,幽州大营乱了。
刘虞虽死,但其生前的恩德不在少数,从事鲜于辅、鲜于银、周齐等人自刘虞身死,他们统帅幽州兵马欲为刘虞复仇。因兵力不足恐非公孙瓒对手,便联系燕国广阳人阎柔,推举他为乌丸校尉,请他在塞外募集鲜卑、乌桓人以反攻公孙瓒。
就在公孙瓒进兵冀州的时候,他的对手中出现了一名强敌,麴义。
麴义生在凉州,麴氏本为平原大姓,先皇帝刘宏时为了避祸,全家迁居至凉州西平郡,成为当地大姓。成年后麴义游历各地,但对他在军事上影响最大的仍旧是凉州数次大乱带给他深重的不安感与进取心。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凉州人,不甘于在任何人之下,权柄只有在自己手中时才是真正的权柄。这种生在动荡边疆对他造成的影响毫无疑问,会追随他的一生。
这次战役麴义只率领了自己的私兵部曲,韩馥不愿再多调给他兵马,麴义在冀州军中拥有太高的声望了。他的私兵部曲有八百余人,尽数皆是来自幽并凉三州的敢战之士,他们始终都是麴义内心最大的仰仗。
力量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时,才是力量,不对吗?
隐匿在田野间的潜伏还在继续,六千黑山军组成的阵列中藏着麴义的八百先登,他们身披结实的轻甲,握着锋锐的轻刀,将整个身体隐藏在半人高的大盾后,静待着幽州骑兵的冲锋。
燕赵之地的骑兵自战国时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始便一直拥有着大力发展骑兵的传统,到了公孙瓒这个满身豪气的男人时,更是将骑兵作战发展到了极致。他不需要别部兵马的辅佐,陈兵三千步卒严阵以待,单用骑兵便可冲阵。
足够数量的骑兵冲锋带起的烟尘足以令敌军溃散,白马义从的威名殆尽宵小,足以令任何与他们作对的敌人感到恐惧。
公孙瓒觉得,恐惧才是推动人们行为的第一要务。
“白马义从!”
伴着一声怒吼,三千白马奔驰而出,直冲对面严阵以待的黑山军。马上的银甲骑兵弯弓搭箭,誓要将乌合之众的黑山军一举击溃,令白马将军入主冀州。
黑山军开始恐慌了,这不是他们的战争,也不该是他们的战场……他们的首领是黑山校尉张牛角与平难中郎将褚燕,又不是冀州牧韩馥。
战线,开始崩溃了。
面对数以千计的骑兵冲锋,黑山军根本难以组织有效的防御,甚至连最基本的阵型都难以维持。这不是一场实力对等的战争,这些白马骑兵势不可挡的冲锋令他们想起中平四年浩浩荡荡的黄巾起义,他们拥有坚定信仰的黄巾教徒便是被这样威猛的北军骑兵杀得溃不成军,这是他们心底里最深的恐惧。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颤抖,战场上惶惶不可终日的呢喃在此时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样的战争,不用打就已经失败了。
麴义嘴角扬起不屑的嘲笑,身体压低了伏在盾牌后,对自己左右的士卒说道:“稳住,当百步再告诉我。”
“告诉雷公,临阵放箭!一定要让他放箭!”
“校尉,冲到百步啦!”
白马骑兵已经冲至百步,这是决胜的最后阶段,战马的速度已经冲到最快,箭矢也尽数抛至对方阵型。黑山军整个阵线已经在崩溃边缘,有人朝前有人向后,这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这一仗,某家赢了!
公孙瓒在奔驰中心头已有定论,接着余光见到全线溃败的黑山军中仍旧有一列大盾排在中央,正挡在面前,急忙对身侧得而属下问道:“严纲,那是什么!”
严纲一见对面接连的盾阵,急忙勒马,奔驰中的骏马猛然受力险些摔倒,只见严纲张手大喝道:“全军驻马,驻马!”
骑兵冲阵,所必需的条件就是不会遭遇强烈的抵抗,敌人溃不成军,意味着骑兵冲阵不会丧失机动,长矛短刀便能够高效地收割性命,从而扩大战果。实际上来说公孙瓒对骑兵的运用仍旧是老一套,骑兵永远无法作为主力使用,只是公孙瓒在强大的自信上放弃硬憾敌军使其溃败的方法,而是以敌人的恐惧来作为武器,白马上阵便使敌军溃败。
更简单,更高效。
而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不单单因为对面指挥八百部曲的男人名叫麴义,更因为长在凉州的男人在战场上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
“放箭!”
邻近阵前六十步,公孙瓒骑兵阵列短暂的慌乱被麴义敏锐地捕捉,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既然敌军迟疑了一下,自己便要将主动权全部抓在手中!
高声喝出命令黑山军放箭的指令,麴义一把提起大盾,扬刀跃出盾阵咆哮着冲向白马骑兵,“先登陷阵!”
许多战役以少胜多,作为决定性的胜负往往都不在双方实力是否悬殊,而更多的在于主帅,在临危决断时那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有多大的勇气。
麴义有充足的勇气,尽管黑山军的箭矢要比他预料中来得晚一些,那些倒霉蛋被吓坏了。六十步的距离对骑兵而言几乎是瞬息可至,但就算是步兵,冲锋起来仍旧不到十息的时间。
这个距离对白马义从而言太危险了,主帅的临阵判断失误,十息的时间甚至都来不及调转马头,对面那些勇不可挡的先等步卒便已经杀至阵前,轻薄的刀刃划过马上骑兵的身躯,鲜血在片刻便将战场染红。
失去机动力的骑兵被同袍堵在冲锋的路途上,深陷步兵阵中,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正是这短暂的慌乱,真正使白马义从彻底溃败。因为后面的黑山军发现这些骑兵并没有冲击他们本阵的能力,统统耀武扬威地冲了上来,好似一群鬣狗将庞大的水牛分而食之。
他们叫黑山军,但他们曾经也是黄巾军,全天下的顺风仗,黄巾军无人能敌!
麴义咆哮着砍杀面前一个又一个白马骑兵,战至酣处他一把丢了大盾,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矛,左矛右刀地冲向敌军正中。他看到那面白色的大纛,他要斩断它,他要夺取它,他更要将大纛下的将帅斩于马下!
冲阵在继续,公孙瓒已经完全陷入了劣势,六千黑山军形成半包围屠戮着他的部下,困于阵中的他根本无力指挥,只能盲目的喊道:“撤,撤,前军抵抗,后部撤退,快!”
隔着茫茫人海,公孙瓒见到一个左持长矛右握锋刀的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这边冲锋而来,所有的先登步卒都跟在他的身后冲锋着。
那个先登将领也看到了他。
“公孙贼子,纳命来!”
“严纲,杀了他!”
随着公孙瓒一摆手,严纲跃马挺枪冲锋而出,遥遥隔着数步便要一枪将其击杀。
可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名叫麴义的男人生在凉州,对骑兵的每一个攻击动作都了若指掌,看着他骏马前蹄扬起便已经猜到他后面的动作,在他将长矛递出之前,对方的长矛便已经扎在他的马脖子上。
坐骑双腿一软,严纲急忙松开长矛跃下骏马,还来不及抽出腰间佩刀,便见到那男人怒目圆睁地握着刀出现在自己身旁,短刀扬起正要砍下。
严纲只得向后一翻,避开当头斩下的一刀。
然而,他撞在一匹雄壮的骏马身上,退无可退,只能眼看着那柄轻刀狠狠地刺入自己胸膛。
“敌将被我麴义斩了!”
一声豪壮的呐喊响彻战场,麴义一刀割下严纲的头颅高高举起,伴着山呼威武的声音继续向着公孙瓒大纛冲去。
公孙瓒眼见严纲被斩,哪里还有胆气继续决战,急忙领兵撤退,却被后方骑兵与赶来援助自己的步卒堵住去路,只能眼看着那个手提着严纲头颅的疯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公孙瓒,纳命来吧!”
麴义扬着刀高高跃起,跳到距离公孙瓒不过三步的距离,扬刀指着他再度发出呐喊,口中的声音已经满是沙哑,扬刀向他劈来。
“铛!”
那柄锋锐的刀光在距公孙瓒不足二尺的地方被一寸寒芒点透,骏马嘶鸣声中显出一白马义从轻骑将领,麴义目光向上看去,银枪的主人是个年轻人,身量不低,猿臂蜂腰,脸面软润目光如电,正是此人一矛点在自己的刀刃上。
还来不及反应,那青年收回银枪再度刺出,麴义只得不住后退,难以阻挡。
“将军莫慌,速速离开,这里暂由属下抵挡。”
公孙瓒慌忙间被救下,心中感激非常,连忙说道:“定要保住自己性命,你叫什么名字?可是白马义从?”
“回将军,在下赵云。”赵云握着长枪拦下想要冲上来的十余名先登,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您所愿。”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章凉州烈马
全军,备战。
马越防线开始收缩,除了仍旧游曳在野外的小股骑兵,整整万余大军缩回渭南城池。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即将打响。
幽州冀州的战争自公孙瓒被打败而告一段落,袁绍调集了盘踞在黑山的兵力前往洛阳支援。平难中郎将褚燕陈兵八万于河内,黑山校尉张牛角督两万步卒要报当年一刀之仇,直出潼关,全面压向渭南。
面对兵力上的悬殊差距,马越只能稳守渭南坚城,坚壁清野。
八月中旬,天气炎热。
这一年,关中大旱,赤地千里。
城中开挖十座水井,打上的水仍旧难以顾及全军饮水。
唯一让马越赶到轻松的是,三辅的粮食收了一茬,此前尽数屯与华仓,袁绍出关时全部引入城池。
粮草不必他担心了,这些粮食足够他撑到来年夏天,但马越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袁绍本部超过四万,即便先前被马越俘虏了淳于琼所部近五千人,但其加上褚燕的黑山军仍旧将近十万。
十万大军,这个时期只有黑山军才能拿得出来。尽管马越总拿黑山军纪律涣散,训练不足,不过是一群黄巾余党乌合之众来为麾下将领打气。可他心里是知道的,无论黑山军如何疏于训练,黑山中走出来的八万大军再乌合之众,可到底是八万亲身经历黄巾之乱时战阵厮杀的士卒。
别人可以轻视他们,如果轻视能够令麾下将领越战越勇,能够令袍泽不再对他们畏惧,那马越愿意让他们去轻视。
但马越自己不能轻视。
就是十万头愤怒的山羊,都足以用尖锐的角将他的凉州汉子撞死。
何况十万个嗷嗷叫着的冀州男儿。
“报,使君,袁绍大军先锋已在距城池四十里处下寨!”报信的探马直奔城中县治,拜于马越身前说道:“大军接天连地,旌旗蔽空!”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喂饱马,吃饱饭。”马越摆手命探马退下,转头对贾诩说道:“文和,袁绍这是想与我出城决战,想来有趣,此前潼关下我想引他出城,如今他又想叫我出城。你以为如何?”
马越身边有两大谋士,一是武威人贾诩,一是东阿人程立。二人俱有谋国之能,只是长处短板各有不同。贾诩重在谋略,但行动性较低,不爱做一些落实到地的事情,难听些便是眼高手低,长于纸上谈兵。而程立则由自己的主见,许多事情根本不必吩咐,自己一个人便将事情做好了才告诉马越。
就像此时,程立正在城外布置沟壑,分发兵器。
“使君所想,仲德所想,与贾某之想,本为同一。”贾诩无所谓地拱拱手,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说道:“使君又何必来问属下。”
马越点头,说道:“不错,我亦打算固守坚城,城里的粮食足够我等吃到袁绍化成骨头,六丈坚城,弓弩齐备为何不守!”
他像给自己打气一般,重重地将拳头落在几案上。
贾诩目光看着外面,饮了一口冰窖中取出藏冰的冰水,阳光晒得窗外一片明亮,蝉鸣令人心头发慌。室内兽首铜炉中燃起的香薰令人陶醉。贾诩晃着脑袋说道:“使君,咱们不但能守,还能赢。袁本初很难依靠强攻下这座坚城,不过在此之前您还需要再给自己加一道保命的宝贝。”
“保命的宝贝,什么?”
“将袁公路送回凉州吧,万一我等落败,一命换一命,袁氏二公子足够将您换回凉州了。”贾诩脸上不带半点怜悯地说道:“我们会胜,只是会死很多人。”
嗯,死很多人。
马越的目光越过高墙,看向东面。
……
总攻,开始了。
袁绍遣黑山校尉张牛角正面强攻东城,颜良与朱灵齐攻南门,北门则是其以勇猛称名的长子袁谭进行牵制。而其麾下大将文丑则亲率数千骑兵埋伏在渭南前往长安的方向。
简单的围三阙一。
伴着令人心神激荡的军乐,数以万计的黑山军士如蝗虫一般冲向渭南城池,数不清的云梯与破城锤被身材高壮的冀州人推上战场。
袁绍打马在城东十里的大营登上高台,遥望着将被攻陷的城池,嘴角扬起笑容。
劝降的书信已经连发数封,马越就像面临强攻的渭南城一般,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应。
‘马君皓,既然你打算死守城池,那我便攻破他,让你与城池共存亡。’
击败马越,对袁绍而言太重要太重要了,只有马越这个名字从天下消失,袁氏才能真正辅政,才能真正拿下所有的权柄,大刀阔斧地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匡正。
有时袁绍会想,马越心里最大的目的也许和自己一样,都希望挽大厦之将倾,只是他们的方式不同,或者说,他们是无法共存的两个人。袁氏若想掌握权柄,就必须从皇帝那里拿走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是马越所不愿的。而马越若是当政,必将使西凉武人大批入主朝廷,这又是中原士人与袁氏所不愿。
“元皓,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马君皓,他凭两个拳头做到现在,值得敬佩。”袁绍的骏马被亲卫牵走,像战国时大贵族与君王一般跪坐在帅台的蒲团上,上身笔直地好似一根柱子,头顶的冠带与胸膛直到足底呈一条直线,他的头冠永远都那么笔直,发髻束地一丝不苟,脸上永远带着矜持的笑容,漫不经心又好似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胸怀之中。“公路败了,万余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从益州出来,公路就被擒了。”
田丰端正地跪坐在袁绍身侧,上了年岁的他没能像袁绍的年纪一般赶上最好的时代,头发上甚至都带着点点银星,摇头说道:“马越之才不在他,也不在凉州人。他是先帝的心血所在,先帝一生最英明的事情就是立起了两根柱子,一个是已经死去许多年的蹇硕,一个就是这个凉州烈马。”
“或许吧,但马越若不是凉州人,他的成就只能更高,出身限制了他的眼界……张牛角攻至城下了!”城头厮杀声叫喊震天,袁绍的眼睛仿佛被城头浇下的火油点燃,冒着光亮。旌旗在他前方的人海中挥舞,战鼓在他身旁被敲响,炎炎夏日里袁绍心口与眉间冒出细密的汗,但他知道那不算因为头顶的烈日。“若马越是扶风马氏的嫡传,当今天下就没我袁本初什么事了。”
“那也未必。”田丰知道袁绍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比不上马越,却又不甘心承认,因为他本就比马越强得太多,反而被马越赶上,成为对手在这里相互攻伐,这本就是强者的失败。田丰不会开解袁绍,这种事情每个人都多少有些不甘,战争胜了,那点儿不甘自然就会随着一培黄土烟消云散,“若他是马季长的祖孙,那他也只能成为另一个马日磾。大将军您觉得马君皓强在何处呢?”
袁绍看着远方的城头,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头,他看到城头密密麻麻的身影相互搏斗着,有人将强弓拉开,有人将战斧高高举过头顶,但他不知道谁是谁,看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是否正在城头,重复着简单的劈斩动作。
“属下以为,马越的一切都是他的经历给他的。”田丰见袁绍没有说话,自顾自的说道:“他的坚韧,正因为生在凉州,属下曾听说凉州的小孩五岁前很难活下来,冬季结的霜能令环刀在鞘中难以拔出。马越的武艺甚至难以比肩颜文两位将军,若当年青琐门下的是那两位之一,公路公子都很难活下来。但马越却比颜文两位强得太多,即便他放弃一切,给他支笔他便能依靠书法在洛阳换来百余奴仆与高宅大院。”
“若马越不是凉州人,或他不是梁孟皇的弟子,或他没被陛下看重……他就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有雄途志向的马越。”田丰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已经有黑山军的士卒爬上城墙了。顿了顿,田丰才接着说道:“不然您看看他的兄长便知道了,那个男人为凉州平乱立下汗马功劳,穷其一生却从未出凉州寸步。正经的凉州人,若不是想抢夺三辅的粮食,绝对不会想到出陇关,更何况像如今这般,仅为了一个年号兴兵出关!”
袁绍轻轻点头,他不想再在马越这个话题上说太多,内心里有些东西他永远不愿让下属知道,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传信探马直奔帅台而来。
“报,大将军,叛贼在城头驾着强弩车,照着云梯一箭我军将士全被穿刺坠下来,一时间难以攻关,攻城器械尽数被敌军所破,黑山校尉命属下来问,是否还要强攻?”
城墙上架重弩?袁绍还未见过这等新鲜东西,抬手命人鸣金,伴着金鼓齐鸣,温和又矜持地对传令说道:“告诉黑山校尉,命他速来见我,再者令袁谭布置军阵以防马越奇袭,传令全军造饭休息,明日再战!”
马越啊马越,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一章渭南之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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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二章渭南之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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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三章渭南之战三
“大将军,那些玄甲重兵上城了!”奔驰的哨骑在帅台下大声喊着,袁绍早有手令,一旦铁甲兵登城便需立即回报于他。
这是袁绍围城的七日,经过第一日的试探后,每一日都有悍不畏死的黑山军拿人命冲击这座三辅近畿处于战略要冲的渭南城。
时至今日,渭南城的护城河都已被填平,尸首与土袋堆积在一起,八月流火的天气令整座渭南城环绕在一股令人心悸的恶臭中。
听到士卒传令玄甲重兵登城守卫,袁绍丢下酒壶一骨碌站了起来,‘噔噔噔’地提着衣摆奔下帅台,沉于酒液令他脚步发软。跨上骏马便向着前线奔驰而去。纵马跨过两侧的阵阵旌旗,即便是不喜怒于形色的袁绍此刻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不住这在心里喊道:他顶不住了,马越终于顶不住了!
那日潼关外,这些打着凉州覆甲旗号的凉州铁骑给袁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甚至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袁绍就觉得自己精心摘选西园校尉部中军校尉士卒辅以少府精锻重甲与严酷训练而成手持长戟号为大戟士的精锐不是对手。
甚至令他将自己的手足抛弃在关外。
他是当朝大将军,掌握全天下的权柄!可就在那日,他放弃了淳于琼。甚至亲自下令整备完毕的大戟士重新退还营中,眼睁睁看着数千汉军与淳于琼一同陷落阵中被无尽的强弩与劲弓直指。
他们,袁绍与淳于琼,他们有着同样的童年,他们的少年时代一同在洛阳城的每一条街道奔跑而过。洛阳十二条街道,每一条街道都有他们飞鹰走狗的记忆。司州每个地方都留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袁绍甚至还记得淳于琼从北疆战场随着败兵一同撤回洛阳,那一日他们便在城外都亭的酒肆,老辈洛阳人常说那里的酒水最为清洌甘美。
那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少年时光,在太学中那段日子淳于琼射御二艺终位三甲,每一次与鸿都门学子弟发生冲突时都是淳于琼护着他与袁术,尽管他们兄弟都有一身武艺在身,可满身伤痕的淳于琼总说‘你们四世三公的子弟,怎能蒙受工书鸟篆之徒的拳脚’。
那时候一脸傲气的袁术总说自己将来要位登三公,可是嫡子心中总怀揣着宗族,袁绍就不想延续四世三公的传奇。他希望自己做大将军。当朝大将军,横扫八方,安定天下!曹孟德自己想做征西将军,但他从不敢在袁绍面前提及,袁绍知道孟德老弟心里总怀揣着一份出身带给他的自卑。但淳于琼从没有,一众兄弟每每谈及未来,淳于琼总带着一份武士的骄傲大声地告诉所有人,他将来要做征北将军,将鲜卑人从大汉边陲抹去。
那时他们还不知烈酒入喉是何样滋味,只觉甚辣。
就像破龙城的卫将军一般。
现在袁绍已经大将军了……可淳于琼,我的淳于琼啊!
淳于琼不仅仅是袁本初的一个侍从武士,不是麾下一名善战英勇的将领……他是手足兄弟啊!
就因为那些浑身包裹着铁甲的骑士让袁绍不敢援救,甚至命人将潼关大门紧闭。
淳于琼不在的这些日子,每一日渭南城下都有无数英魂埋骨,血腥味甚至顺着北风传到汉军大营里。可再多的血液都填不满他心头的那块缺失。
这几日袁绍一直在饮酒,并非为了让自己醉倒,他知道自己不能醉倒。他是大将军,数以万计的汉军子弟会因他一句话存活,也会因他一句话而死于非命。
他只是在回忆,回忆淳于琼还在时候。
搜索脑海中关于淳于琼的记忆,大多伴着辣喉的酒气,所以他喝再多的酒都不会醉。
这几日袁绍突然明白为何越上年纪的人越嗜饮酒,原来他们都在回忆。辣喉的烈酒穿肠过肚,许多经过的事情后来再难细细回味,但身体却会记住当时的感觉,一口烈酒入喉,袁绍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淳于琼常常是红色的酒糟鼻。
淳于琼自刎那日,他站在潼关城头一直望向那座大营,高耸的木栅遮住了他的视线但挡不住他的感觉,他知道淳于琼就在那里面。后来他听到那声‘本初’,听到后他的手臂再无力撑住自己的身体,瘫软在城楼上久久不能起身。
他知道,淳于琼不在了。
他知道,淳于琼最后的那声本初中有多少不甘,不愿。
但他没有办法,他不是从前那个任侠的袁本初了。他是当朝大将军,不能再仅仅为他的朋友负责,他要扛着全天下走下去,哪怕身边的朋友掉了队。
这是他的路,从他选择这么走时,他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大将军,不能再打了,黑山的弟兄都要死完了啊!”张牛角一脸苦相,称霸冀州黑山几年之间并吞黑山数百股山贼流寇,如今更是带着他们重回大汉治下的男人在面容上没有一点轻松,反倒是看上去垂垂老矣。强攻渭南不过七日,他从冀州带出的两万弟兄已经几乎死光,现在攻关的是褚燕从河内再送来的两万军士。“凉州的重甲军根本不是人,大将军,不能再打下去了。”
张牛角已经不是中平六年啸聚群雄的黄巾渠帅了,他认命了。
曾经他是不认命的,那时大贤良师还在世,说要给他一个太平盛世让他瞧瞧。他信了,可黄巾道的兄弟死了多少?没有谁真正得到什么富贵,哪怕时至今日天下仍旧不是天下人的天下,当年抓捕唐周的何进后来做了大将军,他的弟弟何苗做过大将军,董重也做过大将军。甚至就连凉州平民出身的马越拿着人公将军的头颅后来也做了大将军。
面前年龄比自己还年轻,每日坐在帅台上饮酒的四世三公现在也是大将军。
他两万个兄弟的性命全没了,却没一个大将军。
他们都不是他的大将军,他的将军是天公,是地公,是人公……可他的将军都死了。
他还有什么好不信命的?
“继续打,张校尉,继续打,命南北两面墙上的士卒都撤下来,全部压在东城,强攻半个时辰,只需要半个时辰!”大将军口中的话充满了坚定,要他再拿兄弟们的性命堆在城头,让他张牛角的兄弟全部死在城下!
“大将军你看看!俺的兄弟把护城河都填平了啊!”黑山校尉张牛角的心都碎了,眼里甚至闪着泪水看上去都不再那么浑浊,指着散发恶臭的护城河说道:“难道这还不够?”
“黑山校尉!”大将军的表情不再那么温和了,干净的手指在自己的鼻子,几乎戳到额头上。“还不够!再去打,打东城!”
张牛角的头垂到胸口上,半天不敢说话。脚步声远了,大将军与他的幕僚离开,张牛角转身看着厮杀声仿佛从未停歇的城头,再度朝着被鲜血染红的城墙拿起腰间那支磨得发亮的牛角放在唇边。
“呜呜……”
新一轮的攻城,开始了。
“将军,您这么逼黑山军,恐怕今后若再有调令……”田丰跟在袁绍身后,这些日子袁绍情绪不对,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但田丰还是说道:“在这样下去,哪里还有人愿意为朝廷出兵,难道本初你只打算平一个马越马?”
袁绍拽住一个奔跑的传令兵满身酒气地说道:“让大戟士将投石车推上来,就在这里。”
猛地被大将军抓住,传令兵被吓得够呛,急忙点头一面应诺一面行礼后跑开。
再向帅台走了几步,袁绍这才猛地定在原地转头对田丰说道:“我要平定天下,元皓你明白吗?我一定要平定天下,事情已经到今天这样,如果我再无法平定天下,多少人就白死了,淳于也白死了!”
“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逼谁,调令……这些东西。”袁绍大幅度地一摆手指着城头说道:“那是什么人?他们都是黑山贼,黑山贼!就因为他们冀州才迟迟不能平定,画地为治的匪类,死光也没有关系,他们死的还不够啊!”
田丰闻言不禁退后数步,他知道淳于琼与袁绍的感情,也知道淳于琼的死一定会对袁绍多少有些影响。但他从未想过袁绍竟会因为淳于琼的死性情变得如此戾气,简直令人苦恼。即便是恨黑山匪类也不能如此露骨地派人去送死吧,“本初,那是两万条性命啊。现在黑山军死命攻城,你可万万不能让投石车就这么砸过去……你这么一砸褚燕那边必然会反攻过来,到时候就无法收场了。”
“放心。”袁绍猛地一摆衣袖,回头再度看了一眼远方陷入重围的渭南城池,头也不回地走上帅台。连登数步狂笑出声,甚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转头对田丰问道:“元皓,你的才学傲于当世,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天下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的天下!”
田丰被问的猛然一噎,这种事情教他如何回答?
“无论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都会让他再回到曾经的模样,为了这个,死在多人我袁本初都不会在乎!”袁绍再度跪坐在帅台上,扶正了头冠猛地摆手说道:“鸣金收兵,命投石车上绞盘!”
凉州覆甲军?马越啊马越,你的甲胄有多厚,可能敌得过天降巨石?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四章渭南之战四
渭南城东,黑山军再度大举攻向城头。???ww?w?.?
这次的攻势与其他时候大有不同,十年戎马倥偬,身经大小百余战。五年独自领军,战火对马越而言早就像洗手吃饭一般习惯。
指挥战争,当他作为全军的统帅,他已经能够感知战事的节奏。
扬起战斧,马越大声喝道:“兄弟们坚持住,这是最后一次进攻了!”
一连七日,袁绍每日最后一次进攻都是大举进兵,马越都几乎能猜到遥遥千步外敌阵中高高垒起的帅台上袁绍狂热的眼神……袁本初的意图太过明显,每个日暮都寄望夜里能睡在渭南县治中端着自己的头颅饮酒。
桀骜如马三,又岂会令袁家子如愿?
掌握了袁绍进攻的规律,防备对凉州军而言也能轻松些许,至少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休息,什么时候必须奋战。
城头的凉州军再度一齐发出虎吼,士气竟再度振奋几分。
马越、徐晃、王双三人在城东门楼前结成一个三人小阵,以马越为前锋二人策应,三人俱有寻常难俱的勇武在身,三柄纯铁精锻战斧一齐挥开根本没人能进入五步范围之内。三人便仗着虎步左右的武艺在城头上将嗷嗷叫的黑山军士一次又一次地击溃。
这样的战斗令人振奋,亦令人疲惫。
凉州覆甲军在方才短暂的救场后便被马越派下城去,这些日子凉州最精锐的覆甲军一直担当辅助部队,无论是运送遗体还是搬运箭矢之类的活计都是他们在做。对此覆甲军颇有微词,作为马越麾下的主力部队他们希望自己时刻出现在最艰难的战场上,仿佛只有这样才符合他们平日里所承受的艰苦训练与全凉州最丰盛的伙食。
马越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每一日他那个三个勇武的侄子都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请战。
但马越不会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上城楼迎战,即便是登城助战也要在最艰险的时候才行,一旦将敌军冲下城头便立即命令他们撤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就像他马越拥有覆甲军一般,他固执地相信袁绍也有属于自己的底牌。他想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在双方掀明底牌之前为己方再多争取一点机会。
一击制胜的机会。
尽管阎行马超甘宁一直将自己当作主战部队,但其实在马越心里覆甲军永远都是从攻部队,主力是看上去更能打持久战,用性命去相互消耗的凉州常备军。
渭南之战打了七天,这七天里死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三辅小城下的黑山军已经数不胜数。马越估计黑山军的战死当在一万两千上下,因为他也已经在城北墓葬坑亲手点燃三次火把,使自己麾下两千七百余名凉州英灵化作骨灰,躺在小木盒中等待着他亲手送回凉州。
除此之外,还有两千余人重伤无法再战,仅仅是药石与手术吊住性命,即便如此重伤兵仍旧每日都有伤势过重撒手而去的。
现在他的主力凉州军可战者余六千,几乎人人带伤,全军挂彩。
据守坚城,仍旧有五比一的战损,这也是他没有撤入长安的原因。凉州军尽管民风悍勇,终究疏于训练,黑山军各个都是刀口舔血的老山匪,冲起阵来气势如虹。若他据守雄城长安,仅靠万余士兵根本无法将四面城墙看护完备,倒不如选择如渭南这般放眼天下也不过寻常城池,能够尽到最大的守备能力。
此次冲击袁绍仿佛发狠一般,竟叫黑山军似人命如草芥般地送上城楼,几乎令马越措手不及。
敌人太多了,守城的兵丁又太少,一面城墙堪堪千余军士防守,几乎百息时间便有将近两倍于己方的黑山军攀上城头,并且这个数目还在快速增加着。
若三面城墙都被这样的攻势进攻,他就只能再度派覆甲军登上城头了。
可马越心里偏偏有一股拗劲儿,他明白袁绍就是想逼出覆甲军守城。尽管他不知道袁绍在覆甲军上城后会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教袁绍如愿。
“主公,叫覆甲军上城吧,再撑下去恐城头有失。”徐晃奋力劈翻几名窜至近前的黑山军,先前他中了两刀,但覆在全身精锻铁铠中的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无非只是穿着沉重的甲胄有些气喘吁吁。不安地看着远处的城北对马越说道:“不知南北城墙,可能撑住!”
隔着厚重面甲,徐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但马越更在乎的是他言语间的喘息。不仅仅是徐晃,马越后背也被汗水浸透一片粘腻。他们能够代表覆甲军的最强体力,如果连他们坚持半个时辰不到的奋战,那更何况普通的覆甲军士呢?
“王双,你怎么样?”
与马越徐晃二人背靠背相互守望的王双如今更是气喘如牛,终究年轻比不上二人体力充沛,何况王双身上这套甲胄是最近才换上的。习惯了轻甲甚至无甲的轻盈,猛地换上重甲自是难以支撑。听到马越的询问摆手说道:“将军,俺,没事!”
话还没说完,已经将战斧丢到一旁握着短剑。
“撑不住,也要给老子撑!我就,我就不信了!”马越咬着牙双手握住战斧,再度朝着攻上城头的黑山军冲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变得笨重。
取之不尽的气力,也难以撑住这样的战斗。
三人在人海中拼杀,轮番作为尖刀在城头左冲右突,不断将陷入包围的凉州军聚拢在身后,几乎在城头的黑山军中杀透一个来回。
再度回到城门楼前,马越身后已经有两百多个凉州战士,但他心里没有一丝愉悦。这很可能就是东城墙上仅剩的凉州军了。看着团团包围上来的黑山军发出怒吼:“守住台阶,凉州军!结阵!”
在他身后,是下城楼的台阶,黑山军若想真正攻下东面城墙,就必须从他身上越过去!
面对结阵的凉州军,黑山军再度疯狂地冲了上来……
“将军,你看那边!”王双一剑捅入一名黑山军士的腹部,另一只手肘顶开中剑的敌人,猛地看到敌军身后大批玄甲军士冲锋上来,急忙喊道:“援军,援军来了!”
马越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这个傻大个儿后脑勺上,一面踹翻面前的敌人,一面昂首喊道:“放屁,咱们哪儿他娘还有援……姜叙?”
就在他踹翻面前敌人的片刻,他看到敌军身后来自城北方向的确冲来一片咆哮的凉州军,尤其冲锋在前的几个凉州武官玄色甲胄甚是显眼,为首一人握着长枪身后士卒抱着姜字大旗,除了姜叙再没有别人了。马越不禁纳闷,难道敌军仅仅是急攻东墙?
接着,就在马越犹豫的当口上,自城南墙也冲来一群凉州军,为首的武官穿着一身凉州甲胄只露出一双眼睛,握着双手马刀杀气凛凛,身后一杆万字大旗随风飘扬。
不是城南守将万宁还能有谁?
一下子三门守将齐聚东城墙,只剩下镇守城西无人进攻的杨阿若。
有生力军加入战场,顿时令气势如虹的黑山军为之披靡,三方齐冲之下竟将敌军冲势杀得一顿,更何况数员战将齐齐发力,数十息便抢回半座城头。
更加令马越兴奋的还在后面,敌军大营中就在此时传出鸣金之音,城下的敌军如潮水般撤退下去,据守在城头的黑山军也被凉州军杀到城墙边角。战局在瞬息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本被挤得只能在台阶上结阵的凉州军势若猛虎,一个个黑山军在他们脚边倒下,凉州人对待敌军从来不知怜悯为何物,纷纷落下刀斧终止受伤倒地敌军的哀嚎。
结束敌人的痛苦,何尝又不是一种仁慈。
更多的黑山军被逼到城跺旁边,前面的袍泽不停向后退,后面的则已经失了军心被疯狂的凉州军吓破了胆,七手八脚地顺着云梯与钩索向城下爬,更有军士直接被前面后退的右军挤下城头,带着最后的哀嚎坠下城头。
最后,只剩下百余名黑山军还残存在城头,根本无法再打下去,只能被团团包围的凉州军一步一步地向后逼退。
到这个时候,凉州军已经不再与他们近身接战了,纷纷握着战斧比划着逼他们一步步后退,城跺旁顺着云梯向下爬的军士根本比不上后退的步子。前面的怕凉州军的刀斧用力挤着后面往后推,后面的害怕掉下城头翻身面朝着城跺往后挤,可哪怕是双手撑着城跺,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数十军士齐齐向后退的力量。
只能嚎叫着坠下城去。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凉州军纷纷嬉笑着逼着黑山军一个个地跳下去,其实谁都知道现在的城头坠下去未必摔得死,那么高的距离谁都不敢摔啊!
终于,城头上最后一个黑山军被王双的短剑逼着自己背对着他们打算往下跳,接着便被万宁一脚踹了下去。
众将相视而笑,劫后余生的凉州军也纷纷拥抱着自己的袍泽。艰难的守城结束了,这意味着他们又能多活过一个晚上。
马越面带微笑地将目光望向敌军大营,接着便看到令他浑身寒毛炸起的一幕,“撤下城头……快跑!”
这几乎是有生以来马越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看到对面的上坡上架起数不尽巨大到仿佛狰狞巨兽般地投石车,已经上弦。
伴着巨石飞逝的尖啸声,数十颗巨石由地面飞起,向着东城墙抛射而来……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五章渭南之战五
飞驰的巨大石块伴着猛烈的音啸重重地砸在城墙上,巨大的撞击令城楼上的守军东倒西歪。
土夯城墙与石头剧烈的碰撞,溅起的碎石像利箭一般划破马越的脸。
“隐蔽!”
他喊出这样的话,巨石重重地砸在身后,将几名凉州军一滩碎肉滚落城下,压塌城中民居栋栋。
鬼哭狼嚎,军士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几十甚至上百斤的巨石在城头留下一个个半人深的沟壑,巨大的撞击声令他头脑昏聩,耳朵更是不住地发出鸣音。
站不稳了,马越只能蹲伏在城跺后藏住自己的身影,成个城墙尘土激荡,三步之外发生什么都令人难以看清。
一派末日景象。
“隐……蔽……”
马越知道自己的嘴在动,但他不知道声音是不是真的吼出去了。仿佛置身地狱,全身上下出现错觉,城墙不间断的摇晃好似令他难以感知自己的躯体。
“嘭!”
巨大的震荡,一块巨石落在架设弩车的城跺上,折断的木刺四处激射,相邻的三块城跺直接砸平。
袁绍站起来了,看着无数的巨石在空中划过弧线猛烈地砸在渭南城墙上,大片的浮土激荡,一时间难以分辨城头伤亡。但他的嘴角已经勾起,哪怕这些石块不够精准,分散地落在城中、城头、或是城墙,但这已经足够了。汉军匠作七日以来赶至出近两百块巨石,他可以连续不断砸到日落!
两百块巨石,只要有一块落在马越的脑袋上,那就够了!
这城还能守吗?
当一块巨石再度落在马越身边时,他知道城头已经不能待下去了,继续蹲在这里早晚会被深深地砸进土墙中……力量救不了他,身上的铁铠一样救不了!
“快跑,向城西跑!”马越张着嘴喊,自己却听不到声音。但他还是在喊,一面喊着一面摇晃着手臂,拽住身边每一名惊慌失措的属下,带着他们向城下跑去。“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城西!”
马越看到了徐晃,看到了王双,看到了万宁……那些他熟悉的身影如今都跟在自己身后,巨石在他们身旁砸落,每时每刻都有袍泽被巨石砸成碎肉,他们只能奔跑,拼了命的跑下城头,马越指挥他们向城西跑。
整个城东已经乱套了,先前的战斗尽管惨烈,令渭南城中百姓忧心忡忡却不见得真的害怕。这支西凉兵军纪严整,尽管征粮、抢些肉食显尽凶蛮,却从未有过奸淫妇女擅杀百姓的恶行。这也是渭南百姓至今仍旧无人出逃的原因。
可现在不一样了,天降巨石覆盖了整个城东,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不知何时便会有巨石砸在院子里,屋舍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顶住投石砸击,无论宅院还是屋舍,统统会被压得粉碎。
百姓们在街道上溃逃,像一群没头蚂蚁,他们不知道投石车是从哪个方向进攻的,只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纷纷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向外逃窜。
城中大乱,东城墙不能守了,南北两座城门被群情激愤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仅凭覆甲军根本难以控制数以万计的百姓……再这样下去,根本用不到黑山军再度攻城,渭南城不攻便自破了。
马越带着一众体力耗尽的将军与部属穿过城中拥挤的人潮,没人敢阻拦在他们这群满身鲜血的战士面前,百姓纷纷让开通路,直到他看到安然无恙的县治所,才撑着两腿大口喘了起来。
一面解下外套的精锻重甲,马越一面抬头看着众将数道:“公明还在,万宁呢?嗯,王双在哪?姜叙……***姜叙呢?”
随着马越的呼唤,人群中徐晃无力地摆手,王双疲惫地应诺,万宁一直跟在他身边。唯独没了姜叙。
“谁看见姜叙了?”马越将精锻重铠扔到地上,从心底打起精神向着身后姜字大旗走去,姜叙的扛旗兵还在,怎么人就不见了呢?走到旗兵面前马越神色不善地问道:“姜叙呢?”
“将,将军,家主跑到城下,又跑回去了……他的族弟陷在城上了。”那扛旗者明显是姜氏家兵,身上穿着一身扎甲倒也威风,面对马越的喝问只能胆怯地低着头小声说道:“小的拉不住。”
马越气愤地将肩甲掷于地下,姜叙这人一直以来都教他觉得是个很老成持重的年轻人,怎么这次这么能犯浑,现在的城头能再登吗?
回过头,看着巨石好似大雨般倾泻在城东,一处处宅院被轰然压塌,就连城墙都摇摇欲坠,到处是流窜的百姓……这样的情况,姜叙能掏出来吗?
“公明,你速速领着大家与阎彦明、贾文和汇合,必须要寻到程立,让贾、程二人拿出个对策,是弃城西逃还是与袁军巷战。”马越穿出两口粗气道:“命军士疏通街道,接引百姓向暂且向城西疏散,千万不要留百姓在城东被巨石砸中,千万记得不要伤害百姓!”
“王双,你还能不能跑?”
“回将军,俺还有的是力气!”尽管王双答得干劲十足,实际上马越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经非常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将军您下令吧!”
到处是百姓的哀嚎声,环视左右跟随他冲下城头的只有三四百人,聚拢在县治周围,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下令?把铠甲脱了,大石头防不住。”马越发号施令道:“公明,保护好万宁,别让小辈受伤。我去城头将落下的兄弟带回来,你们去寻找城北的贾诩与城南的程立,稍后我在城西与你们汇合!”
说罢,马越从一名凉州军身上抽出短剑塞入肋下剑鞘,带着王双再度折返着跑了回去。
一面跑,一面大声对周边随处乱撞的百姓喊道:“某家马越,渭南兄弟向城西跑,敌人的投石车在东边,向城西跑啊!”
“向城西跑,跑!”脱出重甲,仅仅穿着轻便的两裆铠移动起来比先前灵活许多,一路上腾挪跳跃躲过飞溅的碎石与木刺,带着王双一面疏散百姓一面逆着人群跑向摇摇欲坠的东侧城墙。
姜叙不能死,如果他没死的话马越就必须将他救回来。他不是普通人,是全凉州第一个将身家性命押在自己身上的本土豪族,还是姜氏宗族的家主,就算是死了马越也得将他的尸首抢回去。哪怕火中取粟。
冒着随时会被巨石砸成肉泥的危险,二人竟真的重回城门台阶。
此时的城东,已经是满目疮痍,尽管事实上受到的损伤并没有那么夸张。但随处可见的碎石、城头塌陷夯实的土块,还有扬在空气中丈高的尘土与遍地尸首血肉,汇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一路上马越见到自己的部下不止上百,一个个模样凄惨的凉州军丢盔弃甲地向城下跑,马越只能一面逆着人群向城上走,一边问姜叙的位置一面为溃兵指明城西的方向。
“看见姜叙了吗?往西走,大军在城西。”
“看见姜叙了吗?往西走,西面有咱们的人。”
“看见……城西,快跑吧。”
当马越登上城头,面前更是惨烈,平整的城头被飞射的巨石犁出一道道可怕的伤痕,一摊摊血肉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就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下,马越看到一身重甲的姜叙孤零零地站在城头背靠着一块巨石奋力向后挤着,妄图将半人高的巨石推开。
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巨石始终纹丝不动。
马越看到,巨石下有一个被压住双腿的年轻人,大片的血从身下流出来,沾上尘土混成黑色。
马越二话没说,上前一把将姜叙摔到一边,指着他骂道:“你不要命了?”
姜叙愣着看了马越一眼,这一刻喘着粗气的马越在他眼中尤为高大,他的背后没有神光,只有空中飞驰的巨石。姜叙没有说话,也没有怪罪,只是一骨碌爬起来再度去推那纹丝不动的巨石。
巨石下的青年已经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马越见状劝不动姜叙,恨恨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解,看了看将近三五百斤的巨石咬牙叫上王双,三人一齐使力去托。
三人憋得青筋暴起,才堪堪将巨石挪开一点,眼看着青年被砸成肉泥的双腿,马越急忙招呼二人将石块丢到一边。三人中姜叙力气最小,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起青年驮在背上便想向城下走,可眨眼脚步便是一软。
他穿着三十多斤重的铠甲,尽管不算覆甲军那种精锻重甲,却也足够沉重,哪里还有力气背起一个大活人。
马越见状急忙将受伤的青年背在身后,任由鲜血染红自己整个后背,领着二人一面召集城上还活着的守军一面向城下飞奔。
回到城下,滞留在城东的百姓已经不多,城外飞射的巨石也变少了。马越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一路引着在身后越聚越多的百姓与凉州溃军跑向城西。
邻近城西,远远地便见到程立贾诩二人,马越焦急地问道:“他们跟你二人说了没有,是弃城西逃还是展开巷战?”
“使君,弃城西逃,则袁绍必已在西面备下重兵。在下与仲德兄皆以为死守城池,城在人在尚有一线希望。”贾诩脸上没有马越想象中的忧虑,倒是有些喜色地对马越指着周围的百姓说道:“使君,民心可用啊!”
马越转过头,看到一张张对自己充满感激的脸,那些朴实的面上写满了同仇敌忾。
“传令,开武库将兵甲分发给城中百姓。”马越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背着身后的姜姓青年登高振臂呼道:“敌军巨石砸城,使百姓多有伤亡,马某与诸位痛心疾首。本欲弃城西逃,然西逃则百姓多疾苦。故,马某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毁人亡,马某绝不后退一步,与袁贼死战到底!”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六章渭南之战六
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马越只是在对渭南百姓陈述一个事实,对于凉州军的事实。
正如贾诩所说,城外向西的道路上一定会有袁绍布下的以逸待劳之伏兵。凉州军无路可跑了,只能破釜沉舟,在城中与袁军激战。
所幸,渭南武库在城北,未被抛石车掷出的巨石砸毁。
马越等人纷纷散开在百姓中征召敢与袁军死战的百姓,凉州军卒开启武库,一柄柄制式兵器与甲胄被拿出来。先是凉州军更换损坏的兵器,再将剩下的兵器甲胄分发给愿意参与守城的百姓。
一座渭南城,居住着超过三万百姓。就连居住在城外乡野的百姓都因为开战前的坚壁清野而暂时屯住在城中。
马越做梦都想不到,在山穷水尽之时,他的振臂一呼为凉州军紧急募集到六千余青壮。
对渭南百姓而言,比起城外将投石丢入城内砸死百姓的黑山军,这些在马越麾下的凉州军更像他们记忆中的汉军。
善待百姓,英勇善战。
“街坊乡邻们,即便是不愿加入接下来的战争,也请你们去武库取些兵器吧。”马越站在县治前的台阶上对四下里惊慌失措的百姓大声说道:“这座城池马上就会被战火波及,刀剑无眼,你们身上有些兵器自卫,马某也能放心一点。”
尽管马越这么说,仍旧还是有百姓不愿拿起兵器,时至今日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马越急忙命万宁督本部士卒将渭南南北两座城门用巨石堵死,仅留下一个西门也留足了人手守备,以防敌军从后背偷袭。
“文和,疏散百姓吧。”马越命贾诩疏散百姓,转头对程立说道:“夫子,您也去吧,将百姓安置在城西。”
贾诩领命下去,程立看着马越与他身边遍体鳞伤的士卒,不放心地说道:“使君,小心一些,不行咱们退回长安。”
“放心吧夫子。”马越笑了,无所谓地对程立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些大头兵的事了。只要袁绍不拿大石头丢我,我死不了。”
再凶悍的人,被百余斤的石头砸在身上也逃不过个死。
程立也领命下去了,马越转过头,这时才敢忧心忡忡地向一片死寂的城东看了一眼。投石激起的扬尘已经尽数散去,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一点声音传来,令人心底感到不安。
布置巷战防线。
成捆的箭矢从武库中抬出来,每一名凉州军手上都握着强攻或是劲弩,每人身上的箭囊矢袋都塞满了箭矢。背水一战了,即便是黄巾之乱与韩遂乱三辅时渭南城中武库都从未如今日一般干净。
二十面战鼓搬到县治门口,县官署院墙上立满了握着旌旗的凉州兵。
城墙上城跺后隐匿着凉州军的斥候,随时传报着敌军的动向。城中百姓居于西部,东面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宅邸,每一个屋檐上都藏着手握弓弩的凉州军士,位于城中心的县治周围更是分布着数不清的覆甲军士。整座渭南城池俨然成了一头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马越要以城池为阵,打一场直面黑山军的巷战。
骏马在城墙上奔走,一条条消息传报在城头与县治之间。
“将军,黑山军进军了,东门外超过五千。”
“报……城西外十里林中有大片扬尘,当隐藏着人马。”
“报,黑山军距东门三里!”
一条条消息,每次有斥候将消息传报到县署,院墙上的旌旗便招展几下,但整座城池除了街道上偶尔快速奔跑过去的凉州军士之外没有一点动静,看上去十分诡异。
马越却知道,他的部下能够看清他的旗语。
城中空下来的屋舍中藏匿的凉州军最小以伍为一个作战单位,其中就编有一名斥候,专门负责观看本阵的旗语……渭南官署,就是他们的本阵。
东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马越知道这是黑山军在行进。
“姜兄,你那个兄弟伤势如何?”焦急地等待中,马越看到北门街道上姜叙与王双握着兵器奔跑过来,待离得近了,马越问道:“腿可还有接上的可能?”
姜叙满面黑灰,听到马越的关切,压抑着痛苦拱手说道:“我那小弟福薄,活不成了……只是可怜还在襁褓的侄儿。”
马越点头,拍拍姜叙的肩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转头对王双说道:“王双,你先带姜兄暂于县治休息吧。”
“将军,俺还能再战!”王双拍着腰间短剑说道:“袁贼太过可恶,姜兄长也要为兄弟报仇,咱凉州人有仇就要快报,可歇不得!”说着他一揽姜叙手臂横眉说道:“姜兄,稍后敌军入城,俺为你杀上双十,以告慰昆仲英灵!”
一贯儒雅示人的姜叙如今也竖起眉头,拱手对马越说道:“使君,姜叙请战!”
马越是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将姜叙派上战场的,他如今满心死志,若派他上城东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偏偏王双还是个一根筋,标准的边地少年做派。他急忙揽过二人说道:“二位,此时前方各地皆以布下阵势,你们暂且跟在我身边吧,一旦哪里出现空缺你二人便补上,如何?”
“诺!”
“姜兄勿要萌生死志,尽管袁绍砸坏了咱们的城墙,也还未到山穷水尽,城中仍旧有万余大军可以据守。”马越再度安慰姜叙道:“尽管你昆仲蒙难,他为天下而死,他的妻儿由凉州养活,你的侄子便是我的侄子,擎儿也尚在襁褓,他们正好有个玩伴。”
姜叙点头望向城东,忽地指着城楼上说道:“使君,敌军入城了!”
“打旗,稳住,不要贸然进攻!”马越看到城楼上攀爬的几名黑山军,吊桥被放下,城门渐渐开启,马越急忙命令身后旗兵打出旗语,他要等一个最好的机会。
成群结队的黑山军从城门入城,城中一条主要街道由城门贯穿。黑山军初一入城便见到远远地城中县署门前严阵以待的百十名凉州军。马越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夸张的动作上看得出来,他们在笑,在嘲笑自己以区区百余人便据守城池。
想到这些,马越不禁莞尔……这些黑山贼将自己当傻子了。
笑话,一个傻子能统领凉州十郡三属国?那他妈你们的褚燕都能当皇帝了!
突然,城门处的黑山军中传出一声熟悉的牛角声,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牛角声很特别,特别到令人听到便不会轻易忘记。
牛角被吹响的呜呜声,将马越的思绪带回中平六年。那是震动天下的黄巾之乱,初任长水校尉在皇甫嵩麾下征讨冀州黄巾的那段日子中的一个夜晚。
那时的关羽没有一点名将气概,不过是勇力无双的冲阵猛士,斩将夺旗已不在话下,但初领佐军司马,尚有些力不从心。心中苦闷的关羽寻马越诉尽衷肠,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夜,二人在营中饮酒,正碰上黄巾夜袭。
那是马越第一次在战场上遇见冀州褚燕,也是第一次遇见那个腰间悬挂牛角的黄巾渠帅,张牛角。
“老相识了。”
牛角声中,雄武的冀州汉子提着环刀统御前军走在街道上,他的目光中只有高立县署阶上的马越。
当年的青年将军多么倨傲,高坐马上轻易地命令军士冲散了无数黄巾力士,甚至提着人公将军的头颅去找皇帝领赏。
“马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的末路穷途!”张牛角挥手间,刀口舔血的黑山汉子们左右分开,提着兵器准备探查左右屋舍可有埋伏。
就在此时,立在县署的马越猛然挥手院墙上的旌旗招展,县署中的战鼓齐鸣,猛然间整个东门口接连的屋舍中爆发出凉州军悍不畏死的吼声!
“杀尽贼寇!”
院墙上纷纷翻出手持强弩劲弓的汉子,二话不说便抬弩搭箭向街道上的黑山军展开攒射。街道两侧的院门轰然打开,一个个操着兵戈的凉州军咆哮着杀出,很难想像搦战终日的他们如今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的威势,一个个没有丝毫畏惧地冲入整齐的黑山军阵型。
眨眼,腥风血雨。
不过两千步的长街,到处残肢断臂与刀枪剑戈齐挥,冀州乡言与凉州羌语共舞。
纷乱的战鼓声中,张牛角没有一丝有余,在两侧出现大批凉州军士时没有一丝有余,握着环刀高高扬起,向着街道尽头的马越奔杀过来。
这场战争是朝堂政治的延伸,是经学治世的文士与边疆建功的武士争夺朝廷最高权力的纷争。张牛角知道,尽管他无法说得这么清楚,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他妈不是他们的战争。
他们是谁,不过是些受招降的匪类,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打完幽州打三辅,难道招降之后的日子就没个活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朝廷柱石,就非要让我们兄弟没了性命,才开心吗?
‘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但我们无法拒绝。’张牛角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他知道,只有杀死面前这个人,或者杀死身后高坐帅台上那个人,只有杀死这两个其中之一,他才能真正停止这场让他两万多个兄弟客死他乡的荒唐战争。
所以,他立在离县署不到百步的地方。隔着重重覆甲军士,对着马越扬起环刀,高声喝道:“凉州马越,可敢与博陵张牛角一战!”
这个男人不是个武士,他甚至除了一个名士嗤笑的黑山校尉之职外一无所有……但他是个武人,这是来自一名武人的挑战!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七章渭南之战完
黑山的军士与凉州兵在街道上搦战,喊杀声中每时每刻都有敌我倒在血泊中。这些血映在马越泛红的眼睛中,更映在张牛角朝他扬起的那把环刀上。
多少年了,乱军取敌首的畅快,高声喝出谁敢与我一战的咆哮更是令他热血沸腾。
但他早就不热衷于此了。
阴杀何进,与吴匡的决斗中伤了手腕,自那时起他便不再与人争斗。
他没有必要,可以说他没有勇气,更是因为他的肩头扛上更多的责任。他的性命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因此,看到张牛角提着环刀对自己提出挑战,马越愣住了。
马越在哪一次与吴匡拼斗后,便暗自对自己说,不要再与任何人拼斗了。
这种感觉在张牛角对自己竖起刀刃时,尤为强烈。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回绝掉张牛角的决斗,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当他看到张牛角激愤的表情时,已经招手命人出战的手收了回来,握起了身边的战斧。
在他面前立着的是一名武者,或许他的身份低到尘土里。算不算什么武士,但武人是一个群体,马越出身与此,他更清楚地明白是什么驱动一个又一个的武人在战场上抛头颅,在决斗中洒热血。
忠诚,勇敢。
可是张牛角,你到底忠诚于何人何物呢?
马越跨上随从牵过的高头大马,马超横枪在他身前说道:“叔父,侄儿请战。”
马越看了一眼马超,他年轻,英武,健壮,有力,满头金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如果是马超,一定能答应这场决斗。但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马超策马绕开了,拦在前面的重甲军默不作声地后退,骏马踢踏着打起响鼻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如果这是你的最后一战,我愿意给你一个配得上身份的对手。”马越腋下夹着兜鍪,策马踱步至张牛角对面,低头说道:“如果这是我的最后一战,我希望一个配得上拼上性命的赌注。”
美阳侯、凉州牧马越的舍命一战,是他所能给予一个武人最大的荣耀。
“黑山儿郎们,若我死于此战,黑山军将退出这场不属于我们的战斗!”张牛角转身高呼,自马越踱马而出,整个战场平息了。凉州军在屋舍墙头架设强弓劲弩,指着黑山军却不再发出射击。黑山军士持着短刀长矛做出攻击架势,却也都不再发动攻击。
两方首领的承诺之战,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二人让出一个足够决斗的空间,长街上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
凛然的杀意,在空气中弥漫。
“马州牧,这样的赌注,可好?”
马越轻轻颔首,转头喝道:“牵匹马来!”
骁勇骄傲的凉州军士走入县署,牵着一匹装配普通马鞍的骏马走到张牛角身前,交出自己的缰绳。
张牛角上马,扬起手中环刀。马越抬起自己的右臂,高高指向天空。
身后旌旗招展,战鼓声猛然响起,肃杀的军乐声在渭南县署门前响起,震耳发聩。
“黑山校尉,放马过来!”
咆哮声中,马越策动战马,手中战斧向后摆动。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久违了。
“杀!”
张牛角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腰间的牛角随骏马奔驰上下摆动,奔驰中张开五指甩出一个刀花,紧紧地握住刀柄冲向马越。
不就是豁出性命?
你来吧!
十余步距离,转瞬及至。
刀斧交击,剧烈的震动传至张牛角的手腕,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年马越的武艺松懈了。
八年前的冀州夜袭,张牛角曾在马越刀下救下褚燕,那一刀曾令他心悸。但如今的战斧却没了那样的感觉。那时他曾邀斗马越,却被其身旁的阎姓将领纠缠不休。这是一场延续八年的比斗,张牛角势在必得。
马越的武艺的确松懈了,尽管戎马倥偬数年,但大多时间都消耗在决策战略,而非曾经的冲阵比武。况且一个偌大的凉州,官吏体系都还没有稳定地确立下来,事事均需亲力亲为。这是个非常悲哀的事实,尽管他以武成名,但如今的现实已经不允许他还像从前那样打熬力气,精研武道了。
对阵张牛角,有些吃力。
三个回合转瞬即过,马越的战斧再一次被张牛角格开,重斧来不及回旋的瞬息之间张牛角劈斩一刀直取马越首级。
刀光上冒着凛冽的寒光,锋利的刃口擦着马越额头划过,在兜鍪上打出一串火星。
而此时此刻,马越的斧柄亦重重地横在张牛角腹部。
马越根本没打算挡住这样一刀,他坚信自己能躲过这样一刀,因此在张牛角找准时机劈出如此一刀时便已经倒提斧头,后仰避过这一刀顺势将斧柄砸向张牛角腹部。
“嘭”地一声,两马交错而过,张牛角被这一击打落马下。
他没有高桥马鞍,也没有双马蹬来借力,何况本身,垂垂老矣的张牛角在力量上也不是正值壮年马越的对手。
即便这些年马越松懈了武艺。
奔马而过,马越奔至本阵官署门前,将重斧抛出,从马背上跃马而下。
面都着张牛角在地上匍匐的身影,缓慢地抽出肋下的凉州短剑。
二尺有余的短剑布满了精锻的纹路,轻灵,危险。
马越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高速冲击下精锻的斧柄带着骨朵砸在柔软的腹部,马越知道那有多大的劲力。
张牛角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咳出苦水,环刀钉着地面支撑着身体不能倒下,余光看着马越一步步慢慢逼近。
“我不杀你,你退兵吧。”
马越一边走近,一面说着。并非他不想杀张牛角,因为这个男人所率领的黑山军令他的凉州男儿折损过半,令他亲自点燃三次架满袍泽的木架……但如果不是必须,他不能杀。据他所知褚飞燕屯兵数万于河东,还是刘豹的匈奴人将消息告诉他。
一旦张牛角死了,褚燕会做出什么事情,马越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候袁绍如果再得到数万生力军,只怕自己就是想退回凉州都难了。
张牛角抬起头,满面的痛苦神色,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马越走到张牛角身边,没有一丝怜悯地将短剑刺了下去。
‘乒’地一声,短剑便环刀架住,张牛角竟在这种情况下半跪起来硬撑着挡住马越一刀。
马越心中不再有任何羁绊,抬腿一脚踹在张牛角的肩头,覆盖着足甲的铁鞋直将张牛角踹翻一个跟头,环刀也摔在一旁。
张牛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被紧随而来的短剑狠狠地刺入腹部。
“现在走,还来得及。”马越一手揽着张牛角的身子,一面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道:“若不退兵,你只能死在这里。”
猛地推开张牛角,马越再度给他机会。
这场战斗他已经赢了,但这个黄巾力士出身的汉子似乎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认输,提着一双拳头与满身鲜血一次又一次地靠过来。
仿佛他在求死。
马越不忍再攻,一步步缓慢地后退,张牛角突然猛地向前一步,连脚步都站不稳却将拳头狠狠地砸在马越的脸上。
“你,来啊!”马越中了一拳快步撤退,张牛角踉踉跄跄地挥舞着拳头,高声喝道:“你来啊,杀死我,杀死我黑山军便退了,来啊!”
张牛角就是在逼马越,他已经知道这场两个人的争斗他赢不了。如果他不死,这场仗就还要继续打下去,所以,他绝不会认输。
马越再度后退了数步,杀人在难分生死的时候最简单……作为胜利者去下手却往往很难。
可他无路可退了,在他身后是数不尽的凉州军。他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信奉的首领在后退。
“杀!”
马越喊了出来,一个箭步窜到张牛角身侧,短剑狠狠地捅在他的脖颈。
那个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张牛角眼中一闪而逝的释怀。
“敌将被我斩了!黑山军,一句诺言退出战场!”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一个年轻些的黑山军士捡起张牛角腰侧的牛角,招呼部下抬着他的尸体,吹响号角。
潮水般的黑山军退了,不管不顾地退了。
登上城楼,马越看到一片片的黑山军士冲击着袁绍军的大营,汉军拦都拦不住,只能任由不服管教的黑山军分成数股向着潼关方向撤退。
这场战争,赢了。
天大机会摆在面前,他怎能放手?
面对如今情景,马越没有任何犹豫,尽管他的部下皆疲惫之师,仍旧毫不犹豫地跨上骏马举起短剑高声喝道:“覆甲军,冲击敌军本阵,击溃敌军!”
“击溃敌军!”
覆甲重步踏步在前,轻骑率先奔出城门左右游曳,重骑踢踏出沉重的脚步声向着敌军大营奔去。
被混乱的黑山军冲散的袁军士卒正是人心不定的时候,猛然间看到那支杀败淳于琼鬼神一般的部队再度出现,当下军心大散。
喊杀声中,袁军门卒急忙关闭营门,怎奈何覆甲轻骑的箭矢入雨般劲射,只是片刻难堵,营门便被凉州大马踏入,提着战斧的凶神恶煞悉数入营,刀光斧影,留一地残肢断臂。
怒火中烧的袁绍只能下令大军后撤,留颜良统御大戟士断后。
这一战,马越杀退袁绍五十里,直至收复华阴。
战争的天平,再度回到开始时的那样,除了一座被轰垮了一半的渭南城池,与长眠城下或运会凉州的数千个小木盒。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八章黑山怒起
马越驻华阴,袁绍屯潼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地方。
河内郡野王,这场战争从打响开始,王匡就过得不够舒心。先是匈奴人不知从何而来,劫掠郡县抢夺半年的收成与积压在府库的陈粮,不到两个月河内被匈奴人攻破四座县城,尽管百姓没有多少损失,可钱啊,粮啊,全都没了。
韩浩新募的三千河内军硬生生地被磨砺成了六百悍卒。
本以为这事就像个噩梦,南匈奴人被打跑也就算完了。匈奴人刚走,张牛角和褚燕又来了,他们过来不杀人,也不抢钱。只有一个要求,供应军需。
供吧,朝廷大将军袁绍亲自下令,河内郡负责黑山军粮草供应。
王匡本来也是每当成事的,不就是兵马的粮草供应吗?又不是叫咱去参战,河内百废待兴,多写军卒参加守备修缮也是好的,反正黑山军吃了咱的粮,也不会好意思闲着。
所以当郡吏将开库府供粮草的案牍交给王匡时他看都没看,挥毫写就一个大大的‘准’字,颇有颍川名家邯郸淳的风范。
是这个道理没错,此次黑山军一改往前作风,非但不劫掠民众,只要将粮草供给得足了,什么事情都好说。被匈奴人攻破的城池仅用了区区一个月时间便修复如初。
想来冀州的袍泽兄弟们是在黑山讨生活饿坏了啊。
王匡还来不及感谢褚燕,郡中属吏便前来报告,郡中二县的库府已经被吃空了。
“什么!”王匡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目瞪口呆地扔下书卷问道:“两个县的库府,一个多月就吃光了?黑山军来了多少人,几万吗?”
属吏一看暴怒的王匡急忙退开两步,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府君,不是几万,是十万,十万大军。目下黑山校尉率两万强攻渭南,近日又调集两万兵马。”
“在咱们河内,还有……六万兵马。”
六万!
王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袁本初啊袁本初,好个好大喜功的袁本初!打个区区两万兵马的马越,本以为调集黑山仅仅是为了防备不测,竟引十万黑山入京畿。这与多年前的一封诏令引边将豪杰入洛阳多么地如出一辙?
他袁家子难道就没想过,吃空了河内的粮草,黑山军还能再吃哪里呢?
“把平难中郎将找来,找来。”王匡伸长了手臂指着门外,瘫坐在蒲团上,满面写满了心力交瘁,“我不能养着他们了,再这么下去河内是要出乱子的,把他请来。”
属官领命小跑出门,王匡仰头翻着眼睛直勾勾地顶着木制的天花。他不是大将军,手中没有调集兵马的大权,更没有赶走褚燕的魄力。一旦褚燕不高兴了纵兵作乱,六万黑山军足以令河内郡生灵涂炭。
时间缓慢地溜走,当王匡再抬起头时,平难中郎将已经被郡官署的书吏引着进来了。
“褚燕见过府君。”如今的褚燕再不是当年那个握着一柄刀子便兵指北军五营的小小黄巾渠帅,身上那股子亡命徒的气质也少了许多。人尽管没高起来,却健壮了不少,身披环铁锁甲腰间夸着环刀,隐隐之间自有威势。他成为人上人了,平难中郎将!
“飞燕多谢府君月余粮草供应,府君恩德在下铭记于心。”矜持地拱了拱手,褚燕拉过一张胡凳坐在王匡对面,昂首问道:“府君唤飞燕前来,可有要事?”
十万兵马的粮饷,王匡再褚燕眼中也是个有大魄力的人,一个眉头不皱便应允了数县之粮草供应大军,而且这些日子从未多说过什么。褚燕尽管话里不说,内心对王匡是十分敬佩的。
“郎将不必如此客气,其实……唉,在下就跟郎将明说了。”王匡左思右想,这事情还是不要搞那些小心思,开诚布公地跟褚燕坦白了吧,说那些没意思。想到这里,王匡一梗脖子,直视着褚燕说道:“郎将,兵马之军需供应,河内是不够了。月余时间,河内两县府库已空,照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河内就空了。邻近过冬,我不能让治下百姓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啊。”
褚燕心里一咯噔,怕什么来什么。猛然间便瞪起眼睛说道:“大将军命我督十万大军前来,亦命府君供应粮草军需,如今讨马事未过半,府君却不供粮了。府君是要将我黑山将士置于何地?难道您治下百姓是人,我黑山弟兄便吃不得粮了吗?”
“飞燕绝非怪罪府君,只是如今黑山军骑虎难下,即便是退回燕赵之地,那韩馥一样不会供应粮草。”褚燕察觉到前番语气不对,王匡是黑山部之恩人,他急忙收了逼人的眼神,语气软下来说道:“飞燕亦知府君难处,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若还有一丝办法,我又怎能任由大将军督派四万袍泽强攻马越城池,府君您可知道,两万兄弟都死在城下了啊!”
褚燕心里苦啊。
两万个把命交到他手里的兄弟,就为了能有朝廷供养更多的兄弟,不明不白地就把命丢到渭南城下了。一天天的战报送回到河内,战报上的数字每一日都刺得他心里滴血!
王匡是个名士,却并非以经学治世的那种名士。他的名声全靠着年轻时仗义疏财接济豪杰得来的,这个安于享乐挥金如土的郡守年轻时也是名震一方的豪杰,哪里见得了褚燕这样的豪杰扼腕叹息。
几乎是突然间的,心底一软,接着硬气地拍案而起直视褚燕说道:“飞燕,你不要说那些了。你有难处我明白,我的难处现在你也明白。这样,既然你退不了,我请你前往洛阳与大将军一叙,洛阳乃天下之都,坐守洛仓,粮草当不是大事。你且去与大将军试试,能否驻军洛阳,如果可以自然大善。”
“王匡即为近畿太守,这事情我说不得,但中郎将却可去说。若实在不行……这样,王匡亦薄有家财,既然韩馥身为州牧都不养治下百姓,若大将军亦不允你将兵马驻防洛阳,王某养!你且放心,就算置卖田宅,散尽家财也保你大军无虞!”
“王府君!”褚燕愣住了,六万兵马的粮草供应可不是虚的,不过一个月时间便吃空了两座县城,眼看着夏季将末,秋冬时节消耗更多。眼看着王匡猛然拍案而起的豪杰气概,那瞬间相见恨晚的感觉令他心折,“飞燕何德何能,竟得府君折节!”
话说至此,褚燕再没有矫揉造作,抱起兜鍪拱手下拜,说道:“既然如此,飞燕这便前往洛阳,若此事不成……今后便但凭府君驱驰了!”
言罢,褚燕转头昂首阔步地走出府邸,奔马回到驻地引千骑前往洛阳。
临至郡界,褚燕驻马回望,内心仍旧一片温暖。
在褚燕心里,王匡要比什么袁家子、韩使君强上太多,他不禁在心里想着,如果是王匡入主冀州……那会好成什么样子?
黑山军的困境,他很清楚,困就困在没有州郡支撑,如今天下动荡,手底有兵便可胜过一切。他一直想做些什么,十余万大军如果还不能做些什么,那简直空负男儿只身!
只是他人微言轻,尽管有足够的兵马可在天下却没有认同,一旦无诏令不说引兵出冀州,就算出了黑山,那冀州官兵都要除之而后快。可如果能再加上个在天下广负名望的王匡……也许就不一样了。
他暗自决定,等此战结束,回到冀州便要全面备战,拱卫王府君入主冀州!
兵行一半,派去洛阳通报的传信兵还未走到洛阳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慌忙地撞上打着平难中郎将旗号的兵马。
“中郎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褚燕都来不及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那传令兵便已滚鞍落马慌忙地说道:“前军溃败,黑山校尉与马越的对决中应下承诺,若他身死黑山军便撤出战争。决斗中校尉失利,被马越斩杀,咱们兄弟都溃散了,全线溃败。”
“什么?”马背上的褚燕猛然间只觉头晕目眩,心头的的痛苦仿佛被奔马穿过,张牛角待他仿佛生父,却不想竟役于此战。只一下子便在马背上晃了起来,险些跌落马下。强打着精神,褚燕抬手问道:“老人家尸首何在,可被马贼扣下?”
“没有,中郎将您快通信大将军吧,咱们的将士要退兵,大将军不允,两边起了争执,咱们的兄弟强冲城门,眼下被困在京畿进退不能,大将军已经下诏要强逼弟兄们反攻马越,连校尉的尸首都扣下来了,两边在洛阳打起来了!”
万余溃军被封锁在洛阳?
褚燕紧紧地握住了缰绳,他突然不是那么恨马越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袁绍,是他强逼着黑山军进攻固守的城池,已经死了两万个兄弟这还不算,张牛角都死了,他还不够,还要扣下尸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莫非他四世三公便真以为某家可任其欲求吗?”褚燕简直要疯了一般,大好男儿焉能受他人钳制?紧握着刀柄的手臂在颤抖,因愤怒而扯动的肌肉在脸上不停抽动,冲天的怒火直朝天灵盖涌上去。回首看到悬挂在旗杆上飘扬书着‘平难中郎将’的旗号,褚燕更觉嘲笑,指着缓慢地说道:“扯下来,把那旗子给我扯下来!”
“中郎将,您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平难中郎将?老子是黑山将军!黑山将军张燕!”褚燕,或者说更名后的张燕大声喝道:“回河内,尽起兵马!传报王府君,待张燕攻破京畿,将助他入主洛阳!”
什么马越,什么袁绍!
黑山军尽起兵马,这天下谁能承受?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二十九章稳坐三辅
不仅仅是屯驻在河内的六万兵马被点起,张燕的传信兵由河内直奔冀州黑山,通报留守太行山的黑山的周仓、裴元绍、于毒、郭大贤、张白骑、杨凤、于氐根等十余部校尉命其尽起大军来援洛阳。
这是真正的尽起大军。
滔天的怒火驱使张燕要将最猛烈的火把丢到司隶的中心,使整个天下燃于战火当中。
翻山越岭渡河焚城的黑山军士要令天下听到他们的怒吼,不死不休!
这不同于张角时代的黄巾起义,继承张角所有起义思想的张燕要更加明白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起兵之日便有黑山军士传檄各地,陈述袁绍如何命黑山军以蝼蚁之势强攻城头,言其残忍自矜,将袁绍说成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更加戏剧性的是,张燕的传檄中甚至附和老仇人马越先前讨伐袁绍的传檄,使黑山军的倒戈成为响应马越的起兵。
祸水东引。
……
早在马越收到黑山军传檄之前,袁绍便在潼关大发雷霆。追击黑山军,扣下张牛角尸首,这事情不是别人做下的,正是他心腹大将颜良。
颜良生性狭促,黑山军的溃败冲阵使其震怒,当下毫不犹豫请战打前阵,两个时辰的功夫便驱策骑兵入潼关追击黑山军二十里,直将黑山军封锁在邙山一带。当袁绍知道此时是已经为时已晚,强压着心头大怒……他没有更多的责怪。
淳于琼已经不在,这一场仗袁绍自觉做过太多错事。若说颜良有错,也是他的过错,明知道颜良是个小心眼为何还要让他先行将军呢?
屯驻在潼关,袁绍已经在心里想这场战争究竟该如何收场了。
西面的马越不会就这样算了,但问题已经不大,眼看着时节入秋,这场打了半年的战争也该有个结束了。了不起休养生息来年再战,现在袁绍主要需要面对的问题是黑山张燕这个泥腿子!
六万黑山军横渡黄河南下,直奔旋门关,声势浩大。
袁绍留颜良与田丰督军五千守备潼关,自己则督着大部向东进兵,半路上又见到张燕发出的传檄,令他几乎晕厥。
这一下子,袁绍真的慌了神。张燕在传檄上写的清清楚楚,他就是响应故辅国将军马越来解天下倒悬的,说的是义正言辞,好似他袁绍才是窃国贼子一般。
袁氏的列祖列宗在上,本初安敢窃国啊!
身旁谋士与故友许攸献计,“本初,无论如何,既然张燕说他是响应马越的,那就好办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勤王是马越号召的,你且与他停战,看张燕再说什么借口。但凡不是来勤王,他区区张燕焉有勤王的号召力?倒是你便可请陛下手书一份诏书,召集天下兵马进京共御黑山贼寇,将他们赶回冀州!”
袁绍一向孤高,自恃文韬武略不落人后,不愿采纳谋士建议。正如此次马越勤王他不用田丰的打消耗战的计策一般,硬要以黑山军强攻渭南。但此时此景他别无他法,当下命许攸持书信前往凉州军屯兵的华阴,以求和解。
……
黑山军随着张牛角的死而败退,渭南城池一切进入整修阶段,程立阎行诸将都统大军先行前往华阴驻军。诸般大将都是久居行伍之人,布下连营也颇有章法,以华阴城池为本阵,分别于城东南、东北各起一寨,以掎角之势环抱城池。更于华阴以北的渭水汇入黄河中段修筑水寨,整备兵马操练水军,一方面督练水兵接应北上的关羽所部,一方面也为了防止敌军由水路偷城。
毕竟,潼关以东河洛一带凉州军探子根本摸不过去,尽管程立知道那边出了问题,但凉州军中谁都不知道问题究竟有多大。
马越则留下小部兵马征调四方民夫同修渭南城,总督凉州英灵骨灰送回凉州的道路通畅,同时以渭南为交点沟通长安与华阴,安定三辅民生。
他可不是打下来便完事,邻近冬季,政令方面也需改整,免除苛捐杂税,为三辅百姓备下过冬的粮食与冬衣。他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儿地收拢三辅民心,将整个三辅真正收在他的手中。
三辅,可要比凉州富庶的多,若能真正拿下三辅……他便可以三辅财力反哺凉州。
东面的潼关强攻亦攻不下,只得在华阴沿线布阵防御袁绍兵马的突袭,据守有余而进取不足。
其实不仅袁绍,马越也想休战了。
这仗再打下去,这个冬天两边都得全军覆没了。毕竟谁都不愿面对头天还在营地固守,第二天士卒就被天降大雪埋住半个身子的惨景。战争进行到这儿,无论是掺和进这场战斗的黑山,被动防守的袁绍,或是始作俑者马越,三方没有谁是赢家,统统元气大伤。
渭南的重建,足足用足一个多月,无论是征调民夫修筑城墙,还是重建民宅屋舍,每一样都消耗过巨。好在袁绍一场溃败留下不少辎重财货,以及三辅各县所留,令马越不必付出太多心血便可复原。
新修整的渭南比曾经更雄伟壮观,精修的宅邸与院落,高昂的民夫赏钱令马越在渭南收尽了人心。
十月,马越告别了送他出城五里的渭南的百姓,前往华阴。不能再等了,程立传信告诉马越洛阳有使者前来议和。
这事落在马越的心坎儿上,就现在这样议和,尽管他没能夺取潼关,至少也在三辅站稳了脚跟。
够了。
休养生息半年,明年便叫袁绍脑袋搬家!
方才一至华阴,众将便在西门隆重地接应马越入城,凉州军的士气高昂,一连两月的修整让所部武将心身放松,见到马越不高兴才怪。
“使君,洛阳的使者已经等了半个月了,见见?”贾诩一面迎马越入城,一面小声问道:“再晾下去只怕不合适吧。”
马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点头说道:“见是肯定要见的,不过不是现在,半个月他都等了,难道还等不了两天?”
说话间,众人行至华阴县署,马越大马金刀地在上首一座,反肘撑着膝盖向前探身对众将问道:“诸君,可修整地舒服了?”
阎行拱手说道:“托主公的福,带我等一场大胜,两个月没动手属下都觉得身子骨不舒服。”
哄堂大笑,一种悍勇骁将乐的前俯后仰。
马越轻轻拍手,大堂重复安静,他歪着头说道:“修整够了就准备吧,跟我说说,这两个月新募多少兵员、修造多少攻城器械,进攻潼关有多少把握?”
一下子,堂中落针可闻。
甘宁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主公,还要继续打?”
“喔,兴霸觉得不需要打下去了吗?”马越故作诧异地问道:“跟我说说,怎么个不需再打的缘由。”
“回主公,大战半年,部下凉州军士皆有思乡之感。”尽管马越这么问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十分恭敬地拱手说道:“何况如今我部占领华阴,冢领山更是布满探子,尽管无力攻打潼关,据守却绰绰有余。”
马越抬起手来在半空中定住,制止了甘宁继续说下去。轻咳两声,马越说道:“我没看到什么冢领山布防严密,也没看到严整的军士。”
“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我看到不可一世的覆甲军在太阳下揭开铠甲懒洋洋地在麦田里躺着打盹儿,我看到我的部下疏于训练,一个个威震三辅的名将轻慢无为贪图享乐。”马越满面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死守渭南的战争让你们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我的部下一个个惨死在城头,在抛石车的攻击下狼奔冢突,我看到因为我们守卫不了城池,百姓的宅邸便被天降巨石砸成粉末。如果没有张牛角的死,黑山军溃败,你们拿什么在我修筑城池的时候在这里安然享乐?”
众将被马越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抬不起头来,纷纷地下骄傲的头颅脸颊一片涨红。阎行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僵着不知该如何收起。
“你们作战勇猛,你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渭南之战,其实是咱们输了。”马越换了柔声说道:“这场仗咱们不能打下去了,因为你们也说了,将士们想家,我也想家。但咱们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不想打下去了,越不想打,越要告诉敌人我们要无休止地打下去这场战斗!”
“传令,整备兵马,修整城池,打造攻城器械,征募士兵!”马越起身挨个拍麾下众将的肩头,小声笑着让他们打起精神,这才立在堂中朗声说道:“每一刻都有袁军探子盯着咱们,最后几个月万万不可松懈。何况军中还有一个敌军使者!去吧,用行动告诉他们,今年马越要在潼关城中过冬!”
说到这里,众将才明白,原来马越是想用行动给军中那个使者制造压力。
一个个凉州军猛将,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去吧,告诉那个朝廷使者,我要见他,今晚军侯以上统统在城中参与宴会!”马越挥手赶众人离开,待众将走到门口时才说道:“慢着,你们告诉部将,任何人都不要在三辅置办田产,已经有的先卖了也好、分给百姓也好。在后面我会依照战功专门为你们分割田地宅院。去吧。”
当马越再坐在空无一人的堂中时,内心里只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疲惫。
将帅越来越多,能人名士也不算少,但他除了兵强马壮的满足外,感觉到最多的却是疲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自己的所求。凉州军的力量,越来越难往一处使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章庆功之宴
洛阳久负贤名的许攸许子远来了。这也是马越在洛阳的老熟人了,他们曾见过不止一面,却从未真正深谈过。
夜了,县官署灯火通明。
凉州军一个个将校身着轻甲或是便服前来参与州牧的宴会,这也算是渭南一战的庆功酒,因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喜意,猜得出来,这次州牧是要为众人表功了。
许攸在不知名的宅邸屋檐下远远地看了很久,这才碾平了身上的衣物,拿出天下名士的傲气昂首阔步地走向官署。
一个个满面笑容浑身戾气的凉州将校让许攸没来由地放慢了脚步,尤其是当他自报名头,在一众凉州将领神色不善的目光中迈入官署时尤为严重,浑身发冷。
许攸自衬也是胆大之辈,但面对这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凉州豺狼,他只能鼓起勇气做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根本无法以同样锐利的目光瞪回去。
他只希望今夜快点结束。这群人来回打量自己的目光分明不是人与人交流的感觉,而是想一群狼看向羊圈的目光。
快些将本初交代的事情做完,做完他就能早些时候回到洛阳……妈的,许攸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从今日马越进入华阴,本来风平浪静的城池突然竖起征兵榜,城外也开始伐木取材。他本以为是马越想防御潼关守军而开始的又一次坚壁清野,多方打听送出去不少财货才隐隐约约知道一个令他脊梁骨发凉的结果。
这个凉州蛮子要打造攻城军械,扬言要砸开潼关城门,今年冬天要在潼关过年。
这……这是一个怎样穷兵黩武的将军啊!
潼关和不像渭南,那是一座城池,潼关里可没有数万百姓。所以袁绍即便以抛石车攻城也得小心翼翼地估测距离,多半的石块都砸在渭南城外了,落在城头的只有十颗巨石。要轮到马越去砸潼关,只怕非得把潼关砸塌了不可。
因此,许攸心里只有一个年头,那就是这仗不能再打了,绝对不能再打了。
单单一个张燕不难,那人没有庙堂根基,大将军振臂一呼便可得无数豪杰响应,将其赶回冀州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单单一个马越则非常可怕,哪怕他手底下只有近万兵马,比不上张燕十之一二。但这个人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还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庙堂上对于马越此次是勤王还是反叛可还没有定论呢……这个节骨眼上若马越驱兵砸毁潼关,而朝廷兵马又在东线旋门关与张燕对决。
死局啊!
许攸觉得自己必须在堂上当着一众凉州武将的面去与马越据理力争,万万不可让他在这个时候进攻潼关。
等到进入大堂,许攸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进门,许攸便从后往前看,他生怕马越给他个下马威留给末座,所幸,并没有,堂上首一左一右空着两个位置,尽管不知是谁,但两个总有一个是自己的吧。
大汉以右为尊,许攸退求其次,便向左边那个座位走了过去。方才走了半截便被侍者叫住,恭敬地指着堂下的位置说道:“许先生,您是贵客,但今日堂上都是使君麾下大将,使君有意请您稍待片刻,待其与众将议事之后便会请您上前。在此之前,还请您屈尊一下。”
说着,侍者为他捧来一个蒲团,放在人们后面。
许攸都已经走到前面了,抬头深吸口气看了堂上谈笑风生不与自己对视的马越一眼,强打起一个笑容坐到远处。
‘马越这厮就是故意的,放两个空蒲团在那里就是为了看自己出丑!’
许攸倒要看看,那两个位置到底有没有人!
过了片刻,到了规定的开宴时间,果然那两个座次依然无人。许攸暗自盯着堂上这些将领,他认识的人都来了。
坐在右上首的俊美青年名叫杨丰,是个游侠出身,最早就在马越身边抱剑担当护卫。左上首是个叫贾诩的老者,听说在凉州有个一人倒戈万众的壮举。
右面依次排开的是故北军长水校尉阎行,凉州校尉徐晃、甘宁,少将军马超、马岱、马休、马铁等人和一个渭南之战中表现出彩名叫王双的年轻人,这帮人都有战功在身。左面则是姜叙、裴绾、杜畿等人,大多是在后方为其整顿各地的官吏。
果然,这马越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是足智多谋的文士都出现的出不多了,此人就是故意晾着自己!
到这时,马越清了清嗓子,说道:“诸君,此宴是为了给诸君庆功,咱们凉州男儿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上美食美酒,咱们边吃边聊。”
每人身后的侍者为众人酒樽满上,一道道菜品端上几案。马越这才起身仰天敬酒道:“第一樽,敬阵亡此役的凉州英灵,愿其安睡彰山保佑我等早日平定天下,请饮!”
“平定天下!”
随着马越高声喝出‘平定天下’四字,酒樽中清洌的酒液倒在地上,众将亦有样学样,一同喝出平定天下将樽中酒倒在面前的地下。
平定天下四字并非叛逆,出自《礼》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平天下,要让天下安定,是个体现出汉人精神以天下为己任的积极词语。
“第二樽,敬供养我等的百姓,这正是马某明令禁止军卒抢夺百姓财物的原因,若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请饮!”说着,马越将烈酒饮下,这才说道:“第三樽,敬先帝在天之灵,我等距保护陛下,仅仅只剩一座潼关了!”
“攻破潼关!攻破潼关!攻破潼关!”
这一樽除了马越谁都不敢饮下,现在不是历史上那个礼崩乐坏的汉末,尽管各自为政的州域数不胜数,但对皇帝的敬畏之心仍旧留存在每个人的心底。众将只能一遍遍高呼着攻破潼关,为马越助威。
“好,诸位,右首空着的位置是云长的,他人在渭北与袁军作战,但所有人都不要忘记,我等能安坐此处饮酒多亏了他,你们都要尊敬他。”马越说着再度对着左手边空着的位置说道:“左边则是程夫子,就在此时,程夫子仍旧忙碌在长安城中为我等协调各地,我等亦都要尊重他。好了,先吃吧,文和将书简拿来。”
凉州诸将一头头饿极了的狼一般,根本不顾及上面还坐着的马越,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引得许攸在心底里一阵阵冷嘲热讽,瞧这吃相儿,哪里有一点将军校尉的模样?更何况他们的使君还在上面,不懂一点礼法!
倒是马越浑不在意,给一个一个已经有了校尉之职的兄弟表功、赏赐钱田,而一个个军侯也都上表校尉,唯一一个例外就是立下战功的王双除了钱财没有一点赏赐。
“行了,庆功就是这样了,弟兄们吃好喝好!”
“将,将军……咋不给俺官职啊?”王双小心翼翼地看着马越,半天才问道:“俺不要钱粮也不要田地,就像也当个校尉。”
“当个屁校尉,你那么年轻,等回凉州了再安排。”笑骂着马越话锋一转,说道:“等打下潼关,便叫你回去!袁绍使者何在?带上来!”
马越一说完,许攸便起身高声笑道:“马君皓志大才疏,竟想以区区五千兵马攻下雄关函谷,简直笑话,大将军有数万兵马屯在潼关以东,大军朝发夕至,要我说何不早降?”
侍者正将蒲团搬向大堂正中,马越闻言笑了,指着侍者说道:“别费劲了,把蒲团撤了吧。”
“怎么,子远先生过来就是跟我炫耀袁公武力的?”马越笑着点头说道:“行,袁公威加海内,兵威赫赫,我知道了。子远先生吃好没有?吃好了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告诉袁绍,速速让出潼关,免得生灵涂炭。”
“岂有此理,在下好心前来劝告阁下……这样的战争再打下去对凉州有什么好处?只会让更多的军士死于非命罢了,难道马君皓只是如此一个穷兵黩武之辈吗?”
许攸还在做着努力,即便不能说动马越,他也要恶心一下这帮凉州诸将。
“子远先生,您要就是说这些的,您就快回去吧,免得等等我不高兴了把你耳朵鼻子什么的送给袁绍。”马越笑着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拿小刀在羊腿上剜下一块肉吞入口中咀嚼着一面笑道:“你知道吧,许多人说我马越是嗜血屠夫,一天不杀人手就痒痒。”
马越一副混不吝的态度令许攸绝望,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马越放下羊腿说道:“说明你真正的来意吧,别说那些虚的。你要知道,兖州刺史宗室刘岱都让我斩了。所以我更不怕什么擅杀使者之类的骂名。”
许攸定定地看了马越两眼,知道此人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急忙拱手说道:“马使君,许攸代大将军袁绍前来议和,希望两相罢兵。”
马越扑哧一声笑了,真没想到吓一吓,不可一世的许攸顿时老实。故作沉默片刻,马越最后咬了一口羊肉舔舔嘴唇说道:“这样,要求不高,让本初兄让出大将军之职,袁氏退出洛阳,再让潼关守兵退出,我便不会出潼关,同意与本初兄议和。”
“这怎么能行,大将军怎能说让就让!”
“大将军的职责是统领天下兵马,他袁本初连我小小的马越都管不住,黑山军都被逼反了,还谈什么统领天下兵马?”马越不耐烦地说道:“你还吃吗?不吃就走吧,连夜的走……回去告诉袁绍,按我说的做,我会向朝廷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做大将军,同时会释放袁术,并举袁绍为汝南太守,不让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要是不同意的话,兵马见真章!”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一章游说吕布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许攸回到洛阳不久,朝廷传告天下,复美阳侯、凉州牧马越为辅国大将军。而袁绍的大将军仍旧没有变化,驻扎潼关的汉军撤出,标志着整个三辅被划至马越治下。
作为代价,皇帝刘协的一封亲笔书信,勒令马越屯兵扶风,不得再启战端。
本初二年,马越与袁绍的战斗,随着这封皇帝手书而告一段落。
汉军一撤,劈柴院的间使再度奔走司州,整个天下的消息重新回到马越的耳朵里。黑山张燕叛汉,与袁绍对决于旋门关,那是一场不亚于马袁争锋的战争。另一方面,兖州在曹操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平定,鲍信、张邈等人共迎曹操为兖州牧,作为外援北面张燕作战。
北海的管亥陈兵数万围困孔融,连败北海武安国、宗宝等勇士。刘备亲率张飞、徐荣将兵三千由向东南进军,一举将管亥击溃,收降其中数千青壮。平原相的兵力,几乎一跃成为北方战争天平中最为重要的砝码。
公孙瓒的一封书信,刘备督军北上,从攻韩馥。
马越对这些天下大势并无多少关心,坐拥凉州与三辅,掌握天下最广袤的土地与最强势的兵力……无论是孙坚还是曹操或是刘备,都离他太远,也太弱了。
他更在乎的,是南面的袁绍与北面的董卓,还有张家川的老兄弟。
今年七月,张家川的消息传到三辅,凉州都尉马玩因与李湛冬夜的口角,暗地里督率大军把李湛的营地连根拔了,李湛本人也被杀掉。
这个消息令他非常惊讶,对于李湛,他明明早就命令孙毅去做这件事情,并且早已确认李湛的尸骨早已与郊狼为伴……那马玩杀死的这个李湛,是谁呢?
看来凉州,已经有对这件事的知情者了。
另一方面,关于并州的董卓,这才是真正压在他心底的大事……一方面,他担心董卓的兵力不足以抗拒丁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董卓把丁原干掉之后的事情。
……
并州的战事如火如荼,董卓的九千兵力一度被压制在并州东部的山谷里不得寸进,九千武都士卒打到现在,还剩下六千多点。
哪怕有匈奴小王刘豹的从攻,董卓仍旧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那个并州武夫吕布,单单率着几十骑就敢冲击凉州大军本阵。偏偏阵中还没人是他的对手,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州军士被几十骑杀穿。董卓终于知道牛辅的手臂是怎么被斩断的了。
并州军的实力不差,那个叫吕布的从事每次都用自己担当诱饵,一旦董卓军大部追击,接下来便会被并州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号称‘陷阵营’的精锐重骑加以冲击。
这样的重骑兵董卓只在马越手下见过,这种士兵才能被称上真正的精锐。
董卓看着自己麾下的飞熊军,郭阿多亲自练出的飞熊军是董老二见过天下间最强悍的手搏高手,一个打五个不是说说而已。如果自己能为他们一样装配上精锐的武装,扫平天下也都不是难事啊!
因为这些事情,令董卓不再觊觎仅仅是干掉丁原与张辽为牛辅复仇。
他要击溃并州所有的守军,彻底将并州收入囊中!
马三郎能够依靠一个凉州便组建起令人望之披靡的覆甲军,他董卓依据并州,也能打造出一支铁甲飞熊军来!
“让阿多赶紧把这座城池攻下来,给老子找些冰来!”董卓坐在帅帐中赤膊呼扇着扇子,昂头呼喝着发着牢骚,全身肥肉汗津津地,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抬头对一旁侍立的李儒说道:“打下并州全境本就已足够困难,哪怕那群匈奴人不要命地上,丁原手底下威猛将帅何其多?老子现在看到吕字旗子心里就犯怵……何况孝孺啊,就是打下来并州,马三郎未必愿意把地盘给老子,这个问题你可要提前给某家那个,筹谋一番。”
“大人,不是未必,马越心底是一定不愿将并州拱手让给咱们。”李儒阴测测的笑了,两撇胡子修整地非常整齐,手指西方说道:“您难道还看不出马三郎的战略规划吗?他将凉州全划给了他哥哥,自己引兵出陇关,说是要赶走袁绍还权皇帝,还不是为他想吞下三辅找的借口?并、益之地,都难逃他的掌握。”
“都是自家兄弟,别说那个,当今这个天下大好男儿哪能没点野心?老子不还想吞下并州?咱凉州人立足天下靠的是啥,不就是手里的刀兵和胸中胆气?有点野心,无伤大雅。”董卓皱着眉头摆手,打心底里反感自家女婿总将马越视作心腹仇敌一般的做派,顺着说道:“某家要的,就是如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让三郎心甘情愿地将并州给某家。”
末了,董卓摆了摆手说道:“三郎难得仁义,若此次击败袁绍与丁原,他做半壁江山之主,某家也是认的。”
“马三郎仁义?大人啊,您可知道小婿因何总要您提防着马越?”李儒摇着头说道:“您就像他的老师一般,教他不少道理,此子如今的行事风格与您也多有相像。但您就没想过,他跟您有什么不像的地方?恰恰是您说的这个仁义!与他比起来,您更真实,开心喝酒吃肉,不快便拳脚相向。可他不同,那是个心底里打算吃了咱还能笑着跟咱拱手的人物,咱哪儿能不防着他?”
炎热的天气令董卓心里有些烦闷,前些时候他也听说,凉州的马玩把李湛火并了,尸首被刀子划得七零八落每个人样儿。马匪出身的李湛,是此次凉州军出陇关最大的反对者。董卓心里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先别说那些了。”董卓喘了口粗气,吧唧吧唧嘴唇说道:“老子要并州,必须要并州。你也别跟我说什么到时候朝廷或者三郎派来的州牧阴杀了事,那是绝对不行的。”
李儒看着坚定的董卓,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道:“您一定要这样,那就只能给马越上表了,您告诉他为什么要并州,您做了并州之主又对他有什么好处。只要您开口,马越应当会答应下来,但他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而且,他绝对不会放老夫人出凉州,您信不信?”
“他敢!”提到老迈的阿母,董卓眼睛猛然间就瞪了起来,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片刻,又偃旗息鼓地低声说道:“表你来写吧,跟他说某家想要并州来发展兵马,以备将来的战争与为他防备北面鲜卑。至于老夫人,唉,老夫人便请他接到长安去吧。”
董卓明白,这是在以阿母为质。可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单纯的感情能够左右的了,一州之大权,谁不眼红?
李儒看着董卓这处处掣肘的模样有些气馁,恨恨地说道:“早知今日,当年在洛阳您就不该去救他。凉州之主都是您拱卫他得来的,如今咱们倒成了臣子一般。”
这一次,董卓没有说话。他从未后悔数次救马越于危难,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与马越如今的地位。于情于理,马越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可他董卓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变了味。
“无论如何,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董卓揉了揉榻断不知多少次而显得丑陋的鼻梁,抽了两下说道:“对了,那个说能为某家游说吕布的同乡李肃,回来了吗?”
李儒拱拱手,说道:“去了有几天也该回来了,小婿这便去问问。”
董卓摆手,让李儒下去。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帐,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这就像诸侯之间的互相猜疑,让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明明都没有做错什么啊!
回想起多年前羌种大营的那次演武,他们一个威风一个英武两个凉州人躺在草原上畅想着有朝一日宏愿达成,那时烈日炎炎正是刺眼。
可惜那壮景竟无烈酒相伴。
否则,真是要董某人回头忆起,便要鼻头发酸哟!
不多时,李儒引着一个中年武人入帐,此人高眉深目脸上刻着并州人特有的风霜模样,入帐便拱手说道:“将军,属下不辱使命,与吕奉先谈过了。”
“喔?如何,那吕布人中龙凤,可愿入我董某人帐下?”董卓坐正了身子,向前探着问道:“他的字是奉先吗?嗯……妈的,董某人若生子如此便是立即饮恨都值了!他怎么说?”
李肃抬头看了看董卓,有些为难地说道:“将军,实不相瞒,属下早年便为丁原部下,那丁原老儿害死奉先生父的事情属下略知一二,因此吕布一拍即合便决定近日帮助将军除去丁原,不过……奉先有个条件。”
“怎么,携去的五百金还不够吗?嗯,奉先的勇武配得上更多的财宝!”董卓对此没有一丝不快,反而沉吟了一下说道:“说吧,他要什么,是更多的金钱或是官位,亦或是美人,只要他能效忠,董某都会给他!”
“不是财宝和女人,奉先对将军赠与的钱财已是十分满意。”李肃小心翼翼地说道:“张辽张文远是奉先袍泽兄弟,他要的是,保下张文远的性命。”
董卓愣住了,撇着嘴巴没有说话。
张辽断去牛辅一臂,早在出征之前董卓便要手刃此獠为女婿报仇,如今吕布却开出这般条件令他不快。
李儒在一旁俯首帖耳说道:“大人不如先答应了下来,等全面拿下并州再做考虑?”
董卓轻轻点头,这才对李肃摆手说道:“也罢,既然奉先这么说,那董某便留他一条性命。不过你可要告诉奉先,董某人可给足他面子,今后要为董某好好效力啊!”
“诺!”李肃面带喜色地拱手,满面献媚地说道:“属下恭祝将军尽收并州!”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二章诸公请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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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是近些年来朝廷诏令发往关西与凉州最勤的一个冬天。
先是阎行被任命为潼关校尉,随后关羽被上表为凉州治下的偏将军,徐晃杨丰为裨将军,程立就任右扶风,贾诩任京兆尹,杜畿由长安令拜左冯翎,三辅之地飘尽了马氏大旗。
重新登上辅国将军位的马越将府邸迁至长安,出乎马越意料的,这一次不但重回辅国将军,小皇帝迁去马越的凉州牧放到他兄长马腾的身上,转任马越为司隶校尉。
尽管这个司隶校尉仅仅掌管关西一带,对马越而言却要远胜带着凉州牧的头衔管理三辅。
董卓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并州牧的头衔,掌管并州一州。
只是马越更不敢入洛阳了,只能与皇帝靠着各地亭长传信。
马越很清楚,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入洛阳了。
如果入洛阳,那一定是他凉州军兵临城下,否则他不敢进洛阳。
这个冬天对马越而言没有战争,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重要。
匠作校尉刘坏被调入长安,于上林苑建立上林铁监,依照张家川炼铁司已有的模式新募工匠,扩大凉州兵甲的产量。河东裴氏子弟尽数被马越征辟于幕府之中,为他出谋划策,教化百姓。
因为战前准备措施充足,进兵后也严格律法强制性地使凉州军军纪严明,使得马越在三辅之地得到了很好的名声,因此百姓对他任司隶校尉并无多少反感。
本初二年的秋冬时节,整个三辅都进入了各式改革当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军制与文化的改革。经过凉州数年的奉行,凉州军制与州学的建造使得人才不断地被培育出来,进而使马越初领司隶校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州学。
同时,为了保证凉州军与司州军能更好的融合在一起,马越又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完完全全地统一军服与兵装。
凉州盛产马匹,农桑是其薄弱短板,三辅之地丰腴的良田与农业传统很好的弥补了这一切。
马氏旗帜,事实上除了没有国号,没有封王之外,一切的政令与制度皆与大汉有了不同的差异。像一个以军事为主导力量的独立政权一般,维系马越统治的三大支柱,首先是由程立贾诩操控下的劈柴院与将军幕府主管三辅及凉州的一切政令。而关羽阎行马超等人掌握的强兵壮马则保证一切政令在三辅与凉州的绝对实行。将作校尉刘坏与梁鹄、蔡邕、张世平等人则作为辅佐力量,掌管着铸造、丝织、农桑、学堂、商市等产业。
军事、政治、文化、商业。
张家川出产的铁矿与三辅能工巧匠使刘坏铸造的兵器与铠甲更上一层台阶,凉州能打制战刀与强了。山丹军马场与上林苑尽在马越手中,源源不断的战马与兵甲向三辅输送,长安武库被军械兵装堆满。
蔡琰与马擎及众将家眷也在冬天来临之前被接到长安,马越入主三辅了!
……
寒冬腊月,整个天下尽息兵戈静待本初三年的到来。
这一年,二十八岁的马越蓄起胡须,坐拥凉州与三辅,成为天下间最强势的诸侯。
夜幕下的长安城灯火通明,每年这个时候马越治下城池都会停止宵禁,街市上直至子夜都照常互市,以备百姓购置来年的财货。
辅国将军府坐落于长安县署与京兆尹府邸中间,高大的府邸前拴着数十匹精壮的骏马。府门前的朱门旁立着一身红色棉衣外罩黑色甲胄的精锐兵士。百姓们经过府邸都会发出啧啧赞叹,覆甲军不负盛名,单单是这精锐模样便可知道是天下强兵。
司隶校尉、辅国将军、美阳侯马越的威名,便是靠这些强劲膂力的汉子们拱卫起来的。
将军府中,今夜灯火通明,三辅各地长吏、凉州诸部校尉都尉、将军幕府智谋之士齐聚一堂,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开始。
纵横百余步的大堂被烛火照的明如白昼,各色人士几乎将大堂坐满,大厅四方炉火烧的旺盛,使众人身上暖洋洋的。两排几案一顺地左右开列,大堂中央衣衫轻薄的舞姬翩翩,左右有鼓瑟吹笙者,余音袅袅宛若仙境。
与之相对的,就连凉州的这群粗豪汉子都变得温文尔雅起来,笑着相互拱手,相互介绍儿子兄弟,好一派热闹之景色。
马越看着堂下诸人,看到每个人脸上他便能想起当年最初结识他们时是什么模样,如今这些兄弟都成为大人物了!
一舞完毕,鼓瑟声远了,舞姬纷纷退下,众人将目光望向端坐上首的马越。蓄起胡须的马越更显坚毅,堂下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上面那个年轻人给的。
马越端起酒樽,朗声说道:“诸君,并州丁原已死,全州如今在董公治下。凉州亦安定,归为大兄手中。而托诸君鼎力相助,三郎如今也成为司隶校尉,这一樽,敬我等自己!”
“诺!请饮!”
董卓坐在上首,看着对面的马腾与上面的马越,抬起酒樽笑了,说道:“董某人先前还想,是否董某一生都止步于太守,做完河东太守做武都太守,好不容易得了个前将军,又被罢免了……哈哈,这次可好,董某人也是州牧了,全赖三郎鼎力相助!今后三郎有事尽管招呼,别管凉州、并州、还是三辅,那不都是老弟你的治下!”
“哈哈哈哈!董公说得对,都是美阳侯治下!”董卓一番话引得众将哄堂大笑,马玩拍着腿一面为杨丰倒酒一面笑道:“阿若,咱们都是大人物啦!”
杨丰清秀的面容饮酒之后更显姣美,任谁都想不到此人见之如好妇,夺之如猛虎。
“嗯。”杨丰静静点头,回想起当年出酒泉,经过马玩的牵头借马越的名头避祸,一介落魄游侠哪里能想到如今得了如此成就。摇着头笑道:“某家早与将军有此感慨,昔年身在洛阳,便已经敢见公侯不低头,如今将军又成了三州之主。”
杨丰言语间多有感慨,这些年他可都看着他们这个以马越为首的武装集团从一无所有到登至庙堂,再到如今声震天下。
个中辛酸,他比谁都清楚。
“在座都是马某的老砥柱,马某便直说了,凉州、并州、三辅,这还不够。”马越笑着,不知从何时开始笑容满面的年轻人变得心机深沉,笑容中似乎总藏着觊觎天下的壮志,他顿了顿说道:“陛下传信说朝廷老臣对某家多有微词,惹陛下不快。所以来年,暂且与袁绍休战,咱们不向东打了。但也并不意味着咱们就可以休息了,天下只要有一天不平定,我辈汉儿便一日不得轻松。”
义正言辞地说罢,马越又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何况,诸位兄弟的官位也都还不够高啊。”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马超笑道:“那叔父,您觉得官位得多高啊?”
“官位多高?”马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座兄弟们能拱卫陛下平定天下,让咱们得骏马踏遍万里河山。在座诸位九卿可至,州牧可至,前后左右四征四镇可至,乡侯可至,便是那三公之位,亦可至!”
堂下主将闻言有人欢喜,有人拍案叫绝,有人深思熟虑。
贾诩与程立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若是在座的这帮人都成了四征四镇、都成了三公九卿,那马越该是什么呢?
这些疑问被他们压在心底里,便见董卓拍着大腿站起身来高声叫好,“好!将军好志向!请饮!”
一众将领与士子纷纷敬酒,马越笑着将樽中酒饮尽,对董卓说道:“仲兄,你的并州如今有多少兵马?还有兄长,凉州先有多少兵马?”
董卓对此了如指掌,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郎,并州三万兵丁嗷嗷待战,你便下令吧!”
马腾也起身满面骄傲地说道:“凉州兵马六万有余,两万将士随时能够为马氏征战!”
董卓也不禁暗自咂舌,这马寿成好手笔,区区一个凉州竟养起六万兵马。
“董兄初领并州,三万兵马不可轻动,我只需要你出兵八千,来年为我驻守潼关,防备袁绍有可能的进攻即可。”马越磨痧着下颚的胡须,将目光转向马腾,三辅战事便没叫凉州兄弟参与,但来年可不能再让那帮家伙闲着了,老闲着心里容易长草,再多生出事端。他朗声说道:“凉州兵强马壮,兄长既领凉州牧,那便大刀阔斧地干上一场吧,凉州内部无论商市还是学馆皆已成型不必再加以操心。来年便请兄长向西进兵,我会为你举征西将军之职,挺兵入大漠,扫平西域诸国,令汉土开疆,重现先汉辉煌!”
汉土开疆,多少年都没人敢想过的事情了。马越今日便像看玩笑一般地将这种事情交给马腾,告诉他的兄长,去征服吧!
接着,马越毫无停顿地对本部将领说道:“我等也不会闲着,既然朝廷不教我向东,那便向南,继续袁术未完成的讨益之战!”
“诸位,愿英灵庇护,我等旗开得胜!”马越抓起几案上的酒坛,这一次他没有用酒樽,双眼中尽是野心的火焰,仰头向喉咙中灌下清洌的酒液,猛地将酒坛砸碎在面前,高声说道:“诸公,请饮!”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三章诏命勤王
本初二年末,凉州、司州各地再竖募兵榜,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赶制军械。
三辅之地,民众怨声载道。
长安县,辅国将军府。
马越静静地跪坐案前,专心致志地绘制着一副涵盖凉、并、益、司四州及小部鲜卑的大型地图,另一边则是对照凉州西部古人绘制的西域地图,为凉州以西的空白地带绘制大略图案。
凉州的地图被他分为数块,其中有马有韩,亦有各地形成割据的将领名称,一个个在响当当的人物控制着凉州的土地与百姓,被他以强大的兵势聚拢在一起,形成如今强大的马氏势力。
并州则分为三部,董卓、吕布、刘豹三个名字代表三股势力。
司州半壁的三辅,才真真正正是他马越的地盘。
当天下间各州皆由数股势力控制时,象征马氏统治的地域已经占据了天下的四分之一版图。每每当马越想到这里,便从内心中油然生出自豪与忧虑。
他不该自豪吗?由小小彰山里走出,势力在十年中犹如脱缰野马般急剧扩大,让整个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曾经被无数人看低,乃至忽视无视。但是现在,这天下还有谁能无视雄踞西北的庞然大物?
可他每当他胸中尽是豪情壮志欲图一揽江山之小时,韩遂、庞德、治无戴、董卓……这些名字又令他感到芒刺在背。
“笃笃笃”一连串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将笔投在架上,抬头说道:“进。”
门扉开,程立拱手步入,抱着一摞皮卷放在旁边的几案上,这才坐到一边说道:“将军,这是你要的西域地图,有从人们在古籍中寻找的,也有过往商旅口述记录的,不仅详细仅可一观。”
“坐。”马越摆手请程立坐下,这才撑着双手放在几案上问道:“仲德,你听到百姓的厌战之心了吗?”
马越很长时间没有走在街市上听听百姓是过什么样的日子了,他已经离百姓这个词走的太远。但年末的募兵,让他感受到极大的阻力,扶风有失去四个儿子哭瞎了双眼的母亲扯烂了募兵榜。三辅各地今年不过募集到三千余军士,根本不足以让他发动战争。
凉州更是不堪,连年的战火使凉州百姓民生凋敝,哪怕是修筑七条沟渠与平仓发令都无法抑制百姓的饥饿。
战火燃烧地越旺盛,马越的地盘便越大,但战火并不能使百姓吃饱。
程立拱手,脸上仍旧带着严肃的眉目说道:“使君,如今您已尽收并凉二州,坐镇关西,难道还要再打下去吗?远征益州路途遥远,山脉横绝。西域之地尽为大漠黄沙万里。您想再立功勋是不错的,今逢大争之世,男儿必争,然百姓若不休养生息,各地必将由内部分崩离析,又谈何外与虎狼争锋?”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若不打,难道百姓就能足够富足了吗?”马越手指轻叩着几案说道:“三辅富庶,可每年还是有百姓向南奔逃,汉中更为富庶,所以我想要汉中。”
心中更多的忧虑,则来自于天下间那些他所熟悉的名字,他担心如果自己就这样止步不前,别人却在不停地进兵,东征西讨,当决战来临的一刻他还能稳坐高堂吗?
程立起身走到马越面前,看着几案上的地图伸手比划着说道:“使君且看,凉州人烟稀少,百姓多事六畜不课农桑,因而粮食不足,这也是凉州一直在打仗的原因。属下虽不是凉州人,但对凉州也多少有些了解,凉州的战争表面上来看是因为土地,实际上则是牧场与粮食的战争。”
“而三辅不同,三辅百姓厌战,多事农桑丝织,眼下百姓逃迁的原因是连年的战火烧到他们的家乡,不能继续生计,只能寻找安定的土地重新生活。他们不像凉州人,凉州人不需要土地,带着牛羊骏马四海为家,有牧草的地方便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三辅百姓的土地是带不走的,一旦毁于战争,那便一无所有。”
“将军既为司隶校尉,当行朝廷职责,既然百姓厌战之心令将军都有所耳闻,那必是因为这种情绪已经被压至无以言表。”程立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百姓不愿打仗,还未做好继续打仗的准备,那就说明是将军错了,将军便不能再打下去。”
铜炉烧的室内暖洋洋的,熏香袅袅地飘起来,马越有些无力的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打仗了,传令各地撤去募兵榜吧,同时将手令发向各地,三辅百姓免除今年赋税,告诉兄长与董二兄,不打仗了,继续操练兵马,教导百姓务农桑。”
程立点头,拱手告辞,为自己披上裘袍便要离去,却听马越说道:“仲德等等,先不要走。”
“诺。”程立没有说话,再度坐回马越对面,静静地看着马越。
“三辅之地丈量土地的事情,你去做吧。另外叫劈柴院的间使走访各地,我虽然不在凉州,但凉州的事情必须要让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
马擎会叫母亲了,又是一年冬季。整整一年马越身处战争之中,直到年末才有时间陪在蔡琰与小擎儿身边,每当看着蔡琰母子安静地坐在一旁,马越的内心总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他的一切奋斗,在这个时候都得到了好的结果。他的儿子得到了他那个时候从未享受过的一切。
本初三年的四月,马越在上林苑。
上林苑曾是大汉最辉煌的皇家园林,鼎盛时期内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也曾是孝武皇帝的尚武之所,可容千乘万骑。但毁于王莽毁宗庙与赤眉军的战火当中,一切壮景在如今都已难以见到。如今的上林苑几乎是一片废墟,只能由乡野间偶然出现的残桓断壁发现曾经的辉煌。
马越没有重修上林苑的魄力,亦没有重修的能力。如今的上林苑被马越当作一座大军营,尽管他的上林铁监与万余西凉军屯兵至此所利用到的土地只不过是曾经上林苑的百分之一。
上林铁监汇聚了整个西北的能工巧匠,经过刘坏的授意,在上林苑中心修筑了一座符合礼制的辅国府,占地不过一里,而周围五十里的位置则修筑马场、兵营、亭台楼观,种植奇花异草,放置珍奇巨石,气概丝毫不弱于天下任何一座王侯府邸。
在辅国府范围外,则修筑了工匠囤聚的屋舍街市与三座上林仓,更修建了上林书院。外围是覆甲军的营地百里周长种下林木为栅,万余西凉军便在这里操练训练。
上林仓囤积三辅粮草,上林书苑则居住着蔡邕、梁鹄、顾雍、裴潜、赵昂等才学之士,关羽、阎行等将军,在这里开课授徒,所学者多为马越麾下将领,但对于三辅与凉州之地求学之士亦从不拒之门外,蔡邕对于儒学的见解成名当时,一时间多有青年才俊慕名而来,倒也成一盛况。
更多的时候,外围覆甲军的操练喊杀声阵阵,无论寒冬酷暑,只要没有加入战争,他们便在永无休止的操练之中。
尽管战争停止了,暂时的安宁却并不属于他们。他们是马越手下的战争机器,覆甲军脱胎于战火,也必将闻名于战火。
五千五百名覆甲老卒皆已全员覆甲,新募的五千五百名覆甲新军也在无休止的操练之中,覆甲军已经真正的无愧于天下强兵这个称号。单单是这大铠万领,便足以称雄当世。何况兵卒的配备一切都以最好的来,在这个一日两餐的时代他的军卒全部一日三餐,战马也都粟。
单单吃食,覆甲全军半年下来便是万金。
但这并不会令马越感受到太大的压力,自从有了棉衣开始,张世平输送棉衣于天下,几乎日进金斗,刨除覆甲军的消耗还能给马越余出部分钱财。
但谁都知道棉衣是无法永远保持高价的,因而,在马越的授意下,三辅之地出现了一系列的官办作坊。
由张世平负责在各郡县开办丝织作坊、铁匠作坊、酒肆及客栈,以发放薪资的方式雇佣百姓采买原料以流水线作业的方式制作,再进行售卖。所得一切财货刨除薪资之外全部充归财政。
此外,马越还下令征调农夫在长安以南的土地开荒,那里曾经都是上林苑的土地,数百顷的土地被开荒出来,作为马越的私人土地耕种,一切粮食作为平仓使用,在三辅粮价上涨时推入市集控制粮价。
三辅的建设对马越而言,要比凉州来得容易的多。
百姓厌战的民怨,在这半年里平息了许多,马越体会到了休战的好处。
三辅百姓很难像凉州人一样爱戴他,但只要百姓并不厌恶他,他便并不担心什么。
况且,在这段时间马越也并没有闲着,劈柴院的间使渗入益州与西域,为他探听着消息与收买官吏。尽管这一切在汉中那种传教盛行的地方收效甚微。贾诩也作为说客前往汉中,希望能够劝说张鲁归降马越,无论什么方法,他都愿意一试。
就在一切都向着更好的一面发展时,朝廷发来一道调令……皇帝诏命,命司隶校尉马越引兵五千入洛阳勤王!
黑山军,兵围洛阳。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四章群雄汇集
二月,冰河初消,黑山军翻山越岭渡河破城,围困旋门关月余。
旋门关守将颜良连斩黑山军张白骑、于毒二将,后为张燕诱出城门,旋门关旋即告破。颜良引残军败部自荥阳中牟一线逃往兖州。
旋门关即告破,张燕驱万众长驱司州。随后北面孟津关被黑山将领周仓、裴元绍二将引兵马南渡孟津,周仓阵斩孟津守将吕威璜,破孟津关直抵洛阳。
四月,朝廷下诏征召五方州牧勤王,受诏者司隶校尉马越、凉州牧马腾、并州牧董卓、益州牧刘焉、兖州牧曹操、徐州牧陶谦、豫州牧黄琬、陈国王刘宠以及刚刚被马越放回洛阳便重新就任南阳太守的袁术。
幽州公孙瓒位同叛军因而不表诏,冀州牧韩馥抵御叛军而不表诏,青州黄巾余党自顾不暇不表诏,交州路途遥远不表诏,荆州刘表与孙坚相互攻伐故不表诏。
风云际会。
司州,上林苑。
端坐上林苑府邸的马越扫视堂下众将,问道:“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关羽首当其冲起身说道:“将军下令吧,叛军兵围洛阳,正是吾辈解天下倒悬之时!”
“云长说得好!”马越抚掌拍案,朗声说道:“黑山军是一定要攻,皇帝也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我需要知道,此次勤王之行对我有多少危险?”
“仲德,你有什么要说的?”马越抬头将目光转向程立,眯着眼睛说道:“此次奉诏勤王定是袁绍的主意,征召四方兵马入京是袁家子的惯用手法,他并没有将黑山军当回事,洛阳天下雄城,别说黑山十万兵马……当年若非城内期门倒戈,便是天下英豪都休想将我驱出洛阳。洛阳没事,但袁绍坐不住了。”
程立起身,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仍旧声若洪钟,胸有成竹地朗声说道:“征召诸侯入京,为的便是互相牵制,袁本初担心制不住将军,便诏令各地诸侯前来勤王,至于他的意思显而易见,便是要令洛阳乱起来。若是陛下的诏令,区区黑山十万众,倾尽将军之力尽可讨之!”
“既然时局以定,各方兵马不日均会将兵司州,将军亦宜尽快择选精兵强将开赴洛阳,此次是您再度重掌朝政的契机。”程立说道:“以防平乱之后的混乱,宜将布下重兵于潼关防备各地诸侯。令命一强将驻军斜谷道,防备刘焉趁势北侵。联凉州大人及并州董公引为援手,入洛相互有所照应。”
“不错,既然如此,伯瞻将兵三千驻守斜谷道,云长率七千兵马驻守潼关。”马岱是他的侄子,关羽是他的大将,有这二人互相守望,可保司州无虞。马越突然想到凉州,说道:“仲德为我修书一封与大兄,务必让兄长将兵带上韩遂,那个滑骨头留在凉州只怕要坏事!”
“诺!”
“甘兴霸、马孟起、徐公明、王子全、杨阿若、鲍文才择选精锐,小休小铁挂上覆甲大旗,随我出征!”
整个三辅再度进入备战状态,这一次再没有民怨了,他们知道,此次是真正的勤王!
并州通向司隶的道路上,同样行进着一直可怕的军队,他们没有覆盖的铁甲,只有坦胸露乳的毛皮大铠,就连骏马的鬃毛都打着绺子。狮鼻阔口的董卓横眉冷对着坐在驷马战车上,铁质的轮毂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猛兽。
这支凶蛮非常的兵马中汇聚了天下顶尖的武者,狰狞恶兽般的华雄,信奉巫蛊的李傕,挺枪跃马在前的郭汜驱策着号为飞熊的猛士,但这些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驷马战车旁有一骑炭火般毛色的骏马,宛若烈焰燃烧一般,马上的九尺骑士英武非常,身披并州牧从各地高价购入的铠甲与红色披风,高挺的鼻梁衬托出刀削斧凿般得五官,微眯着的双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碧蓝,在这片碧蓝之下,是一杆象征天下武力的方天画戟。
他是并州第一武将,同样,董卓相信他也是天下第一武将。
因为他是吕布。
兖州,曹操的脸上多了风霜,脸颊的冻疮直到开春都未能好全,但他的神色却是激昂又充满希望的,兖州只是平定天下的开始,这一切对曹操而言才刚刚开始。
八千兖州军引颈高歌奔走在兖司相邻的田野间,他们只有少量像样的骏马,甚至就连那个名叫乐进的先锋都只有一身扎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高昂的士气。
这些年,这些兵马随着曹操由东郡开始东征西讨,战刀不知斩下了多少叛军贼子的头颅,不就是黑山军,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他们出兖州的路上顺道冲垮了一支盘踞在开县的六千溃军,士气高昂的兖州军无所畏惧!
……
冀州,尸横遍野满是混乱的战场上,刘备萁坐在兜鍪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鲜血还未擦净。
徐荣跪坐在一旁规划着下一次的进兵路线。方才的一战非常凶险,冀州牧韩馥虽是无能之人,但其麾下精兵强将何其多,单单是那号称冀州上将的潘凤便勇不可挡,险些冲破徐荣部下的坚固营垒。多亏了公孙将军派来的那名勇猛无双的白袍骁将,那简直是可比拟张翼德一般的威风战将,一杆长枪婉若游龙,陷阵之中左冲又挑,近乎以一人之力使敌军披靡。
片刻,张飞督着打扫战场的步卒回来了,身边还把着那英武的白袍骁将,看样子二人相谈甚欢。徐荣是不太了解这种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更在乎如何用最少的兵力达成最大的战果。想来这些年便好似幻梦一般,他曾有投在辅国将军马越麾下的机会,只是当年的马越还没有足够的威名教他纳头便拜,二人因之错身。而这些年在刘玄德帐下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刘备的长者之风亦令他心折不已。
或许他错过了名震天下的机会,但与之相对的,与袍泽搦战终日,又何尝不是一种人之幸事?
刘备远远地看见张飞与那破阵先登的白袍骁将把臂而来,连忙胡乱擦拭了脸上的血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与胡须,这才起身快走两步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多谢阁下仗义相助,在下刘玄德,幸会。”
那白袍骁将连忙回礼,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玄德公不必如此,您挥兵义助孔北海的事迹早已名传海内。对了,在下赵云赵子龙。”
“子龙兄免礼,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刘备说着便邀赵云入营相叙,赵云欣然应允。刘备旋即将兵事吩咐从人,领着赵云、张飞、徐荣等人入营。
一入营中,刘备请众人入座,赵云这才说道:“玄德公,此次云前来是奉了公孙将军的军令,命在下助阁下破潘凤部,随后与您一同引军北上,攻破韩馥大营。”
闻言,刘备脸上一僵,顿了数息时间才问道:“公孙将军,还要进兵?”
赵云脸上带着一丝轻视,他常听闻刘玄德是如何如何地爱民如子,又听人说刘玄德是如何仗义,可难道如今这般战局,他竟会害怕吗?
明明,韩馥已经是风中残烛,南北夹击之下公孙将军的战争便胜了。
“子龙兄,刘备不会再北上进军了。”刘备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等赵云回答便说道:“刘某近日想了很多,公孙将军待玄德如手足兄弟,但此战并非是大义之战,刘某不能再帮助公孙将军了。”
“什么!”赵云近乎勃然大怒,只是碍于修养并非做出无礼的举动。刘备的话甚至令张飞都感到不解,诧异道:“大兄,战事马上就要胜了,你怎么不打了?”
刘备在这时起身,他的心里也有几分对公孙瓒的亏欠,终究还是抬起头说道:“子龙兄,在下将七千军士的身家性命便交给你了。你可带他们北上与公孙兄汇合,共击韩馥,希望公孙兄得胜之后能善待百姓,上表陛下称臣。”
说罢,刘备转头向着西南方看了一眼,尽管他除了军帐破了的大洞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看了良久才回头说道:“翼德、徐兄,黑山军大举攻入司州你们是知道的,他们现在围困洛阳,天子正在等待救援。刘备虽弱,此时却不能眼看着陛下身受耻辱而面南作战,我要去洛阳,只带平原国两千兵马去洛阳。黑山贼匪虽众,然这世上不会缺少心存汉室的英杰。”
“此行九死一生,尔等可愿随我同去?”
……
五千覆甲五千骑,浩浩荡荡出潼关。
军乐威风赫赫,铠甲武具皆完备的凉州军再度出征,回到这片令他们魂牵梦绕的土地上洛阳!
洛阳是马越时代的凉州人梦想开始的地方,自马越杀出黄门寺开始,他们骄傲地向天下炫耀着举世无双的勇武。
洛阳也是马越时代标志着天下对凉州人的欺辱,堂堂辅国大将军被罢黜,流放甚至驱逐回家乡。从那时起,动荡不堪的凉州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结束了绵延数十年的混乱,以天下十三州最少的人口与最贫瘠的土地,打造出一支能独步天下的覆甲之军。
弘农国的官道上,斥候在飞马奔跑,他要快去禀报他的君王,国境内出现了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的骏马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高大健壮,马上的骑士覆遍大铠,甚至连嘴巴都没有露出来,只有一双冰冷的眸子仿佛择人而噬,就连他们的骏马都只露出一双眼睛,覆盖在可怕的恶鬼面甲之下。
在他们的军队中飘扬着玄色的大纛,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马字赤红。
洛阳,凉州人来了。
洛阳,马越回来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五章破城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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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甲军行至弘农后,没有再沿渑池一线行进,而是向南绕过谷水,行至熊耳山脚由洛阳西南方向前行。
黑山军尚未西侵弘农郡,但弘农以东洛阳、荥阳一带已经尽数被黑山军占领,与数逾十万的黑山军正面交锋一旦陷入阵中是非常不明智的,所以马越要依靠山林的掩护,一步一步地摸到黑山军腹地。
尽管斥候难以混入洛阳腹地,但根据敌军沿途布防的兵力,马越断定敌军粮草大营应在洛阳东南方向的偃师城中。
只有那个地方,既能驻守大军布防,又能囤积大量粮草。
他要去偷袭黑山军粮草大营,十万众的黑山军,谁都难以打过他们,但只要洛阳城中的期门武士足够勇敢忠诚,洛阳皇都是绝对不会被这帮乌合之众由外部攻破的。
人是铁饭是钢,只要两顿饭跟不上,穷凶极恶的黑山军就能变成软脚虾。
马越的如意算盘,便是由内部毁掉粮草大营,再由各地诸侯由外向内封锁八关,将黑山军堵在洛阳近畿,只需半月,黑山军便不攻自破。
当然,最好的状态就是他抢先步入洛阳城,各地诸侯由外封锁关口。因为饥饿的黑山军濒死反扑一定是凶猛而危险的,如果十万人不计生死的攻城,仅凭被袁氏子挥霍一空的南北二军,天神也无法保证皇帝的安危。马越不能弃皇帝于不顾,亦不可弃重登洛阳的机huì于不顾。
洛阳对他有太多的危险,与危险相伴的是看着四分五裂之天xià在自己手中拢合的诱惑。
在他兵出潼关时就想清楚了,凡是教他付出性命才能搏一次的事情,他不会只是玩玩而已。
无论是谁,都别再想在洛阳这块土地上将他击败,袁绍不行,张燕也不行!
他在长安诛灭杨党全族,他在渭南死守一旬,他在荥阳大破贼寇,他在偃师埋伏孙坚,他在都亭竖过募兵榜,他在河南**挫袁术。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过他的脚步,每一个百姓都听过他的事迹,每一座城池都有他征战过的痕迹。尽管他是一个凉州人,但当马蹄再度踏上这块土地时他便感受到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那是血脉相连才有的感觉,心灵比身体更加直观。
他是这里的无冕之王!
……
漆黑的夜晚能听到伊水河畔水流南下的潺潺声,蜿蜒的河流被人工渠引入护城河。这座城池叫做陆浑,比邻陆浑关二十六里。
先汉覆灭之时,赤眉起义西攻长安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便经由此处,走的于马越相反的方向。
陆浑城头的汉旗已被降下,夜风中明灭的篝火闪烁在城头,这座城池的守将是个庸人,但至少是个久经战阵的庸人。因为他的守军不知道把守城墙,却按照将领在城外起了一座犄角向望的军营。
马越没有说话,在山间的林地中扣上覆面甲,只留出一双带着冷冽笑意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摆手。
三支千人队摸了出去,他们脚步声中难免发出钢铁之音,在夜晚的林间传出出令听者的心都揪了起来,马越却没有丝毫担心。
王双扛着战斧大刺刺地踏步在前,经过上林书苑为期半年的学习,以勇力赢得赏识的王子全在军略上有了长足的进步,最令他铭记在心的便是辅国将军马越在书苑中对于平定黄巾时的经验。马越说,农夫起义即便拿上了bīngqì,仍jiù还是一伙士气低下的乌合之众,见不得一点损伤便会溃败。所以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民夫作战,只需要在夜晚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包围,他们的心就慌了。因为民夫在晚上是看不清东西的,可覆甲军却可以。
这听起来就像个骄傲的笑话,但覆甲军营养充足,身体的素质远不是单单勇敢就能超越的。夜盲的民夫再勇敢,在夜里仍jiù是瞎子。
当甘宁带着下马的覆甲轻骑泅渡护城河将钩索抛在城头的时候,外面的营地已经乱套了,大片弓矢在漆黑的夜里抛入营中,到处是惨叫与哀嚎,王双提着战斧奔入营中,开始一场夜幕中的大开杀戒。
这是一群为战争而生的机器,生养他们的土地决定了他们生来便要应付比中原节奏更紧张的战争,而马越时代凉州的军制将他们塑造成一个个专事战争的杀戮机器。每一名覆甲军士对马越这个名zì都有足够的忠诚。披上铠甲的那一天,他们便知道自己为凉州而生,终将为马越而死。
“以一击十,莫善于厄;以十击百,莫善于险;以千击万,莫善于阻。”马越端正地坐在胡凳上,旁边侍立的杨丰牵着二人的马匹。两侧的林中站立着数不清的覆甲军士,他抬头看了杨阿若一眼,说道:“这话是吴起说的,御使万众一定要在大平原开阔地势作战。洛阳近畿,平路都少,这也是黄巾在青徐之间所向无敌的原因。阿若啊,这次的勤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嗯?”杨丰没有转头,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时刻注视着山坡下的战局。马越说道:“百姓需要的不是战争,即便是大胜,也不需要。只要先启战端,一定是会受人唾骂。但如果有人率先开启战事,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息战火,便能得到天xià的爱戴。”
杨丰这时才转过头,看着马越,面甲覆盖下看不出他的表情,但马越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认真,“主公,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是希望天xià安定,还是沉浸在他人的爱戴中迷失,您一次一次地发动战争,凉州的地盘越来越大,但也越来越危险。”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杨丰是警示自己,不要将战争加以平定天xià的借口中来玩乐。但他无法做出肯定的答复,他的心底总有一种不安感,这种不安驱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讨伐,勤王,将兵锋指向一个又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敌人’。
有敌人要去平定,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平定。
他为了战争而战争。以谋求更大的地盘,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军备与更多的兵卒,藉此发动更大的战争。
穷兵黩武。
“阿若,我必须建立新的秩序,这个秩序要用来维系皇帝的统治,但也必须保证我们的生存空间。”马越深吸了口气,透过面甲的空气有些温腻,“从前我想要凉州富饶,但当我拥有整个凉州后才明白,凉州很难富饶起来,要想凉州恢复先汉的盛况壮景,就必须通西域,从长安起,直至大月氏、贵霜那些更遥远的地方。但拥有财富远远不够我们保护自己,所以就需要更强大的兵力。无论财富、军事、文化,从现在起便要一同发展,只有这样十年、二十年之后才有一个强大的凉州。”
杨丰轻轻地诺了一声,周围又陷入沉寂,马越好像没说过话一般双眼盯着厮杀的战场。陆浑城头的厮杀还在继续,营地已经被王双率领的覆甲步兵平定,黑山军在溃败中狼狈奔逃,覆甲军的战斧在营中劈出一条血路,踢倒的火盆引燃了接连的军帐,营中燃起大火冲天。
接着,城门的吊桥轰然放下,意味着甘宁一箭占领城头。
马越站起身来牵起马匹,林中的覆甲军士牵拽骏马从山坡上奔踏而下,王双指挥部众覆甲将敌军一切粮草军械,甲胄牛羊全部拽出营地,随后便将整座大营付之一炬,率先挺入城中。
当马越坐在县署中时,覆甲军士已经将整座城中的残存黑山军清扫一空,因此他根本没有多待,随意指定了一个代县令便驱兵北上陆浑关。
覆甲军士两千余部作为先驱,换上了黑山军的破烂衣服与残破铠甲,打着溃军的旗号去叫开城关。
其余三支军士则分三路沿途追击逃窜的黑山军溃兵与清理通道,接应后方由潼关送来的军械与粮草。
当清晨熹微的光线照应在陆浑关城头时,这座位于洛阳西南的关口已经挂上马字大旗,溃军将带着凉州人来到洛阳近畿的消息传遍整个黑山军,也将让洛阳的达官贵人们知道,司隶校尉马越,应诏而来。
现在他不用再管什么事情了,只需要好好休息一觉,等待黑山军的动作。
张燕不会对他的到来不管不顾,但大军若想逼近此地又无法在一天之内完成,在这个夜晚马越便会率部迂回,继续沿洛阳以南的嵩山脚下一路东行,绕过洛阳直奔偃师城。
昼伏夜出,偷袭埋伏无不所用其极,绝对不与张燕正面交锋,就是马越此次的战术。
一方面,黑山人多势众。
另一方面,马越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内,他不会将兵马消耗在与黑山军的对抗中。
他可是辅国将军马越,他的兵马要用来震慑天xià诸侯。尽管此次前来的诸侯有很多,但马越也有他的朋友,他知道兄长是一定会来帮助他入主洛阳的。
不必说别人,两个马氏守望相助,足够震慑天xià诸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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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六章行踪败露
张燕陷入了僵局,进退维谷。
冲冠一怒引了大军攻关,为了出这郁结在心中的一场恶气之外,也就是想要讨回张牛角的尸首。
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袁绍占据大义,当他引军围困旋门关是才意识到,他的冲冠一怒,令张牛角的尸首或许永远都讨不回来了。
他一个人在与这个天下作对。
什么是天下,天下就是朝廷与各地诸侯及其领下百姓组成的天下,可他引军攻关,就使得他与这所有人都成为了敌人。
他还能回头吗?他不知道。
因为张燕根本没有去想关于如何回头这种事情,既然决定要将天下捅个窟窿,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无非就是打吧,讨吧,所有人都他妈来吧!老子黑山将军张燕全接着了。
六月,张燕兵临洛阳城下,接天连地的军营将整个洛阳围得水泄不通,扎下的营寨直连到邙山脚下……这天下除了他,在没有谁能动员起如此强大的兵力了。
“现在,只差一步了。”张燕对着身旁众将说道:“只差一步,攻下洛阳,诛灭袁氏一族,退回冀州,遥拜朝廷上表称臣……无论我们谁死在这里,活着的人一定要记住,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保黑山百姓太平。”
匪号雷公的汉子朗声笑道:“将军别说那么多,攻城拔寨,俺看洛阳也要不了多难,无非就是攻城罢了,您下令,俺雷公为您做先锋!”
张燕摆了摆手,指着城头说道:“不,我们不要强攻城头,围着就好。”
“待到夜晚,杨凤于西门佯攻,雷公,你则率轻兵自东门攀上城头,混入城中。”张燕轻笑着盯着远处的城头说道:“明日佯攻东门,从西门混入。后日佯攻北门,由南门混入。三日之后的夜晚,由城内城外同时进击,强攻四门,只要你们能从内部打开一座城门,洛阳城就算攻下了。”
众将均是打生打死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汉子,听到这个分外冒险的计划不但没有回绝反而十分踊跃,爆发出一阵激昂的叫好声。
但是张燕远远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轻松,待众人散去,他才将周仓单独留下,说道:“周渠帅……马越来了。”
“他在哪!”周仓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紧张担心让别人听到这个名字,这才凑到张燕身边说道:“必须得拦住他,否则洛阳城只怕是攻不下去。”
张燕看了周仓一眼,指向西南方向说道:“今日早间西南有溃军至此,上报三日前马越破陆浑城,夺陆浑关,兵甲不计其数,大铠数千领……我唯恐军心有失,不敢与众将言明。”
“将军放心,某家晓得。”周仓没有故作轻松,他与马越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是冀州战场还是中原战场,他都没赢过。甚至每次还都输的非常狼狈。马越这个名字,几乎对于所有的黄巾军都有一种阴影徘徊在心底。周仓沉吟片刻,深吸口气说道:“将军,马越从来不会单独行军,他的那些从将亦是艺高胆大之辈,某家今晚与元绍、郭大贤前往陆浑关,若沿途遇见马越兵马便先行击之,若马越并未进军,某家便将他堵在关内,如何?”
“如此甚好,渠帅切记,若不可敌之便撤回来,莫要与之硬拼。”张燕满面真切,若非洛阳围城需要他主持大局……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亲自会会马越!张燕将手臂放在周仓强健有力的肩上,沉着地说道:“渠帅,保重。”
周仓到这时才艰难地扯动脸颊笑了笑,指着四面八方说道:“将军,如今我黑山部是大贤良师留下的唯一火种,你才是真的需要保重!皇帝发下诏令命五方兵马入京,那些诸侯都正驱兵向这边来呢。马越只是第一个,却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大贤良师的那些老仇人们,可都要来了!”
提到大贤良师,张燕本没什么表情,但突然他想起被马越斩首的人公将军,脸上带起悲戚,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将军,若大事不成,将军不必等某家回军,可自引兵退却。”周仓说这话是锅底般的脸庞十分轻松,言语中对东面很是看重地说道:“青徐之地的黄巾残部不成气候,以将军之威望,聚拢冀州黑山、青徐黄巾,未必不可再成大事!还望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渠帅放心,飞燕明白!”
周仓再度点头,深深地看了张燕一眼,拳头轻擂在张燕肩头,转身走出大帐再都没有回头。
整顿兵马、摇旗呐喊,当夜,万余黑山步卒向着西南方向的蜿蜒林地奔行而去。
……
攻打陆浑关,本就是马越的一个疑兵之计,意在迷惑张燕使他分兵。早在攻下城关的第二日,马越自关内撤出陆浑关,将大批辎重藏匿于伊川东岸的山林之中,命覆甲军士们仅仅带着六日所需的粮草直奔阳人聚。
阳人城距离梁县四十里,是历史上孙坚大将祖茂的埋骨之地,不过如今仅仅是一个普通城池。马越没打算再攻打这座城池,而是趁夜疾行绕过阳人,一路东奔沿嵩山下向轘辕关前进。
也就是说,如今的马越还身处洛阳八关之外,尚未进兵入洛阳腹地。
一切,都照着马越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攻下陆浑关的第四日早间,马越率部隐匿于嵩山中休息。这几天日落即行,日出则停。黑白颠倒在之下饶是覆甲军士体魄过硬也难以承受。
邻近轘辕关马越更是放慢进兵速度,士卒终日牵马行走于嵩山脚下林地,日行八十里到如今一日仅仅前行二十里路。更多的时间都在休息,在山野间狩猎。
强攻轘辕关,他需要麾下士卒保持最优秀的体魄。因为他知道,黑山军的辎重不在轘辕关以北的侯氏邬,便在侯氏以北的偃师城。
洛阳近畿,再没有地方可以屯驻粮草了。
然后,就在第五日早上,嵩山脚下的这片山林中迎来了一伙不速之客黑山军几百人的小股部队出来捕猎,这是一支全员配备弓矢的斥候队。
开始只是一支小队在山林中发现了杂乱的人类脚步,常年奔走在太行山脉中的黑山战士各个都是冀州最优秀的猎手,他们在黑山中已经将近十年了,终日靠着野兽生存,早磨练出一身最优秀的捕猎与藏匿本事。
在马越所部覆甲军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黑山军的斥候摸到了距离他们大营不过千余步距离的树上,仔细地观察这支未打明旗号的铁甲军队。
这是一次巧之又巧的巧合。
心身放松的覆甲军并不知道他们的一切都被隐匿在林中的猎户看穿,并带着因恐惧而急速跳动的心奔跑出山林,将一切回报给太谷关的守将于氐根及轘辕关守将孙轻。
当下轘辕关守将孙轻命小帅王当严加守备包围关隘,单骑奔马飞驰太谷关。
翻过一座小山,绕过侯氏邬,渡过伊水,一日疾驰七十里终于在晚间抵达太谷关。
“老子是孙轻,找于胡子有要事相商,速速开门!”太谷关下,孙轻这样高喊着。实际上他与于氐根并无多少交情,但他在张燕发迹只是便是冀州黑山中的骁锐,甚至曾与人公将军并肩作战,黑山军中论起资历,除了周仓之外再无人比他与张燕还亲近。至于于氐根,当年不过是周转常山一带的小小匪类,在他孙轻眼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连叫数声,城头守兵还在犹豫不决令他非常气愤,当即跃下骏马从旁边搬起一块大石头砸在城门上,指着城头高声喝道:“叫他妈于胡子出来见我!快去!”
守兵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憨憨地应下,拔腿便跑向城中守将住处,唤醒与新纳的小妾睡的正熟的于氐根。于氐根被吵醒亦是神色不善,听到孙轻来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去,连衣袍都来不及系紧边跨上马匹一路奔上城头。
攀着女墙,于氐根见到城下真是孙轻,急忙命守兵开门,孙轻这般大人物他可惹不起!
城门缓缓开启,于氐根穿着长袍袒胸站在里面满面堆笑,拱着手问道:“孙帅,您怎么来兄弟这边了?”
“他妈的,都火烧眉毛了!”孙轻在城下等了半天,黑灯瞎火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如今一见于氐根又是这般德行睡眼惺忪的,一脚便将他踹了一个跟头,伸手提起于氐根的脖子便往关内走,边走边说道:“你可收到消息,马越的覆甲军都已经摸到黑山脚下了!命都他妈要没了,还有空睡觉?”
孙轻是知道马越有一支全军覆甲的铁骑曾于潼关下大破汉军校尉淳于琼。人的名、树的影,听到这个名字由不得他不谨慎对待。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路疾驰七十里。
“哎哟,孙帅轻点,孙帅轻点!”于氐根后脖颈子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就这么被揪着走觉得脸上无光,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梗甩开孙轻手瞪大了眼睛问道:“孙帅是说,林子里钻的那支兵马是美阳侯马越的兵马?”
“废他妈话!”孙轻也不跟于氐根多说,指着鼻子骂道:“你他妈现在就给老子穿好铠甲,带着你的人跑到嵩山林子里设伏去,我在今早从东面包抄,务必不能教马越从山林中出来。”
孙轻单手环胸一手架在下颌上皱眉说道:“如果在山林里,咱们黑山军未必不是他的对手,但要让他出到平地里,咱们就没得打了。即便是两座关口,只怕也是说破就破了。听见没有!整顿兵马,给老子设伏去!”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七章往哪跑呀
嵩山脚下,马越的部属在做着最后的修整。
由马休马铁负责守备,马超与马岱督着千余个卸下重铠的覆甲军砍伐树木赶制撞城锤云梯。
今夜,他们要在轘辕关内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这对他们而言几乎是没有悬念的,黑山军现在估计还以为他们占据了陆浑关虎视眈眈呢。
战争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对覆甲军而言,今夜离开嵩山脚下开始,便是接连数十日的长度跋涉与近距接战,这样悠闲的日子可能就一去不复返了。
成套的重甲整齐地放置在营地中被很好的看管起来,在闲时军士不必穿戴全套铠甲。覆甲军的铠甲由双层组成,一层是两裆铠甲保护胸腹与后背,不过十余斤重,穿在身上依旧可以保持轻便与充沛的体力。第二层则是外罩的重铠及护颈护臂,形成全身的防御。
静谧的林间,听不到一丝鸟叫猿鸣,马越坐在简易的军帐中与阎行等人策划着接下来的进攻路线。
“彦明、兴霸,夜间我先率众攻关,你们二人各督帅千人队在战争打响时自关口两侧不打灯火攀城,务必杀上城头。”马越投过简易军帐的缝隙抬头望了一眼乌云低垂的天空,皱眉说道:“要下雨了,如果今夜无雨,便带盾牌强弩攀城,如果有雨就轻装短剑,杀他们个七零八落。”
“诺!”甘宁抬头问道:“主公,要不要先派人手摸到城下谈一谈关中虚实?”
马越的手指在几案上轻叩,沉吟片刻说道:“也好,看一看他们打的是谁的旗号,黑山军中也就几个张角时期便活跃在战场的家伙难对付些,其他的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甘宁领命前去择选好手前去探城,阎行亦整理衣甲准备前往周围疏通道路。
就在此时,山林中数千个时隐时现的身影已经小心翼翼地将覆甲军的营地合围起来,这些脸上擦着大漆的冀州汉子握着强弓短刀,腰袢系着投石,一个个如临大敌。
孙轻矫健地窜上一棵大树,眯起眼睛扫视覆甲军的营地,回首快速地向属下打了几个手势,挽起手中的强弓。
“哚!”
弓弦嘣响,声音在林中无比突兀,一支箭矢自林间激射而出,越过重重林木,准确地钉射将一名覆甲军的额头洞穿。
“敌袭!”身旁守备的哨兵被这变故惊呆了,亲眼看着袍泽的眼睛瞪得浑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轻松的心骤然绷紧,大声喊道:“隐蔽,敌袭!”
营地乱了,自从第一支来自林间的箭矢射出,数不清的弓箭从幽深的林中不住地射出,钉在营地间穿着两裆铠的覆甲军身上。惨叫与哭嚎交织一片,最可怕的是连绵不绝的参天林木成了敌人最好的掩体,他们根本无法判断出敌军的准确位置。
阎行与甘宁方才穿戴好铠甲,猛然间营中便出了变故。几乎没有犹豫的,阎行从旁边抓起一张强弓丢给甘宁,自己则握住强弩挡在木箱之后,大声招呼着部下:“防御,隐蔽在木栅后,不要暴露在外!”
甘宁握着强弓拉下面甲,沉着地将自己暴露在空旷的营地中,对激射而来的箭矢浑然不避。立在营地前沿,那些来自林间的箭矢经过百步的飞行落在铠甲之上只能留下轻微的划痕。
一支箭矢自林间朝着脸上飞来,甘宁猛然挥手将箭矢抓住,激射的箭支被手甲牢牢攥住,甘宁仿佛看见树木堆叠的缝隙之间敌人惊讶的脸。扯出一丝残酷的笑容,比面甲上雕刻的恶鬼更加残忍,甘宁弯弓搭箭眯起眼睛原路将箭矢射了出去,不出意外,他在袍泽混乱的叫喊声中捕捉到了那来自林间的一声惨叫。
“覆甲士,结阵!”一箭得手,甘宁没有丝毫倨傲,亦没有再进行射击,而是弯腰一把攥住一个腿部受伤的袍泽向后拖拽。“掩护伤者后退!”
更多穿戴全套重铠的军士依照他的号令结阵而出,在负伤的袍泽身前形成一道道钢铁墙壁,挽起劲弓向林间盲目的射击着。但敌人太多了,负伤的袍泽也太多了,覆盖重甲的军士终究只是少数,零散的箭雨被树木枝干所阻挡,根本无法对林间未知的敌人形成压制。
当突袭发生时,马超正赤膊提着战斧帮着士卒一同砍制破城锤,猛然间的突袭没有令他感到畏惧,反而深深地激起他的凶性,提起一面藤牌操着战斧便要奔出营地将林间的宵小之人杀个干净。
箭矢入雨般飞射在营地中,赶至军械穿着轻甲甚至无甲的覆甲军在片刻间死伤惨重。箭矢钉在手中盾牌上发出不断地叮响,马超一面盾牌在冲锋中舞得密不透风,一边奔驰一边左右喊道:“防备,寻找盾牌,穿戴铠甲,敢死之士跟我杀光他们!”
话音刚落还未冲出两步,奔驰中的马超便被一个浑身铁铠的覆甲士撞翻在地。接着被拖到掩体后面,覆甲士才掀开自己的面甲,是马岱。
“大兄你疯了?先穿上铠甲再说!”马岱的脸色因紧张而发白,完全不像马超怒气勃然的红色,他按着马超问道:“将军呢?叔父在哪?”
“我在这!”马岱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沉着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伴着铁鞋奔走的声音,他看到一众十余个覆甲军士簇拥着高大的铁甲战士。马越覆着面甲走到二人身旁,将手中提着的一套重铠丢在马超面前,高声喝道:“敌人在东面的密林中,覆甲军士收缩防线掩护伤者,无甲者速速覆甲,不要与敌军恋战!”
为了不引起黑山军的注意与近日昼伏夜出接连变化营地所在,眼下的营地根本无险可守。
“子全竖起大纛,聚兵。”马越一面说着一面挽着强弓向林中射去,一面上箭一面对穿戴铠甲的马超说道:“孟起,你带着伯瞻去保护战马,让军士们给战马披甲。”
随着时间推移,尽管林中的箭矢仍在激射,但越来越多的覆甲军士穿戴战甲握着盾牌形成一道道钢铁防线,箭矢很难再对他们形成威胁。
越来越多的覆甲士聚拢在马越身边,马越终于下了撤退命令。“掩护伤者后撤,原路向西撤回。马休马铁开路!”
“将军,咱们正面冲击他们吧,只要出了山林黑山军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了!”杨丰凑在马越身边握着盾牌掩护着他,一面说道:“如果这是轘辕关的黑山军,那如今关内一定空虚,一击可定啊!”
马越沉着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但前面的林中不知有多少敌军,他们不出来,咱们便不进去,先向西撤一点,看他们想做什么。然后再由北面冲出林地。”
他想的很简单,戎马倥偬十载,他已经习惯了任何事情都反向思考。如果黑山军是由他指挥,不入营地只是在东面射击,那必然是为了将他驱向西面。有可能是敌人害怕他,想赶走他。但更大的可能是西面一样也有敌人。
他们向合围。
既然如此,他便让敌人放松一点,只要敌人的箭矢弱了,那便说明正中了敌人的想法,他便可以向北突围了。何况,他要给部下穿戴铠甲的时间。
随着覆甲军向西让出营地,果然敌军的箭矢弱了许多,马越暂且让步卒牵马向西撤退两千步,同时命马铁马休防备西面可能的合围。自己则率着甘宁阎行与千余覆甲士迂回着向营地摸了回去。
他在营地,可留下了不少东西呢,来不及穿戴的甲胄、覆甲的骏马、兵器之类。
邻近营地,果不其然,黑山军的军士们在抢夺着精锐军备,已经在营中乱作一锅粥了。
“传令全军向北突出营地,让孟起伯瞻准备冲杀。”马越小声对部下传令,对甘宁阎行说道:“各领五百,摸过去形成合围,将敌军向北驱赶。”
营中的孙轻还在不断喝骂着士卒,“乱糟糟的抢东西,马越杀回来怎么办,你们都疯了吗?他妈的!”
说是这么说,当部下抬着一套完整的凉州重甲到他面前时,孙轻还是乐歪了嘴。也不管什么士卒了,将身上锈迹斑斑的甲胄三下五除二地丢下,便抓起凉州重甲向身上套着。
孙轻重甲还没穿完呢,便听到左右林间一声暴喝,“覆甲军,射击!”
简直是风水轮流转,真被孙轻说准了,数千支劲弩强弓抛出的箭矢将黑山军钉在地面上,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三波箭雨之后几乎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能躲起来的都躲起来了,没躲起来的基本上没有受伤的,全死在箭雨下。
孙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全军溃退的命令,便见到成百上千的重甲军士握着战斧短剑冲杀而来。一个个重甲步兵的脚步令山岳都感到战栗,何况是他孙轻呢?
四面八方,全身穿着重甲的军士咆哮着屠戮惊慌失措的黑山军。这是孙轻见识到最简略的一场接战,可以说没有接战,愤怒的黑山军与覆甲军碰撞在一起的片刻便被突破阵线,接着便是兵败如山倒。
不可一世的黑山军撤的飞快,根本没人管他这个渠帅,孙轻自然也是提着砍刀拔腿就跑,一身重铠穿在身上尽管影响了他的速度,强壮的身体却保证了他不落人后。
突然,头上没戴好的兜鍪掉在地上,慌忙之下孙轻急忙返身捡起头盔。
才刚戴在头上,便听到‘叮当’一声自脑袋上传来,抬起头……一个脸上带着浅浅疤痕的将军刚刚掀开他的面甲,笑呵呵的问道:“你想往哪儿跑呀?”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八章一直冲锋
“这凉州重甲,穿在身上舒服吗?”马越满面笑容,坐在孙轻对面。孙轻穿着全身重铠被五花大绑着,身后还有两个凉州军将士押着,一个不对就要刀斧齐下。孙轻的脑袋像霜打了的茄子,哪儿还有劲儿回马越的话,低着头跪在地上一个字都不说。
这里是轘辕关东南十二里处的山谷,马越收拢了兵马,押着四百多俘虏整顿至此。这个叫孙轻的小渠帅在马越眼里简直要蠢哭了,就那个逃跑还不忘捡头盔的动作,简直让他不敢相信,偷袭自己居然是这个家伙的主意。
嵩山脚一战,覆甲军死了两百多个,乱七八糟的箭雨令七百多人负伤。
幸亏是被包围了,慌忙之下军士无路可逃只能向他竖起的大纛汇聚,否则就是一场溃败,能收拢两千兵马都不错了。
“你以前是大贤良师部下?”马越坐在胡凳上,看着孙轻满面愁容笑道:“轘辕关、太谷关守军的情况,跟我如实交代吧。”
孙轻低着头仍旧不说话,他只觉得一身重铠分外讽刺……若非他没见过这种好物件儿,又能会被擒?若不是黑山军都是苦哈哈钻在山林里没见过那么高的骏马,那么锋利的兵器,这一场大胜怎会成为溃败?
“将军问你话,你少要装哑巴,不然老子可要把你绑到棍子上射死了。”甘宁满口的蜀地方言,说得又快又急,作势便要张弓搭箭将他射死。
马越连问两句都不搭话,甘宁这一句倒是令孙轻笑了,仰头不甘地嘲笑道:“要射便射,蜀川蛮夷张狂什么?你孙阿爷就等你射呢!”
“兴霸退下。”马越摆手何止甘宁说话,对孙轻说道:“行了,我知道你们黑山军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造反的事情都做了,哪儿还能怕死呢。你们都退下吧,我跟他说说话。”
“主公?”
“退下吧,没事。”马越摆手,众将都让开来,纷纷去整顿兵马,孙轻的一次袭击可是令覆甲军损失惨重,一下子可战之军便近乎减员一千。入关中的仗不好打了。
待到众人都走了,孙轻抬头冷笑着对马越说道:“马将军,您也别装什么好人了,你手上染我太平道兄弟的血还少吗?不差我一个,那个矮子说得不错,快将某家杀了吧。”
甘宁七尺有余,被孙轻这个莽汉说成个矮子,令马越感到好笑。他站起身说道:“行了,我是什么人你们黄巾余党最清楚,我再问你一遍,张燕怎么就想着围困皇城了?”
孙轻笑道:“我们这些造反叛贼,做出什么事情难道将军您还会感到奇怪吗?”
“十几万黑山军,就想这么死在关中吗?”马越轻松无比地说道:“并州董卓,将兵五千。凉州马腾,将兵五千。兖州曹操,将兵五千。南阳袁术,将兵五千。再加上什么黄琬、刘焉之类,各地的诸侯可都磨刀霍霍,马某只是离得近,来得最快。你们就打算都死在这里吗?”
“哼,若非某家兄弟人穷志短,今日你便已经败了,哪里还有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机会?”孙轻怒道:“快将某家斩了吧,若是某家将你俘虏,可不会让你活过一个时辰!”
马越不耐烦地摆手说道:“那也要你擒得下某家,别说那些废话。张燕想打袁绍对吧,我也想打袁绍。不如你代我回洛阳给张燕传个信?”
“什么信?”孙清皱着眉头,不敢相信马越居然不杀自己?
“你把轘辕关让给我。我不再向北进军。”马越轻松无比地摊手说道:“条件也很简单,张燕向东撤出洛阳,别再惊扰陛下。”
孙轻皱着眉头喝道:“不可能!要杀我孙轻容易,但你休想让某家为你做事!”
马越轻轻点头,说道:“那好,那过两日你我再谈。”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军帐。
马越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张燕究竟是为何要强攻洛阳,难道他不知道无论攻下或攻不下,他都必死无疑吗?那是天下权柄所在,凡是强攻过那里的人,哪里会被天下人饶恕?袁绍究竟做了什么,竟被张燕如此深恨。
“轘辕关里怎么样?”马越走出帅帐,正迎上从营外奔马而来的马超,拱手对回道:“叔父,轘辕关上并无多少守军,孙轻至少分出一半兵马突袭咱们。”
手指轻叩几下额头,马越抬起头神色坚定地说道:“起兵,强攻轘辕关。”
覆甲军拔营而起,四千有余的将士向着轘辕关前进,破城锤中段被钉入一个木板上,连接着四个木轮,由六匹骏马拖拽着奔向城门。
城头军士打起火把,根本没什么好躲的,营地就在十里之外,守军站在城头都能看的清楚。
一场攻城,开始了。
城下的覆甲军强弩列为三排向城头上攒射,弩矢如蝗飘飘洒洒射上城头,压制城上的守军。几百守军慌乱地向城下丢石头,却不住地被弩矢射死。
除了两组拖动撞城锤的骑兵,覆甲军根本不与城池接近百步距离,只以数不清的弩矢一遍又一遍地洒向城头。
“轰!”骏马拽着撞城锤冲向城门,快速滚动的木轮带着撞城锤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在城门之上,发出猛烈的响声。
稀稀落落的石头落下来,砸伤了一匹骏马。马上的骑士坠下马来便被沉重的马身压住动弹不得。
一支百骑队冲至城门附近,手弩扬起激射城头守军,眨眼间便是两具中箭的黑山军士坠下城头。
骏马被搬开,覆甲军拉开撞城锤,另一队破城锤依样被骏马拖动着撞在城门上,再度被拖远。两架破城锤轮流冲击在城门上,将坚不可摧的城门撞出裂痕。
面对覆甲军不间断的抛射下,城头的守军根本无法进行有力的反击。
更加严重的,主将出关未还,却被敌军强攻城头。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些不好的感觉,端着盾牌躲避在女墙后防备箭雨的王当更是心有疑虑。
“渠帅,怎么办?咱们还要死守吗?”一个黑山军侯冒着箭雨跑到王当旁边,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渠帅,咱们撤吧,再不撤敌人破城几百兄弟都要葬在这里啊!”
王当看了身后的军侯一眼,握紧了手中砍刀,“少他妈给老子废话,死,就都他妈死在这里。难道咱们黑山军就比他们弱了?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当年大贤良师的遗志才无人传承,声震八州的黄天起义才被击败!”
王当,也是最早追随张梁征战四方的冀州汉子,曾亲手绑过一个国王,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骄傲。不可一世的汉王受缚,跪伏在他们这些拿惯了草叉锄头的百姓面前祷告,跪拜在大贤良师面前请求得到宽恕……那个画面让他铭记至今。
说着,王当猛然自布满箭雨的城头上站起身来,扬着砍刀高声喝道:“当年大贤良师没能围攻洛阳,如今黑山将军带领我等将皇帝围在洛阳城内。把守八关,是每一名黑山军士必须坚持的责任!大家都知道关外攻城的是谁,是勇猛狡诈的凉州马越!敌人每个人都覆在铁甲之中,他们的武具比我们强,他们体力比我们强,他们的强弩能射出三百步!就连他们的骏马都披着我们人都披不起的马铠!”
“敌人如此强,我们每个人都想撤退,我也一样!”好似如有神助一般,站起身来的王当竟没被任何一支弩矢射中,扬刀喝道:“但某家不由得要问你们一句,你们怕了吗?”
箭雨不断落在城头,不断的箭矢中,王当的话好似锤子一般砸在每一名黑山军的心头。
“某家在问你们,面对城外那样的铁甲战士,你们怕了吗?”王当像疯了一般冒着箭雨晃刀在城头乱跑,穿梭在他的袍泽中间,暴喝道:“怕不怕?”
“不怕!”
一个年轻的黑山男儿站了起来。
“不怕!”
一个又一个英勇的黑山汉子站起身来。
“传令,下城,待城关被破,我等与轘辕关同在!”王当不再多说,顶着盾牌跑下城楼,身后的黑山汉子将城门洞挤得严严实实,四百多名黑山军,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有着同样凶狠的眼神。
就在他们跑下城头时,攻关的覆甲军中爆发出欢呼,他们的敌人弃城而逃了!
城门依然残破不堪,一次次地撞击令木门撕裂,被撞出一个个透出光线的大窟窿。门口的木栅抗不了多久了,每一次撞击都令它发出几呀的哀嚎。
“兄弟们,你们的黄巾都还在不在?”王当高举起手中带着铁锈的砍刀,额头上扎着一条脏乎乎的黄巾,面容中满是狂热。身后的黑山军有样学样,纷纷从怀中掏出一方黄巾,每一柄兵器都被举起,保持着劈斩的姿势。“大贤良师在天有灵,便请您保佑我等,一直冲锋下去!”
一直,冲锋下去。
嘭!
城门被覆甲军的破城锤撞开,巨大的力量使城门向两边撞起,狠狠地打在城门洞两侧的墙壁上。城门顶上的土大片地坠下来。一片土色的烟雾中,最先显露出一颗包裹着黄巾不着兜鍪的头颅。那面目狰狞的汉子握着砍刀率先冲出,口中高声嘶吼着被天下遗忘数年的口号。“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三十九章西域征服
轘辕关下的西风里没能带来凉州的沙,黄土地上堆起了一座大土坑。
马越没时间给这些黄巾余党挖下四百多个墓坑,仅仅立下一座插着木碑的牌位。
冲锋的黄巾战士奔跑带起的冲天不甘令他不愿说话,牌位上马越没写什么黄巾余党之类的贬义词,只是简单的写下汉本初三年,轘辕关守军之墓。
他不希望这些勇敢的战士在将来被人打扰,也不希望别人问起这座木碑的来历。
百年之后,这些黄巾战士的尸骨将与头上的黄巾,身上的黄土,地上的木碑一同腐烂……不用让别人知道他们是谁。
他不知道守将叫做什么名字,如果他想,通过孙轻或许能让他知道。但他不愿去问,四百余名黑山军面对十倍于己的凉州覆甲军没有一个人溃逃,高举着兵器冲锋到覆甲军的刀刃上都没有停止。
但愿他们到了九泉之下,冲锋的气势仍旧无法停止,吓得阎王惊倒,判官摔笔。
屯兵轘辕关,马越没有再向北进军。
受伤的军卒需要时间修养,战死的军士尸首需要火化,活着的人们也需要辎重粮草。嵩山脚下孙轻的一场偷袭,绝了马越奇袭黑山粮仓的心。
打击敌军士气的方式不只有强悍的武力,那四百多个不畏生死的黑山军士一样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重重地打击在覆甲军士高昂的士气上。
……
中原的战事暂且不提,自凉州大人马腾集结韩遂、治无戴、庞德、成宜等大人督军八千出关后,凉州便再度进入难得的平静时光。
这种平静是数十年才得来的,凉州百姓无比享受美阳侯带给他们的生活。凉州各郡的水渠皆已挖好,尽管灌溉仍旧困难了些,却也好过从前只能为豪族大户牧马放羊许多。
就在马腾出关之后的两个月,一支百人仪仗簇拥着凉州偏将军马玩出陇关,一路直走到长安城。
自马越应诏出征,便与凉州牧马腾公举马玩为偏将军,尽管朝廷的诏令还没颁布……但在凉州这一亩三分地里,只要马越发话,便说人是侯爷,那也假不了。
马玩没有面见马越,只是在上林苑拜见了梁鹄、蔡邕等人,继而前往辅国将军府。
他是来看马擎的。
上林苑的辅国将军府邸,马越不在,精兵强将都被带了出去,留在府中的不过是安木、彭脱、彭式等人。
“停驻此处。”邻近辅国府,马玩没有再令麾下骑卒前进,跃下马匹迈着大步走至府门,对守门卒拱手说道:“请禀报夫人,属下马玩,求见少将军马擎。”
守门的军士是健壮的骊靬汉子,两双碧蓝的眼睛相互对视,心中不禁纳闷儿。自辅国府建成至今,来访的达官贵人无数,像面前这个脸带笑容满脸和气的将军可是少见……偏将军好歹也是将军位,是凉州军里最大的官职的,可这个叫马玩的,看模样哪儿像个将军啊?
满脸赔笑不蓄须一副小年轻的样子就不说了,身子精瘦穿着一身华服全身不着片甲,就连兵器都没带一柄。
这么个人,能跟火烧阎氏邬、血洗马匪营的马玩将军相提吗?
尽管狐疑,骊靬门卒仍旧留下一人看护,另一人飞奔入府禀报夫人。
当蔡琰听到马玩拜府时她也感到摸不到头脑,西凉人不像中原,登门拜访都讲究个提前交付名刺。夫君麾下的将军一个比一个粗豪,根本不屑于递交名刺。但听到马玩这个名字,蔡琰不敢怠慢,起身出府亲自迎接。
马越说过,凉州军中除了兄长,唯一能够信任的就是马玩。
“劳烦夫人前来迎接,马玩有罪。”马玩拱手,眼睛望向地面,口中说道:“近日即将出征,末将内心不安,将军于中原作战,只得来府上叨扰,求见少将军。”
马玩没有孩子,甚至而立之年都未曾娶妻,家里倒是有几个侍妾,可一个都没能怀上孩子。因此马玩对马越这个孩子是亲待有佳,蔡琰母子在凉州时恨不得日日将马擎抱在怀中,那时候堂堂汉阳校尉被小马擎尿一身都不见一点厌烦。
张家川众将都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马玩对待孩子却那么亲待。
蔡琰没有一丝怪罪马玩的意思,何况她也怪罪不来。对于她的夫人身份,别人只是尊敬马越进而如此尊敬她。莫说这些,便是马玩怠慢了马越,夫君都未必震怒。何况她一妇道人家,若这都想不明白,蔡琰便百读那么多书了。
“无妨,将军轻起。”蔡琰遥遥地招呼马玩起身,转身命侍从引马擎奶母带孩子出来。这才对马玩问道:“既然将军寻擎儿那便去吧,只是擎儿还小,将军莫要令擎儿受风。”
马玩叉手应道:“诺,夫人放心。”
蔡琰回到府中重新坐在织机旁织起布来,孩子的衣服,终究还是自己做的来得舒服。透过窗户,他看到一身锦服绸缎的马玩席地坐在青石板上,仰着头将马擎忽而缓慢地举过头顶,时而揽在怀中窃窃私语。无奈地摇了摇头,夫家这些擅长冲阵的将军对马擎都是极好,但再过两年等孩子能跑会说的时候可不能经常被这些蛮汉带着……就是马越亲自教孩子蔡琰都觉得有些不妥。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五六岁时便会弯弓射箭,整天胸前揣着小佩刀乱跑……孩子出生时马越亲手做的小弓还在墙上挂着呢。
蔡琰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大小将孩子放在父亲身边教授礼乐书数,射御那些,等到身骨长成再学也不急。
她不知道,马玩如今也不是个十成十的蛮汉了,至多八成。这两年凉州军息了征战,活跃在战场上的始终是马越的嫡系覆甲,像各地小诸侯都安于享乐,至多是马玩率部袭击李湛那一战活动了一下。其他的时间多是在自家兵马驻地享乐,操持弓马引兵杀人的时少得多了。
马玩平生所好,无非狗马美食。这两年他吃遍了天下各地搜罗的美食,无论是酒泉的狼、张掖的虎、西海的鱼,都是他的盘中美食。中原尚未开战时,甚至在八月天里请张世平的商队从东海为他寻来鲜蟹解馋。后来,他就看上了《汉书》。
看汉书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寻找书中记载的美食,但那些传记在后来令他爱不释手,这段日子,他正读到定远侯班超的传。
三十六人定三十六国,前人的丰功伟绩为马玩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要三千里外觅封侯。
当然了,封侯对马玩而言只是个笑话。如果他想封侯,去求马越,一定能多少得个乡侯。但他更希望的是平定西域,这个时代西域在名义上仍旧被大汉所控制,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权力,就连西域属国每年向朝廷大汉天子纳贡都没了根据。
这也是马越出兵之前给凉州留下的雄伟蓝图,西至西域,东至东海,北抵五原阴山,南临汪洋大海的强大东汉梦想。
“擎儿呦,老叔这就要去西域了,你叔父多,不差老叔一个。”马玩叉着腿萁坐在辅国将军府庭院里青石板铺就的地上,怀里抱着小马擎晃来晃去,也不管马擎早已睡着,低声呢喃着:“等老叔去西域平了那些国家,娶它几个公主回来给你当婶子。”
“可是西域这玩意儿,到底有多远?”马玩早脑袋里早有关于距离的概论,从汉阳郡到西域,是三千里路,其中要途径大漠、戈壁、荒原、林地、草原、河流种种地形。而若是想要去到更远的乌孙国,那就不止五千里啦。“五千里有多远啊?老叔这一辈子,也就才走了万里路……等老叔回来,你都会骑马射箭了吧,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老叔。”
年不过三十的马玩一口一个老叔,算是过足了叔父的瘾,絮絮叨叨地坐在大院子里叨叨了两个时辰,到了天色渐昏才将小马擎还回府中,末了还留给蔡琰一把精致的鲜卑小佩刀。
那是马玩最珍贵的战利品,早些年在北疆打仗得来的,托付蔡琰等到马擎能拿得动的时候给他。末了还陪笑着让蔡琰多给马擎讲讲自己,别等回来不认识了。
说罢,马玩也不留下晚食,出府驱马奔向长安。在离开上林苑的第三日回到汉阳。
将他的辖地驻防与数千兵卒交给马宗,自己跨着骏马集结部队,募集敢死之士两千有余,散尽家财换来张家川打制出的精锐兵甲,带着熟悉路途的向导与医匠,整军直奔玉门关。
临走,他留给马越一封信件,自己则带着兵马在出汉阳的第二个月走出张掖大漠,走到了马越从未去过的土地上。在这里,他再度招募人手,将部队扩大到三千,牵着骏马与骆驼走出玉门关。
春风难渡的玉门关。
大漠阻挡的了一无所有的马越,却难挡周游各地的马玩。当年是他们一无所有,仅凭着一条性命去往西域,如今的马玩应对充足,何况整个凉州的资源对他们而言几乎随意取用,自是来得容易。
“马君皓,马玩为你征服西域了!”
面对一望无际的戈壁,回首望向难以分辨的玉门关,马玩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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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章进退维谷
士气高昂的兖州军一路高歌猛进,不躲不避地蒙头冲入司州。在中牟、荥阳一带打了个天翻地覆。
先是黑山军在围攻中牟县城,被兖州军逮个正着。
曹操可不会惧怕这些单个身经数战,结阵一盘杂鱼的黑山军,当下八千兖州军摆开阵势。袁绍溃退至兖州求援的战将颜良于左翼统领骑兵,夏侯惇操持右翼,曹孟德这边才刚刚安排好全军进攻路线。号角一响,一脸傲气的乐进已经提着砍刀领着步卒撞入敌军围城阵地短兵相接地干起来了!
曹操在后面将着部署一面跟随前军压上,一面坐在战马上高高地俯视着前军阵线,嘴角微微扬起。
乐进此人虽然又黑又矮,冲杀起来绝对是个好手。只见其人手握环刀不断扬起、落下,随着乐矮子上蹿下跳,黑山军阵如遭重创,在其身后留下一道荆棘血路。追随什么样的将领,便会养成麾下军士什么样的气质。好似乐进这般武艺高强敢打敢拼的猛士,本就士气高昂的兖州军更是如虎添翼,一个个平时低眉顺眼的士卒变得残暴无比。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黑山军阵线崩溃,短暂的接战被杀翻了近千人马,只得缓缓向西溃退。
曹操抓住这个时机,挥动手戟指着黑山军溃退的前方千步喝道:“左翼冲锋,中段截击!右翼追击,全军压上,冲啊!”
就在此时,中牟城头上战鼓声猛然响起,西门大开,一众守城汉军随兖州军协同冲杀,追击黑山军。颜良督帅骑军半路杀出,尽管只有六百骑,却各个勇不可当,当即在溃退的黑山军阵中狠狠截住一块人马。随后夏侯惇督帅的右翼在后方追击而上,沿途砍杀慌不择路的黑山军,直杀得血流成河。
又是一仗胜得轻松,曹操好整以暇地进驻中牟,这才得知随军出城冲杀的并非是守城汉军,而是当地豪族家兵与守军混编的杂牌军。
杂牌军的首领,名叫任峻。中牟令此前于城上督战,名叫杨原。
县中为兖州军提供吃食以表达感激之情,晚宴中,杨原与任峻决定加入曹操的部队,随同西征黑山军。
……
“孙轻,你再想想,去说服张燕撤军吧。”轘辕关内,马越第三次进入看管俘虏的营地说服孙轻。“你不在乎个人生死,可我手里还有你四百多个兄弟。你为我与黑山军搭话,你们就都可以回到张燕那里,让他带你们回到家乡,你一定也想回到家乡。谁不想呢?我去冀州,沃野千里,道路发达……赵国遍地的栀子花要开了。”
无论马越说什么,孙轻总是一副柴米不进的样子,令马越感到无力与恼羞成怒。
他希望为黑山军留下种子,在冀州开花结果,这样便能够促使他的势力进一步扩张。从前是因为冀州百万黑山堵在太行山里,他从未想过冀州那块土地的平定,因为他太知道黑山军的首领有多么的恨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啦,蹦出来袁老大这个跳着杆子阴黑山军的冤大头,转移了张燕对自己的恨意。
马越的脑子里这两天总是在想呀,要是让黑山军回到冀州,他上表给张燕请个征东将军。再把袁绍放逐到冀州去,让他请个冀州牧……自己腾出手来把刘焉收拾掉,回头把冀州乱战的俩人一锅端了。
岂不快哉?
正想着,忽闻探马来报,“禀报将军,北面来了一伙敌军,接天连地人数众多。”
“黑山军来了?”正要登城,关口南边守卫再度来报,言说南面也来了漫山遍野的黑山军打着‘周’字旗号。“岂有此理!召集众将,准备守城!”
守城的事情马越并不担心,当初先帝刘宏分置八关为的便是将洛阳近畿围得水泄不通,关口的防护力是一等一的,若不从内部攻破除非守军太少,否则足以以一当十。
他就不信,总共兵力才十几万的黑山军能拿出大气魄一下子分出五万兵力来围攻自己!
但他担心粮草,担心黑山军只围不攻……他的军士没带粮草入关,关内的粮草只够吃三个月的,一旦内外夹击超过三个月,他便只有败亡一途了。
众将分散关内各地,闻言都急匆匆地跑到关南城头,望着关下接天连地的营寨,一个个神色不善。
“主公,敌军扎下的营寨很有章法,内外交错环环相扣,袭击一座营寨便必定会被左右三路夹攻。”甘宁皱着眉头问道:“您可知这打着周字旗号的黑山军,首领是谁?”
马越摆了摆手,他哪里会去绞尽脑汁地记住黄巾余党中一个低微到土里的小人物?凝视着兵临关下十里扎下的接连营寨,马越头也不回地问道:“兴霸,若给你两千军士,可能昼夜死守关南?”
“两千军士,轮番守城问题不大,请主公放心,属下定不辱没您的威名!”甘宁在满面的傲气中握紧了腰间短剑,“区区黄巾余党,城在人在!”
马越重重地拍了拍甘宁的肩膀,转头向城下走去,临下城池叫住马休马铁说道:“你二人协助甘兴霸守城,务必保护好自己与士卒,将来你们都是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走下城楼,率阎行等人一路小跑直奔关北城门,一样的关外十里扎营下寨。马越皱起了眉头,阎行指着营寨说道:“主公,为何关外周姓贼人的营寨下得精妙,这边那打着黑山旗号的营寨却如此不堪?简直一击即破。主公下令吧,今晚属下便率众将敌军冲散。”
马越摆手,摇了摇头。关北的黑山营寨固然扎的不慎,可此时此刻攻破营寨已经没有丝毫作用了,反而会令覆甲军陷入敌军的合围之中。
“此时此刻,关中尽是黑山,咱们四千余可战之士还要带着数百伤员与俘虏。进入关中会被逐步蚕食,黑山虽弱,却也能将我等杀戮干净。”马越皱着眉头说道:“彦明,你与伯瞻把守北面,只求拒敌,万万不可出关迎战,你二人可明白?”
又是同样择选出两千覆甲携带弓弩守城,马越这才带着王双与马超走下城头,心中却还拿不出一个计较来解决此时此刻的糟糕情形。
北面好打,却只是徒增杀孽,没有一丝一毫的益处。南面是奔出关口迂回的必经之路,却被周姓渠帅率领的黑山军严加防范,难寻突破之机……马越重新回到大帐中对着京畿一带地图愁眉紧锁。
如今事情对于他的转机,只能寄望于其他勤王的诸侯身上了……可那些人,又有谁能依靠呢?
……
一连十日,黑山军紧紧地围住城池,围而不攻。
凶猛剽悍的覆甲军近年来早已养成了他们骄兵悍将的模样,何时受过如此憋屈?
便是身处渭南城池被袁绍数万大军围来打去,至少还有与敌军一决生死的机会,但凡正面交锋,覆甲军又怕过谁?就算是大汉以勇闻名的南北二军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可偏偏敌军围而不攻,让他们心里多么苦闷?
士卒苦闷,马越心里更是焦躁。
将领许多时候主导士卒的意志,控制全军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方能百战百胜。但面对劣势,士卒也能够左右主将的思想。主将要打,士卒不想打,那硬打战争便容易失败,太多阵线崩溃并不是因为敌军太强,更多的是因为士卒没有高昂的战意。
现在的情况刚刚好反了过来,主将不想打,士卒嗷嗷叫着要出城跟黑山军狠狠地干一架。
尽管马越自认如今是没有可用的战机,却也只能去创造战机来打一场了!
黄昏中,一个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想法在马越心中悄然形成……
周仓突然发现,自从三日前关中爆发出一阵阵怒吼与嘈杂之后,城头上的守军变得少了许多。起初他担心是马越的疑兵之计,但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每日也不再有操练兵马振奋人心的呐喊,仅仅是普通的换岗值夜,城头的守军被大幅度撤换,每天立在城上的守军不过二百之数。
尽管马越插了许多旗子放上城楼,远远望去好像旌旗猎猎人马嘈杂的模样,但周仓知道……马越,你瞒不住我的!
城关中,一定出现了什么变故!
于是,当日夜晚,一再按捺心中激动的周仓下令黑山渠帅郭大贤督五百黑山军携钩索在三更天接近城门,裴元绍督五千步卒隐蔽关下,在冲开城门后一齐杀入。
月黑风高的三更天,天空作美下起稀稀拉拉的小雨。
周仓兴奋地简直手舞足蹈,雨天弓弩的准度会差上许多,他们黑山军都是硬弓,对上凉州军的强弩没有一点优势。
若短兵相接,三个黑山军总能拼死一个凉州军吧?
周仓毅然决然地下令,命令郭大贤率部偷袭城头!
一列列黑山军隐匿身形在关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接近城头。
城门上的守军好似没有看出一点动静,只是在有一名立于阴影下时刻关注城下动静的守军在发现关下移动的黑影后悄悄地走下城楼。
在城下,整整一千名覆甲重骑在甘宁的率领下驻马在关内街道上。雨水打在他们身上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音,顺着甲胄滴在地上。
甘宁端坐马上高高昂起他的头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覆上恶鬼面甲,手中战斧在城门的火把下照映嗜血的寒光。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一章覆甲破敌
黑山军攻上城头,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整座城门楼。
城头寥寥可数的覆甲军被他们打的节节败退,不过片刻便只能将阵线维持在登城台阶一线死守,虽然很难对他们造成伤亡,但郭大贤已经看到一场大胜的曙光。
“开城门!”
伴着轰然的声音,吊桥被放了下来,紧接着城门缓缓地洞开。
可,可是黑山军还没下去开门呢!
这变故让郭大贤惊住了,回望关外,整座黑山连营都因吊桥放落而奋起,数不清的黑山汉子摩拳擦掌地提着兵器向缓缓开启的城门涌来。
“别过来……有埋伏!”郭大贤大声向城下喊着,他的声音穿过重重雨幕,抵达城下时只有分辨不清真实意味的吼叫,“退回去,退回去啊!”
城门洞开的刹那,他听到关下的呐喊声掀起惊涛骇浪,那是一声声苍天已死,那是一声声黄天当立。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改变他们一切的大贤良师,尽管张角已经死去很多年,但黄天的遗志仍旧还在被活跃在各地的黄巾余党所奉行着,只要这天下还有一个人的额头系着黄巾,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苍天已死……大贤良师就还在这个世上,尽管他的信徒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们知道,高于九天之上,大贤良师循循善诱的目光一定还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知道,覆于九地之下,大贤良师温文尔雅的话语一定还在每一个梦中。
这是他们的路,从没有尽头,他们会带着黄天的遗志直到阴间。
城门,彻底开了。
雨水从遥远的天边的落下,滴落在黑红色的甲胄上,溅起点点水花。
铁骑奔腾,出鞘的短剑与战斧,狰狞的恶鬼面具似出笼猛虎,带着羌人特有的呼哨声疯狂的冲锋而出,正迎上向着城门冲锋的黑山军。
黑山军一望无际,目之所及尽是黑山军的身影,这些坚韧的冀州男人握着短刀长矛本以为开城门迎接他们的会是袍泽黑夜中扬起笑容的脸,却想不到,等待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凉州覆甲军。
“覆甲破阵!”甘宁一马当先,骏马似一道黑色流光冲出城门,身后跟随的是潮水般涌出的覆甲重骑。骏马嘶鸣,铁蹄轰踏,带着无匹的气势冲向黑山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穷凶极恶,咆哮着杀出恶鬼般的凉州覆甲军,就是自负勇武的周仓都没有与之硬拼的胆气,何况普通黑山军士呢。
只有这个时候,大多数黄巾余党才会想起,驻守着这座关口的男人,同样在多年前阻止了大贤良师的脚步。
尽管在营地外冲向城门的黑山军足有数千之多,但面对兵甲武备皆超过他们的覆甲重骑,很难提起战意……尤其在,这样分不清敌军数量的黑夜中。
黑山军前冲的阵线被覆甲铁骑所阻,巨大的战斧像切在玩具上一般崩飞黑山军士劈来的砍刀长矛,惨叫声、马鸣声、嘶吼声在这个夜晚的轘辕关下伴着雷声炸响。
一道闪电劈在山间,雷声阵阵中,雨下的更大了。
明亮的闪电在瞬间照亮马背上一个个覆着恶鬼面甲的骑士,他们的模样就像那面甲一般骇人。
马越登上城头,瓢泼大雨搭在他的甲胄上,眼前的视线也被大雨所阻,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着黑山军冲锋的部队被关内杀出的覆甲军从中切开,好似一柄锋利的刀子。
覆甲军不就是刀子吗?是马越手中最锋利的战刃。
他的目光望向十里外的连营,大雨中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事物。这种感觉令他感到恼火。但同时,一样令他欣喜,马越转头吼道:“传令全军,带齐辎重,俘虏扔在关内,集结关南,我们要弃关突围啦!”
他看不见黑山军的大营,难道黑山军就能看清他的营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场大雨简直是天赐良机,否则只怕要被黑山军两面夹击直至粮草殆尽。
黑山军阵线被覆甲军摧枯拉朽般地冲垮,覆甲军在甘宁的率领下一往无前,凡是阻路的黑山军不是被战马撞飞就是被战斧劈开,一匹匹覆甲战马似一架架战车般冲开击溃循环往复,黑山军出现溃逃。
兵败如山倒,前锋所阻,后军不知所往,前后交冲之下裴元绍急忙命令黑山军撤回营地死守。
在他的认知中,凉州覆甲军虽然冲击力强,虽然武备强力,但终究还是骑兵,只要撤入营地就不会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这着实是对上凉州覆甲铁骑最好的求生之法,现阶段的常备武器根本无法对覆盖重甲的铁骑造成致命威胁,即使在攻城战中,也需要五六个普通士卒才能打翻一个覆甲军,更何况如今他们都坐在自己全具装的坐骑上,简直如虎添翼,无人能挡。
周仓握着斩刀立于营寨,大雨令他看不清前方的战况,但他明显地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震颤,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看好营门听我指令!”周仓登高而望,先是看到自家军士一个个狼狈地溃退回来,出营五千余,回还稀稀拉拉不过两三千人,而且还不住地惊恐溃退,有些军士连兵器都丢了……就算是城中有埋伏也不至于如此吧?
猛然间,追随着呐喊声,他看到了那些凉州铁骑挥动着战斧砍杀自己的步卒,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周仓就已经可以想象这场战争是怎么败的了。
“狡猾的马越!”周仓狠狠地压着嗓音怒骂一声,连忙指挥步卒在营门外做好应急敌人的准备。“弯弓上箭,给我射他们!”
这个时候谁都顾不上弓箭在雨天准头的问题了,拉开了弓箭便向雨幕中奔驰而来的铁甲骑兵攒射过去。一排排箭雨抛射而去,哪怕箭矢在空中不过飞行数十步便坠入地下,哪怕箭矢打在铁骑身上连个火星儿都起不来,黑山军们仍旧操弓抛射,他们仅仅是为了让这些骑兵停下脚步。
裴元绍握紧了环刀死死地咬着牙,他始终背对营地缓慢后退,随时准备与突入营中的覆甲军决一死战。等他退入营中,亲眼看见坚实的木门关上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全身上下彻骨的寒冷。
大雨急下,浸湿了简陋的扎甲,内衬的衣物也因汗水而湿透,方才生死存亡之间浑然不觉,此时此刻侵入骨肉的寒冷直教他颤抖不已。
周仓瞪圆了眼,立在箭楼上看着远处的覆甲骑兵在距离营地数十步的地方统一驻马。
‘终于停了’,周仓心有余悸。
接着,他看到成群列队的凉州覆甲军中有个汉子揭开恶鬼面甲,扬着战斧凛冽的笑了一下。周仓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但他深深地记住了这个面孔。战斧上的血迹混着雨水由斧锋坠下,甘宁驱马背向,数百在这个夜晚带给黑山军噩梦的凉州覆甲军缓缓退去,隐没在大雨倾盆的黑暗里。
甘宁没能回到关下,因为西凉军已经整备出关了。成群结队的凉州骑兵冒着大雨整备着他们的辎重,在这个雨夜中一路向北离开轘辕关。
既然烧不了黑山军的辎重,那便只能再度迂回至华阴一线前往渑池驻军,待到与董卓、马腾合兵一处,再求攻破黑山军的方法。
黑山军尽管仍旧围着轘辕关,但他们再也不敢做偷关之类的事情了。这场大雨直下了两日之久,两日里看不见对面关口的情形。偏偏又怕凉州覆甲军前来偷袭营地,不分昼夜的严加防守,被鬼天气与凉州军折磨地苦不堪言,终日在营中大骂马越,却始终不敢上那空无一人便插旌旗的城头一探。
第三日,周仓终于耐不住性子派斥候攀上城头一探究竟,这时才知凉州军早已撤出城关,只留下此前守军中的孙轻与那四百黑山俘虏。
只是为时已晚,孙轻因不堪受辱,在雨水倾盆的夜里害了风寒,终于还是没扛住病患与饥饿死在第二日的夜里。与他一同死去的还有二百多个黑山俘虏,剩下活下来的汉子们也都体弱染疾,时日无多。
黑山军派出探马追踪马越的下落,可连日的暴雨早将路途的脚印冲个干净,此时再探哪里还探得出来?马越早已消失在轘辕关口下的雨夜里了。
此次围城,黑山军未能占到一点儿便宜,更是损失了数千兵卒。
然而就在黑山军重新占据轘辕关的第三日,从西面跑回来的探马相报,陆浑以西的熊耳山下,三方人马发生争斗连战不休。而且俱不是黑山兵马,其中一支,似是凉州的覆甲重骑。
周仓闻言抚掌大笑,当即命人传告张燕继续向太谷、轘辕两座关口增兵,自己则点起二关兵马与携裴元绍、郭大贤、于氐根等人督着浩荡的三万黑山军向西追击而去。
他知道,那三支人马多半是前来勤王的军队,哪怕是以一敌三,周仓尚且不惧,何况是三方相互攻伐呢?
熊耳山下,可是一片坦途,最适合兵力众多的黑山军与汉军决一死战!
“马越,你可不要被别人击败,周爷爷来取你性命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二章三方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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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马越而言,出走轘辕关之后的际遇真是倒霉到家了。
侥幸撤出轘辕关本是一大幸事,毕竟近五千兵马的覆甲军每日消耗都是巨量的,关中虚度十余日,被数万黑山军围攻早晚会被耗死在关内。因此无论怎么看,撤出轘辕关的那个雨夜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问题就出在,大雨接连下了两日,将士们带着的存放粮草的木箱受潮,粮食许多在后来的几日里发霉。
粮草没了,军心便不稳了。再加上雨中连行的紧张与艰难使得数百名覆甲军患病,从一往无前的凉州军士变成软脚下,别说穿戴重甲了,就连常规行军都成了问题。
一下子,覆甲军的可战之兵三去其一,仅剩下三千六百名重甲骑士。伤兵与病患都被木板做成的简易车驾驮着,一步步前往他们的目的地——华阴。
他们必须走到华阴,没有药物只是简单的处理并不能完全使伤兵的伤口复原,何况接连的大雨使许多兵卒袍泽的伤口发炎,不出几日便会加重伤情。
然而……
熊耳山下的官道上,先行的探马斥候飞马而回,干净利落地跃下骏马匍匐在马越身前拱手说道:“禀报将军,前方十五里有两方兵马正在对峙,堵住了我等的去路!”
“两方兵马对峙?”马越皱着眉头问道:“可看清他们打着谁的旗号?”
“回将军,看旗号上一方是车骑将军,南阳太守袁术的兵马。另一边是益州牧刘焉的勤王部队。”
“袁术和刘焉?这下可就不好收场了。”马越的手指轻叩在马鞍上,皱着眉头传令道:“十五里是吗?咱们再向前五里扎下营地,看看他们什么打算。”
袁术、刘焉、马越,这三家可都是老仇人了。熊耳山下的道路又比较狭窄,有那俩人堵在路上谁都过不去。况且,袁术和刘焉会让自己的兵马过去吗?
马越想到这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刘焉曾被袁术攻打,说起来他跟马越没什么仇恨,但凉益二州地缘接近,马越觊觎益州肥沃土地也是有年头儿的了,何况心里早就盘算着在三辅站稳脚跟之后就上表陛下分凉州汉阳、司隶三辅、益州汉中合雍州。打心底里,他早就将刘焉这个割地为王的汉室宗亲放置在宿敌的位置上。
袁术跟马越自是不必说了,二人数次交锋士卒留下的鲜血与尸骨能将河水染红,如今这狭路相逢,哪里会为他让出去路?
尽管都是勤王之军,可马越不信这俩能在半路对峙的家伙能有那么大心胸同仇敌忾。
道路受阻,无法让士卒得到良好的救治,马越还没说什么麾下的将领们便已经跳了出来。就在覆甲军扎营下寨的时候,马超已经褪下重甲奔马领着几个斥候前驱而走,马越在后面叫也叫不住,只能任由他奔走。
阎行上前对马越说道:“主公别急,孟起不是冲动之人,否则一定会率军前行的。属下猜想他多半是为了探明敌情,不会鲁莽的。”
马越沉吟着点头,招呼马岱率轻骑追赶马超。随后吩咐徐晃等人先不要扎下营地,等马超回来再说。自己则走到了伤兵营里去探视那些受伤患病的袍泽。
营地就这么被扎了下来,马超则在晚些时候奔马而回,飞马跃下直奔马越大帐朗声说道:“叔父,侄儿去看了他们的营地,两方相距数里,士卒呐喊而不敢相攻,咱们冲过去吧!”
马岱也尾随入帐,跟着点头。
马越转头问道:“我等并非只有兵马,还有几百个受伤的袍泽与少量辎重,如果奔走到一半被两方人马夹击当如何?”
马岱说道:“叔父可以如此,您督帅轻骑先至,奔过敌军营地对其营地反复抛射箭雨。侄儿们则督重骑及辎重伤兵随后跟上,重骑左右护卫,看他们哪个敢攻!”
“你们兄弟二人觉得可以一试?”马越皱着眉头,他有意驻马与此便是为了不与勤王军产生冲突,毕竟此次出征都是为了赶走黑山军解除皇帝的危局。后面的战争还需要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与任何率军勤王的诸侯率先开战。
更简单来讲,即便要开战,对马越而言也只能在赶走黑山军挺进洛阳再打。
诸侯争雄,说到底还是为了权柄。如果让黑山军将诸侯联军击败那意味可就不一样了。各地诸侯还打不过叛军,会给天xià人何样的感受?
但此时此刻,好像马超与马岱说的方法也是可行的。
以覆甲轻骑的机动远射敌阵令其惊慌,随后辎重先行,在袁、刘二人心动之时再辅以重骑践踏而过,多半两人是不会追击的。
当下,马越抓起兜鍪扣在头上说道:“传令,全军整备,准备强闯!”
覆甲轻骑与重骑分别列阵,安置在板车上的伤兵亦配发了弓弩与短剑用来保卫辎重,不过片刻时间整支覆甲军便整备完毕,马越一声令下,覆甲轻骑追随他率先出击。
马越领着王双徐晃带着千余覆甲轻骑奔驰在前,甘宁督着九百步卒与车驾伤兵辎重,马氏四骑则追随阎行督着千余覆甲重骑看护车驾一同前进。
&nbsbsbsbsg压着速度,不敢距离重骑与车驾太远,临行至俱敌数里,撒出去的斥候突然回报,前方两支兵马已经出营,各有数千人展开戒备。
他妈的,这就过不去了?
马越气愤地想要将兜鍪甩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战意盎然的骑兵,招手唤来一名斥候说道:“你去前面告诉双方,我们只是借道前行,让他们让出道路来,同时停止对峙,向洛阳进军。”
王双拱手说道:“将军,这事还是让属下去吧。”
说着,王双从后面要过一杆大旗抓在手上,奔马前驱。
马越随后命后面的覆甲重骑跟上,加快速度向着前方行进。
袁术正在与刘焉对峙,他没有下令率先进攻。
袁术虽然容易冲动,却还是知兵的。这里是司州地界熊耳山下难得的一块平地,刘焉拉出三千余人组成两个方阵在营垒外一左一右,皆由益州刀斧手与竹弓手组成,营中更有数座箭楼,也不知刘焉这老王八蛋是怎么在几日之内搭起营寨不说还立起箭楼的。这下子可好,整个营地前数百步都在弓手抛射范围内了,袁术才不要主dòng进攻。
更何况,他的兵马他知道,才会到南阳没几个月,拉起的兵马也大多都是新卒与南阳守军。若是没有营地,还能仗着军械略优于刘焉拼上一仗,此时此刻又不是个非要动手的时候,刘焉不着急,他袁公路更不着急,大不了咱们就在这儿耗着!
突然,有从人来报,东边林子上大片飞鸟惊起,有大队人马前来。
这下子袁术急眼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黑山军来攻哪里防备的了?且不说同仇敌忾,就他跟刘焉这种关xì,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还能怎么样,撤吧。
袁术几乎没有犹豫,当即传令斥候速探敌情,若是超过千人规模的黑山军立即全军撤退。
斥候刚走出两步,袁术跳着脚喝道:“停下,你给我说说,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问这话时,袁公路一脸的凶相。妈的,老子分明看到旗子上写着‘凉州覆甲’几个大字。
接着,便见一骑扛着大旗奔驰而来,在他身后衣甲鲜明的千余骑兵握着弓弩驻马在小山坡上,旌旗招展,各个傲慢无比地看着山坡下对峙的两方人马。
就见那骑直插入两军阵中,扛着大旗的汉子高声喝道:“某家乃是司隶校尉、美阳侯、辅国将军马越麾下武将王双,奉将军号令,命尔等勤王军勿要互相残杀,让出道路于我等同行,自受令其率部前往洛阳解救天子之围!”
开始袁术还催马两步向前,伏着身子皱眉听王双朗声说的话,怎知道越听脸色越差,唤过一骑,袁术伸出二指喝道:“你去大声告诉他,本将军是什么官位,什么辅国将军不过与袁某平级,管不管得到某家!”
那骑卒闻言大笑不止,驱马奔出阵线喝道:“兀那蛮子!我家将军乃是车骑将军、南阳太守。与辅国将军平级,恐怕他还无法号令我家将军,不过你倒是可以跟对面的说说,他们没你家将军官位高,哈哈哈!”
随着那骑卒张狂的笑声,南阳军阵笑做一团,最前面的士兵甚至还耀武扬威地向前跨出几步,扬着刀枪作势要攻击王双。
“不尊诏令,便是与辅国将军为敌,是为谋逆,必覆灭在铁蹄之下!”对耀武扬威的南阳士卒王双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转头望向归属刘焉的益州军,问道:“难道益州牧的意思与车骑将军一样吗?”
益州军中没有说话,但军阵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一步,也没人传达出想要遵令的意思。
刘焉想的清楚,马越不会自大到以一敌二,便不回答也没关xì,但如果袁术不尊的令自家尊了,那不就在士气上矮人一头了吗?
王双怒极反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拨马而走,末了还牛头狠狠地忘了一眼南阳军阵。
方才走出两军对阵的中间,就见山坡上凉州军驻马之地旌旗招展,军乐在刹那间毫无征兆地响起,数千铁骑如滚滚洪流而下,咆哮的声音震动天地。
王双猛然拨马回头,舞动书着‘凉州覆甲’的战旗高呼道:“尽讨天xià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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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三章破敌与此
“锄奸讨贼,兴复汉室!”
正义的口号在覆甲军口中响彻战场,伴着猎猎作响的旌旗,覆甲军宛若山洪一般卷起百余道土龙冲下山坡,覆甲轻骑直直地插入两座军当中。
尽管他们的名字是覆甲轻骑,可看在袁术眼中,这些怪物一点儿都不是轻骑兵。他的两裆铠甲及铁护肩,他们的半身马甲与鬼神般的面甲向所有敌人昭示着,在这个时代,什么才是重骑兵的标准配置。
前提是,他们没见过凉州覆甲重骑的情况下。
马越率着轻骑直冲而过,早先一步发动的冲锋的王双充分向南阳与益州的所有军士演绎什么才是真的勇士!
在锄奸讨贼的口号响起时,王双面带冷笑地拉下恶鬼面甲,将整个身子完全包裹在凉州出产的最优质的甲胄中,拨马回头,率先握着战旗好似先锋一般冲入两军正中那不足五里的田地间。
新抽出麦芽的田地被铁蹄践踏,黑绸从越过马头两丈的距离直扯出马尾后一丈,碗口粗的旗杆上书着凉州覆甲的战旗大纛在风中飘扬。
哪有先锋不带兵器的?
无论南阳军还是益州军,谁都没想到马越派个愣头青过来问上两句话,甚至不让人有一点儿考虑时间便说打就打,发号施令轻松地像游戏一般。君不见这已经是袁术与刘焉对峙的第三天了,还没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会儿呢……马越的桀骜不驯与为所欲为,可见一斑。
说到底,这本来是四世三公挑战皇权激战汉室宗亲的战争,突然间给这凉州蛮子搅黄了不说……可笑的是凉州蛮子还想吊打汉室宗亲与四世三公两个人。
你算什么东西?
无论四世三公还是汉室宗亲,论身份论地位论血统,你有这个资格吗?
王双冲得威风凛凛,冲锋在前离他最近的己方骑士还在身后五百步开外正盘算着弯弓搭箭呢,他却已经打着大纛冲入两军中央了。
再不打他,两座营寨千个战地硬汉的脸往哪儿搁?
根本都不用双方主帅下令,这会儿谁也不管什么益州还是南阳了,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挺矛的挺矛,弯弓的弯弓,统统朝着王双招呼过去。刹那间,战场上除了凉州军山坡上慷慨激昂的军乐,便只剩两方军士开弓拉弦的声音。
‘嘣’……‘嘣’……‘嘣’……
只一个瞬间,两方军阵便各有数百只箭矢朝着王双奔驰过的地方射去。
王双更是混账,面对两边操持各式兵器的阵势不闪不避,冲到整个战场正中央时猛地向左一勒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横着发狂向左面奔去。王双更是两臂使力,硬生生将旗杆上抬一尺越过马头,斜斜地刺向左面。
他的左面,是袁术南阳军的重重军阵,数不尽的枪矛林立,看不起的刀光闪烁。
众所周知,旌旗是插在两丈长矛上,首有矛头尾连配重,那东西在战阵中也是实打实的兵器。可大纛不同,碗口粗的旗杆根本装不上什么兵器,何况最前头还有打横着一根五尺长的圆木,大纛便连在上头,数丈长的大纛在军中能有人扛得起来便已经是人间巨力了。
也就马越麾下猛将辈出,武勇之士数不胜数,随时随地这么一张凉州覆甲的大纛都被举在身后,放到别人军中,大纛通常都架在战车之上……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挥舞了!
王双心里想的很简单,他眼里没有蝗群一般射来的箭矢,亦没有数千人的重重军阵。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再向前冲!
因为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号车骑将军地位尊崇的袁术,也不是哪个武勇闻名的战将。他眼里只有一个人,先前嘲笑他与主上马越的那个南阳骑卒!
那小子就在阵前,还弯弓搭箭呢。王双怎能不气?
什么也不管了,凉州人马上生,马上死,能扛着大纛死在敌阵前已经足够荣光……但死之前得先教老子捅飞那个小王八蛋!
伴着这样的想法,王双一往无前地催动坐骑,其实他的坐骑已经没有那么充沛的体力了,驮着王双一个壮汉不说,人甲马甲添在一起就有近百斤重,再算上一杆沉重非常的大纛。饶是凉州神骏马力非常此时奔跑起来也不由得身子偏向一边,哪里还能冲得多快?
因此,王双根本没能奔出箭雨的笼罩,两方人马射出的箭矢加在一起足有千枝,纷纷落在以王双为中心的一丈距离内。
扎在地上的,空中箭矢相撞的简直数不胜数,但更多的箭矢落在王双身上。
头顶的兜鍪,面上的恶鬼覆面,铁肩甲,鳞片臂甲,铁护颈,胸前的两裆铠,后背的覆铁甲……箭支在瞬间犹如全部射在身上,传递到身上的震感都险些使王双落马。
在箭支即将到达王双身上时,他的心里是害怕的。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真正的凉州硬汉,真正的勇士。但在万箭加深的前一刻,他心里陡然间感受到巨大的恐惧,比箭矢先一步穿过他的内心。
接着,是无与伦比的狂喜。
那些箭矢射在他的身上,却在下一刻被铠甲阻隔而弹开,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几乎。
他的骏马前腿中箭,猛地屈膝将他从马背上掀翻,紧接着他的眼睛痛到不能自己。那些箭支被甲胄所阻,不得伤他分毫,可他的眼睛并没有甲胄防护,便是覆面甲也留有两个眼睛形状的视孔。视孔不大,不过半个手指高,一指长的距离。
一支锋利的箭簇便打在左眼的视孔上,稳稳地砌在视孔之上,甚至就连一寸长的箭簇都没有整个钉入,但却足够伤到王双的眼睛。
先锋勇士带着大纛,坠马了。
痛苦令他发出一声哀嚎,但王双始终没撒开紧握着的大纛,临近敌阵,无尽的南阳军卒涌上来,刀枪剑矛全都朝着要害招呼上来,王双根本来不及犹豫,尽管面甲之下尽是粘稠的血液,尽管面甲之上还插着那只箭矢。
数丈大纛迎风而起,碗口粗的巨木横扫而去,逼开周围十余名敌军,直将二人砸翻在地。
数十斤重的大纛,哪怕没被轮圆了,挨上也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王双血洞洞的眼睛,仍旧盯着那名嘲笑他的骑卒,抱着必死的决心,挺着大纛冲锋而去。
凉州覆甲军真正强悍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能够规避绝大多数来自敌军的攻击,让本就悍勇的军士尽情倾泻他们狂暴的力量。更在于坚实的甲胄能够给予士卒不惧生死的勇气。
伴着轻骑滚滚而下的马越见到王双马失前蹄栽倒在敌阵之前,猛然间心头大急,高声喝道:“覆甲军,抛射!”
距离二百余步,数百名冲锋在前的覆甲轻骑弯弓向天,伴着弓弦齐震得响声数百支箭矢射向天空,继而以更快的速度坠落在敌阵之上。
复冲五十步,马越望见敌阵当中猛然跃起一个壮硕的铁甲身影,高高挥舞的凉州覆甲大纛没有倒下,而是在敌阵中刮起一股黑红色的旋风,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奔驰之路上,马越回首高声喝道:“马孟起陷阵,将王双拔出!”
覆甲轻骑从呼,“请孟起少将军陷阵,将王双拔出!”
排山倒海般的呼唤中,本在后方匀速冲锋的覆甲重骑中猛然突出十余骑。马超黑红色的铁铠后白色披肩嘶风,擎着一杆浑铁枪猛然奔出,高声呼道:“敢死者与某家拔营!”
一时间从者云集,阎行带着数十骑卷起十八道土龙自山坡上轰踏而下,追随马超直奔敌阵前去。
阵中王双再度向前冲出十余步,袁术的南阳军几乎对王双形成合围,阵后高立帅台上的袁术指着那面翻滚在战阵中的红色大纛说道:“围上去,将西凉那抗纛之将杀死,快杀了他!”
先前耻笑王双与凉州军的那名骑卒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被后面乌泱乌泱冲上来的同袍步卒挤着根本无法调转马头,只能看着王双挥舞着可怕的大纛越来越近,恶鬼面甲之下狰狞的面孔覆满血迹,令他肝胆欲裂。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每一步,挥舞着的大纛都会砸飞十余人,上下翻滚,尽管无数的刀兵枪矛刺在王双身上,他却根本不闪不避,抱着必死地决心看着与那骑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嘭!”
又是一声巨响,沉重的大纛擦着那骑卒的脸前挥舞而过,阻隔在中间的数名南阳军被砸翻过去,登时便是皮开肉绽,刀枪齐飞。
骑卒的眼睛瞪大了,屁股在马背上不停向后挪动着,却无奈骏马身后已经被同袍围得水泄不通,哪里还有地方能留给他逃命?对他而言,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并非冲锋陷阵,而是明知道有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杀死你,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阻拦。
终于,那面大纛里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巨木砸在简陋的头盔上,只将骑奴砸翻马下。
王双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拼尽全力再一次将大纛竖起,重重地顿在地上,他没有再向前一步,浑身的筋肉都在跳动,他已经使不出一丝力气了,只能靠着大纛凝视着重重冲锋而上的敌军。
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王双的一生,就这样了吧。
王双的一生,就这样,值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四章抗纛之将
象征着凉州覆甲的大纛没有倒下,但王双在马越心里像个有勇无谋的傻子。
为将者需要常人难匹的勇武与运筹帷幄的机谋,更需要的是一颗时刻保持冷静的心。比起来,冷静很多时候会比勇武计谋更加重要。
勇武,意味着能够再战线将崩时身先士卒,稳定军心而不被杀死。计谋则能够算计敌军,以其转变劣势为强势,化守势为攻势。而一颗冷静的心,增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己方军队能够不落入敌军设下的圈套。
厮杀的战场上,马超与阎行二十余骑奔驰而出,直奔那面书着凉州覆甲的大纛奔杀而去。马越则督着大队轻骑直插着冲向两阵当中的空档,一左一右地抛射箭矢。
面对这些有着与时代骑兵不同冲击力的骑兵,根本无人敢阻拦在他们面前。不要说本就没有几分战意只是为了不在袁术面前低头的益州军,就是一向嚣张跋扈的南阳军面对如此威风的铁骑也只得暂避其锋芒。
并不是袁术想避,他连后退的命令都没下,但面对覆甲轻骑抛射至阵中的箭矢,兵卒们只能不住地向后撤退。前面的往后退,如果他再强令后面的往前冲,那阵型顷刻间便被大乱。其实袁术一直想要变阵,偏偏又被凉州军那一个抗纛之将拖住,不得发令。
哪里有马越这么流氓的?
摆明了袁氏要与刘焉对决,连阵型都已经列好,两翼8^○^○^ΤxΤ^ˋc○Μ大多弓兵,阵前才是持着长矛长戈的主攻手与提着短刀大盾的保护力量,一切都是为与刘焉益州军对阵而部署的兵力。这下可好,马越一言不合便开战了,滚滚铁骑轰然而下直冲南阳军右翼……这谁挡得住?
袁术的目光死死盯着右翼侧方滚滚而下的铁骑与横插阵前倾泻箭雨的凉州骑,银牙紧咬的声音甚至令旁边的张勋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妈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袍泽不宜相残吗?怎么我们只是摆开阵型你直接亮明刀枪开干了?
覆甲轻骑奔驰的阵列外侧由骑兵敢战之士手持长矛使整个骑阵像刺猬一般令人不敢近身,凡是距离较近的敌军便会被凉州骑的铁矛挑翻。而骑阵内部则是由更多持着强弓的覆甲轻骑不断地向外抛射箭矢。对上这样的敌人莫要说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南阳军,便是天下骁锐的南北二军,一样要头疼不已。
养一个覆甲军的成本放在那里,一日三餐,两日一肉食的豢养便足以养起似南阳郡这般的两到三个军士。若在算上他们的甲胄骏马,军械配备……一个覆甲军是十个普通士卒的用度。这样用资财砸出来的军士,在战阵中堪堪能做到一比五的战力,若是让其他诸侯知道免不了要骂马越败家。
但这样的高强战力,要精不要多的尖端更符合凉州的情况。
对坐拥张家川铁矿与种植棉花出产棉衣兜售天下的马越而言,资财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凉州的人口过少,极大的限制了他实行天下常规的大集团军作战的能力。
简而言之,凉州根本没有组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让他拿出一万人马,他可以横行于天下;让他发动五万兵马,凉州的土地便无人耕种,骏马牛羊便无人放牧,但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五万兵马凉州拿得出来,但凉州只有五万兵马,便意味着失去了马氏对凉州的弹压,外出作战之后,凉州就不是他的了;如果拿出十万兵力,这天下有许多州郡都有这个能力,无论是人口众多百姓富庶的冀州也好,胡族杂居的并州也罢,甚至是徐州、荆州、青州、兖州,都拥有动员十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但凉州,绝对不在此列。
凉州没有独立能力,在农耕为主导的古代,缺民少耕的凉州永远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但不可否认,凉州军的武备足矣独步天下。
“锄奸讨贼!”
尽管马超只领了二十余骑,但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能冲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覆着重铠的骏马横冲直撞入南阳军阵中丈长的浑铁枪上下翻飞,摔劈挑刺砸,冲入阵中后马速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快了些。身后的覆甲重骑也是一般,巨大的战斧扬起、落下,沉重的马身冲撞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在身后留下一道由残肢断臂组成的通路。
覆甲轻骑的箭雨压制使得南阳军阵已经很难保持原有的阵型,到处哀声遍野,无力对马超所督帅的二十余骑形成有效的拦截与反击,反倒被重骑冲击得七零八落。
不过数息之间,马超便已经冲到大纛下,挑翻几名围在王双身边举起刀剑的南阳杂兵,马超一手擎枪一手猛然捞出,穿过王双肋下抓住王双的两裆铠将他提了起来。猛然间骏马承受更重的负担发出一声哀鸣,身子一矮却在片刻之间再度挺起,带着主人返身向着阵外冲去。
“阎兄,大纛!”
马超与后面的阎行错马之际,猛然回首向着正在倒下的大纛喝出一声,阎行重重地点头,凉州覆甲的大纛可不能丢在这里!
此时沉重的大纛已经夹着无匹的力量向下砸去,阎行猛然间将脚脱出马镫,双腿使力便立在马上,踏着马鞍一脚蹬出,身子便在马上飞跃而起,直冲那坠下的大纛。
半空中,阎行将铁矛猛然掷出,将一名举起环刀的南阳军刺翻在地,人便稳稳地落在大纛即将砸在的地方,双脚还未沾地,双手已向上托举,接在大纛之上。
“嘭!”
挥舞大纛与接住正在落下的大纛可相差过巨,千斤距离猛然砸在双臂,直将飞身而起的阎行以更快的速度砸下去。
这一刻,阎行明白了像马越、关羽这样的男人独力扛下下坠悬门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两臂好似要断了一般,双腿更是猛地顿在地上,震得膝盖生疼。紧紧咬着牙关,阎行止住了大纛继续下落的冲势,“老,老子……托起来了!”
几乎没有犹豫,托起大纛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猛然间自喉中发出一声虎吼,一直在马越身后担当抗纛猛将的阎行双手环住大纛,似王双一般的挥开大纛,如霸王再世一般扬起碗口粗的巨纛,口中接连虎吼,逼退身边环绕而上掠过覆甲骑的南阳军卒。
“覆甲护旗,结圆阵,环冲出去!”
覆甲骑万众是阎彦明一手督练出来的百战百胜之军,从覆甲立旗成军之日起,他阎彦明就是覆甲骑的抗纛之将。斩将夺旗有时,冲锋陷阵有时,阵前抗纛亦有时!
随着阎行一声暴喝,冲锋而出的覆甲重骑几乎在瞬间完成变阵,好似开花一般二十余骑以那面迎风招展的凉州覆甲大纛为圆心散开,结成圆阵环形向右冲锋,砍杀周围路途上每一名敌军。天下骑术,幽凉为最,凉州骑兵,覆甲为王。
这些世间最精锐的骑手在奔驰中不断调整方向,杀戮每一名试图阻挡他们冲出敌阵的敌人,骑兵的速度很快,使阎行周身十余步形成一个真空地带,除了残肢断臂外空无一人。
阎行的速度很慢,不断发抖的双臂紧紧地攥在大纛旗杆上,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北面走着。每一次踏动脚步,他全身上下便钻心地疼。而随着他每一次踏动脚步,周围的总有数条南阳军士的性命飘散在脚步中。
袁术的脸都有些发白了,抬手死死扣着大将张勋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远方那个由二十余骑组成的环阵缓慢地向阵外突出,压着嗓子吼道:“老天何其眷顾马越?老天因何不眷吾袁氏!”
四世三公啊!
张勋一样的脸色青白,如果说二十余人在猛将督帅下阵中夺纛,拔人而出已经令人感到恐惧,无法生出抵抗之心……那后面由几名武将所督帅的数以千计的凉州重骑又该如何呢?
“将军,这一战,咱们输了。撤退吧,再图后事。”
张勋低声说着,他是真的害怕了。此时督帅的是南阳郡最后的可战之兵了。遭逢数次大战,张勋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南阳郡横扫东南,却偏偏每一次都输在马越的铁蹄之下……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督帅骑兵向着马越断后之将冲锋而去的俞涉。
张勋明白,这个时代越来越出现英武的武士,如果不是俞涉对上了马越麾下那个已任偏将军的关羽,或许在今后的世上一样能成为闪耀在人间的将星,只是俞涉死的太早。这都是命,但张勋并不笃信,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撤军了。
他们必须撤军,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我不会输!妈的,袁氏子怎会在一介西凉蛮子身上失败如此多次?”袁术好似发狂了一般,猛地将兜鍪掷下,拔出佩剑飞身奔下帅台一面狂奔一面喝道:“给我围杀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啊!”
张勋根本来不及去拽袁术,那是他的车骑将军啊!他就只能这样站在帅台上看着他的车骑将军跨上骏马,满头长发迎风而舞,逆着溃退的兵马冲向奔驰而来的西凉铁甲骑兵。
那个背影,和俞涉很像。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五章挥刀定命
千百铁骑铺开了夹裹着风雷之势撞入南阳军阵中。
尽管有零散的箭雨射向益州军,但刘焉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看着西凉军那面黑红色的大纛与下面的抗纛之将一步一步地向北走来,身边环御的凉州重骑疯狂屠戮来自南阳的军士,担任益州军幕僚的法衍凑到呆若木鸡的刘焉面前,轻声说道:“使君,有凉州军如此,我等恐怕很难执掌朝堂,不如此时趁乱撤军吧。”
对上这般凶悍骁勇的凉州铁骑,不用说法衍也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刘焉转过头,耳畔尽是五里之外南阳军士的哀嚎声与响彻天地的铁蹄之音,刘焉的耳朵有些木。他问道:“你说什么?”
“使君,属下说,咱们趁乱撤军吧,不要去洛阳了。洛阳去不得,徒给他人做嫁衣!”法衍拱手指着阵前说道:“我等撤退,凉州军未必会追击,他们在山坡上有军乐队、辎重,不会舍弃辎重追击我等。若他们胆敢追击,了不起鱼死网破。”
“对,你说的很对,洛阳是不能去了。”刘焉点头,击败袁术一阵教他小窥天下英雄了。在他脑海中的凉州还停留在十余年前战乱频发民哀官苦的印象里,直到现在他都还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凉州,从哪里武装起大几千这样的铁骑?“你,你把张任叫来,我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诺。”法衍闻言拱手,便去前军寻来正在指挥益州军结阵自守向后缓慢撤退的张任。
张任听说州牧寻他,急忙将士卒交给亲信将领,奔马回驰,不过片刻便整盔带甲地回到刘焉身边,在台下单膝拜倒问道:“使君,有何吩咐?”
“就是,就是现在,趁乱,率军突击!”刘焉一面摆着手一面转头对法衍问道:“凉州军刚才从山坡冲下来时喊的是什么?”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有些刺鼻,法衍还没说话,张任抬头说道:“回使君,凉州骑冲锋时齐声高呼的是‘锄奸讨贼,兴复汉室’。”
“好!”刘焉手拍在张任肩膀上,重重地点了下头说道:“让咱们的士卒也喊这个,冲杀他们!”
张任起身应诺,提起斜插地面的长锋跨上骏马,哪怕知道硬憾凉州骑没有生存下来的可能仍旧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挺枪不住地在军阵中呐喊聚兵……胜负从来都是主帅要考虑的事情,作为将军,他只需要服从命令。
张任一跨上骏马,刘焉就猛地一拍腿喝道:“完了,还没跟他说打谁!”
一说完,刘焉唯恐出事,夺过传令的骏马跨上,连一身长衫的别扭都不顾了,奔马便喊:“张从事,喂……你走错路了,不是突袭凉州军,是袁术,作为西凉的援军去打南阳军!务必将袁术的脑袋砍了,打完给辅国大将军送去。”
“来人取些水及干净衣物。”喊完这些,刘焉才回头看了一眼登时士气大振的益州军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对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来的张任说道:“你先去吧,我去沐浴更衣,记得这次要恭敬些,我随后就到。”
张任有些英雄气短暂且不提,倒是益州军士本以为使君要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冲击凉州铁骑……看看人家那战马,那铁甲,那战斧;再看看自己手上跟玩具一样的竹枪,小铁刀。上去硬拼明摆着就是嫌命长啊……不少人当场都想着把益州牧砍了脑袋送去辅国将军那里请求收编了。一下子知道要作为友军从攻先前耀武扬威的南阳军,当下士气大振。
益州全境,有两支军队,一支是常规的益州军,也就是刘焉帐下的这支军队。士卒体力一般,战意一般,军械也是一般,但胜在数量庞大,益州老家里还有数万这样的军队分散守卫各地。而另一支军队就是汉中太守张鲁麾下那支以五斗米教聚集的妖道之军,上有祭酒下有鬼卒,全教只听从张鲁人之令。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以一郡之力养起万余教众,那才是益州军中的真正战力。此次刘焉出益,便将据守凉州方向南下道路的重任留给张鲁。
根本不用作为将军的张任招呼什么阵型,一个个益州军士纷纷自发地向西南方向组成一个冲锋大阵,各个挺枪扬刀,无比英挺。张任这边才刚抬起手,旁边传令就已经高声呼道:“将军有令,冲击敌军左翼,锄奸讨贼,兴复汉室!”
张任一生算上零零散散地讨伐西南蛮族、益州叛军、袁术入侵的战役,所经十余战,尽管不是战战皆胜,却也是胜多败少,多少算作益州军中难得的良将。可他穷尽一生,从未体验过士气如此高昂的指挥,简直是挥如臂使!
他要士卒往前走,士卒绝不往后退……因为后面他们怕被派去攻打凉州覆甲骑。
他要士卒往西南,士卒绝不往东南……因为东南方向是凶悍骁勇的凉州覆甲骑。
他要士卒杀袁术,士卒绝不打马越……因为马越身边是凶悍骁勇的凉州覆甲骑。
指挥都不用了,张任在这一天才真正感受到名将是什么感觉,所谓全军一心是什么感觉!
两军交阵,除了军械士卒之类的比拼,短兵相接时关键还是在于士卒的勇气,也就是士气。这么一交兵,张任就知道这场仗他们赢了。士卒知道自己作为凉州军的友军,心中只担心杀人不眨眼的凉州军会连他们一起端了,内心里绝对没有一点之前对南阳军畏惧,各个像饿极了的野狼一般,看到穿着南阳军服的人便是一通乱斩,何况那边被西凉重骑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军阵让许多南阳军溃逃,好一派兵荒马乱。
大局已定,张任提着环刀跨骏马举目四望,他望向南阳军高高筑起的帅台,那上面空无一人。他有他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找到袁术,斩下他的首级献给辅国将军。
……
混乱的战场上,兵戈在耳旁交击,战马从身旁掠过。
袁术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战马撞到,再一次奋力扬起掌中八面玉具剑,重重地磕在奔马而过的凉州军身上。袁术脱力了,浑身上下生疼地厉害,尽管身子裹在重重甲胄中,一次次冲撞仍旧伤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马君皓,你给我出来!”
“马越,你个胆小鬼,出来见我!”
“马越!你,你给我出来!”一次次怒喝,一次次地穷途末路,袁术挥剑指着在不远处驻马的凉州重骑,其实他高声的呼喊,就是因为他害怕了。胆大妄为的袁公路从不畏惧战死,因而年少时也曾每战必争先,因为他明白,只有战不顾身,才能悍不畏死。
人的心底都有股气,只要胆气还在,受了伤也未必会死。但无论一个人武艺多高,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一旦失了胆气,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袁术即便到了现在,即便数十骑将他团团围住,游曳在身旁环伺,他怕的也不是死。
堂堂袁家子,谁会怕生死?
甚至袁术至今末路穷途,心头里还存着几分窃喜……本初,要是你,在这儿就肯定怕了。
本初啊,本初啊!
“让马越出来见我!我是袁公路,让他出来!”其实袁术不用喊出自己的名字,谁都知道他就是袁术。鲜红的战袍,将军兜鍪上的红缨翎羽,除了他整个战场上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何况那一身金灿灿的铠甲。谁不知道呢,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就是曾经声震洛阳的四世三公袁氏嫡子,袁公路。
“怎么公路兄,下马受缚,还要我亲自看你归降?”马越踱马出阵,手上提着战斧俯身看着袁术,掀开恶鬼面甲眉毛微微皱着笑道:“多有不甘啊,你在怕什么?放心吧,相识一场,我会给四世三公一个薄面,不会害你性命。”
时至今日,马越仍旧不愿杀掉袁术。强攻南阳军无所谓,但若是擅杀勤王大将,怕是对接下来的勤王造成不小的麻烦。
更何况,四世三公的声望,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你以为我怕了?告诉你,袁公路是怕,但怕的不是死!”袁术再一次挥剑指着马越,高声喝道:“下马与我一战!袁氏子嗣死也不会向你俯首投降!有种就亲自来杀了我,别让你的狗来,他们不配!”
四世三公,谁配杀我?
只一句话,挑的重骑纷纷踱马,甚至有些脾气刚烈的还向前踱马两步,手中战斧跃跃欲试,不过马越却轻轻抬起了手掌,任凭战斧坠在地上。
仅一个抬手的动作,环伺在周围的覆甲重骑莫要说还有什么怨言,这个瞬间连马都不敢乱动。强权之下绝对信任的威信。
雄健的身躯在马上慢慢伏下,马越低着头静静地凝视了袁术一眼,问道:“你想死?”
袁术没有答话。
“那个益州军,就是你。”马越从马上跃下,一把将兜鍪拽下掷于地面,指着远处踱马近前的张任说道:“借刀一用,斩袁术头!”
张任没有二话,跃下马来一路小跑着将环刀拱手交给马越。
重骑散开,让出数十步距离,袁术斜握着玉具汉剑,马越抬起了手中环刀。
远处的兵马厮杀声还未停止,二人相对而立,一场搏斗一触即发。
千军万马,挥刀定命!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六章轻佻藩王
袁术还是倒在马越刀下,头颅被撒上火灰放入盒子里,尸身也被收敛起来,随马越一路前往弘农郡。
既然袁术与刘焉的军队都已经抵达这里,那恐怕董卓和马腾的部队也已经快到了。他要赶在二人之前至弘农,收拢他们的部队,结成万余大军再入洛阳近畿。
当周仓督着三万大军抵达熊耳山下时,只能看到遍地暗红,对他诉说着那一场战争的惨烈。
随意抛弃的断矛,浅薄的土地高低不平的埋下无尽的的残肢断臂,染血的南阳军服割出无数道裂口,随着西风吹动无力地飘扬起衣襟。
周仓督帅大军过来,是为了将这里化作狰狞的战场,而不是空无一人的乱葬岗。
“渠帅,这里曾有三方兵马交战。”一名老练的黄巾残兵勘探过战场的种种踪迹,俯身对坐在地上的周仓说道:“起先应是两支兵马南北扎营,相互对阵。随后一支重骑出现在山坡上,马蹄的印记足有半寸,那些骑士沉重非常,算上骏马每一匹都有千斤之重量。”
黄巾老卒指着山坡,不断为周仓比划着马蹄印的深浅,接着指着脚下的战场说道:“那应该就是马凉州的骑兵,由山坡滚滚而下,击溃南面阵营的右翼,一支轻骑掠阵攒射,在战场中央留下千步的冲锋迂回蹄印,南面军阵右翼溃败,北面军阵此时冲锋,击溃南面军阵左翼。”
周仓轻轻点头,示意老卒继续说下去。对于老卒的描述,他没有过任何疑问,这是他的心腹亲信,也是百万黑山中出了名的斥候好手,追寻踪迹为黑山之冠。
黄巾老卒接着说道:“之后,重骑一路向西北前行,北面军阵将营地拔出,向西南奔走,可能是刘焉的益州军退出此次勤王。而南面军队则由千余人向南面溃逃,最有可能是来自南阳的袁术军,他们溃散的极其慌乱,而马凉州也并未追击……渠帅,恐怕袁术已经被擒了。”
周仓的嘴角勾了起来,一个马越,区区不满五千兵马与黑山对阵,转战数百里连胜,本来周仓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不过眼下他一口恶气是烟消云散……五千骑打残了袁术,打跑了刘焉,一下子让勤王军里减少了两个对手,这对黑山军而言难道不是大有益处吗?
周仓抬手说道:“命人速速报于张将军,就说勤王军内讧,益州与南阳的军队与司州马越起冲突,已经回去了。让将军主要防范东面的敌人。告诉将军,周仓这便率军驻守伊阙、轘辕、太谷三关,请将军严加防卫渑池、谷城一带,防备马越督军偷袭。”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三万黑山军再度回防。周仓明白,战事进行到这里已经骑虎难下了,要么攻破洛阳杀死袁氏一族,再向陛下上表告罪;要么就此撤出洛阳还要一线全身而退的希望。但即便是全身而退,后面也很难继续好好活下去。
其实现在黑山军众所想要的,已经不是什么生死大事了。
他们只为了在死之前,跟袁氏子争一口气罢了。要他知道,庶民之怒,也可以流血百万,亦能使贵胄伏尸。
尽管他们只是庶民。
……
出凉州一月,先后破陆浑、轘辕二关,转战百里,斩黑山数千,破南阳五千兵马,吓退益州五千军。
马越这一仗刚开始,便战功彪炳。
可惜吓走了益州军队,更是把袁术的首级装在小盒子里……这世上只怕没人敢给他表功。
天子的统治力度越来越弱,这一点马越切实地感受清楚。放在十年之前,谁敢杀个四世三公?放在十年前,谁又敢在路中间与勤王的汉室宗亲对峙?放在十年前,谁又能并未洛阳?
喔对,张角能。
无论怎么说,左右马越也不在乎表功不表功的,自先帝刘宏驾崩,这天下就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他马越了。
无论他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多少兵马,身居何职……任何人都管不了他。
礼制无法对他造成影响,整个凉州被他的改革从军事到政治改的完全与这个时代不同,现在改革之风又吹到三辅。
道德一样无法束缚他,什么大将军、汉室宗亲、四世三公,都在他的刀下饮恨。
马越知道,尽管他在自己的统治的地方广布贤明,但他更深切的明白,在整个帝国的东部,老者士人,争相喝骂恨不得能亲自指着他的脊梁骨。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不要统治全国,他不是要当皇帝,只要半个天下心向他,只要他心向皇帝,这不就够了?
当马越站在弘农王府前,他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屏退了左右兵马,将坐骑拴在门口,抱着布满划痕的兜鍪登上台阶。
这里是弘农王刘辩的府邸。
就是那个本该登大宝,却被自己亲手拽着后腿拖到藩王身份的刘辩。
“在下马越,驻军弘农,特来拜见弘农王,劳烦通报。”马越抱着头盔站在台阶下,府门前两个守门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马越身后百步远的地方早已被身负重甲携弓弩战斧的覆甲骑兵站满,知道的是来拜会,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子诏书要除去弘农王呢。
整个弘农,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马越是谁。
那是亲自将皇帝的嫡长子拽下皇位的人物,便是当年的伊尹霍光都没有再天子不犯错的情况下这么胡闹的……此时是一点都不在乎身后之名啊!
根本不用说,他凉州覆甲骑一入弘农地界,整个王府都炸锅了。倒是刘辩气度非常,吩咐从人开府仓犒军,凉州军在弘农郡的一切吃穿用度尽数由弘农王府负责,不必惊扰百姓。
王府家仆没让马越久等,入府片刻便出来对马越俯首说道:“辅国将军请进,君上在府内等您。”
马越点头应下,亲自在府门前解下兵器与沉重甲胄,仅仅穿着黑红色的凉州军服便登上府邸。
“臣下马越,拜见君上。”马越在院中闲庭信步,走的不慢不快,一面观察着府内景致,也在看王府内的家兵。不得不说,若是生在平安年代,无论刘辩还是刘协,可能都是贤君,至少也是一代安乐帝王。或是刘宏多活二十年,也能挽救大厦将倾的汉朝。
可惜。
这座王府完全依照礼制,家兵甚至只有寻常刀剑护身,未见一支弓弩。家兵也不过十余人。尽管有些狗马,但对市井长大的刘辩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出格。可以毫不吝啬的说,这刘辩是位贤王。
刘辩并未高居上首,而是命人在大堂中间相对的摆下两几案,一左一右,身着华服的弘农王退坐右面,将左边留给马越,见他进来无悲无喜地抬手说道:“将军免礼,请坐吧。”
马越点头,脱下鞋履坐在刘辩对面,这才再度拱手说道:“臣下多谢王上备粮草犒军。”
“行了,那些客套话马将军便不必说了,本王也未备下刀斧手。”刘辩有些轻佻地挥手,抬起条腿踏在蒲团上身体前倾对马越问道:“你这次来是做什么?想免去本王吗?”
马越惊愕地抬头,从前他与东宫刘辩便没有什么接触,却不想行径确实轻佻,却给人一种十分简单的感觉,并不叫马越厌烦,他抬头笑着问道:“王上恨我吧,臣当年拱卫陛下登基,绝了您的万乘之路。”
“帝位给协弟,本王不在乎。”刘辩的脸色有些阴郁,指着马越问道:“可你为何要罢黜本王母后,多少年了,我母子不可相聚,皆因你而起!”
听到这里,马越也低下了头,不过他还是抬头说道:“其实,若早知今日天下是如此,臣下当年便不会助陛下登基了……马某应拱卫您当皇帝,使陛下安居凉州做个藩王,也好过今日外臣弄权之苦。”
说到一半,刘辩瞪大了眼睛,搞不懂马越当年那么坚定的辅立刘协,今日又为何说出这般话来。等到马越说完,刘辩的心里更恨马越了,却还有些感动。
紧闭着嘴巴,刘辩轻拍了几下几案,点头着对马越说道:“马君皓,马君皓。你可以,可以,你是真不怕本王对你下黑手啊!”
马越低头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抬头说道:“臣下今日即来,您便是在府中布下刀斧手,臣下也认了。”
“行了,话都说开了,本王恨归恨你,但本王不会怪你。协弟有将如你,做兄长的也能放心。你说的对,当今天下,做个藩王要比皇帝自在太多,蹇硕死了,你在凉州,整个洛阳有太多的可信之人,却没那个敢让协弟寄予厚望。”刘协拍拍几案,将腿放下问道:“你今日过府,不会就为了跟本王说这些吧?”
“臣下是想请王上出面帮助臣下。”马越拱手,认真地说道:“望王上可不计前嫌地帮助臣下,也是帮助陛下。”
“说来听听,你美阳侯马越来求本王,呵。”刘辩一拢衣袖,这个弘农王有着与年龄相符的轻佻,抬眼笑道:“本王可不敢轻易应下。”
“臣下在弘农等待麾下兵马,以期攻入洛阳,扫清叛党。是时,想为王上请奏陛下,迁为京兆王。三年五载之后再更为汉阳王。不是可否?”
刘辩闻言起身,指着马越大惊失色,长安可是先汉旧都,马越要他做京兆王是何居心?
“王上请勿多虑,洛阳山高水长,距离臣下的领地过远,陛下在那边,山东诸侯多对臣下有不服着……而对陛下忠心者,天下舍马越者其谁?因而,臣下想要在几年之后……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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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七章英雄迟暮
袁氏子都太过骄傲,袁术把他的骄傲带进了泥土里,就算到死,他都要自己掌握选择的权力。
他要选谁杀他。
马越与刘辩达成了一个为了秘密迁都而形成长达数年的同盟,尽管他那么恨马越,却同样爱自己的弟弟。
长者总是将自己的利益纠葛延伸到下一代,就像当年宫廷内的明争暗斗。马越曾在永乐宫望向东宫,那天小刘协偷偷跑到东宫私会刘辩,作为兄长的刘辩给他用草杆编了一只蚂蚱,直到登基刘协都还攥在手里……那时候马越就知道,对刘协而言,那一只草编的蚂蚱比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石头重要的多。
“什么,马玩去西域了?”弘农郡中,马越驻军与此十日,重新勾连潼关的辎重渠道,将伤兵送回,调派覆甲军支援,同时等候雄赳赳的凉并二州兵马。却不想,他等来了兄长,饮酒时却也等来了故友出奔西域的消息。“大兄,猴子哥走之前,可留下些什么?”
马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三郎,咱们兄弟往西走最远的就是你,也就才堪堪到了张掖,马猴子天生就是酒泉人,你不用太担心。”
马越没说话,放下了掌中酒碗。只是想起少年时那个夜里,独自坐在彰山里的家门口抱着一坛老酒,告诉关羽马玩他要去寻找兄长。马玩涨红了的脸却看不见一点勇敢的味道,到头来是实在没办法了,对他说,‘走,我护着你’。
一晃,十多年了。
“猴子走之前去了趟上林苑,抱着小侄子说了两个时辰的话……某觉得他可能想来找你的,但你率兵打仗。”马腾坐着,脸上有些难掩的落寞,对马越说道:“后来回了川里,去见了趟老二,在院子里埋了几坛酒,说要等他回来与你痛饮。召集了三千敢死之士,一路向西不再回头。”
这一次,马玩什么都没说,就因为自己想象中对通西域的觊觎……马玩走了。
有时午夜梦回,他会觉得自己这一世对他人的亏欠太多,他人的生死马越顾不得,只要在对面拔出剑来那便必须要分割生死,但他对不起马玩。
最早跟随他的兄弟,偏偏在他前往洛阳的那一夜,没有将他带出来。
说心里话,他是不喜欢马玩的吧?
马玩贪财,在凉州那样土地贫瘠的地方硬生生巧取豪夺来上百顷良田,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命。马玩好色,不娶媳妇却在家里养了一堆侍妾。马玩还不励精图治,掌控汉阳最广袤的土地却整天流连于吃喝玩乐,声色犬马。
甚至此人在历史上也不过一闪而逝,堪堪因为带着上千兵将跟着大侄子造反而成名片刻。
可就是这样一个马玩,恶少年出并州有他。顶替关羽入狱那一声‘某便是关云长’令他铭记至今。汉阳四姓与王国烧了马氏祖宅,是这个混吃等死巧取豪夺的马玩纵兵火烧阎氏邬。马越被困洛阳,又是这个马玩督六千兵甲不齐的凉州军千里奔杀,誓要带他回西凉。
甚至就连指使孙毅下黑手将李湛劫杀在回领地的路上,都是马玩为他擦屁股,纵兵将那些马匪杀得干干净净。
到如今,马玩是凉州残忍阴狠的代名词,他马越倒成了凉州数百年一出的救世之人。
“兄长,再派人,算了……阿若呢,把阿若找来。”他亏欠马玩的太多太多,到现在这个时刻。当他们间隔五千里路的距离时,马越才真切地感受到,他亏欠马玩的太多。马越猛地站起身来,不住地呼唤杨丰,立在帐外的杨丰闻言入室拱手说道:“将军,唤丰何事?”
“猴子哥去西域了,一个人督着三千兵马,我不放心。”马越咬着牙绞尽脑汁,将杨阿若叫来了却不知怎么才能帮到马玩,最后他指着杨丰说道:“阿若,你从程夫子那要过美阳侯的印信,去凉州……要征民夫修路你就征,要钱你就拿,要兵你就募,无论什么事情全凭你做主。找到马玩,确保他安全。对西域诸国,招降、相互通商为主,尽量少酿兵祸……但大汉的天威不能丢。”
杨丰抱起拳头,拱手说道:“诺!”
杨丰领命转身,马越这才上前两步抓住杨丰说道:“阿若,保重……无论多久,西域可以不要,把马玩活着带回来。”
“诺!”
杨丰重重地点头,走出府邸跨骏马,绝尘而去。
马越在门柱便靠了许久,这才回去,对董卓马腾二人拱手说道:“令兄长见笑了。”
“三郎,要某家说,还管什么大汉,让西域人只知马君皓而不知大汉为何物……岂不更好?”董卓将酒坛放下,不知不觉董胖子脚下已经滚落两只酒坛。此时正呼扇着肥手煽风,一面叫郭汜去寻些冰来,发牢骚道:“你二兄就怕着夏天打仗,啊?这一身铠甲脱了怕死,不脱怕热。”
董卓这次前来,可是带足了精兵强将,李郭华雄自不必说,除了凉州派系的老人,还接收了来自并州的精兵强将,高大威猛人中之龙的吕布,还有马越的老熟人张辽张文远。董老二底气硬了,酒胆正酣跟马越说话也不那么尊敬了。
毕竟现在身份对等,董胖不再是他马越门下一太守,现在人家是正经的州牧,执掌并州牛气冲天。
马越笑着打了个哈哈,探身直视董卓说道:“董二哥,咱们都是汉臣,想那些东西可不好。”
董卓根本无视马越的严肃,拍着几案说道:“三郎啊,可别说什么大汉了!老子跟弟兄们流那么多血,最后得到了啥?要不是遇到你,估计百年之后董某在书上也就能留下个‘董某人,任广武令,升河东太守,迁并州刺史,病故。怎么样?平淡无奇!”
马越心里不禁愕然,董卓怎么好好的变得这么愤世嫉俗,摆手说道:“不是,二兄……”
“怎么不是!我凉人哪个不是大好汉子,知五兵晓军事,百战不殆。可谁记得呢?你马三郎好运气,拜的是名师高艺,娶的是名门闺秀,无论先帝还是陛下都赏识有加,你做到长水校尉时是多大?十九岁的两千石!好大威风,你知道董某人在北疆杀了一辈子,从羌人到鲜卑,鲜卑杀完杀匈奴屠格,董某从未手软,大汉的敌人杀个干净!你知道董某官至比两千石时已经四十有七,头发都白了。”董卓像是饮多了酒,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有一日醒来,感觉不再敏锐,某觉得射来的箭矢再难躲过了,因而终日穿着铠甲,生怕给人刺死……以前董某从不畏死的。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中午也想午睡,拿起刀来力不从心,再挽不起四石强弓。那一天起董某就知道,这些年拼杀来的一切都将被上天一点一点夺走!”
屋子里没人说话了,凉、并、司三州能兵强将屯兵在弘农,为的是击溃黑山贼寇,拱卫马越夺取最高权力。却因这大军开拔前的一顿酒宴变了味道。所有人都静静地听董卓含糊的讲述他的感受……字字句句打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作为马腾他们这代凉州人,打小就是听着董卓的名字长大的,他们听过太多关于这个名字的光鲜。
现在,三生有幸,能听其迟暮。
“某为大汉杀了一辈子人,打仗杀人比吃饭还勤,某威风、某豪杰,哪怕洛阳那群士人崽子看不起某家,见到某家还是要赔笑拱手。”董卓撑着下巴,一双常常露出凶蛮眼光的眸子此刻尽显浑浊,苦着一张本就难看的胖脸,董卓摇了摇头充满悲戚地说道:“可某就快要不能杀人了,还能做什么?某不甘心,大丈夫生来不应为他人陪衬,我凉州儿郎也不应洒尽鲜血就为了关东人好好活着高歌作赋。三郎,你问某怎么了?董某有后了!”
说道这里,董卓终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一个胡娘,为董某大了肚子,是个男丁!董某有后了!”
“以前董某想的跟你一样,这天下不好,咱把他弄好。谁不臣服咱就打到他服,左右死人也没机会说不服。但有了小孩,就不一样了。三郎,你二兄还能活多久,五年,十年?”董卓聊开衣服拍着肚皮,马越清楚地看到董卓原本肥硕但健壮的肚子上尽是赘肉,“董某这辈子都封不得列侯,董某一辈子就像什么都不做,却一辈子什么都在做,太累了。”
董卓言语的带着少见的悲戚,那是马越从来不懂的感受,他的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令人反应不来。好似他马越本就生而为赢,尽管他一次次拼上性命,到如今却都还肢体健全,声震天下,他是个胜者,一直都是,他不懂董卓的不得志。
董卓咬紧了牙,直视着马越说道:“三郎,别再心向汉室了,天下都崩成这个样子。咱们手掌三州之地,南下攻下益州便得了天下一半!反了吧……董某跟你兄长定会全力拱卫你,咱不要汉家那个小皇帝,你做皇帝,皇帝你来做!”
“你做皇帝,嘿嘿。”一掼坚强凶蛮的董卓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又带了点招牌性的小狡黠,“你做皇帝,二兄给你开国……你那么贤明,董某的儿子,多少也是个列侯传万代吧!”
明目张胆的造反被董卓说了出来,偏偏一众文士武将没一声不妥,他们只是将目光看着马越……所有人都在想,面前这个英武高大的三州共主若是皇帝,自己该在什么位置。
太多想也不敢想的东西,被酒醉的董卓从他们心中角落里一点一点拖拽出来。
长成参天巨木,遮天蔽日。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八章一双矮子
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质疑,带着期待,也带着严肃。那明明是一双双令马越感到无比熟悉的眼睛,在此刻却分明教他感到陌生。
眼神中陌生的东西,叫做野心。
马越站起身,眨了一下眼睛,轻叹了口气摆手说道:“李兄郭兄,仲兄饮多了酒,带下去休息吧。”
更深的恐惧埋在眼底,马越紧紧咬着牙别过头定下出征之日,挥手教众人下去。
他不懂董卓,但他知道手底下弟兄心里面想的是什么。有他在上头压着,这些老弟兄永远出不了头,官位、爵位、将军位,永远都在他之下。他已经位极人臣了,号称卧虎的司隶校尉,节制司州全境,监察百官。甚至督凉并二州兵马大权,他的一封手书在凉并二州要比皇帝都好使。
他害怕了。
人的欲望永远都没有尽头,事实上马越并没有觉得当皇帝能比现在顺心到哪里去。
无非是将他自己搬到刘协的位置上,好让董卓来做现在的马越。这个时代,还有人信皇帝那套吗?尤其这群信奉有武者居之的凉并武人集团中,有人会信奉皇帝?
如果不是自己带着他们打着锄奸讨贼的旗号出凉州,自家大兄那样,是绝对不会理会什么勤王诏令的。
他不会顺着别人的意思来决定自己的生活,哪怕不说自己对刘氏两代皇帝的忠诚,为了今后考虑,他马越也是万万不能造反的。
人的欲望永远都没有尽头,现在的州牧不能满足他们,难道今后的王侯就能让他们满足了吗?
……
七月十四,阴。
三军出弘农,奔杀洛阳。
精兵强将们默契地没有再谈起那日饮酒后董卓的话,就连董卓也偃旗息鼓,三州大军由司隶校尉马越总领过华阴,渡谷水,奔往洛阳。
马越明白,三州将领远远没到内部矛盾的时刻,他没有化解的办法,只能不断地创造外部矛盾。先打黑山,打完黑山赶袁绍,实在不行再去寻关东诸侯的晦气,大不了回去南下益州……手底下这群敢打敢拼的汉子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真应了那句话。
不能闲着,闲下来心里就长草。
终究是不够顾全大局,凉州人心里没长草,全他妈长董卓身上了。
这一仗是凉并二州最豪华的班底上阵,凉州马氏一族从来不缺精兵强将,并州除了董老二的原班人马,如今更是新得吕布、张辽加盟,除了将军三辅的关羽与程立,马越手下也是将星云集……黑山军拿什么跟他们斗?
关羽总领三辅之事,程立则是得了马越一封密报手书,将劈柴院的大批人马派入并州,散布一些对马越有利的言论。等做完了这件事,洛阳的大局基本上也就定下了……到时洛阳的事,还需要程立的力量。
然而,最先在洛阳近畿与黑山军开战的却不是三州兵马。
陈王刘宠这个骄傲的汉室宗亲督帅强攻劲弩驾着四马战车直冲旋门关下,城上黑山军硬是被城下的弓弩压得抬不起头来。
早在黄巾时期刘宠便以强攻劲弩保下一郡百姓安乐,那时候的刘宠还算恪守礼制,尽管私藏弓弩豢养死士有些出格,但到底有功。后来天下纷乱,谁都顾不上那么多了,汉室威仪不保,刘宠更是仗着一郡十余万户百姓拉起一支保卫家园的军队,赶至弓弩甲胄,亲自教习士卒射御之法。
在这个西北地区已经备齐马镫马鞍,实行大规模铁骑作战的军争之世,天下东方陈国境内出现了一支看似历史倒退,实则威力惊人的步弩结合大军阵作战的旧式汉军。
之所以说是旧式汉军,是因为刘宠的军队中仍然以战车充当主力,整个兵团不见骑兵,统统是载满箭矢的战车与步弩手。攻城野战,战车先驱,在前方布下重重车阵充当掩护,后方步弓手万箭齐发,便是攻城都是如此……这是先汉孝武皇帝开疆辟土之前的汉军战法,刘宠将刘氏老祖宗留下的作战思想推崇到了极致。
就这样,好大喜功的陈王乘着那架驷马共御、金光闪闪的战车率先攻破旋门关,直奔偃师……对刘宠而言,无论野战还是攻城,敌人都是固定的,无非据守方式不同罢了。齐刷刷的箭雨射过去,死人是无法守城的,对吧。
留给落后半步的兖州军统帅曹操一座摇摇欲坠的旋门关。
当兖州军抵达旋门关时,无人不在暗自咂舌,刻着旋门关三字的城关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有一尺三寸的弩矢,也有二尺七寸的箭矢,更有七尺长经由弩车射出的矛矢……他们无法回想这座城关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攻城战,但可以想象,对把守城关的黑山军而言一定是无比惨烈。
曹操更是好奇,在关东还有这样的雄军吗?
而曹操,也是在这座插满箭矢的旋门关下,遇到了刚才冀州战场上击败韩馥转军南下的刘备,刘玄德。
“使君,打北边来了一支兵马!”曹操在城头上命部属收集箭簇……那些钉在土墙上的箭头多半还能使用,兖州初定,拿不出过多的财力去建制强大的弓弩队,但凡是知兵之人都明白强大的弓弩部队意味着什么。
天下间最强的兵力并非以无双的铁骑横扫天下,凡是近身作战,无论如何都只有两败俱伤一途。最高的战法,便是让敌人死在进攻的道路上,这一军事思想由上古牧猎时期第一个上古先人将手中石块抛向野兽时便已形成,直至数千年后的现代仍旧沿用。
这是无双的铁律。
但弓箭消耗的资财,并不亚于组建一支铁骑。谁都不会发射木簇,铁头、铜头,都是钱。
曹操摇头感慨着这支不知由谁率领的军队财大气粗,忽然望见城下一骑飞速本来,对城头报道:“使君,打北边来了一支兵马!两千多人,不是新兵。”
不是新兵,单单这四个字就让曹操足够重视,两千人说多不多,但勤王军队此次下诏各州牧守俱是五千兵马,来得是两千见过血的老兵,还是从北边方向……北边,是冀州的方向,而冀州,是黑山军的大本营!
“关闭城门!先入城再说!”曹操在女墙上踮着脚,一面招呼下边儿的斥候入城,一面将目光越过林子向北方烟尘滚滚张望着。曹操跟手底下这帮兖州军从来是同吃同睡,有自己一口吃的下边儿弟兄就有喝的,无论为官还是做将军,绝不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也正因为这个,让他尝到了被士卒爱戴的滋味儿,作战只要他向前一跑,身后的大头兵便都轰隆隆地将他挤到一边,争先赴死。待到斥候拴好马跑上城头,曹操才将喝了一口的水碗递过去,问道:“歇歇,看清楚什么旗号了吗,黑山军?”
“不是。”士卒垂头道谢,大口饮下半碗水抬起袖子一抹嘴才说道:“使君,属下不认识那个旗子,红底黑字,咱汉军的旗号。但士卒又不太像,属下不敢离太近,他们都是步卒,但跑得很快,属下怕回报晚了,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曹氏不是袁氏,他没有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胆气,也没有广传天下的贤明。就算有些名声,除了黄巾之乱时讨贼,便是入青琐门说马越,其他的都是飞鹰走狗的混名。他知道自己劣势,因此也从不拿家世说事儿,弟兄跟着他拼命的弟兄不管出身高贵还是寻常人等,一概一视同仁,只以能力定赏罚。这样倒是收尽了兖州人的心,至于那些因此不快的高门大族出身的草包,倒没被曹操放在心上……草包才几个人?跟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的无论颍川戏志才还是荀彧,各个大才……夫复何求?
那支兵马近了,曹操按着女墙掂起脚看着城下,两千个士卒……不,是两千个见过血的民夫,打着一面刘字旗号在城下就地打算安营扎寨。
“啧啧啧,孟德啊,这黑山军都是这路货色吗?城下是哪个渠帅?”乐进走到曹操身边挤眉弄眼地指着城下兵马奚落,“瞧瞧那寒光闪闪的木矛,威风凛凛的单衣布甲,使君,俺以为咱兖州兵马军备已是不值一提,仅靠着一腔血勇前来勤王世间少有……黑山军要就这货色,嘿!”
乐进咧开嘴笑着,一摆手扣住腰间砍刀柄说道:“使君你下令,俺这就领本部五百人马冲翻他们,将那刘姓渠帅给您擒了!”
乐进一番话,逗的曹营诸将哄堂大笑。便是一贯他不顺眼的夏侯惇都没了言语,只顾着爽朗的笑。
这个时候,曹操看到城下兵马中奔出一擎着奇形铁矛的黑袍黑马黑面小将直奔关前而来,那威势尽管单人独骑却像一股旋风一般,夏侯渊督着城上弓手问道:“使君,要放箭吗?”
“这就是那刘姓渠帅?倒有一番猛将模样,就不知手底功夫如何。”曹操抬起手说道:“等等,看他想说什么。”
只见城下那黑袍骁将擎着奇形长矛喝道:“呔!城上黑山军听着,某家乃是平原相刘玄德麾下先锋张翼德,还不速速开关献城,方可饶尔等一死,否则破关之时鸡犬不留!”
“哟,还是汉军,还想着破城呢使君。”乐进咧着嘴指着张飞指乐,一边拍着曹操笑道:“多谢使君大恩大德,今日观其武备方知兖州富贵啊!哈哈!”
乐进还没笑完,城下黑袍小将又是一句,使他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呔!城上两个黑矮子还不速速开门,笑什么笑,再不开城你张爷爷一矛将你一双矮子穿在一块!”
“哎哟某这暴脾气!”城上七尺的乐进瞪着一双大眼抽出肋下砍刀便向城下走去,“妈的,你高,老子斩了你腿看你还高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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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四十九章凭狼制虎
“将军,怎么办?”黑山军近几日来心神不宁,士气大降。尽管有十余万兵马,却有五万重兵围在洛阳都城近畿,各个关口被破的噩耗一个接一个地传到张燕的耳朵里……旋门关为陈王刘宠战车强弩所破,太谷关为豫州牧黄琬携大队兵马强行冲关,兖州牧曹操、徐州牧陶谦正在奔向洛阳的路上。
更令他忧心的是,在洛阳以西,一支集结了凉、并、司三州的庞大军力正在直奔洛阳,一路上阻拦的黑山军士犹如螳臂当车,根本无力阻挡他们进攻的步伐。
天下强兵出幽凉,何况每一支兵马的身后,都是一州财力物力人力的聚合。
张燕觉得,这仗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能如何?收缩防线,集中优势兵力埋伏在他们入洛阳的必经之路上,调周仓且战且退,三万打五千总可以打退黄琬吧。”张燕坐在围城的土地上,这里是洛阳城下,远远看着就能见到搞的城墙与飘扬的旗帜。张燕起身,抬起手说道:“跟城里写信吧,雷公混入城中的人手已经够多了,只要偷开城门,今夜咱们就在洛阳城内庆功。”
这是一座天下坚城,只有内部攻破,绝无外部强攻的道理。
这些日子为了向城内混入千余人手,城外的黑山军已经死在城下四千有余,但这伤亡对张燕而言都是轻的。他真正畏惧的是那些奉诏勤王的诸侯,尤其是凉州军。几次交手,他已经感受到凉州军与其他军队从本质上的不同。
他在想,马越的那些军队或许根本就不说征召来的。
张燕想的不错,凉州的军制已经与天下各地有了很多不同,当今天下无论汉军还是各地诸侯的私兵部曲,大多都为征召而来。用的时候征募,仗打完了便就地解散,带着自己的兵器甲胄回家。就像很多年前的马腾马宗一般。
即便是身处洛阳的郎官,那些大汉缇骑、虎贲武士,也都是各地孝廉茂才,以及两千石官员子嗣充任,待到期满大多会调任各地为官,董卓早起便是这样,由郎官调入三公门下,后外放西凉征战。严格意义上,整个天下只有一支兵马是军户制,那便是马越曾经统御过的大汉最精锐的武士羽林孤儿。
他们世世代代为大汉镇守皇宫,讨击贼寇,战无不胜,纪律严明。
可他们人数太少了,哪里比得上凉州覆甲万余的规模。
凉州覆甲如今是一直不务农耕的部队,无论战时还是闲时,他们的一切生活来源都只有军饷与战利。正因为这些,他们才更乐于见到马越发动战争,只要发动战争,他们便有外快入袋,况且他们的军饷也不少。
每一名凉州覆甲的军饷,都不愧对他们在战场上所能表现出的武力。
马越的穷兵黩武,成就了这支部队。
军备支出占据了凉地财政的三分之二。
……
正当张燕在城外盘算如何攻下洛阳城时,袁绍在城中也在忧虑,如何守住洛阳城……如果守不住,他的小命不保是小,宗族受损是大啊。
天下纷乱不堪,宗族无论叔父袁隗还是族中小辈大多流连洛阳,这一下子几乎全族都被包围在这座城池当中,万一出什么三长两短,全族可就只剩下汝南一支了……对了,还有正在赶来勤王的袁公路。
想到袁公路,袁绍的心稍微安了一点,说到底他的混账弟弟文韬武略尽是上佳之选,哪怕对上马越总是败绩,其他时候都是胜多败少,在南阳一带也是虎步左右无可挡者。
“元皓、正南,你们现在可有什么办法解救这一危局?”袁绍对审配、田丰二人问道:“眼下卢中郎坐镇都城,短时间据守没有问题,但随着各地诸侯来援,我很担心黑山贼会不会狗急跳墙,强攻洛阳。”
田丰咳嗽了两声,坚定地说道,“张燕一定会,他等不了多久一定会攻城。”
去年冬天田丰受了风寒,腿脚不再灵便,袁绍请洛阳名匠给他做了一支拐杖,但咳嗽的毛病一直都没能治好。其实田丰心里是有些怪袁绍的,渭南血战之前袁绍曾向他问计,当时他便说与马越拼消耗,驻守潼关不要出去……依靠坚城,凉州军就那点儿人手,如何强攻的起?最后可好,袁绍脑袋一热,夹裹着数万黑山军就出了潼关,包围马越于渭南城池,一连强攻一旬光景,两万黑山军埋骨渭南。
若仅仅如此,也不重要,多少还能补救。性子狭促的颜良又犯了莽撞的错误,导致黑山叛乱,十余万兵马直下洛阳。近畿部署的汉军双拳难敌四手,城关陷落。
到如今,洛阳已经被围城两月有余,城中百姓生计艰难不说,错过了农时来年关左将颗粒无收。
“咳咳,大将军,不如与黑山军约法三章,让出洛阳。”昔年高皇帝曾与咸阳百姓约法三章,但此时此刻田丰说出与黑山军约法三章,丝毫不亚于白登之围的耻辱。只听田丰接着说道:“第一,不伤皇帝。第二,不伤百姓,第三,返回黑山。大将军亲自认错,返还张牛角尸首……则兵乱可解。”
田丰想的清楚,只是没能全说出来,他打算让袁绍远离洛阳,另寻一州再做打算。洛阳如今已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此次打退了黑山贼寇,接下来各路兵马入洛阳必将再掀一番龙争虎斗。退一万步讲,哪怕诸侯入洛的危局也被化解,马越未必会死在洛阳。
在田丰心里,当今天下配得上袁绍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雄踞三辅节制并凉的马越。
关右错过农时,来年一定缺兵短粮。但马越的三辅根据探马传回的消息,对百姓秋毫无犯,反而各地均有属官治理郡县,督促百姓种田耕地……即便今年平安渡过,只要袁绍还在洛阳,马越向南进攻的步伐便不会停止。如今各地诸侯已然形成割据,洛阳不可久居啊。
果不其然,田丰话音刚落,袁绍便满目质疑地看着田丰,任谁都能感受到怒气在升腾,“要袁本初对黑山贼寇低头,绝不可能!”
一旁的许攸也帮腔说道:“元皓,不怪本初发怒,这大将军身份无比尊贵,又怎能对那黑山贼寇低头呢?想不出计策你可以不说的嘛,干嘛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大将军,属下觉得许子远此言过偏。田元皓的计策,未必不可行,当然,顾全将军脸面为上。我等不可向贼寇低头,无论他们是如何成为贼寇的,终归是贼寇!”一旁的审配审正南说道:“无论是不是此次黑山之役,大将军都需让出洛阳了,但不能让给黑山贼,否则大将军还能声望必然受挫。但洛阳是非之地,不可久居也是真的。只是不知,大将军想没想过,走一遍马越曾走过的路。”
“马越曾走过的路?”这下不禁袁绍皱起眉头,就连许攸、田丰也都不解地看向审配,过了片刻,田丰才舒展了眉头笑着看向审配说道:“正南说得不错,解决这一危局的办法,便是大将军走一遍马越走过的路!”
“喔?”这下子,袁绍提起兴趣,问道:“敢问正南,马越走过什么路?”
“敢问大将军,马越当年被驱出洛阳,他做了什么。”审配买了个关子,也不等众人回答便笑道:“凉州牧,户不过五十万,税不过千百万钱,无外敌而多内忧。然而,不过两年光景,马君皓平定凉州,三年初,精兵强将出陇关,再教天下震动。其一固然是马越文涛武备俱是上佳,但不可否认他在中原做过辅国,才能是肯定的。这一点,大将军不比他差。其二海内声望,凉州偏蛮之地,武士多有归附,这一点大将军要比他强得多。”
“而大将军执掌朝堂,心机多半耗在与各地诸侯勾心斗角上,无法避免地怠慢了武备。”审配说道这里,脸上笑意更浓,手指四方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何不在天下任选一州,三年五载便可卷土重来,到时天下谁能阻挡?”
袁绍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离了洛阳这多方掣肘,说不准有更远大的机会等待着袁氏。不过他仍旧心有不甘,说道:“难不成就将这洛阳拱手让于马越?若他得了洛阳,将更加肆无忌惮,哪里还会给我三年五载?”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如何让大将军在州郡积蓄力量时削弱马越的力量,最不济,亦要遏制起东进的步伐。”审配皱着眉头说道:“大将军需摘选三人,两人为外援,袁公路为袁氏子嗣,文韬武略皆为上选,集聚兵势,可为一臂。再有一人,驻河东,以聚兵励精图治,可为一臂。一旦马越东进,便双臂截击。但这都只是助力,最重要的是您要找出一个接替您坐镇洛阳的人选,此人要与马越有些私交,声望上也要过得去,更重要的是对您忠心……马越此人多义气,如此一来便难以东进,这些也都还不够,此人还需要有兵力在其身后作为支撑。”
“不知大将军,可有人选?”
审配说着,袁绍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兖州牧,曹孟德!”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章作壁上观
若说这天下诸侯谁最让袁绍放心,发小曹孟德绝对能排进他心腹前三。
一起上太学,一起抢媳妇,一起喝酒,一起跟别人打架。他们二人幼时的交情那自是不必多说。即便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做的正事变多了,几个兄弟曹操在洛阳北都尉的位子上没待多久便远离了洛阳中枢,可他们的联系却没又任何变化。
甚至是曹操在外作战,每次得胜,大将军府中关于兖州的战报,都排在要属官陈述的第一位。哪怕只是打些几百人的小毛贼。
他们不是兄弟,关系却要比袁术那个弟弟亲近的多。
可事关紧要,袁绍还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若是孟德主政,会不会遇到危险?”
别管是大将军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官职,袁绍在洛阳见到过太多龌龊,这时节登上大将军位,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辅国将军……
无论何进还是董重,何苗还是马越,又或者是他袁绍,谁又能把这个位置坐长久了、坐安逸了。
论名正言顺,何进和董重都是外戚。
论海内声望,袁绍四世三公当仁不让。
论功勋卓著,马越东征西讨战无不胜。
可说到底,还不都在大将军位上折戟沉沙?运气差的,何进的脑袋被马越挂在了青琐门上。过的惨的,董重被罢黜为庶人,连条侯都被免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最悲凉的,马越被各路诸侯围攻若非皇帝念那一丝师恩情义北军大营便要被杀,灰溜溜地被驱逐到凉州。
现世报,当年他袁绍策反洛阳兵马共击马越,如今黑山叛乱将他围困在洛阳两个月,只能空座大将军府琢磨后路。
他这样也就罢了,他可不想让自家兄弟曹操再遭受自己同样的处境。淳于琼的死对袁绍的打击很大,自那时起他便更加重视友情,他的朋友不多了,当年一同混迹洛阳的世家子弟们大多分散天下,有人成了诸侯私募兵马不尊王令,有人则是太守在一方保境安民,除了跟在身边的许攸,仍旧保持联系的故友只剩下曹孟德了。
何况这内心里,他总将曹操视为弱他一筹的小兄弟……他袁本初都弄不来这天下,挡不住马越东进的步伐,曹操,他行吗?
却不料袁绍这么一问,田丰等人纷纷笑了起来,许攸更是拱手笑道:“大将军您这是关心则乱啊,洛阳再危险,还能险过兵乱不解的兖州吗?曹孟德初任东郡太守时,整个兖州十数股流贼不说,各地太守又都是聚兵自守,情况可比洛阳乱的多。兖州都被曹孟德收拾清净了,难道在洛阳好好活着还是个问题吗?”
袁绍自己想想也是,摇头笑了一下,对诸人问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诸位贤良为袁某择选一州,可安天下的一州。”
……
“前面不远,就是白马寺了。”马越总督大军,三路兵马覆甲军为先锋,北面连同董卓,南面则是马腾的兵马,直奔洛阳而来。不过十余日,击破黑山军三部兵马,距洛阳城纸偶数十里距离。他几乎可以看见绵延不断的黑山大营。“不知白马寺那僧人笮融是否还在。”
四年前,辅国将军马越被驱逐出洛阳之前被黑山军一路追赶至河内郡瘟疫泛滥的野王,上军校尉赵瑾便死在那里,若非笮融及白马寺一众僧人不惧瘟疫赶去救援,也就没有今日的马越了。
笮融是马越的救命恩人。
遗憾的是马越派去白马寺的探马未能寻到笮融,寺中僧人言说笮融已经南下年余,自中原战乱再起,笮融便率一众丹阳僧人南下投奔陶谦,如今在哪谁都不知道。
大军继续东行,越是临近洛阳兵马行进地越是缓慢。
一面走,每十余匹战马便拖行着巨木,这些东西是他们抵达洛阳安营扎寨的必须用具,马越可不希望方才抵达洛阳便被黑山军围攻。
洛阳近畿,无险可守。
马越盯上了何进曾经驻军的都亭驿,怎知将这想法一说,众将一致反对。
“都亭驿为何不行,诸君畅所欲言。”马越拱手说道:“马某觉得都亭驿正好,北有孟津关,驻派强兵便可封锁其关口,南面直冲洛阳,可与东面勤王诸侯相互照应,何况那里设施充足,只要打下都亭,便可在洛阳近畿站稳脚跟。”
马越话音未落,董卓率先说道:“三郎,你的计策不错,但都亭必然会有大批黑山驻军。就董某猜想,黑山军围困洛阳城是必然,西面谷城,北面都亭,东面洛渠,南面河南,四地必然有重兵把守。若要夺都亭,则无法避免与黑山军正面交锋。”
“对啊,我们过来不就是打黑山军的?先行攻破北面都亭,便可与洛阳取得联系。”马越皱着眉头,他自付这样的战术没有问题,因此有些不悦地说道:“难不成仲兄想先打谷城?”
“不不不,谷城更加难攻。”董卓笑眯眯地,说出来的却有些阴险,“咱们先跟黑山交战,那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若那些诸侯作壁上观,我等岂不陷入苦战?纵使得胜,兵马步卒皆有所损,击溃黑山拿什么与那些诸侯争夺入主洛阳的机会?要我说,咱们就在这里按兵不动,此地势高,东南西北皆是一马平川,到处都是可战之地,黑山若来攻,咱们铁骑就地便能将其冲散。若黑山不来,咱们便可等待其他诸侯先发黑山军。”
“嘿嘿。我等作为从攻,牵制黑山大军一样是功劳在手。”董卓阴测测地笑道:“最好各地诸侯打个两败俱伤,我等万余大军,谁敢多说一句?”
董卓这话说的骄狂,但马越摆手根本不做理会,反倒是看向一言不发的马腾,问道:“兄长你怎么想?”
“某家没什么想的,朝廷的事情兄长也不清楚,但兄长只知道一个道理手上有兵,腰杆子才硬!”马腾没董卓那么阴损,但很明显,他也认同董老二的建议,说道:“只要咱们的弟兄不死,怎么都行。且不说别人的命贱不贱,咱们得弟兄们各个都是好手,跟他们可耗不起。”
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暂且不说马越的覆甲军,便是马腾等人的部下,也多是随同他们作战多年的老卒。如今马氏麾下的兵卒大多都为终身兵制,超过一半的凉州好汉子都是讨伐宋建时的幸存者,武艺高超,作战英勇。
马越静静地点头,如果三支兵马中两方统帅的觉得此时不宜抢夺都亭,那他即便有一千个理由也不能这么做。
毕竟大军的主力是董马二人的袍泽兄弟,他的覆甲军尽管战力高超,真正跟人拼命的时候还要他们的兵马先行进攻……宁可不打仗,也不能因为打胜仗导致他们内部有了矛盾。
马越的心思很简单,只要小刘协没有危险,怎么打仗他并不在乎。即便此次不能入主洛阳对他而言也都无所谓,尽管这是董卓等人所期望的。于他而言,只要凉并三辅这三个地方是铁板一块,天下大局就已经定下了,远的地方讨不了,就近无论是益州还是豫州,他都不在乎。除非天下诸侯能团结一心地来收拾他,否则谁都不配做他的敌人!
“既然如此,那便依董兄的意思,咱们不攻都亭,等他其他诸侯先行进兵。”马越摆手按下大局,对诸将说道:“不过下寨地点我觉得还是需要换一下,既然要作壁上观,咱们就得能看得见。战争不由我等打响,便要在东面开战,既然如此我等便绕过洛阳,自北面过都亭,屯兵于邙山脚下,可坐观成败,亦能轻兵突袭定大局。”
“邙山啊,董某没意见。”董卓听后,觉得马越的计划不错,也不再多嘴。
董卓都不说什么,马腾自然没有意见,倒是马腾身后的韩遂踱马两步,上前对众人拱手,随后说道:“诸位将军,韩某虽人微言轻,但心有一句,不知可否当讲?”
“当讲,你说吧。我知道你韩文约足智多谋,此次特意叫兄长带你出来便是想要你为我出谋划策。”马越摆手,满身豪杰气概地说道:“你且说。”
韩遂拱手说道:“此去邙山事易,但若不与黑山军交攻,恐怕我军易落人口实,不如将军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夺都亭,另一路则直奔邙山。待过些日子再由都亭撤往邙山,如此一来便是得胜之日说起来,便说是都亭易守难攻,到底我军是做过努力的。再者,将军可想过黑山军可能向那边撤退?属下想过了,黑山军由旋门关入,必然是要经过河内郡的,而河内太守王匡对于黑山军此次兵围洛阳没有半点动静,很可能他是知情的。若黑山军溃退,若还想回到冀州必然同行河内……将军可依照战局,在黑山军即退时遣一部兵马隐于河内,专门截击其粮草辎重……这样一来,两全其美。”
韩遂拱手说完,马越竖起了大拇指。
韩文约不愧是割据凉州数年的大造反头子,就这一身本事……若非马越先平定宋建,贾诩策反治无戴,只怕凉州还得打上好些年!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一章战车军阵
黑山军撑不住了。
率先发难的仍旧是马越,虽然是佯攻,马腾麾下那一群实诚的凉州汉子在安静的夜晚潜入都亭驿,参战人数少得可怜,甚至不能用军队来形容。
寥寥可数的五十个正经羌地汉子,在韩遂麾下忠心耿耿的成公英的率领下潜入都亭军驿,肆无忌惮的放火烧烂了上百顶帐篷。衣不蔽体的黑山军士从燃烧的军帐中窜出来再度被羌人小伙子的弯刀砍翻。粗略估计一夜至少干掉五百个黑山军,简直是一场不可想象的大胜。
大军并未因为这样的胜利而改变全盘早已制定好的计划,马越只是在心底暗自记下这属于成公英及韩遂的战功,凉州兵马仍旧绕到了邙山西南脚下。
在邙山南北相接的地方有一处山谷,马腾亲率少部分凉州兵马在谷口扎营下寨,上万匹军马与辎重被运入谷中隐蔽起来,更多的军士则跟随马越藏在邙山之中。
没有办法,他们的兵马太多,要想隐蔽起来着实不易,只能将大部分军队隐藏在山林之中才能做到最大程度上的隐蔽。
所幸,这样遮头藏脚的生活上天并未让骁勇的凉并汉子过上多久。关东诸侯没让马越失望,很快就对张燕发起了进攻。
凉州军藏在邙山的第六日,马越接到了山下活动的斥候传回消息,偃师城插上了汉字大旗,大队兵马正向洛阳以东进军前行着。
既然说好了作壁上观,马越便不会食言……在收到消息的当日,他便与董卓、马腾及三部大军的首脑们攀上邙山最南端的一座百丈高的峰顶,临着山体间的平台扎下几座帐篷。
这里视野开阔,向东南望,能看到偃师城的轮廓。向西望则将洛阳城郭的东北角尽收眼底,而在中间……一马平川,是上好的战场选择。
如果两军开战,这个地方一定能将整个战局望得尽收眼底!
西南方向,黑山军已经摆起了阵势,接天连地的营寨向天下诸侯昭示着黑山军庞大到令人却步的兵力优势。马越知道,偃师失守的消息张燕知道的一定比自己早,张燕就打算在这里与关东诸侯决一死战。
马越在邙山的天然高台上搭下军帐,将三军首脑统统请到这里,未尝没有让他们观察两军阵势的意思……从某种特殊且不可告人的角度上说,几日之内,在下面这片广阔而充满杀机的战场上作战的双方,都将是他们的敌人。
隔着黑山大营十五里到二十里的距离,关东诸侯也开始扎营了,尽管看上去军阵要比黑山军少上许多,但马越清楚地知道,那也是两万往上的大军扎下的数座连营。
关东诸侯的兵马,不少。
“诸君!”马越回头望向身后迎着山风而立的诸多战将,嫡系的阎行、徐晃、马氏兄弟、甘宁、万宁;马腾麾下凉州军的韩遂、成公英、庞德、程银、候选;董卓麾下吕布、华雄、李傕、郭汜、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估计是吕布手底下并州派系的将领。马越抬起大拇指指向背后,笑道:“好一派猛将云集!下面的战斗要开始了,咱们都穿戴好甲胄,好好看着。黑山军虽多,但成不了大气候,让手底下兄弟在山那边准备好,咱们要告诉那些关东佬,来得早不顶用……头功是咱们的!”
马越打的什么算盘?
凉并联军人少,马队多,速度快,杀得猛。他估计关东诸侯的兵马跟黑山军打起来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僵持期,他的兄弟就会在这个时候神兵天降,自邙山直插敌军后背,斩出致命一刀,定下胜败的大局。
“看着他们,都长几个心眼儿,别忘了咱们来为的是什么?”马越转过身,对着一望无际的战场抬起一只手指说道:“第一,咱们勤王,不但打得是保护皇帝的旗号,咱们也确实是来保护皇帝的,所以这些黑山军死定了……第二,现在的朝廷里主事的都是那帮关东人,也就是在西边儿这帮诸侯支持下以袁氏为首的士人。咱们杀退了黑山军,便要跟他们对上,把他们从洛阳赶出去,从咱们走进洛阳城开始,朝廷的事儿,咱们关西人说了算!”
倒不是马越还没开战先跟勤王军内讧了,实在是在他眼里黑山军真算不上什么威胁,就那帮缺兵短甲的家伙,要没其他诸侯虎视眈眈……他领着一万覆甲军能把黑山军从洛阳直追着杀到冀州去。
说到底,张燕维持百万黑山能少饿死些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饭都不够吃,拿什么去强兵壮马?黑山军在马越眼里也就充了个人头多,真算上战斗力,五万黑山军未必比得上一万凉州覆甲军。
这不是张燕的问题,谁摊上那么多带着反贼身份的黑山军都得抓瞎。百万人张嘴吃饭就能把他逼疯了,那可是接近凉州全境的人口……扣着反贼帽子连能耕的土地都没有,他拿什么发展?
“诺!”这一个齐声应诺来的发自内心,一众骁勇汉子打心眼儿里被马越说动了,关西武人执掌朝堂那是个什么模样,放以前他们敢想吗?别说以前了,就是换个人这么说,估计他们都觉得这人疯了。可这人是马越,说出来就可信。马越可是正经在洛阳辅国的将军,他又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凉并二州再带着半个司隶,要都没有拱卫一个执掌朝堂的实力,天下强兵辈出的州府就算完了!
士卒给众将搬来胡凳蒲团,接着小声在马越耳边细语几句退下了。看着山下平原上展开对阵模样的两支兵马,马越知道,在他身后支持他的万余大军已经在邙山最西端开始整备,只待他发号施令了。
但是,还不着急。
好戏才刚刚开始。
黑山军营寨动了,从这里望过去挥舞的旌旗细微到肉眼难辨,数丈高的大纛也不过就是一面小旗,一个个小得像蚂蚁般的军士从营寨中鱼贯而出,在营寨之前组成一座座方正的大阵。黑山军寥寥可数的马队在正中间的大纛旁汇集……马越估计,像这样的战争没有张燕是不可能的,那支马队很有可能就是张燕自己的亲卫。
很明显,身后众将也注意到那支在黑山军中卖相惊艳的马队,郭汜问道:“将军,那黑山军就一帮山贼,还有那么多骑兵?骑兵不放两翼或军阵后面藏着,摆到主帅身边做什么,就那山贼头子还弄个将军亲卫队?”
“阿多你别寒蝉人行不行?”马越听着郭汜话语中满肚子讥讽,斜眼白了一下说道:“你不也是马匪出身,寒蝉人一山贼干嘛?你看看文约,反叛到了一定程度,就脱离什么马匪啊、山贼啊之类的,像张燕这种麾下十万众的,没个将军卫队怎么行?”
郭汜话是说给董卓听的,没成想被马越给截过去话茬,挠挠脑袋反应过来现在老大是马越,赔笑脸应了个诺,没再说话。
黑山军这边明显的是以庞大的步兵方阵借势压人了,马越正想看汉军如何应付呢,就见黄土地上呼啦啦地奔出数百架战车,接着是一队队的步卒在战车旁边以一种古老的战斗序列列阵。战车开在阵前,周围则是二三十名步卒紧紧跟随保护着战车的侧翼与后方,这么一个奢侈的战车军阵便有由数千人组成,位于大阵正中。车阵两翼则是各有数千人的步卒方阵,与车阵边缘隔着百余步距离。在大阵后面,则藏着三支各有千余人的骑兵马队。
这才是骑兵在中原的常规用法,在关键时刻杀出决定战局的成败。
不过……在这种敌我双方极度不对等,而骑兵又少得可怜的情况下,即便是黑山军溃败,这不过三千骑的马队能够扩大多少战果,马越不用说,他身后的用惯了骑兵的将领们也都心里有数。
骑兵,尤其是没有高桥鞍双马蹬的骑兵,最怕的就是深陷在数量庞大的步兵阵中。马不是人,一旦被止住奔驰的蹄子,高高在上的骑兵丧失了机动性便成了步兵的靶子,无论长矛还是弓弩,都将成为阎王爷的手臂,一挨就死。
对阵开始了,黑山军庞大的步兵方阵以一个反半月的阵势全军压了上来,一旦关东诸侯联军无法从阵中突破的话,黑山军这样的阵势便向一只大螃蟹,两翼充当钳子的步兵方阵将会将整个汉军阵型吞进肚子里形成合围……一旦被围,便再难逃生。
然而即便这样,汉军军阵的大纛都还没有亮出来,仅仅是战车带着步兵向前缓慢推进,两翼则稍微落后一点,但没有做出任何变阵。
很明显,汉军的主帅若不是傻子,就是对中部作为先锋的战车军团有足够的信心,认为他们能够冲破黑山军最厚实的中军,直破敌方中军。
该说这个不知是谁的统帅过于自信还是傻呢,马越不知道。
相距十里,关东诸侯战车的速度快了一些,步兵也都开始快步走了起来,十里之地,说远远的很,可说近也就片刻的时间……两军已经相互对视了,就在这时,汉军的大纛猛然间在前驱战阵军阵中亮了出来迎风招展,前冲的阵势陡然间停止,相距不过两三里的距离两翼的步卒仍在前进,但中军的战车却没有用来突击。
鲜红的大纛下,一架黄金色的战车在一片木色的战车序列中煞是显眼。马越猛地一拍大腿,指着那架战车说道:“我就知道,他来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二章箭雨依旧
“我就知道,他来了!”
马越就说那偃师城被关东诸侯攻破怎么不挂出旗号反而只是换上汉字大旗,搞的直到前一刻他还弄不清这一次谁是主帅。看到那架黄金色的战车马越清楚了。
“三郎,车上的傻子你认识?”董卓歪着脑袋满面不屑,讥讽道:“看这军阵,还以为是个能人猛将,哪知道是个骚包的傻子,那么显眼的战车在战场上不就是靶子嘛。”
董卓说的很到位,马越从军直至今日,连颜色鲜明的铠甲都不曾穿过。混乱的战场上即便是将军也有可能落单儿,比如头脑发昏的袁术。衣甲鲜明的下场无非就是兵败时逃都来不及就被敌军围追堵截绑成粽子抓去邀功了。
“陈王刘宠……汉室宗亲里难得这一个有勇略大才。”马越目不转睛地望着纷乱的战场说道:“他也是马某的箭术先生,实不相瞒,直到做上长水校尉马某都不会用弓箭。梁先生出任幽州刺史时我路过陈国,为陈王写了个碑文,在黄巾时期凭着私藏的几百张弓弩保下陈国全境,吓得黄巾贼寇绕道而走,是个猛士。”
“呵呵,是挺猛的。”董卓有些贬义地笑笑,不过接着望到战场上诧异地‘咦’了一声,指着说道:“还别说,真有点儿本事,战车还能这么用。”
先汉追溯到春秋战国,战车始终活跃在战场之上,是主要作战力量。那时候衡量一个国家的强弱便看国君手下有多少架战车。战车的主要用途就是冲击步兵大阵,以强大的冲撞力量与矛戈弓相结合,撕裂对方军阵,以使后方步卒扩大裂口,以求击溃敌人的上佳选择。
但随着卫霍两位不世出的战争天才为大汉帝国开辟了骑兵传统,战车便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毕竟无论是冲击力与机动力,骑兵都要胜过战车一筹。
但眼下的战车却不太一样,数百架战车停在战场中央,车上的军士搬下几块木板,一众步卒便将持着的弓弩夹在木板上张弓上矢,马车上的军士也将车载大弩对准了对面的军阵。几乎只是几个呼吸间的情况,数千张弓弩与弩车便做好了攻击准备。
而两侧的军阵也回缩将一个稳稳的进攻阵型转变为小范围紧凑的防御阵型。
随着令旗招展,数千支箭矢与八尺长的矛矢便被投射在黑山军阵的脑袋上……遮天的箭矢令山间观战的凉州诸将心里犯嘀咕,就连一向对覆甲军拥有充足信心的马越也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的覆甲军,能应付这种程度的箭矢吗?
他的答案是不肯定的,前些时候新近投奔麾下的准备委以重任的王双在战阵上犯浑,一个人扛着大纛扎入南阳军的军阵之中被射成了筛子,他穿过的铠甲上清理出的箭簇足有两斤重。这还是钉在甲胄上的,被弹射出去的还不知有多少,价值上万大钱的铠甲被硬生生地射废了。
多亏了里外双层的重甲与南阳军的弓弩劣质,否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算算时日,王双应该已经被送到张家川里接受凉州最优秀的医匠医治,但根据上林苑刘坏传回来的信件上说,一只眼睛是保不住了。
所以,如果是覆甲军对上刘宠这支偏重弓弩的军队,恐怕胜负真的还需要两说。那些投射强弩的战车太吓人了。八尺长矛硬生生地比弓弩射得还远,劲力比起凉州上绞盘的强弩战车只弱一点。可马越只有百余张强弩,刘宠这是硬生生的数百架。
就是重甲骑兵跟这玩意儿对上,也只有被戳穿的命。
别说黑山军了,怎一个惨字了得。山间上众人根本看不清箭矢的轨迹,只能看到车阵中乌泱泱一片飞蝗掉到对面前冲的黑山军阵中,当下就倒下一大片。
后面的黑山军还没冲出倒下袍泽的范围呢,又是一片飞蝗。
三轮箭矢抛射过去,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往前冲?前面袍泽的尸首都摞了半人高了,就算没尸体,满地插着长矛,能走的过去吗?
黑山军的侧翼已经跟汉军侧翼近身接战了,可中部最厚实的先锋军却不往前走,一下子军阵就乱了套。侧翼的汉军跟黑山军几乎是势均力敌,但士气可不一样,汉军是越战越勇,黑山军却越打越挫……中军被箭矢压制的太厉害了。
“三郎你发现没有,关东诸侯虽强,但号令不一。强势的中军无法号令两翼,右翼向前冲得猛,左翼统帅少些胆气,士卒就冲得慢,一下子军阵就露出空档了。”董卓对下方尸山骨海般的情景视而不见,指指点点地说道:“张燕若是机敏,此时就该派出两路轻骑由侧翼与中军的空隙中穿插过去,直击中军那架黄金战车,中军一败,关东诸侯就地玩完儿。”
“那肯定的,王侯不掌兵,统兵的是那些诸侯。能让刘宠担当中军主帅已经是给他汉室宗亲的面子了。”马越笑道:“不过仲兄,张燕可不像咱们能这样纵观全局,他那个地方可看不到刘宠的战车,撑死能见个大纛,我估计他不逼急了是不会兵行险招的,骑兵就那么点儿,埋在对面阵中多心疼。”
马越预料对了,张燕做出了转变,却仍旧没有派出马队参战。黑山军阵中来回的兵马调动,很快,数量可观的黑山弓手便被发上前线,同样的箭雨还了回去。
然而,张燕再一次失算了,他碰上的不是常规军队,不能以常规思路去判断。
步卒从战车后面窜上前去,纷纷抬起木板架在战马前面,车阵中手持大盾的刀牌手也将盾牌举过头顶挡在弓弩手的前方,遮天蔽日的箭雨根本难以对战车形成客观的损伤。
战阵对决中最令弓手尴尬的情况就是当你能射中敌人时,自己同样也步入了对方的射击距离。挡下一波箭雨,陈国军队很快将更猛烈的箭矢还了回去,尽管大多数抛射的箭雨被黑山弓手前方的盾兵挡住,最强力的进攻却令一切防御显得疲软。
弩车发出的矛矢直接将一个又一个大盾贯穿,带着盾手钉在黄土地上。
箭雨依旧。
黑山军的伤亡仍在持续,短短半个时辰也许比张燕兵围洛阳一个月死伤的士卒还多,马越看着黑山军阵缓缓后撤,他的心里对张燕泛起无比的同情。对上这样一支远程拥有强大压制能力的军队,也许收缩防线是最好的选择……战车再强,总无法攻略城寨吧。
可随着黑山军缓缓后撤,想象之中的稳步推进没有出现,那些士卒居然将木板搬上战车,换上一柄柄长矛战戈……这下子不禁董卓,就连马越都皱起眉头,刘宠太狂妄了吧。面前的土地刚被他抛射了无数的长矛断箭,难不成他数百架战车地下都装着铁板,要从高低不平的尸首与兵甲上轧过去?
谁都没有看错,战车真的启动了,不但是战车,就连旁边的步卒都跟着一起发动了冲锋,整个战车大阵自中部分为两段,一左一右斜着冲锋起来,他们冲锋的目标是……黑山军正与汉军拼斗的侧翼中段。
妈的,这战法简直绝了!两边各有超过三百架战车斜着切向黑山军两翼,锋利的长戈与劲射的箭矢……几乎可以预见的,根本不需要凉并联军从侧翼杀出,这场仗关东诸侯联军赢定了。
董卓的脸上却挂上几分谨慎,一张又胖又丑的脸上难得带着严肃指着从中间分开的军阵说道:“这样一来,车阵从中间剥离,后面是数千步卒足够追杀黑山军,但是三郎,那架黄金战车就露在最前方,如果张燕……他抓住了机会,黑山军的骑兵出来了,刘宠完了!”
战车在冲锋中的转向能力差到惨不忍睹,调整好方向便要一路冲到底,除非直接停住,否则根本无法转向。而这个时候正是刘宠那架黄金战车露出来的时刻,只要黑山军冲出来的那百余骑兵足够勇猛,先一步将关东联军主帅斩于车下,汉军一场大胜便会成为一场大败!
骁勇的黑山骑兵离战场越来越近,两路各五十余骑的黑山军自缝隙中杀出,直取刘宠的战车。就在并凉众将都以为刘宠死定了的时候,从刘宠身后猛然杀出数十骑,为首的是一黑袍小将与一个提着砍刀的黑矮子,斜刺刺地迎着黑山骑兵冲了上去。
这他妈是真正的敢死之士,尤其那个矮子,领着一帮步卒便去反冲骑兵。
几乎在眨眼间,战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以为即将遭到斩首的刘宠慢悠悠地调转战车。黑袍骁将擎着一杆长兵杀入黑山骑兵根本无人能敌,骁勇的骑兵先锋只一个照面便被挑与马下,接着五十余骑被十几个骑兵反着追杀在战场中央。
“他怎么也来了?”尽管马越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仅凭着一身黑袍与奋勇当先的气概便知道,那是幽州涿郡出身的桃园画师张翼德,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刘玄德想必也就在阵中了吧!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三章血债血偿
“那个武艺出众的骑军是谁?”
边民尚武,尤甚中原。突然瞧见关东联军中窜出一个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的战将,一众凉州武人都来了精神——这世上没有太多东西令这些见惯血腥的感到兴奋,除了女人和男人。美丽的女人和英勇的男人。
“他叫张飞,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到中原来。”司州才是中原,其他地方大多属于边地。马越轻轻说着,回首看了看身边众将说道:“如果今后需要两兵对阵,诸位若武艺不敌吕奉先者,见到这个人便暂避锋芒。”
“马将军见过奉先的勇武?”张辽不解地对马越问着,他认识马越,但不知道马越居然见识过吕布天下无双的武力,并如此推崇。
马越轻轻地笑了一下,对张辽摆手说道:“我未曾见过奉先兄出手,但我见过你……见过你张文远出众的武艺,吕奉先强于你,便可与张飞一战。”
“多谢将军赞赏吕某。”董卓身旁的吕布拱手,嘴角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不过斟酌片刻又抬头对马越问道:“但将军这么说,那黑袍将领难道在座诸位都敌不过他吗?”
此言一出,一众凉并勇人纷纷侧目,大多方才惊讶于吕布的武艺在马越心中的地位,这一刻又觉得有些气不过,翘首等待马越给个说法。不过董卓没有一点诧异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说道:“三郎,张飞这个名字董某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幽州,幽州……你们是不是师兄弟?听梁老大人提过!”
“师兄弟?”
“别这么看着我,是书法,大概是先生在幽州时收入门下的,我并不知道。”马越看着军阵中左冲右突的黑影,心中暗自对吕布这张讲话不过脑子的嘴感到责怪。琢磨片刻他抬头说道:“九年前,马某久经战阵,尚有勇武;张翼德身力未足,未经大战,堪堪能与某家打个平手……现在没可比的机会了,马某决不会与他对决。”
这话听在各人心中各有所想,有人在追忆九年前马越破黄巾斩张梁的威风,有人则是觉得马越这些年懈怠了武艺,更有人在想张飞是个什么模样。
但马越根本没有给他们追问的机会,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初时,马某不过一边地恶少年,不立威,不立命。曹孟德有意将马某引至袁绍身旁做一帮闲,四世三公嘛,孟德兄是要帮我这我知道的。毕竟在洛阳那个地方,袁氏门生故吏的身份做什么事都来得容易些。可惜马某不懂什么阿谀奉承,因此错失良机,在洛阳处处碰壁。你们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袁绍时,是什么样子吗?”
众人皆不语,洛阳……袁绍……朝廷,这些名字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远到了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没有马越的好运气,见不到皇宫贵苑中的荷花池,不知道成群的宫女穿着开裆裤跑来跑去是什么样的景象。所以马越在凉州的老兄弟总是安于现状,满脑子的小富即安,缺了那么一点儿上进心。
上进心从哪里来?
你见过太多太多的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生活,千金宝马的缰绳放在掌中,驷马高车想坐就坐。享不尽的世间美食,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可这些都不是你的。
不是你的就总有一天会没有,只要刀柄还在别人手里,这刀子想劈下去就劈下去,想入鞘也就必须入鞘。
马越就是这么一个人,完全不同于他的兄弟们,他登过这个时代天下最华贵的皇宫,见识过完全生杀予夺的大权……但那都不是他的。
“我这么一个人啊,身高九尺,执笔能安民跨马即破阵的一个人啊!”马越少有的带着骄傲夸赞自己,但在场的凉并权贵每一个人觉得是吹牛,辉煌的战绩与传遍天下的名头摆在那里,哪怕他们一个个再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但是接着,他们就看到马越脸上一样少有得带着些许恨意,“就我这么一个人,你们知道袁绍是什么样子吗?他根本没看到我。或者说看到了,眼睛里没有我这个人一样,与他的朋友们饮宴照旧,甚至除了问我的名字之外没有再多一句对话。我永远都能记得那个下午,在洛阳北方的城外高山小亭上,袁氏公子与他那些名传州郡的高朋们饮酒,我便只是尴尬地坐在那里。”
“呵!”众将默不作声,他们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马越也曾有低到尘埃里的一天,倒是董卓拍拍马越的肩膀,带着释怀的笑意说道:“三郎啊三郎,你说袁本初那小子现在要有多后悔,若他能再礼贤下士一点,或许如今天下就安定了。”
“哈哈!将军说的是啊。”凉并猛将们哄然大笑,若袁绍与马越两个手握权势的男人同心同德,这天下还有谁敢造反?还有谁敢假借官职行割据之事?
马越看了一眼董卓爽朗大笑,眼神中有很深的意味一闪而逝。
‘仲兄啊,你可知道,这天下若无我,你是个什么模样?’
火烧洛阳,宣战天下,兵败虎牢,迁都长安,身首异处。
马越无法想象董卓这颗硕大地头颅单单落到地上是个什么模样,想到这些让他有些开心,哪怕天下还是没能安定,至少他改变了一些事情,改变了身边兄弟一个又一个的命运。
似乎,也改变了天下的命运。
马越将目光望向远处模糊的洛阳城头,他知道袁绍一定在那个地方和自己一样高高地观战,看着下面的战场。
战局一点一点在倾斜,马越歪头对马腾说道:“兄长,看来渔翁之利是坐收不了了,这样,劳你再跑一趟,率五千兵甲给洛西的黑山军捣捣乱。”
“我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不行,咱们凉并武人也要捞些战功!”马腾闻言起身,身后一众凉州武人各个相随。“将军等着,不出三日,西边必有捷报传回。”
马越点头,将目光从兄长出征的身影上转移到洛阳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城阙,久久不发一言。
袁绍,我回来了。
……
白日的战斗,黑山军一败涂地,在战场上留下了一地尸首。
关东联军在陈王刘宠的率领下打了非常漂亮的打胜仗,随后营地向前压上五里,更加逼近黑山军的大营。黑山军固守营垒不出,似乎除了死守大营再无什么可以实行的破敌之法。
“将军,难道我等再无他法了?”
黑山军大营中,一众黑山武将把张燕团团围在中间,白日的战场上黑山军被射得憋屈,无数兄弟袍泽饮恨战场,而关东联军的伤亡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弓弩太重要了,一众黑山兄弟纷纷问计令张燕感到焦头烂额,他的部下是黑山军,又不是马越手底下覆甲率高的惊人的覆甲军,拿什么来阻挡关东联军的弩车大阵?
“如果在没有办法,咱们只能撤退了。”话虽这么说,张燕心里却又有许多的不甘,多少袍泽兄弟葬身司州,就这么没有一点战果地回去?他不愿意。“如果咱们不能在正面战场上击溃他们,那就趁夜袭击,夜袭,你们觉得如何?”
黑山军的实力不差,只是运气差了些。
如果对手不是天下强兵,黑山军不会输,哪怕输也不会输的这么惨。如果是在冀州山地作战,哪怕再精锐的对手恐怕都会在他们面前折戟。这也是他们能面对冀州军队连环围剿下仍旧在黑山中打下根基的原因。可偏偏,一直以来与他们作战的不是公孙瓒的幽州轻弓骑,就是马越的凉州覆甲军……这是代表着当今天下武备骑兵发展到极致的两支精锐部队。
黑山军自去年开始的作战对手,最差最差,关东诸侯联军中又出了陈王刘宠这个财大气粗的一类,战车弓弩大阵这种出众的手笔,且不说上面假设的强弩,单单数百架战车放在春秋战国,那便是一个千乘之国才有的武备兵力啊。
尽管说来不过中等国家的兵力,何况是古时中等国家的兵力……但黑山军如今的武备,又比春秋战国时割据地方的中等国家强上多少呢?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张燕在面前铺开了劣质的地图,标明关东诸侯联军所驻防的地方之后指着说道:“周渠帅,夜袭由你指挥,无论动用多少兵马,务必在不吸引敌军注意的情况下将其大营合围,之后于天色将明时遣少数兵马突入营中放火,烧毁敌军战车。当大火燃起,全军自敌军大营各地杀入,仅留下东面一个缺口,让敌军溃散。”
被张燕点到名字时,周仓正一个人盘腿坐在帐门口就着一块石头磨刀,与其余心思慌乱的黑山将领不同。周仓默不作声地饮酒、磨刀,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循环往复。
当听到命令,周仓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满身的酒气目光凶狠,脚步却非常稳当,将环刀收入鞘中,拱手在门外说道:“诺!”
白日的战斗,曾救下周仓性命的裴元绍与杨凤一同督帅骑兵冲向敌军大纛,杨凤被一个肤色黝黑的步卒从战马上扯了下来一刀砍死,听说那人是兖州牧曹操麾下先锋大将乐进。裴元绍更是被那个名叫张飞的黑袍武将一矛刺死。
平原相刘备部下,张飞张翼德……周仓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今夜,只有鲜血才能偿还命债!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四章吾道不孤
邙山顶上这个地方抬头仰望星空令人心胸开阔。同样,也可教世上最骄傲的人发觉自己的渺小。
马越很喜欢在夜晚凝视天空,空旷的天空明星时隐时现,总令他想起身旁那些消失不见的身影。其中有恩,有债,令他内心倍感辛酸。
从一介边民起于微末,至今统御三州,掌万骑之精兵横行于天下,最令他骄傲的是他永不放弃的韧性与坚持。争权夺利,这条路每一步都好似在刀尖上舞蹈。世上无知的人只能见到他统御万众的威风盖世,却没人去看一路走来他身后的腥风血雨,多少豪杰壮士、英雄枭杰,只因各为其主或是身份不一,便成了那拦路之人,做了那刀下之鬼。
卜己那一声虚弱的‘洛北三万百姓的生计,便被你毁了’回音尤在耳边。何进怒骂叛贼的怒发冲冠也恍如昨日。十年里将一介黔首的杨氏做大成为司州豪门的杨党;豪餐壮饮后引刀自决的淳于琼,兀自临死仍不认命的袁术……哪一个又不是人中英杰?
就连马越这个侩子手都知道他们是超世之杰。
世事通常总给人三个选择,前进、后退,或是站在原地都没有关系。可争权夺利的路有所不同,向前胜为王,后退败便死,你死我活,从没有第三条路。
有时事情并非是单单一个心胸能够说明结果的。这就像韩遂的归降,直到现在金城附近驻守的凉州军仍旧是其他郡县的数倍。此次出征,韩遂还为他献计呢,难道还会反叛吗?
他有这个气量,没这个底气啊!
权力的争夺始终都是少数人的事情,甚至就连‘争霸天下’,这个相争无比惨烈战事的词语也仅仅是少数人的游戏,但在那些少数人的背后,站立着是支持他的十万百万甚至千万人。
因此,争霸天下对每个人而言都有不同的意义,这里会有许多不一样的味道,但绝对没有一个人争霸天下的初衷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
只顾自己的人是无法在愈演愈烈的战争中存活下去。
正因如此,马越才觉得自己的肩头格外地沉重……他的争霸,是为天下苍生而战。
……
邻近日出,这个时候的天色最黑,山间的湿气也越重。守卫在诸多将军身边的卫士苦不堪言,再一次擦拭腰刀柄上的露水,他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向山下望了一眼,眯起了眼睛。
此时的山下应当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却清晰地在关东诸侯联军的营地中看到了点点亮光,很微弱……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揉了揉眼睛,年轻的凉地汉子等大了眼睛,火急火燎地窜到大帐中连通报都省了,急急忙忙地喊道:“将军,火,关东大营起火了!”
腾地一下,方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的马越鱼跃而起,甚至连铁鞋都顾不上穿,抓起旁边的铠甲一面披挂一面冲出大帐。
当马越窜到悬崖边上举目向下望时,关东大营已经燃起滔天烈焰,红彤彤的天边与熊熊烈火照亮了大营附近的影子……马越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那一片片黑色向大营移动着,必然是黑山贼的大军在冲击关东联军的营地。
“快,叫醒各位将军!”马越头也不回地抓住那个守卫营地的覆甲卒推了两步,见没有动静,回头怒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妈的,老子想坐收渔利,可没想让关东诸侯都被张燕一锅宰了!
如果没了关东诸侯的牵制,凉并联军不到两万的兵马独自对付数逾十万的黑山军,恐怕这仗要打到后年去!
“将军,您的兜鍪与甲靴……”覆甲军卒见马越发怒,慌忙地跪伏在地双手捧着马越的将军兜鍪高过头顶。
马越看了一眼,怒气便自己消散了,接起兜鍪看了小卒一眼温声说道:“快去吧,叫醒所有将军。”
覆甲卒咧嘴笑着应诺,起身跑开。马越这才收拾心情穿戴齐了甲胄,唤另一个军士跑下邙山,传令大营剩余军士穿甲备马,准备作战。
一干凉并武人在睡梦中被唤醒,一听马越相招尽管百十个不愿起身也都来不及穿戴盔甲地奔了出来,董卓满面不快地对马越问道:“三郎,到底什么大事让你这会儿叫醒某家?”
马越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臂指向火光冲天的关东大营。董卓顺着马越的手臂望见初生的太阳露出红光与关东联军大营的冲天大火交相辉映,更看见了绵延不绝的黑山军几乎将整个营地团团包围,强劲地冲击着营地各个方向,黑山军根本不需要任何攻城兵器,只需要用身体冲撞大营便能将碗口粗的巨木结成木栅推到,他们的人太多了。
在这种谁也没见过的攻城方式中,董卓感到不寒而栗,他的脸变得像马越一般阴沉,看着悍不畏死的黑山军冲击关东联军的营地……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收起目光,董卓和马越的眼睛撞在一起。回首,董卓看了一眼身后衣衫不整的凉并武将转身抬起手高呼一声,向营地中走去。
“披甲,备马,扛刀。娃儿们,跟着马三郎杀贼!”
……
刘备是个很不会引起人主意的家伙。曹操这样想着,最开始见到刘备,是在旋门关下,那时刘备麾下那个叫做张飞的莽汉还在城下叫嚣,竟敢骂自己和乐进是两个黑矮子。后来刘备出来十分谦卑地道歉,说明来意令曹操感到怀疑,也感到欣喜。
他曾听过刘备这个名字,那是他任济南相时的一个安喜县尉,太懒的督邮因索要银钱不行要沙汰这个名叫刘备的县尉……十常侍掌权时期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可这个县尉没有卑躬屈膝,更没有奴颜媚骨,而是将那督邮绑在棍子上抽个半死。
这个本该在冀州反贼公孙瓒冀州牧韩馥作战的刘备说,身份低微的他并没有得到皇帝命他勤王的诏书,但黑山军攻入洛阳令皇帝颜面尽失,大汉的皇帝不需要发布诏书,在这种时候每一个大汉子民都该站出来剿杀黑山军,哪怕势单力孤。
曹操心里发笑……这个时代的人不常常将热爱国家放在嘴上,因为说出来很多时候会令别人觉得虚伪。人们更乐于将欲望放在权势与地位,至于天下?那太重了,应当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每个人都像个弱者一般逃避着天下正在发生的问题,每个人都觉得保家卫国是那些强者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刘备居然告诉自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你不怕因率兵越境,战后会被朝廷处罚……”曹操端起酒樽,笑眯眯地对刘备问道:“甚至处死吗?”
“生为天下人,死为天下死,备,死而无憾。”刘备拱手,通常人们说出大义凛然的话时在脸上会带上慷慨激昂的表情,可面前这个男人没有,仍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如诉说一件极为平常有趣的小事一般嘴角带着笑容。说罢看着有些呆滞的曹操,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曹使君勿怪在下妄言,只怕低微的身份让在下连为国而死的机会都没有呢。”
曹操却不在意,拱起手来将一尊摆至刘备眼前,说道:“壮志壮哉,壮士请饮!”
“若战后有人因此而埋怨你,就报说你是我兖州牧曹操的部下,曹某自与他们理论!”
这个瞬间曹操恍然觉得刘备只是生于微末心中却有着强者志向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只要有一个机会就会一飞冲天!
‘国道不亡,吾道不孤啊!’曹操饮下烈酒时眼中含着热泪,多少年未曾见过热爱大汉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了?人们为了自己心头的欲望与唾手可得的利益相互残杀,谁又看见大汉绵延四百年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正相先汉将亡而后汉未起之时,只是这个时代没有中兴的光武,大汉的江山又要靠谁来拯救?
靠你,靠我,靠他!
人们常常将大汉挂在嘴边,但当大汉出现危机时只有寥寥数人站了出来。在曹操看来,这便是有人名留青史,有人泯然消散的原因。
这一夜,曹操很久才睡去,他与刘备不过喝了两樽酒,但却说了很多的话。两个同样对大汉一片赤诚的男人最困倦极了时躺在行军榻上抵足而眠,他们知道,当他们再度醒来时等待他们的是惨烈至极,尸山骨海的战争。
但他们同样觉得,在生死存亡到来之前,上天会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时间,让志同道合者谈一谈,如何以手中现有之微力,挽大汉之危机。
只是曹操和刘备都没有想到,生死存亡,会来得这么快!
天色将白之时,临阵战将后又在军帐外披甲守卫一宿的张飞一把扯开帐帘,一声令人心战栗的虎吼将二人吓醒。
“兄长,黑山贼放火了!”
抬起头,望着被扯碎的帐帘,曹操看见正在泛白的黑夜中,熊熊燃起的大火。
这章有点私货,发的晚了不好意思。另外,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五章愤怒公牛
火光冲天里,曹操一拳擂在帅帐旁的聚兵鼓上,发出巨大震响的同时也令他拳头生疼。
“聚兵,玄德,聚集你的军士,咱们要冲出去。”火势越来越大,澎湃的热气好似浪潮一般一阵阵袭来,让曹操感到头晕目眩。“夏侯兄弟,去把陈王找出来,帅帐,帅帐!”
说话间,帅帐已经烧着,陈王刘宠却没有一点儿动静。令曹操感到心慌不已。
“曹使君,在下的兵马被列在营地最北,怕是聚不来了。”刘备仓促之间聚拢了百十名军士,环顾左右说道:“南面,西面,北面尽是敌军,只留下东面一个缺口。”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了,没有加上一点自己的判断。三面合围,只余东面出口。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黑山军仓促之下来不及围堵,另一个便是黑山军故意在东面留下缺口,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汉军自己往里面跳呢。
市井出身的刘玄德深知,不说不错与少说多做的道理。
“不行,咱们的兵马不够,只怕东面的路未必闯得过去。”曹操麾下的将军众多,聚兵有术,不过才堪堪聚集了千余兵马。当然,这些兵马可不是他的兖州兵,而是乱七八糟哪里的军士都有,有黄琬的豫州军,也有张扬
“兄长你看,是徐都尉。”慌忙中听到张飞一声喊,刘备顺着他的手臂指向的位置看过去……一支数千人的部队在火焰环绕的大营中踏步而来,肩上扛着兵器,身上简陋的皮衣布甲也没拉下,一面书着刘字的大旗尽管被火焰烧去了半截,仍旧高高举着,好似混乱中塞给关东联军士卒的一颗定心丸,周围混乱逃窜的士卒见到之后纷纷向着军阵汇聚,不过片刻光景便聚集起庞大的军阵,在营寨中几乎难以行走。
“玄德,那是你的部下?”曹操惊诧莫名,在这种夜袭下做都尉的,而且还是将营地扎在最北端的都尉,能保全自己着实不易,何况还聚拢了全部的兵马一路走到这里,这一步走的太妙,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稳定住混乱的军心!“这个将领叫什么名字,未曾想到玄德部下竟有如此良将,真叫曹某人羡慕的紧!”
能不羡慕吗?曹操手底下能人说来是不少,跳着脚冲锋在前的乐进,还有那一群宗族兄弟,夏侯宗亲,各个都能拿得出手。但未曾见过如此出众之人,行军之间颇具章法,明显是久居行伍的正统将军,与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二把刀可不一样。
“下将徐荣来迟,请国相责罚。”说话间,那明显上了岁数的徐姓都尉便已经引军至此,一条条收缩防御的军令快速地传达下去,一个个冀州老卒快速拉着各地的溃兵布好防御姿态,围绕着兖州牧曹操的帅帐布置出一个庞大的防御型军阵出来,接着大步走到刘备面前单膝跪拜拱手,随后才起身对曹操拱手道:“末将平原都尉徐荣,见过阁下。”
曹操及身旁一干将领已经呆的说不出话来了,瞧瞧人家的礼仪风范。曹操看着徐荣就感到浑身的寒毛炸起,此等良将,若在我曹孟德麾下……该有多好啊!
“徐兄,这是兖州牧曹孟德,你难道没听过他的名号吗?曹使君勿怪,徐都尉心性纯实。”刘备向曹操告罪,这才对徐荣温和地问道:“可有受伤?”
徐荣轻轻地笑了一下,摆手示意无事。曹操也反应过来了,拱手笑道:“曹某人绝不是心胸狭隘之辈,何况徐都尉并未做错什么。徐兄,在下曹操,曹孟德。”
曹操是明白了,这个刘备很厉害,尽管他的优点除了一腔报国之外没有那么明显,但仍旧被曹操发现了一个不是优点的优点……刘玄德,是将身边的男人当作女人去对待,这般的温声细语询问下将可有伤势,在哪个诸侯身上能看到?只有刘玄德!
“事不宜迟,玄德,你遣人寻找陈王。我则命手下继续聚兵,东面是绝对不能去的,但如果咱们人多,能够由西面冲开他们,咱们直接取敌军营地!”曹操挥手定计,呼唤夏侯兄弟及一干曹姓武将四处聚兵,自己则拉着发号施令的刘备举着两面盾牌登上箭楼,俯视四方。
这个时候登高台是很危险的行为,但也只能登上高台才能看清楚营地中的状况。
“陈王的营地受损颇重,只怕战车被黑山军烧坏不少。”曹操看着远方的营地,突然之间看到那架深陷敌军之中的黄金战车,猛然喝道:“曹子廉,速速领兵将陈王救出!”
曹操在上面发令,刘备也不落后,高声对徐荣与张飞说道:“翼德,领兵协助,务必将陈王救出!”
呼和之间,两剽人马朝着二人所指的方向冲锋而出。
突然间,曹操皱起眉头望着远方,对刘备说道:“玄德,那是什么?邙山之下,那是奔来的兵马吗?”
刘备定睛一看,邙山之下大片的烟尘茫茫而起,一道道奔袭的土龙好似邙山崩一般滚滚而下,直奔此地。
“曹,曹使君……那好像是兵马,很多兵马。”
刘备不敢置信的眼睛中倒映出一个个人马覆甲的身形。
……
“竖起大纛,排出纵列,冲击敌军!”奔驰的骏马上,恶鬼面甲下的马越声音有些翁气,左右指挥着覆甲重骑变阵,扬着手中战斧呼喝道:“轻骑三路,抛射箭矢,撕裂敌阵!”
随着一声声号令奔驰中伴着漫漫黄沙传出,前列覆甲轻骑猛然加速奔驰,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分为三股,纷纷将自马背上的箭囊中取出箭矢搭在弓上,口中带着凉州羌人特有的呼哨冲向蜂拥围攻关东营寨的黑山军。
“重骑六路,边缘突击,不要掉队!”马越回首看了最后那千余人的军阵,对为首的将领打了个手势,得到点头的准确回应后,撒开缰绳,口中喝道:“重骑冲击!”
庞大的骑兵军阵刹那间分出一半最威风的重骑,在战场上铺开,每一骑都间隔着十余步距离,几乎将整个黑山大军的侧面裹住,十余丈的大纛迎风而起,上书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凉州覆甲!
当重骑分散之后,最后的覆甲骑向前再度冲出千余步的距离,统一勒马。这些骑兵与先前的覆甲军有所不同,他们的骏马不着片甲,骑手却武装到了牙齿,身上的甲胄甚至要比重骑覆甲更厚,也更加坚硬。邻近敌阵千步,为首的将领驻马在此,看着轻骑一次又一次地弯弓将箭矢倾泻在黑山军的头上,一排又一排的黑山军甚至还没摸到覆甲军的影子便倒下了。
紧接着,轻骑左右散去,迂回到军阵边角上截杀那些想要回援后军的黑山军士。轻骑人数不多,堪堪两千余人,但每一骑都带着三袋箭矢。这个三袋箭矢是凉州军经过无数精锐弓骑测算出来的数量。一袋三十二支羽箭,如果覆甲轻骑射完了三袋箭矢战事仍旧没有结束,那便不必再打下去了。
经过覆甲轻骑的抛射,已经初步时黑山军的阵线出现漏洞,不再那么紧密,甚至达到了预想之外的效果。凉州军中除了昨日站在山间观战的将领们,很少有人知道黑山军昨日被陈王刘宠的弓弩战车大阵如何摧残,成片成片的袍泽倒下,可谁都没有办法,那种血肉之躯对抗弓矢的无力感令他们绝望。
以至于,今日覆甲轻骑奔出阵线洒下第一波箭矢时,黑山军的阵线就已经乱了。
下面,是覆甲重骑的表现时间。六路铺开的重骑,每一路都有超过五百骑的数量。他们奔驰的速度很慢,甚至就像一头头发怒耕牛一般缓慢,但同样的,他们的撞击力也像发怒的公牛。瞒着铁蹄践踏的轰鸣之音,一骑骑覆甲撞入黑山军的军阵之中,这是实打实的硬憾。
追溯意外的战斗中,几乎从来没有指挥骑兵的将领在面对以少击多的状况下命令骑兵冲阵。骑兵在大多时候都只是战场上的辅助单位,主力仍旧是弓弩步卒,但这一战,被颠覆了!
重重甲浪翻滚着这撞入一望无际的黑山军中,每一骑面前都上演着几乎同样的情景。最先被骏马撞到的黑山军士胸口或是脊椎发出断裂的脆响,接着身子砸翻后面数名袍泽倒飞出去,惊慌失措的黑山军士开始逃跑,却逃不过发怒的公牛尖锐的立角。巨大狰狞又满是锋利寒光的战斧抬起,落下。发出轻鸣的短剑抽出,刺下。性命在片刻消逝,崩溃从黑山军阵的后方开始,蔓延到围困营寨的中军,甚至影响到正与关东联军短兵相接的前军。
曹操与刘备压不住内心的惊喜与震怖,战场在他们二人眼中更为直观,那上万名凉州骑兵各个剽悍残忍地像地狱爬出来的阎罗,将数以万计的黑山军驱赶地好似浪潮,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自己的前军,现在的黑山军已经不是军阵了。
那是一伙真正的乌合之众!
两个在历史上名震天下裂土封王的男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与喜悦,一扇象征着天下武备的新世界大门在他们眼前打开。二人几乎同时转过头,高声喝道:“全军冲击,西方!”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六章黑山溃败
cpa300_4();战场的局势,在西凉军加入战争的瞬间扭】
凉州覆甲大旗所过之处,到处生灵涂炭,铁蹄踏过,不留首级。这是一面倒的屠杀,黑山军拙劣的兵器除了砍马腿之外根本无法对包裹在铁甲中凉州覆甲军造成一点儿伤亡。
反倒是人没死几个,战马在战阵中被砍翻不少。
可凉州覆甲靠的并不是他们的马匹,即便落马,但凡不被骏马压住身子,覆甲重骑可以在瞬间进入角色,操着战斧继续砍杀惊慌失措的黑山军。
随着曹操与刘备的同时下令,夏侯惇督着从营寨中聚拢来的数千各地军卒吼叫着向破营而入的黑山军发起反冲,徐荣接到命令后却并未十分急切地向黑山军冲锋,而是督着兵马快速迂回,由大营正中避开黑山军的攻势,绕道偏北方向的缺口,快速斩杀为数不多的军士后由侧方杀出,直击黑山军中段。
隔着重重阵仗,周仓提着战刀砍倒几名操着豫州口音冲来的汉军,抬首望见那个在黄金战车旁护驾的黑袍汉子。他认得他,便是化成灰他都记得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与黝黑的肤色。
张飞,张翼德!
提着战刀,指挥左右黑山军士三面包抄,周仓向着陈王刘宠的战车一步步走了过去。
砍头换命的兄弟裴元绍便是昨日死在攻杀这架黄金战车的主人的路上。今日,兄长替你把路走完!
这个时代一介黔首做个叛党有多辛苦,周仓尝过所有的心酸。
张角、张宝、张梁、裴元绍……他曾热爱过的人,一个个地消失在生命里。
马越、曹操、张飞、皇甫嵩……他深恨着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死在他面前。
有时这个坚毅的关西汉子在夜里会像个孩子一般引了过多的酒,埋怨老天为何不曾给他一点运气。论武艺,论忠心,论虔诚,他周仓又差过谁?
可终究啊,生命里少了那些许的气运。
求不得。
但他依旧虔诚,虔诚地相信老天会给在某个时候给他一点气运。
“渠帅,不能冲了!”只邻近百余步了,他要堂堂正正地将张飞斩杀于马下,却被身旁的黑山老卒拉住一摆。岁月给了他们这些离经叛道的黄巾党徒太多的摧残,愁苦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喘息之余指着西面说道:“后面的兄弟全乱了,凉州的马越带着漫山遍野的铁骑冲了过来,北面也乱了,汉军正组织冲锋,咱们的大军被分割开了渠帅!”
每一次,眼见着胜利的一刻即将到来,却每每出现意外,周仓的脸在瞬间变得狰狞可怖,满面的虬髯根根竖起,一把扯了额头的黄巾操着砍刀怒道:“马越来了?”
举目四望,方才还结阵攻打营寨的黑山军们已经像没了头的苍蝇一般在纷乱的战场上乱窜,那面黑红色的凉州覆甲大纛也如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现在战场的最西边,带着让大地震颤的铁蹄声攻杀而来。
大贤良师在天之灵在上,降下神雷劈死这些王八蛋!
汉军的集结也完毕了,在战场正中结成军阵对黑山军形成反冲。西面有马越的凉州覆甲军的冲锋,那是一支非人力所能阻挡的军队。北面亦有一支汉军打着刘字旗号欲图杀穿整个军阵,若不是军阵混乱,几千人的小队不过片刻就能被灭掉,但如今黑山军尽管还有**万人,可这**万人左右推搡,你前我后,根本无法形成打仗的号令统一,分成无数个小到几十人,大到数百人的小型阵列被人一个又一个地击溃,冲散。
这仗怎么打?
“妈的,那些渠帅一个个都是白痴吗?”好好的胜局,偏偏因为互不统属输了,而且是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之下输得惨不忍睹,周仓焉能不气?他才刚说完,身旁的黑山老卒便愁眉苦脸满含悲戚地说道:“于帅想阻住铁甲骑兵的冲势,率部众被战马硬生生地践踏致死,曲帅随后被凉州军中骑兵用斧头劈死。张帅死在北边汉军的反冲中,王帅被流失射中脑袋,孙帅在北面……”
“别说了,就告诉某,还有谁活着!”周仓被混乱的战场吵得心浮气躁,仅仅片刻时间那张飞便护着陈王的战车向北于反冲的汉军汇合,天赐良机错身而过,但周仓根本连忧伤的机会都没有,这一仗败得彻底,听黑山老卒这么一数,各个黑山渠帅死去打半,难怪没了统属。也不等老卒答话,周仓已经扬刀对周围亲兵喝道:“那几个骑马的,奔赴各地,跟全军兄弟说,向南撤退,向南撤退!”
适时,黑山老卒拱手说道:“渠帅英明,南面李帅还活着。”
周仓白了一眼,督帅大军先行向南奔走。这不是废话嘛,南面根本没有敌人,你让李大目怎么死?
而就在周仓调度黑山大军向南迂回时,自洛阳以西一支精锐骑兵正在长途奔袭着。
这支并州牧董卓麾下的精锐兵马鱼龙混杂,有七百多个屠格武士,九百多名南匈奴骑手,其间还有数不清的羌人、长水胡族。这些汉子形貌各异,但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体态矫健,各个都雄壮非常。可以说,自从董卓在并州掌权之后,整个州域中武艺最强的汉子便被这个二十年前便以勇武在西北扬名的州牧招致麾下。
而其中最骁勇凶悍者,择选入飞熊军,接受并州校尉郭汜最残酷的操练,成为了今日这支军队。
而在其中,亦有七百重步兵骑在马上,打着‘陷阵营’的旗号。他们是并州别驾从事吕布的精锐部队,悉数由高顺统领,人皆重甲持弩,环刀短剑应有尽有,甚至人人一匹骏马不为冲锋,只为机动。
这五千并州骁骑的目的地,正是主战场的最南端——截击黑山溃军,就是董卓此次下达的军令。
董马二人皆是身经百战的统帅,这天下或许有以同样数量质量的军队击败董卓的诸侯,或许也有以同样数量质量的军队击败马越的诸侯,但要想找一个能击败由董马二人统领的军队……便是戎马一生的皇甫嵩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
更何况,这天下有同样数量的条件下,与凉并精锐达到同样战力的军队吗?
周仓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尽量将大军聚集,同样向南开进。覆甲军与汉军同时在后方穷追不舍,一次又一次地咬住黑山军的尾巴,一次又一次地绞杀干净。
撤离关东联军大营的路不过短短八里,却令周仓走得像二十年那么漫长。
一个铁打的关西汉子,每时每刻都有自己的生死兄弟长眠在撤退的路上,皆是因为没有断后的将领,士卒们只能没头没脑地跟着大军向南跑,没人组织便只能一步一步地将后背留给敌人……没有侧翼,没有中军,没有先锋,没有后军。
周仓不止一次地想要自己返身回击敌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一旦回击,胜败两说。即便胜了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如若不胜,则黑山全军即没,仅余张燕埋伏在东面的两万兵马,在黑山中谋求生路的百万老弱将无兵可依,甚至连冀州牧韩馥都打不过,一旦黑山被破,百万生灵必将被抹去。
他周仓一人赴死容易,但他不能不顾袍泽、不顾父兄地孤身赴死。
正是这个信念,让他执意向南撤军。他要找到李大目,将率领全军撤退的重任交给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心无负担地与后面那群草原上穷追不舍的饿狼决一死战!
大好男儿,哪里有跪着生的道理?
留下漫地残肢断臂,黑山军艰难的溃逃之路从逃出整个关东联军诸侯营地才刚刚开始。
“李帅,大军交给你了,周某断后,快!”周仓在战场上匆匆一眼见到骑在马上的李大目,急冲冲地喊了一声,便看到李大目满面震惊地指着北方说道:“周帅,快向东撤,撤军啊!”
话音刚落,李大目已经驱赶着数千部下一路朝着北面奔驰而去。
在北面浩荡的烟尘中那面张牙舞爪的并州董字大旗已经近了。
周仓刚刚激起的满腔死志,被李大目一个反冲的背影打消地一干二净……黑山军,又少了一员战将。
“向北撤,告诉弟兄们,能跑多快跑多快,李帅撑不了多久了。”周仓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反杀回去的心愿了,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尽量多的袍泽跑,跑向青州,或是跑回冀州。“张将军在东边设伏,能够截击汉军,快向那边跑。”
李大目,又能阻挡多久呢?
数千嗷嗷叫着冲向并州军的黑山军士在两军相邻五百余步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数百名覆甲的重骑下马,迅速排列成三排阵线,从背后举起负着的大弩,蹶张上弦。
崩射声中,李大目早已顾不得生死,用嘶哑的嗓子高声吼出,“黑山儿郎们,冲啊!”
数百支强劲的弩矢没能阻挡黑山军的冲势,尽管中箭的军士再也不能站起来。
一场厮杀,无可避免。
吕布抖了抖戟上的鲜血,看着马下那个黑山渠帅一双浑圆的大眼睛还在无力地睁着,提起缰绳打算继续冲杀溃逃的黑山军,却被一旁满面笑意坐在马上的董卓叫停了脚步。
“奉先果然好武艺,不必再追,教这些蝼蚁跑。”董卓目光望向巍峨的洛阳城,笑着说道:“走,咱们该去看看那些诸侯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七章吕张拼斗
喧闹的营地,关东诸侯的兵马被黑山军数次冲击,散乱各地的将军东奔西走,才勉强将未死的士卒重新归拢到一起,重编军队。
豫州牧黄琬,在突袭开始时聚兵不及,只得督帅亲卫冲上阵线,不幸身死阵中。
令人悲哀。
有真才实学的大臣应当在朝堂上辅佐皇帝,而不应凭着本不出众的武艺仅靠一腔热血与满心的气节去与贼寇一分生死。
这是马越的见解,而不属于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讲究气节,讲究忠诚。
才华之士死于刀兵,才是最令壮士扼腕的事情。
董卓与马越的做法不约而同,击溃黑山军后二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追击,而是直奔关东诸侯大营,面见几位应诏而来的关东诸侯。
“你们为什么不继续进攻,杀退贼寇?”诸侯大营中,陈王刘宠大发雷霆。被黑山军冲入大营,连翻交战他的战车满是刀劈斧凿的伤痕,身上的衣襟也狼狈不堪地混乱系着,手指着东面对董卓喝骂道:“追击下去便是大胜,董仲颖,你为何不追?”
董卓身后的吕布握紧了掌中长戟,华雄哼出一声,跃跃欲试。李傕默不作声地环视左右……郭汜来得最为简单,行为也最是实际。只是闷不吭声地向前走,整个飞熊军都随着他的步子,他向前走一步,五千飞熊军便踱马前行一步。
郭汜直直地走到陈王刘宠的车驾前,没有说一句话,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刘宠。五千飞熊军向驱赶蝼蚁一般将隶属于关东诸侯的士卒赶到一旁,一个个提到携弩地将一众关东诸侯围了起来。
董卓坐在马上,庞大的身躯压得雄健的骏马抬不起身。伸出一只胖手揉了揉耳朵,董卓不耐烦地说道:“陈王殿下,您说的啥,董某没听清。”
刘宠的战场旁,曹操刘备等人握着兵器虎视眈眈地望着董卓与他的并州骑兵,思虑着若与并州军开战要如何脱身……关东诸侯联军在经逢大战后根本无力再对决并州骁锐,刨去战死者与伤员,所余下的不过万余兵马,看兵装与状态,只怕他们都不是并州军的对手。
北方军事集团都有一种同样的战术指导思想,擒贼先擒王。大战之中择选猛士督帅快马轻兵直取敌方中军,斩其主帅,夺之大纛,使敌军失去指挥。
基本上凉并幽三州的军队中都有这样的先锋之将,刘备军中的张飞,就是长时间担任这一角色的武将。
刘备瞥了一眼张飞,幽州出身的八尺黑汉轻轻颔首,手臂拧了一下掌中蛇矛,便打算扭身而上。
董卓满眼的笑意看着刘宠,对身旁众将与关东主将的小动作一点儿都不在意,这是首领与首领之间底气的对决,下面的小家伙想胡闹些什么,随他们去吧!
“别动!”张飞方才抬起蛇矛,根本都来不及踏步奔出便见董卓身后策应的那名身量奇高十分英俊的武将挺着长戟指向自己,跨着骏马高高在上地用那双微微发蓝的眼眸盯着自己,勾起嘴角笑了。“想动手?牵你马来,打过一场!”
张飞转头看了刘备一眼,转身牵马,奔马便要与吕布战个痛快。
见此情景,董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就是要来做黑脸,一个人给整个关东诸侯来个下马威,教他们入洛阳之后消停一点儿。
‘快打吧,快打吧,再过不了多久老好人可就来了’,董卓看着陈王刘宠脸色一会儿青白一会涨红地很是满意,在心里暗自嘀咕着。马越的兵马在击溃黑山军后前往邙山营地押运辎重,至多半个时辰就过来了。既然要拱卫马越入主洛阳,坏人肯定就要自己来做。
得教关东诸侯知道凉并联军的厉害才是!
“奉先啊,既然那员小将打算动动手,那你便陪他练练吧,千万莫要伤了对方,知道吗?”董卓假惺惺地笑了,那个打算突袭自己的小将便是昨日快马冲锋督着十余骑硬抗数倍于己的敌军,坐在邙山上被马越亲自言明除了吕布谁都打不过的存在。
否则那一干并州武士早就一拥而上了,开玩笑,老子面前能由得你得瑟?
思虑之间,张飞已经跨上黑马,整个人宛若一道黑色流光冲向吕布,一柄丈长蛇矛直取胸腹,让人避无可避。
马上最可怕的进攻路数并非直取首级,落点太高,无论是仰身还是俯身,甚至左右躲避皆能错开,但直取胸腹出手便是杀招,人在马上,若想躲过便要翻身做出很大的动作,即便一击不中也要被后面的攻势做缠住,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躲避这种攻击,最简单有效的只有一种方式,以强大的力量崩开对手的兵刃。但这种方式张飞几乎从未想过,戎马数年,无论黄巾还是冀州军,又或者是乌桓人、鲜卑人,他都有过对阵经验,行的又是战前先锋的路数,所历尽是最凶险的战阵,每一次稍有不慎便要脑袋搬家。
冲阵数十次,还未曾见过膂力能与他并驾齐驱的汉子,能避过这一矛的人都屈指可数,往往都是矛至,敌军先锋便被捅出个窟窿。
他的蛇矛也属于马槊的一种,首有破甲锥,尾带十八斤配重。沉重的绝世凶器辅以胯下鲜卑骏马以及张飞两臂一抖的千斤巨力,哪个能挡?
然而,张飞碰上的是这个时代天下唯一的武将,后世称之为战神的吕布。
“锵!”
巨大的声音震彻战场,吕布的坐骑向后顿了两步,身子一矮随后再度挺起,而马上的吕布纹丝不动,只是双臂挥着长戟定在身前,面部有些使力过度的潮红,但脸上仍旧带着些许残忍的笑意,“只是这样吗?来呀!”
一声轻斥,吕布收回长戟,猛然以更快的速度挥击而出,直刺张飞小腿。
这一次,吕布仍旧没有催马。
张飞看着那长戟上的小枝越来越近,他的腿不能躲,一旦躲开他的战马必然受伤。
武人争斗,若连骏马都保不了,哪里还用分出胜负?
当下张飞一提蛇矛,翻着在手掌中挥舞一圈,蛇矛首端撞向画戟的时机刚刚好。
然而,这仅仅是吕布的一个变招,就在蛇矛即将撞到画戟首端时,画戟猛然回撤,猛地斜斜向上斩去。
画戟是非常可怕的兵器,对身体要求条件很高,因为进攻方式多种多样,熟练的画戟武士便能同样地熟练始终枪、矛、剑、斧、刀等多种兵器。一个武者穷其一生,能练好一种兵器便已然人中翘楚,而选择画戟这种兵器,便决定了砍刺抹挑皆备,这是一种尴尬的境地。因为若是自身能力不足,使用这种兵器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论挑刺,戟并不优于枪矛,论斩抹,戟亦不如刀斧,论重量,戟也比大多兵器重得多,强大的攻击力必然决定相对缓慢的挥击的速度。
但画戟集中了这些兵器的优点,面对枪矛可砍劈抹斩,面对刀斧可挑刺挥击,这是一种奇怪的兵器,决定了使用者不是庸人便是高手。
吕布显然是后者,随着张飞接二连三的攻势被吕布化解,接下来二人的战斗便被吕布掌握了节奏,一杆蛇矛只能跟着画戟走,一次次变招,一次次追逐,一次次想要进攻却不得不回防。
对张飞而言,与吕布这样的武人对决实在太过难受,无论自己的兵器去向哪个地方,都是要由那杆画戟说了算。
而吕布,则越战越勇,英俊的脸上血红已经推下,宛若闲庭信步时而催马时而踱步,尽管短时间内他无法拿下张飞,但张飞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在场中诸人眼中,这是一场惊世的对决,几乎所有人脑中所想的都是戟矛居然还可以这样用,若说先前并州诸将对于马越所说张飞只有吕布可以匹敌还尚有不服,如今却各个都在内心里称赞马越的识人之明,这张飞果然不可力敌。
君不见吕布一次次的攻击,换了等闲人谁能阻挡?
张飞却一次又一次地阻挡得当,还能趁机反攻几招,这就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二人打得如火如荼,两方人马各自紧张地看着场中二人长兵上下翻飞。刘备最为紧张,握紧了汉剑坐在马上两腿夹得紧紧的,时刻担心张飞出现什么闪失……若张飞出现什么闪失,他说什么也要奔上前去救下张飞。
曹操则是看着场中拼斗的二人,心里不住地想着自己麾下可有媲美二人的武者?乐进沙场先锋尚可,但武艺比之吕张还差上些许,夏侯兄弟也是一般,曹家兄弟更是要弱上一筹……算来算去,曹操惊觉自己麾下居然没有能与天下武者并驾齐驱者,不禁为之扼腕叹息。
同时,他瞥眼看了一眼刘备,这刘玄德容上天降下多好的气运,身边竟有如此猛将!
正当二人比斗几近白热,矛戟翻飞打出火气之时,自大营西面传来嘹亮而高亢的军乐,带着铁蹄的震动,众人翘首以望。
凉州覆甲的大旗,在空中飞舞。
旌旗蔽空,铁骑万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八章是尽插汉旗
御万众带甲的马越在铁骑簇拥中出现在众人眼前,剽悍凶蛮的并州骑兵统统让开一条通路,供马越直抵中军。
掀开骇人的恶鬼面甲,马越皱着眉头看着场中拼斗的二人,抬起一只手臂,响彻军中的嘹亮军乐戛然而止。
“怎么这就开打了。孟起兴霸,分开他们。”猛地一下军乐停止,使周围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也使得马越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地清晰,众人只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吕布张飞,还不住手!”
随着这一声饱含辅国将军威势的斥责,马越身后飞马奔出两员身子覆盖在铁甲中的武士,策马奔至张飞吕布拼斗的正中间,一个抽刀一个架矛,在场中发出两声金石之音。
激斗打出火气的二人岂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哪怕二人听到马越叫停的声音,但已经挥出的兵器想收也收不住,当下便砸在马超与甘宁的兵器上。
“好汉子,力气真大,哈!”甘宁奔马擎刀,堪堪挑开刺来的蛇矛,笑着喝出一声,收刀拦在二者之间。
在他身后的马超就不是那么好受了,尽管马超身骨早已长成,武艺也尽得名师传授,但终究在马越的看护下少了几分历练,吕布的戟虽然被挡下,但仍旧被砸得有些气血翻滚,踱马横在中间藏在身后握着铁矛的手还有些发抖。
“并州牧董卓,拜见辅国将军。”董卓好似后知后觉一般,在马超甘宁二人拦下张飞吕布后才转过头,看着马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滚鞍下马,拱手对马越恭敬地作揖道:“贺此战大胜!”
马越没有说话,脸上仍旧带着未发泄的怒气,但心里却对董卓此举看了个通透。董二哥这是在帮自己立威呢,试想他嚣张跋扈的并州牧逼的一众关东诸侯脸色青红,却唯独对自己这远离朝堂多年的辅国将军毕恭毕敬,那关东诸侯该如何呢?
董卓话音刚落,包括吕布在内周围并州派系的武将、还有周围那五千并州骑兵统统下马,单膝跪地山呼拜见辅国将军。
这还不算完,并州兵马一下子全部跪伏在地,伴着山呼之音,许多摸不清状况的关东联军也纷纷下拜,一时间大营中只有刘宠等寥寥数人还站着。最后干脆,刘宠走下战车,兖州曹操、平原刘备、徐州陶谦等人纷纷下马,躬身见礼。
这是马越自任辅国之后从未有过的感觉,刘协登基之日,百官公卿下拜,由他亲自带着对列,无论三公九卿还是文武大臣,都要站在他的身后。
但那时的感觉仍旧没有此时震撼。
马越翻身下马,迎着躬身的刘宠走去,抬手将他扶起,笑道:“陈王免礼,您算在下半个师傅,如此下拜岂不折煞在下。”
“孟德兄、玄德也都快快起来。”马越一面拉着众人起身,一面对众人说道:“诸位都是此次勤王击溃黑山的功臣,马越如何当得起诸位大礼,快都起来!”
招呼众人起身,马越这才踱步到董卓身前问道:“仲兄,冲突因何而起?”
董卓看了刘宠一眼,说道:“董某论官位与各地诸侯平级,此次前来勤王除了将军您尽是州牧,您下令营救各地诸侯,大战得胜他们内心不存感激也就罢了,竟还质问董某为何不追击敌军……董某也没说什么,他们竟遣那黑汉持矛欲刺董某,奉先气不过,便与他打了起来。”
马越闻言皱起眉头,神情对此不太相信。凉并之人本就嚣张跋扈,向来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绝无让别人欺负到脸上的机会。若依照董卓所说,那不成了关东人嚣张跋扈,搞的关西汉子颜面尽失了吗?环顾左右,并州骑兵将一众关东各地州牧、武将围得水泄不通。这简直就是一言不合全部屠戮的架势,实情能像董卓说的那样?
于是,他将目光转到刘宠脸上。
谁知道,面对董卓在马越眼中胡搅蛮缠一般的说辞,刘宠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半晌拱手说道:“本王多谢辅国将军与董使君前来援救。”
竟是真像董卓说的这样?
马越不知,刘宠心里想的可和他不一样,很明显这董卓就是马越的人,眼下对方兵强马壮,各地诸侯兵马加在一起都没有并凉二州的兵马多,很明显此次辅国将军马越就是带着入住朝堂之志来的……来之前陈果香骆俊就对他说过,这次黑山军围攻洛阳的情况有些蹊跷,一定有诸侯带着别样的心思步入洛阳,劝告他事事谨慎。
因此,刘宠压根没打算跟马越强辩什么道理,更何况他确实是没有道谢反而责怪董卓。
这是被旁人的爱戴吞噬了啊!
权力是一头老虎,当老虎牵在手上想咬谁就咬谁的时候,谁还能心甘请愿地将手里的虎放跑呢?
但面对这数余过万的覆甲骑兵,他不想放也得放……从马越领兵前来的这一刻,他便不能继续做这各地诸侯中的王者了。
“禀将军,在下愚见,先前各有对错,望将军秉公处理。”刘备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陈王未曾致谢,但董使君的部下一样将我等围在中央以势压人也是不假的。”
“嘿,玄德,多年不见。”马越摆了摆手,他知道刘备是个公正的人,估计刘备口中说出来的就是实情了。此次事件让马越联想到了许多东西,就比如关东许多人仍旧仗着学识渊博将关西人当作随处可挥的刀子去凌驾其之上地使用,以一种驾驭的心态去与之相处。而关西武人经过一次次胜仗与东西军事碰撞后渐渐摸索出了一个道理……关东诸侯在战争中表现普遍弱于关西。
双方并非发展到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是单纯的关东诸侯思想仍旧停留在太平盛世的那种感觉,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纷乱的天下带来的必然是武夫的地位提高。
如果连命都保不住,文化对人而言并没有一件铠甲来得有意义。
这是关西与关东、武夫与文士最关键的矛盾所在……但让生活富足的文士与刀口舔血的武夫平起平坐谈何容易?
方法只有一个,将文士的生活拉到与武夫同样的环境下,让他们知道武人的优势所在。但问题出在这样的结果只能是战争……正统文士大多会带着那点儿骄傲之心即便居于陋室亦仍旧看不起武士。
“各诸侯副将整备营地,诸君请跟我入帐。”马越抬眼看了周围,人多嘴杂,有些事情说不得。便招呼各地诸侯与他一同入联军大营帅帐,留下各自的兵马自行扎营与此。“玄德兄也请入帐。”
到底是一军首领,尽管马越还不知道刘备一个伪国相怎么也来勤王,但到底是刘备,他自然也是要请进来的。
不多时,曹操、刘备、刘宠、董卓、陶谦皆已入帐,马越这才对众人说道:“先说刚才的事情,我知道,诸公谁手里还没点人马,没那几个武艺出众的勇士。手里攥着兵,腰杆子就硬气,谁也不服了。尤其诸位还都是州牧,官职相同,互不统属,听谁的都不合适。索性手底下见真章,对吧?”
朝廷分封州牧其实就是一种弊端,尽管当年刘焉向先帝献计之时,天下各地纷乱,贼寇蜂起,必须下处猛药。但州牧的先河一开,后面的事情就无法控制了。
早在十余年前,各地兵马统一掌握在太尉与大将军的手中,没有虎符、没有诏令是不能随意动兵的。那个时候一个太守若没有遇到战争,郡中常备守军不过几百人。短短十余个年头,天下的局势变得大不相同,一个强势的太守便可轻松招募万众为之死战,大到州牧好似裂土称王,聚起数万兵马犹如儿戏。
称王?王算什么,王是没有兵权的,如陈王这种实际上属于违制,只要马越想,就可以立即以谋反的罪名拿下处死。
“酒泉以西的西域诸国,更远的地方还有像大汉一般国土辽阔的大月氏国。朔方以北的鲜卑占据着和大汉一般多的土地,尽是牧草。辽东以东,数不尽的小岛……”马越伸展手臂指向东面,尽力回忆着前世印象中的地图说道:“蛮夷小邦高句丽、海岛倭人……你们可知道这个天下多么辽阔?”
看着面容呆滞的一众诸侯,马越接着说道:“我等大汉百姓便年复一年地死于永无休止的内耗,我进攻你,你进攻我,为了权势,为了土地,为了名望?与开疆扩土相比,马某认为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此次马某重返洛阳,便在心底带着入主洛阳总摄朝政的心,我麾下骑兵已经开赴西域,路途艰险,一年半载后传回的或许是捷报,或许不是。但大汉西面已经平定,除益州之外,凉州、并州、三辅不会有什么叛乱发生,百姓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来休养生息,所以……西征既然开始,便不会停止,誓要重开通西域之路,广布大汉天威。”
“但东面与南方皆未平定,天下之时,尽在于人心。”马越拱手向众人作揖,“诸公皆是大汉肱骨,各掌一地之兵,望诸位今后能扛其中兴汉室的责任,勿要再令大汉子民死于内耗,先平定各地,归权朝廷,五年十年之后,待国力恢复,不单单西面,还要东征,还要北征,还有南征……凡是我们的目力能及的地方,尽数插上大汉的旗帜!”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八章尽插汉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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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里,别了陈王刘宠,徐州牧陶谦,就连董卓也倍感无趣,出军帐带他的并州弟兄安营扎寨去了。马越留下了曹操与刘备二人。说起来马越自己在凉州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看着刘备与曹操二人竟像故交一半鼓瑟齐鸣相得益彰的,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俩人怎么走到一起了?
“孟德兄,玄德兄,你们认识?”马越唤人端上温汤与些许简单的吃食,对二人展颜笑道:“我与你二人可都是老相识,却还不知你们竟然认识,看起来关xì还很亲近。
刘备抬头矜持地笑笑,没有说话。曹操摆手道:“我二人是一见如故,不过……三郎啊,怎么为兄发现你对玄德以国相之身领兵勤王一点儿都不奇怪呢?”
马越看着曹操,又看了看刘备。
一晃又是几年,他想从老朋友脸上看到些许不同的模àng。曹操的额头多了几道皱纹,但眼神中包含着坚定的锐不可当,看到这种眼神马越就知道,总有一天,他的孟德兄长还是会成为历史上那个曹操。刘备的脸上仍jiù白净,一身衣甲有些残破,布满了划痕,后腰上别着一支手戟,腰上挎着朴实无华的汉剑。
看得出来,刘备的日子过得不是很顺意。
“其实每次看到玄德兄我都会想到大汉,哈哈。”马越满带笑意,看着曹操将手指向刘备,说道:“我与玄德兄相识时间虽短,但却深知玄德兄之能,只是需要一个机huì便能够一飞冲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身上有一种在逆境中服气、认输,但永不放qì,永不害怕重头来过的勇气!”
逆境中面对压力,我认输,我服气,但我还会回来。
这就是刘玄德,一个历尽了生死,受够了世间百态的折磨,却从来没被压弯了脊梁的人。
马越简单一句话,却说得教刘备鼻梁一酸险些模糊了眼睛,“君皓兄,在下以汤代酒,请饮。”
接着低头喝汤的机huì,宽大的袖袍遮挡住面容,不着痕迹地以手腕拭去眼角溢出的泪。
谁不会哭呢?自幼虽母亲长大,父爱的缺失带给他更多的是低眉顺眼、善待他人。那些同族的富家子弟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刘备一眼,当别人鲜衣怒马飞鹰走狗地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刘备却只能用充满羡慕的目光远远地看上几眼。
华服美饰的衣角饰带随着奔驰飞舞,矫健骏马鲜艳毛色的马蹄奔驰过街道,上飞鹰,下走狗……那是少年时织席贩履的刘备心中唯一的艳慕。
人常道,穷人孩子早当家。因为贫苦在很多时候会使人得到历练,尽管苦难只是苦难,从来不会有什么意义。但如果遭受苦难可以使人明白世间的善意与恶ì从来不因人而异,天降馅饼总是少,飞来横祸那么多。
生在街头,使刘备很早便明白了什么叫做战斗。他明白矛要用尖的那头去刺,刀要用刃的那面去斩……自卑终于衍生出暴躁乖戾,隐藏在低眉顺眼常带笑意的脸后面是疯狂而充满戾气的灵魂。
战可胜,死战。
战不胜,可降。
刘备最怕的不是辛苦,也不是拼死玩命,他怕的只是自己不能出人头地。他怕极了过着过着,这一生最后就这样了……将来自己的儿子仍jiù在涿郡的小城池门口摆上一张草席,布上十余草鞋,高声叫卖。
世上道理,刘备最先明白的便是巧取豪夺永uǎn胜过安贫乐道,这是他第一次召集同是乡中恶少年的帮闲看护商队一路从涿郡走到中山时的感受。那一路,刘备手杀十余贼,夺环刀六柄,佣金两万钱,县中购赏九千钱。
一双草鞋十个大钱,只一次杀人,他得来了一年都挣不到的钱。
巧取豪夺。
更多的武装力量,环刀利剑……
更多的乡中少年,张飞简雍……
刘备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万钱华服,可穿。高头大马,可骑。飞鹰走狗,可有!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刘德然的父亲送他去读书,老师是大儒卢……刘备觉得读书这事太妙了。尽管真正的学识没能掌握多少,但他的眼界,开阔了太多太多。在涿郡他知道什么叫妇人,在庐江,他知道什么叫贵胄!
同舍生公孙伯圭,辽东公孙氏。观其人华服不敌刘备,骏马亦不若玄德,但其学识见识,开口闭口刺史太守……那是距离刘备太过遥远的东西,与公孙瓒为友,使刘备更加明白了这个天xià到底是什么样子。从心底里,这个曾经自卑如今自负的少年人不禁升起一股豪气。
寇可往,吾亦可往!
黄巾之乱,刘备变卖了不再微薄的家财,那些华服美饰、骏马名犬,统统典个干净……相比后来称名的诸侯,没有任何人比刘备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后面的天xià,说话的将是刀兵,一切都不重要了。
怀揣着借来的五百金,腰插三尺青锋,刘备辞别了母亲,用五百金换来五百悍勇青年相随,踏上了他的安定天xià之路。
晃眼过去好几年,马越的话再度勾起了而立之年的刘备对过往的回忆,眼角还带着未能擦拭干净的晶莹,刘备端着温汤一饮而尽,拱手对马越笑了,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说道:”当不得辅国将军夸赞,在下只是胆气小些罢了。”
“你刘玄德若是胆量小,那孟德兄胆子不是更小吗?”一大口温汤下肚,马越朗声笑道:“区区县尉便敢将督邮打个半死,孟德兄任洛阳尉时还不是没一怒之下将背地里下黑手的常侍刺死,哈哈!”
“嘿,三郎这话说得对咯!”曹操抬起两只手指对刘备说道:“说起来,为兄这胆气确实不如玄德……当时那事可叫玄德之名一时间大噪天xià,多少收了屈的文人士子交手称快呢。”
实际上曹操是说笑了,他们官宦世家,比不上刘备市井游侠的身份来得轻松,何况十常侍也非小郡督邮所能比拟。换在曹操那个位置,便是马越这般胆大包天也未必敢做什么。但这话曹操不能说……谁让十常侍最后让马越一个命令全杀了呢。
说不得哟!
“君皓,你是什么时候跟玄德结识的?”曹操在言语上对刘备很是尊敬,但马越明显从中得来一丝不同的意味,就像那时候蹇硕对他一般地拿大,一副曹孟德是刘玄德老大哥的模àng,让他看着心头暗笑。听到曹操这么问,马越笑着说道:“那是中平年间的事儿了,梁先生出任幽州刺史,孟德兄你也知道,去幽州要过冀州,那时候黄巾方才平定,让别人送我也不太放心,左右便趁着西苑表功时向先帝请辞了官职,一路向东护送先生,在半路便见到了玄德兄。早在冀州战场时我们便见过的。”
刘备闻言脸上也带着善意的笑容,拱手说道:“还要多谢辅国将军那日一言,后来在下便于幽州做了县令。”
“对了,玄德你那平原相还是伪职吧?带着这个官职在洛阳恐怕多有不便。”马越沉吟片刻突然想起刘备的平原相是公孙瓒给封的,公孙瓒在朝堂被视为叛逆,连带着刘备也会有不少麻烦。况且马越此时正是入主洛阳,用人之际,刘备这种有能力有武备的好汉子正是他的上上之选,马越想了想说道:“玄德,不如这样,等咱们入洛阳我先为你保举南阳太守之职,意下如何?”
马越话音刚落,曹操便诧异道:“君皓,南阳太守是袁……”
“兄长别急,有件事我还没给你说。”马越想了想,曹操和袁术也是朋友,但这事必须要先跟曹操通气,否则后面是要乱套的。“兄长,袁公路现已不在人世……为我亲手所杀。”
“什么!”曹操闻言拍案而起,抬起的手臂定在半空,脸色一会儿青白一会绿的,过了良久才跌坐在蒲团上问道:“三郎你,你,袁公路只是桀骜不驯喜好胡闹罢了,心性不坏,他不坏的啊,你怎么……怎么就轻描淡写地将他杀了!”
“公路兄三番五次与我为敌,甚至羁押我侄儿马岱,单单在战阵上我便败他数次,可都没杀他。”马越说起这话时脸上不带一丝感情,说道:“马氏与袁氏的仇,无非只是权力之争罢了,因此就算将他俘虏,我仍jiù没有害他性命。”
“只是此次勤王,熊耳山下袁术领兵与益州刘焉两路兵马对峙,作势欲求相攻。”马越说着话锋一转,说道:“我率兵调停,南阳兵马反倒将我派去传话的先锋大将射成筛子。”
‘梆梆’马越敲了两下胸口的铠甲,说道:“我西凉兵马的铠甲你们也都见过,一个人,就他妈一个人甲胄上的箭簇足有数斤,险些折我一员良将。那孩子还不及弱冠,被射瞎了只眼睛。”
“便是如此,我仍jiù没打算杀袁术,之想将他兵马击溃滚回南阳就罢了。”马越摆了摆手,脸上神情有些厌烦地说道:“不知怎么,袁术的兵马溃败,自己反倒穿着一身明亮甲胄冲入中军,团团包围中呼唤我的名zì,要与我死战。还说我整个西凉军只有我马越才配杀他。”
“他求死,怨不得我。”
马越说出这话时,心里未曾没有怨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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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五十九章孟德玄德
帅帐里,别了陈王刘宠,徐州牧陶谦,就连董卓也倍感无趣,出军帐带他的并州弟兄安营扎寨去了。马越留下了曹操与刘备二人。说起来马越自己在凉州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看着刘备与曹操二人竟像故交一半鼓瑟齐鸣相得益彰的,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俩人怎么走到一起了?
“孟德兄,玄德兄,你们认识?”马越唤人端上温汤与些许简单的吃食,对二人展颜笑道:“我与你二人可都是老相识,却还不知你们竟然认识,看起来关系还很亲近。
刘备抬头矜持地笑笑,没有说话。曹操摆手道:“我二人是一见如故,不过……三郎啊,怎么为兄发现你对玄德以国相之身领兵勤王一点儿都不奇怪呢?”
马越看着曹操,又看了看刘备。
一晃又是几年,他想从老朋友脸上看到些许不同的模样。曹操的额头多了几道皱纹,但眼神中包含着坚定的锐不可当,看到这种眼神马越就知道,总有一天,他的孟德兄长还是会成为历史上那个曹操。刘备的脸上仍旧白净,一身衣甲有些残破,布满了划痕,后腰上别着一支手戟,腰上挎着朴实无华的汉剑。
看得出来,刘备的日子过得不是很顺意。
“其实每次看到玄德兄我都会想到大汉,哈哈。”马越满带笑意,看着曹操将手指向刘备,说道:“我与玄德兄相识时间虽短,但却深知玄德兄之能,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便能够一飞冲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身上有一种在逆境中服气、认输,但永不放弃,永不害怕重头来过的勇气!”
逆境中面对压力,我认输,我服气,但我还会回来。
这就是刘玄德,一个历尽了生死,受够了世间百态的折磨,却从来没被压弯了脊梁的人。
马越简单一句话,却说得教刘备鼻梁一酸险些模糊了眼睛,“君皓兄,在下以汤代酒,请饮。”
接着低头喝汤的机会,宽大的袖袍遮挡住面容,不着痕迹地以手腕拭去眼角溢出的泪。
谁不会哭呢?自幼虽母亲长大,父爱的缺失带给他更多的是低眉顺眼、善待他人。那些同族的富家子弟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刘备一眼,当别人鲜衣怒马飞鹰走狗地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刘备却只能用充满羡慕的目光远远地看上几眼。
华服美饰的衣角饰带随着奔驰飞舞,矫健骏马鲜艳毛色的马蹄奔驰过街道,上飞鹰,下走狗……那是少年时织席贩履的刘备心中唯一的艳慕。
人常道,穷人孩子早当家。因为贫苦在很多时候会使人得到历练,尽管苦难只是苦难,从来不会有什么意义。但如果遭受苦难可以使人明白世间的善意与恶意从来不因人而异,天降馅饼总是少,飞来横祸那么多。
生在街头,使刘备很早便明白了什么叫做战斗。他明白矛要用尖的那头去刺,刀要用刃的那面去斩……自卑终于衍生出暴躁乖戾,隐藏在低眉顺眼常带笑意的脸后面是疯狂而充满戾气的灵魂。
战可胜,死战。
战不胜,可降。
刘备最怕的不是辛苦,也不是拼死玩命,他怕的只是自己不能出人头地。他怕极了过着过着,这一生最后就这样了……将来自己的儿子仍旧在涿郡的小城池门口摆上一张草席,布上十余草鞋,高声叫卖。
世上道理,刘备最先明白的便是巧取豪夺永远胜过安贫乐道,这是他第一次召集同是乡中恶少年的帮闲看护商队一路从涿郡走到中山时的感受。那一路,刘备手杀十余贼,夺环刀六柄,佣金两万钱,县中购赏九千钱。
一双草鞋十个大钱,只一次杀人,他得来了一年都挣不到的钱。
巧取豪夺。
更多的武装力量,环刀利剑……
更多的乡中少年,张飞简雍……
刘备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万钱华服,可穿。高头大马,可骑。飞鹰走狗,可有!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刘德然的父亲送他去读书,老师是大儒卢……刘备觉得读书这事太妙了。尽管真正的学识没能掌握多少,但他的眼界,开阔了太多太多。在涿郡他知道什么叫妇人,在庐江,他知道什么叫贵胄!
同舍生公孙伯圭,辽东公孙氏。观其人华服不敌刘备,骏马亦不若玄德,但其学识见识,开口闭口刺史太守……那是距离刘备太过遥远的东西,与公孙瓒为友,使刘备更加明白了这个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从心底里,这个曾经自卑如今自负的少年人不禁升起一股豪气。
寇可往,吾亦可往!
黄巾之乱,刘备变卖了不再微薄的家财,那些华服美饰、骏马名犬,统统典个干净……相比后来称名的诸侯,没有任何人比刘备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后面的天下,说话的将是刀兵,一切都不重要了。
怀揣着借来的五百金,腰插三尺青锋,刘备辞别了母亲,用五百金换来五百悍勇青年相随,踏上了他的安定天下之路。
晃眼过去好几年,马越的话再度勾起了而立之年的刘备对过往的回忆,眼角还带着未能擦拭干净的晶莹,刘备端着温汤一饮而尽,拱手对马越笑了,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说道:”当不得辅国将军夸赞,在下只是胆气小些罢了。”
“你刘玄德若是胆量小,那孟德兄胆子不是更小吗?”一大口温汤下肚,马越朗声笑道:“区区县尉便敢将督邮打个半死,孟德兄任洛阳尉时还不是没一怒之下将背地里下黑手的常侍刺死,哈哈!”
“嘿,三郎这话说得对咯!”曹操抬起两只手指对刘备说道:“说起来,为兄这胆气确实不如玄德……当时那事可叫玄德之名一时间大噪天下,多少收了屈的文人士子交手称快呢。”
实际上曹操是说笑了,他们官宦世家,比不上刘备市井游侠的身份来得轻松,何况十常侍也非小郡督邮所能比拟。换在曹操那个位置,便是马越这般胆大包天也未必敢做什么。但这话曹操不能说……谁让十常侍最后让马越一个命令全杀了呢。
说不得哟!
“君皓,你是什么时候跟玄德结识的?”曹操在言语上对刘备很是尊敬,但马越明显从中得来一丝不同的意味,就像那时候蹇硕对他一般地拿大,一副曹孟德是刘玄德老大哥的模样,让他看着心头暗笑。听到曹操这么问,马越笑着说道:“那是中平年间的事儿了,梁先生出任幽州刺史,孟德兄你也知道,去幽州要过冀州,那时候黄巾方才平定,让别人送我也不太放心,左右便趁着西苑表功时向先帝请辞了官职,一路向东护送先生,在半路便见到了玄德兄。早在冀州战场时我们便见过的。”
刘备闻言脸上也带着善意的笑容,拱手说道:“还要多谢辅国将军那日一言,后来在下便于幽州做了县令。”
“对了,玄德你那平原相还是伪职吧?带着这个官职在洛阳恐怕多有不便。”马越沉吟片刻突然想起刘备的平原相是公孙瓒给封的,公孙瓒在朝堂被视为叛逆,连带着刘备也会有不少麻烦。况且马越此时正是入主洛阳,用人之际,刘备这种有能力有武备的好汉子正是他的上上之选,马越想了想说道:“玄德,不如这样,等咱们入洛阳我先为你保举南阳太守之职,意下如何?”
马越话音刚落,曹操便诧异道:“君皓,南阳太守是袁……”
“兄长别急,有件事我还没给你说。”马越想了想,曹操和袁术也是朋友,但这事必须要先跟曹操通气,否则后面是要乱套的。“兄长,袁公路现已不在人世……为我亲手所杀。”
“什么!”曹操闻言拍案而起,抬起的手臂定在半空,脸色一会儿青白一会绿的,过了良久才跌坐在蒲团上问道:“三郎你,你,袁公路只是桀骜不驯喜好胡闹罢了,心性不坏,他不坏的啊,你怎么……怎么就轻描淡写地将他杀了!”
“公路兄三番五次与我为敌,甚至羁押我侄儿马岱,单单在战阵上我便败他数次,可都没杀他。”马越说起这话时脸上不带一丝感情,说道:“马氏与袁氏的仇,无非只是权力之争罢了,因此就算将他俘虏,我仍旧没有害他性命。”
“只是此次勤王,熊耳山下袁术领兵与益州刘焉两路兵马对峙,作势欲求相攻。”马越说着话锋一转,说道:“我率兵调停,南阳兵马反倒将我派去传话的先锋大将射成筛子。”
‘梆梆’马越敲了两下胸口的铠甲,说道:“我西凉兵马的铠甲你们也都见过,一个人,就他妈一个人甲胄上的箭簇足有数斤,险些折我一员良将。那孩子还不及弱冠,被射瞎了只眼睛。”
“便是如此,我仍旧没打算杀袁术,之想将他兵马击溃滚回南阳就罢了。”马越摆了摆手,脸上神情有些厌烦地说道:“不知怎么,袁术的兵马溃败,自己反倒穿着一身明亮甲胄冲入中军,团团包围中呼唤我的名字,要与我死战。还说我整个西凉军只有我马越才配杀他。”
“他求死,怨不得我。”
马越说出这话时,心里未曾没有怨气的。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章天下霸图
帅帐中,马越说出袁术已死的结果,令原本融洽的气氛刹那间消失。
“三郎你可知道你杀了公路,本初绝不会善罢甘休……”曹操红了脸,显然是真动气了,指着马越说道:“你口口声声要停止州郡长官内耗,你要总摄朝政安定国家西征南征北征东征,你要让大汉征遍天下,可看看你自己又做了什么?”
曹操有些歇斯底里了,站起身来指着马越近乎破口大骂,怒喝道:“你都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杀掉公路?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与袁氏为敌,这天下能安了吗?”
“青琐门下,长水军二百儿郎战死,大汉郎官四百余死于非命。这个数字你知道吧?”马越没有理会恼怒的曹操,而是非常平静地叙述头脑中记下的数字,“司隶之乱,河南尹关云长斩南阳名将俞涉与马下,袁术退往孙坚所部,这也许是你知道的全部……但我知道,南阳子弟死八百余,凉州儿郎损九百。袁术占我京兆,汉军被一把火烧散,死伤不计其数……孟德兄你以为兴兵打仗是为了什么?战争是一种谋求的手段,化求不得为可得,但战争,是要死人的。”
“将军不死,军士死,永无休止的死。我不杀袁术,下一次他还是要兴兵与我作对,无论胜败,都是要死人的你知道吗?或许你在眼中,袁公路死了才叫死人,不然就只是胜败。”马越面容仍旧平静,但一双眼睛已经时刻盯在曹操脸上,他也有些激动了,说道:“但在我眼中,任何一个兵卒的死,都意味着这天下多了一对孤儿寡母,我无比地厌恶战争,因此才要打垮所有敌人,而这次斩杀袁公路让我明白,战争是几个人的事情,却要以他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听到孤儿寡母四个字,刘备的眼睛亮了起来,看向马越的眼神有了一丝不同的意味。尽管他的父亲并非死于战乱,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杀袁公路,便可救下将来被他征募的军士。”马越带着些许狠意说道:“所以,我会杀死每一个敌人,兵丁可降,主帅不必降!”
曹操有些惊惧地看着马越,他明显地感受到马越的思想变化。曾几何时他独入皇宫,那时的马越足够大度,与袁绍等人争权夺利时胸怀多么宽广,即便到了那种程度,袁绍等人纷纷欲杀之而后快时马越仍旧兀自不打算杀他们。
现在想来,是袁氏两位公子把马越逼的太急了……尽管曹操不愿承认,但他心底仍旧有四个字对于袁术的死呼之欲出。
咎由自取。
曹操偃旗息鼓了,呆呆地坐在蒲团上两手撑着几案,用力揉了一把脸问道:“三郎,你杀了公路,要我入洛阳如何面对本初?”
“兄长不必操心如何面对袁绍,人是我杀的,跟你没有关系。”马越摆手说道:“至于袁大将军,看他该怎么收场吧……为了把我围死在渭南城里,指使黑山军强攻城池七日,战死两万余黑山军,张牛角死后扣下尸首,导致黑山军造反围攻洛阳。我猜以袁本初的聪明才智,他不会再赖在洛阳不走了……如果他识进退,我不会杀他。”
听到马越保证不杀袁绍,曹操的心这才放下,说到底他与袁公路的关系并没有本初近,二人一直都是私交甚好的故友,若马越与袁绍在洛阳再起争斗,他真不知道麾下这支兵马该帮谁才好。
其实领兵出兖州的路上曹操就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他曾想过,自己很可能是要帮袁绍的。毕竟,天下这么大,应当容得下一个马越与一个袁绍。而马越的兵马又强过袁绍太多,他一定会帮势弱的那一个,才能让双方实力平衡,才有谈一谈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心里不是那么肯定了……因为很明显,即便加上自己的兵马,也未必能打得过马越。
面对马越这样倔强的人,万万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只能在身旁循循善诱,才有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对了……三郎啊,颜良还在我营中呢!”曹操这会儿已经明白本初之战的全部缘由,将自己所得到的信息与马越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东西在脑海中汇总,曹操惊觉本初会战的一切糟糕在战事开始便已经出现倪端,到袁绍派出颜良追逐黑山溃军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袁本初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入无尽深渊的。
到头来都不是马越打败了袁绍,而是袁绍自己打败了自己。
“颜良怎么跑到你军中了?”马越也是大为惊讶,接着想到如果颜良回到洛阳很可能成为此次黑山军反汉的替罪羔羊,让袁绍得到一条生路……这与马越的利益相左,于是对曹操问道:“孟德兄以为,颜良武艺军略如何?”
曹操愣了一下,不知马越为何要这么问,旋即说道:“颜将军论武艺我兖州军中无出其右者,军略亦为良将。三郎怎么这样问?”
“颜良此次犯下滔天大错,致使本初兵败,黑山军反汉。回到洛阳怕是死罪难逃。”马越伸手在几案上弹弄,一面思虑如何说辞才好叫曹操接受,一面说道:“即便我等不提,本初兄也不会饶恕他,不如孟德兄你助他暂且藏匿起来,谁也不知道颜良在哪里,说不得是死于乱军之中。这样一来,颜良的性命便保下来了。到后面,使其戴罪立功为大汉征战,如何?”
“这……不合适吧。”曹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颜良既犯下大罪,自当交于朝廷秉公处理,是死是活都要有个说法,怎能由曹某擅自决断。”
“昔年我帐下大将关羽,起头亦不过是流亡之身,若他杀人偿命,壶口袁绍遣张颌渡黄河边可截我后路粮道,就不会有渭南之战,潼关下我便败了。”马越笑着说道:“人尽其才,关键要有道德之心,我相信若是孟德兄长这样的人,必然能引导颜良将来戴罪立功。”
曹操,被说动了。
今日早间还羡慕张飞吕布独步天下的勇武,如今上天却将袁绍手下武艺同样勇猛的大将送到自己的手中,他该怎么做呢?
不过片刻,曹操便做下了决定,起身向马越刘备告罪,转身出帐去寻颜良,为他谋一安身之所……当然,首先要说动颜良。
曹操的去向暂且不提,马越将目光望向刘备。
“玄德兄,有何样的志向呢?”对比曹操,在马越看来刘备更容易约束,也更容易为他所用。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洛阳,大军是肯定无法入城的,只能带着最多五百人入洛阳。小规模冲突中,精锐武力占据占据的主导地位,若能得到刘备张飞的助力,入主洛阳想来是可以更加顺利的。
“志向?”刘备愣了一下,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抿嘴说道:“将军,就像您说的,在下不过是挂着伪职的代国相,哪里会有什么远大志向。”
“玄德不要这样说。”马越摆手说道:“还记不记得冀州路上的偶遇,那时你我皆是白身,如今你已经是国相,板正了就是两千石太守之职,难道这还低微?更何况,即便是一介白身亦可言谈志向,更何况玄德呢,姑且说来听听。”
刘备沉默了,说实在的他并没什么拿出手的志向可以在马越面前言说。
面对马越这个豪言壮语频出的辅国将军,东南西北四征的定论一出,谁还敢对他言明志向?
“将军,这天下真像您说的那么辽阔广大吗?”刘备斟酌用词,颇有一番想伸出却又收回去的感觉问道:“大汉只是天下的一个角落吗?”
马越笑了,有些玩味地说道:“阁下还未说出志向,所以我打算等你说出你的远大志向,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刘备低头笑了,半晌才下定决心抬头说道:“将军,在下亦不知此时此刻有何样的志向,在此之前黄巾之时,我想安定天下,扫平叛乱,想在大汉危急之时站出来,永保大汉平安。可眼下叛乱除尽,黄巾早就被消灭一空,就连死灰复燃的黑山军也被打败……在下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志向了。”
“永保大汉安宁吗?很伟大的志向,也很难。”对比刘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马越心里却是一番不同的感受。在另一个没有自己的时空中,面前这个叫刘备的羞涩男人因为这个简单的志向,继宗室,承汉统,以中山靖王之后直指天下英雄。
起于微末,颠沛半生,却凭着一腔韧性定得那三足鼎立。
直至这个男人死后的四十年里,季汉对北方强大曹魏的反抗从未停止过。
马越重重地点头,起身将刘备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大汉有咱们,就会安定的。来,我给你看一副地图。”
说着,马越转过身将帅帐中一副地图拉起,铺在地上,那是一副大汉疆域的地图,囊括了各个州府与西域。
“看,这里是大汉,大汉绝不是天下角落,而是天下的中心,一切都从这里开始……这是西域,这里有一座极高的雪山,在凉州向西望便会看到一年四季不变的皑皑白雪。在那边是大月氏人建立的强大国家,北方的鲜卑是我们的宿敌,再向东……”
天下的版图,在这个夜晚全部如烙印般进入刘备的脑海中。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一章马越来了
战事方才平定,整个洛阳城一派欢天喜地。
黑山撤军的第三日,各路兵马探马哨骑带着战报传至皇宫,辅国将军马越督帅各路大军于洛阳城东二十里扎下营地,等待朝堂一切安排与召见。
外将诸侯通常一年只有一次入洛阳的机会,而自从天下分崩离析之后,各地纷争不断,几乎从未有过州牧一级官员回京述职,大多只是派遣使者向皇帝报告一年的情况。本初三年的此次诸侯入京不但是诸侯勤王军的觐见皇帝,也是汉帝刘协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数州诸侯一同入京。
这些诸侯可不是来述职的,外面军屯下寨上万兵马。各个诸侯按照官职与爵位,应带多少兵马入城,又该在城中何处居住?离得远了怕不合适,离得近了怕起纷争……这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然而,与战报一同送至洛阳的,还有朝廷前些时候封出去的南阳太守,车骑将军袁术。
袁术再也跳不起来了,一颗好大头颅被被火灰封好,伴着稻草安静躺在木盒中上面压着一封战报送到朝堂,在朝议中被打开。
黄门侍郎朗读战报,清亮的嗓音在大殿中甚是悦耳,读出断断续续字句斟酌的话却令三公当堂晕厥。
“辅国将军,司隶校尉马越禀报。南阳太守,车骑将军袁术奉诏勤王,督帅兵马至熊耳山一带遇益州牧刘焉之兵,与之对峙,欲攻。为越所阻,不停,伤越使者,擅攻刘焉,后被司隶虎贲所击。贼寇溃散,刘焉败逃,袁术……”年轻的黄门侍郎读到这里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傅袁隗,战战兢兢地读道:“袁术,死于乱军中。”
袁公路死了?
刹时间大殿变得杂乱不堪,老太傅袁隗当即口喷鲜血昏倒不起,大将军袁绍亦面容呆滞,百官公卿有呼唤太医的,有嘈乱不堪的,整个朝堂像街市一般熙熙攘攘。
汝南袁氏的嫡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
早在马越起兵的开始,文武百官便在观望,观望∞√∞√∞√∞√,m.●.co$m此次马越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若非本初二年的马越起兵,朝堂上这些年本该忘记马越这个名字的。这几年天下太乱了,各地都在打仗,凉州的战事并不是最出彩的那一个。江东孙坚和荆州刘表的战事还未结束,另一面这头猛虎的长子号称江东霸王的孙策已经督帅兵马与扬州刺史刘繇开战,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讨伐马越孙坚一路北上连杀张咨王睿两名州郡长官,几千兵马愣是让他父亲越打越多,此时的孙策也是一般,率三千吴郡子弟便敢宣战刘繇,一路横扫,在袁绍围困渭南之时便已连下三郡,凶戾不亚其父。
关于冀州的争夺也未能分出胜负,尽管半壁皆已落入公孙瓒手中,韩馥却能死守邺城而不败,督军在外的麴义背负了太大的压力,单靠着一直孤军誓要与公孙瓒抗争到底。
天下为定,而西北先定。
朝廷百官都知道,马越不能闲,一旦马越闲下来是一定要反攻洛阳的。
这不,就应验了!
人还没进洛阳,先斩了袁术,这入了洛阳还了得啊!还不是要连袁绍都给杀了?
比起曾经朝堂对马越毁誉参半的名声,如今的朝廷对西凉马氏可是一味的谴责。自凉州兵马出陇关占三辅起,洛阳文士对其口诛笔伐便从未停止……没有人相信马越入洛阳能平衡好朝中的局势,照顾到方方面面人士的利益,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论军略,就连讨伐黄巾的名将皇甫嵩与去年病死的朱隽都对马越平定凉州的步步为营赞不绝口,但若治政……只怕马越还是要差了些。
尽管马越任过州牧,也做过辅国将军。但凉州牧是个哪门子州牧?区区百万黔首,不过是一个郡的百姓罢了……即便是辅国将军,也只是平叛打仗。
论治理天下,人们还是更加相信以袁氏为首的清流士人。
但是现在,好像时局不再允许清流士人主政朝堂了。
因为,马越来了!
……
伴着铁铠骏马沉重的蹄声,洛阳东门口迎接勤王诸侯的百官与百姓有幸,亲眼目睹当世最强武备铁骑——覆甲军的真容。
皇帝诏令,各地诸侯各督二百作战最为英勇的军士入京,其余兵马则全部停驻城东,除辅国将军马越的兵马之外,全部诸侯城中驻地尽数由大将军何进负责调令。
这个诏令,无论是所督兵马还是驻军调令,一律与马越无关。因为他不单单是辅国将军,还是司隶校尉……尽管所有人都将他当作藩镇诸侯,但他却确确实实不属于诸侯。号称卧虎的司隶校尉掌管兵权,麾下有一支历来由京中郎官充用的校尉虎贲,员额八百。
也就是,无论皇帝对诸侯的调令如何,马越可亲率八百亲兵入城池,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因为司隶校尉的另一职责便是监察百官公卿,卫戍洛阳安全。
尽管如此,马越也不过命除阎行之外的各部将领随同,亲率两百重骑入城……带太多人,一个是容易在洛阳乱套,再一个便会显得他马越没有底气。事实上率军入洛阳在马越看来只是皇帝担心这些诸侯内心不安而准许的,两百与八百,对上洛阳城中如今屯驻的缇骑、虎贲、羽林乃至北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不是要造反,带二百人已经够用了……在洛阳能出什么事呢?
他与兄长及马腾刘备曹操的兵马加在一起,可足足有千人。这一千兵马除了刘备麾下略弱之外,正经的将星云集,几乎整个北方的骁勇猛将都在此列,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就出现了洛阳百姓亲眼看到的一幕,两百名全身塞在玄色铁铠的英武骑士在一面书着‘凉州覆甲’的大纛下跨着披挂玄甲的骏马昂首入城,凶戾的恶鬼面具与闪亮的战斧昭示着他们的勇武。紧随其后的是并州飞熊,没了凶猛骇人的铠甲,却带着一股北面夷族的剽悍气息,马上穿着毛皮大铠的胡族武士一个比一个桀骜凶蛮。如果凉州覆甲冰冷的甲胄带给洛阳百姓的感觉是生人勿近的话,并州飞熊军则是教人不想靠近。
简直是一帮手握锋利兵器却茹毛饮血的野人!
再往后是马腾的正统西凉军,中规中矩的黑红甲胄,没了那骇人的面甲而且多由汉人充任军士,看上去让洛阳百姓觉得十分亲近……他们不知道,这两百个汉人武士是马腾精挑细选出来的,为的就是改变凉州在洛阳人心中那些蛮夷的印象。马老大手上最精锐的一部兵马也是和老三一样,一水儿的张家川匠作打出来从头到脚的铁铠,只是面甲不是恶鬼,而是面无表情的铁质覆面罢了。
整个凉州军,都指望着张家川匠作为他们更换兵器呢,那是全凉州最好的兵甲出产源,哪个傻帽儿会放弃不用?
在后面陈国王刘宠的两架大弩战车也引人侧目,尤其是前头那甲黄金战车,黄巾之乱时便有人曾经见过其纵横战场的英姿。陈王的军队每百人为一个战阵,配一架战车……从前是百人十架,但黑山军的一场大火让他损失惨重,全军只剩三十余架战车能正常使用了。因此沉稳勉为其难地使用起先汉时常规车阵的编排。正因如此,当陈国的军队走在洛阳宽广的街道上时,令人感觉最深的便是一股历史的厚重气息迎面而来,文武百官脑袋里不约而同地蹦出一个想法——陈王是把先帝陪葬的战车阵俑都带出来打仗了啊!
后面兖州曹操,平原刘备的兵马没什么好看的……平原刘备根本只是一面旗子,不过是寥寥可数的三五个人跟在兖州牧曹操的部队中,若非那一名肤色黝黑的猛士单人举着一面大纛前进,根本无法让人注意到平原相的部队。没办法,曹操的军队太杂了,单单旗号便竖起数支,像什么陈留张、平原刘、广陵陈……数不胜数。
只有曹操的军队最像是州牧的勤王部队,州牧带着各地太守打仗,给文武百官最安心的感受。而不像西凉马腾、并州董卓的军队,给人感觉完全是州牧的私兵,给大汉的统治阶级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最后的军队,是徐州牧陶谦麾下的二百勇士。陶谦可不是什么老好人,茂才出身,无论黄巾之乱还是韩遂寇三辅时皆有他活跃在战场的身影。丹阳出精兵,精兵悍将首推陶谦,就连在他身后的二人军士看上去都那么不凡。可不是不凡吗?光是陶谦身边那十余个身穿铁铠带佛珠的僧人就足够与众不同的了,更别那些骁勇非常的军士了。
各个诸侯兵马由东门入,一路直走至洛阳城中大营,奔马而来的大将军幕僚张开手书,对诸侯言明屯兵位置及晚上的宫宴,随后诸侯兵马才一一各自去留。
曹操居城东南,马腾居东北,陶谦居西南,董卓居西北,陈王刘宠则入洛阳大营……至于辅国将军马越?
马三爷早就命覆甲重骑一路奔入封尘数年的辅国将军府……我马越终于回家了!
回家!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二章阴谋阳谋
洛阳,大将军府邸,袁绍方才送走了例行为叔父袁隗医治的太医,叔父恐怕这次一病就起不来了。
站在装饰着亭台水榭的院中,袁绍仰天叹了口气,脸色铁青。
益州牧刘焉不会出来作证,袁公路的兵马又都溃散回南阳,马越仅凭着一封战报便将袁氏嫡子定做叛贼,手段未免太过阴狠。
枉死之人不入祖坟,何况是逆贼之身,袁氏嫡子死便死了,竟还要被祖上除名。
杀我袁氏兄弟,这事就这么算了?
袁绍唤过随从,不多时,领来几个京中为官的青年郎,皆是袁氏心腹子弟。关上府门,神神秘秘地聚在一起耳语,片刻之后,那几个名叫眭元进、吕威璜、韩莒子、赵叡的郎官纷纷离开大将军府……袁绍看着漫天的落叶,竟也会觉得心底有些快意。
落叶纷纷的萧索之意,马越,这是天地在为你颂扬赞歌啊!
“来人,沐浴更衣,今夜宫中饮宴!”
……
宫中夜宴,因为来人皆是诸侯,因此皇帝特许每位诸侯率两名亲卫入宫,尽管不能携带兵器,却也已足见恩宠。临走之前,马越特意告诫诸位将领留在府中该喝酒喝酒,刚吃肉吃肉,又派遣从人前往酒肆中邀来歌伶,带着甘宁马超带着二十名覆甲护卫在天色将暗之时步出将军府,牵着骏马一路走向皇宫。
难得,马越褪下了常年穿着在身的铁铠,仅在内里穿一件两裆铠,外面则穿着遮风的锦衣罩袍,漫不经心地走在街道上,处处流连。
这坐洛阳城,有太多属于他的记忆了。
而就在马越前脚走出辅国将军府大门时,街角便露出几个青年郎官瞄向辅国府的脸,随后快速地奔向。
这几天洛阳很乱,并且接下来一定会更乱一些,马越知道。因为各路诸侯奉诏进京,洛阳城的街市开集将一直延伸到子夜,这也是朝廷为了照顾这些诸侯大战之后平静自己的心绪……繁华的洛阳东市是不二之选。
穿街过巷,马越见到了太多各地军士,有丹阳人,有兖州兵卒,还有那些挎着腰刀的屠格汉子大大咧咧地横行在街市中,流连烟花柳巷,一个个开怀大笑,好不畅快。
酒和女人,最容易教男人发生争斗,马越有些担心这些互不统属的厮杀汉是否会在洛阳城中生出事端。旋即又被自己脑海中好笑的想法逗乐了,这些厮杀汉能生出什么样的事端?只要自己这些各地诸侯不乱,那大事就不会发生,至于饮多了烈酒打上一架,即便拔了刀子在马越眼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要他的覆甲军不动,能出什么大事?
更何况,街巷中不过片刻便有衣甲鲜亮的缇骑提着长戈巡视,为了应付天下诸侯入京的治安,朝廷特征告老的卢植为执金吾,总领全城缇骑与南北东西四部县尉麾下求盗,在街市上彻夜巡查。早有诏命言明各地诸侯,但凡各路诸侯麾下兵马作奸犯科者,不听审,不问缘由,直接下狱。
抬起头,便见到檐牙高啄的青琐门,马越看着宫门前的车水马龙,笑了。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不同心境。
皇宫的大门,对马越而言有着特殊的意味,象征着天下权柄与威加海内。他曾凭着满腔热血为之拼杀几经生死,也曾被诸侯讨伐面西而去,但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被请回来的……现在,他回来了。
二十名覆甲重骑在青琐门下列队整齐,黑红玄甲映着火把上的光亮,看上去骇人非常,目送他们的将军一步步走出宫门。
宫城门口站着的黄门侍郎从马超手中接过加盖着官印的名刺,不由得对面前这个金发高眉的西凉青年多看了一眼,旋即目光转到名刺上的字迹,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高声唱道:“辅国将军、司隶校尉,美阳侯驾到!”
天底下能直呼马越名讳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袁公路一颗大好头颅使马越的威望更上层楼,力压天下群豪,便是江东之地的孙坚再过凶蛮,也还是要仰仗袁氏鼻息……马越可不一样!
站在马越前面的文武百官听到这个名字纷纷让出位置,欲叫辅国将军先行,马越只是微笑拱手,依旧等待着前面的一干文武大臣依次入宫。
倒不是他矫揉造作或是不愿享受他人的尊敬,只是他清楚的明白越是大事将成的关头,越要小心翼翼不出一点差错。
他明白,所有的千秋霸业,都是在山穷水尽时开始的。
亦懂得,所有的成王败寇,也都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
因此,表面上他人将自己摆的越高,想要瞄准自己暗箭就越多,即便努力了再多,事情未成定局之前便越容易马失前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马越进洛阳之后会怎么做,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犯错,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出一点问题!
踏入宫门,熟悉的汉白玉长阶上一步步走上宫宴的大殿,在正门口侧面,马越见到了立在一旁接受百官拜贺的袁绍。
看到马越,袁绍带着铁青的脸色作别百官,昂首阔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袁氏与马越的新仇旧恨,已经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得清了,也不是一个对错就能言明的。现在想来,如果两方有谁在黄巾之乱平定后死去的话,这天下或许就有数万乃至十万的人能够活下来。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动用刺客。
起初,马越是畏惧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海内声望,不敢派遣刺客刺杀袁绍。现在,是他将自己摆在胜利者的位置上不屑于动用刺客行那不义之事。
而袁绍,起初是不屑于对不值一名的凉州青年动用刺客损及颜面。现在想用刺客刺杀马越,却是不敢了。
马越一死,凉并二州必然大乱,这些年的光景曾经实力弱小的马越已经将旧部散于凉并各地,执掌军政大权。若马越一死,尽管凉并诸人群龙无首,但现在的凉州已经不是曾经积贫积弱的凉州了,尽管凉州百姓的生活依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只有五六万常备兵马的凉州论作战能力绝对要强过韩遂当年的十万叛军,一旦入寇洛阳,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为什么朝堂如今对凉州兵马战力估测地这么高,看看马越随行的覆甲军就知道了。
“大将军,潼关一别,甚是想念啊!”马越畅快地笑着,进皇宫之前他曾有些担心,若袁绍是笑着对自己说话,那必然说明其人背后布下了什么苟且勾当,但若是像现在这样……对,就是这种铁青的脸色与仇恨的眼神,仅仅凭靠着良好的教养维持着看似平静的情绪。如果是这样,马越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少袁绍这样说明他心里没底。因此,马越笑着拱手,对口中的‘大将军’没有丝毫尊敬,只是满眼残忍的笑意。
很久之前,马越内心深处是十分期待将袁绍踩在脚下,看着他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袁绍对他而言是个强者,他的心态只是弱者处于劣势时希望扭转局面的一点痴心妄想。但现在攻守易势了,事实最终证明他马越才是强者,终究要强过四世三公的袁公路与袁本初。到这个时候,羞辱袁绍已经不能让他内心感到快意了,袁氏就像在他滚滚向前的马氏战车前的一块大石头……面对拦路绊脚石,搬开就好了,根本不必砸碎它。
“马君皓,你有违诏令,陛下手谕命各镇诸侯督五千兵马,为何你亲率上万军士?”袁绍满面怒气地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我会在陛下面前言明的!”
马越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拱手笑道:“黑山军势大,诸侯联军难敌,我自然要从潼关增兵。怎么,本初兄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袁绍被马越无谓的态度激得话语一顿,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激愤已经弱去好多,深吸了口气昂着头对马越拱手说道:“还有便是……我要多谢辅国将军驰援洛阳,但我宁可你没有来。”
说着话是,袁绍脸上有几分悲戚,他有话堵在心头没说出来,他不想不体面地当众揭疤,亦不想在大殿门口质问朝中辅国将军。
但他心里很堵,对于袁术的事情在他心头永远都将成为一个遗憾。他的弟弟胆大妄为,甚至出身嫡子还经常背地里瞧不起自己这个庶出的兄长,但他做哥哥的自是最为清楚,他的兄弟只是爱胡闹了些,但不是个坏人啊!
袁公路本性不坏,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可这话,他怎么问的出口,最后只是恨恨地地对马越说道:“于公,我袁氏上下都要谢你,但于私,我袁本初绝对不会放过你。”
袁绍没有作伪,尽管他的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马越是否还会有过多的防备,但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情实感,只是正常情况他一生都绝不会说与外人听的真情实感。
而马越看着袁绍怒发冲冠的模样,心里也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袁绍究竟是真是假,如果袁绍这么一个贵气矜持的人都撕开脸面这么与他说话,那多半袁氏就已经放弃了。
可是……袁绍这不省油的灯,真的会让他如此容易入主洛阳吗?
快要高考了,希望参加高考的朋友顺顺利利,一切都能超常发挥,考取心中所想去到的院校,加油!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四章徐凉兵乱
今夜洛阳无人眠。…≦,
铁蹄轰踏接到的声音,使受尽战火惊吓的百姓恍然以为又回到了曾经那些乱战不休的时期。
一种凉州骁骑整盔带甲,由凉州都尉程银督帅着一路奔至徐州军驻地。
满脸大胡子的程银除了会烤肉,杀人才是他的老本行。
与此同时,凉州军驻地里奔出数骑,有向着皇宫奔走的,也有向董卓军驻地奔驰的,亦有前往梁府报信……多亏了韩遂在场,否则这么大的事情非要乱套不可,就程银那脑袋可没法在这种兄弟惨死的情况下保持冷静,还记得给各地传信。
可即便韩遂心眼儿多也没有用,这支两百人的凉州军听说军官死于非命的消息,聚兵攻打徐州军驻地已经是大势所趋,谁也拦不住了。
而且事情的起因经过都统统无法打听清楚,那些护卫脑子里只记住了个人名儿——徐州都尉,阙宣。
凉州汉子们要杀人去啦!
最糟糕的是,负责巡城的执金吾卢植也在皇宫参加勤王诸侯宴会,巡逻皇城的缇骑在这个时间难免有些松懈,等他们收到凉州军驻地兵马集体奔出时,已经晚了。
不仅马腾的西凉军,就连董卓的并州军都动了。郭汜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并州汉子本为一家,一听说凉州都尉在洛阳城中被徐州人弄死了,当下点起飞熊军奔马出军营冲向徐州军驻地为凉州军助战去了!
主将都带着怒气将兵,更别说下面的军士了。
军士出营,在许多人眼中和困兽出笼是一个意思,尤其是充斥蛮夷的并州军出营。一下子魑魅魍魉奔走在街市上冲撞行人、毁坏商市,可是让耀武扬威的并州汉子好好威风了一把。
韩遂的小心之举,使得洛阳更乱了些。
程银前往徐州大营根本就不是为了平息事端的,他就是要给死去的候选找个说法,于是冲到徐州军驻地门前便是一副一言不合兵马闯营的架势,什么都不说便大呼阙宣狗贼出来。
徐州军大营中的将领都是些什么货色?这就不得不提及勇夫出身的徐州刺史陶谦,一向以武服人,属下亲信不多,名士大多是强逼着出仕,武夫则多是招降而来。
有道是什么样的主公组织什么样的力量,因此刚猛勇烈不讲礼数的陶谦麾下也都尽是些不容于世的别样人物。
自征讨黄巾之时便追随陶谦的臧霸,少年时便聚集乡里恶少年劫下押解父亲的官吏,后来与陶谦为将四处征讨,身旁也都是意气相投的豪杰。
欲要建立佛国的威猛僧人笮融,在徐州时作威作福,便是刺史陶谦也多给他几分薄面,尽管骄纵,但作战时从不退缩,更是陶谦的先锋之将。
曾为黄巾众的贼人张闿,在作战中败给陶谦而请降,如今亦未徐州都尉,耀武扬威更是胆大包天的角色。
再加上个手中聚拢上前兵马的阙宣,只差一步便走上历史上的老路自称天子,为人更是狂妄不羁。
尽管如今营中只有这两百丹阳兵,可难道他们这些人哪个知道什么叫怕?
臧霸梗着脖子在营中布阵,身旁孙观昌稀等人各个披甲踱马,挺着兵器高声聒噪。另一边笮融领着十几个僧人各个披甲带刀,冷眼看着周围情景不发一言。而张闿等人则各领兵马弯弓上箭。
“徐州兵将听着,再不交出那名叫阙宣的狗贼,凉州兵马便要踏营了!”韩遂眯着眼睛看着程银在前方耀武扬威,心里却暗自琢磨着此次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觉得有些蹊跷了。但他一个人觉得蹊跷没用,周围这两百多人各个梗着脖子红了脸,扬着兵器要与徐州军决一死战,这情形根本不是他简单地说冷静冷静就能制止的了。
臧霸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阙宣,他的兵马驻地在开阳,位处徐州靠近东海的位置,而阙宣则是徐州西南的豪强,尽管他们同为徐州都尉,私交却谈不上多亲近。因此在这个时候对阙宣这个平时牛气冲天,到这会儿却有些怂了的惹祸精感到厌烦。陶谦临走前一再重申告诉他们这些都尉校尉不要胡闹,尤其在今晚不要弄出事端,就差紧锁营门不叫人出门了。
可阙宣这个惹祸精呢,不但出门了,还惹事,惹事就惹事吧,非要一冲动把凉州马腾部下的都尉候选一刀捅死了。
这会儿可好,钻在营中不敢出门了。
他妈的,不知道凉州牧马腾的弟弟是马越吗?那是连袁术都一刀宰了的人物,杀你个阙宣岂不跟玩儿一样。阙宣整个人,在臧霸眼中如今就像个傻子一样。
“阁下是凉州将领吧,今日情况突发,您围困我徐州大营也不是处理问题的办法。”形势比人强,何况凉州兵将有不讲道理的缘由,毕竟是阙宣杀了人家的都尉,这事情说到底错也错在徐州军,因此臧霸在言语上也不讲究什么气势,只求息事宁人,拱手说道:“在下是徐州都尉臧霸,希望阁下先带兵马回去,待马州牧与我们陶使君出宫,我凉徐两家在坐在一起谈一谈这个事情,定能给诸位一个说法。如何?”
“死的不是你们兄弟,话倒是说得好听。”程银根本不吃这套,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头脑一热带着一群兄弟出大营,若就这样无功而返岂不脸上无光?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是怕了徐州人。当下转头喝道:“儿郎们,这次我听你们的,你们告诉臧都尉,我们能不能等?”
韩遂方才听了臧霸这话才有些心动,一听程银扭过头去问他的袍泽兄弟能不能,心中便暗道坏事……这个群情激愤的时候,能这么问吗?
“不能等!血债血偿!”
“将军下令吧,杀进去!”
果然,程银这么一问便坏了事,凉州兵马纷纷扬刀怒喝,一个个双眼通红地瞪着不大不小的徐州军驻地,恨不得当下马踏大营。
“哼。”程银扬着马刀原地兜走一圈,指着徐州营地问道:“听到了吧臧都尉,今天这事,除了您交出凶手再无其他方法可以解决!”
一句话,便宣告臧霸想象中的和谈崩了。
臧霸有些气急地摇头,身后昌稀小声说道:“兄长,别说那么多了,跟他们干了!”
孙观也在此时转头朝前面对峙的军阵走去,小声对弓手们说道:“他们身上都有铁甲,别跟他们硬打,射马让他们栽下来!”
臧霸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看对面的凉州骑兵,又回头看了看左右军士,对昌稀说道:“他妈的欺人太甚,还不快去把笮融和需阙宣的卫士叫过来,就这点儿人哪儿能打过他们,妈的,回头老子再跟阙宣这个狗东西算账!”
臧霸想的很清楚,要怎么处理阙宣,今天都不能把人叫出去。无论阙宣犯了什么错,总归是他徐州兵将,就这么让臧霸把人交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就是要交,也要等到陶谦回来让他自己跟马越谈,点头认错也好,交人受戮也罢,到时候就跟他臧霸没什么关系,不会损害他的名声。
他臧霸能在东方近乎独立的姿态存活,靠的就是为人仗义,若今天将阙宣交出去,以后别人怎么看他?
“兄长,要打得话咱们未必能行,如果一定要动手,必须先下手为强!”昌稀人长得阴狠,性情也是一般为人霸道,在东海一带被人称作‘昌霸’,一面说还在手上做出个切的动作,说道:“掐准时机,若不率先下手便要在缇骑到来之时挑动他们动手,咱们也能得利!”
在昌稀脑海中,若能叫敌人失利,那自家便得利啦!
“臧都尉,程某再数十个数,若您再不放人,程某便弹压不住手下儿郎们啦!”应外程银的叫喊声越来越大,臧霸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一,二,三……”
真要打吗?还是要将阙宣交出去?
这个想法刚刚升起,臧霸便摇了摇头,若临危将袍泽交给他人之手,将来别人会怎么说他臧霸为人?所以就是拼,他也只能拼到底了!
“四……五……”
程银话音刚落,臧霸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猛然间抬头喝道:“徐州军,出击!”
孙观早就在一旁等不及了,同样官位,同样兵马,为何要忍气吞声地被凉州蛮子憋在营里威吓?便是硬拼一仗又能如何?
“他妈的,射马腿!”
孙观一声令下,隐藏在前军步卒身后的弓手纷纷张弓搭箭,朝着凉州骏马的一条条修长的马腿攒射而出,眨眼间凉州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徐州军便已经冲锋而上,坚矛利剑已经刺到坠马的骑手身上,同时第二波箭雨兜头儿下,刹那间整齐的凉州骑军阵中泛起一片叮当乱响。
“妈的居然偷袭,冲啊,杀光他们!”
骏马中间的凉州骑兵从地上咕噜起来,便扬着刀向徐州丹阳兵砍去,更多的丹阳军汹涌而上,整个徐州营地门前哀嚎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皇宫的酒宴仍在继续,洛阳城中的争斗也不会停止。
今夜的洛阳城,无人睡眠。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五章血色宫宴
一众凉州蛮汉正在兴头上,大堂上酒气冲天。舞女们已经散去了,吹笙者也被遣离府中,今日的辅国将军府不惜灯油,要叫那灯火燃个彻夜!
马氏三兄弟坐于堂中最上,覆甲军中谁都没这几个少爷地位高,四个辅国将军的亲侄子,况且还各个武艺高强,这些厮杀汉是非常服气的。马超不在,马岱便是老大,马铁与马休一左一右地坐着,三兄弟酒意正酣,一面嚷嚷着来年要再为叔父建功立业,一面将手中酒器撞得震天响。
在他们三兄弟旁边则是万宁、关平那几个外将中的小辈儿。关羽坐镇三辅,却也将他的长子放在马越身边历练,事实上跟在这几个凉州大少身边能历练到什么?谁都让着护着他,便是马氏几个兄弟,谁又不知关羽阎行是叔父马越的左膀右臂,他们家的小辈谁敢欺辱?
从上首的位子上下来,便是徐晃、甘宁与几个追随马越四处征战的老兵聚在一起饮酒,他们离家都已经有许多年时光了……哪怕各个都在家乡了无牵挂,甚至生活在凉州数年令他们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烤羊与骏马,在这个时候却仍然无比想念家乡的风物。
这本该是个多么快活的时刻?
追随辅国将军征战数年,讨黄巾,平羌乱,败袁绍,击黑山,拱卫将军入主洛阳,正是衣锦还乡的好时节!
当年河东郡五大三粗的小小书吏,如今也成了统千骑的将军。长江两岸兴风作浪的水匪,如今也当得朝中两千石的官位……都已经伴马越走到这一步,一切曾经想的念的都已经唾手可得。放眼十年之前,他们谁能相信自己如今是这般光景?
甘宁回首看了看坐在高台上眉飞色舞的马氏后生,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摇着头给徐晃倒上酒,自顾自地碰了下酒碗也不管徐晃喝不喝便已经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说道:“瞧瞧,小后生们多兴奋,脑袋里少不了的建功立业,可对甘某而言啊,回想这些年,不过是无尽的唏嘘罢了。”
尽管同在军中,徐晃对甘宁一直不是很看得对眼儿,只是今日碍于情面才在一张几案上饮酒……甘宁不可能去角落里跟那些凉州大头兵饮酒,他也不能,因此只能在这张几案上脸对着脸对饮。
看不惯都是相互的,甘宁不喜徐晃事事规规矩矩,徐晃则不喜甘宁性情暴戾,因此二人尽管袍泽数年,却还从未私下里坐在一起饮过酒。
不过此时听甘宁这么一感慨,徐晃也没说话,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甘宁说得不错啊,可不就是无尽的唏嘘嘛。
一杯酒下肚,好像二人凝固的关系都缓和不少,徐晃摇了摇头说道:“还能如何呢,等辅国将军入主朝堂了,我便请命驻兵河东,也能回老家看看。兴霸兄有什么打算?”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甘宁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一个蜀郡人跑到长江上立威名,他伸手笑道:“辅国将军便是入主朝堂,咱们只怕闲不下来,南边还有头猛虎不服气,等着被收拾呢。”
南面猛虎,还不就是江东的孙氏!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在洛阳城中辅国将军府中响起,将军府的亲随快速奔入官邸,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地窜入堂中。
“少将军,大事不好!”
凉州有四个,不,是五个少将军。其中一个尚在襁褓,马超则在皇宫充当马越的护卫,当下大堂上有三位少将军。马岱抬手,对慌慌张张的从人说道:“先喝口温汤再来说过,不要着急。”
‘啪!’酒碗被马铁掷于地面,指着从人怒喝道:“看不到我兄弟三人正在饮酒吗?鬼叫什么!”
倒是马休,到底是嫡子出身,抬手拦住大发雷霆的马铁,皱着眉对从人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皇宫有变?”
传信从人好不容易歇了口气,这才对马岱道谢,随后答道:“不是皇宫,是西凉驻地乱了,程都尉与韩校尉将兵倾巢,与徐州驻地的士卒打起来了!”
“徐州大营?咱们凉州与徐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与他们交手?”马岱看着下面蠢蠢欲动的凉地汉子皱着眉头喝道:“都别冲动,将军赴宴前说过什么都忘了吗?天塌下来,府里人一个都不能出去!一切等他回来再说。你跟我说说,程叔父与韩校尉将兵,那侯叔父呢?”
那从人已经带上了哭腔,指着徐州军驻地的方向说道:“侯都尉被他们徐州人杀了!”
“什么!”
“欺人太甚!”
几乎要将大殿掀起的声音在听到候选的死讯后轰然炸响,人潮汹涌中,突出马岱一张冷静的脸。
在洛阳为郎的日子与攻击益州后被袁术所俘的经历,让马岱飞快地成长起来,论起心性,便是年长一岁的马超斗比不上他。乍一听到候选的死讯,别说马休马铁,就连徐晃甘宁都有些呆住了……谁能想象如今辅国将军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掉凉州的都尉?
“滚回来,都给我坐下!”看着乱糟糟的大堂,有醉汉起身披甲执刀,还有人溜出府邸想要去牵马,马岱脸上泛着苍白一掌拍在几案上,怒喝声中真有几分马氏主人的威势,指着堂下人骂道:“瞧瞧你们这德行,一个个都这样就是去了能打赢吗?”
“休儿,你速去徐州驻地,叫停程叔父兴兵,先退回凉州驻地,有事明日再说。”不过片刻,马岱便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凉州已经死了一个都尉,事情很大了,不能再继续任由事态发展脱离掌控,马岱竖起手指对马休说道:“告诉程叔父,徐州人既然杀了侯叔父,他们谁都别想跑,都得拿命来还……但不是今夜,记住,不是今夜!”
今夜这个时间太过特殊,各部兵马长官都被皇帝请去宫中赴宴,几乎各军都缺少真正的主心骨,徐州却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意欲何为?
直指凉州,混乱起来好让他们主子摸鱼吗?马岱不信对方的目的只是这样,这是绝对不够的……对方的目的很有可能便是要自己这辅国将军直系兵马出动,杀上几个州郡长吏,来为叔父的名声中抹黑。
朝这个方向一想,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所有人都给我坐住了,天大的事情要等叔父回来主持大局,谁也不能擅自行动。”凉州人报仇不隔夜,尽管马岱胸口也是一般的悲痛,却还要端起酒樽,对众人说道:“敬侯叔父在天之灵!”
马岱拉住兄弟耳语一番,让马休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急忙牵马执兵地奔出府邸,直冲徐州军驻地。这个时候根本都用不到分辨方向,抬头一看哪里火光冲天就往哪里走边是了。
可马岱不知道,正当他开门出府时,隐匿在街角的几个年轻人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眭元进说道:“马氏子弟真沉得住气,都这样了居然还不领兵出征?”
“看来传言多有不实,凉州人未必凶蛮少智,至少马君皓的几个小辈都挺沉得住气。”吕威璜环顾左右,对韩莒子说道:“这小子一定是去息兵的,韩兄射艺超群,看你的了。”
韩莒子也不多话,扛着一张大弩也不牵马,迈开双腿便向着奔驰而出的是马岱追赶而去。
望着一骑一步先后离开的背影,吕威璜看了看眭元进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这样将军府中的凉州军都不出动,那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了……唉,听天由命吧。”
不多时,马休一骑已经奔至徐州军驻地,望着纷乱的战场,一眼便看到了高坐马上的程银与韩遂等人,凉州兵马此刻已经攻入徐州驻地,营门已被踏破,丹阳兵的战力比起西凉军还是要差些,急忙喝道:“程叔父,韩校尉,速速退军!”
“咦,休儿怎么来了?”程银不解地望了一眼韩遂,韩遂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他想象中很有可能将军府的兵马倾巢而出,却怎么只有马休一个人?“休儿快过来,别被流矢伤到了。”
“是伯瞻兄长叫我来的,兄长说徐州人杀了侯叔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但他们的死期不是今天。”马休才喘了两口气,便急急忙忙地对程银说道:“叔父,快让咱们的人撤回来,回到驻地紧守营门,伯瞻兄长认为这是别人的计策,就是要洛阳乱起来妨碍叔父。”
韩遂为之侧目,马氏三兄弟里头脑最不灵光的老二生了个好儿子,先不说是否杞人忧天觉得中计,但是叫马休来调停战争这一手便足可见其智谋。马休是马腾的嫡子,凉州老兄弟都以马腾为兄长,这小子是真正的凉州少将军,这些将领自然都要听他的。
然而,还来不及说话,远处传来一声嘣弦,那是劲力超过六石的蹶张弩才能在黑夜中传出这么远的声音,在嘈乱的战场上仍旧能使人寒毛炸起。
流矢宛若黑光,击碎了马休胸前的铠甲。
这不是入住朝堂的前奏,这是一场血色宫宴!
参加高考的战士们,数学来得怎么样啊?
哈哈,继续加油,苦心人天不负!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六章洛阳钟声
“劳烦您前去通报吧,出大事了。”凉州的军士在皇宫前对马越的亲随苦着脸说道:“凉州军与徐州军打起来了,您快去通报吧。”
覆甲军的战士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入皇宫通报?只得问道:“将军府的覆甲军出动了没有?”
“没有,少将军去调停战事了。伯瞻将军命属下来通报辅国将军。”
“少将军出面,多半战事就停了,别想那么多。”覆甲军的将士说道:“现在皇宫里将军跟文武百官都在拜见陛下,肯定不能在这个时候通报,这样,你去把消息告知并州驻地与兖州驻地,曹兖州也是辅国将军的好友,让双方将领同去调停战争。一个徐州不敢同时难为三面的。”
“喔,好,那便只能这样了。”凉州军的骑卒谢过覆甲军的护卫,奔马便去请两州兵马一同出面,无论如何先将战事调停再说……这可是少将军下的死命令。
皇宫中,酒宴已经到了最,文武百官当着皇帝太皇太后的面上,都是不敢饮酒太多唯恐失态。
到这个时候,就连袁绍都放开了,拱手对皇帝说道:“启奏陛下,私以为臣德行不足,黑山叛乱全由臣监管不力,致使酿成大祸,还请陛下罢黜臣大将军之职。容臣回汝南做一躬耕农人。”
“呵呵。”马越看着袁绍在这儿大唱苦肉,心中只觉袁绍虚伪,若换他是袁绍做出如此大错,肯定直接大包大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袁绍倒好,竟说是自己监管不力,监管谁啊,监管黑山军吗?于是马越笑道:“大将军哪里有监管不力之罪责,黑山军本就为冀州山匪,黄巾余党,去哪里监管呢?”
“辅国将军又什么话要说吗?”小皇帝将目光转过来,袁绍与马越的矛盾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的父亲曾经以平衡清流大臣与宦官在朝堂的能力而闻名,但那种令人敬仰的能力似乎并未与生俱来地掌握在他的手中,事实就是,他们二人的矛盾刘协并没有能力让他们共存。
尽管朝堂很大,天下也很大。却容不下一个姓马的和姓袁的。
“我听说大将军麾下有一名校尉名叫颜良,在黑山军溃败后率军围追堵截,甚至扣下张牛角的尸身至今未曾交于黑山将军张燕,才使得十万黑山军反攻洛阳。”马越似笑非笑地看着袁绍,问道:“大将军,不知在下说的对也不对?”
此言一出,无论曹操还是陶谦,亦或袁绍皆为之侧目,最惊讶的还属刘协与太皇董太后,这种事情他们是绝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黑山军脑生反骨,不甘被朝廷驱策,却不知是袁绍逼反的他们。
“大将军,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是太皇董太后在今夜的宫宴中说的唯一一句话。
袁绍脸色颓唐,点头应道,“不错,颜将军领命追逐黑山军,为的是不教黑山军在洛阳近畿流窜,无奈却弄巧成拙,致使黑山军反攻洛阳,就连颜良本人也呀无音讯多半是身死阵中了。陛下,一切罪责都在袁本初身上,请陛下责罚。”
听袁绍说出这些,马越将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曹操,那眼神中蕴含的意味二人都明白天下间再没有颜良这号人物了,有的只是孟德兄帐下一员大将。
刘协说不出话来,他还能如何责罚袁绍呢?难不成要杀死他吗?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马越拱手,若叫袁绍就这么回到汝南老家太便宜了他,袁绍是敌人,黑山军也是敌人,马越拱手对刘协说道:“臣以为大将军虽无功劳,但亦有些苦劳,眼下冀州牧韩馥无能暗弱,倒不如免了大将军开府的赏赐,令其任冀州刺史,监察冀州,也好防范幽州的公孙瓒,陛下以为如何?”
袁绍闻言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被丢到冀州那种地方,简直还不如回到汝南老家。
黑山军虽溃,仍有数万兵马能够回到太行山脉中死灰复燃,北面幽州公孙瓒已经拿下冀州半部,若没有公孙瓒,去到冀州做刺史也罢,州牧也好,都足够支撑他休养生息几年,再与马越一争长短。可如今公孙瓒势大,黑山军仇深的情况下,即便是袁绍这种天之骄子,心里也没底。
“嗯,辅国将军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便依辅国将军的意思吧。”太皇董太后点了头,当年她老人家伴着袁绍将马越驱逐出去,如今又帮着马越将袁绍赶了出去,倒是两面耍的好手段。
“袁本初谢陛下及太皇太后恩德。”袁绍一揖到底,抬起头时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兖州牧曹操,再度拱手对小皇帝说道:“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朝廷能重用兖州牧曹操,曹孟德身居大才,可为陛下安定天下。”
这话倒是令曹操愣住了,先前颜良的事情,就叫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如今更是看了一番袁本初的穷途末路,内心里对马越没有将袁绍赶尽杀绝已经觉得非常感激,在此时却听到袁绍即便到了今日这般光景仍旧不忘举荐他曹孟德……令他心中五味陈杂。
这就是袁绍袁本初。
“本初兄……”
袁绍起身,落座,将碗中酒小口小口饮着,心中想着是宫外的情况……怎么到这时候还没侍从来报宫外大乱?
难道他们,失败了?
……
“袁某就知道,不会失败!”袁府大宅中,袁谭听着属下人的回报兴奋地拍案而起,披上罩袍带着满面的笑意返身指着三弟袁尚说道:“显甫,你可听到了?马氏嫡长子马休身死,凉州死了一个都尉,徐州两个。赶去调停的兖州牧曹叔父的族弟曹洪被并州郭汜的人马伤了,哈哈,现在他们在城里打得不可开交!”
四方兵马都乱了,至于憋在府邸不敢露面的覆甲军众也不所谓了,袁谭笑道:“为兄这便带领城中郎官封锁皇城,显甫,你去稳住局面吧。可以向宫内报告了!”
说着,身高力壮的袁谭已经翻身上马,呼和声中袁府各处的皇城郎官纷纷出动,纷纷追随而走。
袁尚叹了口气,兄长将郎官都带着了,自己拿什么去维持局面呢?
“去吧,去寻卢尚书的独子卢浩,叫他将缇骑兵马聚集在一起,随我平乱。”
皇城里只有这点儿力量了,要么是被兄长带走的郎官,要么就只剩下维持皇城治安的缇骑了……不过就是这些缇骑,袁尚心里也没底,那些娇生惯养的缇骑在皇城里抓抓逃犯就算了,真让他们跟各州精兵动手,有这个胆量吗?
正说呢,大门洞开,卢浩提着剑垂头丧气地便走进来对袁尚说道:“显甫,你找我?”
卢浩再不复当年那潇洒游侠儿模样了,一身光鲜亮丽的缇骑甲脏乎乎地像是在地上滚过,就连头发上都沾了泥土,袁尚急忙问道:“卢兄,你这是?”
袁绍本就与卢植交好,与这卢植的后辈卢浩自然也是知己相交,只是袁尚还从未见过卢浩如此落魄的模样,急忙上前观瞻。
“别提了,我正要前往宫内报告城中大乱,单靠缇骑根本压不住那些老革,他们能怕谁啊。”卢浩摆手说道:“我跟你讲,那些家伙只有他们的长官能压得住,得赶紧让宫里赴宴那几个大人物出来,不然要出大乱子。四方兵马现在已经打得乱套了。”
卢浩说的情况袁尚早就知道了,但眼下还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急忙说道:“若是如此事不宜迟,兄长速去皇宫报信,小弟我暂为兄长督领缇骑,再加上我袁府所有家兵,定将乱军压住,不让事态再继续乱下去!”
卢浩一听袁尚这么说自是大为感激,袁府家兵好歹都是早年跟大将军在外征战过的老兵,论起胆量绝对要超过缇骑不止一筹,若有大将军府相助此事或许还有转机,当即将自己的官印拿给袁尚,感激地说道:“那今日便全仰仗兄弟了,在下这便前往皇宫!”
说罢,卢浩转身跑出府邸高声对缇骑呼喝几声,奔马而走。
袁尚端着沉甸甸的官印,苦笑一声对左右说道:“召集家兵,所有人拿上兵器,再向街里各府借家兵,既然打是打不过他们,那便多找来些人手,围也要把他们围起来!”
洛阳城中的钟声,响起了。
一声,象征着城内兵乱,等闲百姓莫要出门。
这也是袁氏的暗号,意味着袁谭已经占据城门,紧锁四门,城里的出不去,城外的进不来。
袁氏的家兵乱糟糟地跑出府出,叩响了整条街道的大门,诉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今日洛阳生乱,要借家兵一用。
短时间内,袁尚竟真的聚集了上千号家兵,尽管他们在战力上未必能够匹敌数百人混战的徐州大营中的各州军士,亮堂堂的火把打起来看上去却也别有一番威势。
袁尚跨在马上一声大喝,千余人的队伍向着徐州大营快速逼近着。
“父亲啊,成,败,就看儿子能不能压住这些作乱的老革吧!”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七章愈演愈烈
洛阳城南,这里是贫苦人家居住的地方,万籁俱静的夜里,一户本该关灯闭户的宅院中的窗子却透出点点光亮,光影中几个男人的身影在窗上投射出来,带着些许窃窃私语消散在夜风中。
这里是黑山贼寇早先埋入洛阳城中的钉子,以张燕强攻城北打掩护时悄悄摸上城头的雷公暂时的居住地。
“渠帅,现在咱们想出城也出不得,每月都有官吏查验户籍,这次咱们躲过了,下次可就难说了……您得拿个主意。”一个精壮的庄稼汉子模样的男人操着一口冀州官话,坐在雷公对面说道:“这几日咱们兄弟得了消息,汉军大胜,张将军已经向东撤了,十万黑山被杀得大败,只怕逃回冀州的路上又要饿死近万……唉。”
雷公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但那一双眉眼仍旧没有半分服输的模样,拍着几案说道:“实在不行,咱们就冲进皇宫,绑了皇帝,他妈的!马越当年不就凭着几千个人把守皇宫月余吗?咱们也有上千个弟兄各个好手,难道就不能行同样的事儿了?死就死,怕个球,咱们也享受一把当皇帝的感觉!”
“嘘嘘嘘!”身旁的汉子急忙捂住雷公的嘴,雷公,人如其名,嗓音大的可怕,在战场上一声吼能把对面将领从马上吓下来,更何况在这小破屋里一说话就动气,这话若传出去反还没造呢就先被剿了。“渠帅,这可是洛阳,咱们得小心行事啊!”
偌大的洛阳城,藏下千余个人就像儿戏一般,一时半会真不好找。但躲藏不是长久之计,这一次户籍检查便有百十号兄弟被抓走,那下一次呢?
“兄长真打算这么做?”
“嗯,不这么做也没办法了。”雷公瞪圆了眼睛,抬头说道:“让你打探的,武库、监牢的位置,都打探清楚了吗?”
“清楚了!”那庄稼汉模样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卷破布在几案上摊开比划着说道:“城里有两个武库,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城西的武备稍弱,咱们可以先从那边下手。城东多是达官贵人的宅子,家兵多,不容易动手。监牢则有四个,咱们兄弟也不知被关在哪里,所以咱们便四个都劫了,把那些囚犯全放出来发下兵器跟咱们做一趟杀头的买卖!”
雷公闻言接连点头,应允说道:“那便如此,先由城西的武库开始,同时分出人手去冲入城西监牢,得手后立即发下兵器,你率领囚犯和百十个弟兄前往城东武库,将巡查缇骑、求盗都引过去,一交上手你便向城北的监牢悄悄离开,我跟你在那边汇合,由囚犯来跟汉军死磕,咱们直接去劫城南监牢……咱们本就有千余个人手,这三年皇帝都没大赦天下,洛阳监牢已人满为患,一下子又能有千把人,倒也能做出些事情。”
“不错!劫下三个监牢人手齐备,可分兵击城南库仓抢夺粮食制造混乱,最好吸引宫门军卒都过来……不,咱们开始就要在城门安排人手,渠帅放心,这几日属下便将街巷中缇骑巡逻,换防摸个清楚,到时候咱们仔细筹谋几日,死也要搅洛阳个天翻地覆!”
混入城中的黑山军上至雷公下至军卒,如今多是有一日活一日的心思,大队黑山兵马已溃,他们成了躲藏在敌军防守最严密的城池中的一部孤军,想要化整为零逃出城去基本不可能,洛阳的防守太过严密……无论是进城与出城都一样。
何况城外如今还驻扎着上万各地赶来的精锐勤王军队。
出去来的困难,索性他们便不走了,誓要在洛阳搞一番大动荡出来!
精壮汉子正要告辞,突然之间震慑人心的钟声从四面响起,足以令每一个好睡眠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怎么回事?”雷公拍着几案起身带着几个汉子快步冲出院落,望着城中西南烧起的火焰,与整齐列队的汉军踢踏的脚步声持戟扛矛跑过街道奔向西南的身影,雷公笑了。“不用择日了,黄天在上,聚集人手,就在今夜,动手!”
……
气氛融洽的大殿里,宫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刻。
百官又度过了一个袁马共存的宫宴,皇帝见到了他的功臣,马越成功将袁绍指向冀州,刘备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曹操也被袁绍临罢免前大力推荐一番,老革陶谦也成功为自己加了一层履历,足以名留青史。
看上去,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这场宫宴便做圆满。
但是袁绍,还没有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沉重的钟声响彻大殿,一排排羽林卫士封锁了殿门,曲乐尽数散去,留下满殿的紧张气氛。
刘协坐在上首不明就里,抬手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越却已经起身领着马超甘宁二人将刘协与太皇董太后护在身后,皱着眉头扫视一遍群臣之后这才偏头说道:“陛下,是洛阳城门的警钟响起,一声……城内有变。”
曾坐镇洛阳,在场的没人比他马君皓还清楚洛阳城的防备体系,先是警钟长鸣,随后卫士结阵扫荡街巷……只是马越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问题,多半要与他们这些勤王军队有关,但不过二百人的部队能出什么事情?顶天就是砸个酒肆动手与人起了些许冲突罢了,又不会大规模流血,怎会教洛阳城的警钟都鸣响了?
若是城外有贼人,早就连鸣三声了,又怎会一下之后没了动静?
难不成,各路诸侯中有人在今日生事?要想让洛阳城的警钟响起来,只怕要动用上千人的武装力量,在座的诸侯谁有这样的本事?
便是他马越在洛阳都没有千余的可战之兵,又不是初为辅国那会儿了,他马越在洛阳的影响力早就小到不可估计,他都不行,什么陶谦、曹操、董卓之流,那更不可能了……接着,他的目光便定格在一脸淡然望向门口的袁绍。
他在等待着什么,可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莽莽撞撞的卢浩飞身奔入殿中当即跪下,甚至不敢看上面的皇帝与他身前那几道矫健的身影,低头快速说道:“陛下,大事不好,城中大乱,各路诸侯兵马相互攻伐,凉州军攻徐州军,并州军打兖州军,城西南角燃起大火,缇骑已经弹压不住了,袁氏谭公子已经封锁四门,尚公子集结了家兵将兵乱堵在城西南亦无济于事,还请陛下降下旨意,请各位勤王诸侯主持大局。”
卢浩这么一句,将几名诸侯全部说蒙了,马腾正与陶谦饮酒呢,端起的酒樽还未放下,问道:“恭祖兄,马某的兵马怎会与徐州军打起来?”
回答马腾的自然是陶谦脸上的一片茫然。兖州和并州情况也差不大多,董卓拍着大腿混不吝地问道:“孟德老弟,我并州兵马怎会与你家骁锐动起手来?”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马越千万防备的就是害怕今夜各路兵马起了变故,结果如今这事便像噩耗一般地来了。
马越环顾四方诸侯,他也被这变故搞的有些乱了分寸,快步上前两步擅自将卢浩一把拽起,问道:“你且说来,此事到底是个何样的来龙去脉?还有,我将军府的军士可有参与其中?”
这事情是最令他担心的,若只是凉州兵马参与兵乱倒还好说,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兵乱是由覆甲军起头……什么后果自然不必说了,责罚什么的,这天下谁还能责罚他?但主政洛阳是想都不要去想了,单单是这一夜造成的恐慌,洛阳士绅便已经很难支持他的覆甲军入主洛阳。
问这话时,马越还不忘回头瞥了一眼袁绍,正对上袁绍暗中窥视过来的眼神,尽管袁绍躲得快,仍旧被马越看到,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汇。
这个袁氏子,脱不了干系!
不然怎么他的两个儿子表现那么出彩?一个维持局面,一个封锁四门。
哼,倒是做的漂亮。
就在这时,卢浩抬头说道:“覆甲军并未参与,但将军府派去调停凉州军与徐州军争斗的少将军马休被流失击中,弩矢砌透胸甲,当场……”
“嘭!”
卢浩话还没说完,两排文武大臣最前端便传来一声巨响,方才还引尊敬酒的马腾已经将酒樽连着硕大的拳头轰在年过五旬的陶谦脸上,只将陶谦从蒲团上打飞出去。
“陶恭祖,若马某嫡子出了意外,马某要你徐州鸡犬不宁!”
董卓曹操一见这情况,哪里还顾得上自家兵马交战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急忙一左一右架住马腾,止住他再伤人的模样。刘备也急忙起身扶起被一拳打得眼冒金星的陶谦,年轻时再能东征西讨,老来的陶谦又如何能受得了马腾含怒而发的一拳?只一下便少了半条命去……至于陶谦的两个护卫,早在变故初生之时便被庞德一左一右两拳放翻。
马超紧握着拳头,另一只手则将小皇帝护在身后,站在台阶上一双激恨的眼睛扫视着下面的百官,那模样像极了当年护着小刘协登基的马越。而马越闭着眼睛,留给文武百官一个雄武却不断战栗的背影,这个男人垂下的手臂中,拳已攥紧。
十年前,那个睡梦中扯住自己衣角呢喃着‘叔父,休儿也想要锦袍’的侄儿不在了。
不在了!
“袁本初,我本无意杀你……你真以为,为了个朝廷官职。”马越舍了卢浩,转过头来杀气凛然,一双眼睛瞪着袁绍问道:“马某便不敢将你袁氏上下一家老小全部诛灭吗?”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八章乱上加乱
城南的战火还在燃烧,马休被不知何处射来的弩矢使得逐渐冷静下来的凉州军将领怒火燃至头顶,如果说先前的争斗还有些许估计的话,这下子他们什么都不顾了。
满腔热血洒不尽的程银由这支两百人组成的兵马元帅直接变成了先锋将……兵马大权,交到了韩遂的手上。
十万人韩文约都指挥过,那时候跟他对决的人名字分别是张温、皇甫嵩、董卓!若非天降陨石,那一战他韩文约便是五战五捷,可折天下名将。断然不会教董卓一部全身而退。
十万之阵尚无惧,况二百人?
列军阵,上火箭。
大反贼头子韩文约才不管什么百姓,什么洛阳……他只知道,如今他效力于凉州牧马腾麾下,而凉州的少将军,死在自己面前了。
马越那浑人还将了万军之阵围着金城,若这一仗打不好恐怕他就不用回去了。
韩遂对马越没什么忠心,尽管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但韩遂不是居于人下的角色,何况马越对他也并不信任。倒是马腾跟他关系稍好些……就冲着马腾不嫌弃他韩文约是个降将,这些徐州军今天就都得死!
三排火矢射出,今夜的风烧的正好,挥手之间步卒已经将徐州军重重堵在营门之中不得进出,营中火焰已经跟着风引燃了大营旁的民居,洛阳百姓尖叫着从家中窜出来,衣服甚至都没穿戴整齐便撞在奔驰而来的并州大马胸口。
并州人也来了,在郭汜的率领下张弓搭箭,见人便杀。
郭阿多根本就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只知道凉州人跟徐州人在城里打起来了,这便火急火燎地拉出飞熊军前来助阵。
郭阿多的思考方式与马越、韩遂、成公英这些人是不同的。在马越等人的认知中,临着重掌洛阳的机会,万万不可多生事端……但阿多不是这么想的,阿多的想法是,马三郎要入主朝堂了,他心里一直憋着劲儿要大杀四方一番,不让别人见识马三郎的厉害,将来怎么服气的嘛。
因此飞熊军只接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命令……挡路的除了凉州人,会动的全部杀光!
这下好了,并州军兵马驻地在西北,兖州军的驻地在东南,都要先经过城中心的街道才能奔至徐州军驻地。报信的军士到两边又差不多是同时到达,与并州军不同,兖州军主事的是曹操的族弟曹仁。曹仁混迹中原广有见识,何况身边还有黄门侍郎出身的曹纯,当下便说明要点,一针见血地告诉曹仁,当下息兵要紧。
于是,曹仁带着个亲卫奔马便快马加鞭地驰往徐州驻地。人还没到,半路上先遇到了大队兵马出营地的并州军。
主帅除了凉州人之外一律是敌人的命令在前,何况这么杀气腾腾地冲锋又被曹仁一行拦路,再加上郭阿多这头脑与周遭人构造不同的凉州马匪,结果不言而喻。
郭汜一马当先,曹仁都来不及亮明旗号骏马便被一矛捅穿了脖颈,随后根本不理坠马的曹仁,一路杀穿数名兖州护卫,带着并州军马不停蹄地冲向徐州军驻地,沿途还顺道放翻了卢浩率领的百余个执金吾缇骑,端是威风了得。
马越跟曹操关系好,那是他的事儿。郭阿多在这种情况下碰上兖州军,那就只有一个结果怎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关东诸侯大营里,董卓可刚跟这帮子关东诸侯起过冲突。
关东的将领对郭汜而言,那是死一个少一个,见不见心不烦!
大队兵马横扫街道,曹仁幸运地被捅穿脖颈的骏马压在身下,才未死于并州军的刀兵,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下子可真了不得!曹仁年轻时是什么人,那在曹操老爷子曹嵩眼里都是个祸害,总循循劝诱地告诫曹操少与曹仁接触。
甚至在曹操最初在东郡为太守,就因为曹仁一人,最初开始便闹了一次饥荒。
他这个兄弟一听曹操想要平定兖州,当下从泗水淮河一带拉出五千多游侠儿投军,曹操正是有这股力量才快速平定东郡,横扫兖州。
这从侧面,表现出曹仁年轻时是个何样的人物。
在中原游侠儿、大豪杰中,曹仁算是一号。然而就这样的人物,对上郭汜甚至都没打算掏出兵器便被一矛放翻了,随后是两百多匹骏马的蹄子在身旁左右踏过,落得个伤了手臂断了腿的下场,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曹仁硬是拖着重伤牵起一匹无主的马匹,一路趴在马背上回到兖州军驻地,二话没说推开搀扶他的小兄弟曹纯,指着军鼓喝道:“少他妈废话,擂鼓聚兵,给老子杀光并州那帮小狼崽子!”
谁也劝不住了,兖州军倾巢而出,轰踏的脚步奔出营地,一路高唱战歌冲向洛阳西南。
这场本初三年的血色宫宴,从开始到兖州军加入战场,不过堪堪过去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是结束,才刚刚开始。
就在各方兵马向着洛阳西南汇集,一队队缇骑与被袁尚组织起的豪门家兵向着城西南角的徐州大营进发时,城南一群衣衫褴褛操着冀州方言的百姓却逆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朝着城西奔去。
他们早已统一了口风,遇上大队缇骑便说是城西南起火,向别处逃窜,心急之下也没哪个缇骑有空顾及他们。若是碰上了零散官兵嘛,嘿,这些冀州汉子藏在怀中的短刀可不是号想与的!
就这样,还真叫他们摸到了城西监牢门口……城西是个特殊的地方,黄巾之乱前这里寸土寸金,一处宅子能卖到千金,到处是达官贵人,还多是宦官一系的。到宦官倒台时,张让赵忠等人又纷纷将地契财宝成箱地送到当时的车骑将军何苗府上,结果碰上马越这煞星,宦官除了张让都死光了,何苗也死了。城西一半的宅子都成了凶宅,连克两代主人,谁还敢住?一下子洛阳城西的宅子住的便少了。
曾经车水马龙的洛阳西街也变的人烟稀少,有些宅子院里都长出野草了。
子夜里正是万籁俱静,连监牢大门都紧紧闭着,雷公带着一众黑山士卒跑到这里根本没有二话,上去一脚便踹开了紧闭的大门,黑山汉子跟着他鱼贯而入,雷公更是一马当先便向着里面冲,撞到起身查探的狱卒上去一刀放翻,直冲到大狱里面去。
囚犯们早就被吵醒了,一个个惊惧地把着囚牢的木栅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谁都弄不清今夜黄历上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事端。
雷公领着十余人在大狱里绕了一圈儿,没发现他们黑山的弟兄,便扬着刀喝道:“全他娘给老子听着,今夜洛阳大乱,老子要去抢城西库府,放你们出去,待会自有人给你们发下兵器,城中缇骑都去西南了,你们要想发财的就跟老子一道去城西,狠狠地抢他娘的!”
囚牢里各色人物有的默不作声,有的拍手相庆。无论如何雷公现在可没空顾及他们,挥手便叫手下将所有囚牢打开,放这些羁押许久的囚犯出笼。
城西狱外面,雷公手下的副手已经抢了武库,将兵器装在小车上一路推到监牢门外,冀州的黑山,司州的匪徒,这家子统统武装起来,各色铠甲兵器一样儿不落地往身上扣,接着大张旗鼓地冲向下一个囚狱……待到三座监牢都被攻下时,雷公身旁已经聚拢了全副武装的三千余人,再难隐藏踪迹,当下决定,强攻皇宫!
……
纷乱的大殿上,面对马越的怒发冲冠除了卢植与皇甫嵩根本无人敢与其对视,更何况还有个丧失嫡子陷入疯狂的马腾,勉强靠董卓曹操二人及吕布等人才能制服。
“君皓,辅国将军。老朽要问一句。”卢植挡在马越与袁绍中间,问道:“作乱的皆是各州兵马,将之归罪大将军,恐怕有失偏颇吧?”
马越还未答话,殿前又有军士奔来说道:“陛下,大事不好!城中缇骑护卫皆奔往徐州军驻地弹压乱军,千余兵马强攻监牢,放出狱中囚犯,抢占武库聚拢了数千兵马正向皇宫冲来!恐难抵挡!”
“妈的,袁本初你到底有何盘算?先使我诸侯各军大乱,又从中组织人马强攻皇宫?兴霸给我拿下此人!”马越闻言更是大怒,掠过卢植指着袁绍下令,甘宁当即冲向袁绍,却被他身旁的文丑所阻,袁绍一步步后退着,马越却转身对卢浩问道:“谁在督帅缇骑,可是袁绍之子?”
卢浩已经蒙了,事情到这个时候太难分辨忠奸,点头说道:“袁尚公子说要帮忙维持大局,还叫我快来宫中报信,因此……”
“不必多说。卢公请问,当下洛阳城中谁能阻止超过千人的兵马?谁熟知洛阳大狱关押多少囚犯?谁又有足够的智谋能在两个时辰内给四路诸侯埋下陷阱?”马越转过头对卢植接连发问,指着袁绍问道:“又是谁的儿子最早知道状况,封闭四门防止外军入京平乱。谁的儿子掌控缇骑与城中大户家兵?张翼德你还愣着作甚,还不拿下此獠?”
“仲兄放开我家兄长,你与孟德兄速去城门指挥郎官备战!”马越发号施令,顺手从身旁宫廷郎官腰间拔出汉剑掷于阶上喝道:“孟起看护好陛下与太皇太后,若有人接近十步就地格杀!”
快步走到马腾身旁,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兄长,休儿亦是我的好侄儿,做叔父的定会为他复仇,但眼下还需以大局为重,还请兄长率亲卫走皇宫侧门,纠集护卫由东门杀出洛阳召集诸部兵马来援洛阳!”
说着,马越转头瞪了一眼被张飞按在地上袁绍,对马腾小声说道:“若在东门见到袁绍那厮的儿子,兄长大可先行报仇!”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六十九章一个不留
天可见怜袁绍有多冤枉,偏偏他一点儿都说不清。
自打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的袁绍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按着他的幽州汉子劲力大得吓人,脸贴着白玉地板根本动弹不得。
袁绍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头脑里一片混乱。自己儿子封锁四门是对的,那是他的意思,怕这些诸侯的下将因为大乱而召集城外兵马,到时候让状况不可控制才有的举动。三子袁尚取得缇骑的控制权与召集大户家兵也在他意料之中,自己这个儿子总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这样的意外。甚至就连马腾的儿子死了,尽管不算他的设计但也在意料之中,这种事情总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可以想象马越的兵马军纪严明,城中出了这样的乱子居然还不出兵。
想来也是因为吕威璜他们别无他法才只好射死马休。
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到攻掠大狱抢占武库的千余人马是从哪里来的!偏偏马越又太过聪明,仅凭着一点儿直觉与自己那个躲闪不及的眼神便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袁绍想了无数个辩驳的理由,然而却没有一个能教他说出来。
如果没有那多出来的千余作乱的匪徒,那他便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提及……可城中的乱匪,城外的诸侯联军,袁谭封锁四门。这三个事情加到一起,事情就不是三言两语解释的清的了。
“玄德,先令你的部将放开本初吧。”曹操与董卓正要听从马越的意思前往宫门指挥郎官迎战乱军,经过袁绍身旁是曹操终究难以忍心,回头看了一眼青筋暴露的张飞,觉得自己指挥不动这个汉子,只好对刘备说了一句,又转头对马越说道:“君皓,事情还未弄明就里,先将本初兄放开吧,就算是看管起来战后再说也可以啊。”
“是,孟德说得有理。”马越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不知脑袋在想什么,一把抓住正要奔出大殿的马腾说道:“兄长,出去顺便让人传信辅国府,覆甲军将袁氏大宅包围起来,将袁氏老小全部看紧了!翼德,把袁绍绑起来丢到一旁,咱们去城头应战,我倒要看看他从哪里招来的这帮杂鱼,敢对皇宫动手!”
马越领着一众文官武将走上城头,其实他心里也觉得蹊跷,不明白袁绍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引发四营流血他还能理解的话,但组织人手释放囚犯强攻皇宫他就不能理解了……这种事情一旦掺和上整个袁氏都要完蛋,所以他觉得这事情一定不是袁绍做的。
但谁在乎是不是他做的,马休的死让这仇恨大到没边儿了,无论组织兵马是不是袁绍的事情,等平定了城中匪类,马越都要好好与袁绍算一笔账。
血债,只有血能偿。
当马越与百官搭着女墙向下望去时,远远着便见到数千人高举着火把组成的火龙朝着皇宫逼近。看到这支军队的模样,马越就知道要糟……恐怕他没办法要袁本初偿命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气质,因此茫茫人海中有些人甚至不必去观察他的脸便能被辨认出来,这是老朋友的基本条件之人。而一支军队,也有单单只属于自己的气质。不打幡号,只要远远地望见了,马越便能分辨出来他们是谁,这也是‘老朋友’才有的能力。
“将军,如何处置?”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吕布与甘宁二人押着被制服的文丑登城,抱拳在马越身侧。马越抬眼看了一眼身上衣甲有些狼狈的甘宁,诧异地问道:“怎么,打不过他?”
文丑的本事他没见过,但甘宁手底下几斤几两他马三郎是十分清楚的,在战阵上活脱儿的百人难敌,看这情形多半与这文丑武艺上也就是伯仲之间,最终还是靠着吕布援手将其制服。马越的话令甘宁觉得面上有些无光,拱手抱拳没有搭话。
“好汉子,斗得过我马越的心腹爱将,好本事啊!”马越看着受缚的文丑突然间起了爱才之心,竟连得将颜良交给曹操都有些后悔了,拍着甘宁肩膀对文丑笑道:“你可知你打赢了谁?我凉州覆甲勇冠三军的甘宁甘兴霸,好本事啊!”
倒是被缚的文丑梗着脖子,一只被打肿了眼睛眯起瞪着马越气呼呼地说道:“哼,两个打一个,胜之不武!若是单打独斗,便是辅国将军您也未必是在下的对手!”
文丑这话说的傲气,气的甘宁一肘子又砸在他脑袋上。好不容易被马越当众夸了一下,却还是因为这么个玩意儿……不过甘宁心里还是挺舒服,马越这话又是心腹爱将又是勇冠三军的,听着顺耳啊!
预料之中马越的勃然大怒没有出现,众人倒是看到马越耸肩摊手,无所谓地一笑道:“不错,既然连兴霸都不是你的对手,那我马君皓与你文丑对决,自然亦非对手。”
这话教人听了大跌眼睛,对文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是他的名声,贤名广播桃李天下,则是一个文士所能得到的最高赞誉。而武士也是一样,从文士到名士的过程,基本上也就是武夫到武士的过程,在这中间如果说有最重要的东西,那自然便是英勇无畏的武名与战无不胜的功绩。
而马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的武艺比不上自己的属下。他不同于其他人,似曹操那般出身在诸侯中已是高贵,他不需要多英勇的武名。但马越这人一生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名武士,讨黄巾拥新帝,一次又一次的功勋与英勇的大胜奠定了他坐上开府的辅国将军之位。
马越的话,瞬间令周围众人哑口无言,就连甘宁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们以为我的勇武真像外面传说能冠三军吗?傻话!”马越笑了,自打在城头上张望了一眼知道对手是黑山军余孽之后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甚至还没来由地感到轻松,若敌人是黑山军,别说大兄马腾已经出城召集大军,便是只有城头的千余郎官,他也能将皇宫守的固若金汤。黑山军的攻城手段对付通常小城尚不够看,更何况天下之坚的洛阳皇宫。因此马越倒有了闲心与众将谈笑,伸出手马越说道:“为将者,武艺、军略、智谋,乃至天文地理人情冷暖,皆是缺一不可。没有武艺,便易被人刺杀,但武艺太好通常又会为武名所累。因此初为将,武艺最重要,因为那是先锋之将,是冲阵猛将。但为主将,武艺反倒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什么是武名所累,当仰仗武艺与其他取胜方法中,偏信武艺,便是为武名所累。
“但是啊,天运有常,人运无常。个人的能力决定你能不能走这一条路,而运气,则决定你能走多远。”说着,马越将目光转向文丑问道:“你可记得都亭外山中时,你我皆为白身,而今我为辅国,而你是校尉?”
文丑抬起头,他根本想不起来他在那山上曾见过马越……那时候谁在乎马越是谁啊。
“我告诉,因为效忠的对象不同。武人,将武艺奉献给效忠的君主,以忠诚来交换人运,这也是气运的一种。”马越看着文丑说道:“你将一身好武艺效忠袁氏,而我则效忠先帝与陛下,这便是你我的差别。”
夜晚的洛阳城里弥漫着一股烟气,那是西南角燃着的火焰中传来的气息,伴着夜风马越深深地吸了口气,命人给文丑松绑,教他拿起兵器守卫皇城,抬起手对众人说道:“城下的敌人,与袁绍多半没有关系,看他们行军中的步伐与士气,应当是我们的老伙计黑山军……诸位俱是人中之杰,此战若非必要我不会多做什么指挥,你们只需要打出汉军的威风即可……放箭!”
马越还想再多说两句为洛阳城的郎官们鼓舞一下士气,但眼见着黑山军奔至城下毫不停留修整地继续冲向城门,他便毫不犹豫地高声喝出了放箭二字。
这伙黑山军是哪里来的?连简单的修整列队都懒得来,全凭着一鼓作气要干上城头,谁给他们的勇气?
到这个时候,马越才意识到,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比他预想的要危险……马越庆幸这些人前来攻打皇宫,这些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爱惜,若任由他们在洛阳城中流窜,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的?
弯弓上箭,洛阳郎官大多为高第茂才,系统经过太学六艺的诸生身份,良好的射御训练让这些披着汉军红甲的郎官攥起弓弩得心应手,眨眼之间箭雨便降临到洛阳乱军的头顶上。
伴着箭矢钉到扬起的木盾上的声音,雷公听到了身边传来的哀嚎,狠狠地望了一眼城头,雷公身后显现出两架冲城锤战车,那是洛阳武库中唯一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他就要靠两架这玩意儿,把皇城门撞出个窟窿来!
“保护破城锤,冲啊!”
雷公扬起了刀子,向着城头上那些达官贵人发出怒吼。
“破宫之时,一个不留!”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章马氏子孙
“传辅国将军号令,覆甲军出征,包围大将军府与袁氏大宅!”
随着一名追随马越担当护卫的覆甲骑跨马奔回辅国府,将实情告知马岱后。没有丝毫犹豫,马岱当即下令,命盘踞在辅国府中磨刀霍霍的覆甲骑军出征。
任何将令的实行,都是出征,以覆甲军一掼有去无回的气势。
辅国府的小鬼们大概只有马岱堪堪明白什么叫大局为重,但如果是叔父马越的命令,那便不必思虑太多。
马越,就是马氏的大局!
“小铁,你率五十骑冲入将军府,谁敢反抗直接杀了!”马岱拽着坐骑的缰绳,一手挺着长矛转头对徐晃说道:“徐叔彭叔,领五十骑围袁氏大宅,若家兵过多便不要强攻,等我回来!”
“万宁关平,跟我走!”
马岱扯着缰绳原地打了个转,督领着覆甲近百重骑向城西南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地方奔去。
但凭着手底下这点儿人,还不足以维持大局。作为马氏二代人中心性最成熟的将领,马岱将目光放到了混战的四方兵马身上。他的内心有滔天的怒火,尽管压抑在一张看似沉静的脸上。
大将军府在这个不平静的夜里染上血色。
朱红色的府门被覆甲重骑的铁蹄踏破,带着恶鬼面甲的铁甲骑士冲入府邸,张弓持弩见人便射。侍女随从,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便被射翻在地,哀声遍野中年迈的袁氏仆人望着东西杀掠的覆甲骑军在府邸中烧杀抢掠,不禁扪心问天……苍天啊,是我袁氏得罪了你吗?为何要降下如此杀孽?
残忍的覆甲军士在马背上拉动弩弦,没有一丝怜悯地抬弩,瞄在正双掌合十向天祷告的老仆,一声扳机嘣弦,结束一个生命。
覆甲军成为天下强兵绝非偶然,作为整个天下唯一一支由诸侯供养,不事农桑不思钱财,一日从军终生戎马的职业军人……他们的田宅、财富一切的来援都在于高额的军饷与丰厚的战利。以首级换功勋的军纪使他们在战场上成为天下最凶恶的杀人机器。
何况,他们此时此刻的统帅叫做马铁。
马铁,马腾三子,人如其名。十三岁便追随父辈的脚步踏上战场,战火连天的凉州磨练了他的意志。同马超一样,那段混乱的时期对他的成长影响很大,铁一般的筋肉下是一颗不知怜悯为何物的残忍之心。
马岱交给马铁的任务很简洁,冲入将军府,反抗的全部杀死。
反抗什么的,在马铁眼中已经可以省略了。在凉州的传统文化中,要么不做,做便做绝,无畏无惧。既然皇宫里传出了这个命令,便意味着叔父与袁绍撕破了脸面……马铁觉得,洛阳有一个辅国将军府便已经够了,不需要什么大将军府。
多此一举!
“覆甲军听令,踏平将军府,回去把酒庆功!”马铁扬着腰刀高声呼喝道:“此战马某的功勋都是你们的,战利我一文不取,敌人……一个不留!”
排山倒海般的应从之声中,五十个全副武装的覆甲军的铁蹄踏遍了大将军府的亭台复道,所有活着会动的生物全部被屠戮一空,能够躲藏的屏风、榻板甚至都没有人去掀开,简单粗暴地扎上数刀,无论是否有血迹浸出。
血流遍地中,覆甲军的士卒从马上下来,冲入府中抢夺所有值钱的东西,华美装饰也罢,金银珠宝也好,一样没有落下。
整个将军府,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中化为空府。
尸横遍野中,剽悍的凉州覆甲军高唱着凯歌,伴着铁蹄轰踏像他们来时一样消失在街道中。
片刻之前还生气盎然的大将军府,现在只笼罩在一片阴森恐怖之中。
年迈的老仆人凭着装死躲过一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扇隐藏在隔间的门,不间断的颤抖声中,露出两个孩童吓得苍白的脸……他们一个叫吴班,一个叫何晏。
……
洛阳西南,这场混乱的四方战争因为袁尚督着缇骑与大氏家兵拼凑起来的上千军士的介入而勉强停息……即便袁尚不来,这场混战也要接近尾声了。
凉州少将军马休被暗箭射穿甲胄当场死去,徐州人为此付出了代价,臧霸负伤,与笮融阙宣结伴冲出一道缺口出逃,身陷阵中的曹豹与张闿及曹宏难当凉州军愤恨的刀兵,身死阵中。整个徐州军驻地几无活口,凉州军也同样折损近半。
另一边街道上并州军与兖州军的战事也进入尾声,兖州军在战阵上捡了便宜,尽管军士被并州胡骑的两次冲锋中溃散不少,但号称天下强兵的飞熊军显然后劲不足,久攻不下后士气便再没有那么高昂,因此双方打得堪堪持平,在袁尚抵达之际也是最先息兵的。
兖州军还是比较识礼数的,眼见朝廷缇骑到了,士卒们自然也都没了战意,很快便撤了下来。比起兖州军,并州军撤的更快……飞熊军上至郭阿多下到屠格胡没几个识礼数,但并州人最识时务,这种情况就算郭汜想继续打,手底下军士也不会给他出死力气,只能传令撤下。
袁尚在缇骑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刀削斧刻的面容宛若神人,带着袁氏特有的骄傲感对四方将领说道:“尔等因何聚兵与此,可知皇城争斗是何下场?”
“你谁啊?”郭汜气呼呼地坐在地上,实在是飞熊军使唤不动,要不然郭阿多早一矛挑了面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大公子,斜着眼睛问道:“竟敢责问我们四方将领?”
袁尚看了郭汜一眼,一身绢布衣料,披甲持矛的一看便是个粗俗不堪的边郡将领,拱手说道:“在下袁尚,尔等聚众与此使百姓死伤,谁不可责问尔等?难不成你们都是诸侯的私兵而非汉军?”
郭汜一梗脖子,却被说的哑口无言,尽管他觉得自己是董卓的私兵部曲,是并州军不归属南北二军调配,但同样的,他不能承认自己不是汉军。
就在此时,灯火通明的缇骑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伴着铁蹄与马铠的碰撞声中,一名缇骑慌不择路地向袁尚跑了过了。
“尚公子,尚公子。”缇骑看上去十分慌乱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跑到袁尚跟前,袁尚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事好慌张的?怎么了?”
“尚公子,后方来了一伙兵马,人覆甲,马着铠,根本不听咱们劝阻,不闪不避地冲过来啦!”
人覆甲,马着铠……这天下除了凉州覆甲军难道还有别的兵马吗?这样的骑兵根本不需要亮明幡号,单单是这副做派便叫人知道他们的来由了。
何况袁尚作为袁绍的儿子,对这支与自己父亲作对的兵马可谓是十分了解……袁尚皱起了眉头,诧异道:“覆甲军?难道是马越出来了?”
对上这些边军兵将袁尚自然是不怕的,但人的名树的影,若教他单独面对马越那个令他父亲都感到畏惧的男人,他哪里还能心如止水。
袁尚急忙舍了郭汜,转头向骚乱的兵马望去,越过不住后退的重重人影,他看到一众包裹在玄色铠甲中的骑手对家兵挺起的长矛短刀不闪不避地向前踏步,那些家兵却都不敢将兵器向前凑,只能不住的后退。
“不许退,不许退,拦住他们!”袁尚跑到前面也有些慌神了,一面拦着不住后退的家兵与缇骑,一面高声喊道:“尔等何人,竟敢威逼洛阳缇骑,难道不怕律法怪罪吗?”
最前面的骑士掀开覆在脸上的恶鬼面甲,露出一张年轻地不像话的脸孔,看上去尚不及弱冠,竟是个与袁尚年岁不差多少的青年。
那青年看了袁尚一眼,轻蔑的笑了,环视左右虚张声势的家兵与缇骑,朗声喝道:“洛阳城的防务,由辅国将军府接管了!”
这一声下去,整个洛阳西南鸦雀无声……什么叫洛阳的防务由辅国将军府接管了,这是要造反吗?
所有人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那年轻的骑将再度偏着脑袋,这一次不再是呐喊,而是用正常语调传令,语气上能听出只是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军令,听起来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数三声,三声过后谁还拿着兵器,就地宰了,一个不留。”马岱歪头传出命令,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家兵缇骑,开口说道:“一。”
八十余骑的覆甲军面对数量过千的家兵与缇骑没有丝毫畏惧,随着马岱的一声令下结成环形防卫阵型,外围的二十余名军士抽出兵器,有用腰刀有提战斧的,内里的六十余名骑手则纷纷握着手弩上箭拉弦,不过区区近百人却拿出了整支军队的气势。
他们背后,是司隶校尉辅国将军的威势,是敌人身上穿着的简陋的布甲,是他们身上精铁锻打的覆甲,是敌我双方除去数量外所有的优势!
更可怕的,是那些缇骑与家兵知道,这个年轻将领下达的命令不是威胁!
“哐当!”
有人放下了兵器,有一就有二,不过片刻覆甲军旁边围着的家兵便已经缴械一大片。
纷纷跪伏在地的家兵中,马岱带着骑兵再度向前踱去数步,缓慢地在马上俯下身子,让自己的眼睛离袁尚更近一些,一双眸子盯在袁尚有些慌乱的脸上,勾着笑容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我是袁尚,袁氏三子。”袁尚方才还嘲笑那缇骑慌乱,此刻却由不得他不慌了,对着这个年轻骑将教他内心没有底气,只能给自己壮胆一般报出家门,喝道:“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袁尚公子,嗯……那就是了。某家马岱,做过你公路叔父的俘虏,也曾将你公路叔父俘虏。”马岱脸上带着笑容,这袁尚在他面前好似孩童一般,无视那周围千余兵丁,挥手传令道:“左右拿下,郭校尉还请代在下聚拢四方兵马,有贼人围困皇宫……还有你们这些缇骑,听我号令拿起兵器,前往青琐门!”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一章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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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越望着城下悍不畏死的黑山军,在心里默默这样想着。
张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气动山河的造反声势浩大,但十万大军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随意动用的无非是徒增罪孽罢了。
就像下面那个嗓音奇大的黑山首领一般,根本不具备强攻皇宫的能力,却还一意孤行除了在洛阳宫墙下的残肢断臂一地暗红,还能留下什么
他看得出来,这些黑山军急起来了。
容不得他们不急,远处的覆甲军战歌已经响起,尽管只有百余甲骑,却夹裹着数不清的兵丁、缇骑、四方兵马打着各色军旗,向着皇城缓缓逼近。
城头的箭雨再一次逼退汹涌而上的黑山军。
城头守军的欢呼声中,马越望着千余步外打着火把的随从簇拥中的那个玄甲身影,马越没有说话,身旁的副将却分明能从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察觉到一丝笑意。
马越只是觉得,肩上的千斤重担,仿佛轻了一点。
他知道那个身影是马岱,他二兄的嫡子,马岱马伯瞻。尽管他不知道马岱是如何将城中这些零散兵力集结到一起,甚至还有缇骑、那些乡勇模样的家兵,他甚至都不想知道。他看到了这个结果他的侄子督着千军来援。
马岱向城头高高望了一眼,夜幕中的城头只能看到零星的火把和那些洛阳郎官服色鲜明的衣甲,那些看不清的身影中,他寻觅不到熟悉的身影,但他知道,他的叔父就在城头,看着他呢。
“打出旗号,传令,一齐大喊。”马岱垂头,看着前方散乱的黑山军,重重叠叠,人数上远超己方,但他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敬皇帝陛下威仪,尊辅国将军将令,凉州覆甲军前来讨贼,降者或可免死”
洛阳城中没有四方兵马了,徐州军最精锐的部下被凉州军杀散,将领逃的逃死的死,尚能作战者不过四十余人,眼下已经尽数被马岱收编做了私兵。并州军居左翼,兖州军居右翼,前军则是数量庞大的大氏家兵与缇骑寥寥可数的百余覆甲军都跟在马岱身后呢。
在马岱看来,即便黑山军强弩之末,大部已经溃逃,他们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说倒戈的。
与黑山军的作战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些衣甲简陋兵刃卷刃的士卒悍不畏死的精神。但是悍不畏死在马岱看来用在武士身上时褒义的,用在军队中却是贬义的了。将领要无能到何种程度,才能次次依靠着袍泽士卒的鲜血来赢得战斗
何况黑山军在与覆甲军的作战中,尽管悍不畏死,却从未赢下一阵。
反倒是白白害了大好性命。
因此当那些围着承阳门的黑山军调转阵型朝着己方,马岱没有慌乱,倒是早有预料在胸,指着前军对负责传令的覆甲军骑喝道:“能被打服的都是脾性犟的,传令前军,保持阵型撞上去左右攒射”
马岱知道,他必须依靠前军的家兵,尽管他们在自己眼中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五六百人都未能是自己身后这百余覆甲军的对手,但他必须依靠他们。
上林苑的官学中对于兵法的教导令他铭记于心,骑兵的大忌便是仗着人猛马凶与数量庞大的步卒冲阵。作为家学传统的骑兵冲锋的行家,马岱在当时便对关羽进行反驳,举例便是他的叔父马越便经常以骑兵冲阵,从而取得一次又一次地大获全胜。
关羽在那时只是笑了一下,告诉他马越冲阵的不是骑兵,而是覆甲军。
覆甲军,是由覆甲重步卒、覆甲轻骑军、覆甲重骑军所组成的**军队。更何况,关羽当时还说,马越是覆甲军乃至凉州军的魂,他是凉州人的神。每一个凉州汉子都渴望能战死在他的纛下,埋骨于彰山之上,即便是从阳间冲锋到九泉,只要还在那面黑红色纛下他们便无所畏惧。但别人不行,籍籍无名之将,士卒甚至担心你会不会死在他们前头,哪里敢跟你去冲阵两军对冲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一旦人怕了,命自然就没了。
没有横行天下的名声,所以他只能对士卒许之以利在奔赴皇宫前,他对那些大氏家兵许诺,此战斩级三首以上者将免去奴籍,运气好的话还能三辅得到些许田地免除奴籍来得困难了些,但如果马越入主洛阳,想来那些大户也不会因为些许奴仆跟他马氏过不去,至于三辅的田地,那根本不是奖赏,程立今年一直在忙这件事,在三辅开垦荒地,正好让这些人过去开荒。
所以这一战,真正表现的是前军的缇骑与家兵,左右两翼无非是防止阵型溃散罢了。置于身后的百余覆甲军他们今日的任务是押解俘虏。
在后军成串儿捆着袁氏大宅上下百余口,统统被马岱押解到了这里,等待战后的定论。
两军接战了,并州骑兵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于左翼迂回攒射箭矢,不断打击黑山军的侧翼。兖州军倒也不差,尽管被并州军前番打得元气大伤,此时剩下的百余骑也纷纷张弓,在右翼抛射。
如蝗的箭雨尽管只能打击侧翼,却也已经够用了。黑山军的弓手尽管也在还击,却敌不过马背上的骑兵来去如风,逐渐两翼与中军便拉开了距离。战场上没有侧翼保护的士卒很容易担惊受怕分散精神,唯恐敌军趁虚而入,反而被正面的敌人击杀。
那些家兵可都卯着劲儿杀他个出人头地呢,有谁愿意终生为奴,谁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奴籍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老子为奴,儿子将来也只能卑躬屈膝。眼下就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因此所有家兵都疯了一般操着兵器与对面的黑山军拼杀,哪怕以伤换命在所不惜。
慢慢的,马岱皱起了眉头。
尽管黑山军在凉州少将军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数次交手让他十分清楚这些乌合之众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轘辕关下城门大开,那些系着黄巾的武士高呼着苍天已死的亡命冲锋让他们即便死伤殆尽也仍旧令人钦佩。哪怕他们从未在凉州人手上赢下任何一场战役,却始终叫马岱钦佩。
可此时此刻他面对的黑山军,有些不同。他们其中很多身着麻布袍好似寻常洛阳百姓的士卒非常英勇,但也有许多穿着灰色罩袍的尽管拿着兵器,表现却根本称不上男人二字。从两军接战开始便不住地后退,只有为数不多的知道向前,更多的则像战战兢兢的老鼠一般在阵列队形中乱窜,前面拥后面挤黑山军阵列断开并非是家兵的英勇,多半都是这些真正的乌合之众造成的。
“传令缇骑,准备由敌军两翼与中军断开处冲锋,两部缇骑左右冲锋,凿穿敌阵”
马岱不认识那些人身上的衣物有情可原,他不认识,但宫墙上的马越却对这衣服印象深刻。大名鼎鼎的辅国将军非但认识,还亲自穿过这样的衣服,那灰色的袍子便是价一百二十个大钱的大汉囚服。就在马岱在城下传令缇骑准备冲锋时,马越在城头上也勾起了嘴角。
“这黑山渠帅若是聪明,趁乱杀出城去倒还能有几分活路。”马越摇头笑道:“此人竟劫了洛阳狱,妄借囚犯之力攻打皇宫,简直痴心妄想。”
说着,马越环顾当下形势,尽管马岱的兵马不算多,却能够再与黑山军僵持一会,就这一会儿的时间便是他的机会。当下对城头众人说道:“传令,虎贲郎宫门下集结,诸君皆是善战之辈,此时正是反冲叛军的大好时机,马某就不再多言了,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一众武士的呐喊声中,洛阳虎贲军在城下集结,除此之外还有各部诸侯来皇宫赴宴时多多少少带来的亲卫都聚拢在了一起,只等马越一声令下便要冲出宫去由背后给予黑山军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隔着皇宫马越瞧见远处大殿之外马超不知从哪里得了骏马,腰胯汉剑一路护着刘协的銮驾朝这边过来,后面还跟着各路文臣,马越只得停下开宫门的想法,跨步走下城头等待陛下到来。诸侯武官站成一排,董卓立在马越身边一个人占去三个人的位置,胳膊肘碰碰马越看着銮驾挤眉弄眼地笑道:“看这架势陛下是要带着那帮老头子御驾亲征啊”
马越瞪了董卓一眼,恭敬地拱手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刘协笑了笑,从銮驾上跳下,小模小样地摆手说道:“先生尽管去打,朕为天军助威”
只耽搁了一会儿功夫,当宫城门大开,虎贲武士整齐列队准备冲出去时,迎着他们的是一名浑身覆甲的骑手牵着战兽般的骏马坚定地一步步走来。
“禀辅国将军,属下马岱不辱使命,尽破贼人与宫外。”单膝跪伏,马岱掀开面甲抱拳说道:“贼人投降千余,应当如何处置”
马越将目光望出去,成片的家兵、缇骑耀武扬威地收缴着投降叛贼的兵器,环环包围中那些方才还围困皇宫的叛军统统跪在中间远处,大批兵马入城的声音在皇宫都听得清清楚楚,马越知道,他的凉州覆甲军入城了。
...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二章在所不惜
如何处置?马越看着外面跪伏一大片的人影便觉得头皮发】
转过头,他快步登上宫墙。两侧虎贲与董卓曹操等人面面相觑,马氏后继有人,他们这些老家伙还没动手,一场混乱便已经平息了。
实际上,这场血色宫宴中袁绍的两个儿子表现也都是可圈可点,当然,如果没有马越的话。
袁尚如今就被缚在后面,与袁氏大宅中人捆在一块,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至于袁谭则多半死于马腾之手……后继有人也无人了。
马越站在刘协身边拱手问道:“陛下,城中贼人皆已城下投降,应当如何处置?”
“辅国将军以为应如何处置?”刘协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甚至于从他父亲刘宏登基算起,除了此次叛贼围攻皇宫之外,便是大臣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攻皇宫。党锢之时有过,马越任辅国之前也有一次。因此刘协说道:“便交由辅国将军全权处理。”
“诺。”马越叉手应诺,看着城下上千个跪伏在地的乱贼,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内心里是不希望刘协将此事交给他处理的,又是一个妄造杀孽的活计,马越拱手说道:“臣以为叛贼乱党围攻皇宫乃大逆不道,无视汉室天威,应尽数处死以儆效尤。陛下以为如何?”
刘协一双泛着亮光的眼睛瞪大,他是皇帝,尽管他听多了两宫流血之类事情,甚至血流漂橹的情况就出现在他的宫殿之外,但他尚不能清楚认知,点一下头便是上千个脑袋落地。
所以他说,“好。”
“臣下还有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马越仍旧是那副铁石心肠的战将模样,满面没有一丝表情,心底却带着滔天恨意对刘协说道:“此次四军混战,臣恳请陛下下诏,命尚书台与廷尉府共查此时来龙去脉,抓捕真凶,严惩不贷!”
围攻皇宫的危机就这样被化解,看上去今夜的洛阳已经能够重新恢复安宁,刘协觉得有些累了,摆手说道:“那便全权交由辅国将军了,朕便回宫了,待此事完结辅国将军便再入宫。”
“诺。”
马越垂头插手行礼,目送皇帝的銮驾由宫墙下起驾,一路经过皇宫幽深的复道,渐行渐远。
转过头,马越一路走下宫墙步出宫殿,经过马岱身边时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径自走向远处占据所有街道的凉州覆甲军,在人群中搜寻马腾的身影。
“兄长,引覆甲军驻防四门,只许进不许出。”回首指着四军将领说道:“覆甲军士听令,将四军入洛阳的所有将领全部拿下,各部兵马统一押至城南。造反叛军押至城西,将领收押廷尉府。”
整军列队的覆甲军士跨步而出,将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将领反手扣住,郭汜、曹洪、曹仁、李傕、成公英、韩遂、程银等人一个都没落下,统统被捆绑着从骏马上扯了下来……马腾抬手问道:“三郎,这……咱们自家兄弟便不必收押了?”
马越这一下子可绝,连着程银等人都收押了,马腾自然是坐不住了。他跟马越要考虑的东西不一样,他只想报仇,至于程银等人那是没有一点儿想要追究擅自动兵的罪责。
手底下这些个将领老兄弟,谁还没干过点脏活,一下子收进廷尉府那还了得?再说将领都没了谁去领兵打仗?
“兄长别说了,一视同仁,很多情况你我都不清楚,所以必须把所有人知道的东西汇总到一起。”马越说着挥手传令指着马岱说道:“伯瞻,你也一起,去廷尉府将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说出来。”
“诺!”马越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覆甲军向马岱走去,却见马岱尽管应下却不让覆甲军士去缚他。凉州的少将军,他不让缚谁敢动他?便见马岱一步步朝马越走过来,来至身前拱手说道:“叔父,那些军卒除了缇骑,多是大氏家兵,战前侄儿曾答应他们若作战英勇便为他们免去奴籍,您看……”
“呵。”马越轻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对了,这一仗打得很好。”
覆甲军士分成数拨,有人押着造反的乱军向城西,有人押着四军兵马共三百余人前往城南,亦有人押送兖并凉三州将领前往廷尉狱,不过片刻皇宫门口便只剩下缇骑与那些等待发落的家兵还站在承阳门前。看着这些人,马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
“我是马越,既然马伯瞻有言在先,那我便问你们一句,可有人愿意留在覆甲军中?”马越站在聚拢了五六百人的家兵之前朗声问道:“若不愿入覆甲军也罢,亦可编入马伯瞻的私兵部曲中,他答应你们的取消奴籍、三辅田地也都会实现。”
马越这话一出,方才还保持在他威势之下战战兢兢的家兵们突然沸腾了起来,一时间嘈杂非常。马越也没管他们,回头向看管袁氏俘虏的马铁喝道:“小铁,这些人都是你伯瞻兄长的部曲,你找人负责登记他们的出身与去向。
现在马越要去廷尉狱了,尽管他知道事情与袁绍绝对有很大关联,但眼下他必须要拿出证据。要搞垮一个偌大的袁府,其中阻力绝对不小。
想什么来什么,正待马越拨马而走时,皇宫中走出一身影,苍老的声音却好似洪钟大吕一般,“君皓留步,君皓留步!”
“嗯?”马越调转马头,一眼便认出呼唤自己的身影是现任九卿的执金吾卢植,马越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拱手问道:“子干先生有何见教?”
卢植毕竟上了年岁,走这么远已经有些气喘,再不复当年征讨黄巾时的威风模样,拱手说道:“君皓,你看如今此事还未有定论,啊,你把袁氏全族都抓起来了?”
卢植正要为袁绍说清,毕竟袁绍如今还被束缚着绑在宫墙上,堂堂大将军虽说陛下已经要免去职位但终究还没有下诏,就这么被绑着也多有不合适……何况即便做错了事情,私下里如何都好,干嘛要这么羞辱人。
结果劝解的话还没说出来,却见到后面跪拜在地的袁隗等人……位登三公受先帝陛下两朝德高望重的人物,便是上朝都可以不跪的清流之首,就这么跪在地上。更不必说周围的那些袁府家眷,还有袁绍的三公子袁尚。卢植看了马越一眼,脑中再度忆起这个来自凉州的年轻人不惧强权的一贯做派。
“君皓,不如先将袁氏一族放掉,你看袁显甫不过是个孩子,又何必如此呢?”卢植与袁氏有旧,世代交好,何况这事情马越确实做的有些过了,仅仅是凭着自己的一丝直觉便将整个袁府连根拔起,未免有失公允,公报私仇耳。
何况,还有更难听的话卢植不能说出来,难道只许你马君皓擅杀袁公路,便不许别人杀你马氏侄儿?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卢植不说就对了,否则马越一定会讥讽地笑出声来。
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在马越心底,天下道理便是如此!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对于强权的认识已经进入骨髓,在他看来他的一切努力与拼搏便是为了要马氏一族凌驾他人之上,生于一个社会环境下,不必去做无谓的抵抗,便沿着这个既定的体制走下去,往上爬便是。
现在的一切,便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
当命运的浪潮向他袭来,他不再毫无防备。
刀兵强权在这个时代要凌驾于道德礼法之上。
道德礼法,在马越看来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事情,他可以用道德来约束自己,但约束别人……还是刀兵更实际一点儿。
他能接连大败袁术数次而不赶尽杀绝,若角色转换,袁术会放过他吗?
谁能保证。
“卢大人,不必担心。”马越摆手笑了,笑容在脸上却尽显阴森,就连那道即将随着岁月的侵袭而消失的疤痕都显现出来有些狰狞,指着袁尚的马越变了语调,问道:“袁显甫年轻,还是个孩子。难道我那死去的侄儿便不是个孩子了吗?若能重头再来我马越初入洛阳便将袁氏上下屠戮一空,我宁可现在跪在地上的是我的侄儿,也不愿他一个人被冷箭打碎铠甲躺在地上变得冰冷!”
“您不要再和我说那些事情了。就像您说的,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所以是袁氏死光还是徐州人血债血偿我还没有想好……这也是现在您还能看到他们跪在地上的原因。”马越的舌尖抿了抿嘴,初秋的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冷,他歪着头对着卢植,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妈的,我来洛阳,为了勤王,也为了整合关中与关西的力量,将天下扳回五十年前的模样。我还有什么可求的事情?若非为了汉室,我像刘焉那个胆小鬼一样呆在凉州就好了。甚至宫宴开始时我都没打算杀袁绍,没打算杀任何人。”
“可是三郎,你若在洛阳将袁氏杀光,朝臣能接受你继续呆在洛阳吗?”卢植没话说了,他想起宫宴时马越只是进言让袁绍前往冀州做刺史,尽管危险却并未去继续追责此次黑山军反攻洛阳的缘由。“所有人都会感到害怕,都会一起来反对你啊!”
“袁绍赢了,老大人您扪心自问,这事情能与袁绍没有关系?”马越点着头,对卢植的说法也是认可的,但他仍旧初心不改地说道:“那我便走,离开这个地方,让平定天下见鬼去,老子就是要为侄子复仇,杀光袁氏得罪天下人也在所不惜!”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三章从不借刀
洛阳,各军将领与所有可能知道情况的人全部被收押起来,覆甲军布下天罗地网,将洛阳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一队队覆甲军巡逻在街上。洛阳人知道,那位来自凉州的辅国将军急了,自从血色宫宴之后各条法令颁布,终日有人在街道宣布着新的禁令。在事情解决之前不开集市,任何人不得出城……大汉四百年,第一次整个洛阳城的百姓被禁足,凡是走出府邸的人,无论是什么爵位、什么血统、什么官职,都会被迅速地拘捕。
辅国将军府,面无表情的男人们给府邸盖上一抹肃穆,庭院的正中间铺着两张门板,上面盖着麻布。
几个男人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垂头看着麻布凸起的轮廓,谁都不愿掀开。
十年前便为马氏二兄马宗效力的候选死了,被一个徐州人用尖刀捅进心窝。
司隶校尉马越之侄、凉州牧马腾之子马休死了,被人从背后用强弩射中后心。
火把被子夜的风吹得交错明灭,马越与马超马铁等人默不作声,最后倒是马腾铁青着一张未老先衰的脸一把掀开了麻布。
马休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一双灰白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天空,无神。没有血色的脸看上去有些骇人,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胸口碎裂的甲胄上那支探出头的精钢弩矢……很难想象是一支什么样的弩机发射出这样的箭矢。
“三,三郎……为兄知道,你渴望入主洛阳。”马腾的声音沙哑,像是奔驰的骏马猛然间将蹄子磨在尖锐的石块上,兄长满是风霜的脸将眼神望向自己,马越在这个时候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只能点头,听着马腾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生死,由命,这是休儿的命……呵呵。”
马腾突然笑了起来,十分疲惫地笑了,不再看向马越,只是转头轻轻地伸手将马休那双圆睁的怒目拢合,口中默默念了几个字。
那是马越很熟悉的口型。
‘洛阳,袁绍,袁隗,徐州,陶谦,阙宣……’
马超站在马腾身旁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愤怒与悲伤足够将洛阳点燃……马越第一次在这么多的马家人眼中看到同样的眼神。马家人有精明的、有残忍的、有凶戾的,也有正直的,但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
马休身上插着的,是一支来自背后的暗箭。
“兄长,我会为休儿查明真相,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活着。”
马腾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失魂落魄地走远了,躲到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马腾不容易,马越太知道马腾不容易了。父兄将他养大,靠着劈柴打猎维持生计,那个时候日子就过的就很苦。到后来,马氏在凉州做大,靠着北疆与鲜卑人一场胜仗斩获的马匹发了家,小有家财却也背上了凉州豪族王国、宋建等人的仇恨,内斗不休,日子还是那么苦。后来掌管凉州三郡,没钱没亮没兵没甲,愁得要死,全心培养马休这个嫡子。
现在嫡子也没了。
辅国将军府的别院中,深夜里传出苍凉的羌笛声。马越知道,兄长只怕要从子夜烂醉到黄昏。
手握数万兵马,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
还能要他怎样呢?
……
若连自己的子侄都保护不好,沉冤不得昭雪,父兄之仇不报……马越谈什么匡正天下?
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整天叫着叔父的小家伙说没就没了,他妈的!
卢植说得没错,如果马越对这件事追责到底,一定要揪出此次祸乱的恶首,那么他便无法入主洛阳了。没有任何一个洛阳人能接受每一次回到洛阳都卷起腥风血雨的马越……这无关与对手是袁氏,无论是谁,都无法被人所接受。
但马越并不在乎。
他不在乎。
“辅国将军,您想清楚了?”阴暗的洛阳狱中,满屋子染着暗沉血迹的刑具。马越与韩遂相对而坐,有从人献上温汤与茶水置于几案,韩遂对马越讲述了他亲眼所见的徐州军驻地发生的一切,他问马越是否想清楚了,但马越却好像没听到一样,揉了揉额头反问道:“说说你的想法吧,在这样的时候,我须有有一位像你这样的智者出谋划策。”
韩遂看上去精神良好,沉闷的牢狱并未给这个曾经大起大落的凉州造反头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事情很好解决,关键看将军您想怎么做了。”韩遂听到马越的话微微一笑,有些矜持的骄傲。随后说道:“洛阳意味着权势、土地、钱粮、号令诸侯,能让您真正的坐拥天下,入主洛阳,便有更多的兵马,更多的能工巧匠,天下的骁锐勇士,方便大刀阔斧地改革与麾下将领幕僚的官职,这……您都是知道的吧。”
尽管是降将身份,但参加了无数次马越麾下的军机要议,他非常清楚马越希望改变天下现状,因此他明白洛阳对马越而言是多么重要。
“这我都知道,但宗族与将领更重要,我看重的不是那些死物。”马越轻轻点头,说道:“不要再左右试探我了,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吧……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再拖几日,等兄长从消沉中走出来只怕会拉上整个洛阳给休儿陪葬。”
马越很清楚,马腾现在是将那股劲儿憋在心里了,如果过些时候他还不能拿出个说法……只怕离天下大乱就不远了。
他可不希望看到兄长整合凉州数万大军纵兵屠杀洛阳城的场面。
“阙宣。”韩遂叹了口气,凉州像现在这样蒸蒸日上又何尝不是他所希望的,摇摇头说出一个名字,道:“他是徐州人陶谦的部下校尉,候选便是死在他的手里……但没有人知道究竟因为什么对候选动手,只要找到这个徐州崽子,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阙宣……这个人马越是知道的,此次徐凉兵乱的起因便是他与候选在酒肆发生冲突,在后来的战斗中与几个徐州将领杀出缺口逃了出去。
“眼下阙宣虽然不会逃出洛阳城,但在偌大的洛阳想找这么一个人,只怕还难了些吧?”马越俯身来了精神,摊手说道:“好了,既然你这么说一定有抓住阙宣的办法,不然也不会说是解决的简单了,快告诉我。”
“嘿,阙宣臧霸等人尽是徐州人士,在洛阳并无根基,既无宗亲亦无故交,他们躲不了多久。将军您大张旗鼓地抓人,他们一定藏在民居之中不敢露头。”韩遂说着有些阴测地笑了,心术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说道:“若您三日之后将夜间巡逻的军士减半,四日后再减半,而暗哨增加,盯住城中每个角落……等他们自己窜出来就可以了。”
马越挠了挠额头,皱眉说道:“那如果他们不出来呢?”
“不出来也无妨,将军您需要的只是真相。”韩遂眯着眼睛说道:“将军在这中间也不能闲着,要寻找蛛丝马迹,一方面从下人入手,既然此事有人从中作梗,又很有可能是袁氏所为,那便从这两方面入手即可。偷袭少将军的射手用的蹶张弩不是谁都能使得顺的,将军您可在洛阳打听袁绍麾下将领中有没有这么一个射艺出众的……此人官职不会太低、也不会太高,应当在军侯到校尉之间。年轻有力或是深得袁氏信任,嗯……将军您想一下,如果是您去做这样的事情,会让谁去?”
“彭脱……”几乎在一瞬间,马越脑海中便想出了这个名字,能力得当,忠诚无比,在洛阳还是一张生面孔,官职不高并不引人注目。马越点了点头,对韩遂说道:“我明白了,文约兄,多谢了。”
马越心中有了想法,便起身打算离开。
“将军且慢!”韩遂叫住了转身的马越,起身说道:“将军,您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这句话韩遂问了自己不止一遍,马越微微皱眉道:“文约兄为何一直这么问?”
“韩某起兵之前,在金城,董仲颖曾送韩某一句话,今日便将这句话转送将军。”韩遂想起多年前董胖子带着亲随与帮闲大摇大摆来到自己府邸,饮酒后通红的眼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开口说道:“想清楚了,就意味着即便发生最坏的可能都不能后悔了,因为即便后悔也只能等到午夜梦回再去一个人思虑,这世上没人会听一个失败者的悔过。”
谁会愿意去听韩文约造反失败乃至最后被马越平定之后的事情呢?
“韩某只想告诉将军,这是个重大抉择,无论如何,您要想清楚最坏的可能。”
马越上前两步,重重地将手掌放在韩遂的肩膀上,轻轻笑了一下,“我记下了,但是文约兄,你后悔吗?”
“哈哈!”韩遂摇着头笑了,说道:“其实若将军能与寿成解释清楚,即便幕后黑手是袁本初,也可将他送至冀州借黑山张燕之手杀掉!”
两个成名于凉州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内心的距离近了一些
“大可不必!先前只是权谋,自要依计,但休儿不在,这是复仇。”马越摆手转身,撂下句话推开了囚室的木门,侧头说道:“复仇,马某杀人从不用借刀,他便是跑到九千里外也难逃一死!”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四章可以一试
春风都吹不到的玉门关外,马玩这半年的征程走得辛苦,但日子还是比较舒心的。
马玩年少时便爱极了东奔西走,后来领军打仗更是纵横千里,但那千里却不及西出玉门关的千里之路。各式各样的地貌,有酒泉的向导带着才勉强没有没迷路。
而现在,九月的盛夏里在车师前国国王为他置备下的庭院中,马玩慵懒地解下了在中原从来不敢褪下的甲胄,翘着腿躺在一张长榻之上,安逸地躲在葡萄架下成荫避暑。
这里是车师前国的王城治,交河城。
车师国地处玉门关外三千里,尽管名字大,人口才堪堪近万,胜兵不过千八百……甚至整个车师前国的军力还比不上马玩带到西域的一半多。
先汉孝武皇帝时,车师原名姑师也为西域大国,被赵破奴领军攻破,偌大姑师分裂六国,这才形成如今的局面。
尽管汉与西域近十年来因为中原与凉州的战事而长久没有官方上的联系,导致大汉在车师前国所设立的辅国侯、安国侯、归汉校尉等西域要员不是死后无人充任,便是已经换了西域人担任要职,但面对马玩将着的大军过境,车师前部国王亲自迎接汉使,对凉州马猴子尊重无比。
不过马玩,对汉使二字绝口不提,倒是四处宣扬辅国将军马越的名字……来西域之前,马玩见过贾诩,二人对此次马玩西行进行了一次深长的交流。
在很多事情上,二人意见通常相左,因为贾诩的目光深远,从小处而谋全局,好似稳操胜券的棋手。马玩则没那么多想法,无非一头两脚的普通凉人汉子,眼光与做派都是一般的简单粗暴。
杀人灭口的事,他马玩是行家里手。但对于谋略上的事情,他更愿意听从贾诩的意见。
贾诩为马玩仔细规划了此行西域的路线,先绕过几个小国,快马加鞭赶在冬季之前保证车师前国与车师后国对马越的臣服,于二国之间驻兵千余,防备西面的乌孙国。
西域有国三十六,大宛、乌孙、流勒、鄯善、龟兹五国为大,其余零散国度数不胜数,多似车师一般民不过万,兵不过千。因此贾诩对于马玩此次面西出兵,大体上的战略便是聚小拨大,以夷制夷。先联结几个武备不足的小国,之后在将兵压迫五国之一,无论是和议也好,强攻也罢,只要击败五国中的两国,西域之事便克定了。
因此,车师前部,只是凉州兵马踏入西域的第一步。
“将军,中原有信了。”
听到声音,马玩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温暖的日光透过葡萄架照得他眼睛发红,眯着眼睛看向来人,是前酒泉太守苏则。
苏则,字文师,扶风人。不过而立之年,此次知道马玩领兵出关要重新将西域归入大汉势力范围,当即请命舍了官职一道出来。此时苏则手中正持着一封书信,交于马玩说道:“将军,看看吧。送信的骑手六月从长安出来的。”
“喔,拿来让某瞧瞧!”马玩一看家里来信立即有了精神,一骨碌从榻上坐起展开书信一字一句地读着,半晌抬头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嘿,辅国将军入河南,阵斩南阳逆贼袁术,看来入主洛阳指日可待啊!”
信息的传递速度永远赶不上正在发生的事情,马玩收到的消息还是覆甲军于熊耳山下连破益州军与南阳军一战胜后马越写给他的信……然而,此时的马越已经与诸侯联军击溃了黑山军,在洛阳将各路兵马将领统统关进大狱。
皇城脚下发生的乱战,凉州的少将军死于非命。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在他眼中,一切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文师,辅国将军就要入主洛阳了,咱们这边也要快些啊。”马玩挠了挠脑袋,向北一指说道:“某打算将你的一半人手留在车师国,剩下的兄弟去龟兹国碰碰运气,让他们送贡礼给皇帝啊。”
苏则沉默了一下,情况事实上并没有这位凉州偏将军想象中那么乐观。他不但是刚接到从凉州送来的信件,更是方才从车师前王庭的王宫出来,面沉如水地拱手道:“将军,只怕要车师前部再向洛阳臣服没那么容易,国王是个不见棺材不下泪的主……如果我们不拿出实际的力量来,他们便不会向洛阳上表称臣,因为现在他们皆在乌孙国的庇护之下。”
马玩听到马越的事儿从眯眼躺着变为睁眼坐着,听到这事直接瞪大了眼睛从榻上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混账,弹丸之地尚不及我凉州一县之地,竟敢如此张狂?”
“将军,该变脸了,十余年大汉未曾向西域用兵,只怕他们都忘了汉军是什么模样……”苏则拱手说道:“请将军分兵前往后车师国,若两国想法相同的话,咱们便将车师国合并了,扶植一个自己的国王,如何?”
“喔?”马玩闻言,眼珠滴溜儿一转,向斜上方请瞟着想了片刻,将兜鍪扣在头上说道:“好,那便依你想的去办吧,就以你我二人之力,将西域搅个天翻地覆!”
……
三辅,长安县。
战乱发生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凉州的大举驻入与上林苑的重新启用,三辅除了渭南城下展开的那一场血战之外整个并未遭到一点儿战祸。三辅百姓也算因祸得福,在马越的治下安然享受着大乱中的安宁。关西与关中处处紧张不同,潼关与陇关作为三辅的东西门户防守严密,更何况南北还有天然山道作为屏障,使这里的百姓格外安心。
况且,这一年程立贾诩等人也都没闲着,开沟引渠拓宽河道,尽管如今不过才拓开了一条狭长的沟渠,进境稍慢。但一条渠便多出近三百顷的土地被开发出来……只要有时间,三辅就会变得越来越富庶。
长安县署中,贾诩快步走出府邸,向着劈柴院前行着。有他们这些幕僚副手在三辅,尽管马越领兵出征却仍旧能将三辅治理得越来越好,百姓务课农桑,其乐融融,因为覆甲军往返各地的调驻令三辅就连犯法的泼皮都变少了。
“仲德,今年三辅的赋税如何?”贾诩一入劈柴院便将怀中抱着的一摞书简放在几案上,坐下来喝着温汤问道:“辅国将军和马玩……两边可有什么消息?”
程立愁眉紧锁,见到贾诩登门不由得大喜,抬手说道:“文和来得正好,老夫正在等你啊!”
“西域仍旧没什么动静,马玩将军应当已经率军入驻前车师国了,意外倒不会有,只是信使或许还在来回颠沛的路上。倒是辅国将军那里,出了些问题。”程立说着边在几案上翻翻找找,半晌找出一封简短的书信说道:“来,你且看看这个,这是游侠儿在潼关截获的一封洛阳人之家书,上面很多事情含糊不清,但有一点说得清清楚楚,凉州兵马死了两个将军,辅国将军封锁洛阳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洛阳之行,出了意外啊。”
“死了两个将军,哪两个将军这上面没说。你可派出哨骑?”贾诩看到程立肯定的答复,狠狠地皱住了眉头,半晌才咧嘴一笑摊手说道:“既然将军并未传信我等,那估计情况即便是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干着急不是办法,倒不如先想想咱们现在能做的事情……为后面的事做准备。”
“文和是说……”程立抬头诧异地问道:“雍州?”
“不错,眼下我等在三辅站稳了脚跟,是时候想想后面的事情了……无论洛阳发生什么,都只会有两个可能。”贾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立摆手打断,“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别跟程某绕弯子,有话直说。”
程立最不喜人跟自己说话还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贾诩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地说道:“眼下三辅深俱地利,只是南面秦岭六道难以驻军,我打算在六道中修筑十二道军塞,如何?”
程立闻言倒吸口气,六道修十二道军塞是多么劳民伤财的事情,六道地形狭窄,若修筑军寨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修筑六道所需的石块巨木,在谷道中极难运输,从长安入谷道只怕资财十不存一……以他们如今的财力,还差得远呢。
“文和以为这样可好?欠些时候商贩带回了一些信息,不如你看看,或许对南面有所帮助。”翻翻找找,程立从几案上取出一卷标着汉中的书简递给贾诩说道:“汉中太守张鲁,五斗米教天师,其母驻颜有术而为刘焉所喜,他也凭着这个成了汉中太守。在任这些年汉中不置长吏,大事小事皆以祭酒鬼卒一类充任,各领教众……刘焉数次作战失利,此前辅国将军斩袁术,吓退益州军后回去张鲁竟命教众将汉中封锁起来,益州人反倒被自己的门户锁住了。”
“仲德是说,汉中与益州不同心同德,我等该去招降他吗?”
“在下觉得……”程立看着贾诩,点头说道:“可以一试。”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五章汉室宗亲
洛阳。
滔天的权势与万众旌旗的威压,使天下最繁荣的大都会黯然失色。
整整七日,洛阳城的街头巷尾除了身着铠甲的覆甲士与高头大马踏在地上的蹄声之外再无别的身影与声音。直刀大马拱卫起的将权在这个时代很大程度上已经超越了皇权。
甚至于,这种将权还被皇权所承认。
权力的移交,始终掌握在太皇董太后的手中,马越辅国,董太后将权力交给马越;袁绍当朝,董太后又将权力放给袁氏。将相的纷争表面上皇室左右为难,实际上仍旧延续刘宏时期的制衡策略。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挡将权凌驾相权之上了。
马越要杀袁绍!
皇宫,永乐。
这里是太皇董太后的寝宫,近日没有朝议,凉州少将军马休的死使整个朝廷机器停止运行,连一封书信都送不出洛阳城,连朝会都停了。
这一日,陈王刘宠拜谒董太皇太后。
“刘宠拜见太皇太后!”永乐宫里,刘宠躬身下拜,模样没有丝毫做作。倒是太皇董太后不见了与马越会面时的倨傲,起身摆手扶起刘宠说道:“陈王快起来,在老身面前不必多礼。”
算起来,刘宠和董太后是一辈人。刘宏对刘宠都要称上一声皇叔……尽管陈王刘宠不过四旬之岁,但他与刘宏之父解渎亭侯刘苌平辈皆是汉明帝玄孙。
“臣下不敢,太皇太后安好。”刘宠拱了拱手,与董太后寒暄几句,话锋一转提及到近日洛阳发生的事情上面,说道:“太后,近日洛阳太过冷清,西凉人把街市占领不准行人出入,就连臣下这个刘姓子想要入宫拜谒您老人家都要经过他马越的准许,不准带一个护卫,这是何样的道理?您老人家可要说句公道话啊。”
陈王刘宠这一番大吐苦水,可是叫太皇董太后心有戚戚焉。不过话说回来,刘宠这一路出门也够憋屈的,早先几天他便想入宫拜谒太后与皇帝了,但街道都给覆甲军把持着,开始刘宠是不在意马越的号令的,甚至对颁布的发令也不在意,直接派出从人入宫上交名刺。
名刺没走到皇宫,却被马越中途截下了,随从更是直接关到洛阳狱被严刑拷打。
打狗还要看主人!刘宠脾性刚烈,血统超人,哪里能受得了这种侮辱?当即带着随从兵将出府要去辅国将军府与马越理论一番,哪里知道才刚走出两条街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覆甲军围在当中。
要见马越?简单,兵将扣了刀剑,全部遣送回府,覆甲军护着刘宠一个人孤零零地送到辅国将军府,这才见到了马越。
马越倒是和颜悦色,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道歉的,但翻来覆去也就一个意思,‘法令不可改,法令不可废,陈王若想出行倒也简单,全程有覆甲军护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随从,是一个都不能带!’
尽管刘宠心里有气,但马越和颜悦色中带着拒之千里的冷漠,便是他在辅国将军府大发雷霆也油米不进,他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今日,刘宠便入皇宫拜谒太皇董太后。
难道你马君皓就凭强兵壮马,就能凌驾于整个天下之上了吗?他还真不信洛阳能没人治得了马越!
“陈王之言,亦在老身心中啊。”提到马越,董太后也是一脸愁苦,悲戚地说道:“老身本以为袁本初那竖子能与马君皓斗个旗鼓相当,袁氏四世三公,马家子功勋卓著,若能携手不说匡正天下,总能撑到皇帝亲政。却不想……唉,四方兵马初至京师便混战不休,马越死了侄子还有追捕恶首,欲酿大祸啊。”
谁不知道这是取祸之道呢?但事到如今,董太后一介妇人,又能做什么?
即便先帝有立遗诏要她当国,难不成他真能当国了?无论马越还是袁氏,谁能听她的呢?
更别说现在袁氏将亡。
“辅国将军日渐跋扈,敢问太皇太后,此时不除,日后还有谁能制得住他?”刘宠皱着眉头,别的不说,单单是封锁皇城数日的‘壮举’便已经是天下人闻所未闻之事,若教他得逞,除去袁氏,将来还会做出何样的事情呢?“任其经营数年,待到陛下长成,难道他真的还能还大权于陛下吗?此事,太皇太后您要再三思虑啊!”
“不说日后,现在朝中有何人可制?”董太后每每想到前些日子在宫墙上向下四望,遍地身披玄甲的凉州武士横行街巷便心有余悸,“连大将军都被收押,还有谁敢与他作对?”
“臣敢!”刘宠等的就是太皇董太后这句话,如今正是朝堂的空虚之时,这天下想要入主洛阳的可不单单马越一人,难道他凉州竖子都可为的事情,堂堂皇室贵胄便不可谓了吗?刘宠一横脸面说道:“若太皇太后降下旨意,臣这便着手准备,必杀马越以正国法!”
“这……”太皇董太后可没真想过杀马越,至多是叫马越离开洛阳罢了,还是曾经她告诫董重的那句话,皇帝总是要长大的,此时杀马越的人,将来又能活到几时?董太后于是说道:“陈王拳拳之心老身领了,但马越与皇帝有师生之谊,皇帝那边尚不好交代,何况还有上万凉州军……陈王杀得干净吗?”
一句话,马越好杀,但马越死后的身后事可不好处理。
凉州兵将断然没有倒戈的可能,掌管凉州兵马大权的是马越的兄长马寿成,兄弟相残的惨剧没那么容易。而凉州军中掌握兵马的偏将又没有任何人有那种替代马越掌管全军的能力……马越死后的事情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洛阳城陷入凉州兵作乱的大动荡之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刘宠这颗王爷的脑袋被穿上长矛被悬挂在宫门上才会停止。
董太后摆了摆手,尽管马越有些跋扈,但现在他可不能死,突然她有些厌恶刘宠了。
这个男人心里关押着一头觊觎权力的猛虎,但他不明白,若是斗争失败,配上的不是他一条狗命,而是大汉绵延四百年的江山都有可能丢掉!
面对哑口无言的刘宠,太皇董太后轻轻笑了,摆手说道:“陈王若无事便请回吧,只是这种事情今后不必再说。大汉的江山,还要靠着辅国将军去拱卫呢。”
说到底,太皇董太后还是相信马越对朝廷的忠心,只要忠心还在,那刘宠说的不会还权于皇帝就不会出现。至于袁家,如果这次皇城大乱真是袁本初做的,那给他们一些惩罚也是应该,胆子实在太大了!
“但是太皇太后!”刘宠一看到口的机会就要飞了,当即急了,叩首说道:“若以臣下之力,合国舅王斌,董重之力,未尝不可与马越硬拼一次啊!”
刘宠说得不错,国舅王斌掌控洛阳禁军,近年来在南北二军中亦有声威;董重虽白身久矣,但到底也是外戚身份,若此时振臂三家联合再使些手段,未必不可控制住英勇善战的凉州军。
但董太后却笑了,刘宠根本不明白,现在的朝廷不想他想象的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只要马越在朝廷,就不会发展到由别人出头的份儿上。董太后脸上的笑容没了,趁着老脸对刘宠说道:“的确有一拼之力,但为何要拼?即便是要拼,难道就要拿汉家江山与万千儿郎的性命去为陈王殿下拼一条执掌洛阳的康庄大道吗?”
大汉江山、万千性命,这两个词语此时此刻由董太后说出来简直是字字诛心,说得陈王刘宠霎时间脸色大变!
他尽管有些取马越而代之的想法,但这些想法是绝对不容说出来的。不然,世上要道德礼法何用?
但太董太后说的有些太大逆不道,叫他脸上无光。
“这……太皇太后息怒,臣下绝无此类想法,只是,只是看马越嚣张跋扈而出此言啊!”刘宠急忙叩首道歉,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又急忙低下,断断续续地说道:“便是跋扈将军梁冀都未曾做过此种事情,又怎能叫他马越窃据朝堂,臣下只是心有不快罢了,绝无断送江山的想法。”
“行了,起来吧。”马越临朝,也就在这永乐宫里董太后才能抖抖皇室的威风了,仅是抖这一下也令董太后索然无味,提点着说道:“陈王,您要记住您的姓名,除了汉室江山什么都不重要,刘氏宗族保的就是汉家江山,除了江山……什么都不重要!”
内心中的野心,不重要。
脸面上的爱戴,不重要。
生前死后的名声,千金万贯的家财,盘踞郡国的兵马,这些都不重要。
对刘氏宗族来讲,真正重要的事情只有汉家的江山,汉家江山不倒,一切就都不重要……而现在,在董太后眼中能够维系汉室江山的人,只有马越了。
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在这个大前提下,即便马越桀骜不驯,即便他目无法度,也都变得不重要了。
“臣下明白了,太皇太后请容臣下告退。”
刘宠起身,缓缓后退中,是刘宠八尺的伟岸身材与握住强弓便能射穿天下的膂力。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六章杀人凶手
覆甲军依照韩遂的计谋都撤了下来,黑夜的洛阳城街市上寂静无人。街角两个打着火把的覆甲军士无精打采地聊着闲天儿,言说着关入洛阳狱里的那帮各地将军。
洛阳这些日子有太多的话题了,城外南部的刑场上那些曾经的冤魂还未散尽,如今又添了新鬼。辅国将军遵照法度以每日百人的频率处死那些围攻洛阳的反贼,刑场日日血流成河……这些反贼是留不得性命的,只能分批处死。
尽管那些黑山军劫狱逃出来的囚犯有些冤枉,但黑山军士被处死绝对怨不得人。
他们本就是黑山军中的胆识之辈,若再次给他们活路各个都会成为大祸害。连围攻皇城这样的事都做过了,这世上难道还要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吗?
这是个残忍的时代,马越生活得越久,越来越习惯于这种残忍。
大汉似乎是天下最文明的国度,一个文明的国度好像不该与残忍有关。但是这个时代,真真实实地残忍着,这种残忍并非是人相竟食易子而噬的残忍,却要比那些画面来得更加可怕。
先汉武帝太初元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初征大宛,将兵六千及各军恶少年数万,路中断粮兵败,还敦煌者不过万。武帝怒,李广利不敢回还,驻留敦煌。夏,汉讨匈奴兵败,武帝重讨大宛,发兵六万,及自备粮草兵甲者不计其数,此战以牛十万,马三万,驴驼不计其数,声势浩大。
在这场战争中,有一个小事,书上仅仅一笔带过。西域曾经有个国家叫做轮台,因对大军负隅抵抗,片刻之下被攻破国度,随之而来的是汉军骄傲的怒火……血洗。
三十年后,轮台国的后人在旧址上复国,名为乌垒。
乌垒国建立在轮台国曾经的废墟之上,位于西域正中,户一百一十,民一千二百。
乌垒,没有城墙。
这个时代的残忍在于,对生命的漠视。无论是一个乡里还是一个郡县,掌握兵权的人们会因为自己的疯狂而轻易地从地图上抹除一切,鸡、羊、牛、马,从孩童到长者,就在战刀挥起、斩下之间化作一地的血流成河。
受到蔡邕的影响,随着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多,马越便越对史籍感兴趣。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被后人看见……透过书上的文字,那些生在另一个熟悉又陌生时代的人们会用一种与这个时代迥然不同的价值观来批判、评价他。百年之后,马君皓化作冢中枯骨,人们将凭借那些史家写下的寥寥数语来猜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尽管那根本不是他。
但那些人不问因果,单凭所作所为便可议论他的功过,书面上的男人将再不会有活过的风花雪月,没有挥舞刀剑时的左右为难和那些为了心中理想世界而攀登权力高峰而将自己置身绝境时的畏惧,同样也不会再有第一次扣动手弩射向刺客刀手时的胆战心惊……剩下的只是一个野心盖世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自己的屠刀。
没有怜悯,这些怜悯不会在典籍上出现。
没有同情,那些同情也不会在典籍中出现。
没有温情,温情时刻身旁不会留有记录史官。
留下的,只是屠灭黄巾军后前有宦官向皇帝奉上头颅,后有在西园下拜的长水校尉。留下一个杀了当朝外戚大将军凭着一份遗诏拱卫新帝登基的辅国将军、美阳列侯。又或者是那个被诸侯联军赶到了西北,韬光养晦左右逢源最终将着强兵壮马横扫整个凉州叛乱的英勇州牧。
没有那些夜夜伏案至深,处心积虑的模样。
封锁洛阳的第七天,马越与兄长马腾饮酒醉至黄昏,两个醉汉提着酒坛晃荡在洛阳城空荡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砸开了一家酒肆,盗走杜康老酒四坛,暗自跟随在二人身后护卫的军士在破烂的酒肆中留下大钱万五千……这种事情都不会被史书所载。
就连马越自己酒醒了都不会记得,他只记得与兄长畅快痛饮了一个昼夜,稍微平缓了兄长心头苦痛。
书籍记载,不记选择,只记结果。
就像,那些死了之后的人……除了只言片语,没有丝毫遗留。
马越想要的,就是待自己百年之后,留给这世上很多很多的东西,让人们能时刻想起他,记录下他的存在。
……
鱼儿,要上钩了。
“将军,今日又抓到几个人,甘校尉请您去洛阳狱看一看呢。”覆甲军士将骏马拴在府门前,一路走到坐在庭院读书的马越面前,拱手下摆说道:“好像今日抓到的几个人不简单。”
“喔?”马越收到消息没有犹豫,当即便向洛阳狱赶去。
这些日子每一天都会抓住几个人,自从街上的兵马撤去只留下暗哨与少数明哨之后,人们的胆子都大了起来,有些是家里缺粮出门采买东西的,有些是出门传信儿的,最多的,还是黑山军攻打宫门时那些贪图民财而掉队的……这类恶人大多在城南被抓住,抓捕他们的覆甲军跟着走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多会看见灭门屠户的惨案。对待这种人也是最容易的,直接送到城南让他们与袍泽相聚。
送去问斩之前,可能还会被覆甲军士狠狠地收拾一番,这种事情大快人心,马越与甘宁等将军也就都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既不赞许,也不批评。
尽管他们也曾在战争进行到不可控制时伤害百姓,但那是战争。哪怕每个人都知道战争与百姓无关,可殃及池鱼总是难免。但是至少,他们知道那是错的。
一路快马加鞭,当今的洛阳街市空旷非常,即便有人也都是他马越的嫡系军队,没什么可怕的,骏马便在街道上奔驰,直抵洛阳狱。
见到马越过来,甘宁快步上前两步接过马越的缰绳,一面将骏马拴在桩上一面说道:“将军,昨夜抓到三个人,有侯选手下说当日正是其中二人一个在侯选身旁,一个在阙宣身旁,后来也是他们二人起了冲突,致使侯选身死,四军混战。”
“找到人了?”马越闻言不理会洛阳狱旁边的军士,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入大狱,“在哪!”
甘宁看了马越一眼,明显感受地到主公已经等这个结果等了太久,急忙走在前面将三人的情况说清楚,引路道:“那几个人开始还嘴硬,被收拾了一下老实了,是他们二人挑起的争斗,意在使四军混乱。但另外一人却好像撇得很干净,书信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因此也并未将其放走。”
马越知道了,这三人分别叫做眭元进、吕威璜、韩莒子。
“不放得好,跟这二人在一起,此人绝对撇不开干系。”
推开囚室,马越见到被五花大绑的三人,皱着眉头马越指其中一人说道:“留下此人,剩下两人分开关押。”
“你叫何人?所犯何事?”
“眭,眭元进。”眭元进被打得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眯着眼睛看着马越说道:“你就是马越?”
‘啪’地一声,身侧的覆甲军戴着铁护手一巴掌反抽在眭元进的脸上,马越抬起手,说道:“我问,你答,明白?”
“你与阙宣什么关系,那两个人哪个是吕威璜,哪个是韩莒子?”
“你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尽管眭元进被覆甲军揍得半死,此时却仍旧保持着一个男人的胆气与担当,梗着脖子说道:“反正左右老子都是个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啊!”
马越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眭元进,这个男人是个汉子,尽管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的敌人各个怂炮,然而却总是遇到各式各样令人敬佩的敌手……太多值得尊敬的敌人,很多时候也会令人头疼。
“呵,杀你?”马越摆手笑道:“我不会杀你的,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袁本初指使你们挑起四军战争,最好再将覆甲军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以使他继续稳居朝堂。这些我不关心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就究竟是谁动手杀了我的侄儿,这样,你告诉我是谁,我不杀你,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嘿嘿,你放我走?”眭元进笑了,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对马越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马越有些狐疑,方才还挺佩服此人硬气,眼下却只因一条生路就后悔了?他慢慢附耳过去,听眭元进说道:“我跟你说,你的侄儿是……去你的!”
猛地听到眭元进一变语调,马越急忙向后跃去,紧接着就见眭元进猛地一挺头,竟是想拿脑袋去撞马越,幸亏马越躲得快,不然只怕还真叫他撞着了。马越摇着头带着愤怒的笑容说道:“好啊,让你说你不说,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三人分工,你与吕威璜挑拨凉州与徐州的混战,韩莒子胳膊粗壮,一看就是使弩的好手,以暗箭射死休儿,对也不对!”
马越这话说的又急又快,转瞬之间便见愤怒的眭元进瞪大了惊讶的眼睛,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么知道?”
说完,才发现马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中计了!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七章再别宫阙
事情在三人被捕后的第二天拍板,尽管没人愿意供出关于袁绍的事情,但三人的认罪状被马越拍到袁绍面前时仍旧将他吓得打了个哆嗦。
袁氏宗族上下百余口被推押到城南,与那些叛党黑山一同等待死亡的到来。
“秋天好,秋天好杀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洛阳这座城池的近畿好似被血洗一般,黑山军与勤王军在城东混战留下数万具尸首,尽管后来被凉州军焚烧,原本黄土地却再难显现出原本的颜色,到处是一片暗红。现如今,城南也以每日数百条性命的频率行刑,处置黑山军时因为洛阳的封锁百姓无法观看。等他们解除禁足茶余饭后至城南观刑时却愕然发现,曾经高高在上的袁氏一族赫然跪在等待刑罚的队列当中。
这事情,辅国将军马越亲自问询,就连国舅爷王斌都扭不过他。廷尉卿按下的罪状为擅杀朝官、阴养死士、私备弓弩,夷三族。
汉代三族,为父族、子族、孙族。也就是父亲的兄弟、自己的兄弟、孩子的兄弟。
不仅仅是在洛阳的袁隗、袁绍以及袁谭、袁尚,然后洛阳向天下遍发公文,追捕各地的袁氏宗族。
对马越而言,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彻底,不留后患。
不过马越还算温和,比较他与袁氏早已是生死仇敌,关系再无缓和的可能,因此才接连抛出狠毒的死手。但即便这样,他要没有问责那些与袁氏有关的人或家族,一早他就想清楚了,这次事件只针对恶首,而不祸及他人。
袁氏一族授首之日,凉州牧马腾立在城跺上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那是马越一辈子未曾见过兄长的模样,这个坚强的男人在麾下士卒缺兵短甲时垂头丧气,他曾像个发愁生计的老农一般佝偻着后背盘坐在一棵老树根上,但未曾留下一滴眼泪。即便是后来天下大乱,凉州陷入无穷无尽的搏杀之中,韩遂三番五次率部侵入马腾领土的汉阳腹地,即便战事只能艰难维持,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乃至令大汉失去凉州这块土地,他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甚至是早些年里一个人拉扯着家里六七口人过活,甚至还要照顾终日游手好闲的二兄,他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但是这个时候,堂堂凉州牧,大汉帝国的封疆大吏,西土十郡三属国的节制与统治者站在洛阳巍峨的城头上面对皇帝太皇太后、文武百官、洛阳百姓的注目下,双手死死扣着女墙哭得泣涕横流。
马越知道,失去嫡传长子的痛苦,在兄长心中憋了太久,又太痛了。
其实马越知道,自己对兄长而言始终都是个负担。在这个天下没有他时,马腾是骄傲的豪族子嗣,出可成群结队。那时家道尚未中落,宗族尚有数十护卫佃户可供驱策。正是母亲怀上马越那一年,凉州大乱,母死父病,无力供养之下护卫佃户接连散去,年少的兄长用幼稚的肩膀扛起这个家,照顾他们长大。
然而,他却没能回报兄长什么。更多的是他需要兄长在什么位置,什么地方,然后便依照自己的渴望去给兄长一些什么……他甚至忘记问一问兄长是否喜欢。
洛阳的纷争,告一段落。
那些阴差阳错被关入大狱的各地将领也终于能重见天日,一时间整个洛阳从一座休眠于强权下的沉默城池在数日之内焕发光彩。
而马越,在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踏上了入宫面见陛下的路。
“臣马越,参见陛下。”
走过千步青龙阙,踏过九级白玉阶,马越立在嘉德殿前沉声问候。
一路走来,空无一人的皇宫显得有些冷清,居然连一个虎贲护卫都没有见到令马越暗生疑心。
嘉德殿中挂满了帷幕,重重叠叠地垂在半空,九枝嘉德灯中灯油燃得正旺,兽首铜炉威严的口中吞吐着袅袅香烟,正好似人间仙境。在这人间仙境中,小皇帝留给马越一个瘦弱的背影。
“先生……您是来逼朕退位的吗?”小刘协转过头,一张小脸儿带着惊骇看着未穿铠甲不携兵刃的马越,刘协的怀中正抱着一柄抽出半截的汉剑,指着马越问道:“你是来逼朕退位的吗?”
“陛下,为何,为何要这么说啊?”
马越被吓住了,他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想法啊,他只是觉得终于了结心腹大患,终于能再入皇宫见一见小刘协,却不想等待自己的竟是如此模样。
刘协他为何要拿剑?
马越又再度上前两步,却迟疑了,在这个时候他才浑然自问……他是个权臣吗?
“袁太傅曾与朕说过,人总是欲壑难填,封官也要讲究学问。”刘协一双眼睛带着些许仇视的目光看着马越,字字句句让马越脑海中轰然想起,那袁隗也是皇帝的老师,甚至比自己呆在刘协身边的时间更长,“先帝封出列侯数不清,最远的是乌程侯孙文台……现在他不想做乌程侯了,杀宗室刘表,联结兵马横扫荆扬。蓟侯公孙瓒,杀宗室刘虞,占幽攻冀,州府难敌。这二人都好厉害,好厉害。”
刘协虽年不过十四,数落起叛逆诸侯却是头头是道,也令马越感到气愤,却不想孙坚与公孙瓒的攻略速度如此之快,刘表竟已死于非命……只怕要不了多久,韩馥也要完了。
听到这里,他就是再愚钝也能猜到,有人在刘协耳朵边煽风点火,恐怕朝中有人要除自己而后快了!
果然,刘协话锋一转,说到自己,道:“朕只封过一个列侯,美阳侯的‘壮举’却远超其二人,杀宗室刘岱,败宗室刘焉,破五兵扫西土,战必克攻必陷,立不世之勋。可是美阳侯,你想要什么呢?帝王之道要教朕御下,可朕什么都给不了你了……官职,爵位,你都已经高到不能再高,先生,你说朕除了这个位置,还能给你什么呢?”
马越说不出话了,论官爵,便是天下都没谁比他还高,别人的将军多是自称,他确是正经的辅国将军,甚至受朱户、虎贲、弓矢三锡的列侯……只差一步得王爵。但汉家祖制有言,非刘姓者不得封王,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朝廷再没什么官位可以赏赐他的了。
“你一个不快,百年大姓四世三公的袁氏在顷刻间便沦为反叛,枭首城南。可是先生,你看不见洛水的河水都被染红了吗?朝堂上再没有能与你匹敌的人,你还想做什么呢?”刘协的脸上带着配齐,那柄镶金嵌玉的汉剑无力地收入鞘中,被刘协置于一旁,摊开了手,高高在上的皇帝对马越说道:“辅国将军,您还想做什么呢?”
辅国将军,您还想做什么呢?
洛水河都被你屠戮的鲜血染红了。
你还想做什么呢?
“这,这不是臣想象中的君臣会面。”马越蹬蹬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他方才入殿时的那个位置,头脑并非惊慌失措,却也不够清醒。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从未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错了。“臣不杀人,人便要杀臣,这事情本就是没有道理的……陛下,臣从未想过谋朝篡位啊!”
他一直是个汉室忠臣啊!
天下哪里有叛乱,他便去哪里,他去到哪里,哪里的战乱便会停歇。
他曾一度令先帝刘宏害怕,而将他关入黄门寺狱半年之久,不见天日。而现在,他一样令小皇帝刘协感到害怕了。
马越终于明白,没有人在乎你是否忠诚,帝王无真情。
任何一个皇帝,但凡在位,首先思虑的是统治的安全性,而并非是将领的忠心……马越,终于明白自己威胁到刘氏宗族的统治了。
原因,是他的一颗倨傲之心。
皇帝是他拱卫才当上的,掌权的大将军何进是他除去的,接连还有何苗、袁绍,南阳袁术死于他手。整块关西靠着他维系在大汉的统治之下……他不骄傲,但在他的行为中的点点滴滴都透露着功高震主。
甚至此次入京,直至现在,他从未恭敬地给皇帝跪下,没有给任何人跪下。
至多是拱拱手。
他已经自在了太久太久。
“先生,你走吧,远离洛阳,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刘协再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没了小时候的那股亲热劲儿,“若先生再来洛阳,便要强攻进来了,到那时候,朕的皇位……拱手让你。”
马越转过头走了,既然没有下跪,那就不跪了罢。没有一句珍重,他只是回头小声的问了一句,“皇帝陛下,您的甲胄呢?”
巍峨永乐宫外高耸的朱雀阙上,那个踢踢自己冰冷的胸甲,说自己便是皇帝甲胄时的那个孩子,去哪儿了呢?
那个为了汉室江山暗自发誓要讨尽天下叛逆不惜血染一生的青年将军,去哪儿了呢?
“美阳侯马越接诏!”当马越走出嘉德殿时,才发现外面已经站满了虎贲卫士,刀剑皆已出鞘,弓矢尽数上弦。黄门侍郎捧着诏书宣读道:“免马越美阳侯、司隶校尉之职,受封凉王。另,马氏子孙,生生世世不得再入洛阳,入关中者,视为叛逆,天下共诛!”
马越,浑然不知,方才殿中的汉剑若没有抽回剑鞘,潮水般的虎贲军将会把他淹没在人海里。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八章君臣决裂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凉王,哪里有这样的王爵?
别人都是郡国,到了马越这里王国却成了一州之大了。也不知皇帝这一下子会叫多少人眼红。
千里凉州路,他不知走了多少回,这一次却最令他从内心里感到难过。
他以为他与刘协会是一副追忆往昔,携手共进的模样,却不想最终闹成了这副模样。
与马越相对的,是一干将领文臣欢呼雀跃,一路上凉州覆甲军高唱战歌喜气洋洋,简直好似过年一般。上一次走这条路,马越的心头满是欢言,得了凉州牧的职位令他欣喜若狂。
可这一次,一路他都沉着脸。
尽管,本初之战赢了,天底下权势最大的袁氏一族被他拔除。
若干年后,若马氏一族未泯灭于战乱之中,汉家将会传出一句好似高祖时的遗训一般成为祖训马氏子孙不得入关中!
这句话就像巨石压在马越心底不能轻松。
马越带着妻儿回到了凉州,任命程立为国相,闭门谢客拒绝接见任何人,即便是麾下将领,也难见他一面。
像头受了伤的野兽,回到自己安全的山洞里暗自舔着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
他不该前往洛阳,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洛阳。
侯选死了,凉州少了一名英勇善战的将领。马休死了,兄长没了嫡子,宗族少了个孩子……凉州多好啊,他为什么要去洛阳,见那君臣决裂,趟那一路尸山骨海。
马越信马由缰地撂挑子令整个凉州变得动荡,他们心里的凉王不应是这个样子。
无论凉州如何,天下仍旧还在照常运转着。
马越离朝后,朝廷任命兖州牧曹孟德领三公司徒之职,算是朝廷最年轻的三公。陈王刘宠也在洛阳领了九卿之职,刘备尽管没被马越任命南阳太守,却也被曹操委任了同样的官职。
朝中几个议郎在朝堂上不断地抨击马越,言说此次陛下给马越封国不过是又一次地放虎归山,若是当年马越被围北军大营之时便将其拘杀,也就没了今日的马氏之祸,到头来受挫的还是皇帝自己。刘协撑着手臂在龙椅上没有说话,反倒叫群臣变本加厉。但刘协并非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当日他若拔出剑来……他们就满意了吗?
曹操沉着脸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对两边都感到气愤,这些家伙居然敢抨击马越,马越在朝的时候怎么不指出来?无非是欺负皇帝年少罢了。而皇帝为凉国封王也令曹操气愤,凉州那是个目无法度的地方,马越这些年来声威太盛,那块生养凶恶的土地已经只认马越不识汉室了,这个时候封王那凉州还能收得回来吗?因此他故意不说话,想看看皇帝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收场。
结果,让他万分想象不到的是,刘协终于忍无可忍,猛拍龙椅喝道:“左右虎贲何在,此人咆哮朝堂目无君父,拖下去城南枭首示众!”
这一天,朝臣终于想到他们忽视了很久的事实,这个皇帝是在马越的怀抱中登上皇位的……新帝登基,对朝臣而言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那是这些中原文臣武士被凉州人支配的恐惧
孙文台的攻势凶猛,在荆州刺史刘表死后,其二子在荆州世家的帮助下勉强稳住局面,却也难阻挡孙坚一路向北推进企图占据荆州全境的雄心,这个时候的南阳便是重中之重了。刘玄德在这个时候,踏上了前往南阳的路……朝廷正统的两千石官职,这是刘备登上最高的官职。
阻挡孙坚,势在必行!
刘备对自己阻挡孙坚信心满满,但韩馥对于阻挡公孙瓒却毫无头绪,尽管在冀州名将麴义的浴血奋战中尚能维持局面,但公孙瓒的兵势是越打越强,冀州军却越打越弱了,如果朝廷再没有援军的话……冀州只怕就全部落入公孙瓒之手了。
再往北的方向,更乱了。辽东太守公孙度在中原大乱时终于拿定主意奋起反叛,分辽东为辽西、中辽二郡,自称辽东侯、平州牧。打制战船,渡海取东莱诸地,私设营州。趁公孙瓒与冀州作战大兴兵马之事,设馆招贤,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雄踞东北。
一时间,知道公孙度所作所为的人,皆以之与马越比拟。谓之东北公孙,西北马越。
当然了,提起马越人们多是毁誉各半,但提及公孙度,多为不耻。更何况,公孙瓒根本比不上马越的功绩,他只有马越的野心,却没有马越的忠君与战功,或许公孙度与公孙瓒加在一起,才能与马越比肩吧。
蠢蠢欲动的益州自从勤王一战亲眼目睹袁术死在马越阵中,五千雄壮之兵在凉州铁骑兵的冲锋下只能发出不甘的吼声,强势的敌人被更强大的兵马攻击到一败涂地。南阳军士在铁蹄下哀嚎的场景时常出现在刘焉的梦中,满心雄图壮志的益州牧再没了出益州的想法,责令张鲁守备汉中,又命张任率精兵强将驻守秦川六道,时刻防备凉州军的攻打,再无出关之想。
……
转眼,又是冬月,今年的凉州没有大雪,但天气还是一样的寒冷,牧马滩上的芦苇都结了冰。
“仲德,你……就不打算劝劝凉王?”凉国相府,贾诩与程立相对而坐,“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吧。”
自程立任凉国相起,凉国百官皆由此二人任免,甚至还有三辅的官员也是一般……尽管凉国应有的领土为凉州全境,但事实上还囊括了三辅的全部土地,以及并州的部分赋税。
并州牧董卓,一样也是将赋税交到凉国……比起马越面对皇帝的不信任而表现出的鸵鸟精神,董卓这个老胖子要来得光棍的多。
马越返凉的第二旬,并州一支以华雄为都督,节制李傕的五千兵马与南匈奴刘豹麾下万骑长刘去卑督五千匈奴骑至三辅,持着董卓的亲笔书信参与潼关防务。
董卓说,既然皇帝不叫马三郎入关中,那便不入了。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关西易旗。
并州、凉州、三辅……所有郡县,降下汉旗。
在黑底红字的凉国大旗飘扬之下,是潼关严防死守的三万大军。
所有人替马越决定了,凉国的命运。
“老夫不管这些事情,况且,程某人也并未觉得凉王做错了。”程立摆手,在这个话题上不想与贾诩说的太多,“是大汉待将军太薄,而非将军对大汉不义……眼下凉国初立,无论国君如何,你我都应做好分内之事,凉王想出来,自然便出来了。”
“呼……”贾诩被程立气的深吸了口气,起身在府中转了两圈,这才对程立说道:“是,我明白凉王并没有做错,但这不是凉州人心中的凉王啊!仲德你不是凉州人,可能你不懂这种感觉……凉州太渴望一个像曾经的凉王一般的国君了。中原不接纳我们,在凉王出现之前,凉州人只能被一次次地征兵,去打上一场又一场不属于我们的战争……男人们征战至死还要被中原军官克扣军饷,妇人们只能放下织机拿起锄头。”
“凉人不知道等君上等了多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尽管他也会失败,尽管两次入关我们都输了,但这却是我们凉州人第一次在道义上的认输,而不是我们真的打不过他们……凉州覆甲军,可败尽天下英豪!”贾诩叹了口气,想到如今那位凉王在府邸里不是逗弄儿子便是独自饮酒醉至黄昏,府邸里引颈高歌的声音无数次在半夜里响起,摇着头说道:“从前凉州人善战,但最怕征战,因为每一场战争都发生在我们的家乡,我们不得不打啊!凉州人赖以生存的不是大汉,恰恰是脚下贫瘠的土地,若是叫叛军胜了,我们便连土地都没了。”
“现在不一样了,君上平息了凉州的战乱,天知道凉王做了什么,就连韩文约的那样的将军现在都服服帖帖的,甚至金城的大军都撤去了,他还在金城呆的安稳。现在的凉国看起来稳如泰山,实际上完全是靠着凉王个人的威望凝聚在一起,难不成你以为百姓是靠着皇帝的一纸诏书吗?别人我不敢保证,但说董卓就不认那诏书,若非凉王,只怕他就要在并州称王了。凉王再不出来……仲德我问你,若董卓反叛,单凭你我二人挡得住吗?”
程立反倒被贾诩将住了,梗着脖子说道:“挡不住又如何,到那个时候凉王自然就出来了。”
“出来?你说的轻松,即便出来,若并州军打到汉阳,便是天神都挽回不了局面了,你以为凉王振臂一呼就能挡住了?人的野心无穷无尽,只有让凉王永远压董卓一头,才能压得住他。”贾诩阴测测地说道:“一旦人的野心冒头儿,就再也覆水难收了。”
“事不宜迟,跟我一起去劝劝凉王吧,咱们这又不是反叛,是皇帝亲自拟的诏书说马氏不得入关中……皇帝可还有画外之音呢。”贾诩提到这里,突然笑道:“不得入关中,那便不入了……若我们将关中之外整个天下都打下来呢?”
整个天下?关中之外的整个天下?
程立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七十九章心灰意冷
君上……马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别人也会用这样的敬词来称呼他。
不过区区二字而已,中间的距离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之遥。
从三郎到军侯,从军侯到君皓,从君皓到使君,从使君到将军,将军到君上。地位越高,受人尊敬,却总是事与愿违。
权柄,尊敬……那些他想要控制的东西,最终都控制了他自己。
本初三年末,凉州的雪要来得晚一些。
马越穿着厚实的棉衣将自己裹在老熊皮披风里,端坐在凉王府的庭院中呆呆望着结了冰的小湖。他想弹琴,但僵硬冰冷的琴弦划伤了手指,这些年走过的路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地变换……前些时候,他独自登上彰山,山脚下曾经的百姓村落早已毁于战乱,一切开始的地方都不复存在了。
那大片高低起伏,让他熟悉的老地方成了一座军营,远处是牧人放马的水滩……二兄马宗麾下的一部兵马常年驻扎在这里,守卫着阵亡将士的英灵。
这些年南征北战,在彰山中留下了无数个墓碑,他们曾经也是鲜活的凉州汉子,就像曾经的马家人一样,嬉笑怒骂鲜衣怒马,因为那些马越高举战旗要平四方叛乱,如今长眠在彰山之中,与青山为邻。
背后传来脚步声,马越转过头,无所适从地放下古琴,笑道:“你们来啦。”
贾诩和程立结伴而来,恐怕是出了大事。
“君上可还安好?”贾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带着程立凑到马越身边,程立则是板着一副面孔跟在贾诩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马越。
马越只是轻轻笑笑,说道:“还好,凉国的事情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辛苦的,但是君上,百姓更需要您站出来主持大局啊。”贾诩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封了国王一声不吭的整天钻在王府里足不出户,不理政事不问军事,仿佛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了一般,“您不打算出来看看?”
“嘿,没我你们不是也做的挺好么。别说这个啦,怎么样,马玩又传信回来了吗?”
面对马越这种态度,令贾诩有些暗自生气,尽管他明白,马越做的一切都遵照礼法,诸侯王不得干政,不得领军,不得阴养死士……诸侯王反倒是所有爵位中最享受,但最没有实权的爵位了。甚至比不上侯爵的将军。贾诩明白马越做的很对,但他只是接受不了。
马越就是现在想再进一步,真像小皇帝那么想的谋朝篡位了,他的身后仍旧会有这么多追随他的人,不会改变……甚至人心更安稳,马越若做了皇帝,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开国元勋!光武皇帝那云台二十八将的后人许多直到现在还威风赫赫,甚至如河东卫那样的家族,为孝武皇帝立下赫赫战功,致使他们的家族到现在都受人尊敬。
没走到头的时候,谁不希望更进一步?
只是贾诩知道,马越此次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心灰意冷。
“回君上,马将军西出三千里,助车师后国兼并前国,重合车师国,遥遥领了车师国的车师降汉将军位,两个月前领军南向鄯善国进发,传信要在鄯善国过冬。现在应当已经到了。”程立适时拱手应道:“随同马将军的信件一同回来的,还有车师国的向陛下上表称臣的使节,在知道目下的状况后,车师使节放弃东进,向凉国称臣约定年年纳贡。”
“你受了?”马越无可奈何地看了程立一眼,这些臣下是将自己往叛党的绝路上的逼啊,这下子私代大汉受车师国的供奉,算是坐实了叛逆。看着程立根本没打算回答的模样,马越就知道,自己问这句是多此一举,“也罢,也罢。”
马越无力地摆了摆手,这段时间他想什么都没有力气,也不在乎那些事情,仿佛失去了奋斗目标一般,整个人显得很空。
还要他做什么呢?开始他是为了这个家而努力奋斗,便是浴血拼杀都从来不怕。后来为了皇帝,为了天下拼搏,哪怕血染一生,也从未埋怨过什么。走在安定西北的路上,越来越多的豪杰猛士聚拢在他的身旁,这一路走来他并不寂寞。
甚至娶妻生子,在天下搏出偌大威名,好大威风。
尽管他并未真的享受过什么,即便是爵位带来的特权都没什么实质性感受。正常人通常感受最深的是不用缴纳赋税,但他从未自己缴纳过赋税,从前一直是兄长为他缴纳,后来该他自己缴了,却一下子有了战功,免了赋税。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所求呢?只想安心呆在家里陪着妻子,看儿子慢慢长大罢了。
“君上,并州牧来了,兵马入城!”
守府小卒玩儿了命的跑过来,贾诩猛然皱起眉头喝问道:“多少人?”
“二,不,三四百人!”那凉州军的小卒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说道:“兵强马壮,都带着兵器披着铠甲,君上,门卒拦不住他们,怎么办啊?”
贾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怕什么来什么,他心里最怕的就是并州这个董卓胡闹,这下子可好,董卓亲自将兵跑到这里,难不成他也想做凉王?如果兵马悄无声息地走到这里,那并州军是否已经陷入凉州全境?贾诩不敢想,贾诩将责怪的目光看向程立,却并未注意到马越的表情。
马越的表情古井无波,好似没听到董卓带着兵马一般,摆手对那小卒问道:“你是哪个将军的部下?”
陇县的驻军也太怂了,区区五百人都被吓成这样?真该把马岱、阎行、马超那几个小子拉来,覆甲军才是真正的精兵,像他们这些普通兵丁根本不行。
“行了,你俩别再责怪了,董老二就爱讲究个排场吓人呢,不知道啊?”马越起身笑笑,他算是体会到从前别的诸侯见到自己的兵马是什么感觉了,妈的,多半都是这样吓得三魂七魄丢一半儿,挥手朗声笑道:“去请凉州列位将军,今夜王府摆酒设宴!”
刘协可以不信任他,但他不可以不信任董卓等人。
董卓对汉室没什么忠诚,但说到底,和自己还是老兄弟的。
侍从狼奔冢突地在王府中跑来跑去,对他而言,是凶神恶煞的董卓来了,但对马越而言,是他身边战功最高,打仗最凶的诸侯造访。
“飞熊军听令,解下兵器,协助城防,今夜凉王大人会给你们最美的烈酒和娇娘!”
伴着张狂的笑声,王府门口跃入一个雄壮的像皮球般的身影,不满横肉的脸上带着一条由鼻梁直至下颌的恐怖疤痕,使整个脸颊更加狰狞。这张有代表性的脸孔与一个在凉并之地乃至天下都会令闻着感到畏惧的名字董卓。
然而,与王府众人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个面目狰狞的董卓左手抱着个七八岁的女娃,右臂环着襁褓,身后跟着莺莺燕燕一票家眷,随后才是高眉深目的护卫鱼贯而入。
哪里有这么拖家带口来滋事的?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董卓这是把王府当娘家了,来串亲戚。
妈的,串亲戚至于这么大排场吗?
“乖孙女儿,来,抱着小叔给凉王磕一个。”董卓在府里东张西望,隔老远见到凉亭里裹着熊皮子朝自己笑的马越,将孙女董白放下,又将右手的儿子揣到董白怀里,沉甸甸的胖小子把董白沉的一抖险些没抓住,董卓倒是想得开,弓着腰揽着董白朝马越走去,离近了直接拉着董白俯身下拜行大礼,“并州牧董卓,拜见凉王殿下!”
轰然之间,身后一众杂七杂八的胡族将领推金山倒玉柱地跪成三排,还有那些董卓的家眷,就连董白都抱着小家伙跪在地上奶声奶气地拜道:“拜见凉王。”
贾诩跟程立相视,都弄不懂马越的这份沉着与董卓的这份混账是从哪儿来的。
“好了仲兄,你我兄弟之间搞这么见外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马越没他们想的那么淡定,上前数步将董卓拉起来之后又亲自将董白拉起,抱着董卓的儿子瞅眼往襁褓里一望,寒冬腊月里这胖小子睡的正酣,真是继承了他胖爹的好体格儿,像马三儿的儿子在这个时节都是恨不得半年不出门的。说来也奇怪,董卓掂着儿子怎么都不闹,就连董白抱着孩子也没一点儿动静,马越刚接到手上孩子就醒了,望见马越就一个劲儿的哭。
不过这几个月在家照顾孩子已经有了些许经验,揽着孩子一掂一掂的,竟然很快让小董胖儿乐了,看得董卓是啧啧称奇,“三郎啊,你这手高明啊,怎么回事儿?孩子咋就不哭了?”
“你家这小子跟我家那个一样,都是属马的,颠颠晃晃地就乐了,平平稳稳的就不高兴。不过仲兄你也是,这寒冬腊月的要给小子冻坏了落下病根儿怎么办,走,先跟我进屋再说。”马越一手抱着小董胖,一手拉着小董白,带着董卓一干部众及其家眷向着王府中走去。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八十章王府欢宴
董卓带着儿子孙女家眷过来干嘛?
董卓跟马越俩人都清楚,为质、认亲,除了这两件事还能有什么?
散步陇县王城各地的凉州将军收到消息后纷纷放下手中事情向王庭赶去……马越自从被封为凉王后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也不召见麾下将领,只有程立代马越执行了一次惠及全军的封赏,维持臃肿而庞大的常备兵力,凉国得到了最真切的实惠,也尝到了军费支出的恶果。
天色未黑,住在张家川的杨丰、马腾、马宗、程银等人纷纷赶至王城觐见君王,就连常驻覆甲军中的关羽、阎行、马超、马岱等人都赶了过来,又是一场凉州武人的盛宴。
若是平常,这些将领散布凉州乃至三辅的各个郡县,即便是马越相招也要提前等上三五日时间。但眼下隆冬时节,所有将领都回到张家川,曾经一文不名的小小张家川几乎成了将军遍地走的繁荣之地,若只是个都尉军侯的都不好意思同人打招呼。
阎行、马超、马岱、马铁四人并肩被王庭随从引着步入设宴的宫殿,一路上四人神采飞扬。作为凉国身份地位最高的四名青年将领,他们有着足够令他们骄傲的理由,自从马越进位称孤,马氏便成了凉国王室,三个贵胄不说,阎行也是累累战功为马越的嫡系将领,在他上面的只有关羽与杨丰二人。
如今这四人,便是凉国四个位高权重的偏将军,与关羽、甘宁共掌近两万的覆甲军。
论官职,他们的身份均超过了那些个叔父。
尽管各有性格却能很好的协调到一起,四人说说笑笑地便走到大殿当中,不过匆匆瞟了一眼,马岱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的目光见到了董卓……马越派出的随从并未说清是因何饮宴,因此这四将也没细想,只道是马越想开了,愿意与麾下将领聚一聚,准备出山总领凉国了,正因如此他们才各个如此兴奋。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有董卓和没董卓,事情可大不相同。董卓不同于他们这些将领,他是凉国麾下的大诸侯,与之相对的关系几乎可以比作西域的车师国,凉国对他没有实际的控制力,是他念着旧情将并州归入凉国领内。
有诸侯在场,马超等人谈笑的声音几乎戛然而止,恭恭敬敬地给坐在上首的马越行礼,随后在关羽杨丰后面寻找各自的座次坐下。在他们对面,坐着是来自并州他们从未见过的将领。两边将领大眼瞪小眼着,多半是相互听说过名字,但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君上,其实董某今日来是有两件事,首先便是有个不情之请。”董卓起身对高坐的马越拱手说道:“并州那地方,不舒服,因此臣想将妻儿家眷留在王都,望君上应允。”
马越一直等着董卓说话呢,眼下果然说了,跟自己所料不差,马越摆了摆手笑道:“仲兄这是要遣子为质啊,免了吧,你我之间不必弄这些事情。”
他这句话不是作伪,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说白了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在一道共事要的便是一个舒服。若舒服不见了,信任没有了,再谈其他的都只是笑话罢了。依靠女人孩子来牵制一个诸侯?马越自问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更重要的是,要反的人,即便把一家老小都关起来,该反还不是要反?
他们这些厮杀汉,疯狂起来连自己的命、别人的命都可以不要,见惯了铁与血的厮杀,简单来讲,马越不相信这些东西能真的束缚住一个人。
在他看来,这种遣子为质本身就是一种加深仇恨的事情,对于驭下没有一点儿益处,除非本来是敌人,搞到身边还能做些威胁。像他们这样本来便是好友兄弟,到头来却弄这么一出,不是自找麻烦吗?
秦王嬴政自小便被送到赵国都城邯郸为质,到头来还不是回去将赵国灭了个干净?长平一战四十万赵人被屠戮,便是见证仇恨的真实。
“君上,董某可是真心实意,连儿子都带来了啊!”董卓对马越毫不犹豫的拒绝有些出乎意料,愣了一下说道:“毕竟并州在凉州之外,这样不光叫你放心,也能让诸位袍泽放心啊。”
马越轻轻笑了一下,起身摆手,笑道:“不提这些,来人,将几案都撤了。”
一众将领无论凉并都不明白这晚宴为何要将几案统统撤掉,就连董卓也摸不到头脑地问道:“君上,这是为何?”
“君什么上?”马越命人将烤架与菜品统统放在各人面前,自己更是纵身从高台上跃下十分没有礼貌地指着众人问道:“你们难道想让我对你们称孤吗?还像从前一样,随便坐,随便吃吧!上酒,奏乐!”
角落里的乐手吹起了羌笛与胡笳,一派武将在错愕中喜笑颜开,一时间耳杯觥筹交错,祝酒之词不绝于耳。
“三郎,别管你怎么说,董某确实需要将妻儿放在凉州,确实要劳你照料了。”董卓端着酒樽一屁股坐到马越身边儿,外头看着众将相互敬酒欢宴,却皱起了眉头说道:“并州现在不安稳,南匈奴人在抢单于呢,兵乱连天的倒比不上凉州安稳,董某倒不怕那些胡族娃儿,但一打起来,可就顾不上妻儿了。所以三郎,你必须答应,董某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董卓的儿子,叫做董钝……从名字上马越便知道,董卓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大的奢求,不望他做出什么成就,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罢了。
钝,愚钝,也有坚固的意思。
“并州,如今也不安稳吗?”马越环视董卓带来的这几个生面孔,随口问道:“李傕郭汜驻守潼关,那吕布张辽便在并州看家呢吧?看仲兄此次还凉带的都是生面孔。”
“不错,吕奉先的那些亲信倒也好用,尤其那几个叫成廉,魏越,高顺的都是勇猛胆大之辈,区区冲阵猛将,那是绰绰有余啊。不过张辽,不提也罢!”董卓起先说到吕布的亲信脸上还挺正常,提到张辽倒是一摆手说道:“并州易旗那日夜里,这小子一个人跑了,八成是去了朝廷那边。”
“张辽跑了?”马越一阵诧异,本来他还想找机会把张辽弄到自己这边呢,却没想到这次并州易旗居然跑到朝廷那边……朝廷不就是曹操手下么,这可好了,张文远又像历史一样跑去曹操手里了。
“跑就跑了,不差他一个。其实他跑了正好,那小子断了牛辅的胳膊,布袍我也留不了他!”董卓摇着头说着,仿佛因为张辽逃跑让他心里轻松不少一般:“他这个人才干是有的,就这么找由头杀了董某又于心不忍,却又不可不杀,他跑了倒是让董某不必多想了,正好!”
“哈哈,仲兄说的是,像张文远那样有才干的人,还是活着来得好啊!”马越端着酒樽与董卓对饮一尊,突然想起自家儿子与董卓儿子年岁相差不大,突然笑着说道:“仲兄,既然并州不安稳,那侄儿与嫂嫂便先居于凉州,擎儿与钝儿年岁相差不大,便叫他二人一同长大,也好叫他们亲如兄弟。只是不知仲兄的意思如何?”
“哈哈,你我不就亲如兄弟?将来你我的子嗣更要像亲兄弟一般才好啊。”董卓闻言大悦,突然笑着拍了马越肩膀一下说道:“好你小子,董某是你兄长,你那擎儿却要比某的钝儿大上一岁,岂不是为兄的儿子要叫你的儿子兄长了?”
“不错!”马越也才反应过来,拍起手来笑得乐不可支。“马某自会告诉擎儿,以后都要多照顾董弟啊,哈哈!”
“罢了,能跟凉王世子称兄道弟也是他的福气,不说这个了。”董卓摆手再与马越对饮,红着眼睛说道:“三郎,你真不打算出来了?皇帝虽然不叫你马氏入关中,但并没有不让你足不出户啊,你那将军都去打西域了,你在这边撒手什么都不管了怎么行?”
马越脸上露出为难的模样,说实在的这几个月是他最轻松的日子,不用想着怎么杀人,也不必担心被人杀死,终日呆在自己的王府饮酒弹琴,或是习武读书,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陪在蔡琰身边也足够安稳。
尽管他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这个天下仍然有太多的牵挂。
但这也让安稳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就算你不担心西域,但南边你总是要担心的,现在西北安定了。但你觉得仅凭曹孟德一人之力,就能顶住北面的公孙瓒和孙坚两个人了吗?”董卓摆着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冬季公孙瓒突袭邺城,已经将韩馥斩杀,这个冬天幽州军便能占据冀州全境。南方的孙坚也已经打到了南阳,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现在皇帝是真的只剩下一个关中了,孙坚不但自己与那个叫刘备的小家伙在南阳摆开阵势,他的儿子孙策也像他父亲一样的勇猛,率部占据扬州后又朝着广陵进军了,徐州,只怕也要变成孙家人的囊中之物了!”
“三郎,你不向前走没关系,但别人可都没停下啊!”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八十一章厉兵秣马
&nb建安元年,天下大乱,诸侯纷争。马越躲在西北积蓄着力量,他知道,全面战争的时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所差的,仅仅是一个契机。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八十二章白马为鉴
建安元年,是历史上曹操迁汉帝至许都的年号。
袁氏的覆灭,带给天下太多变故。处心积虑要在洛阳执掌大权的袁绍死了,千军万马揽大权的马越扑了个空,受了汉帝的封国禁足令,在积贫积弱的凉国被告诫不得再入关东。一门心思营救陛下讨击黑山的曹孟德反倒成了入主洛阳的那一个。
只是执掌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尤其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
建安元年三月,河内的百姓方才埋下种子,北方的探马便带回了公孙瓒已经夺取冀州全境封闭关隘严防死守,令其麾下将领关靖领兵一路北上。侥幸逃过一死的冀州良将麴义督帅残兵逃至洛阳,单骑请求朝廷出兵讨伐冀州。朝廷当下鼓动兵马,一场中原与冀州的战争一触即发。
谁都知道,这将是一场苦战,公孙瓒名声在外,还携着幽州雄骑……又是一场旷日持久,伏尸百万的战事要开始了。
所谓兵无常势,公孙瓒如日中天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后院起了火。
前番公孙瓒杀死刘虞,以兵马占据幽州全境,遥遥自称了幽州刺史,却不想刘虞的独子刘和在幽州鲜于辅、齐周从事的看护下一路北上逃窜,跑到了乌桓人的地盘。幽州的骑都尉鲜于银更是推举燕国人阎柔为乌丸司马,在幽州与冀州的战争中游走乌桓、鲜卑之地,募得汉兵、胡兵数万,高举着为幽州牧刘虞复仇的大旗反攻幽州。
说起阎柔,也是个乱世中的苦命奇人。
年少时因为战乱,阎柔被乌桓人俘虏,后来又因乌桓败于鲜卑,辗转在乌桓、鲜卑之中作为俘虏,久而久之因为养成胡人的生活态度与为人处事的观念,成为他们所信任的朋友,在北方有很大的声望。
这一次,便是阎柔的机会,鲜卑人与乌桓人帮助他杀死了公孙瓒的护乌桓校尉邢举,随后又在鲜于辅、鲜于银、齐周等人的支持下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护乌桓校尉,随后以迅雷之势募得数万兵马,趁公孙瓒尚未还师之时直逼渔阳,同时分出兵马于界桥设伏。
这是一次庞大的设伏,公孙瓒出征冀州的兵马已有两年有余未归家,新年一过,正是征夫思乡之时,阎柔等人劫获公孙瓒长史关靖率大队兵马返回幽州的消息,便在界桥之地设伏。
突然袭击在两个地方同时展开,渔阳太守邹丹出城于潞河之地备战,幽州都尉鲜于银将兵万余与邹丹战于潞河,在汉兵正面冲锋,胡骑左右游曳的战术下渔阳军被杀得大败,渔阳太守邹丹死于阵中。渔阳各县纷纷望风而降。
随后,鲜于银率军前往界桥,欲援阎柔。
界桥的战斗悄然展开,刹那间成燎原之势,阎柔庞大的攻势打关靖了个措手不及,公孙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是役单单逃到河中被淹死的便有数千人。
两场大战接连战胜,邮政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地纷纷杀掉公孙瓒设立的太守长吏,举刘虞侄子刘和为幽州将军……地方对皇权越来越不在乎了,州郡似乎成了个人的私人领地,子承父业在人们眼中好像无比正确。
与此同时,来自朝廷的兵马在偏将军夏侯惇、夏侯渊的率领下朝着冀州进军了。
入主朝堂后对曹操而言最大的改变便是拥有了钱粮与匠作。随之而来的,便是可以随意征召的庞大兵力。
此次出征冀州,夏侯兄弟督军两万,由颍川人戏志才担任军师,直奔邺城,如有神助。
……
另一方面,刘备陷入了苦战。
凭借南阳一郡,与朝廷拨派的万余兵马,刘备已经死守宛城数月有余了。若非领九卿的陈王刘宠能在侧面牵制孙坚的兵力伺机扰乱其后方粮道,南阳郡早就沦陷了。
熟悉小兵马作战的刘备对于大兵团并非那么得心应手,而孙坚则是大兵团作战的行家。死守南阳,对刘备而言是以己之短攻敌之强,但他没有办法,南阳是荆州还在朝廷手中的最后一郡了。
如果这里丢了,荆州便全部落入孙坚之手……所以他必须要守住。
然而,南阳要守不住了……麾下大将张飞在与孙坚作战时领军冲阵数次,挑杀孙坚麾下立下汗马功勋的大将韩当,令整个江东军都记住了这个英勇的黑面青年将领,随后的战事中遭到孙坚军数员猛将的夹击,撤退时被流矢命中,虽未伤及性命却要修养上三个月之久。
刘备的苦战,在这时才真正开始。
守城,敌军似潮水般涌上来,身边的袍泽接连死于非命,敌军鸣金,潮水般地退走,留下遍布城头的尸首。
一次,再一次,又一次……直到刘备习以为常。
若没人帮助,死守南阳的刘备只有死路一条,但上天似乎不愿意就这样绝了刘备的前路。在他固守城池第三个月的第五天,一个名叫纪灵的武人带着千余兵马自孙坚军后方杀来,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孙坚军的后方军阵,正待前军回援之时,两个头上包裹着黄巾的将领督帅数百死士杀穿了阵营,尽管那数百人冲出营地时只剩下寥寥百余人,但却使得孙坚军势被从中截断,后军数千兵马被纪灵接连绞杀,待到重新结阵时已经折损过半。
无奈之下,孙坚只得暂且退军。
南阳保住了,非但保下南阳,刘备拼尽全力的死守也得到了上天的奖励。袁术留下的残兵败将,纪灵、刘辟、何仪加入到南阳太守刘备的麾下,为之奋战。
宛城久攻不下,孙坚已经在这座城池耗费了太多的兵力与精力,随之率军后撤,在荆南各郡广布兵马营寨,做出守势不再继续进攻。这使得刘备有机会能够休养生息,死守宛城的义举也使得刘备之名再一次震动天下,接下来数月之间,刘备这个名字就像有魔力一般,他的礼贤下士,他的平易近人,他的爱民如子,像雪花一般传遍整个荆扬之地,受到战火侵害的荆州百姓、士人纷纷争相向着南阳前进,争先恐后地投至南阳太守刘备的麾下。
远在洛阳的曹操得知刘备的所作所为之后,当下为他上表皇帝,加封刘备为镇南将军,领荆州牧。
尽管这个荆州牧没有一点儿蛋用,整个荆州除了南阳之外没有任何一寸土地在他的统治之下,却给了刘备不敢想象的政治鼓舞。同时也激发了刘备与孙坚一争高下的雄心壮志……以南阳郡为跳板,誓与孙家争荆州!
眨眼,时间便走到了建安元年的秋天,南北方正在进行的战争都到了僵持阶段,这一年攻守易势,原本占尽威风的公孙瓒因为自己的一时骄狂没能在幽州稳扎稳打而失去了自己的大本营,反倒以绝对的优势将自己推进了一个多方作战的绝地里去。
东北方向幽州将军刘和的兵马在阎柔的率领下不断推进,对冀州实行压迫,而南方还要面临朝廷夏侯兄弟不断进兵的攻势……只知武功不懂文治的公孙瓒尝到了穷兵黩武的苦果,吏民失望,尽失人心。
冬季来临之前,宛城的刘备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他意想不到却也令他欣喜若狂的客人。
这半年的休战期间,刘备接纳了太多的客人。从前中原混战,北方的吏民大多逃向在德高望重的长者刘表统领下的荆州,而此次由孙坚主导的荆扬大乱,使得那些来自中原的名士与文人只身前往南阳避难……或许避难有些说得太好听了,他们都知道南阳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只是冲着刘备这个名字而迁居故土的。
不为什么,就凭刘备这个人,值得他们以性命去托付。
尽管接纳了太多名士,甚至很多人都是不事生产的士人出身,从前他们在家乡有广袤的土地供给他们,可那成车装载的地契根本对现在的南阳帮不上什么忙。尽管如此,刘备仍旧不厌其烦地接纳所有来向他寻求帮助的人。
刘备始终都是这样,温和地对待每一个来投奔他的人。因为他明白自己一无所有,根本就不是那种生来便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仰仗的人啊!
他只有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情,将人事做尽了才能奢求上天降下一点儿可怜的气运,助他成就大事。
外有强敌,内有忧虑,由不得他一介微命的刘备去放纵。
就在这种情况下,刘备穿着一身麻袍快步走出府邸,在人潮拥挤的南阳城门口见到了那名冀州战场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马武将。摩肩接踵的行人中,那人自顾自地牵马立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马背上载着重重麻布包裹的银枪,臀囊中收纳着曾被鲜血浸泡过的铠甲,穿着一身灰白的衣袍立在那里,像身后的参天巨木一般立得笔直。
“是……子龙兄吗?”刘备快步地上前数步,离得近了看清面容,这才大喜过望地奔走而去,朗声说道:“听说是冀州故人,刘某便想可能是子龙兄,却又不敢确定,遥遥千里,子龙兄是如何寻到在下的,这一路,你可受苦了!”
“赵某见过玄德公,前来投奔,如蒙不弃,望君收留。”
赵云看着这个在冀州战场上掷地有声地说出汉室兴亡匹夫有责的男人,矜持地拱起手来……这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值得他为之奋战一生的主公。
第五卷本初之战第八十三章十年戎马
建安元年的新年,马玩在重新复国的车师国中渡过,在这里,他是车师国王亲封的车师降汉将军,娶了一个胡姬作侍】≦
国王封他将军位,因为这个新国王是他立的。更有趣的是,这个国王在遇见他之前不过是个掌管户籍的后车师国小吏,只是因为交谈中现这个小吏对大汉充满向往,几乎是整个车师国中最了解大汉风土人情的官员……因此,在马玩率军一统车师前后二国后,便陈车师后国王的数条罪状,将之充军,遂辅立这个好运的家伙为国王。
左右不过是民不过两万的小国,在中原也就是个大县,掌管过万人户籍的小吏足够做这国王了吧。
在马玩看来,西域的国王有多贤明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对大汉的忠诚。
可是紧接着,建安元年四月收到的信件,便令马玩更改了口风……要求不高,一定要对凉国足够忠诚,尤其是对凉王陛下的忠诚。于是,在这个远离中原的西域,邻近大漠的车师小国交河都城的城中心,立起了一座汉人将军跃马横刀的铜质雕像,那将军的左眼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
同年四月,马玩率部南进,兵临鄯善。
论起大汉与西域的恩和怨,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单说这鄯善国,从前名叫楼兰,后来傅燮的祖先傅介子潜入国中杀了国王,自立一个国王,后来便更名为鄯善。鄯善国不是车师那种容易屈服的小国,东汉一百余年,他们已经吞并了若羌国、小宛国、精绝国,是当今西域诸国中比较强大的一支,国有民数万、兵五千余,实力不弱。不仅如此,他们已经掌握了独立打制兵甲的能力,国中亦善养马、驼等动物以供驱驰。就现在看来,马玩武力夺取这个国家的控制权是非常不明智的。
但是鄯善国又位于西域诸国的最东端,距阳关不过千六百里,占据着西域诸国通往西凉的交通要道……哪怕这个国家的兵力再强,马玩也是要将他纳入凉国版图之中的。
整个西凉再没有人的感受比马玩还奇特了,一个大汉的凉州人统领兵马游走在西域漫天黄沙之中,征服一个又一个的国家,接着,家乡的一封信告诉自己,曾经的兄弟现在已是国王,整个凉州成为了一个独立封国。
这种感觉,没人能说没人能懂。
他只想像飞一般地回到家乡,看看如今凉国的模样。
但不能,肩负着平定西域的职责让他举向东眺望,在数不尽的黄沙中幻想家乡的模样。
邻近鄯善国的一夜,漫天黄沙的驻地突然不知是谁吹响了羌笛,这一夜征夫尽东望。
去鄯善百里,苏则领数百人扮作商旅,混入鄯善国腹地打探消息的同时散布汉军将兵两千自东面攻打的消息,而马玩率大队兵马迂回数百里至鄯善国以西。不过半月,骄傲的鄯善王命将军整顿兵马,于国境之东部下数千人之多的重重防线,准备与情报中的两千汉军一决雌雄……对于大汉,他们早已摸清了底子,毕竟宗主大国的气度还是有的,既然他们的兵马来到这里,便一个不留地吞下去。没有人会知道汉军曾经来过这里……哪怕一个疏忽被现了,赶紧上表道歉,俯称臣,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所以他们是一定会死扛下去的。
然而……当王都的兵马都派了出去组织防线,意料中该在东面出现的汉军却从西面兵临城下,此时再召回兵马已是为时过晚,鄯善国王只得开城献降。
只是马玩,这个不同于西域诸国对汉人印象中的凉州将军,在兵马入城的瞬间便重新紧闭城门,下令城头上的守军将外面跪着的国王射死。汉兵与车师人一同控制了鄯善王都的各个街道,将王庭中官员统统赶了出来,问了几个问题,重新立起一个对大汉亲待的国王。
一日之间,老国王身死万箭之下,新国王鱼跃龙门荣登王位,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新国王下令国境中兵马向凉国的军队投降,汉军将其中不愿投降的兵马一律处死,接着便是在车师国中已经取得成效的分兵、分官。
一轮又一轮的调换职位,鄯善国过半数的军官为马玩从凉州带出来的汉人军士,过半数的大臣为车师人与汉人,而原本鄯善国的大臣与军官则充入凉国西征军,在休养生息月余之后将继续向着下一个国度前行。
再没有比平定西域更加令人有成就感的事情了,在马玩眼里除去黄沙大漠与数不尽的戈壁,气候环境带给军队的危害之外,论及战斗规模西域这不过是一郡之中县与县的争斗,在中原打下这么一座城池甚至在诸侯的意料之中,根本不会给予什么赏赐。可在西域就不一样了,打下鄯善这个不过半个汉阳大小的地方,便已经是平定了一个国家,还有车师国那两个大县几个乡里的地域,也叫平定一个国家。
就凭这些战功,缓慢蚕食扩张影响,直至将乌孙国纳入版图之后,他马猴子回去能平地升成万户侯!
至此,马玩这支三千人出汉阳,五千人出玉门的凉国远征军的兵力已然过万,准备开启下一次英勇的征程。
……
建安三年,平且末、戎卢二国。四年收捐笃、子和、西夜三国。
马玩这一支在西域越打越多的汉军兵马广散声威,渐渐的那些小国纷纷归附,终于引起了若龟兹、乌孙、疏勒、焉耆等大国的注意……西域真正艰难的战争从建安五年开始。
西域暂且告一段落,并州在后来的几年里内部纷争不断,汉人与匈奴人的问题,并州人与凉州人的问题,小打小闹了几次不伤根本。真正伤筋动骨的,还是鲜卑人的两次南下,只不过在董卓与白波杨奉等人的共同驱逐下,鲜卑人一时也难以攻打进并州腹地,只得一次次地作罢。
天下的局势则更加纷乱,徐州的陶谦得了病去世,徐州成为一块谁都想叼一口的香饽饽,在冀州养精蓄锐的公孙瓒派出兵马进略青州,与曹操派去接收青州的张辽爆连翻大战。孙坚与刘备仍旧对搏于荆州,几个郡来回变换旗帜两个诸侯却对此乐而不疲。尽管攻伐互有胜负,但实际上是刘备胜了。毕竟,孙坚没能打垮刘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便已经输了。但常言道东边不亮西边亮,在周瑜、严白虎等人的帮助下,号称江东小霸王的孙策领兵进驻混乱不休的徐州,一月拔除佛城四座,逼的豪强笮融与十万信众夺路而逃。
建安五年的战事,便是以天下东方为舞台接连上演。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马越的蝴蝶效应,各个诸侯手下只要有兵甲作坊与组织匠人的能力的,对于兵器甲胄及骑兵都毫无例外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高桥马鞍与双边马镫的过早出现,使得大汉再建安年间便进入了具装甲骑的初步萌芽时期。
隶属于朝廷,以太学培育出的优秀郎官与兖州军中骁将百长担当骑卒的曹氏精锐,虎豹骑,便是其中的代表。
刘备没有能力组建大规模的骑兵,他的军士纷纷将重心放在重甲步卒身上,从而练出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重甲步军,号镇东刀手。这支名字朴实的汉军重步卒在战场上的表现从不像他们的名字一般铺市,这种事情孙坚的印象最为深刻。
毕竟,数年前那支名为凉州覆甲的重骑横空出世,像尖刀一般扎在每一个有心争雄的诸侯身上,每一个午夜梦回忆及那支鬼神般得军队,铁蹄能使城墙抖的骑兵,总令他们感到灵魂深处的不安。
尽管,那支军队已经随着马越的封王而消失在众人眼前很久很久,却从未有人忘记那支兵马的名字与那狰狞的恶鬼面甲。
当各路诸侯争先恐后地忙着保守地盘或是争霸天下时,马越在他一手开创的西北安乐窝中终日教授自己的儿子骑马射箭,读书习武。整个凉国因为潼关那道驻军数万的关口阻隔了凉国与朝廷,两边信息不通,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商旅都禁止通行。所以东面的战乱根本无法影响到和平安宁的凉国。
十余年的时间,苦心经营之下凉州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积贫积弱的凉州了,经过这几年一次又一次地扩军,整个凉国已经有过六万的凉王覆甲军。没错,覆甲军自从马越封王后便更改了名字,叫做凉王覆甲军,这些年随着炼铁司匠人越来越高的锻造技术,覆甲军的甲胄与军械已经翻新了数次,每一次都让他们的战斗力获得很大的提升。
似乎岁月消磨了马越的雄心壮志,诸侯们最喜欢的攻城略地似乎对他起不到一点儿兴趣,两次入关均以失败告终也仿佛绝了他节制天下的雄心……当别的诸侯还在担心手下兵马调度不过来时,马越却在愁凉国今年学堂结业的文武之才应该安排到哪里。
早年建成的州学郡学县学制度在如今让凉州人充分体验到了甜头,单是那每年千余的度离开各地学堂知五兵晓天文懂地理的人才便足矣令他人红了眼,而马越却只能将多到无处安置的州学子弟配到西域让他们跟着马玩长见识去。
建安九年,率军平定西域二十七国的偏将军马玩传信,三万西域联军驻军敦煌,单骑领五百护卫前往陇都觐见王上。
转战西域九千里,历时十一个年头,马玩回来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章凉国世子
转瞬之间,十年戎马,当马蹄再度踏上熟悉的土地,马玩那颗漂泊在外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征服西域诸国,重开西域都护府,当年放弃酒泉太守之职跟随马玩远走西域的苏则被他保举为新的西域大都护,节制西域二十七国,掌管留在西域的两万余兵马。
西域是个充满变数之地,依靠着声望,汉军能够轻易在西域募集到超过五万的兵马,但也有可能在数息之间攻守易势,被数万兵马围攻。这些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离开凉州时他尚是凉州最年轻的偏将军,声色犬马,那时他想远征西域,在那片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上安家,或许再都不会回来。
年轻时的心总是想不清楚很多事情,转眼之间十一年已过,人到中年马玩却只想重回故土,见一见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凉州,是家啊。
不知道他的兄弟都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曾经追随的青年,那个已经称为凉王殿下的青年,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
武威的漫漫黄沙之中,一队剽悍的骑兵正在赶路,这些全身覆盖在铁铠中的骑士配备着整个凉国最优质的甲胄与马刀,马臀囊中带着的强弓能够射落天上的大雕。他们有个统一的名字,凉王覆甲军。
这支在中原销声匿迹十余年的军队曾经震惊天下,代表着当年全天下最强悍的武备,他们军中先辈曾经败尽天下诸侯……可是现在,这支三百人规模的凉王覆甲军只是保护着几个孩子。
是的,在茫茫大漠中,这三百骑凉王覆甲军稳稳地将三个孩童护在正中,而那三个孩子又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保护,神色中没有一丝一毫地不适宜,反倒好似游山玩水一般欢呼雀跃个不停。
“喔!终于不用看老夫子那张脸了,阿钝,你说陇都多好啊,我爹干嘛要把你送回并州?”三个孩子中为首的那个体型高大,不过十余岁身量便已有快七尺的身高,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胸前覆着精雕细铸的玄色甲片,怀里揣着小佩刀,一身叮当乱响的配饰随着骏马踱步的銮铃回荡出清脆的响声,偏过头去问身后的小伙伴,笑容间露出两个酒窝,红口白牙俊俏非常,“我常听来往的商旅说,洛阳才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城,难道比陇都还要繁华吗?”
在他身后,是一个骑着枣红马健壮的小胖子,同样一身锦袍,配着接连半臂的铠甲,露出的胳膊结实非常,马臀上挎着两张小弓四个箭囊,面相长得高眉深目竟是一张有几分胡人血统的面孔,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凶戾的模样,动作却温和地很,轻轻拍打坐骑的脖颈,矫健地翻身下来将水囊先喂了两口给自己的骏马,随后对着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毫不造作地用拢袖一抿嘴,这才咧嘴笑道:“大人们的事儿咱们哪里会清楚,其实我也不想回并州,那么远的路,怎么来找你玩啊!”
说着,小胖子一缩脖子,左右看了两眼,小声对为首的少年说道:“擎哥,你说咱们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不会给凉王叔父抓回去吧?”
“哈哈哈,董钝你怕这作甚?若是叔父怪罪,你就说是世子殿下带咱们出来的,咱俩就在边儿上看凉王揍世子就好了!”董钝的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同样装束,年岁相仿气质却与二人截然不同的少年扬声笑了,不同于董马二人的一身贵气,这个少年头发没有精心梳理的发髻,只是用根锦缎扎起,倒有几分混迹街头贵公子的模样,伏在马背上指着马擎笑道:“上次凉王揍马擎是什么时候?前年的事儿了吧?”
“不妥不妥,那擎哥就又该被凉王收拾了。”董钝有些憨气地摇着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马擎说道:“擎哥,回去凉王要是怪罪的话,你就说,就说是我带你们跑出来的……凉王殿下应该不会揍我吧?”
“姜维你闭嘴!再提那事马某将你皮拔了!”方才还红口白牙笑得开心的凉王世子猛然间变了脸色,根本就没听董钝说什么,一张白面刹那间羞得通红,扬起马鞭指着叫做姜维的少年纵马追去,“你别跑,别跑!”
“哈哈哈!不就是跑到奉亭侯家里偷看香儿姐洗澡,怎么还不让说了?”姜维早有准备哪里能叫马擎追上,刹那间便纵马奔出十余步,精湛的骑术根本不是马擎这种三脚猫的本事能撵上的,一面在前面跑一面回头奚落马擎道:“让奉亭侯提溜着丢到凉王府上,还被凉王撵着跑了三里路,是谁啊?哎哟!”
姜维在前面跑的正欢实,却措手不及被恼羞成怒的马擎将连着刀鞘的小佩刀丢到后脑,常年跟着安师傅学习投矛的马擎三十步内丢东西比凉国炼铁司精工制出的手弩射的更准,姜维一摸就觉得要坏事,回头脑袋上准要起个大包!
奉亭侯杨丰,早年间为凉王立下汗马大功都未能行赏,建安三年加封奉亭侯。
“擎儿,别闹了!”几个少年在荒凉的大漠里肆意奔跑着,覆甲军的侍卫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但是接着侍卫中一个全身笼罩在覆甲军将校铠甲中的男人踱马几步,喝止了马擎三人继续胡闹。
“铁哥,姜维他笑我!”马擎扯着满脸的怒气,却不得不勒马回走,整个凉国马擎谁都不怕,唯独就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父亲凉王马越,再一个便是从小看护在他身边的兄长马铁。
马铁抱着手臂环绕在胸前,挥手传令侍卫们原地下马休息,告诫马擎三人不要胡闹,自己则盘腿坐在漫漫黄沙中陷入了沉思。
一眨眼,看护这三个孩子已有十年了。若是寻常凉国人听到这三个孩子口中无忌的童言,只怕要吓破了胆,奉亭侯杨丰是什么样的人,谁敢去偷看他家女儿洗澡……这三个小子是凉国的国宝,凉王殿下的心头肉啊!
马擎自不必说,凉王独子,将来东抵潼关西至葱岭七千里凉国都是他的土地。董钝是并州牧董卓的独子,是凉国最大诸侯的独子,他的父亲威名赫赫镇守并州十年教鲜卑人不得寸进,甚至还从北面夺下三个郡的土地,可以说是凉国的支柱。倒是姜维,不过是昔年汉阳四姓之一姜氏偏房的一个继承人,他的父亲曾为凉王征战而死,也不知凉王那日的心情有多好,一句话便改变了这个叫姜维的孩子一生,给他等同世子的待遇,在州学中与凉国最优秀将军后裔一同学习,吃住都与世子同样规格,算是凉王的义子。
就这样三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每个人都掌管一百骑凉国最精锐的凉王覆甲军作为护卫,更是叫他这个曾经的凉州少将军亲自看护着他们成长。
马铁做他们的亲卫骑长不是凉王定下的,本来马越的意思是用关平来担当这个职位,但在马铁的一再坚持下才选了他。
兄长马休的死对马铁而言打击太大了,从那之后马铁便无意于征战,更无意于争权夺利,只想近自己所能让凉国安定,并长久地保持安定。凉国不需要强势的将军了,也不需要智谋精湛的谋士,凉国最需要的安定,马氏后人的生命,在马铁眼中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只要马氏都还活着,凉国便不会完。
“兄长,要有沙暴了,咱们要避一避了。”马擎瞪了一眼牵着马走来的姜维,带着董钝走到马铁身边说道:“传令护卫都准备好吧。”
“你怎么知道?”马铁的沉思被马擎打断,起身揉着他的脑袋说道:“在州学学的不错,这你也看出来了?”
马铁正是在他们三兄弟争斗的时候发现大漠里将出现沙暴,因此才勒令全军驻马,当下摆手,三百骑卫纷纷拿出携带的保暖用具将马匹围成个大圈,人们则以棉被准备盖在一起,就连马擎三人都加入行列。
马擎一面铺设着棉被抱着水囊对马铁笑道:“兄长可别小瞧我,除了手搏,各科我可都是甲等,名列州学之冠的啊!”
“那你手搏怎么不是甲等?凉王殿下早年在洛阳可是所向无敌的。”马铁笑了,带着马擎三人进入三百甲骑围成的圈正中间趴在地上将棉被盖在身上,抓住旁边的被子。每个覆甲骑都是一般,将棉被连成一片,刹那间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人们只能听到声音,黑暗中马铁听到马擎满不在乎地说道:“没办法,抽到的对手是阿钝,我打不过他,被平襄侯评为手搏乙等。”
平襄侯关羽关云长,是凉国为数不多的列侯。
马铁笑了,这几个小子跟随的都是全凉国上下最优秀的老师,手搏先生是马超,讲述儒经的是蔡邕,军略是金城将军韩文约,谋略夫子是贾诩,治政则跟随程立学习……便是凉国现役的将军太守比拼学识都未必能超过这几个五岁便开始跟随学习的小子,区区州学的考试,不拿几个甲等才奇怪。
“兄长,咱们去看征西的马叔父,可我从没见过马叔父,听我爹说这佩刀还是马叔父临行前留给我的,你给我们讲讲马叔父的故事吧。”马擎在沙地里支着脑袋把玩着那柄华贵的佩刀,对马铁说道:“我爹说马叔父是他的兄弟,可也听人说马叔父不是我们马家人,可若不是马家人为什么要姓马呢?”
“马叔父啊,他的故事要从开始讲了,会很长……不过也好,沙暴会很持续很长的时间。”马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听说马叔父是个孤儿,和你大伯是在北疆战场上认识的袍泽,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凉国,你的父亲也就才像你这么大……”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章西征回还
“那个就是马叔父吗?”在武威经历了一场浩大沙暴的马擎一行人在一旬之后抵达张掖,在张掖郡通往汉阳的必经之路上,处心积虑的马擎等到了打着偏将军马玩旗号的五百骑。对于行进在阵中那个一看便是将军模样的男人,小马擎表示很失望。“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凭什么他能做将军?”
马擎是听着马玩的名字长大的,固守在陇都的将领们茶余饭后免不了会谈到这个早年间数次拱卫凉王,第二次凉王入关时义无反顾地因为凉王提出的一个设想而擅自领军出玉门的青年将领。
不知不觉,凉州已经度过四代人了。
第一代人,是董卓那个时代,他们满心向往的都是皇甫规、张焕、段颖那凉州三明。
第二代人,是马腾成长的那个时代,他们心中渴望成为的男人变成了董卓、皇甫嵩。
第三代人,是马超成长的那个时代,他们心中的渴望变了,变成年少封侯的马越。
第四代人,轮到了马擎、董钝这些孩子,就像现代孩童小时渴望成为科学家一般,他们这些操弓驯马的凉州少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翼,向往西域那个充满变数与奇遇的土地,希望能够成为八千里外平敌国的马玩。
战报、捷报,从玉门关一路奔至陇都,一道一道,一条一条,以不同的方式流入凉王的宫廷,也传入酒肆乡里的每一个茶余饭后。接着,西域的商旅便往来频繁,那些高眉神目、棕色或黄色的头发,蓝色或绿色的眼睛,那些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猛兽奇珍,被装载进笼子里、宝盒中,送到陇都城外。
九市十八里,便是这样形成的。凉国百姓从开始的惊奇,到如今的见怪不怪,体验了一次又一次的奇妙心路。
而这一切,没有人会忘记来源于凉王的伟大构想,却更不会有人忘记,是通过这个名叫马玩的凉国偏将军亲手促成的。
然而,这个头戴金色翼盔,身覆金银亮色铠甲,披着奇怪的棕黄披风坐在高头大马上牵着绳索,另一头拴着一头威武雄健的狮兽的将军,和马擎脑海中的模样不太相符。马擎以为的马玩,应当是个威武高大好似天神一般的将军,不然怎么可能做下如此壮举?凭三千骑教西域二十七国臣服!
“没错,看清楚了没,就是他,那就是咱们马叔父。”马铁与几个孩子并马立在山坡向下望去,转头看着一脸不敢相信的小马擎和小董钝,问道:“怎么,跟你们想的不一样么?”
董钝点头,跟马擎对视一眼,姜维伸出一根手指在人中上横着搓了搓,三个少年满面的理想幻灭。
“兄长,我以为马叔父是个面色赤红身高九尺,面有三尺美髯,擎一柄西凉环刀……就像平襄侯关叔父那样,冲阵斩敌,所挡皆破;攻城破寨,所向披靡。再不然,像孟起兄长一般,面容冷冽,自生神威,五羌六氐都怕的要死,像兄长那样的人物去了西域,绝对是可以平定几个国家的。”马擎摇头晃脑地数着心目中凉国名将的模样,“再不然,像贾老爷子或者程老夫子那样的,上嘴皮碰下嘴皮,煽动的别人家里内乱,要么手指头一勾,侍从立马连别人一晚上起夜几次的案牍都抵到面前,像他俩那样可怕的人物,估计也能劝降一两个国家吧?”
董钝点头。
“世子殿下说得不错!我听说早年金城将军叛乱的时候被捉做俘虏,借着如厕的功夫便教武威的治无戴临阵倒戈,简直老奸巨猾!”姜维拍掌,说的时候还有些满面不耻,说完了却又带着一脸的期望道:“真希望我也能变得老奸巨猾啊!”
“最不济最不济,也得想我爹那样吧!”小马擎满脸的失望,甚至将马越也说了出来。这个场面将马铁看得忍俊不禁,几个小兔崽子对凉国名将国相品头论足,指指点点,说贾诩老奸巨猾也就算了,这小子居然把凉王也算上了。只听马擎道:“虽然他也就会提着大棒子揍我,但听说年轻时候那些中原人都挺害怕他的,到底长得凶猛……可是你看这马叔父,长得还不如我爹呢!”
“我爹,我爹能!”这次董钝没再点头,仿佛在数落自己老爹这件事上不能落后一般,“我爹能吃、能喝、能睡!我爹可以潜入他们国家,把他们吃穷,再把他们的女人都变成我小娘,我爹能一人生一国!”
十三岁的董钝在并州一共待的不到三年,印象最多的便是并州牧府中成片的酒窖和回一趟家便多出来的几个小娘。
马铁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时候男孩子都觉得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如别人的父亲,就像他兄长从小与父亲看不对眼,直到现在父子都还形同陌路。回头他可要跟叔父说说,一定要矫正这俩小熊崽子装满奇怪想法的脑袋。
“快打住吧,凉王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何止是让中原人害怕……擎儿,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说。”马铁一把将马擎从坐骑背上捞了过来,认真地说道:“你的父亲一手建立了凉国这个可以比肩大汉的诸侯国,熊耳山一战吓得益州牧刘焉至死不敢出秦川半步,像那样的战事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在我出生时每年冬天凉州都有百姓会冻死、饿死,甚至你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凉州牧,却仍然要担心你会不会养不活。你再看看现在,凉国是什么样的情景?你要记住,你拥有一个非常伟大的父亲!是这天下谁都无法比拟的,这正是那些你觉得非常强大的人们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马擎的年纪,还不能理解马铁突然如此严肃地告诫他要记住父亲是个对整个凉国而言都是非常伟大的人,因此他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钝儿,你也要记住,你的父亲是马叔父、包括我的父亲年轻时最想成为的人,你们的父亲付出了十倍百倍的辛苦,才成为如今的人上人,为的就是让你们享受到他们年轻时不曾享受过的一切。”马铁指着远处马玩的队列说道:“看清那个人,记住那个人,尽管他或许并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英武高大,甚至就连他的职位也不高,凉国偏将军……但他是咱们马氏的恩人,他为了马氏的荣耀而战。”
‘我们的,父亲吗?’姜维顿马在离三人不远的后面,马铁说给马擎董钝的话并未让二人听进脑袋里多少,却令身后的姜维呆立当场。‘为了让儿子享受到他们年轻时不曾享受的一切,才为之奋战。父亲……也正是因此死在战场上的吧。’
尽管姜维甚至都不曾见过他的父亲。
人们常说,姜维是个幸运的孩子,得到凉王的垂青。但谁会知道往返于凉王府与九市十八里中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如果他不曾见过最奢靡的生活,或许他可以安于贫苦……但上天却如此玩弄他,教他穿着万钱难买的华美服饰,骑着十金难求的宝马良驹,学着凉国上下削尖了脑袋都难入的王府私学……却要在每日的欢愉后回归到最真实的生活中去,家徒四壁。
他甚至不愿去学习那些没用的天文地理、经学术数,哪怕出入凉王府邸的那些大人物最看不起的便是商贾,若给他本钱他都愿意去铤而走险。
有些人生而为赢,从未尝试过贫苦。有些人安于贫苦,从未感受过富足。而姜维却终日在奢靡与贫穷中奔走……生活的艰难,生命的考验,也在年轻的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马,马将军,他来了,朝咱们这边来了!”
听到董钝的声音,马擎连忙转过头去,他看到那个穿着奇怪铠甲的将军单人独骑奔马而来,高傲地停在他们面前,扑面而来的黄沙似乎都带着西域的气息。马擎听到这个长得像鹰一般的叔父开口说话,眉宇间满是骄傲,“你们……就是凉王派来迎接本将的吗?”
“叔父,我是马铁啊!”马铁面对马玩,尽管已经加冠数年,却仍旧像个孩子一般看着马玩说道:“您不记得我了吗?”
“小铁?哈哈,我还以为是三郎派来的人呢,原来是你小子,快让老子看看,哟,长成好汉子了!”马玩伏着身子定睛看了马铁两眼,骄傲在脸上慢慢退却,猛地一下从马背上跃下,走到马铁身前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捞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随后指着马擎等人问道:“这三个小家伙是谁家……那把刀,你难道是小擎儿?”
马擎都来不及搭话便被马玩拽了下去,揽着抛到马匹之上,随后马玩翻身上马才将他在马背上摆正,笑着说道:“小擎儿都长大了,恍如隔世啊,走的时候你还没有一把刀长,如今眨眼便成了大小伙子,岁月把人催啊!”
叹了口气,转眼又带着满面地笑容一扬手,对发愣的马铁说道:“小铁带路,爷们儿回家咯!”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章凉并分歧
马玩回来了,带着成车装运的西域珍宝,好似上贡一般为马越摆了满满一座王府院子。
珍奇异宝,西域异兽,矿石兵甲。
只不过,马越对于那些东西没有很在乎,他只是对马玩的回还而感到欣喜。
十一年,马玩回来都带着四个能跑能跳的小崽子了。
“兄长,一路征西,太久了。”马玩回到陇都的第二日夜,马越在王庭亲自招待马玩,拍手之间早有侍从捧着官印爵印上前,“镇西将军,平远侯,如何?”
实际上马玩对官爵什么的已经对他无法产生什么诱惑了,只是为了照顾马越的情绪,马玩还是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将官印配在身上……他在西域挂二十七国将印,四千里之地听他号令,官职名望这些东西对他都已经是虚无的东西了,不值一提。
“现在,你是关西二十八国将军统帅了。感觉如何?”马越笑了,关于马玩的一切他基本上都清清楚楚,自然也清楚凉国将印对马玩而言不算什么,“怎么样,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几年就该对益州用兵了,到时候我打算用你为帅。”
“啊?三郎,不,君上,在西域为将已是牵强,攻打益州以我为帅是万万不可的。”马玩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尽管这些年在西域苦头也都没少吃,但说到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西域的战争比起中原终究还是太简单了。“凉国那么多将领,总要给别人统帅的机会,在我看来攻打益州以关将军为帅便再好不过。”
马越摇了摇头,看着马玩笑了,他看过马玩的所有战报,或许在战略层面皆是由贾诩程立远程操控定下的大方针一一实现,但具体实行起来个中凶险又岂是盛名虚士所能代替的?西域二十七国甚至包括龟兹、乌孙、大宛那样的大国,并且与大月氏人建立的贵霜帝国有过交手,在他看来,那便是马玩实打实的战功。
“兄长,我不瞒你,实际上如今凉国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定。”马越的表情严肃起来,叹了口气说道:“董仲颖年岁大了,近年来越来越不安于现状,已经进言数次想要跨过山脉进攻冀州,但都被我压了下来……恐怕如今的董卓没有当年的臣服,并州随时有可能从国内分裂出去。”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董卓渴望更大的权柄,更大的名气,更多的土地……留给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胖子。
“这……”马玩愣住了,一路回还他走遍了大半个凉国,看到的处处皆是安定富足,猛地听到并州可能会与凉国产生龌龊,让他感到有些难以接受,“董兄总不会想要在这个时候造反吧?并州是对手吗?”
“造反不至于,这些年多亏了仲兄一路扶持,否则我也走不到现在,若他想做这个凉王……”马越笑着摇头道:“我让给他便是,多大事情,无非是我去做并州牧罢了。瞧瞧并州被仲兄搞的那个样子,乌烟瘴气!”
董卓便是造反,造的也是大汉的反,总不至于造反造到凉国来……马越说并州乱,并州是真乱,十几年了还是曾经那副老样子。马越不好插手州中大事,并州便一直拖着,如今并州是苦了百万黔首,富了一干将帅。
“咱们在这儿说这些都不算,过些日子仲兄会自己过来,我打算跟他谈谈凉国的事情。”马越摆手,对此事感到分外无趣,同时内心里对董卓的不安也感到奚落,“仲兄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是这么闲不住,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吧。”
马越抬起酒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刀。
尽管他内心里深感董卓对自己鼎力相助之恩,但他也清楚放人之心不可无,董卓在这个时候要带董钝回并州,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清楚。更何况,董卓混人脉可比自己厉害。他赏赐麾下是分内之事,董卓逢年过节并州的财宝良驹却是由兵马押送着送到凉国达官贵人府邸上他也都是知道的。
若是他们两个夺起权来,这凉国上下,谁支持自己谁支持董卓,还真是不好说清呢。
这个时候马玩的回还,对马越而言真的是极大的助力。至少,他手上又多了一把锋利的刀。
……
建安九年冬,董卓再度回到了凉国陇都。
与之一道的,还有一千飞熊军。尽数是产自鲜卑的高头大马,上好的精锻铠甲,打着并州牧董字大旗浩浩荡荡地开入陇都,驻扎在外城大营。
接见董卓,马越没有安排在宫廷,而是在陇都内城的深宅大院中召集了凉国的将军国相及一干家眷,搞了一次大宴会。
凉国人最好这口,大家伙地穿着棉衣围着篝火,哪怕是寒冬腊月里深宅高墙也能阻住风雪,其乐融融最叫人开心愉悦。
董卓可不是自己赴宴的,带着十五名侍妾,没人都带着提着东西的侍从,一进来董卓自顾自地寻马越谈天,身后的侍妾便找上各个将军、太守的妻儿,什么精锻的佩刀啦,华贵的配饰啊,接连不断地送了出去。
“仲兄这是做什么。”马越看着董卓的妻室正给马擎怀里塞金饼子,连忙问道:“你我亲若兄弟,何故如此啊。擎儿,快给假母送回去。”
董卓满不在乎,摆着胖手说道:“亲如兄弟凉王殿下在乎这些干嘛,不过是些许钱财,擎儿也长大了,总该要有些赏赐下人的钱了吧,来擎儿,到老叔这儿来。”
董卓跟马越坐在一块说话,这事儿对马擎和董钝而言那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俩老爷们儿坐一起了。一个就会揍儿子,一个就会喝酒吃肉。当小子的从没想到过这俩凉国实际统治者身后有什么样的纠葛,马擎听到董卓的招呼屁颠颠儿的便跑了过去,让董卓一把揽在怀里。钢刺一般的胡子磨砂着马擎的脸,刺的他赶紧躲。
这个时代流行抱孙不抱儿,偏偏董卓和马越这俩人都不在乎这些,左右他俩的儿子也没爷爷去抱,都对自家孩子亲的很……只是马擎老惹祸,搞的马越见到他就不太爽,尽管心里的爱意没有丝毫减退,面上却总是一副冰霜模样。
但马擎是分外喜欢董卓的,从小生活在这么个环境里,这么些面向凶恶的叔叔大爷照看着他长大,让他最早学到的人生哲理便是不要以貌取人。
尽管这帮老叔一个比一个面目凶恶,可对他这大侄子好起来呀,那真是好得没边儿了。
“仲兄,并州如今也安定了,那些地方太守,也按凉国的规矩走吧,如何?”马越坐在一旁,他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董卓是如今并州的实际掌权者,也是实际得利者之一,未必愿意让并州的太守遵循凉国太守的规矩。如果连太守的职责都明文规定,那必然造成他们这些州牧与将领的实惠会少上很多……但马越必须要让他们接受,如果并州仍旧我行我素下去,他怕的不是并州穷困,而是在凉国治下的并州将只知董卓不知马越,日久生乱。
“对了,君上啊,咱们进攻冀州吧。”董卓抱着马擎亲昵地玩了一会儿,又从腰上扯下个金饰塞进马擎手里,这才拍拍他让他去一边儿玩去,抬头对马越说道:“我并州兵马已经督出三部驻扎在山间造寨,无论公孙瓒还是曹操,都挡不住咱们的兵马,开战吧!”
“仲兄,凉州即将对益州开战,并州独立作战冀州,胜算能有几成?”马越摇头问道:“而且并州各个太守的事情,兄长考虑的如何了?”
“要对益州开战了?益州穷乡僻壤,还有汉中那些个妖道,打益州不妥,还是打冀州吧,北方连成一片,直指幽州,谁能与我凉国为敌?”董卓蛮不在乎地一摆手,对马越说道:“太守那些事儿吧,为兄觉得不太合适,并州那地方特殊,还是别搞那些规定了吧,民心重要还是军心重要?只要将领的忠心在,兵马便不会少,军力便一样强,赋税虽然少一些,但打仗一样还是能赢啊!何况将领都喜欢这样的制度,有什么可改变的?”
马越摇了摇头,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快,两种不同的思想很难求同存异。董卓的想法跟他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同的地方,拿什么去改变?
“仲兄,不能这样啊……”马越皱眉看着董卓,“若仲兄的并州牧不尊号令,那恐怕我就只能换个并州牧守了,不如仲兄回凉州做个武都侯,如何。”
一句话,气氛便不同剑拔弩张起来。
董卓本来就不舒服,想打个冀州提了好几年,此次被拒……现在都他妈什么时代了,磨磨唧唧的。明白的公孙瓒、孙坚都已经划地为王争霸天下了,别人在打天下,凉国却在守国门,这是什么道理?
“笑话!我在并州做州牧好好的,要武都来做什么!”董卓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马越喝道:“你以为董某还是那个武都太守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董卓!老子发迹的时候你兄长还在彰山砍柴呢!要没有老子拱卫,当年你这个凉王能坐安稳了?我还没想夺你的王位,现在你就要把老子从并州挪开?”
一干将校急忙劝阻,连拖带拽地将董卓拉走……凉国,不好咯!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章马擎送礼
自宴会不欢而散,后来又在李儒的中介下董马二人再度坐在一起,但仍旧没有一个令人高兴的结局,反而使二人隔阂更深。
二人的分歧在于,马越不愿与大汉撕破面皮,而董卓迫切地想要扩大地盘,必然与大汉决裂。两个人的利益不同,目光着眼也就不同。董卓更加在乎并州,实际在手的利益。而马越在乎的是长远的凉国能够屹立在大汉之中。
在马越的想法中,只有更优秀的体制与文化,才有可能在缓和中被大汉接受,从而不是强大的国度分崩离析,是凉国继承大汉,二者相融合,共同促进下变得更强。
董卓则是目前最主流的诸侯想法,依靠强权兵马就能统治一切。
但马越已经度过那段时期了,他也曾经穷兵黩武过,因此非常清楚地知道没有相应的文化与经济作为依托,空有强大的兵势可以统治一世,却无法统治一世。他不希望自己一手建立的凉国成为一个短命政权,可董卓却在朝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儿。
这样一个影响力庞大的诸侯,曾经忠心耿耿地支持在他左右的诸侯,如今竟有如此大的分歧……马越心里还是感激董卓的,他一直记得凉国成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并州全境易旗。
他不怪董卓,只是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罢了。
陇都的街道在夜晚都不会黑,因为被兵马举起的火把而照亮。
三五日的时间,陇都便乱了……流言纷起,有人说并州要独立了,有人说凉王要杀并州牧,有人说并州牧要杀凉王。
类似愚蠢的流言多的数不胜数,马越都没有放在心上,哪怕中城与外城间的城门都因兵马对峙而封锁,马越都不在意这些事情。
无非是争锋罢了,董二哥要想争一争,那便争一争。
凉王府里再夜晚灯火通明,一干将校为了应急而聚集于此,马越双手按着几案,身后是一张陇都地图,沉声说道:“并州军在城内有一千兵马,皆处外城,如今与中城卫兵互相对峙,看来仲兄是想要兵谏了。”
在马越面前的凉国将领不算多,这种事情很多人差不上手,好似程银等人都不在陇都,目下留在陇都的只有马玩、杨丰等人……要应对董卓这个难题,关键要看马玩和杨丰的了。在这件事上,关羽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马玩手握五百西域精兵,都是追随他东奔西走征服二十七国的勇士。杨丰则掌管着陇都城中宿卫,凉王覆甲军的一部,有三千兵马散布城中各地。
“无论是不是兵谏,都不能放董使君离开陇都。”杨丰开口说话了,满面严肃地对马越说道:“事情没有解决,一旦董使君回到并州,凉并很大可能会决裂,从而使我们失去并州。”
“我也是这个意思,董卓不能走。”马玩经历这种内乱的情况多了,西域超过十个国家都被他折腾得内乱,从中取利。“与此同时,君上要速派一名能够前往并州主持大局的战将进驻并州,弹压兵马,防备并州大乱。”
马越轻轻点头,笑着对马玩说道:“不必担心,贾文和已经在前往并州的路上了。你们需要的只是调集兵马封锁城门。阿若,我需要你……”
说着,马越贴近杨丰耳边轻声说道:“征调死士,潜伏在仲兄府邸旁边,一旦兵变开始,你便抢先控制住董卓。”
“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多了,好了,你们去办。”马越转过身,不再在意这件事情,他有更需要发愁的事情——如何与兵谏失败的董卓相处,才是他真正需要操心的事情。
推开门方才一转身,正对上躲闪不及的马擎一脸受惊的模样,两只眼睛死死看着马越,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马越摇着头一把将儿子抱起,轻拍一巴掌在后脑勺上笑着问道:“凉王世子竟在门后偷听,传出去像话吗?”
马擎这才反应过来,怒视着马越问道:“爹,你要跟阿钝他爹打仗?”
“打什么仗?”马越笑了,小孩子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当作天下的事情,他摇头笑道:“爹和你老叔闹了点儿别扭,你不也总跟阿钝打架么,没事儿。瞧你担心那样儿,怎么还不去睡?”
“我睡不着,你不总教我和朋友闹别扭第二天要道歉,还有给董钝送好玩的东西吗?”马擎撅着嘴一脸高傲地对马越说道:“你也给叔父送点东西,你们俩不就和好了嘛,干嘛要调集兵马?”
马越愣了一下,脸上带着笑容止住了将马擎抱回卧房的打算。他的儿子将来是要学会领导与统治的,因此他不想直接告诉马擎他所想象的事情太幼稚,或者告诉他根本不懂是什么情况之类的话。每一个与儿子对话的机会,在他看来皆是教育……即便有些事情他现在还不懂,但他终究是要懂的,哪怕今日的事情过上十年,他能明白一些马越所想让他懂得的道理,那也是值得的。因此,马越没有不耐烦,而是复述了一遍马擎所说的话,“我也给董卓送些礼物,我们就和好了?嗯……那擎儿去替父亲给你老叔送些礼物可好?”
“这有什么难的,我知道老叔住在外城哪里,我去!”
马越很轻松随意地给马擎备好车马,叫了两个覆甲骑陪同,站在府门前看着马擎奔马驾车离开府邸的背影。
“这小子御科学的不错,驾着大车没一点儿晃荡,挺稳。”听到声音,马越转过头看到身旁站着的马玩,马玩做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歪头对马越问道:“你真不怕董卓把他扣下?”
马越脸上带着云淡风轻,对马玩的担忧没有丝毫担心,转过身笑道:“仲兄不会,即便是要对我兵谏,也仅仅是对我感到不满罢了,没到那种深仇大恨的程度。为什么他宴会上转身就走连董钝都没带,你真以为是他忘了自己的儿子吗?老来得子,他没那么容易忘掉。”
董钝之所以还留在凉王府,完全是因为董卓知道,凉王府或许对他而言不是那么安全,但对他的儿子来说这里恰恰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反过来想,董卓在陇都的府邸,对马擎而言也是绝对安全的……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们哪怕是兵戎相见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两个男人绝对不会对小孩子下手。
……
“怎么回事,外面吵吵闹闹的!”董卓的府邸也是一样,七八个军侯聚在府中,董卓刚刚按下对峙三日直攻中城正门的决议,便听到府外一片嘈杂,投过窗子远远望见门外停着一架马车,便走到院中去问,“那是干什么的?”
两个并州军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奇怪的表情,说道:“将军,外面是凉王家的世子,说给您送礼物来了,吵吵嚷嚷地要进府。”
“别慌,让我看看。”董卓一下子心里也没底,马越家的小兔崽子怎么这会儿来了?董卓一探脑袋出去,凉王世子正跟并州军犯浑呢,推推搡搡地叫骂,“让我进去,我是凉王世子,陇都还有哪里我进不得的吗?赶快让开,不然待会让我老叔把你们铠甲拔了打屁股!”
董卓哭笑不得地出门,看着小脸儿通红的马擎问道:“哎哟大侄子,你怎么来了?让开让开,凉王世子是你们能拦的吗?”
马擎一见董卓出门,乐了。指指点点地瞪了那些阻拦他的飞熊军一眼,小眼神儿有点责怪地边跟着董卓入府边说道:“老叔你们这是干嘛啊,我爹在府里琢磨着怎么揍你,你这儿也是长矛杵着,老叔你跟我爹都二十多年,还没我你俩就一块共事儿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开的啊。”
董卓憨笑一声,揽着马擎走入府中,马擎东张西望地就知道得了。几个穿铠甲的飞熊军刚冲个对脸儿,这就是要开打啦嘛。董卓问道:“擎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爹叫我来送礼物给叔父。”马擎跟董卓没有一点儿见外,侍女捧来水果立马拿起一串葡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把今晚凉王府中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指了指外面说道:“对了老叔,我带来一车东西,你记得叫侍从推到家里。”
董卓苦笑着应诺,招呼侍从将礼物收下,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对自己笑道:马越这小子,都这儿会了,还让自己帮他教儿子呢。
董卓何等聪明的人,会对这个事看不透吗?他跟马越的默契早在这二十余年里超越所有人,仅仅凭着马擎言语中走了样的便知道了马越的想法。
“擎儿别担心,老叔跟你爹没啥事。对了,你上次不是想让老叔给你讲讲战场上的事情么,老叔给你说,知道为啥一生所历大小百余战,老叔都没事儿吗?原因就在这个!”董卓像变着花样一般从脖颈间拽出一个白色的小牛角,好似玉做的一般。“这个白牛角是老叔早年得的,一直戴在身上护身,现在是你的了,让它保佑咱们凉国世子平安!”
董卓把白牛角戴在马擎脖子上,又讲了些当年征战的故事对马擎听,将他的注意力从董马纠纷之中拉出来,待到子夜才遣十余骑将马擎送回府邸。
回到府中的董卓开始穿戴甲胄,“给老子传令,今夜进攻中城门!”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章恼羞成怒
中城城跺上,马越看着那一小队并州骑兵将马擎送回中城,他才真正放心。尽管内心里对董卓再多信任,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能保证完全呢?
马越打定主意,这事儿从头到尾不能让蔡琰知道,否则孩子他妈非得把凉王府拆了不可。
“猴子哥,你别回去了。”临跨上骏马,马越转头对马玩指了指城头,说道:“以我对仲兄的了解,擎儿送回来,我可以放心,仲兄就该趁着今夜强攻中城了,这扇城门,交给你了!”
当下抱拳应诺,马玩没有再多的话。杨丰已经率领死士摸到董卓府邸附近,眼下马越所能依靠主持大局的非自己不可。
先一步回到内城府邸,马越才刚坐下,便听到府门外骏马蹄子砸在道路上的声音。家里的小兔崽子一蹦一跳地跑过两道庭院,风一般地撞入堂中,嚷嚷道:“爹,你儿子活着回来啦!”
“小声点,你娘都睡了。”马越好像一副从没离开过的样子,胳膊撑着脑袋老神在在地斜卧榻上,有些嗔怪地对马擎说道:“还有,少叫爹,叫阿父。”
“知道啦爹!”马擎有样学样,十分慵懒的拉过一张胡凳坐下,小声嘟囔道:“府里这么大,阿母在后宅哪儿听得到……不过话说回来,爹,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虎头虎脑的马擎两手撑在胡凳上向前探着身子,瞪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望着马越,十分认真的说道:“你肯定特别讨厌我!”
“怎么这么问?”马越坐起来了,气呼呼地问道:“董老二到底跟你说啥了?怎么,他还想当一回智将,给爹跟儿子使反间呢?”
马擎一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看着马越带着嫌弃的表情好像就觉得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你别怨别人,我是回来路上才想明白的。老叔说跟你没事儿,还给我讲了一大堆他年轻时候打仗的事儿,血流漂橹极为惨烈,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俩有事儿都这样,都要打仗啦!你还把儿子送到敌阵去,你还说不讨厌我?”
“你想哪儿去了,你董叔不是那样的人。”马越白了儿子一眼,可能因为他的原因,在管教马擎这件事非常反对家长式专政教育。一方面他不希望将来培养出的继承人是个只知道点头应诺的应声虫,另一方面则是天性使然,就连凉州兵将这些主仆早年还都会跟他犟嘴、奚落直到近些年称王之后才有了本质变化,更别说养儿子了。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有更多了解自己儿子的机会,言谈举止中儿子对自己没有多少畏惧,这是好现象。但这小混蛋怎么想老子的,真他娘是叫人挫败!“知道战争的残酷,还不会对我们这些经历无数惨烈战争而活下来的人尊敬一些吗?”
“别撇开话题,儿子可是身赴死地啊!做老子的也不出门看一眼,就在这儿躺着等信儿呢吧你!喔……我知道了,你这招叫借刀杀人!”马擎一副贼兮兮的小表情伸着小指头对马越一副我知道你的秘密的模样,忽地神秘一笑,骄傲地昂着头说道:“休想骗我,贾老爷子教过!所谓借刀杀人,驱策他人之手达成自己不可告人之秘密……哎哎哎,干嘛啊你,这叫恼羞成怒!”
马越都被气笑了,一会儿借刀杀人一会儿恼羞成怒的,他才不管这么多,起身一把提起马擎的衣领子往肩上一扔,扛着他便出门走向卧房,一面走一面说道:“今天不教你借刀杀人和恼羞成怒,别蹬!告诉你,人生比战争还残酷。今天要教给你的是发动攻击之前要先麻痹敌人,越是危险越要表现得毫无防备,对方轻敌才能给你更多胜利的机会!”
“什么轻敌不轻敌的,你太老奸巨猾了,趁我毫无防备,你把我放下来!看我还会不会被你抓住!”马擎被扛在肩上仍旧不老实,直到被马越抗到卧房丢在榻上才老实,翻着身子仍旧一副气呼呼的表情,“谁把我的马牵走了,牵到哪里去了!”
马擎的小红马一直在卧房外面,这小子爱极了自己的坐骑,每天晚上都要亲自喂上一顿草料才好自己去睡觉,今夜不见了马自然是急不可待。
“别吵了,我牵的,在院墙外面。不光是马,你的刀和弓,还有钱和干粮都在马囊上。”马越皱着眉头对马擎说道:“今夜如果听到厮杀声,你就什么都别管,翻出院墙往城外跑,一路向西别回头,去投奔平襄侯关羽,如果跑出去了,你就不再是凉王世子,记下了吗?”
马擎愣住了,“这……为什么啊?”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睡觉!”
马越一板脸,转身回手把门带上,头也不回地穿过回廊立在中堂的榻上披甲着兜,最后抱着环刀坐在榻上睡了过去。
妈的,要是陇都三道城最里面的内城凉王府能听到厮杀声,哪儿还有为啥。让人都杀到家门口,老子还能当这凉王?老子不是凉王,你个膏粱子弟还当个屁王二代啊?
这儿子,也他娘够傻的!
……
天色破晓之前,最黑。
坐在城头的马玩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耳朵听到了些什么声音。这些年在西域生活似乎只剩下征战与享乐,为了激励士卒与激励自己,凉国征西军规定平定一个国家话费多久的时间,打下都城后便留给将士们多长的时间去享乐。因此征战西域除了一不小心会丢掉老命之外,对马玩而言还是很快活的。
也正因为这项制度,才使得他的部下往往越战越勇,攻坚战中比任何国家的精锐都能保持高昂的士气与他们的对手长久地耗下去。
但这十余年,竟有半数时间都在征战与赶路中渡过……那些血与黄沙的日子给马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与习惯,将会追随他一生。最显而易见的,便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睡得着,而且睡得很快。无论多小的风吹草动也能吵醒他,哪怕只是突然间耳边没了虫鸣。
现在不是没了虫鸣,而是一种沉沉的鼓点声,很微弱,但他听得见!
马玩摘下兜鍪,轻手轻脚地走到城跺旁探出少半个脑袋向城下望去,入目一片漆黑,城下没有火把的踪影,但马玩仍旧相信自己的耳朵……西征二十七国的历练不会欺骗自己,因此,他将一只火把从城头丢了下去。
火光坠落的刹那,马玩看到城下成片的黑甲,潜伏在城下一言不发,那些沉默的身影令他毛骨悚然……纯黑甲胄,那是并州飞熊军的甲色!
“敌袭!”马玩的嗓音像大漠中的鹰鸣,嘹亮而凄厉,刹那间穿透城楼,刺进每一名酣睡覆甲军的耳朵里,随着下坠的火把砸在黑甲军士兜鍪上捡起的火星而消散在风里。马玩没有丝毫犹豫,当第一个音节吼出口中时他便已经蹿向城门楼,贴地滚着扣上自己的兜鍪,握着重弩一面上箭一面吼道:“守军听令,上箭开弦!”
马玩对手头上的凉国守城重弩十分信任,一面转动着弩上的绞盘一面指挥周围刚刚醒来的军士上箭开弦,不过数息之后便将强弩架在城头,毫不犹豫地传令道:“给老子射死这帮并州孙子!”
马玩吼叫的凶狠,弩矢像一道流光射向城下,但他这句凉州式的骂街还是令很多覆甲军士迟疑……这个十年前的凉州将军啊!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之前州郡各自为政,这十年基本上都没人这么骂了,大家同在一国,何必分那么清呢?
很快,就有人吼出了正确的骂法,“妈的,这帮飞熊孙子!”
凉王覆甲军各个都是凉**卒中精挑细选出的骁锐,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壮年男子,覆甲军最晚服役至三十五便会调派到其他部队担任军侯队正,个别战功卓越者还会得到参军之类的职位,以此来保证凉**队最大的战斗力。这伙儿人对马玩而言都是小年轻,他们叱咤风云的时候这帮孩子还小呢。
强弩的锐矢没令马玩失望,强劲的弩矢钉入并州军精锻的甲胄就像撕开一张纸一般轻松,穿透甲胄锐矢继续钉入后面军士的脚掌才终于停下。
转眼之间,弩矢如蝗。
这是凉国炼铁司的新玩意儿,建安四年凉国西征军最先装配这种东西,马玩很有幸第一次尝试这种制式绞盘强弩便用它射透了龟兹国大将的兜鍪。这东西叫大凉将军弩,不但名字是这样,就连使用者官位最次也是校尉,也算是弩如其名。六到八石的弩力只有依靠钢铁绞盘才能张得方便,上好的兽筋打熬成胶再重新凝制成的弩弦,三层夹钢木合成的弩臂,射出的箭矢在五十步内能洞穿六层盾牌。
这东西是战场上将帅的杀手。
正因金贵,导致产量不足,虽然是制式的攻城守城用弩,但全凉国也不过才三百张,分散在各个将军校尉手中……至于普通军卒?哪怕是覆甲军中的重步弓甲士也用不起这样的强弩。
就像城头的凉王覆甲军,他们手里的弩不过是三石的小玩意儿罢了。
连并州人的铠甲都射不进去,只能凭运气从脸面、脖颈中寻找杀伤敌人的机会。
因此,这样的箭雨在马玩看来是中看不中用的,不过片刻,并州人可没站着不动等他们射……一个个铠甲罐头抛出钩索挂在城跺上,强攀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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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天下父亲,节日快乐!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章国之良将
传信的骑兵唤醒了尚在睡眠中的凉王,马越睁开眼睛,内心平静地问道:“怎么,攻入府邸了吗?”
“回殿下,没有。传信骑兵对马越的淡定感到佩服,回首指着外面说道:“并州军强攀中城,马将军下令不与他们死拼,遂让出中城,集中兵力固守内城。”
中城比内城大,防守起来更为困难。马玩的决策不错。只是如果在内城开战的话,一旦输了可就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走,带我去城头!”迈步走出府邸,马越再度回首看了一眼自己亲自题写的‘凉王府’三个大字,挥手带着府上的覆甲军跨上骏马,朝着内城高墙奔去。
全府上下,他只给马擎一个人留下了退路。退路是孩子们的事情,长者只能一往无前。生于战场的他太过清楚,攻伐比拼,最重要的不是武力与甲胄,而是士气。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死去,哪怕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猛将也会脱力到挥舞不动兵器……作战,拼的便是一口气,只要这口气不松,人就不会死。反之,若是心气没了,哪怕兵势占优也照样会死于非命。
只是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教会马擎前进,却先让他明白后退。
董卓是大勇之辈,深陷陇都,凭着千余军士便想要攻入王宫拿下他这个凉国王。
马越的凉王之位也不是唾手而得,凭借的又哪里不是人之大勇,一次次拼搏来的呢?
尽管他们是两代凉人,身上却流着同样不安于现状的血液,随着战鼓声沸腾的血。
君临城头,对覆甲守军的士气产生很大鼓舞,军士们架弩在城头上等待着敌军攻来,这是王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并州人休想攻进来。
“伤亡如何?”马越这走到马玩身边,望着远处黑云般的并州军,正是天边泛白,鬼魅般的并州武士在白日间显现出他们的真形。“并州飞熊真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尖锋军。”
“死伤几十人,不碍事。”马玩一面给绞盘上弦,一面指着远方的并州军阵笑道:“他们人比咱们少,伤亡却要比咱们大,撤入内城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之多,士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现在正是破关之后气势如虹,只要我们的军士能顶住片刻的进攻,便能让他们士气受挫。胜过他们很容易!”
士气的由衰转盛,由盛转衰都是有迹可循的,良将能够依靠自己的作为来削弱敌军的士气。事实上将军所必备的优秀品格便是理性,只有理性才能在劣势中扭转局面,哪怕是用少数军士的生命作为代价,也是值得的。太过感性只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判断失误,是整支军队蒙受巨大的损失,乃至全军覆没。
即使开始是个感性的人,在经历数次大战之后,也由不得再延续感性。
面对刀光剑影的杀戮战场,哪个将军不能心如止水?隐藏在他们平静之下的,是曾口瑟瑟发抖双目无神的很多过往。
他们都扛了过来。
并州飞熊军近了,马越不认识在中间发号施令的那个将领,但既然看见他了,就必须干掉他!
马越不过伸手一指,一旁的马玩已经将强弩架在城头瞄准,待到步入百步范围扣动扳机,一弩便射了过来。
城头下百步,就像一个信号,精锐的凉王覆甲军在凉州书院中学习了太多关于守城时最优射击距离与武器资料的知识,他们清楚手中兵器何时进攻能取得最大效果。和马玩这些老兵不同,他们是依靠十年乃至数十年的军旅生涯知晓一切道理,书院学子则是填鸭式的强记住他们的经验,在战场上亲自磨练。
每一个,都是带着精兵经验的新卒。
弩矢齐发,城头响起无尽的嘣弦声。如蝗的箭雨中,凉国将军弩的箭矢最为锐利,当下正中并州飞熊军首领的肩膀,强劲的弓弩在瞬间带出的力道不亚于千斤重拳砸在身上,带着整个人被射翻在地。
方才下达了冲城命令的首领被射翻,飞熊军的军卒宛若蝼蚁翻墙一般将钩索丢上城头,纷纷奋力攀爬起来,更有甚者在城门放起火来……但是没有用,陇都的每一面城门都经过大漆浇筑,防火防腐,中间还镶着铁板,根本不是外力所能冲破的。便是撞城锤,都要砸上小半个时辰才能攻破。更何况这些只带着兵器的飞熊军呢。
他们唯一可能突破的地方,只有城头。
可现在城头上的守军,是他们的三倍还要多些……并州飞熊的伤亡在持续。
就在这时,并州军的后方奔来一剽人马。
……
“使君,中城攻破了,守军弃城逃向内城!”董卓面色铁青地坐在榻边,内心焦灼。他的飞熊军已经整军列队地潜伏在中城之下,只要城上守军没有防备,夺取中城应当是十分轻松的事情。他不求杀入王宫,也不求马越退位。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乘兴而至,败兴而归。他知道自己一千兵马恐怕很难打败马越在城中的覆甲军,更何况攻下王宫之后凉国各地赶来的兵马,他都无法对付。但那又如何?怎么,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坐以待毙了?
什么都不做,看着马越将自己手上的兵权拿掉,给自己丢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破地方,从此淡出人们的视线吗?
就这么承认自己过气了?
他不甘心。
“攻破了吗!”董卓猛地起身,肥胖的身躯快要塞不进甲胄。强权是头野兽,释放出心中的猛虎,咬人有多伤,便有多克己;堕落亦然。上一次穿这身甲胄还是数年之前,那时便已经是勉强能穿了,如今这衣甲上的皮带又被拓宽了一寸,加长两尺。肋下的位置甲片完全遮盖不住。
无所谓了,难道老家伙还要亲自上阵杀敌吗?
“牵马!”董卓摆着胖手说道:“老子亲自给娃儿们督军!”
跃马扬刀,董卓仿佛找到了当年叱咤战场时的威风,若说起此生最令他感到荣誉的一战,并非是早年间面对羌人的百战百胜,而是光合六年的羌人反叛,那是一场失败的战役。五军齐出,面对骁勇善战的韩遂与他的十万羌骑,汉军四部人马相继败亡,唯独董卓一军全师而还。
那是最令他感到荣耀的战争,面对那些出身中原的将领统统败绩,他这个不被人重视的凉州将领吐气扬眉。甚至一仗进入皇帝的眼睛中,那时灵帝夸耀地说他是国之良将。
国之良将!
从那之后,董卓不在乎什么输赢,赢有赢的办法,输了也有输的精彩,达成目的就够了。
什么目的,从前是升官发财,如今是出口恶气!
受制于人的感觉不爽,这一点儿都不董卓。即便凉王是马越,尽管这证明了董卓的眼光从来都没有错过,但他也不舒服。所以他要打这必输得一战,他不像在沉默中慢慢消亡,宁可一战让整个陇都记住他!就像那王莽,二百年过去了头颅还封存在汉国皇宫秘藏之中……那才是人生啊!
生人五十年,铭记万万载!
至于好坏?董卓早就想清楚了,若死后为千夫所指,那简直再好不过!那说明老子活着的时候谁都连个屁也不敢放!一群龌龊小人,他们说的算个屁!
奔驰在陇都的街道上,被百骑拱卫,夜晚的风带着令人迷恋的味道。董卓心中只有快意,他今日要强攻陇都内城啦!
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的……若早知今日,董卓一定会驱策并州骏马齐下阴山,渡过潼关攻入洛阳去!洛阳那座皇城可比陇都好些,若人只有一次疯狂的机会,赌上生命与身后骂名,还有什么事不可为的呢?将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从皇位上拽下来,再朝三公屁股上狠狠地踢一脚,看老头儿撞柱,吓小儿啼哭!
望向高高的陇都城头,董卓猜想马越应该就在城上吧?嘁,他多想告诉马越他就是个怂货!抱着自己心底里那点儿忠君不放,否则董马兄弟二人聚天下兵马攻入洛阳,再战天下岂不快哉?
不过……也无所谓吧,就算自己兵败身死,还有董钝和马擎呢。老子放你儿子一马,你总要把老子的儿子养大吧?
唉,凉国,凉国。这个时候董卓突然明白马越为何要固守凉国了,只有凉国强大,才能真正有那么一天……马越这个人里里外外透着正直,便是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也要带着自己的正直去做。叫天下人无话可说。
突然之间,董卓的余光看到两侧的屋舍檐牙蹲伏着一个个身影,这些人就像猛然冒出来的一般,实际上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良久。他们手上持着的分明是能劲射锐利箭矢的强弩,精铁矢尖反映着并州飞熊高举的火把之光。
“嘣嘣嘣”
一连串的弩矢轻弦嘣响,铺天盖地的箭矢劲射而出。十金却有价无市的战马被射中失了前蹄,贵重的甲胄被弩矢无情地射穿。天下间最骁勇善战的勇士被射中面门,董卓引以为傲的并州飞熊勇士纷纷倒地,箭矢穿透他们的甲胄,命中他们强健却也孱弱的身躯中。
董卓被骏马厥翻,沉重的甲胄与沉重的躯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拼尽最后力气抬起浑沌的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恶鬼面甲的脸……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章封临洮侯
当董卓再度醒来时,睁开眼便见到人来人往的陇都府衙大厅……穿着棉质公服的官吏人来人往,凉国这座不亚于直辖三州大汉的国度机器正在疯狂运转。
陇都府衙的大厅非常之大,内里容纳十余个官室供凉国官吏办公,这是凉国一切政务的最中心。
而董卓,就这样突兀地穿着铠甲躺在大厅,昨夜从马上坠下的昏沉感还未散去,周围穿行的官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周围没有一个护卫,身上也没被绳索束缚……这跟董卓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啊。
突然,一个青年官吏径自向他走来,端着温茶笑道:“董使君醒了?要不要喝点温汤?”
“不用!”董卓皱着眉头,看谁都有点儿防备,急忙起身问道:“马越呢?”
“凉王殿下在里面等您。”那官吏对董卓的横眉冷对也不见怪,仍旧带着职业性的笑容返身指着最里面的官室笑道:“您醒了便去拜见吧。”
董卓点点头,一面小心地东张西望,一面皱着眉头向里面走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陇都官室,这儿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那么陌生。这种上百个官吏挤在一间官寺里处理政务的情形已经很少见了,至少近十年他未曾见过这样的情况了。感觉好像回到了青年时期,初立战功的他前往洛阳为郎,后被袁隗看重做了袁府门下吏。那时也是这般,终日埋首案牍之中不觉枯燥。
现在看来,凉国官吏的待遇要比大汉好上太多,但凡公府人员在冬日都有棉质的官服冬衣,至少不会被冻的瑟瑟发抖。
“那个跟你一同前往西域的酒泉太守叫什么名字?”方才走到虚掩的门口,便听到马越的声音,里面好像还聚着不少人,便听到马越说道:“苏则是吧?他的履历如何,任过太守,你与他共事十年,他的能力如……咦,仲兄你醒啦,这边坐,稍待一下。他的能力如何?”
马越见到董卓推门进来没有一点儿惊讶或意外的神色,只是招手指了指身旁的几案招呼董卓坐下,接着转头对马玩说道:“西域大都护这个职位对于凉国而言是重中之重,能否利用西域广阔的土地与众多国度为我们所用,全在这个官位了。西域大都护需要被西域人所接受,要让西域人信任,从而使我们的制度与政策更好地在西域推行下去,这个位置很重要啊!”
“不错,苏则他在西域还是广有声望的,能争取到二十七个国家平定,他有很大功劳。”马玩点着头说道:“在大局上,苏则要远超在下,为人正直,我认为苏则是足矣升任西域大都护的……况且,平定西域的功劳,苏则是配得上西域大都护这个官职的。”
“嗯……这样,那你便代我传信与苏则吧,西域大都护,便定下是他了!”其实马越更想让马岱或是马超去镇守西域,那个地方太过重要,但马玩的一心保举让他改变了主意。放下心事,他转头对董卓笑道:“仲兄,昨日小擎儿去你府上,你都跟他说什么了?这小子回去非说我想害他,还扯什么借刀杀人一类的东西。”
董卓看着马越,若说马越一点儿都不在乎他昨夜的反叛那是放屁,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带着刀的卫兵,他真不信马越能毫无防备地就这么将他放在官寺里。尽管忧心,却也不愿率先开口问,只得说道:“董某能与他说些什么,无非是聊些陈年旧事罢了。”
“嗨,我那孩儿不叫人省心啊,竟然还说我老谋深算!”马越满不在乎地笑笑,一手撑着脑袋坐在胡椅上抬手对董卓指着几案上泡好的茶水说道:“仲兄尝尝,张鲁送来的茶饼,味道还不错。”
董卓也不喝茶,只是闷头坐在那里半晌才抬头问道:“董某那些兄弟呢?”
并州军。
“放心,没死多少人,阿若带着你到城头守军一出就都降了。”马越扳着指头盘算道:“可能有两百多伤亡吧,剩下的都收押起来了,过些日子送回并州,仲兄不必担心。”
董卓听到马越没赶尽杀绝,心里终于落下一块大石头,这时也敞亮起来,抬头对马越说道:“行了三郎,事情董某都做下了,要杀要剐都随你了。”
说着,董卓端起茶水,牛饮一口,起身时已经带上了引颈就戮的表情。
“诶诶诶,兄长,说什么杀剐,别弄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搞的人不好收场。”马越起身一把拉住董卓,指着门外说道:“想走现在就能走,方圆五里一个护卫都没有,我说真的……我儿子说得对,兄弟俩闹脾气了,和好就是。”
“你真不杀我?”董卓愣住了,难道这马越还真能听一个孩子的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打了一仗,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和好?
“我说真的,别提杀不杀的,就算你昨夜攻入王宫,还能真杀了我不成?”马越看着董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含笑问道:“你能吗?”
这个时候,天底下谁能杀得了马越?别的不说,那两万七千名登记在册的陇都商贾便要扯起造反大旗,每个商贾身边十个护卫便是二十万之巨的大军。谁敢杀马越?凉王马越,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正视商贾的诸侯,全天下商贾的恩人,谁敢在这个时候杀马越,那便是断了天下商贾的财路。
这个时代的商贾,是一群亡命之徒。大汉每临大战,兵员不足,便将大狱中的囚犯与走卒贩夫充军去战场上拼个生死……只有马越,不拿他们的性命当儿戏,反而给他们创造了一座支持商贾互市的城市。尽管他们谋不能思变,勇不能赴死,但一颗感恩戴德之心却是不假。
同样的,商贾也都明白,碰到这个这样的诸侯是他们的福分。
凉国日渐富强,通西域经年,未曾兴兵事,广积钱粮已经令凉人对马越感恩戴德。里里外外,便是皇帝只怕都不敢处死马越。
董卓也愣住了。
面对马越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问自己,老子真想杀了马越吗?他不知道。
愤愤不平、不安于之下的情绪是绝对有的,但他想过杀了马越吗?恐怕,从来,没有!
“好了仲兄,别想那么多。事情既然过去,那就过去了。不过既然动了刀死了人,也不能没有一点儿说法。”马越拍拍董卓的肩膀,无所谓地拱拱手,指着门外拍拍手说道:“将爵印捧出来。仲兄,除了这样的事情,并州牧肯定是没了,接任的人已经在路上,估计这会儿已经进入并州境内。不过你也别失望,一把年纪,还是下野来得好。我给你准备了临洮侯的爵印,也算衣锦还乡,可有异议?”
这个时候问人可有异议,是不是晚了些?
董卓还能说些什么,这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深深地看了马越两眼,接过爵印,这才带着些许的感激对马越说道:“谢谢。”
弄到了这步田地,还能说些什么呢?
董卓摇着头,有些怅然若失地走出官寺,抬起头正午的阳光正好,仿佛要消融冬季的寒意一般。
待到董卓走得远了,马越这才关上门对几个凉国将领说道:“你们说来看看,曹孟德在这个时候邀我出兵冀州,绕过潼关由并州直击邺城……算怎么回事?”
董卓前番的提议正是要由并州翻山越岭,直接进攻冀州与幽州,将北方最广袤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马越没有同意,而就在今日早间,凉国收到来自洛阳的求援信,曹操希望马越由并州出兵,与他的兵马共击公孙瓒,寄望于联军大部一举攻破邺城,使公孙瓒无路可逃。
为了这一战,曹操可谓是筹谋良久,此时北方的刘和、阎柔已经羽翼丰满,蓄势待发要踏平公孙……转眼之间,董卓提议时尚不如意的战局竟变得十分有利。
“若董仲颖没反,该多好。”马玩叹了口气,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不敢说出的心声。若董卓未反,有他的提议在前,曹操的求援在后,凉国发兵已经无法避免。但如今董卓已反,并州牧由贾诩接任,那事情便不一样了,贾诩接收董卓旧部也需要时间,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与安定。
想归想,马玩还是最快速度地摆手说道:“君上,无论此次出征与否,属下都不想再外出作战了。远征西域……”
“无需多言,此次我不会叫你去的,放心。”马越看了马玩一眼,只是摆手打断了马玩的话。马玩为了他西征十余年,已经是耽搁了大好年华,依照马玩那爱享乐的性子迟早会说出这句话,他内心里早有准备,当下沉吟道:“既是孟德相邀,多少都要给些面子,马玩你代我竖起募兵旗吧传令各部将领,动员三万大军,覆甲一万。”
马越转身向外走去,“正好,途经并州,也要为文和震慑一下并州宵小,让他们安下心来不要搞什么乱子。这次,马某亲自出征!”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章宰了他们
董卓的造反来得仓促,败得颓唐。
当他再度回到临洮,整座城池都是他的,整个临洮都是他的。可是侠蛮任性的董仲颖再也任性不起来了,这一次他没有兵马相随,没有了曾经挂在身上的甲片。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面对老母亲精心修缮的坟墓与断了臂的女婿,老泪纵横。
“阿母,孩儿回来了!”
几乎同时,沉寂数年未经战争的凉国在这个时候各地竖起募兵榜,招兵买马!
放在从前,凉州的大举兴兵并不会令人感到如何,而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汉中的张鲁听闻凉州招兵买马的消息,兴奋地合不拢嘴,传令天师道鬼卒打造军械,似乎已经能够看见自己攻入成都为母亲兄弟报仇的那一天。与之相对的,一家欢喜一家愁,无论前番刘璋的獠牙显露的多么凶猛,杀张鲁母亲兄弟是多么果断,当听闻凉国兴兵的消息之后仍旧止不住为之震怖,征调守备秦川六道的张任火速前往蒹葭关驻防,下令死守不出。同时益州全境开始招兵,刘璋深切以为仅凭东州兵是无法阻挡凉王覆甲军的,他可不希望那支曾经击败袁绍吓得父亲有生之年都不敢再起入主中原之想的骑兵同样取走自己的性命,或是胆气。
凉国兴兵能震动到的可不仅仅是益州的兵将,洛阳也乱套了。文武百官以为马越又要将他的魔掌伸向中原了,纷纷携家带口地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对中原人而言,每次马越出关都意味着战火熊熊燃烧,谁能不怕?
就连存在二心的并州,都人心不安,百姓再爱戴马越,没有将军的认可也很困难。
这些天并州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又太快,让人反应不过来。先是州牧董卓要前往凉国陇都将并州少将军接回来,结果州牧回来,等来了凉国支柱贾老爷子接任州牧的消息。并州兵将皆是董卓门生旧部,哪里会给贾诩好脸色看?尽管知道董卓还活着只是并州牧被免了封做临洮侯,倒算是衣锦还乡。可这也不行啊!董卓又没什么太大的过错,凭什么就给免了并州牧。一帮人尽管明面上不敢抗拒贾诩,但内地里纷纷对贾诩与来自凉国上层的一切命令阴奉阳违,使得贾诩根本无法大展拳脚。
这事,只能徐徐图之。在贾诩看来,任何能够从中活动的事情,都像美酒一般,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而愈加甘甜美味。计策如此,真正的忠诚也是如此。比起一个已经卸任的董仲颖,难道新的顶头上司贾文和就不值得供以驱驰吗?这可未必!平心而论,除了那些百战不殆的声威,无论是凉国上层还是战略层面,贾诩都自任胜过董卓太多,哪怕这帮子并州将领深受董卓器重,受了太多恩惠。可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不是一条心,只要手上有了人……一切就可以走上正轨了。
拉拢与打压,是权术中不变的主旋律,无论施以何种计谋,只要与驭下有关,总是逃不过这两点的。
并州兵将在这种情况下,分为两派。董卓忠心耿耿的旧部尽管占据绝对优势,但他们却只能维持局面没有任何可行之策。而除了开始的墙头草,月余的时间也令不少人开始动摇,局势慢慢不妙了。
吕布,终于对贾诩起了杀心。
“我们杀了他,迎董公回并主持大局!”幽暗的密室中,并州军骨干人物皆有座次,暗自筹划着如何反抗。吕布坐在上首,英俊的面目露出一副小人物才有的表情,那是束手无策的疯狂神色,“了不起我们退出凉国!当年我们能易旗,现在一样也能!”
“奉先,先让脑子清醒了再说话!”李儒还未说话,跟随董卓久矣的田仪咳嗽两声,这个曾为匈奴奴隶,如今高居上座的老者已然七十有四,多灾多难的一生并未使他的寿命受损,可言谈举止间无可避免带着行将就木的气息,近年来田仪染了背疮,董卓请遍了天下名医却无法救治,只能等着入土为安的老人,在这种关键时刻竟忍着病痛出来主持大局。有他老人家当面,就连董卓如今最为器重的女婿李儒都只能退居次座,并州军最勇猛的将军吕布也只能俯首做出一副受训的模样。“董公尚在临洮,此时扯下凉王大旗,无异于将董公逼入死地。何况你以为贾诩是那么好杀的?此人心机至深,你杀他容易,赔上董公性命不说,凉国十万铁骑刹那便会攻来……你受的住吗?”
凉国如今的兵力,若倾巢而出,还真能聚起十万兵马。尽管这种数量级的兵力在十年之前就像个笑话,可如今却成了真。
想当年马越不过一万覆甲军出征便吓住四方诸侯,阵斩袁术逼死袁绍,拔除袁氏满门,吓得刘焉至死不敢出蜀地一步。蛰伏十年的马越若在并州折了心腹,十万铁骑奔杀而来也是可以想象的。
吕布不说话了,他倒不怕凉国铁骑,马越有马越的强兵,吕布也有吕布的死士,真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但吕布在乎的是……董卓怎么办。他有些狂躁地将手指齐齐插入发髻之间,恼羞成怒地红着脸问道:“那您说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被收服,昨日已有部众将贾诩送给他们的财宝拿了出来,可还有没跟我说的呢,以后还得了?”
“别无他法。”田仪皱着眉头,面容好似金纸般蜡黄,可言语却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否行将就木……做惯了奴隶的田仪从头至尾都是这副说话低声下气听天由命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先找生面孔去临洮,联系上董公再做打算吧,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
“那……贾文和不杀了?”吕布问着,恭敬地如同后辈一般。田仪看了他一眼,“不能杀,奉先啊,你有盖世的勇武,但不能太过依赖这些,否则终究还是会死在武艺上……你要知道,能跑死的都是四蹄飞快的马儿啊。”
“诺。”
密室中的诸多并州将领方才散去,却在半个时辰后再度集结在一起……凉王起兵了,征募各地兵马,最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道他要攻打哪里!
凉并消息互通多年,此次竟没有一点儿放出风声,并州人知道的信息,竟是不比幽州人知道的多上一丝一毫。
整个天下都传遍了,凉王起兵,征募四方兵马。这还是马越封王后的第一次大举募兵,便再一次叫天下震动。时局演化到如今情况,各方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互相防备互相借力,谁都害怕被更强势的诸侯一言不合便出兵讨伐了。
从前的战争是道义的事情,哪怕在背地里骂娘,明面上也要寻一个占据大义的理由来才能发动进攻。若不占大义,哪怕是争夺土地,都不会有人答应,四方兵马都会来进攻你。
第一个不守规矩的,是孙坚。毫不犹豫地杀了张咨与王睿,结果偏偏没人能制得住他。紧接着,马越也不守规矩了,袁术不守规矩,袁绍不守规矩,公孙瓒不守规矩……越来越多的诸侯不守规矩,世道就乱了。汉帝刘协为了遏制孙坚向北的扩张,将整个荆北封给刘备,尽管名字仍旧是荆州牧,但荆北五郡五个太守分别是刘备保举的张飞、徐庶、崔均、蔡瑁、黄祖。面对孙坚长子孙策对徐州的侵占,汉帝在徐州数郡封出四个太守,都是在他郡占据兵马的豪强,企图聚拢他们的力量来遏制孙坚。
如果早些时候,这样的办法是管用的,但到了现在……晚了。
即便刘备与徐州各地豪强纷纷拼死抵抗,最好的情况也只能将孙坚的兵马打回长江南岸,占据天线的孙家军出尽了风头。这才让天下人意识到,世道变了……皇帝的诏令也不再那么好使,关键还在手底下的刀兵之坚!
东北刘和、公孙度、公孙瓒,算是三支兵马。西北的马越、中原的曹操、荆州的刘备,益州的张鲁、刘璋,东南的孙坚,还有乱七八糟的徐州豫州,遍地开花的诸侯中谁最可怕?
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地指向西北的马越和东南的孙坚,这二人势力最强,又最不守规矩,胆子大兵力强,谁敢忤其锋芒?
从前凉国不动,中原诸侯心里的轻松一些,轻松了太久几乎要忘了天底下还有马越这个诸侯。猛地一下凉王马越大举募兵,让所有人心底都蒙上一层阴霾。
这马越到底想干什么?
建安十年,春。
凉国陇都城外搭起点将台,方圆十里尽是军帐,帐外的篝火仿佛能消融初春的寒意。
马越的身后站着关羽、马超、阎行、王双、马岱、甘宁六位将军,顾雍、裴潜、裴徽、程武、贾模、梁远六名参军,将台之下数万大军之首立着关平、万宁、侯兰等将帅小辈。
“凉国的好儿郎们,你们可知道什么是英雄?英勇,雄杰,智谋……都不是。”马越朗声说着,声音在宽阔的草地上传出很远,“幽州公孙瓒,擅弑皇室,自恃其力联结兵马,攻占州郡已有经年,我听到有人说这是大汉气数将尽的象征。是啊,大汉气数将尽,诸侯遍地割据,能不乱吗?”
“这次我们便是要与公孙瓒交手……幽州冀州,燕赵故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他们的军士也必然是世间少有之骁锐。”马越点着头,堂而皇之地夸赞着他的敌人,忽地沉默片刻,猛然说道:“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便是英雄,凉国的好儿郎们,跟我去宰了他们!”
“宰了他们!”……“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章乱上加乱
做过阴山角,由凉州境内的北地郡直抵鲜平郡,便是一马平川的并州。
其实由凉州至并州有更近的路,但马越的大军此次携带了许多新式兵器,担心山地会对兵器造成无谓的损坏,因此才专程绕远。
实际上凉国的兵器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仍旧是以重骑重步为主,辅以强弩军阵,轻骑护翼……大体上还是这个时代流行的兵种,硬要说诧异无非是多了些攻城兵器罢了。有过在渭南城被袁绍投石车砸得晕头转向的经历,马越对这种攻城兵器是闻之心悸。
越是如此,他便越想将这种兵器更大型地应用在战争中,作为强大国家的利器。
天下进入全面战争的时期,无人不争,不可不争。除了武士的勇武,最要紧的便是科技与谋略的作用,只有这两样才能保证在愈演愈烈的战争中为麾下武士保住性命。
这些年,凉国的兵甲没有太大的进步,工匠们锻造的技艺越来越高,使得兵器更加耐用,甲胄更加坚固。凉国强弩阵使用的制式弓弩可射出百步,单单是这四万军士中抛开一万覆甲士,三万大军便配备了一万七千张弓弩,这种远程打击优势,是任何诸侯的难以比拟的。
除去弓弩,便是凉国的投石兵器。因为这个时代铁钉并不实用,更多的木工使用的都是木楔子,以高超的技艺将木片合在一起,无论是筑屋还是镶嵌,均不使用铁钉。这样传统的攻城兵器运输便非常困难,尽管木楔坚固耐用,却不便于拆卸,因此攻城都要围上数月随军带着工匠来赶造军械。
凉国军,没有这种烦恼。
三丈高的攻城兵器被拆卸成一车车的巨木零件,装配有巨大的铁定,运输尽管仍旧缓慢,却比推着巨大的兵器快得多,何况,他的攻城兵器不单单用来攻城。
碎石炮,与投石车模样相差不大,只不过投射出的并非巨石,而是由绳索缠绕在一起的羊石头,两块系住以绳索相连,一次射出十五组羊石头。巨大的军械可将之抛射出百步之远。连着绳索的羊石头会在空中连环旋转,落地之时哪怕穿着相当坚固的铠甲,只要碰到也免不了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下场。若是密集的大军阵中,一次便可杀伤数十人。
更何况,这样的兵器造成的威慑力完全不同于正面拼杀,就好似渭南之战时骁勇善战的凉州覆甲军面对袁绍的投石车也只能抛弃城头逃向城内一般。这东西已经不是勇武所能阻挡的玩意儿了,即便是最勇敢的勇士也不会贸然与之相对。
五十架碎石炮一字排开砸出的声势足以吓破任何人的壮胆。只不过这东西也有弊端,为了防止套上绳索的羊石头在空中相互碰撞而减少坠地时的杀伤力,安置石头的位置经过特殊处理,无法再安置大型巨石,便决定了这种武器只能在野战时使用,攻城则很难对城墙造成可观的伤害。
有了抛石车,自然也不会少了床弩这种大杀器。除了针对松散阵型的单支床弩,凉国还配备了各三到五十架不等的鸳鸯弩、三才弩,九曲弩等床弩。以应对战场上的各种状况,其中九曲弩最为可怕,九枝七尺短矛被提前架成扇形,使用时直接扣在弩机上拿掉挡板便可发射,弩弦劲射之下可刺五十步,十架这种怪物在战场上一字排开,足矣将射程笼罩面前百余步距离整个队列。依次攒射后九十支短矛在敌军阵线中炸开,军心便已经崩溃了。
只可惜,这样的兵器杀伤力的确可观,却需要在战前过长的时间准备短矛,何况耗资过巨,不可常用。
一个时代发展什么样的武器都与环境有关,通常情况下骑兵越强,弓的制作便越加高深。骑兵越弱,弩的作用便越来越被重视。而马越不同,他手中握着天下间最强势的骑兵,却偏偏还要大力发展弓弩……为的就是有一天与那些擅长使用步卒大阵的敌人对攻。
大军抵达鲜平,于郡中修整的同时,马越再度叫杨奉征募一万兵马跟随自己出征冀州。老白波头子没什么私心,甚至对马越这种维护皇权的行动表示支持,非但要亲自领军,还犟府邸的粮仓开了犒劳军士。
当凉国军再上路时,已经聚集五万兵马,在草原上铺开了一眼都望不到边。
并州人老实了,当这样一支传闻中的军队抵达州郡,何况还有马越这样的将军在王爵在场,各地太守无人敢阻,走到哪里便由哪里供应军饷。
声势浩大的凉州大军进驻并州,分驻并州三郡,马越则领着大军亲自驻扎在晋阳城外,与贾诩交接并州之事。
临近末了,亲点并州将领吕布、郭汜募兵一万随军出征。二将不敢为忤,在五月时募足兵员,随军出征。
……
冀州的战事早就开始了。
冰河初消的三月里,曹操便亲自督帅兵马渡过黄河,由上党进襄平赵国故地,与公孙瓒连翻接战。
尽管作战的规模不大,却令一连三个月战报就未曾停过,几乎是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数百人上千人地相互攻伐,你打我跑。断粮道、掘沟渠,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就连收买官吏这种事情都出现了不下三次。
幽冀的局势太乱,曹操轻易不敢涉足其中,幽州的刘和、冀州的公孙瓒,还有在辽东裂土自封的公孙度,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曹操曾派遣使者由东莱渡船前往辽东,要将公孙度在徐州封个侯,哪知道这家伙太过光棍,明目张胆地对使者说他在辽东称王,要徐州的土地有什么用?摆明了仗着山高皇帝远,要坐那一亩三分地的土皇帝。领了幽州牧的刘和也是一样,麾下十几万乌桓、鲜卑人搅得幽州大乱,偏偏此人还不觉有何意外,一门心思地要与公孙瓒血拼,庞大的军势硬是除了开始的两仗打得漂亮之外再无圈点之处,曹操总觉得这些异族人在大汉的土地上早晚要乱套!
中原这个地方不好弄啊,北面有公孙瓒,南面还有防着孙坚,否则曹操早就出兵攻打公孙瓒了,哪里还会给他机会在冀州站稳脚跟。可无奈朝廷如今接连失去众多州郡的支撑,一来钱粮不足矣再支撑发动大型战争,那些诸侯又一个比一个难使唤。像马越这样愿意随时勤王的是少数不说,势力却又太强了,用起来不太放心。
若是刘备的势力早几年能像现在这么强,曹操也早能腾出手来收拾公孙瓒,可惜差就差在刘备直到这两年才在荆州站稳了脚跟,一切对他而言太来之不易了。就连曹操都怕孙坚再来刘备的南阳坚守不住,随时在洛阳备下两万兵马准备准备支援他。
即便曹操此次督帅两万兵马入冀州,但他仍旧不打算与公孙瓒决一死战,只是不断地拖延时间,以小股部队骚扰后方为主,根本就不在乎杀敌之类的事情。
再大的战争,小股运动战也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哪怕是动辄十万兵马,也要分开做千人队那般御使,方能得心应手。很快,曹操便将攻势推进到了魏郡。遣夏侯惇驻军广平,自己则屯与魏郡,对邺城形成压迫之势,静待马越的援军。
“将军,凉王的书信,凉国兵马已到太原,不日便可抵达冀州。”荀彧此次随军出征,此时正拿着书信步入军帐,面色上却不太好看,完全不像援军赶到的喜悦,反而有些担忧。“孟德,不妙啊。”
“凉王来援,为何不妙?”曹操正在吃饭,塞了一半连忙咽下。他对荀彧极为信任,连忙抬头看着荀彧,面露不解。
“凉王在凉地征募大军,后抽调万余凉王覆甲,绕路前往鲜平,鲜平太守杨奉随军再度募兵,待至并州……孟德你可知,凉国大军出并州时已经将近七万兵马了!”
七万兵马,便是掌控冀州全境的公孙瓒,全境之兵也就才十万上下,这还包含了他的幽州旧部。马越越境讨伐,还是作为从攻的兵马竟一次出兵七万……手笔是不是有些大了。
“马越有凉州和并州还不满足,他还想要冀州?”曹操愣了片刻,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他手里的两万兵马可就根本不够看了,刘和手里有十万胡骑,马越底下是七万凉军,公孙瓒又有幽冀联军也不下十万之数,何况还有辽东那个公孙度,黑山军的张燕……这次冀州称得上是风云际会,超过三十万的兵马将在此地搏杀,曹操仅是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不行,文若你觉得,能否将洛阳防备荆州的兵马调过来?”
“不妥,即便是调兵也只能调来一万,只怕冀州要乱!”荀彧有些不安地握着书信,本来以为马越也就从凉州调集三万兵马来援,毕竟曹操代表着朝廷的大义,也还弹压的住,可这下子七万大军,何况凉国军的战斗力也都有目共睹……荀彧摇了摇头,冀州已经够乱了。
这下子,只怕要更乱。
临近考试,实在太忙了,后面就暂时一天一更吧,等放假了再恢复两更。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一章江东出兵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但在这个乱世,无道的武力推翻大义,改变了这个定律。
战争,才能拥有政治。
天下被混乱的诸侯拖回原始,短暂地回到由氏族统领划地为王的诸侯时期。没有人再相信皇权了,因为人们发现皇权在自己的地盘甚至不如自己说话管用,皇帝诏书也不再能掌握人们的生死命脉,当关于皇权的一切像白纸一般脆弱,野心在天下滋生。
到处都是可供他们征伐的土地,甚至这些男人们迈出的每一步,都能被冠上‘平定天下’这个称号。
但如果没人在乎礼乐、道德,所谓的平定不过是对满目疮痍的土地与百姓再一次鞭挞罢了。
马越比天下间所有的诸侯都更早地明白这个道理,原因他至今想起还有些觉得嘲讽。这仅仅是因为他比天下人更早地蔑视皇权罢了,比他起家更早的袁氏被他一拳打翻在地,消失在这个时代的浪潮之中。当他武装起自己时,凉州的兵马能够傲视群雄横行天下。但第三次出关,他明白这一次他将不再有那样的优势。
科技的力量容易被复制,尤其像重型铠甲,马镫马掌高桥鞍这类技术含量低的可怕的物件儿,更容易被复制。凉国的武备力量,至建安四年冬季便开始停滞不前,他没有新的方法了,早年埋下的种子却还在生根发芽,因此他的目光转到了凉国的文化与技术之上。
一个技艺精湛的学徒需要十年才能出师,这个时间远远地超过了培养一名能征善战的武将,一名提笔属文的官吏,或是一名机敏善算的谋士。但马越仍旧坚持不断地培养工匠,甚至在工匠的数目上远远地超过了将军与官吏。
这些培养在今日是有意义的,凉国全境所能组织起的兵力总数约为十万,这并不包含目下人多嘴杂的并州。但凉国却能组织起七千余条赶制军械打造兵甲的流水线,技艺精湛的匠人们以独特的技术手段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精工细作的兵器与甲胄。每月为周期,凉国便有七千套兵装运入各地武库。
受限于凉国国力,马越只能维持六万上下的常备职业军人,这个数字比十年前仅仅翻了两倍。但若是征召兵,凉国能招募三个十万,甚至在情形危机时他可以将全国男丁统一强征、就连西域人也不例外。他们全部可配以凉国制式优于天下各地的兵装踏上战场。
凉国丰足的武库决定了他可以快速武装起一个十万、两个十万、甚至三个十万的兵马去与敌人战斗。
尽管这些年各地诸侯都在拼命武装自己的力量,幽州刘和御下十万胡骑,冀州公孙瓒有十三万可战之兵,荆州刘备可起兵六万,朝廷曹操亦能轻易拉起八万大军,甚至江东孙氏父子号称兵马不过江,过江四十万。就连徐州那些豪强大族都各自掌控万余兵马。
仅仅从数目上对比,马越心里知道自己处心积虑发展的凉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便是最弱的刘备都有兵六万,还有朝廷作为外援。但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凉国所能谋求的发展,只能是这样了。
六万兵马浩浩荡荡地自并州东部山脉中分为数股,一路奔至冀州平原。转瞬之间分为十个将军部扑向冀州乐平郡,分头包围郡县,攻打城池。马越则督帅两个将军部马不停蹄地朝邺城前进。
每个将军部由一名偏将军率领,一名正将军统两个将军部,统称帅部。类似于大汉的校尉领兵,偏将军在凉国多为万宁、程武、王双那一辈的年轻人,或是姜叙四梁之类的老经验但战功不突出者。如若甘宁、徐晃者早已达到前后将军,马氏一族最年轻的马超、马岱两兄弟则分别位列耀武、骁骑杂号将军。
分散战法能够最大程度上利用凉国军强大的武备力量,因为个体凉国军拥有极其优秀的兵甲,最适合小股作战。与之对应的,是凉国征发的三万骑夫,这些青年骑手自备马匹参与进战争的最后一条战线,依靠骏马的速度每日携带两石粮草往返于郡县之间,飞速传递着战备。
由陇都至冀州,在战前沿途标注下二十四座城池,骑夫在大军出动之前便各自前往郡县等待粮草押运。随着兵马开动,粮草以每日百里的速度穿梭在二十四座城池之间,飞速调配。
正常情况下,这样一场战争要拥有十万数目以上的民夫参与。而凉国将那六万人力,换做三万匹骏马。
当战争开始之后,骑夫的作用将更加重要,除了粮草,他们将还需要运送将士损坏的铠甲,随军押运伤兵与阵亡将士的躯体,意义并不亚于前线战场。
十个将军部分兵围困各地城池,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城中守军均无法出城迎敌,接着这个机会装配军械,三丈高的投石车被拼装起来,硕大的飞石与碎石循环往复地砸在各个城头……三日之后,冀州乐平郡八座城池被攻破,当战报传至邺城时公孙瓒险些气得吐血。
这还不算完,随后极快的速度,凉国军对继而平定乐平郡,不过七日,凉国军已经继续向着赵国前进。
公孙瓒急忙传令各地,将赵国全境包围成一个大口袋,在赵国边境陈兵五万,不求击溃只求拖延住凉国兵马继续推进的攻势,自己则亲自领兵四万南下魏郡,企图北守南攻,先将兵力最少的曹操击败。另一方面,前往江东的使者已经上路,欲与孙坚达成同盟,请其出兵向北,牵制曹操与刘备的朝廷势力。
毕竟,那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当孙坚见到使臣时只是微微一笑,尽管长子孙策对徐州的战事尚且没有定论,但老臣黄盖刚刚平定了山越匪类,收编了大批强兵,即便是公孙瓒不说他也要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与刘备战上一场。但是,孙坚看不上公孙瓒。
自诩天下第一诸侯的孙坚对任何人都看不上!
“你家将军如何应付三路诸侯联军?”孙坚坐在大堂中,对公孙瓒的使臣笑道:“北守南攻?亏你们将军想得出来,我不会跟他结盟,除非他能扛得住这一关,孙某没必要与一个即将覆灭的诸侯联盟。回去告诉你家将军,狮子搏兔尚且拼尽全力,何况将军为兔儿呼?”
公孙瓒是兔子,那谁是狮子?
使者满面铁青地走了,即便是威震天下的孙坚,也不能如此傲气吧?
他却不知,孙坚在十余年前跟马越交锋数次,深知那人的能力才华冠于当世,身边又有数不尽的豪杰猛士相助,公孙瓒尽管不差,格局比起马越却小了些,二者对搏本就是马越的赢面稍大一点儿,如今却还妄想保留实力便可牵制马越,以半部之军围马越全部,岂不找死?
“不过,我江东也该北上打一仗了,他们打的越乱,越好!”孙坚拍手唤来众将,当即吩咐下去筹备军粮,赶制兵甲,“江东军要北上作战了!”
只这么一句,整个江东便旗鼓大作,一座不亚于凉国的地域机器告诉运转起来,数以十万计的精兵强将开始动员,各式军械,征调粮草,百万户江东百姓全部进入战时状态。
“父亲,这一次我们要与谁作战,还是刘玄德吗?”孙策拱手问道:“那刘荆州滑的像是泥鳅,我们又该如何与他作战?”
孙坚实际上被此次马越出兵的形势有所感悟,笑道:“并分三路,分击荆州三地,另总领一军顺流直下由武陵、零陵攻入益州,张鲁不是防备着凉国陈兵北面了吗?正好为我们直下成都凑出机会……对了,汉中的张鲁不是与刘璋有杀母之仇么,给他传信,若愿意同盟进攻刘璋,待取下益州孙某不但予他蒹葭以北的全部土地,而且还将刘璋的性命交给他,任他生杀,大仇得报岂不快哉?”
“可是父亲,我们不是要向刘备进兵吗?为何要同时与益州作战?”孙策不解,却被年少孙权轻轻拽了一下衣摆,说道:“兄长,父亲恐怕没有把刘荆州当作敌人,荆州的兵马根本不是江东军的对手,父亲只怕是打算以张鲁来牵制凉王的后部……凉国的战线,有些长了。”
看到小儿子的聪慧,孙坚笑了,起身揉了揉孙权的发髻对孙策笑道:“伯符,今后你们兄弟相互扶持,为父也就放心了。仲谋想的不错,为父便是要先行一步攻下益州,到时张鲁在北,西通武都北抵三辅,扼住凉国脖颈,为父由北面渡江,直取荆州时机已到便夺取三辅分裂凉并,马君皓没了三辅,空持西域能有何作为?置于公孙瓒……他只要能拖住别人的进攻就好,置于同盟什么,那是万万不配的。”
孙家的大军包含着自家的野心,混着吞并益州割裂凉国的欲望,出兵了。
凉王尚在冀州统率着他的军队横扫四方,除了留守乐平郡监督粮道的王双麾下两个将军部,五万兵马齐入赵国公孙瓒的包围圈。
战争,开始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一章逐个击破
冀州,由北至南有三座至关重要的城池,也是马越向南要想兵临邺城做必须攻打的地方。
“君上,中山国之南的无极,虽不是国都所在,那里北方便是燕代长城。”程武作为此次参军,趁夜在军帐中议事,展开身前的地图将手指点在中山国的位置说道:“目下无极仍在公孙瓒的控制之中下,夺下卢奴便可截断公孙瓒北面与刘和作战的退路,使其成为一支孤军。最近能够运输的粮道尚在二百里外的高阳,嘿,他们吃不到粮食,军士自然就散去了。”
马越轻轻颔首,甘宁在一旁说道:“君上可遣一部兵马,攻破城池不在话下!”
“其二,赵国斯昌,不过一小城耳,但位置却至关重要,亦需要夺下,方可保南北粮道平安。”程武受到鼓励,接着说道:“无极尚可智取,斯昌只能强攻,那里同样是供应公孙瓒兵马粮草的大营所在,当有一场恶战。”
“至于其三,不必多说,赵国都城邯郸。夺下邯郸,四通八达之道路便皆可为我凉国所用。”程武伸出一个指头,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拱手说道:“兵马屯于邯郸,一天……我凉国大军便可出现在邺城之下,前有朝廷兵马,后有凉国虎狼,公孙家必败!”
尽管这算不上什么鼓舞士气,凉国的老东西们都想着再战沙场建功立业,小家伙也都是听着老人们功勋成长起来的,对混乱的战场只有向往没有畏惧。尤其是像公孙瓒这样距离他们太远,双方没有过切实交手经验的势力,他们不会感到畏惧,心头有的只是跃跃欲试之感,哪里会需要鼓舞士气。就算这样,听到程武对凉国兵将的夸赞,众人还是不由得露出微笑。
“阿武,方才你说中山无极尚可智取是怎么回事?”马越问道,“你可知无极守将为何人?”
“回君上,属下尚且不知。但实际上,中山国与中原诸多郡国是一样的,大族豪强的力量非常惊人。中原豪强,如那徐州臧霸,广布声望多施恩德,义气豪胆阴养死士,万千壮勇甘为俯首听命。这与咱们凉国的羌部多兵,人重豪杰是一样的。中山便有一支甄姓族人,先汉时便是冀州望族,先祖曾为三公,时代两千石的朝廷大员,只不过近年来却没听说家里再出步入朝廷的大官,但在中山国仍旧有许多故旧,甚至多个城池长吏也为甄姓族人。在中山国,就像您在凉国的地位一般。”
“程兄不要胡说,谁能跟叔父的地位相比?”马岱一皱眉毛,觉得程武说话有些太随便了,“朝廷两千石有何了不起?在列者何人不是千石,众位叔父皆是两千石……岂不比什么郡国中一个破落宗族强的多了,若说智取,便诓骗他们出城,平原上没有人能敌得过我凉国铁骑!”
“伯瞻将军且慢!君上,属下倒也觉得,中山一行,真可智取!”崔均在这时供起了手,在程立担任凉国相后执掌劈柴院多年,天下情报皆经其手,崔均身上亦沾染了老头子的睿智之色,抬手说道:“这个中山甄氏还当真值得一提,若当年不是君上将袁氏一举拔除,只怕甄氏如今真能做到两千石去……甄氏先代家主名为逸,曾为蔡上令,后染病而亡,其留有三子五女,长子早夭,由二子甄俨执掌宗族。”
崔均如今早已没了当年洛阳灭门时的落寞神色,背起情报来不禁教人纳闷他脑袋里究竟记下多少东西,远在冀州的一个小国宗族都能记得如数家珍。
“甄严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一切举动以宗族利益为首,有正统士族继承人的样子。在父兄相继举丧之后,十六岁便扛起整个甄氏,先后为四位姊妹安排婚事,分别联姻郡国大族或冀州官吏,如其三妹,便是先冀州牧韩馥的小妻。当然,联姻于他而言仅仅是一种手段,随后各处借势,使宗族子弟保举孝廉,为城池长吏。在他人皆不耻于商贾之事时,安排族人经商贩粮,乃至组建起庞大的商队反哺冀州军,在冀州站稳了脚跟。甄氏之富,只怕比当今朝廷的赋税收入还要多些。”
马越轻轻点头,尽管他还是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接着,便见崔均拱手说道:“待到本初二年,正是袁绍最得势的时候,甄氏也在冀州站稳了脚跟。韩馥不成器,君上也是知道的。况且袁绍也好像因为您的宣战而看上了冀州这块土地,正好令甄严搭上了袁绍的关系,他们联姻了……那一年,甄严的小妹才十岁,便与袁绍二子袁熙订下婚事,要纳为小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婚事虽定了,好算盘却被君上无意中一脚踢翻,袁氏顷刻之间不复存在,只是可怜了那甄氏女子,亦因此被传出克夫,不过是订下婚约便叫袁氏满门皆灭。属下也是因为甄氏一族与袁氏的联姻而主意到他们这个冀州宗族的。”
“君上,甄氏通商天下,陇都对他们而言是个好地方,可这个好地方没有您的许可,甄氏的商队根本出入不得潼关。您可以派使者与他们谈谈,何况公孙伯圭占据冀州如此之久,属下也未曾听闻甄严有何对其死心塌地的举动,向来他是明白人,知道乱世之艰难,公孙瓒命不久矣。”崔均笑了,说道:“甄严若还想有一番作为,应当明白凉国才是最好的选择。若交涉成功,说不得无需进攻无极,便可煽动中山全境皆叛!”
马越知道崔均说的甄氏五女是谁了,那不就是历史上的洛神,甄姬么。却不想,自己竟然害的甄姬有了克夫的劣名,这可真是……马越摇了摇头说道:“乡闾之人多有迷信,若是这样我马越岂不专克达官贵人?匹夫之笑谈耳,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便先向赵国进兵吧,施以同样战法,占领赵国全境,由北至南一座公孙瓒的城池也不留下,其后云长兵驻邯郸,无极……我要亲自去一趟!”
铺天盖地的探马被放了出去,在凉国正规军中,任何军士都能够充当探马斥候,只要有屯长带着。凉国每一名屯长都在书院至少有过六到十二个月的学习,初涉战阵战略,精学风向、陷阱、追踪等小规模战斗所需要的学识。区区斥候,对他们而言太过屈才了。
马越带着十足的信心统帅大军步入赵国境内,却不料方才进兵三十里便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坏消息——他们只怕中了敌军的埋伏,东南西北各发现敌军大队人马的踪迹,返回乐平郡的后路亦被阻断,恐怕这是公孙瓒事先部下的包围。
最近的三座城池纷纷闭门死守,无险可依。最艰难的情况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敌军到底埋伏了多大的兵力来打这一场仗。派去与曹操沟通的斥候也没有回来,只怕在路上遭遇了不测。
马越当即传令,再度向前进兵。既然后路已经被截断,那便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他们面临的最可怕的情景不是可能被敌军大部围困在赵国境内,也不是在野外与敌军对攻……马越真正怕的是敌军切断他的粮道,当军粮用尽他还没有攻下一座城池,到那时候便真的会使战线崩溃了。
所以他不能犹豫,哪怕环境再不好,他们也必须一门心思地攻打城池。但敌军在侧,马越不能再分兵了,五路兵马都只能以三十里为限的距离散开活动,向着城池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元氏,一座赵国境内的边陲小城,没什么战略意义,城墙也不过三丈高,称不上什么有险可守,但城池意味着库府,粮库。拥有支援的粮草,凉**队才能以将帅为部,分而击破敌军。
但是,公孙瓒的部下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凉**进入城池。毕竟,凉**队名声在外,十年前便是天底下最早的重型骑兵,十年前的军备如今有些小诸侯尚且比不上,与他们对战,是谁都不愿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这一仗,领军的将军名叫公孙越,与马越的名一样。公孙越也是追随兄长东征西讨的沙场宿将,何况凉**在明,冀州军在暗。不多时,距离元氏城池还有百里距离时,一支兵马自北方而出,以绝对优势的一万五千的军势将马岱团团围住,为求速战速决,甚至在去路上布下兵马,以防备凉**的撤退。
有预谋的埋伏,分而击之,要在各路援军还未能赶到时便将这支五千人的凉州兵马尽数吃下……仅仅是从片刻的观察中,马岱便断定了此次的对手绝对是心机深沉的谨慎之辈。
“冀州全境的兵力才有多少?三面包围总要拿出万八千的军队吧,无论这个公孙是谁,都不可能以同样的兵力来包围我们所有兵马!”马岱拽着缰绳笑了,指着前方平原喝道:“传令下去,向前突破,一往无前!”
既然你们要以多打少,那在下就只能逐个击破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二章逐个击破
冀州,由北至南有三座至关重要的城池,也是马越向南要想兵临邺城做必须攻打的地方。
“君上,中山国之南的无极,虽不是国都所在,那里北方便是燕代长城。”程武作为此次参军,趁夜在军帐中议事,展开身前的地图将手指点在中山国的位置说道:“目下无极仍在公孙瓒的控制之中下,夺下卢奴便可截断公孙瓒北面与刘和作战的退路,使其成为一支孤军。最近能够运输的粮道尚在二百里外的高阳,嘿,他们吃不到粮食,军士自然就散去了。”
马越轻轻颔首,甘宁在一旁说道:“君上可遣一部兵马,攻破城池不在话下!”
“其二,赵国斯昌,不过一小城耳,但位置却至关重要,亦需要夺下,方可保南北粮道平安。”程武受到鼓励,接着说道:“无极尚可智取,斯昌只能强攻,那里同样是供应公孙瓒兵马粮草的大营所在,当有一场恶战。”
“至于其三,不必多说,赵国都城邯郸。夺下邯郸,四通八达之道路便皆可为我凉国所用。”程武伸出一个指头,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拱手说道:“兵马屯于邯郸,一天我凉国大军便可出现在邺城之下,前有朝廷兵马,后有凉国虎狼,公孙家必败!”
尽管这算不上什么鼓舞士气,凉国的老东西们都想着再战沙场建功立业,小家伙也都是听着老人们功勋成长起来的,对混乱的战场只有向往没有畏惧。尤其是像公孙瓒这样距离他们太远,双方没有过切实交手经验的势力,他们不会感到畏惧,心头有的只是跃跃欲试之感,哪里会需要鼓舞士气。就算这样,听到程武对凉国兵将的夸赞,众人还是不由得露出微笑。
“阿武,方才你说中山无极尚可智取是怎么回事?”马越问道,“你可知无极守将为何人?”
“回君上,属下尚且不知。但实际上,中山国与中原诸多郡国是一样的,大族豪强的力量非常惊人。中原豪强,如那徐州臧霸,广布声望多施恩德,义气豪胆阴养死士,万千壮勇甘为俯首听命。这与咱们凉国的羌部多兵,人重豪杰是一样的。中山便有一支甄姓族人,先汉时便是冀州望族,先祖曾为三公,时代两千石的朝廷大员,只不过近年来却没听说家里再出步入朝廷的大官,但在中山国仍旧有许多故旧,甚至多个城池长吏也为甄姓族人。在中山国,就像您在凉国的地位一般。”
“程兄不要胡说,谁能跟叔父的地位相比?”马岱一皱眉毛,觉得程武说话有些太随便了,“朝廷两千石有何了不起?在列者何人不是千石,众位叔父皆是两千石岂不比什么郡国中一个破落宗族强的多了,若说智取,便诓骗他们出城,平原上没有人能敌得过我凉国铁骑!”
“伯瞻将军且慢!君上,属下倒也觉得,中山一行,真可智取!”崔均在这时供起了手,在程立担任凉国相后执掌劈柴院多年,天下情报皆经其手,崔均身上亦沾染了老头子的睿智之色,抬手说道:“这个中山甄氏还当真值得一提,若当年不是君上将袁氏一举拔除,只怕甄氏如今真能做到两千石去甄氏先代家主名为逸,曾为蔡上令,后染病而亡,其留有三子五女,长子早夭,由二子甄俨执掌宗族。”
崔均如今早已没了当年洛阳灭门时的落寞神色,背起情报来不禁教人纳闷他脑袋里究竟记下多少东西,远在冀州的一个小国宗族都能记得如数家珍。
“甄严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一切举动以宗族利益为首,有正统士族继承人的样子。在父兄相继举丧之后,十六岁便扛起整个甄氏,先后为四位姊妹安排婚事,分别联姻郡国大族或冀州官吏,如其三妹,便是先冀州牧韩馥的小妻。当然,联姻于他而言仅仅是一种手段,随后各处借势,使宗族子弟保举孝廉,为城池长吏。在他人皆不耻于商贾之事时,安排族人经商贩粮,乃至组建起庞大的商队反哺冀州军,在冀州站稳了脚跟。甄氏之富,只怕比当今朝廷的赋税收入还要多些。”
马越轻轻点头,尽管他还是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接着,便见崔均拱手说道:“待到本初二年,正是袁绍最得势的时候,甄氏也在冀州站稳了脚跟。韩馥不成器,君上也是知道的。况且袁绍也好像因为您的宣战而看上了冀州这块土地,正好令甄严搭上了袁绍的关系,他们联姻了那一年,甄严的小妹才十岁,便与袁绍二子袁熙订下婚事,要纳为小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婚事虽定了,好算盘却被君上无意中一脚踢翻,袁氏顷刻之间不复存在,只是可怜了那甄氏女子,亦因此被传出克夫,不过是订下婚约便叫袁氏满门皆灭。属下也是因为甄氏一族与袁氏的联姻而主意到他们这个冀州宗族的。”
“君上,甄氏通商天下,陇都对他们而言是个好地方,可这个好地方没有您的许可,甄氏的商队根本出入不得潼关。您可以派使者与他们谈谈,何况公孙伯圭占据冀州如此之久,属下也未曾听闻甄严有何对其死心塌地的举动,向来他是明白人,知道乱世之艰难,公孙瓒命不久矣。”崔均笑了,说道:“甄严若还想有一番作为,应当明白凉国才是最好的选择。若交涉成功,说不得无需进攻无极,便可煽动中山全境皆叛!”
马越知道崔均说的甄氏五女是谁了,那不就是历史上的洛神,甄姬么。却不想,自己竟然害的甄姬有了克夫的劣名,这可真是马越摇了摇头说道:“乡闾之人多有迷信,若是这样我马越岂不专克达官贵人?匹夫之笑谈耳,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便先向赵国进兵吧,施以同样战法,占领赵国全境,由北至南一座公孙瓒的城池也不留下,其后云长兵驻邯郸,无极我要亲自去一趟!”
铺天盖地的探马被放了出去,在凉国正规军中,任何军士都能够充当探马斥候,只要有屯长带着。凉国每一名屯长都在书院至少有过六到十二个月的学习,初涉战阵战略,精学风向、陷阱、追踪等小规模战斗所需要的学识。区区斥候,对他们而言太过屈才了。
马越带着十足的信心统帅大军步入赵国境内,却不料方才进兵三十里便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坏消息他们只怕中了敌军的埋伏,东南西北各发现敌军大队人马的踪迹,返回乐平郡的后路亦被阻断,恐怕这是公孙瓒事先部下的包围。
最近的三座城池纷纷闭门死守,无险可依。最艰难的情况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敌军到底埋伏了多大的兵力来打这一场仗。派去与曹操沟通的斥候也没有回来,只怕在路上遭遇了不测。
马越当即传令,再度向前进兵。既然后路已经被截断,那便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他们面临的最可怕的情景不是可能被敌军大部围困在赵国境内,也不是在野外与敌军对攻马越真正怕的是敌军切断他的粮道,当军粮用尽他还没有攻下一座城池,到那时候便真的会使战线崩溃了。
所以他不能犹豫,哪怕环境再不好,他们也必须一门心思地攻打城池。但敌军在侧,马越不能再分兵了,五路兵马都只能以三十里为限的距离散开活动,向着城池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元氏,一座赵国境内的边陲小城,没什么战略意义,城墙也不过三丈高,称不上什么有险可守,但城池意味着库府,粮库。拥有支援的粮草,凉国军队才能以将帅为部,分而击破敌军。
但是,公孙瓒的部下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凉国军进入城池。毕竟,凉国军队名声在外,十年前便是天底下最早的重型骑兵,十年前的军备如今有些小诸侯尚且比不上,与他们对战,是谁都不愿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这一仗,领军的将军名叫公孙越,与马越的名一样。公孙越也是追随兄长东征西讨的沙场宿将,何况凉国军在明,冀州军在暗。不多时,距离元氏城池还有百里距离时,一支兵马自北方而出,以绝对优势的一万五千的军势将马岱团团围住,为求速战速决,甚至在去路上布下兵马,以防备凉国军的撤退。
有预谋的埋伏,分而击之,要在各路援军还未能赶到时便将这支五千人的凉州兵马尽数吃下仅仅是从片刻的观察中,马岱便断定了此次的对手绝对是心机深沉的谨慎之辈。
“冀州全境的兵力才有多少?三面包围总要拿出万八千的军队吧,无论这个公孙是谁,都不可能以同样的兵力来包围我们所有兵马!”马岱拽着缰绳笑了,指着前方平原喝道:“传令下去,向前突破,一往无前!”
既然你们要以多打少,那在下就只能逐个击破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三章天下雄兵
“将军,前方马岱将军被敌军包围了!”传令兵马蹄卷起一条土龙自山坡下奔驰而上,直冲徐晃的营地。“三支部队,马岱将军继续向前冲锋,属下报信时便已经与敌军接战!”
浩荡的五千兵马已经集结,原本就在拔营之前徐晃才将斥候放了出去,却没想到眨眼间居然让担任先锋的马岱钻进了敌人的口袋。
一把从腰间抽出佩刀翻身上马,徐晃高声喝道:“传令,全军上马,助马岱将军冲出敌阵!”
这一句冲出敌阵可不是说着玩玩儿,马岱所部陷入重围,向前冲锋是最好的办法,所需面对的仅仅是敌军一部敌人。若徐晃或后面的援军想要与马岱部共同冲阵,面对的将是至少两部敌军,也就是说,无论需要面对多少人马,他们都需要杀穿敌阵。
五千凉**上马执兵,向着前方冲锋而去。徐晃留下三队斥候分别向着数十里距离的援军传信,率着大部直奔陷入敌阵的马岱所部。事实上,一个大国的安定,往往不在于统治者的微小的决策,而在一个个普通卫士背井离乡地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境,入死地。
就像现在。
凉国部众没有一点犹豫,三部兵马在收到消息时均毫不犹豫地展开行动。马超、阎行部立即跟上马岱、徐晃的兵马,王双斜斜绕出包围圈欲至后方接应马岱与徐晃的兵马,马越则与关羽合兵一处撒开斥候五十里,同时向赵国斯昌城移动着。
“公孙越……公孙越,好大的胆子!”马越扶栏立在车驾之上,手指紧紧地扣着刀柄对崔均说道:“让劈柴院的人手将公孙瓒麾下将军的情报统统送上来,赵国地形的情报汇总之后与公孙越的排兵布阵对比,找出破敌之策!”
长时间地主持情报工作,劈柴院如今负责着比从前更加全面的工作,无论在战时还是平时,都能尽到最大的作用。一个部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被取缔,尤其在凉国这样的地方。
一条条密令被崔均身旁的骑手发下,隐藏在中军里的劈柴院随从将一摞摞的书信与卷宗搬上车驾,上面的标注几乎涵盖了公孙瓒所有部下的事情。
阵列在徐徐行进着,马越翻看着卷宗,尽快地了解着他的敌人。
因为战争已经开始了。
马岱的军团没有犹豫,在知道自己被包围时他便没有打算要坐以待毙,立即传令阵列调整为战时队列,向前冲锋。
身披重铠的步卒翻下代步的骏马,重甲骑分散两翼,成群列队背负重弩的军士上紧了弦,强弩战车与碎石炮组装完毕被军士们合力推着。
马岱的计划很冒险,他要将军队移动到前方敌人的阵地上,率先击溃敌军一部,占领其阵地,就地扎营,依靠敌军已经立起的营寨为防护,直面身后追击的敌军。
以一敌三,甚至更多敌人。
马岱抬起两支手指,向左右指了一下,身后挥着令旗的侍从摆动旗帜,两翼骑兵中奔出数支小队,持着弓弩向着视野不开阔的林间小道奔出。
在战争开始前,凉冀之间的斥候已经开始搏杀。
在任何可以隐匿身形的地方,争斗悄无声息地开展着。
弩矢与利箭交锋,长刀与手戟对搏。
在冀州平原的南端,两支兵马相互占据着有利地形,马岱占据高坡,前方不知是谁统帅的部队依靠营寨列阵而出,同样的传令骑在队列中不断奔走,队列不断产生新的变化。
对方见到马岱所部的骑兵要超过步卒,又在军阵中携带了攻城兵器,因此将骑兵置于阵前,欲冲击步卒以达到毁坏攻城军械的目的,而在两侧多置射手与矛戟军士,以求抵御马岱军中骑兵的冲击。
乍一看,这一阵势没有丝毫破绽,但双方所具备的资讯根本无法做到对等。
公孙瓒军中的将领对凉**的情况所知道的并不比这天下其他地方诸侯知道的多上一点,但马岱却知道公孙瓒军中的一切制式装备。
他们的骏马选用的是幽州军马,这种马匹身形矮小,却有足够的耐力,擅长奔袭与不断地骑射,在冲锋中却并无多大优势。制式铠甲也不过相当于凉州的轻甲防护程度,兵器多为骑弓与长矛。大量的步卒为骑兵带来了充足的掩护,但称不上什么精锐,不过是些许新募的冀州军卒,全凭一腔血勇才与朝廷兵马打个旗鼓相当。
随着对方军士夹裹着骑兵向着己方中军的山坡之上滚滚而来,马岱没有丝毫慌乱,仅仅是抬起手掌下达攻击命令。
敌人臆想中最可怕的凉国重骑冲锋的情景并未出现,而是看到对方的步卒将一排排带着木刺的栅栏打筑在阵前,一排排强弩手带着重甲躺在地上蹶张强弩,弓手则先行立在展览之后挽起了强弓,向着山坡下抛射出第一轮箭矢。
令冀州骑兵意外的是,对面的弓手们像傻子一般,仿佛要赶来送死,一列列地向前推进,迎着冲锋而上的骑兵先前推进。
难道他们不怕被骑兵的长矛穿透吗?
要知道,没有矛戟保护的步卒与弓手,在冲锋的骑兵面前就像脆弱的蔡侯纸碰到尖刀一般,只有轻易地被划成两半这一个下场。
接着,他们便见到敌军阵中那些巨大的投石车被启动,十架投石车的前面足有五百名军士拉动绳索,紧接着,在骑兵冲至数百步外时,那些军士松开了绳索。
带着巨大的推力,碎石炮的力臂瞬间兜转一百八十度,登时间上百颗羊石头飞砸而出,在空中带着尖啸声砸向冲锋的骑兵……他们停不下来,骏马拼命的奔驰中根本无法在瞬间阻住冲势,那些在空中的羊石头因为重量与绳索的相互作用而偏离直线的飞行轨道,撒开了更大的范围,这个时候对方的将军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凉**队摆开的并不是攻击阵型,即便敌军的骑兵居于两翼,却根本没有打算以十年前震惊天下的凉国重骑发动攻击。
带着绞索的羊石头成片地砸在奔驰的骑兵之中,绳索拦在骑兵的脖颈与身体上,羊石头砸碎身后骑兵的头颅随后将两名被绳索拴到的骑兵拽下马去,这样的情景发生在冀州骑兵排开的五百步骑兵阵型当中。
那些人脑袋大小的羊石头此时此刻成了最凶猛的兵器,凡是碰到石头的无论骑手还是骏马,统统被砸翻,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战场上不绝于耳,人仰马翻。
前一刻还傲气无比的冀州骑兵在纷纷倒地遍体鳞伤时才终于知道敌军的盘算,他们像找死一般冲上了敌军摆好的进攻范围,随后被砸得遍体鳞伤,整支超过千人的骑兵队伍被一轮石头砸得安坐马上的不足三百。营寨中传出鸣金的声音,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的骑兵们急忙调转马头想要逃回阵中,却已经为时过晚。
那些疯了似的凉国弓手已经推进到他们百步远的地方,那些拱手肆意向下抛射着箭矢,强弓劲弩之下放肆收割着倒地骑兵的性命,甚至就连那些转身想跑的骑兵也不例外,天空降下的箭雨将他们完全笼罩在其中。
站在地势高的位置,凉国弓手将身前三百步的距离全部笼罩在自己的射程当中,无尽的箭矢被抛射而出,将被阻断的骑兵冲锋队化作一片修罗场。
“想退?太晚了。”马岱正张开手臂,身后令旗招展而开,分列两队的凉国骑兵终于收到了令他们出击的号令,扣下雕着恶鬼的凶戾面甲,抽出腰间几经打磨的精锻环刀,拽起缰绳奔驰而下!“杀光他们!”
十年前,凉州覆甲军名传天下,第一次改变了以步兵为主力,骑兵为辅的作战方式,一时间引得天下诸侯纷纷购进骏马,铸造铠甲。甚至以凉州骑兵在作战中阵亡的骏马为本,检查与己方骑兵不同的装配,这才发现了高桥鞍与马镫马掌这些奇怪的物件儿,从而改变了天下战争中骑兵的重要性。
以至于在凉国成立,西北安稳后的天下诸侯对决中,骑兵一度作为征战的主力使用,各路诸侯争相发展出无数个以骑兵作为主力的进攻战法,从而推翻了延续数百年的步卒为王的根本性战略。一个诸侯有多么强大的拳头,建立在他能够组建多么庞大的骑兵阵势当中。
重骑兵,成了现今天下战争的主导性力量。
他们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去组建庞大的骑兵力量,到头来却在凉国的第一次远征中被狠狠地击倒在地。
至少,在公孙越的心里是这样的。
带着少数亲随夺路而逃的公孙越已经不顾后面正在包围移动中的援军了,他清楚地知道即便是再多兵马也很难阻挡凉国的军队,因此他要早一步将这个消息传回,带给邺城的兄长。
他们错了,走错了路子。他们以为马越依靠的是横扫天下而无敌的骑兵,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马越的步卒,弓手,兵器,皆为天下之雄。
只有精锐骑兵的他们,拿什么去斗?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四章烫手山芋
实际上凉州军的武备也并非是天下难敌,天下没有最强的矛,也不会有最强的盾。@,兵器最终也要归结到由什么样的人使用,况且兵器、兵种、战法,凡是这种以杀人为目的的工具,新的出现必然决定要代替旧者。进而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就像凉州的钱粮供给与矿石生产力的提升带来武器兵种的更新换代,这种短暂的领先几乎是必然。
但无论是否承认,他的改变导致整个天下军备快速地拉开距离,并使历史进程加快脚步,晋代南北时期的具装甲骑在这个时代踏出强有力的铁蹄。
普通人想要改变世界,有多难呢?
以一个目标去努力,奋斗,不惜拼上性命,不顾任何艰险。
只要你还活着,就总能够实现。
一个马君皓,用二十年的时间与两千年的超前,将历史硬生生地拔高了二百年。
但代价绝不是仅此而已。
各地诸侯为了增加武备,来防备或是征伐更加强大的敌人,进一步加剧了这个时代的土地兼并,私田越来越少,统统并入以诸侯为首的官田之中。私兵与官兵的界限也不再那么明显,朝廷的力量越来越弱,诸侯的力量愈加强大。农耕文明,有多少田地便意味着能够养活多少人,能够养活多少人意味着养活多少兵。
并且,天下武力在军事上,兵役制度也发生了更本性的转变,这时的武人更加金贵,因为他们需要更加严苛的锻炼与标准才能成长为能够应付如今天下纷争的武士。
在熹平年间,养活一名能够上战场的步卒只需要三个百姓。因此无论朝廷还是地方,所能够组织起的部队大约是人口的百分之十。庞大的部队,巨量的粮草,使得战争显得那么困难。稍不小心,便是国力大幅衰退,无论是谁都不敢轻启战端。
马越的凉**制影响了天下,使武士越来越精锐化,职业化。这些人不再于和平时期耕种放牧,而是专事武艺对阵,擅长搏杀而不事农桑。
在建安中年,凉国养一名披甲上阵的合格军士需要二十名百姓的供养,精锻战刀与弓弩价值两个百姓的全年收入,铠甲则是四个百姓,骏马要三个,养活他们每日所需食用的肉类、饭菜,则需要更多,何况还有他们的田产,妻子儿女……那供养他们的二十名百姓又要由谁供养呢?天下百姓变得更加辛苦了,因为在无形之中他们担负了他人的责任。
战死一名军士变得更加令人揪心了,阵亡意味着失去大笔的金钱,但即便凉国全境军士统统阵亡,也再难触及国家根本。武人的地位,在无形之中越来越高了。
马越曾费尽心机地想要入主朝廷,提高关西武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却无数次地适得其反。他从未想过,却以天下强藩的诸侯身份在不自觉中影响了天下武夫的地位。
马岱部下的凉**在蛰伏十年之后,将这场再度震惊天下的战斗留给了冀州军。
全线溃败,碎石炮与床弩齐发,马蹄与枪刺齐鸣。骄傲的冀州骑兵阵线在碎石与弓矢的攻势下飞速溃败,成军于十八年前的幽州,追随公孙瓒傲视北方群雄的白马义从损失惨重,这支一度厮杀在血腥战场上仍旧保持体面的部队这一次被杀得体无完肤。随后,凶猛剽悍的凉国铁骑卷着身后的滚滚黄沙斜斜刺入步卒的攻势当中,尽管冀州的强弩大戟对凉国骑兵造成了不少麻烦,但也只是麻烦。
没人能敌得过这支周身藏在铠甲中的凶猛屠夫,这种程度的伤亡无法使他们恐惧,反而被袍泽的身死激起了凶性,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杀在一个时辰中从开始到结束,只留下白马哀鸣与遍地残肢。
当斥候再度回报冀州援军至三里之外时,马岱的四千余残兵已经将碎石炮安置在高高的营垒之上,营栅间是一次能够劲射十支矛矢的床弩,军士们以战车与木栅结成阵势,在其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敌军。
以逸待劳。
马岱攀上碎石炮,登高远方,滚滚的铁蹄尘流席卷而来,他却看到了凉国大旗。
“这些冀州崽子也学会掩人耳目了吗?”营寨中的凉**已经为弓弩上好了弦,只待敌军步入埋伏阵地便是万箭齐发的下场,马岱却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旗帜下为首的徐晃提着环刀停驻在先前的战场上,随后止住兵马单骑而来,“伯瞻,看样子你击溃了敌军的将军,可擒住他?”
马岱连忙从碎石炮上翻身下来,跑到营门命人挪开强弩问道:“叔父,敌军呢?我部探马已经探明有三路敌军,怎么……被您截击了?”
看到徐晃铠甲上的鲜血,马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连忙将徐晃迎入阵中。
徐晃摘下兜鍪扣到一边说道:“不是截击,收到消息我便率着兵马赶来,在路上发现敌军溃逃的踪迹,便率部追击,击溃了敌军半部,打探到他们的将军是公孙越,白马将军公孙瓒的从弟,前线消息被你击溃,因而其余两支兵马皆已溃逃,公孙瓒大势已去啊!”
马岱兴奋地一拍手,笑道:“那便好办了,徐将军,你部兵马暂且入营歇息,过了今晚你我一同去寻叔父,对了,叔父现在走到哪里了?”
“凉王与关将军一同朝着邯郸前进了,我等一同前往邯郸汇合便可。”
随后,马超与阎行、王双的部队跟着在夜晚入营,次日启程前往邯郸。
尽管马岱与公孙越的一战并未伤及冀州军的根本,却令公孙瓒全军知道了马越军队的可怕,公孙越甚至在战后抱着羊石头去寻公孙瓒,经过邺城驻军的测试,应付这种激射的羊石头,要想保存力量只能让军士携着及至胸口的大盾高举在头顶结成阵势才能穿过百步的封锁之地,但是要想举着及胸大盾过头顶再行上百步,哪里还有力气与敌军近身搏杀呢?
在公孙瓒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是不会与凉**再接战了,北面的大军正在向南回援,不日便可跨过燕代长城至赵国,待到大军杀到他便不必再担心分散作战的凉**。
此时此刻,在公孙瓒心中首要的敌人仍旧是曹操的朝廷军队与夺了他幽州家业的刘和,越境而出的马越与他六万兵马仍旧不是他最担忧的那一路敌军。尽管不管公孙越怎么看,公孙瓒始终认为马越来冀州不过是助战从攻罢了,刘和与曹操才是与他公孙瓒争夺地盘的敌人。
况且,公孙越怕了马越的弓弩投石,公孙瓒却不怕。
邺城墙高而粮足,三万大军在这里将公孙瓒团团护在中间,何况投石车之类的攻城兵器都早已搭建在城楼上,敌军要想攻下这座城池,无论是谁都无法取得太轻松。公孙瓒想的很清楚,谁要是想来取公孙伯圭的性命,那便在邺城之下拿出十万生灵的性命来交换吧。
以一换十万,公孙伯圭不虚此行!
只是公孙瓒不知道,马越跟他打的一样的算盘。公孙瓒不打算将马越列入首要威胁,马越也同样没有把他当作回事,屯着三五万兵马龟缩在邺城的公孙瓒根本没被马越放在眼里,如今凉王只是对长城以北的公孙瓒援军有些担心,因此全部重心都放在北面的中山国。
只有拿下中山国,拿下长城的防务才能将公孙瓒的援军挤压在幽冀边境,两面夹攻使其崩溃,否则当公孙瓒兵马南下,凉**与朝廷的兵马便会被公孙瓒的军队合围,从而攻守易势。
因此,在围困邯郸城的第一日,马越在围城大营中便已经派出十余支探马与使者,奔马前往中山国之下各个城池欲图策反各地县中长吏叛变。除此之外,还派遣说客携武艺高强的护卫越过长城前往幽州,与刘虞之子刘和商议共攻公孙瓒之事。
只不过,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马越还没有做好万全的打算。
公孙瓒死后的事情,马越还没有想清楚,他真的要染指冀州吗?
就此事他与程立贾诩有过多次讨论,冀州富庶,即便是历经战乱与天灾**,冀州仍旧为北方各州之冠,但冀州也并不安稳,不是可以轻取的。冀州之地不似凉并,大族众多,均有自保之力,并不是那么需要马越这么一个藩国的统治。何况,幽州的刘和也是一定迫切地希望将冀州归入名下,若要染指冀州,便要做好与幽州刘和全面开战的打算。
但与刘和开战,一则旷日持久,二则未必能够打胜。
若冀州归入凉国,与幽州的战场一定会在冀州这块土地上展开。凉国展现太长,益州与冀州同时开战,中间交通不顺,隔着整个朝廷不说,单单直线距离便有足足两千里。无论是增兵还是运粮,那都是月余的事情,稍有不慎若两边同时爆发战事,凉国必将首尾不得兼顾。
而且……马越取冀州,曹操未必会支持他,因为曹操也一定需要除了兖州之外的土地,这个时候的冀州便是上上之选。
冀州,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五章险中富贵
“我想,阁下应当明白,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着不同的分工,就像阁下,一名说客?”甄严用眼神将裴徽上上下下看了个干净,温文尔雅地磨痧着手中铜炉皱起了眉头,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非常抱歉,未曾想到凉王麾下也有您这样的士人,在下曾听说凉王与许多士人为敌,导致其麾下多为勇士悍夫,看来传言又是也是虚妄,您以为呢?”
甄严看出眼前这名来自凉王麾下的说客并非普通寒士,更非武人,冠带端正服饰穿戴皆有章法,就连衣衫上的雕文都有所追溯,这已经不是小门小户所能给予的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份对等的士人,甚至出身或许还要超过中山甄氏。
因此,甄严撤下了周围扣剑的护卫,拱手说道:“失礼了,在下甄严。”
说着,他指着左右正转身走出堂中的护卫笑道:“想来阁下也知道,凉王威风的名讳令人在千里之外丧胆,在下也不可免俗。”
“裴文秀,河东闻喜人。”裴徽毫不在意地报出家门,只是轻轻点头说道:“凉王曾与许多士人为敌,但并非全部。”
甄严正襟危坐,轻轻颔首,随后抬头问道:“河东裴氏,嗯,文秀,您是河东裴二公子是吗?果然不是凉州士人,凉州的士人本就不多,我曾听说许多年前凉州曾有一名叫做阎忠的名士,曾任冀州信都令,后来触怒凉王,满门上下千余人葬身阎氏邬中,执刑的将军姓马,对吗?”
“说起这件事,在下亦有所耳闻,那名将军姓马却并非凉王的族人,至于阎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要烧人祖宅掘人坟墓,那便怪不得他人了。”裴徽对当年的事情略知一二,对错已很难分清,他也不打算与甄严细说什么由来,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说道:“看样子您对凉国的事情也有些了解,后面您打算怎么做呢?”
“就像在下先前说的那样,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分工,于我,便是维系宗族,甄氏。”甄严伸手置于胸口眯眼笑着,转而睁大眼睛看着裴徽笑道:“姑且以为您说得后面是冀州的战事吧,打仗靠的是那些将军,或是诸侯,凉王、公孙将军?那并不是在下的问题,尽管在下还是不太明白凉王殿下为何要派您来此,还是请阁下说明来意吧。”
甄严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每个人在这个天下之中生存,都有自己的位置。但裴徽并不认可这种说法,这不单单是因为甄严那份隐藏在礼貌背后的疏离,还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位置,但每个人都在同时担任多个位置。“却不知阁下以为,您的位置是什么呢?”
“甄氏,甄氏家主,坦白讲我并不在乎冀州的战事,那是你们的战争,不是我的。”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在冀州将会爆发一场前所未有、不亚于黄巾时期的大乱,但甄严对此却保持着非常的乐观,无所谓地耸肩笑道:“同为士人,文秀兄应当明白,无论最后是哪个诸侯征服这块土地,笑到最后的……都会是我们。”
士人最了解士人,这就像武人最了解武人一般。裴徽对甄严脸上的笑容十分感同身受,这是世家大族的优势。就像裴茂起先不愿将家族全部压在马越的身后一般,最先亮出底牌的那个人未免太过实诚,实诚得近乎蠢。任何一块土地上行走的道理都一样,即便时代在变化,局势在变化,但行事的法则永远不会变化。
诸侯是一整块土地的代言人,就像马越、公孙瓒、曹操、刘备、孙坚这些名字一样,但他们不是土地的统治者,士族才是。无论最后是谁得到冀州的土地,他们想要实际统治中山国这片土地,那便要通过甄氏。对待士族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诸侯放下自己的骄傲与他们合作,要么就只能以强硬的武力手段抄家灭族。
但是通常,没有人会选择第二种手段。
因为士族感同身受,就像如今的凉国,新的士族取代了旧的士族,就是程银、成宜、马玩那样的‘小诸侯’,站在曾经士族的地位代马越控制着分裂成小块小块的土地。这也是中原士人不愿接纳凉国的原因。
就像刘备,尽管初入南阳时一无所有,但凭着礼贤下士的名声与作为,很快得到了荆州士人的拥护,至少他们知道即便荆州换了刘备这个实际统治者,他们的利益仍旧不会有丝毫减少,甚至还会获得比刘表时代更加丰厚的利益……比方说那时候他们极少拥有的武备,军事力量。
以至于刘备如今快要尽数取得荆州全境。
这是他们厌恶马越孙坚这样强藩大诸侯的原因,也是他们更喜欢一无所有的小诸侯的原因。
马越的部下们像是一群掠夺者,强大的武力使他们并不懂得尊重他人,尤其是尊重士人。他们夺取那些本属于士族的土地,分封给那些一穷二白的武将,以此来获得他们原本廉价的忠诚。在甄严看来,那些依靠着忠诚一次次地攻城略地,正是马越践踏着士族鲜血的见证。
“姑且不说战局,光和年间阁下曾将三位姊妹与韩馥,及其左右手联姻,依次来巩固你们的关系,从而使甄氏在冀州的地位更加稳定。”裴徽脸上带着笑意,缓慢而有力背诵着劈柴院对中山甄氏的卷宗,“本初年间,袁绍有意夺取韩馥手中的冀州,您转而向袁氏联姻,以小妹与袁氏二公子订下婚约……虽然此举导致您的小妹至今还嫁不出去,但不可否认,甄兄是个眼光出众的人。难道您以为我凉国兵马介入后,其他诸侯对冀州这块土地还有觊觎吗?”
裴徽这话说得狂妄,但实际上的确如此,六万兵力并非是凉国所能动员的最大的兵力,但六万凉国众所代表的武力已经不是其他诸侯所能阻挡的。
冀州这块土地基本上在曹操以朝廷的名义向马越求援时便已经定下了结局。
裴徽对甄氏的联姻手段如数家珍甄严并不觉得奇怪,这些事情只要有心去查都是能查到的。但甄严却对这件事有很多想法,凉国下这么大的功夫,正说明了看重甄氏,对方越势在必得,便可以给甄严越大的迂回手段。
甄严点头,将裴徽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部应下,答道:“难道阁下以为凉国出兵,大局便已经定下了吗?据我所知,凉国只有六万兵马,公孙将军在长城以南便有六万兵马,长城以北又有六万,更何况幽州的刘使君同样也有十余万胡骑,朝廷的兵马暂且不提,这两家可都要在冀州展开厮杀,凉王的人……有些少了吧?”
“不错,这也正是凉王派遣我来见阁下的原因,中山国全境易旗,让凉国军队通行,甄氏负责凉国六万军队全部的粮草供应,至于公孙将军的六万军队,将会呆在他们应当驻守的地方,与他们的敌人相互厮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作为交换……”裴徽笑了一下,摊手说道:“凉国士卒不会破坏中山国的一草一木,甄氏在中山国的地位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同时,作为凉王的盟友,甄氏或许能得到更多。或许凉王在阁下的印象中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但说实话,马君皓或许有一万个缺点,但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对于朋友他从未有过亏待。”
一边是冀州如今的掌舵人公孙瓒,一面是西北有称霸之志的马越,这倒选题摆在甄严面前时好像并不太难选择。
“仅仅这些,恐怕并不能让在下将甄氏全部放在凉王的身后。”甄严面部表情地说道:“信任与背叛,恐怕任何一个都从来不是容易的选择,何况凉王要我同时做两件事。”
信任马越,背叛公孙瓒。
裴徽没有再多说什么,无论甄严在说什么,他都只认一点,他看出甄严已经动心了。在他启程之前马越给出的条件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的。马越要求甄氏做的没有这么多,只有中山国易旗这一个条件,至于什么供应凉国全部粮草的鬼话,仅仅是裴徽刚才的一时心血来潮。
沿途他见到甄氏筑在无极城中的粮仓,坊间传言甄氏富可敌国,因此……在裴徽看来这些只是加入凉国的附赠品,谁会在乎这些粮食呢,对甄氏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却省了冗长的粮道给凉国带来的各种问题。身为裴氏庶子,自他加入马越麾下时便深知自己的目的,他要在马越身边取得更重要的地位,嫡子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与家族的一切,庶子却只能张开两手去奋斗自己的天地不是吗?
甄严说得对,这天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但这并不妨碍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些范围之内的野心不是吗?
“您明白吧,方才我一不小心将凉王对冀州的战略部署都说了出来,所以您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应下承诺并下令整个中山国易旗,凉王不会亏待阁下。或者……”裴徽说着伸出反握的两个拳头,做出被缚的模样脸上仍旧带着标志性的笑容,“现在将我扣下杀死,或者放我回去,无论我回去或回不去……凉国铁骑将会将整个中山国夷为平地,连一头牲口都不会留下。”
“顺便告诉您,我来之前在赵国,公孙越将军以三部近两万人马伏击马岱将军五千人之阵,杀溃一部,吓退两部。公孙将军的兵马对凉州人而言不堪一击……甄兄,是时候说出你的答复了。”
跟随在马越身旁,他早就明白,富贵险中求的意义。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六章强攻邯郸
赵国,邯郸。∷,
这是公孙瓒在邺城以北剩下的唯一一座能够驻扎四万兵马的大型城池,且不说从战国沿用至今的天下坚城,单单是可阅数万兵马的武灵丛台便标志着这座城池的重要性。
这也是公孙瓒与攻势如火的凉**队的边境线。
在这里驻军的将领是公孙越,公孙瓒最亲信的从弟,战前于冀州也是一言九鼎的存在。也只有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亲信,才能在这种情况下立足于两军之间担当公孙瓒的最后一道防线,令其有足够的精力应付南面与曹操的对决。
只是,公孙越将军暂时还不知道,邯郸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孤立无援的孤。
通向邺城的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首,骏马与车驾倒在一旁,货物倾洒一地,有产自河东的盐袋,也有来自并州的匈奴礼器。从他们的服饰打扮上看,这是一支由关西经并州至冀州的商贾,他们的目的地可能是邺城,也可能由冀州再度启程前往徐州。但无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现在看来都永远无法到达了。
因为他们是一支运气不太好的普通商贾。
“清理尸首,把地面打扫干净,除去他们来过的踪迹。”全身未着甲胄的中年男子抬腿迈过尸首,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忧郁而俊俏的脸庞,杨丰从一具尸首上拔出自己的汉剑收回鞘中,剑身上铭刻的‘中兴’二字在现在看来尤为讽刺。皇室的中兴剑用来刺杀路过的无辜百姓,杨丰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的烦恼,对劈柴院的部下喝道:“动作快一点!”
四散的弩矢被一一收纳在劈柴院剑手随身携带的袋子中,尸体被统一装在车驾中推入三里之外林中事先挖好的一丈深坑,在那里已经埋葬了数不清的过路人。尸首很快被清理一空,渗入地下的暗红色血迹被一层厚实的新土覆盖,一路上的踪迹亦被清理干净……除了劈柴院的剑手们,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都将与泥土长眠,慢慢腐烂。
战争与平民无关,这一直是马越所信奉的信条,但有些时候他人并不这样理解。
当战争进行之中,随着争斗升级,情报与信息就变得尤为重要。有些时候如果一条情报传至敌军的耳朵里、眼睛里,便意味着己方军士数以千计的惨死,任何将军都会极力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头上。为此,他们不惜错杀一千,只要能杀死对的那一个。
就像现在,杨丰在后来慢慢由领兵作战撤下,而转移到主持劈柴院的外务之中。比起领兵作战,执剑刺杀杨丰才是行家里手。
万里凉国,若说谁是刺客这个行当的高手,鬼丰称亚,谁敢称冠?
更何况,前些年凉州平定的战事中,杨阿若手下的游侠剑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军士并不比河首平汉王宋建苦心经营的回马帐勇士论起身手差上半分。更何况,杨丰也是劈柴院刺客刀手的大教头。
他的武艺或许在战场拼杀列不得上佳,与人拼斗,刺杀游袭,却是再好不过了。
“将军,又来了一伙人!”凉地剑手飞马而还,身姿矫健,片刻下马疾呼道:“离此地尚十里!”
杨丰环视左右的道路间已无异状,修长的手指扣上剑柄,传令道:“统统隐蔽,尊我号令!”
凭有杨阿若在此,邯郸便是一座孤城了!
……
马越已领兵北上中山国,赵国兵事尽数交于关羽全权负责。以关羽之雄才,得马岱徐晃相佐,马越对公孙越可放下千百个心。
幽州下将,翻得起什么风浪?
关羽将万众于邯郸西面邯山下向城中守将叫战不休,以求野战。马岱与徐晃则已督帅强骑分散于城外各地,防备着公孙越的进攻……经由杨丰之手,赵国与邺城的通讯已然完全截断,无论赵国发生什么事情,但凡向南传递的资讯,最终都会回到关羽手中,杨丰麾下是一支由劈柴院悉心**的游侠剑手,专事刺杀之职,配备凉国手弩,精通喂毒、乔装、陷阱等术业,让这些人深入敌军腹地刺杀要员尚且不在话下,更何况封锁区区四百里之地。
凉国兵马,好似大漠中的狼群一般,忽而扑向赵国各处城池,忽而聚拢在邯郸城下,又忽而散开教人摸不清踪影。
一时间整个赵国风声鹤唳,三座小城与邯郸一座大城尽管间隔不远,甚至合兵一处只需三五个时辰,却硬生生地被无处不在的凉**士割裂,各地县城不敢出兵而援,纷纷据守城池闭门不出,将广袤的田地与乡里留给凉**士。
这种现状自然是关羽喜闻乐见的,快要到收割麦草的时候了,到时候冀州人种的粮食便被城池拱手相让,何乐不为?
时间转眼便到了六月。
“将军,都探明白了,高邑守军七百义勇千八百人,中丘守军六百义勇两千一百,元氏城守军千二百义勇三千余。”程武捧着一摞书简步入大帐放置在几案上,拱手对关羽说道:“邯郸城有守军两千,县中长吏亦张榜募兵,得乡勇四千余,这便是赵国境内公孙将军部下全部的兵力了。”
“各县长吏的情报,可有探明?”关羽放下书卷,拿起一册竹简揉了揉眉心看着读道:“赵国相李甘,颍川李氏旁支,有些意思。李氏子孙不都归附曹孟德了吗?怎么这一支族人跟了公孙伯圭?”
颍川李氏,东汉名士李膺的后人,李膺的儿子李瓒在临终时对子孙说过,虽然张邈与之交好、袁绍又是姻亲,但不让子孙与之亲附,认为天下英雄无人才能强过曹操,要后氏子孙多与曹氏亲近。正因如此,李膺的孙子李宣如今便在曹操麾下,于洛阳为官。
“将军您有所不知,这李甘并非李氏嫡系,是李膺父亲任赵国相时的族人,后来李膺得志,这一支却不知何故便落在赵国。”程武笑着说道:“他们不以颍川为祖望,反倒在赵国生根。”
关羽摆了摆手,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对程武说道:“不要管那些了,阿武代我传令吧,让马伯瞻与徐公明率领部下继续侵扰三城,使其守军困守城中,若其出城便就地击溃。邯郸城外由关某坐镇,不必让他们担心。再令关平、王双二人督万军帮助赵国境内百姓劳作农忙,不要惊扰百姓。传令下去我凉国兵将侵扰百姓者死罪。”
在关羽看来,无论其他诸侯谁想要冀州这块土地,凉国都第一个不答应。公孙瓒如今已经陷入被动,北面有凉国兵马虎视眈眈,南面朝廷汉军步步紧逼,只要长城以北的兵马一日过不了,那公孙瓒便要被困在邺城一日。因此对于袭击邺城,关羽一点儿都不着急。
现在是坐山观虎斗的大好时机,让公孙瓒与曹操的兵马死拼去吧,左右他需要担心的只是如何在赵国境内站稳脚跟。
强攻城池对凉**而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此在军粮供应不断的情况下,关羽不愿去强攻城池,他想要的是赵郡人心。想要夺取土地,不一定只有强攻一条手段,先让百姓接受扛着凉**旗的兵马在四方游曳,不感到畏惧而感到安心,这条路便成功一半了。
依照关羽的想法,冀州这场仗没三年五载是分不出结果的。十年之前,天下的局势犹如云山雾罩,那时各路诸侯实力都还很弱,打仗拼的还仅仅是一腔血勇的生死蛮干。但是现在不同了,经历了那段混乱的诸侯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兵马、盟友。在这个阶段的天下纷争将更加扑朔离迷。
因此,关羽的盘算便是将冀州的赵国、中山国、常山、乐平四郡稳稳地攥在凉国手中,这四郡连成一片,相对于东边的土地又与并州接壤,至少支援起来也比较方便。只要牢牢抓住这四郡的土地不放,便可在今后的冀州争斗战中立于不败之地。
“传令兵马下山,继续叫阵!”关羽摆手,万众兵马轰然而起,排着整齐的序列奔下邯山直冲邯郸城下,擂鼓喧天中关羽披着凉国玄色将帅战袍傲然立在战车之上,前排由嗓门大的兵将组成的叫阵队向着城池高声叫骂。
这样的叫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开始邯郸守将李甘还曾出城领兵搦战三次,普通冀州城池守军与精锐的凉国覆甲作战,战局胜败几乎没有悬念的三战三北。后来李甘便不应战了,他看出凉**不愿强攻城池,后来便任由凉**士叫战不休。以至于如今尽管邯郸守军士气低落,却早已习惯了每日一过饭点儿便有凉**在城下叫战,哪怕凉**士逼近到城下三百步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叫阵的兵马逼近城下,隐藏在大队兵马中还有数不尽的云梯。
关羽就是要使敌军成为疲兵之后再强攻,军阵后方的碎石炮已经瞄准了城西接连的南北两面城墙,只等发号施令便截断守军来援的路线。
前方的士卒,逼近了。关羽猛地发令道:“架云梯,强攻西面城墙!”
伴着碎石的叫尖啸之音,一架架云梯快速地搭在邯郸西面的城墙上!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七章中山易旗
绵延不绝的兵马营地,在冀州平原上荡起滚滚黄土。
“裴文秀求见凉王殿下,请转告殿下,族弟不辱使命!”
裴徽仍旧是形影单只的一袭长衫立于营门之外,从无极回还的路上他收到飞马的骑卒传来的口信,凉王已亲督万骑覆甲于无极、曲阳、丸门三座城池之间的平原上扎营。是欢天喜地的开入中山接收城池易旗,还是刀枪齐出地杀入郡国,全凭裴徽待会的消息了。
云淡风轻的脸面下,是裴徽胸膛里一颗跳的热切的心脏。
投身马氏十余年,这一朝,终得出人头地!
没有人生来便是被使唤的,裴文秀过了今日,便再无需与走卒贩夫相提并论。
凉国军士调笑着对裴徽打了个招呼,转头快步跑回营中通报。把守营门的不过是个屯长,却也足以与裴徽兄弟相称。尽管裴徽是凉王的大舅哥,在凉国中却是个小人物眼中的大人物,大人物眼中的小人物。满腹经纶与等闲人比起来才华简直要漏出来,却始终得不到重用。
凉国之前的凉州,他便是在军府任参赞,不高不低的军中长吏。后来凉国立国之初便被马越打发到凉州书院去做教习,教习是做什么的?教军略自有关羽等人,裴徽比不上他们百战不北;教授治政亦有贾诩等人,裴徽也比不上他们出为太守入做幕僚的;裴徽能做什么,无非教军中大头老革短文识字罢了,尽是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从《急就篇》到《六韬》裴徽不知读了多少春夏!
教习一做便是五年,五年里几乎每个从陇都书院走出去的军吏都是他的学生。
建安五年马越终于又想起他,为他举了河东太守,一去河东又是五年。出任太守的原因也很简单,马越希望凉国有水军。建制水军需要水寨,凉国境内河流狭窄难以练兵,凉王便将目光瞄向了黄河上游。想在三辅与河东郡交界建水寨又怕被朝廷驱赶,于是便需要举一个河东太守。裴徽尽管是马越麾下官吏,但他的家族血统始终还是中原士人,何况老家也在河东,便传信曹操举了河东太守。
放眼二十年前,三互法存在时一个姓裴的想做河东太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如今礼崩乐坏,三互法不再重要,更何况是一个几近叛乱的河东郡。
曹操没别的要求,举了太守,要求只有一个,不得率兵进驻河东。
裴徽赴任时便已经叫人在凉州给自己做好了棺材抬着去上任。先太守王邑不愿丢下手中权力,命数千兵马阻断黄河渡口,不叫新太守赴任。任凭凉国兵将在河岸这头叫骂都不扯下兵将,几乎叫马越抓狂下令强攻河东,却被裴徽叫停。一艘走軻,两名老仆,装着棺材裴徽义无反顾地渡至对岸。
没人不怕一个不要命的人,尤其这个是凉国舅爷。
就任后,裴徽又使尽手段坏了王邑亲信卫固、范先的兵马大权,由闻喜裴氏借力,除掉了卫氏的卫固,将河东一郡大权在握。
这一次,马越挑选人士前往中山国,裴徽没有一点儿犹豫便站了出来。两千石太守不是他所想要的,尤其是朝廷管辖下的太守,他不想做。裴徽盯上的,是冀州牧这个位置,冀州牧!
他要证明,庶子不比嫡子差!
为此,哪怕拼上性命在所不惜。他很清楚马越是个知人善用的君主,更明白马越看重人情。若他想从凉国无数的文臣猛将中脱颖而出,必须寻找并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当表现的机会在手,他必须要比别人做得好!
远远地,马越披着虎皮领的黑色披风被十余个凉国兵将簇拥走来,裴徽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冠带,抚平襦袍上的每一道皱痕,这才迎着马越走了过去。
见裴徽走过来,马越停下脚步,待到裴徽走近这才在他下拜之前拉住他的手臂,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说道:“文秀,一路奔波,我已备下酒宴,接风洗尘。”
裴文秀这个舅哥在马越心里越来越重要,他总是喜欢性子好像在怀里揣了一把刀的男人。就像杨丰,又像马玩,也像他自己,他们都在胸膛里揣着刀,玩世不恭或笑容可掬的脸后面便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裴文秀在马越眼里,也是个这样的男人。尽管他或许武艺没有多么高明,智谋也并非算无遗策,但无论是单骑入河东还是一人说中山,这个家伙从不带护卫,前往河东更是在小舟上塞着棺材。
成大事的人,需要看重自己的性命,不能轻易赴死。但想要成就大事身边少不得这样轻生重诺的人相助。
虽说是酒宴,但只有象征意义上的区区几杯酒,就连菜品都少得可怜,不过军中的老爷们儿都能理解。马越还是笑着对裴徽赔不是道:“说是酒宴有些寒酸了,军粮有数,亦不可饮酒,权以此尊为文秀暂缓劳累,待战事一定,庆功之时必请文秀三尊!”
“君上不必担忧,属下不仅带回了中山国易旗。”裴徽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右手举樽左手摆着饮下酒液,抬头说道:“我军兵马在中山国畅通无阻,全境从无极到灵丘十一座城池随消息而易旗,并且……甄氏出资备战,此次冀州之战我军兵马所需军饷物资,尽数由甄氏负责。”
六万兵马的吃穿用度,这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马越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手中端的酒樽定在空中看着裴徽问道:“文秀此话当真?”
旁边的凉国兵将也都惊于甄氏的手臂,凉国全境一年的赋税是万金左右,这还是因为通西域后商贾不断的缘由。而此次东征之前盘算财政,便已经做好了战争打多久,凉国赋税便亏空多久的打算。六万兵马出征一年所耗又何止万金?单单粮草都差不多是这个数了,若再加上伤亡抚恤之类的,只怕一年要打掉凉国两年的赋税。尽管这些年发展迅速,凉国的国库也至多能支撑三年……而这冀州的区区一个甄氏,竟夸下泼天的海口要供应全数军资?
马越的心里有两个问号,一个是甄氏有这么多钱财吗?再一个便是即便甄氏有这么多钱,又凭什么全拿给自己?
裴徽一笑,放下酒樽从怀中取出书简双手捧着躬身一步步走向马越,待亲随取过书简后这才直身笑道:“甄氏有两个条件属下不敢擅自决定,十万石粮草便在无极城下等待君上取之。若冀州克定,甄严求君上化中山国为郡,求以中山太守之职。若此战我军败北,甄严则请求君上依照凉州的传统为他留下三县之地作为甄氏的地域,掌管军政之权。此外,他还希望无论胜败都能拥有通商西域,通行四州。”
意外之喜,这便是马越心中的感觉。
凉国的六万大军,兵马消耗上抵得上别家诸侯十万兵马,一个月消耗粮草便有三十万石之巨,若再算上三万骑夫来回运粮的消耗,一个月便要五十万粮草。战争至此布武冀州三郡,还未开始与各路诸侯正面交战便已经消耗了将近一百八十石粮草。
然而此时,只需要马越应下这两个不算太难考虑的条件便唾手可得无尽的粮草。
只是马越,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别人跟他提条件,原本在他心里甄氏若是易旗,他便要将中山赐给甄严,这没什么关系,左右甄氏都是中山国的实际控制者。但被甄严提出来他反而不想答应了。
甄氏的库府中的粮草……陈兵中山,费些手段强攻下来,不一样是他马越的吗?
甄严想拿自己的东西来跟自己讲条件?
我喜欢忠诚,你可以交出忠诚,马越向来不会亏待谁,该赏赐的只多不少……但你提条件就不一样了。
马越脸上笑容渐渐隐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中把玩着的酒樽,“这个条件,是甄严给你提出来的?”
“回禀君上,背叛与信任是个难题,同时做这两件事更难,这是甄严的原话。”裴徽脸上也没了笑容,叹了口气说道:“他本不愿易旗,属下以泄露军机,不答应您便会发大军的戏言来诓他这才就范。进而愿意拿出库府多半来支援军需,条件是出于不甘,并非其的算盘……只是宗族系于一身,出自士人的些许自保罢了。您便是不答应,甄氏多半也是会归您属下的。”
马越这才点了点头,自己这个便宜舅哥还是有些小聪明啊,尽管裴徽没把过程尽诉,但他猜得出来,多半又是些搏命的把戏,一个差错便是身首异处。既然这不是条件更像请求,马越便笑了起来,送上来的粮草不要白不要,无非是些许领地罢了。看了看书信,马越笑道:“若是这样,文秀便派遣骑从告诉甄严吧,我应下了。修整几日,兵马入中山接收城池!”
看着裴徽,马越脸上的笑意更浓。聪明的人好啊,聪明还敢玩命的人更好!
“文秀,估计这中山国,又是以性命搏来的吧?”马越心情大好,起身一屁股坐到裴徽身边小声说道:“以后要珍视性命,你于马某而言,重得很啊!”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八章凉国救兵
江东军,动了。
长江上旌旗招展,少了北方征战的排兵布阵,江东好儿郎乘风破浪。
这些年,孙氏羽翼丰满,孙坚这头江东猛虎也张开了血盆大口。建安中,孙策与周瑜破九于彭泽,收降贼首周泰、蒋钦;次子孙权联严白虎提兵驻夷洲,打制海船。至建安十年,孙氏已将荆扬徐夷四州收至怀中,囤积的战船能够遮蔽江面,凶悍的军士终于承载的起孙坚的志向。
争霸,称王。一块块分裂的土地被麾下桀骜的军士拼搏纷纷聚拢,聚拢在掌中。当手掌拂过地图,剑锋所指之处便成为自己脚下的土地这种事情令每一个男儿上瘾。
这一战,孙氏兵分两路。孙策挂帅两千艘战船四万兵马逆流而上直冲淮泗之间,兵指中原;孙坚则亲督三千战船八万军士直扑益州,封锁益、交二州每一条河流的渡口孙坚曾听说,人称凉王马越的兵马所到之处,每一条道路都将被封锁,任何敌人被凉王覆甲笼罩在内将插翅难飞。
这一次,换孙氏给天下人上一课,告诉他们骏马只能奔驰在草原,任何人在南方面对孙氏战船都将寸步难行。
孙坚丢给孙策的使命简洁明了,攻破荆州,咬住曹马联军的屁股,等待时机便可占据中原。
等待什么时机?等待孙坚兵出益州破三辅!
对于益州的刘璋,孙坚根本没放在眼里,战船横江的第一日便派出百余使者奔向益州全境城池劝降,弃暗投明者封官赏爵,负隅顽抗者鸡犬不留。倒是对交州的士燮多有尊敬,仅仅是派遣老将黄盖前去接收就近年来士燮的所作所为与他们这些诸侯不同,远通朝廷,安于一州之地致力百姓平安,是个老好人。
战争的阴云,随着孙氏的倾巢而出而在眨眼间笼罩半个天下。
一时间,荆州益州人心惶惶,没过多久时间益州便有数郡长吏先后向孙坚投降原因无他,一是孙坚的兵力太过强大,江东的水军一连拔除益州数座水寨,刘璋赖以保命的东州兵又都屯驻在北面防备张鲁,这仗从开战便已经输了。二则是刘璋在益州确实不得人心,重用的皆是东洲之人,为人又太过偏激,单是为泄私愤杀张鲁母弟便可见一斑,为了这样的使君去与孙坚那样的强大诸侯为敌,实属不智。
一来二去,此消彼涨,这二州之间的战事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益州一时间有反叛者,有高坐明堂观军势者,自然也会有愤然反击者。
巴郡太守严颜,在此时聚兵八千逆击反叛。先反击犍为太守任琦,三日取琦首级,后督军虎步成都,临危受命领偏将军之位,与成都令李严举广汉、犍为、成都之兵数万沿汉水布下阵仗以御江东虎狼。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蜀中坐井观天的刘璋此时方知蜀中真豪杰,一时间全权委任严颜掌军政大权,州事均可自定,取用物资不必上报。另一方面又紧急督促张任收缩防线,与严颜连成一片防备威胁。
若非张任与严颜二将,偌大益州眨眼便拱手让与他人了。
尽管如此,形势仍旧不够乐观,数郡反叛的情况致使南北信息不通,道路不畅,张鲁与孙坚的威胁一直都在,刘璋就仿佛风中飘零的野草一般,根本不知自己会被吹向哪里。
生死存亡之时,往往才会涌现出仁人志士。除了张任与严颜,州从事法正也展露出不俗的观点,在此时此刻的危机关头,法正向刘璋请命前往凉国搬救兵。刘璋开始不愿同意,不单单是不愿,如今即便是有这个想法也很难实行,有张鲁把持汉中,便是使者也会被米道鬼卒在途中杀掉。
“使君,此时已经不是您能够犹豫的时候了,严将军在前线与孙坚对决,兵力无法取得优势,便是士卒用命败绩也是迟早。若汉水败了,那下一个阵仗便是在成都了,您还打算如何呢?”法正有些急了,恨不得指着刘璋鼻子破口大骂,你杀张鲁妻弟时的果断哪儿去了?顾左顾右,就这气度若无父亲蒙荫,拿什么去统领一州之广袤?
“难道求得马氏援军,便不是引狼入室了吗?我实在看不出马越与孙坚这种野心之辈有何不同更何况,中间还有汉中的张鲁。”刘璋坐在榻上面色不虞,对法正说道:“二者皆非刘玄德那样的仁义之士,若是如此倒还不如直接降了孙坚,又何苦再将凉**队放入蜀中,难道你愿意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吗?”
这乱战不休的年头,法正倒宁可主上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有野心者还活在世上的往往意味着其拥有与之野心相匹的雄才大略,野心有时会令人盲目,但更多的时候野心意味着混乱中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与土地,这对他们来说便已经够了。说实在的法正内心有些愁苦,若建安初年中原大旱以致饥荒,那时候马越正是凉国初立,初袁氏满门不得人心之时,他早就流亡到凉国以求重用了。
这年头生产力跟不上,最可怕的就是大旱,天下大旱往往十有**意味着饥荒,一次饥荒便是人竞相食的惨状。
法正气的笑了,指着北方说道:“马越固有雄心之志,但益州与凉国面对江东孙氏亦是唇亡齿寒的道理,若益州被江东军攻下便轮到他们与孙坚贴着过招了,比起这样只要您派我去,我一定能借到雄兵以驱除孙坚!反过来说,您当然可以投降孙坚,但您觉得孙坚需要一个州牧来为他治理益州吗?”
“您直接投降孙坚,便是将身家性命放到孙氏手中,到时候就现在劝您投降的这些人,在孙坚来了之后都会受到重用,被处死的恐怕只有您一个人啊!比起为您赴死成就忠臣之名,我法孝直更愿意帮您驱赶敌军!”法正字句肺腑地拱手对刘璋说道:“使君啊,您想一下,如果不投降孙坚,凭严将军与数万大军总能在汉水阻挡月余,只要您点头属下这便启程由秦川六道直达三辅,过陇关至陇都求见凉国相,说动他发凉国强兵相援,凉**南下必经汉中,张鲁不会允许通行,这样一来首先便能为您除去张鲁这个威胁,还能腾出张任将军麾下的东州兵南下作战,这样一来孙坚久攻不克自然会退去,张鲁孙坚两个威胁并去,还不会伤及我益州根本。”
“孝直啊,你说的不错,我也很感激你的忠心。但姑且不论你走秦川六道的危险除去张鲁与孙坚这两个威胁,不一样引来了凶悍的凉**吗?”刘璋仍旧无法安定信心,抬手说道:“即便只有凉国这一个敌人,我等仍旧难以抵挡啊。”
“凉国全军自然是抵挡不了,但如今的凉州,集结东州兵与严将军的兵马却未必不可战胜!”法正看自己终于有些说动刘璋,拍手在面前的几案上比划道:“使君请看,这是凉国,这是冀州。眼下凉王马越督帅数万兵马远在冀州与公孙瓒作战,源源不断的支援需要向冀州运去,凉国竟能还能有多少兵马?属下以为恐怕不足十万。而这十万人之中又有多少兵马能够轻动?凉国从前也是战乱中整合的,各地豪族太守均似中原诸侯一般手握军政大权,凉国兵马多半都要弹压叛军,因此属下断定凉国出兵来援至少要在国境中留下六万兵马至多四万兵力南下,在与孙坚对决之后难道我益州不能剩下几万兵马?”
“到那时候,我等兵马相较数目相差不远,何况东州兵久经战阵,早已不是十年前先使君那时的弱兵,两两相较凉**即便不能轻易退兵,到时候也不用再启战端,无非是言谈之中定下协议罢了。”法正皱着眉头说道:“使君,您以为呢?”
刘璋沉吟片刻,抬头转头对一旁的别驾张松、从事孟达道:“求凉国强援驱孙坚,你二人以为如何?”
张松是个身材五短的男人,颌下留着三寸小胡子,眼光中却透着一丝狡猾的神色,听到刘璋提问仿佛才回过神一般,抬头说道:“使君,法孝直的计策是不错的,不过属下有个疑问不知孝直兄如何前往陇都面见凉国相难道,您与其有旧?”
很明显,法正先前的话得罪了人,这张松便是劝刘璋投降的一个,到此时自然要将诛心之语还给法正。
法正摇头说道:“在下并不识得”
话还没说完,刘璋便下定决心,拍板说道:“如今之际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孝直你需要什么,我都为你准备齐了,何时启程?”
“属下需使君手书一封,再遣一人随同前往陇都。”
“所需谁人?”
“江夏费观,也就是您前些时日招为女婿的费氏族人。”法正拱手道:“属下曾听人说费观善于与人交接,陇都一行或许帮得上忙。”
就这样,法正带着年仅十六岁的费观踏上了前往凉国搬救兵的路。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十九章水军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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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正的到来,就连程立本人都感到意外。
他听说过法正的名zì,这个名zì通常与张松并列在一起出现在有关益州的书简上,是刘焉乃至刘璋最可靠的谋士。同为谋士,人各有命,程立却早就想会会这个出生在扶风的年轻人。原本还以为二人相见之日便是凉王覆甲的旗帜插在成都府的时候,却不想在这特殊并匆忙的一日收到他的名刺。
这一天太匆忙了,三日之前益州劈柴院的剑手昼夜不休地奔驰终将江东军大举入侵益州的消息交付陇都,随着这一份密函,昭示着对凉国而言最艰难的日子到来……冀州与益州,甚至还会加上中原的三辅,双线甚至三线作战。
同时面对混乱不堪的冀州与江东下山的猛虎,这样的日子想一想就觉得艰难。
程立盯着名刺,摆手对侍从说道:“告诉法孝直名刺我收下了,将他请到厅中暂且休息,就说老夫还有些公文需要处理,稍后便去见他。”
侍从插手应诺,抬头问道:“那是否要备下瓜果温汤?”
程立点头,看着名刺无言叹息。
尽管早就知道雄踞西土的凉国终究要与称霸东南的孙坚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但程立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时间,发生在益州战场。对程立的谋划而言,与孙坚最好的作战区域便是淮泗之间,背靠平原前据河流,攻防皆对凉国兵马有利。如果没有发生董卓意外与曹操的求援,益州如今已经是凉国的囊中之物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与马越亲如兄弟的董卓会将生命视之如儿戏在陇都城中反叛,谁又能想到远在中原的曹操会难以控制冀州的局面呢?
时至今日,根本不必与法正交谈程立便已经知道益州的打算,而偏偏,益州人下的这个套凉国又必须去钻。
因为益州这块土地与凉国接壤,最好的局面自然是其属于凉国,但如今已不可能;中等情况便是有个无上等英才的刘璋盘踞在这里作为凉国与江东的军事缓冲;最坏最坏的局面,便是益州落入孙坚之手……而程立,不能让最坏的局面发生,所以他们就必须出兵作为援军加入益州战场。
可是在益州那样的地方,山川河流多的数不胜数,地势崎岖难行就连成都的城池都建在高高的山上,凉国至强的骑兵没了发挥的地形,佩戴沉重甲胄的步卒也不适合攀登险要的高山……在益州与江东军作战,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更何况,凉国最能征善战的骄兵悍将都被马越带去了冀州战场,留在凉国境内的要么是程银、成宜这等老砥柱,要么就是没经lì过大阵仗的年轻一辈,就连出类拔萃的挂帅之人恐怕都挑不出来,这样的战斗,拿什么去打?
程立叹了口气,放下名刺握住了几案旁立着的手杖,站起身来那背影已经有些佝偻。他是曾经东阿城上为汉军擂鼓助威的壮年夫子,也是洛南河畔一剑刺死贪没田地宦官的八尺英豪,还是支撑着如婴孩般蹒跚学步的凉国成长为如今的健壮政权的肱骨之臣……但在他起身的瞬间那佝偻的身形摒去了一切光辉,像一句无声的叹息。
他只是个垂垂老矣年过花甲的老人罢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年轻时充满欲望的人会变得更加膨胀,就像野心飞速滋生的董卓。而有些人则会渐jiàn感到岁月带给自身的深深无奈,便如程立。
走出东阿时他从未想到只因当初应下一句诺言,再回首便已是凉国肱骨。起初他不过是想为长水校尉部献上几分力所能及,多挽回几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罢了。离开东阿那日他还笑对父老,说待到天xià平定之日便再回东阿当那一世教书先生。
谁曾想,转眼间连走路都不得不借助手杖,东阿……却是再没回去过。
“晚生法正,拜见仲德先生。”
走出书房,方才踏入前厅门槛,跪坐在堂中的年轻人便起身恭敬地行礼,在他旁边还有个侍立的少年人,也是一般恭敬。程立烦透了这些繁文缛节,所谓上行下效,凉国人见到凉王马越都很少行礼,他们这些下面人又如何能去摆那谱儿,结果就造成了如今凉国见面无论贵贱都不过行拱手礼,连躬身都省了。程立也不例外,摆手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说道:“老夫程立,请落座吧。”
坐在对面,程立摆手说道:“凉国与益州向无交情,不知今日孝直前来所为何事,还请言明。”
“事关紧要,晚生无礼,这便直说了。”说着,法正向那随从一抬手,费观便取出怀中信件交于程立恭敬地说道:“老先生,这是我家使君手书,请您过目。”
程立点头接过,一面看着一面听法正说道:“逆贼孙坚无道,领不义之师轻启战端,陷益州五十万户百姓于兵乱。本州尚有十万可战之兵,分驻南北两侧,奈何江东军攻势太过迅猛,实在……难以抵挡。”
说道这里,法正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一般地停顿了一下,对程立说道:“因此,我家使君特命晚生携礼奉书来请凉国出兵汉水,共抗孙坚逆贼。若凉王愿ì出兵,我州今后愿对凉王称臣,共待天xià之变以举大义。”
什么天xià之变,什么公举大义……在程立眼中尽是扯蛋,无非是益州生死攸关之时想拉个打手强援罢了。程立摆手皱着眉头仿佛不知情一般说道:“恕老夫直言,若论及援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lǜ汉中都比凉国要可靠的多,也容易的多,为何孝直不拉拢张鲁,反而舍近求远来凉国求援?”
“这……汉中张太守与我家使君有私仇在身,早已叛出益州,唉,仲德先生您是外州人,不知也不奇怪。”程立哪里会不知道,掌握劈柴院十余年的凉国情报头子甚至知道刘璋在几时与小妾行房,对这些事情自是如数家珍,但他并不说出,只是连含笑意仿佛邻家老翁一般听法正说道:“实不相瞒,正因此獠如今我州才只能向凉国请援,否则我家使君无力抵抗江东人便只能将益州拱手献降了。”
这话虽是诉苦,却也像威胁。若刘焉不抵抗而直接投降江东,那八万江东军数千艘战船便可直抵汉水之备直攻三辅……若是这样,凉国什么下场简直是可想而知。
只不过,法正这么说便落入程立话术中的套儿了,程立要的便是法正这么说。
笑容可掬的老者眯着眼睛笑道:“这样便更难了……既然张鲁已经叛出益州,而汉中又扼守入蜀要道,那凉国兵马入益州岂不是不可通行?凉国帮助抵御孙坚还在情理之中,因刘使君私仇攻打汉中张太守便不合适了吧?况且,出兵需要粮草辎重,军士亦需军饷抚恤,天xià皆知凉国在与冀州作战,恐怕无力支付庞大的消耗啊。”
法正一听便知道程立的弦外之音,凉国并不在乎进入益州作战,他们在乎的只不过是预算之外的军饷罢了,当即说道:“这点请您放心,若凉王殿下能够派遣雄兵帮助我州解围,所有军饷粮草均由我州一力承担,请您放心!”
程立一听,既然这样那便可以了,摊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孝直静待消息,老夫这便传信凉王殿下,一切皆由凉王决断。”
事已至此,法正只能听天由命看马越如何定夺,只好苦笑着应诺……冀州数千里之遥,只怕要等上半月了。
程立为法正在陇都中寻出驿所住下,便向马越传书,太多待定的东西了。从选zé将帅到兵员数量再到进攻路线,这一切马越不点头便都处在悬而未决的状态下,只不过一来一去传信的时间没有法正想xiàng中那么久。凉国粮道由陇都直通冀州赵国,其中三万名骑夫奔走左右,接连不断的骑夫在太平的粮道上能够夜以继日的来回运输,传信也是一般。
两千余里路,在凉国骑夫的奔驰下由程立交付信件算起,不过四日便送到了马越手中,而马越那边也没有耽误功夫,在大军进驻中山国的行军路上便写好了回信派遣骑卒传信回来,一来一去,甚至连十日都不到。
马越传回的书信有三封,一封给程立,一封给董卓,一封给马玩。给程立的书信非常简单,拜临洮侯董卓为将,挂帅出征,起三万水军由三辅水寨经渭水转汉水袭击江东军后部,与益州军夹击孙坚所部。同时,拜马玩、马腾、韩遂三人为将,共领凉国军事,重点陈兵三辅防备孙坚军的反扑。
一下子,仅仅因三封信中的寥寥数语,便决定了凉国加入这场撼动天xià的全面战争之中。
建安十年,六月初,临洮侯董卓在经lì一年的罢黜后,再拜为凉国前将军,统兵三万由三辅水寨一路南下,直奔汉水战场。
声势浩大的汉水之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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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章婚姻大事
没人知道马越写给董卓的信函中写了什么,只知道自从冀州一份凉王手书传至临洮,闲赋一年的董仲颖修去了花白的胡须褪去布衣常服,再度披挂上】≯
短短十日,并州董仲颖的老部下纷纷集结兵马,数万并州军卒南下三辅。与此同时,临晋、渭南数座水寨调集战船,这些年凉国赶至的战船在数日之间统一集结,那些丢在寨中快要腐烂的战船雄赳赳地冲出渭南,乘风破浪地向着饮水河前进,与各地兵马一道集结在右扶风,准备南下汉水。
其实马越给董卓的信件没什么特别……他和董卓没那么多可说的,只是兄弟需要帮助,请兄长出山罢了。
一年前是他轻描淡写地拿掉了董卓的并州牧,一年后同样轻描淡写地拜将教董卓领兵。没有情深意重,没有字句斟酌,只是简简单单的……兄长帮我。马越知道,若他对董卓许下什么战胜之后的愿景、荣华富贵之类的,董卓一定会觉得那是鬼话。
每次开战前他们这些凉国兵将哪个不知持着刀剑在阵前呐喊,说着什么知道战争得胜,金钱财宝女人官职应有尽有取之不尽……可结果呢,封侯拜将斩将夺旗者终究少数,更多的都泯灭在战争中化作冢中枯骨,谁还记得许下的宏愿呢?马越知道,他和董卓不说那些,他们只需要说需要帮助,有事说事就是了。
这或许是一种提防中的信任,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兵马大权交给董卓,就像身在冀州中山随意地向临洮去信一封一般,他知道董卓一定会帮他。
孙坚横扫东南,留在凉国的兵将只怕没谁是他的对手,马越很清楚,能解此围者……唯有董卓!
尽管留下了马玩韩遂二将,此二人一个踏平西域一个傲立西土,但对上孙坚?马越有些不放心,当年一个个在天下间扬名的老砥柱越来越少了,如今都是国宝一般,说真的马越舍不得将他们派上战场。况且……董卓对孙坚,最不济也能维持守势吧?
中山国。
凉国万余带甲高调进驻中山,马越早前便下令军卒不得影响百姓生活,既然整个中山国皆已易旗,那么便要将这里视为自家领土去对待。简单一句话,却令中山国百姓少了许多无妄之灾。
割据不休的战乱年代,将领纵兵作乱对百姓而言是最可怕的事情。而这些最可怕的事情在马越看来早已司空见惯,别家地方的军队就暂且不说了,早些年凉州杀良冒功这样的事情就从未少过。在这个年代人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哭泣,单单是活下去便已经费尽了力气。
战乱会让人死去,扛过战乱未必能扛得住恶劣的天气环境,扛过恶劣环境又未必受得住三年五载一次的大旱天灾,挨过去天灾接连着便是大旱之后的饥荒,侥幸没被饿死又可能死在饥荒带来的流民盗匪手中……总之,对先民而言,人世难居。
……
天下大乱,人心丧乱。
当生死成为人们心间的头等大事,道德便不再凌驾于性命之上,武力成了世间唯一的道理。所谓诸侯,不过是一些拥有世间最强武备的普通人,与平民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他们拥有对他人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些人连土地都抢,还能有什么好人?
现如今的诸侯,还能留下什么好人呢?刘虞那样的坚定仁义之士,少了些武略,惨死在公孙氏的屠刀之下;刘表那样的贤明之主,敌不过孙坚一柄沾满鲜血的古锭刀。剩下的诸侯曹操一言不合便划去士族土地,袁绍驱使黑山军草菅人命,孙坚一路征更是留下累累白骨,马越单骑冲进颜氏邬抢夺妻女送给属下……天底下好人越来越少了,偏偏这些‘坏人’好似更招上天青睐,雄踞天下裂土好似皇帝。
唯一称得上好人,以仁义称名当世的刘玄德,早年周转各县任做长吏,颠沛流离。常言道人的心性只有在外部条件最差时才能显现的淋漓尽致,当刘备不过一介平原伪相时便因北海大儒孔融一句话义无反顾地去领兵救援,冲破管亥数万堂堂之阵,仁义便已不需再表。
可这世间最仁义的人,如今不过是个荆州牧守,面对孙坚仍旧被打得节节败退,收拢士人却不去抢夺他们的财富与土地,导致富庶的荆州年年赋税赤字,入不敷出。乍一看,生死面前仁义好像没有丝毫意义,就像这时代不再需要仁义一般。
但仁义从来不是兵器,一个人在危难之中能否仍旧坚守心中的道德才是真正的英雄。
或许刘备的仁义从未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却真真正正地带给这个天下更多的人一些东西,单单因为有刘备这样的人存活于世,而带来的一些不同。他给予了人们信心,使人相信汉室不亡,教人相信汉室不亡。
中山,无极,甄氏坞后宅。
这个时代豪强大氏习惯于自行征募流民,建立坞堡以供自守。接连变换王旗的城池未必能给他们多少安全感,在这一方面豪强大氏甚至不必平民黔,百姓需要担心的是如何在各路诸侯征伐中避开战乱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但豪强大氏,需要担心的不仅仅只有性命,因为他们拥有的更多。拥有的太多有些时候并非什么好事,因为如果不能够守护自己所拥有的,那么他们所拥有的财富都将成为令各路诸侯眼红的‘无主之物’。
这与早些年的张家川是一样的道理,只是马氏的张家川更大,更坚固,更强大。
庞大而华贵的甄氏坞堡建得有些违制,可容千余人居住的坞堡中今日格外忙碌,侍女帮闲行色匆匆地准备着丰盛的酒宴,有消息说凉王殿下的仪仗已经进入中山国境内,距离无极不过只有半天光景了。那棵树货真价实的凉王,东起冀州乐平,西抵外域乌孙国的万里疆域皆在其统治之下……马越这个简单的名字,如今已经能够令万民敬仰。
院中的婢女一面洗着新采摘的蔬菜一面相互调笑,以此来缓解笼罩在府上的阴郁。
“为什么阴郁?小兄,这事情你还要去问二哥。”后宅的偏室中,身材高大的甄氏三子甄尧正为最小的妹妹对着铜镜梳妆,一双远山眉经中山孝廉手中愈加显得铜镜中的玉人眉若含黛,更是衬得肤白如奶。甄尧五妹名叫甄宓,年方二十,因曾与袁熙定下婚约后袁熙便死在洛阳,旁人畏于袁氏余威而不敢娶,坊间亦称甄宓有克夫之能,也是个命苦的人。
甄尧也不过二十岁,与甄宓同父异母,去年才在郡中举了孝廉,只是却不知如今这年景,公孙瓒举的孝廉在马越哪里又算什么。
听小妹这么回答府上因何阴郁这个问题,甄尧也沉下了脸,小妹太过善良,他却深知兄长为了宗族四处投机,根本不顾亲族死活,撇嘴道:“问二兄?不如不问!最早投靠韩馥,那时候咱们还小,韩馥失势后又投靠袁绍,旁人总是要念些旧情的,当年袁氏如何亲待咱家小妹你最清楚了,如今却兄长却又投靠马越,还将仇人请到家里来啦!小妹你看今日马越过府兄长可会给那凉国蛮子一丝好脸看!”
“兄长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凉王呢。”眉画的差不多,甄宓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回头嗔笑道:“到底是长辈人,兄长你总要尊敬些啊!千万不要那么说给宗族招来祸患。”
甄宓这女子与旁人不同,自幼便不学女红,喜好读书,年少时还被兄长讥讽长大要做女博士,但年少的甄宓却说,古时候贤惠的女子都要从书中吸取前人的经验,以此来明白事理,不读书拿什么来借鉴呢?说起来,甄宓一个女孩家读的书只怕要比宗族兄长都要多上不少。
甄尧一转脸,不再言语。甄宓起身一面整理衣衫,一面笑着问道:“小兄,你见过凉州人吗?自凉王回还之后,中原便没了凉州人的踪影,闲暇时听外院帮闲描述的凉州人都是青面獠牙恶鬼般的模样,翻看从前记事典籍也都是凉州人走到哪里便把战乱带到哪里,凉州人真的长得与汉人不一样嘛?”
凉王回还,皇帝下诏,凉国建立,中原自然便没了凉州人的踪影,似甄宓、甄尧这些年轻人成长在凉国封锁潼关的年月中,自是对凉国所知甚少。
“怎么可能,凉州人长得与咱们没什么不同,只是生在那个地方,文士本就少,土地贫瘠多战乱,人们争相习武罢……”甄尧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窗外洗菜的侍女笑道:“诶,你说家主这次会不会把小姐许给凉国人啊?”
小姐,许给凉国人?
在甄氏邬中能称上小姐的……只有甄宓了。
听到这句话,甄尧面色铁青地望向甄宓,而甄宓脸上也是如遭雷击般的神情。
那桩被洛阳大乱破坏掉的婚事随着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甄宓的眉眼在刹那间变得委屈至极,无助地看着小兄。
婚姻大事……永远是甄宓心中的痛处。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一章凉王驾到
<><>傍晚时分,冀州的晚霞极盛,越过甄氏邬两丈高的城郭,漫天红云好似火烧。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網站,趕緊來吧。>八一≧中≯≤.81z.om
坞堡大门洞开,家主甄严带着三弟甄尧领百余家仆远远地走出坞堡数里,迎接那个称霸西土的男人。
远处山坡上最先探出一员扛着大旗的骑兵,黑红色的大旗即便是在千步之外仍旧显眼无比,那骑卒将大旗插在地上歇了一下,翻身下马揭开水囊攥着神骏坐骑随风舒展开的一尺鬃毛仰头饮下几口水,这才抬起手掌罩在眉间向坞堡这边张望开来,看到坞外不远立着密密麻麻一片人,知道自己没走错路,这才翻身上马一把扛上大旗握着缰绳放马奔驰过来。
这年头兵荒马乱,谁家男丁出门哪怕就是个平民黔腰上都得别把短刀走的才安心。但这扛着大旗的骑卒奔驰近了才叫甄氏族人啧啧称奇,这年轻汉子明显是久经战阵的角色,扛着一面战旗给人带来的气势便似身后有千军万马冲锋一般,更何况这旗子在马背上奔驰起来兜风便极为沉重,若非膂力过人者也无法扛旗纵马。但就这么一个膂力过人的年轻后生却仅仅穿着一身单衣短打,身不披挂头不着兜,只是将长随意扎在脑后,腰上也没佩刀,就别着袋水囊便一路纵马狂奔了过来。
临近了,大宛骏马嘶风的声音叫喜好骏马的甄氏男人无比羡慕。若非这骑卒扛着一面象征凉国的旗子,如此招摇赶路只怕要被人眼红将这骏马夺走。如今好马千金难求,各路诸侯都需要宝马来赏赐麾下能征善战的猛将,战马始终供不应求,更别说这匹肩高八尺的骏马一看便是纯种汗血马,并非大汉境内军马场那些混种的战马。
甄严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这么一匹大宛宝马若能卖给他,作价五百金也值了!
这年轻骑卒方才在山坡上饮水歇息的模样被甄氏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好笑,甚至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待到一骑奔至近前才觉得杀气凛然,这一骑直奔到最前头甄严面前不足五步的距离方才猛然勒马,马蹄带起的扬尘甚至席卷到藏在甄严身后扮作侍女的甄宓衣衫上。
甄宓心道,这人好生霸道!
“嘭!”地一声,战旗坠地,碗口粗的旗杆直直地怼在地上,那骑卒并不下马,而是冷着一张脸轻视地扫了众人一眼,昂问道:“甄严何在?”
老子不就在你脸前站着呢?
咳嗽了一声,甄严这才后退了两步。..om言情首发方才骏马一路奔驰而来,甄严死抵着不愿后退露怯,此时却才现八尺的马身完全遮住了骑手的视线,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骑手的脸,骑手自然也看不到他。甄严这才拱手说道:“甄某在此,尊驾何人?”
那骑手攥着旗杆,见到甄严就是方才顶着他一步步退的中年人,这才点头笑了笑,登时心中敌意散尽。方才他是觉得甄氏冀州大族,可能不会家主亲自出来迎接,因此才带着敌意。不过眼下见到甄严亲自出来迎接凉王殿下,自然觉得十分高兴,翻身下马拱手说道:“见过甄家主,在下凉王覆甲军校尉万宁。”
还是个校尉呢!甄氏族人这才对面前青年的傲气表以了解,方才还以为是个普通骑卒,如此年轻便做到凉国的两千石校尉,在众人眼中万宁有他傲气的资本。若他们知道凉王覆甲军对凉国而言的意义,便会对万宁这个校尉职位更加艳慕了。
若是正常来看,万宁是绝无可能以如此年纪官至校尉的,不过作为凉国大将阎行好似亲儿一般对待的外甥,这一点都不奇怪。
“凉王遣万校尉前来,可是有要事示下?”这校尉怎么不披甲不带刀的,甄严尽管有些狐疑仍旧恭敬地问道:“邬中已备下酒宴,凉王带多少亲随前来?”
解下铠甲的万宁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然刚才他的灰鬃怎么会跑那么快呢,平日里都扛着两百多斤的具装奔来跑去,如今一下子卸去身上重担,坐骑自然跑着撒欢儿。听到甄严问,伸手抓了抓头万宁说道:“本来殿下为示对甄氏的尊敬不打算带兵马的,但拗不过将军们一再规劝,所以会有五百亲随一同前来,家主不必感到忧虑,便将其中四百人安排在坞堡外即可不必为难,殿下的亲随都是吃够了苦头的好汉子……这是主公的原话,派我来转告甄家主。”
“五百兵马?不多不多,坞中安置的下,没事的。”听到马越只带五百兵马前来,甄严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凉国此次入冀作战兵马众多,他生怕马越是个好大喜功的角色张嘴带来大几千兵马到时候他还真没地方安置,若只是五百人就好说多了,邬中的酒菜经过十余日在各地乡里采买倒也够用上几日,当下说道:“凉王温和出乎在下预料,那万校尉是在这里同迎凉王还是先入坞歇息片刻?”
“不碍事,甄家主见过凉**队吗?”万宁将缰绳丢给后面甄氏的亲随,与甄严立在一起说道:“凉王特命万某卸去甲胄前来传信,因凉王亲随皆为凉国精锐,必须顶盔带甲,因而命我转告家主提前跟邬中百姓说一声,不要等兵马来了吓到贵府人丁。”
万宁这话说的甄严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凉王太过细心,他本以为马越初至或许会给他来个下马威,不过看这情形马越是有些太轻视自己了,冀州人哪有没见过骑兵的,便是见到公孙将军的白马义从都不会意外,吓到百姓又是怎么说的?当下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万校尉放心,不会吓到甄氏人丁,请放心。”
难道以为你凉国兵马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无所谓了,估计他们也快来了。”万宁耸了耸肩,半跪在地上手掌按在土地上抬头说道:“他们来了!”
甄氏众人见万宁这个动作便知道兵马来了不由得暗自称奇,都挺直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远方的山坡等待凉国兵马至此,等了数息却不见丝毫动静,皆纳闷不已,甄严更是将疑惑的目光望向万宁,却见万宁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看着远方,便想要再度问。
只是,甄严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先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接着听到山坡那边传来由小渐大宛若轰鸣般的马蹄声。
这是五百兵马所能出的动静吗?
当同样的大旗在千步之外山坡上再度出现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终于明白万宁口中‘凉国兵马会吓到百姓’是什么意思。那些兵马根本没有能看出是人的模样,宛若一群九泉之下冲出来的恶鬼,全身覆盖在黑红色甲胄之中的骑士与魔兽般塞入铁皮中的坐骑卷着一道道土龙奔驰而来,全身覆盖在玄赤甲胄中的骑兵好似一个个魔鬼,迎风飘扬的赤黑大纛摄人心魄。
怎么会有人愿意同这样的军队作战!
千步距离,在那些搭载着数百斤重量的凉国骏马足下却不过数息之间便转瞬及至,如果说远观凉王亲卫是洪荒猛兽,近看这些杀气冠绝当世的骑兵便更令人心惊。
陇地盛产大漆,因此凉国无论是兵器还是战甲,皆由大漆上色封存,在武库中以防虫蛀。这样一来凉国兵甲便皆为玄色,凉王御驾不过五百骑左右护卫,骑士纷纷纵马狂奔尽显西土北地男儿之豪迈,奔驰之间人马全身上下二百斤的具装与兵甲便一览无余。每一名骑士都手持玄色丈五长干铁矛,腰胯两柄四尺马刀与一柄二尺半短刀,三柄刀的刀鞘紧紧地被皮质腰带束在腰间。非但腰带,骑士全身的铁甲皆由皮质腰带与刷过大漆的麻线紧实地连成一体。除了刀枪,每一名骑兵高高的马鞍后扎着包裹,放置棉被与用具,背后则背负着一张短弩,右腰便是一囊弩矢。在这些骑兵之间,还有过半数的马臀囊中带着骑弓箭矢……甄严快用目光扫过骑士的装备,单凭这些具装,这五百骑若对上同等数量的白马义从,恐怕公孙将军会吃大亏。
而这些骑兵本身也不负万宁口中天下之精锐,便是在纵马狂奔之中,如甄严这般不知兵事的人都能看出,这些骑士行进之间看似凌乱,实际上则使用了一种他看不懂的冲锋阵型。尽管骑手不停地张臂纵马变换位置,但五百骑形成的大阵始终没有变化,最可怕的五百骑除了中心守护着凉王御驾的几十名骑兵之外所有人在不同的时间都没在同一个位置,但整个大阵却始终维持着同样的模样,攻防兼备。
甄严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们不是迎接凉王的御驾,而是对阵的敌人,恐怕在这个距离一个千人阵型已经被抛射的弩矢杀穿了。
风驰电掣之间,那些骑兵便将大阵稳稳地停驻在甄氏众人面前,就像一匹奔驰的骏马突然停住一般,鸦雀无声。甄氏众人真的被吓到了,谁都说出话来,而凉国骑兵则是令行禁止,谁都不出声,一时间平原之上只能听见骏马粗重的响鼻。
突然,一声铁鞋碰地甲片碰撞的声音,越过重重骑士,甄严看到凉王御驾上跨步走出一个穿戴着华贵轻甲的男人一把扯下背后镶着虎皮的披风,那虎头正扣在男人的左肩膀上,精密的甲扣一下拉开,披风兜风被一把掷于战车之上,便见那不怒自威的男人迈着沉稳的大步走来,路途间的桀骜骑兵一个个揭开恶鬼面甲拳锤胸甲纷纷行礼,劈风斩浪般地让出一条通路直走到手足无措的甄严面前。
马越摆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道:“甄兄,请吧!”**
...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二章匹夫无罪
这场无极甄氏邬中的宴会如果说给马越带来了什么感受的话,最大的感受便是岁月无情。
甄严坐在对面向他频频敬酒,还有他旁边那个始终板着脸的甄三公子……黄巾时期这座坞堡的主事人还是甄逸,那时候甄逸正是而立之年,那时候马越堪堪弱冠,为长水校尉在冀州战场上初现峥嵘,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因此他常常将自己与那些老辈人放在一起。而现在却是个尴尬的年纪,对小辈人他仍旧可以折节下士的兄弟相称,他是个辈分儿扰乱者。
“在下幼时总听人提起马长水的名号,后来您成了大汉四百年唯一的战功封王的诸侯,更令在下倾心,今日一见方知何为英雄……阿尧,请向凉王祝酒!”甄严不停地用眼神给兄弟打着眼色,生怕自己这个弟弟不更事地不敬触怒了凉王,他也不知老三今日是犯了哪门子癔症,居然像办丧一般始终板着脸面,令人心烦。
甄尧好像在走神一般,闻言猛地抬头问道:“兄长你说什么?”
“祝酒!凉王远道而来,你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听到兄长这么说,甄尧僵硬地笑了一下,拱手说道:“请凉王殿下恕罪,在下今日不胜酒力,倒不如您择选一名锐士为伴,在下愿取剑而为殿下舞!”
马越看着甄尧,笑了。
说实在的马越太清楚甄尧这年轻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了,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甄氏老三不太喜欢自己。马越年轻时不也总是这样吗,对所谓的‘大人物’天生便带着一股子敌意,根本不会什么阿谀奉承。但要说起来,比起长袖善舞的甄严,他倒还真更喜欢年轻气盛的甄尧,比起这个弟弟,当哥哥的太过持重老成,反倒没了锐气。
归根结底,这种感觉大概就像年轻时董卓对马越的感觉一般,这小子性情与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
“甄尧,中山甄氏三公子,少年尝游洛京,于太学为诸生。”马越笑道:“听说你射科为甲,想来剑术也不会差。不如这样,你与万宁年岁相仿,便与他共舞,如何?”
马越没有丝毫的恶意,他也不愿上门做这恶客,即便甄尧不是很喜欢自己但他也并不在意。说实在的,他有许多种方式来伤害甄尧,甚至不需做什么事情,只是简简单单地称上一句‘贤侄’,便已经足够贬义。但他不愿那样,尽管知道甄尧打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但他还是笑着应承,随后点出万宁与甄尧舞剑。
万宁在一旁取过布条将拢袖系上,脸上带着笑意自亲随手中接过汉剑,便绕过几案走到大厅中间。甄严生怕三弟在剑舞中有什么闪失,连忙起身拦住仗剑而走的甄尧,转身对着马越一个劲儿的拱手作揖,陪着笑脸说道:“殿下,剑舞就不必了吧,刀剑无眼难免会伤了和气啊。”
“甄兄不必担忧,不过是舞剑又不是斗剑,不会伤了谁的。”马越举起酒樽对众将笑着,朗声说道:“赌酒舞剑,是人生快事啊!”
坐在马越身旁的马超甘宁闻言大笑,对面的甄氏族人则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这也没办法,对于马越这边的凉地男儿而言,刀口舔血是生活的常态,每一次号角声响起便意味着鬼门关前又要走一遭,斗剑舞剑?那东西太过儿戏啦!但甄氏族人眼中的世界则并非如此,长年累月在甄氏的庇护之下他们生活祥和,最大的矛盾不过是东家长李家短的街坊小事。生死之事在他们看来只在于茶余饭后的交谈里才能偶尔想起并不遥远的战火。
这些武士,是这个时代的冒险者,将头颅系于腰间去争那称霸天下的荣耀。
伴着剑盾交击,万宁与甄尧在厅中舞剑,甄严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万宁的身法,生怕他一个不慎伤了小弟。不过所幸,万宁尽管性情狠厉,但那只是对待敌人,对于甄氏这样今后凉国在冀州的代言人却不会如此。马越则放下了酒樽,唤过甄氏从人叫他们取来几个酒碗,还一边笑着对甄严解释道:“我年轻时在凉州,那时兄长都已经是应征打仗的年纪了,我却连战马都不会骑。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年轻人总不能活在兄长庇护之下啊,若非大汉与鲜卑的战事失利,或许没有今日的凉国。”
甘宁不知马越所讲的是何事,马超却略知一二,听来也是无尽的唏嘘。那一年汉军北上与鲜卑作战,家里没了顶梁柱,小叔去彰山砍柴被大狼咬的半死,领着乡中恶少年三十骑出并州……尔来二十余年,从一介微末之身厮杀至今,立下浩大凉国,不世之勋。
清洌的酒液倾灌在酒碗里,马越根本不在意二人的剑舞,甚至连眼神都没转过去一下,只是对邻座几案旁的甄严正色说道:“前些日子来的是马某的舅哥,听说他与甄兄的洽谈不算愉快,不过终归是为了凉国与马某,你也知道,在外作战粮草辎重总是个大问题。”
“无论如何,甄兄的仗义疏财,都为马某解了与公孙将军作战的后顾之忧,这一碗酒,便敬与甄兄,愿我两家世代友好,愿冀州大捷,教甄兄真正成为中山之主,请饮!”
“多谢凉王!”甄严对马越的祝酒有些受宠若惊,他从未想过马越竟是个如此容易相处之人,若早知道这样他还需要考虑什么,早就挟裹着全族投至麾下啦!连忙双手端着酒樽正色说道:“凉王言重了,能帮到凉王是甄氏之福,些许粮草算不上什么。实不相瞒,说来怕您见笑,这些年大旱不断,甄氏每年在中山各地施粥放粮耗去粮草钱秣也就这些了。”
“乱世金银贵,甄兄能有如此见地与胸怀,将粮食救济百姓,真是中山之福。”若说先前对甄严的看法不过是一介属下,现在马越竟有些尊重在心了,这世道人们自保尚不得其法,甄严能保下全族之余接济中山百姓,一样是大善。
“说来惭愧,甄某没这胸怀与见地,早些年无非是应老夫人之命,乱世到来之际收拢了大批钱粮,人们纷纷寻求保命,便将粮食换了金银,以此起家。”甄严摇着头说道:“多亏了小妹,劝住老夫人,也劝住了甄某,乱世求宝,是为下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说要将金银粮食接济百姓。正因如此,前番公孙将军攻打中山时,各地受过甄氏恩惠的百姓纷纷赶至无极共同守城,这才保全了宗族。”
小妹小妹,不就是甄姬吗?
这些日子马越听了太多这个名字,此时心里却只有敬佩与赞叹,一面端着酒碗让身后侍立的军士倒酒,一面对甄严点头说道:“奇女子,这是男儿尚且没有的胸怀啊,甄兄有妹如此,好福气。”
就在马越和甄严在此谈天说地之时,他们口中的奇女子甄宓正扮作侍女立在甄严身后,暗自观察着马越。
世间女子哪个不心许豪杰,哪个不爱慕英才?在屋里听到外面下人议论兄长可能会将自己许给马越,尽管马越年纪已经快到不惑,甄宓却还是想亲自看看,这个叫人们听到便会觉得害怕的名字,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甄宓见过的男人不多,在声望上能与马越比肩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但她见过袁绍。当年袁甄两家定亲,她见过袁绍与袁二公子的模样,那是一对远远一眼便能深深记在脑海中的父子。宛若天神的面孔与逼人的贵气使人令人难以忘怀,言谈举止中渗入骨子里的礼仪令人在十年之后还能深深忆起。
单凭这一点,马越比不上他们,这个出身凉地的男人即便如今地位仅在皇帝之下,却依然透露出少许的草莽颜色。豪爽、大方,不拘小节。这是与袁氏父子截然不同的感觉,眉宇间的杀伐气概坐的接近了都有些令人心惊,只需看上一眼,甄宓便想起一个词……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仿佛看见马越脚下踩踏着尸山骨海。
就在这时,厅外小步跑来一名凉国军卒,抬眼看到马越正与主人交谈甚欢不敢打扰,走到马超身旁俯首小声耳语几句,马超起身告罪走出大厅,不多时手里攥着一卷竹简走到马越身旁说道:“叔父,益州战报。”
“喔?”马越取过竹简在面前打开,没有避讳甄严等人。凉国的战报很有意思,无论马越走到哪里,战报就必须送到哪里,无论凉王是在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亲手接到战报。尽管长途跋涉的战报没有一点时效性,但仍旧需要最高首领明确了解各地战情,以为下一步战略部署清除隐患。“不要让报信者离开,先让我看看。”
打开竹简,汉水失利。董卓的战船在初下汉水便被孙氏的船队所阻,一番激战各有损失,但因情报失误凉国没人知道孙氏已经收降了海贼薛州,其麾下的水鬼凿沉了董卓十余条大船,伤亡近千。
“仲兄应当会使兵马下船,撤入汉水东岸以图轻袭江东军陆上大营,我们水军较弱,不要与其硬拼,在地上没人是我们的对手。”马越沉吟片刻,对马超说道:“传令关云长,整顿士卒准备南下,取公孙将军之首……对了,让报信的兄弟吃顿饱饭再上路。”
说罢,马越将竹简递给马超,这才回过头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对甄严笑道:“甄兄,咱们也该谈谈正事了,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甄兄能给我什么帮助,我又能为甄兄做些什么呢?”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三章道听途说
董卓与马越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在战船被凿沉的当晚,亲率万骑自汉水东岸下船,同时部下迷军使十余艘装着石炮的战船搭载少数敢死军士前往敌军水寨以坚石轰击敌军——自己则将万军分出五部铁骑,抄掠江东军沿线军寨,连破七寨杀敌数千。
董老二的狠劲,便是如此。
江东军的战船快而轻,搭载众多军士以精良的弓矢射击敌军。而凉国的战船慢而重,搭在强投石,沉重而可怕,但凉士即便是水军,也未必有很强的水性。这就造成了水面上的战斗他们或许能赢,水下的战斗却几乎是必输了。
孙坚失算了,他没想到董卓竟会在战失利的当晚便展开奇袭,这是他的第二次失误。第一次,便是没料到马越会重新启用董卓。
益州的战事不断,冀州的酒宴也还在继续。
马越没想到,他本想让甄严说些没营养的两家世代友好,以此来早些结束这场宴会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数日不断的奔行与袭击。随着汉水失利的战报,让马越愈觉得与公孙瓒的决战之日要开始了。
只要打掉公孙瓒,才能南下援助刘备收拾那个耀武扬威的孙家小辈!
欺负刘玄德,算什么本事?
有种来寻我马越的晦气啊!
却不想,甄严就在这么个情景中突兀地说出,想与马越联姻,将小妹许给他做小妻……马越脑袋都懵了。
虽然说,害得甄宓至今都嫁不出去确实有马某的责任,但是……马越摆手说道:“甄兄,绝非马越不愿,只是马某之年岁已将至四旬,令妹正当年华,何况又是侍妾,这对令妹亦有不公……”
却不料,一说到联姻的事情,甄严竟展现出沙场猛将的穷追猛打之色,探手说道:“臣曾听闻殿下至今只有正妻蔡夫人,从未纳妾,可有此事?”
“这是不错。”马越正色说道:“如马某这般早已将九尺之躯许与大汉,即便是对琰儿也心中多有愧疚,天下不靖而四方征伐,戎马倥偬哪里顾得上儿女私情?连陪伴都难又哪里谈得上为人丈夫!”
马越当然心中有愧,天下不平何以家为的话说起容易,但真做起来哪里有那么容易?常年征战在外,马越虽然从不将安定天下的志向说出口,但眼见天下残破道边白骨又哪里会心如止水,尽管时间已过二十年,但男儿轻生死,重信诺的本心他从未改过。
十五年前嘉德殿上对先帝的一跪他也从未忘过,若不是这些,他拿什么来支撑走过这些年的风雨飘零?
其实小皇帝想的不错,以为他马越要图谋这汉室江山。他当然图谋的是汉室江山!他便是要以这九尺之躯去匡正天下,就如同他一直在做的事情一般,谁起叛军,他便要讨谁个身死族灭!
可是再娶妻纳妾?他想都没想过这些事情。
这些年,他亏欠蔡琰的已经太多太多。
这一刻的马越,在甄宓眼中胜过了袁绍太多太多!这时代的浪漫与后世有许多差异,但从来不曾脱离那男欢女爱,如那西楚霸王别虞姬是浪漫;卓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亦是浪漫;就连那江东周郎又哪里不是将女儿家午夜梦回的一切幻想都实现的浪漫?
再遇见马越之前,甄宓也不止一次地偷偷想过,将来会让她遇见一个好似江左美丈夫的美周郎。年纪轻轻才貌无双,可兴兵逆击不靖,亦能羽扇纶巾战阵在胸。
但这世间最大的浪漫,却敌不过马越一句简简单单的‘九尺之躯已许国,以家何为?’
能说出这种话,才是世间大丈夫!
“你说这些谁知真假?”甄宓一颗心在胸口似小鹿乱撞,却鼓起勇气红着脸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怕了我家小姐那克夫的传言!”
甄宓话一说出口,甄严转过头便要喝骂,“我与殿下相谈,哪里有你这侍……咦?”
甄严一转过头看到竟然是小妹甄宓,顿时瞪大了眼睛,同时小心地看了马越一眼,生怕这凉王殿下怪罪下来。
“甄兄,想不到你家不禁令妹是奇女子,就连侍女也敢跟我说话,哈哈。”马越倒没什么见怪的,他本就是随便之人从不拘泥于道德礼法,尽管对话之人是个侍女……嗯,马越忍不住仔细地看了两眼,清水芙蓉般的面容,满是灵气的大眼睛一双眸子便像一谭幽水,吹弹可破的肌肤带着羞意涨得通红,气得撅起的樱桃小口却好似马越得罪了她一般,脸颊都鼓起来啦。
嗯,还是个十分好看的侍女。
马越看着惶恐的甄严与停下的剑舞,就连甄尧那般天不怕地不怕不给马越好脸色看的傲气青年都好像怕马越怪罪这个侍女,马越尤是笑道:“无妨,这天下谁都有说话的权力,大家都不要担心。”
随后,马越才对着那侍女正色说道:“我回绝你家主人并非是因为怕了那坊间转眼,你也说了那是传言。既是传言便多半不属实……更何况,你家小姐并非是克夫,而是因为那袁氏目无法度在洛阳挑起各地兵马的混战,不过是为了阻挡我马某人入主洛阳罢了。就连马某的侄儿也役于此,袁氏自然不会存活于世,若说怪,那袁氏孤魂也只能怪到我的头上,哪里会怨你家小姐?”
“若说传言,只怕在马某人身上的传言最多了,来,兴霸来举例几条以供诸君笑料。”马越说着不再看那侍女,转头与甘宁碰了下酒碗。甘宁提到这便笑道:“关于殿下的传言嘛,恐怕甘某都用不着去数,就说这殿下喜好树敌,在天下间树敌无数导致除了平民百姓没有多少士人投奔,可甘某在殿下麾下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到几个敌人呢?”
“树敌无数这个,不算传言,不算传言。”马越讪笑着对甄严说道:“你现在看不到我的敌人,是因为他们都不在人世了。但说真的,若因袁氏覆灭是由令妹克至,那岂不是说马某人专克达官贵人吗?”
“责任与伤害是不同的,这也是马某拒绝甄兄联姻提议的原因。”马越对那甄严身后的小侍女说道:“马某爱惜极了士卒,对这些因马某一人之欲而出生地入死境的好儿郎通常凉国内所能给他们的应有尽有,即便是触犯兵法,也很少会惩罚至死,便是败军之将都没有关系,逃回来再来打过便是了。我从不会轻易处死自己的将士,但又一条触犯了便会死,没有任何余地。那便是奸淫妇女与伤害手无寸铁之人,这是伤害。”
“但为人难免会遇到喜欢的姑娘,这事情谁都无法避免,因此我凉中提倡的便是娶人回家做妻子,我也曾为心腹爱将抢回女子为妻。在我看来这些或许不对,但这是一种责任。”马越耸了耸肩,摊手说道:“责任不是伤害,责任是陪伴,是庇护……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我麾下将士更能给人庇护。”
马越站起身来,踱步在大厅中对众人朗声说道:“在尔等见到马某之前,几分道听途说,几分猜想臆测,便生出了对马某这个人的喜好厌恶。但你们所想的人,与此时此刻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吗?我想多半是不一样的。既然是听说,那便多半是真的,也有多半是假的,在真假之中是一个人在特殊时期做出的必然的选择。就像你们听多了马某杀人,便觉得马某是个喜好滥杀无辜的人,好似一个屠夫。我也知道,因为诛灭袁氏一族使马某在甄氏一族中多有偏见,这我都理解。”
说着,马越捡起甄尧方才看见甄宓掉下的汉剑递回给他,摇着头对众人说道:“但还有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袁氏当年驱使他人挑起五军在洛阳城中乱战,死去的士卒谁为他们哀悼?时过境迁人们仍旧会因为我下令诛灭袁氏而怪罪我,可还有人记得他们吗?我记得!”
“我的侄儿役于乱战的阵中,被袁氏故将以强躲在暗处偷袭。那一战我凉州失去了一名能征善战的将领,倒在不值一提的酒肆当中……下令时我也曾有过犹豫,是否应当滥用强权去杀戮他人,但我必须做,因为那些含冤而死的将士需要有人为他们出头,而这个人又舍我其谁?”马越的脸上带着痛苦,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兄长的嚎啕大哭使他永远记在脑海不能忘怀,曾经与马玩齐名的候选死在一柄短刀之下令人唏嘘。“有些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所以马某比起无端的传言更相信的眼见为实,因此甄兄,我必须拒绝你。因为恐怕你从未问过令妹,嫁与马某这样一个年近四旬又双手沾满鲜血的武夫是否愿意。”
“我愿意!”
马越的话音刚落,正是厅中之人都沉浸在马越所诉说的话语中思考时,便见到甄严身后那个美艳的侍女涨红着脸说道:“我愿意!”
“你说什么?”马越愣了一下,谁问你了啊?
“我说我愿意!”甄宓看着马越,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想跟这个男人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甄严说道:“兄长,我愿意!”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四章进攻邺城
在大汉,马越还从未见过如此爱憎分明的女子。
除了满眼的赞叹之外,整个大厅都愣住了,甄严抬手说不出话来,只是问道:“小妹,小妹你……”
甄尧方才接过了马越递给他的剑,这一刻却又再度掉了下来,尽管内心对马越仍旧多有芥蒂,但不得不说……眼见为实,马越讲的好有道理。
马越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一身小侍女打扮的甄宓出神,倒是萁坐在地端着酒碗的甘宁最先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与抿袖拭口的动作一气呵成,随后站起身来拍手大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有甘宁这混世魔王一带头,随后的马超等人纷纷击掌,凉州兵将更是皆欢呼雀跃,那模样儿,一个个的恨不得掏出自己随身装戴的金银玉石成了那六仪之礼。
甄宓方才脱口而出的我愿意,在此时此刻却觉得脸上发烧,心中暗自羞道,这话岂是女儿家能说出口的?
头脑一冷静细思简直可怕,平日里连行走街巷艺杂耍的都不愿出门看上一眼,生怕有悖女德,方才却明目张胆地说出那样的话,她到底是怎么了?
想至如此,甄宓竟是低着头说不出话了。
马越轻轻笑了,就像他说的,身已许国。这世上除了战争与治政两件事之外,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烦心的,也没什么能让他细细思量。又是如此光景,女儿家都大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他堂堂九尺男儿,常自拟那天下男人舍我其谁,又怎会甘于人后?
当即端起酒碗遥敬甄严,碗中酒液一饮而尽,朗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待冀州平定,到时马某自会请先生备下仪书六礼,迎娶令妹过门。”
“这段时间,也好让甄小姐好好思虑,是否真要将一身托付于某。”马越脸上挂着笑容,挥手之间凉国兵将无论是正在饮酒还是吃食纷纷起身,登时引得厅中一片金铁之音。拱了拱手,马越对甄严说道:“既然如此,甄兄,马某这便告辞了,此后中山当驻入凉国兵马,便由甄兄见过的裴秀领军,还望甄兄与其相互配合,共御公孙将军的兵马与长城之北。”
一番寒暄,马越带着凉国兵将趁着黑夜离开甄氏邬,踏上了南下的路。
既然孙坚已经出马江东,那马越的战略部署也必须要改变了,刘备便成了重中之重,无论情势有多么艰难都必须让缺兵短将的刘玄德守住孙策的攻势。所谓攻守易势,孙坚多半想要由三辅切断马越凉州与冀州并州的通道,马越又何尝不想呢?
凉国兵马南渡大江,夺下长沙,以截断益州与江东的要道,不一样似打蛇七寸,伤其根本吗?
要想触摸到孙坚的兵势,就必须率先拿下公孙瓒。本来马越打算以柔和的方式兵马分驻各地,慢慢蚕食公孙瓒的土地与兵马,使其断粮断钱,无兵可募。但面对孙坚如火如荼的攻势,已经让他丧失了这场战役的主动权。
尽管孙坚兵指益荆,但天下的明眼人谁都明白孙坚意在凉国。
这也是掌控土地过大的缺点,道路并非直来直往,绵延不绝的山脉与湖泊河流阻断着交通,各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也不尽相同,不同的气候、地势、人环境,便必须部署下迥然不同的战略方针。
公孙瓒啊,公孙瓒!
冀州的六万兵马几乎在最快时间做好了一切战略部署,纷纷向着预计的方位移动。自赵郡邯郸起,临漳、长乐三城程武凉国兵马的重点打击目标。马越要将邺城围成一座真正的孤城,截断其一切援军的可能,直取公孙瓒。
冀州的形势不是一天就能平定的,但公孙瓒却可以在几日之内死于非命。
公孙瓒,考验心理素质的时候到了!
兵马集结,旌旗招展,行军在冀州平原的凉熙熙攘攘,更有甚者已经走的踉踉跄跄……没人能经受得住长途行军,日行二百里的程度足矣令最坚毅的男儿腿软,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一部分身披铠甲的重型步卒。
这是马越亲自督帅的六千兵马的状态,根本不堪一战。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兵马急行军还能作战,若没有良好的休息,只需要一个伏击便能将这六千人马杀溃。但没有人会来伏击他,因为这是他带去中山国的六千兵马,位于凉国六万大军中最北端,再往北就只有留驻在塞北长城由裴徽与万宁督帅的一万兵马了。
在他前方的东南方向,马超亲率六千重骑开道,西北方向则是阎行麾下的七千轻骑佐道,更何况前方还有独眼将军王双统御的万余马步,扫平前方的一切障碍。
因为甄严的关系,马越并未直接在中山国内驻军,而是任由中山国聚兵自守。
甄氏既然有影响力,不用白不用。
“阿武,曹孟德与公孙瓒的战斗如何,看上去很激烈的样子?”临近邺城,兵马途径的地方数处战场,渗入土地的血迹都早已干涸,留下一片片暗红色的土色。尽管战场都被打扫过,但还是能够看出,这里曾经遭逢大战。
程武拱手,查阅随身书简抬头说道:“七日前,曹操的先锋将军乐进与进击伯瞻将军的公孙越在此地会战,双方互有胜败,后朝廷援军至此,公孙度陷入包抄,败北逃入邺城。”
“也就是说……”马越陷入思索,转而问道:“公孙瓒如今可还有兵马在外?”
程武想了想,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一旦说错便是扰乱军心。思虑再三,程武抬首说道:“公孙将军麾下左膀右臂,单经、公孙越,公孙越虽然被击败逃出邺城,但单经始终都没有露面……属下担心公孙瓒还有其他目的。”
“他当然会有,难道北方称雄的霸主就这点儿本事吗?”马越无所谓地摆着手,皱着眉头说道:“无论他有什么盘算,让我们告诉他,据守邺城只有死路一条!”
凉国的大军,南下了。
得力干将在邺城之外筑起营寨,探马放出百里之遥检查魏郡土地上的每一点风吹草动,而公孙瓒也没有闲着,派遣公孙越驻扎在邺城以西的山脉之下搭筑营地,打算一步步地挽回自己的劣势。
但是,天不遂人愿。
公孙越的部队在搭筑营寨时遭到了凉国独眼将军王双的伏击。
王双,马越与袁术最后的那场战争中单骑挺旗而出,身遭重创,甚至付出了一只眼睛,但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作为马越的得力干将之一委以重任。
公孙越的营地搭建大半,却在营中听到了斥候小队的尸首在深林中被发现的消息,当即传令部下整顿兵马据守城寨,以步卒陈列营寨之中,设下拒马埋置陷阱,以强攻劲位于阵前,只等凉国兵将送上门来。
经过上一次的作战失利,公孙越此次出邺城多了几分把握,依照其凉国兵马多炮车等平原野战利器,择选营寨便位于高山之上,四周地势高低不平,尝于山林之间埋伏弓手,以求最大程度上削弱凉国铁骑与战车的威力。
冀州兵马太需要一场大胜了,中山易旗,魏郡数座城池被凉国兵马轻易进驻,眼下公孙瓒所剩下的兵马除了驻扎在邺城的三万之外便只有外面单经所统帅的万余马步,再无可战之力了。更何况中山易主便意味着长城以北的六万兵马不能及时回援,公孙瓒只有两条可走的路了。
要么投降,要么北上。
但幽州刘和、冀州马越、中原曹操,他们哪里像是想要给公孙瓒留下性命的模样?统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每每想到如此,公孙越便恨不得放出兵马与马越拼了。
左右都是难逃一死,倒还不如壮烈地牺牲,好过邺城被攻破,穿着常服下马受缚。
就在公孙越的兵马列好阵型之时,山间猛然传出旗鼓之音,隐蔽在山峰之上的碎石炮呼啸而出,飞射的碎石砸在冀州军阵地上,脑袋大小的石块砸得满地都是,却没有多少石头能够命中的,大多数都砸在营寨木制的木栅之上,一块石头便能砸碎一道木栅,威力当真令人畏惧。
不幸的冀州军士被飞射的羊石头砸中,便是身首异处抢地的结果。
公孙越隐蔽在木栅之后小心地抬起头望着远处高山随后便是面若死灰地摇头。他看到数十丈高的山峰之上飞射出碎石,使得本来只有百步射程的投石机飞射数百步,尽管没了精度,竟整个覆盖住自己的大营。
只怕,在自己搭筑营寨时,凉国兵马已然将营地围了起来,竟将那投石机安置在那么高的山峰之上,无怪乎公孙越面若死灰。
碎石砸过之后,就该兵马冲击了?
但是公孙越想错了,独眼将军王双正立在山峰之上俯视着整座营地,身边的步卒一遍又一遍地将羊石头安装在碎石炮上毫不间断地轰击公孙越的营地。
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在这里与敌人作战太过吃亏,部下哪怕死了一个也是可惜。何况他的使命并不是全歼这伙敌军,只是牵制住他们罢了。
因为……凉国对邺城的攻击已经开始了!
非常抱歉朋友们,刚刚从重庆回来,昨天和伙伴聚会喝了太多的酒,今天下午才刚刚清醒过来。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五章造化弄人
公孙瓒忍不住了,在凉国兵马的步步紧逼之下,接连丧失地盘反而无力还击,只能躲在邺城高墙之下……公孙瓒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派出使者,他要在邺城之下与马越亲自会面。
马越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因为江东孙策向荆州出兵,致使曹孟德的朝廷兵马过早地撤出冀州的征战,全面挥师南下支援刘备,眼下的冀州只剩下马越、公孙瓒、刘和三家兵马相互争锋。尽管马越的兵势在冀南已经占据了邺城之外的所有城池,但公孙瓒在城池之中仍旧屯着三万兵马,粮草也不计其数,若强行攻城只怕六万兵马会折损过半。
而围城,显而易见,公孙瓒会比他所预料的还能坚持更久的时间。
当收到传信时,马越当即与公孙瓒定下邀约,在明日于阵前一叙。
说起来,他与公孙瓒自幽州一别,已有十余年未见了。
兵马摆出阵势,双方会面的位置便在凉国军阵以北、邺城以南的五里,远离了双方兵马的威胁范围,做下为对方的安全所保证。
次日,阴天大雨,马越穿着斗篷蓑衣带着两名亲随前往越好的地方会见公孙瓒。
远远地,便见一骑白马奔驰而来,泥泞的雨地中尽显马上骑手高深的技艺,更让马越眼前一亮的是,骑手只有一个人。公孙瓒一个人便来会见马越,这何尝不是对他人品的认可。
“伯圭兄,许久未见了。”待到公孙瓒勒马翻身,马越起身拱手,隔着重重地雨幕说道:“当年不曾想过,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况。”
公孙瓒看着马越倒没有笑,只是一甩缰绳迈着大步过来,看了马越半晌才说道:“君皓,你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样子。”
怎么会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在那些弹指一挥便从指尖溜走的岁月里,他们这些驰骋于乱世的男人哪个不是各有际遇,各种辛酸苦辣便要在这时间尝个便呢?莫说是不忘初心,单单经历了那些难以言明的事情,亲近与背叛,欲与利的交锋,情与义的交割之后,谁还能心如止水?
他以为他掌握了战争的一切主动权,但马越见到公孙瓒时,知道自己错了。尽管他在战略上压了公孙瓒手下无良才的优势,强取豪夺下公孙瓒下辖的大多数土地,可他在公孙瓒的脸上……见不到一点穷途末路。
他看过太多人兵至大败,有些疯狂,有些绝望,有些如释重负,他以为自己对穷途末路英雄迟暮这些事情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因此他深切地明白,公孙瓒这不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时隔十余年,公孙瓒如今仍旧还是那副模样,豪迈而偏激的英雄胆。
“伯圭兄,难道就不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吗?”马越笑了,说罢他觉得有些无趣,他们谁都不是坏人,但到头来却刀兵相向,还强装出这种亲近做些什么?旋即抬手说道:“伯圭兄,你看我的军阵,六万兵马一旦强攻城池便会多有损伤……”
马越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瓒抬手打断,指着马越身后的亲随说道:“取榻来。”
说罢,公孙瓒对马越说道:“今日便别说军政大事,那些东西某家不是很懂,能撑到现在也只是运气罢了,但某也是不会投降的,这块土地……是某的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因此,即便是君皓你,想取冀州,也要拿命来换!”
公孙瓒指着周围的土地,这是土地啊!是什么引各路诸侯近乎疯狂地相互攻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土地。
土地意味着财富,意味着人口,意味着强大。
人们需要土地,就像需要空气一般。
马越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运气好,先有程立后有贾诩倾囊相助,大的战略上从不用他去操心,因而每一步稳扎稳打立下凉国偌大家业。回首当年梁鹄便对他说过,他与公孙瓒是一样的人,只是公孙瓒少了些,运气。
“某家没有做错什么,那刘虞勾结外族不该死吗?若听进去某的谏言,什么乌丸鲜卑,如今早尽是汉家马场,难道想叫我大汉子民在塞外牧马错了吗?”公孙瓒咬着牙,那模样看上去绝非穷途末路,而是悲壮。“韩馥要杀某家,那便各凭本事,所以他死了,某还活着。朝廷也要杀某家,曹操出兵,刘和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说到底,包括你马君皓难道就不是觊觎冀州这块土地吗?某家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侍从搬来长榻,马越的华盖搭在其上遮住风雨,公孙瓒盘腿坐于其下,勾手再命侍从取些酒来。侍从无助地看看马越,见马越点头这才返身奔马取酒。
“难道就因为他们行无礼之事,也要套上个大义的名头,所以他们就是对的,某家便是叛贼?”公孙瓒笑了,这十余年自刘虞死后,公孙瓒似乎便在天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货色,再不是当年耀武扬威跃马辽东的白马将军,而是叛贼!可在那个节骨眼上,如果刘虞不死,便是公孙瓒要死……那个时候的公孙瓒是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不说那些了。”
公孙瓒摇头笑笑,这十余年的狼狈鼠窜,走到哪里便是人人喊打的模样,扛着压力从幽州打到冀州,不容易。
不多时,侍从将酒坛奉上,公孙瓒也不多言一掌拍开封盖,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随后将酒坛递给马越,神色中带着几分疲惫,问道:“这些年断断续续听到你的消息,过得累不累?”
多少年了,走在路上身后总是有些跟随,前路则总是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成了迈不过去的坎儿,哪怕声望广布天下,哪怕兵威震世,都未曾有人问过一句,这么拼搏你累不累。
在今天,却被敌对阵营的白马将军问了出来。马越内心顿感五味杂陈,猝然间觉得有几分心酸。
大雨还如瓢泼般地降下,华盖不是雨伞,仅仅是一种装饰,因而还是有不少雨滴落下来,身边环绕着无休止的凉意,烈酒入喉却叫人觉得心里暖。马越没有回答公孙瓒这个问题,只是同样地端着烈酒,仰头灌下两口,一舒心中郁结,这才与公孙瓒一同盘腿坐在湿漉漉的榻上,二人并肩看着远方重重军阵与瓢泼大雨,默不作声。
这个时代最残酷的事情便是,各为其主。这个为,不是为了,而是成为。他们都是各自的主人啊,身后有着成千上万张口指望着他们,期待着他们。谁能说这不是另外一种身不由己。
马越心里也曾有过冲动,告诉公孙瓒这仗咱们不打了,我退军。甚至是我跟你结盟,但这些话太过轻易,走到今日,他们都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戛然一身的人了,不能在信马由缰各自奔走。他们的一厢情愿,便意味着后面的千万人之心要为这一厢情愿付出代价。
所以他不说话。
二人就这样在沉默的大雨中传递着酒坛,一口一口喝着同一坛酒,生怕是自己一不小心便坏了这份宁静。
过了半晌,坛中酒液所剩无几,马越也是酒态正酣,公孙瓒突然指着前方大片土地说道:“就在那里吧,方圆十余里皆是平地,是邺城近畿难得的好去处。”
马越转过头,大概知道公孙瓒想说什么。
“明日我邺城三万兵马倾巢而出,将与公会战于此。”公孙瓒自马越怀中取过酒坛,最后喝了一口,将酒坛远远掷出,瓦坛摔碎的声音被淹没在大雨里。公孙瓒也走出华盖,任凭大雨将全身淋得通透,对马越大声喊道:“你我之间,尚缺一场生死。我们谁都没做错什么,那便战吧,让老天决定该谁胜,该谁败。若某家胜了,你便回你的凉国继续做你的凉王。若你胜了,邺城与某家一颗项上人头,便都归你。”
公孙瓒说罢,便去牵马,行至一半又再度返身走回到榻边拱手说道:“明日若是战死,妻儿便托付于你,某幼子名续,便劳你将他养大成人,莫要再让他趟着兵事的浑水,只求得一普通人家便可。”
说罢,公孙瓒翻身上马,在雨地的泥泞中疾驰而去,那一袭白衣白马,在马越眼中像极了十余年前上谷长城内督率着三十骑白马义从擎着铁矛驰骋左右的年轻身影。
世道艰难,谁又看得清后面的路,便是他马越,回首来时,也觉得造化弄人。
公孙瓒走后很久,马越一个人静坐雨中,望着远处太行大山隐于雨雾中的轮廓,想了很久。
天下间的诸侯,有几个开始便是目标明确,打着是争霸天下的主意要在这天下驰骋这一遭。大多数都是和自己一样,被生活推着走,他们的经历决定了性格,性格决定了命运,而命运,则决定了生死。
混乱的大时代下,谁又能不感到遗憾呢?
这就像公孙瓒给马越的感觉,如果说公孙瓒今天说的话有一句最能打动马越,那无疑就是他说,他没做错什么……但他败了。
走错一步,便落得被三面交攻,平心而乱,公孙瓒不差,也不错。但就是少了那么点儿运气。
当马越纵马奔回大营,一众武将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主公,公孙瓒那厮如何?”
马越轻轻摇了摇头,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摇头当中意味着什么。
“备战,明日于平原与公孙伯圭部堂堂之阵,分胜负,定生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六章邺城之战
雨还在下着,冀州的夏日总是如此,雷雨不知适可而止。
与往常的雨季一般,公孙瓒还是喜欢命属下在院中搭起雨棚,点起炉火温一壶劣酒,坐看雨景,就像在涿郡时一样。
雨滴渗入地下,带起清新的青草香气,教人禁不住回首往昔。
与这个时代许多同样出身贵族的庶出相同,生母地位卑贱,便决定了孩童时的记忆无法带给公孙瓒多少美好。四十年后,人们提到公孙瓒,没有人会提起当年的雨季里辽东大氏公孙迎来一个男丁。因为这个男丁连生在公孙氏祖宅中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偏门小户的婢女与府上老爷一夜风流的累赘。
多少年后,公孙瓒这个名字叫人耳熟能详,却往往让人一同想起的是涿郡的那生性仁厚的刘姓太守,他的忠诚得到了赏识,太守成为他的岳父,这是个鸟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之后的事情往往被人熟知,与刘玄德同师卢植,凭着作战勇猛与军事才能在北方立命立名。
那是多少次不可能胜利的战争,才成就了如今的公孙瓒。
转眼,斯人不在,只有钢刀作伴,旌旗相随,生命中最大的意义成了攻城略地,看不见年轻时的声色犬马。
想来,真是教人难过。
伴着沉着的脚步声,在邺城西山败下一阵的公孙越冒雨走来,在兄长面前恭敬地拱手道:“兄长,兵马已经整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城。”
公孙越的脸上带着些许悲戚,尽数隐没在男人该有的坚毅当中。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一场难以打胜的战役,就像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那些艰难战阵一样,赢面少之又少。
“弟兄们的士气如何,马越是个好对手,不容易。”公孙瓒起身,将甲片穿在身上,那一身银甲在今日受尽了雨水冲刷,显得白净如新,除了上面布满的箭矢刀矛划痕。脸上带着笑意说道:“难得的对手,配得上我等威名。”
“士气还好,兄长……不再去看看嫂嫂与侄儿吗?”公孙越想了想,才说出这句话。这是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凶险的战役,他们出城,谁都说不准还能不能回来。
公孙瓒愣了一下,连才端起的兜鍪都顿住,回头看了公孙越一眼,这才转过头继续戴上兜鍪,说道:“大战在即……就不看了罢。”
公孙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跟随兄长一同跨上骏马,奔向大军整顿完毕的军营。
兄长是个好人,好极了的人。只是对待亲近的下属、亲人、妻儿却有些过于严厉了。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我都可以,为何他们不行?
严于律己,严于待人。
邺城之外,马越的凉国兵马早已整军待阵,旌旗蔽空的数万带甲列于平地,携带大盾的重铠步卒位于阵前,其两侧为携带弓弩的轻装步军,大盾重铠后则是擎着丈八长矛的步卒。阵后是排成一列的碎石炮与床弩机,足足五十架,每架抛石机旁立着五十名壮士,一来守护器械,二来不断地装填启动。
在兵马当中,是凉王的车驾与华盖,喧嚣的军乐鼓声直震云霄,五万兵马齐齐出动是何等壮景?兵马轰然列阵,猛士悍然而出。战鼓与激昂的军乐是这个时代永远不变的主旋律。
在大阵之后,则是万余兵甲精良的凉国骑兵,骄傲的凉国骑士开着面甲,只待凉王传令,便会踏平挡在他们面前的任何敌人。
马越的兵马要超过公孙瓒太多太多,但他不愿放水,也不愿以同等数量的兵马与公孙瓒作战。他像公孙瓒一样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都坚定地相信这场战役最终的胜者将会是自己。
无论胜败,马越都必须拿出自己最大的实力来与公孙瓒打这样一场仗。如果他败了,不希望原因是自己轻视了公孙伯圭而导致大败,将来落人笑柄不说,连累了为自己拼命的兄弟才是大罪。而如果他胜了,他也不希望将来后人由经史读到这一战时,仅仅看到他马越。
同时沦落人,难道公孙伯圭就真的差在哪里了吗?
以尊重之名,全力以赴。
“君上,邺城门开了!”
传令军奔驰在战场上,远方城池大门洞开,一列列持戈行进的冀州好汉子自城门中奔出,随后是高头白马,耀武扬威的冀州骑士……就像天下无人不知凉州覆甲军的名头一般,谁又不知这支追随公孙瓒立下偌大功勋浩大威名的白马义从?
远远望去对面的排兵布阵算得上五军齐出,一时间战鼓军乐喧天而鸣,气势上竟是不输凉**丝毫。
马越立在车驾上,手扶着车辕看着远方的重重军阵,突然张手笑了,歪头问道:“弟兄们休息的如何?”
王双的士卒中有不少是从西山峰上星夜赶来,仅仅休息了一个白天便要在这里与敌军一分生死,想来还真是叫人觉得有些不安。
倒是独眼将军王双没那么顾虑,攥着缰绳踱马到马越身边拱手说道:“殿下放心,儿郎们都急着立功,绝无半分疲懒!”
傍晚的风呼呼吹着,卷着冀州的沙尘要迷了将军的眼。马越远远地眺望一眼,见冀州兵马也大多分列阵势,便大声呼和道:“传令,准备作战,弓手上弦,炮手上弹,覆甲骑的儿郎们可要磨亮了你们的尖刀哟!”
“诺!”
马越抽打着战车的缰绳,驾驭着车马在战阵中奔驰着,一面高声呼喊道:“看到对面那些衣甲鲜明的冀州汉子没有,看清一点,因为知道杀光他们,冀州就是我们的啦!”
“吼!”
凉国的军士各个都有着征服者的血脉,因为他们在不断地征服中被人认可,因此他们向往更多的征服。追随在马越身后征服宋建、征服韩遂、征服西域、征服并州……现在是政府冀州的时候了!
战前训话,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事情,但马越偏偏喜欢这种仪式感,每次大战来临前他都愿意亲自对部下喊话。只是这件简单的事情现在越来越难了,从最开始的三十个郡中恶少年,后来的数百人、数千人,而今,一场大战近在眼前,麾下五万兵马,要他如何去喊话?
“列阵,前进!”
马越没有再多说什么,驾车回答军阵正中,挥手命大军齐齐推进,呼喝之间令旗招展,战鼓声中前军便已铺开,持着人高大盾的重甲步卒连成一线,相互守护缓步向前推进,而游曳两翼的骑兵则好似毒蝎的大钳子一般一前一后,一紧一慢地与大阵共同推进。
马越的阵型正向一只巨蝎,阵中由军卒推着向前的一架架炮车与弩机便是毒刺,更何况还有万余覆甲骑军,那不正是随时准备撕开敌军阵型的蝎尾。
随着凉**阵向前推进,冀州军也不例外,一样向着战场正中缓步推进起来,两方人马本距十里开外,就在这瞬息之间缓慢贴近。
冀州军不像凉国兵马那么各司其职,倒像是十年前的凉州军一般,尽管凉国将领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精兵。经过这些年越演愈烈的全面战争,征召兵这一手段已经慢慢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各路人马皆有的常备武士,这些人只需要锻炼自己杀人的技艺便能养活起一家人,就像和平年代经学治世的士人一般。
在战场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无论是凉国的五万人马还是邺城的三万,都是这类人。
他们士气更加高昂,作战也更加英勇。
马越十分小心地命令战阵向前推移,若说公孙瓒弃守城池,仅仅是因为数年而来被人围追堵截而心存死志,想要痛快地战上一场便魂归西天,马越是打死自己都不会去信上分毫的。
公孙瓒必然留有后手,否则不会如此光棍。因此随着双方兵马越来越近,马越内心的不安才渐渐被冲淡,只要双方接战,公孙瓒的三万兵马岂有不败的道理?
阵线越来越近,双方阵型不断变化,但公孙瓒的兵马是全线变换,马越的兵马则只有两翼的轻骑变换即可,重步卒只是简单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盾阵与长矛,使他们不惧任何敌人!
“弓手,抛射!”
随着号令在传令骑手间不断变换,前方隐匿在大盾重步之后的弓手抛射出第一道箭雨,而与之相对的是冀州军也向凉**对还击,箭雨在空中对撞,而步卒们则奔跑起来,纷纷握着兵器发出怒吼,互相冲向敌阵!
大战,开始了!
“传令碎石炮,准备扎下,向……”马越的话还没说完,凉国的碎石炮与弩机为了应对野战的机动性,在战车下设有轮子,但在射击时便要扎在地上,这样才能保证射击的精度。就在此时,一员骑军奔驰而来,马越定睛一看竟是后军将军,负责统领覆甲军的马超!
“叔父,这仗打不了,侄儿不敢扰乱军心,只是只身前来。”马超拱手着手翻身下马,在马越战车之下小声说道:“从我军冲锋开始,西山下便奔出无数贼人,眼下已成环围之势,方才打出旗号,是黑山军。”
马越顿时大惊失色,公孙瓒口口声声要与自己布阵对决,却不想竟找来援军,登高回望,自西山之下一道细细的黑线绵延数里……他们被包围了!
“传令碎石炮,掉头向后扎下,抽两翼骑兵各半,回护后军……传令前军关云长,与公孙瓒一战全权交付于他,三万对三万!”尽管因一时疏忽陷入包围,马越却并不惊慌,咬牙当机立断道:“后面不必担心,让马某亲自来对付这些无胆匪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七章乱中取胜
“杀戮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马超曾经这样向他的叔父,马越问询着。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但唯有杀戮,是必须要理由的,很多理由。
否则人们很难洗尽心头的愧疚。
整个战场乱成一锅粥,凉国兵马在接战的过程当中分裂成前后两部,这对一支兵马而言简直是难上加难。哪怕早上半柱香的时间,凉国最精锐的汉子还能够在瞬息之间完成变阵,但问题出在两方人马接战,短暂的时间中正是士卒头脑混乱的当口上,人人目视前方还怎么去看身后的旌旗,人人厮杀呐喊还如何听清身后喧天的锣鼓?
哪怕是天下最精锐的职业武卒,凉国的兵马也不能免俗。
就算关羽是久经战阵,天下少有的军中宿将,在这一刻也不免气急败坏地一拳砸向大纛。
只是分裂军阵的瞬间,关羽便看到前锋战线的摇摇欲坠。士卒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身后被敌军围堵,但他们不清不楚的知道一件事倒还不如让他们知道己方被包围的现实……他们只知道有近半的袍泽在两军接战的时候撤下去了!
如果不是他们信任自己的君王,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坐镇中军的是带领他们从积贫积弱走到横行天下的马越,这场仗只怕不用打便已经输了!
所幸,这些见惯了厮杀的汉子还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凉王总归是不会坑害自己士卒的。
关羽奔马直冲前方盾线,高声呼和着士卒顶住敌军的进攻,指挥两翼骑军向后撤下,以强势的重步卒长矛与巨盾硬扛住敌军的进攻。与关羽同时冲到前线的,还有前军的校尉王双、关平等人,纷纷驾驭战马擎着兵器冲至第一线战场上稳定军心。
关羽深知这是非常艰难的一战,并且突破了他们所有将领原先对这场战争的设想。以盾墙重铠扎住阵线,丈五长矛透过盾墙步步紧逼对敌军实现压迫,从而将之压制在弓弩所能威胁到的范围之内,辅以碎石炮,重弩车造成实质伤害,伤兵会不断散发恐惧,当恐惧积攒到足够蜕变的时刻,便是凉王覆甲军发威的时刻。
而现在,来自后方黑山贼的突然袭击,使得马越临危决断将最有震慑力的碎石炮与弩车全部扎向北面,抽调半数的两翼轻骑与全数重骑……这对关羽而言,截去了最大的进攻力量,而留下了大多数的防守力量,整个前军的军阵,退化为汉武时期的步弩大阵。
“以步弩军阵迎击以重骑为主的冀州军公孙瓒,君上对关某真是……”关羽不露痕迹地苦笑,此时此刻他又何尝不知身后军阵状况呢,当即喝道:“收缩两翼骑军位于阵中,弩卒结方阵,枪矛中盾步卒结二层圆阵!”
伴着关羽发号施令,整个大阵瞬息之间发生变化,前方难以维持的阵线已经太过困难,那便不维持了,万余步卒快速后撤,仅仅留下一面的步卒以大盾紧密相连与敌军潮水般地冲锋僵持着。
巨盾阵型是非常坚固的阵势,身披大铠的冀州军士一看便是公孙家的强军锐士,一个个身先士卒在战场上奔踏而来,誓要在瞬息之间踏破凉国兵马的阵型,却不了沉重的身躯与甲胄避过了盾眼中刺出的长矛,却被那一面重盾阻隔在外,随后一个疏忽,便会被盾眼中收缩之后再度刺出的长矛穿透雄壮的身躯,连成一块的大板铠甲不畏刀砍斧劈,却唯独怕了这长槊般一尺锋刃的长矛,眨眼间便被捅了个通透。
尽管重铠或许不是长矛一次所能刺穿的,但问题出在两面相连的大盾中便有三个盾眼,可供三杆长矛刺出,在手持长矛的巨矛士身后还有一列盾阵专门为这些平衡的战矛稳定重心,以供第二次挺刺而出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
如今诸侯之间流行的甲胄,多为十年之前凉国兵马那惊世骇俗的一次出山,随后在滚滚战阵中的留下的些许战利,一时间便被人奉为珍宝,谁曾见过成块的板甲,当下一时间被各地诸侯以千金而争一领,各自购回领地征募匠人小心复制。
但他们不知道,无论重铠还是战斧,都是受限于当年凉国低下的生产力与铸造技术之下的劣质产物,为了防备当年兵器的主流弓弩与环刀而制。
针对性,是当年凉国给天下造成兵强马壮错觉的原因。
而如今的凉国不再讲究针对性了,凉国一万兵马中便有铠甲万领,而这万领铠甲便要分为数支部队,专门针对应付不同的敌人。板甲应对刀斧手,锁甲针对箭矢,分门别类不说,许多部队更是以牺牲行动力为代价武装甲胄套在身上。
凉**备中甚至有一支被马越戏称为‘开罐器’的重铠卫队,专门装备着流星锤一类恐怖的重型破甲兵器……因为马越的凉国覆甲而产生的蝴蝶效应不但让中原这块土地上过早出现了几近无敌的板甲,更是使得具装甲骑提前出现了三五十年,更是过早完善了数百年。
也正因如此,关羽前军的形势尽管不容乐观,一次次被冲击之下大盾围成的环阵虽然显得摇摇欲坠,却终归是没有即刻崩溃的风险。只要没有在片刻之内被冀州军悍不畏死的脚步将盾线冲垮,关羽在圆阵结成之际便能大展身手地变阵了。
那些手握弓弩的步卒便似关羽的手臂一般,一次次变阵,一次次将夺命的箭矢投射在敌军薄弱环节的头顶之上。
圆阵,是最好的防守阵线。
关羽在前军打得越来越轻松,像个数千步的后方战场的马三爷可没有如此轻松。
黑山军中本就少有骑兵,更何况这种悍不畏死整盔带甲擎着长矛在数十步外悍然发动冲锋的英勇骑士马越简直是闻所未闻。
马蹄与枪刺共舞,各处不断有战士发出怒吼,整个后军随着敌军山洪暴发般的冲锋彻底打乱了凉**的阵型。最初直面黑山军的凉**士是马越手下以他之名作为幡号的凉王覆甲,以骑兵冲击步卒是最傻的临阵方法,哪怕是天下最强势的凉王覆甲,哪怕是兵装最烂的黑山贼寇。
骑兵只有在以多冲少的情况下去直破敌阵才是最好的选择,但面对四面数之不尽的黑山贼寇,马越断然不会胡乱牺牲最精锐的军士,更不会放弃扎下地的五十座碎石炮!
他做了对的选择,将重骑调回自己身旁,而以操持重弩碎石炮的五千步卒结阵应战,并以碎石炮对敌军发出震慑。精锐的万余马军则分为二十个小队,以曲长为首对敌军连环绞杀。这只能造成一个结果,马越为保住精锐,以最原始的指挥方式,应战黑山军……将整座战场陷入一种敌我不分的乱战状态。
兵马的调动本就不易,何况在这种时刻。黑山军成功地将凉国精锐逼到了与他们同样的军事素养之上。
就在那离马越王架不足十步之远的位置,亡命冲锋的黑山骑兵甚至令马越看清楚了他眼中对自己疯狂的**,那是超脱了生死的**,马越仿佛投过那一双陷入癫狂的眼珠中见到曾经拼搏在食物链最底层时的模样。
杀了自己,就是战功!
“嘭!”
然而也仅仅是十步了,就在那黑山骑兵的眸子快要被疯狂的**之火点燃时,斜刺刺地冲出一骑黑马,马上的骑艺娴熟的凉**士选择了以最简单的方式救下自己的主帅。
清脆的骨折声在战场一连串地犹如爆豆子般地响起,根本都不用去看,骏马坚硬头骨撞在柔弱的脖颈上,同样强健的胸骨相撞,凉国战骑马铠上的尖刺深深地扎入马背上的黑山骑士身上,凉王覆甲骑也被高高地抛起在半空中,带着沉重的甲胄栽在十余步外,三百多斤的重量几要将地上砸出个坑来。
而那企图擒王的黑山骑士则早已被沉重的马尸压在地上,凉王骑上的马铠尖锐的大刺戳进了弱软的腹部豁开个大口,肠子都流了出来,口中不断吞吐着血沫一双眼睛还不甘地瞪着马越的方向。
马越早就不理会将死之人对他的恨意了,但凡是他不知道名字的敌人,便不会令他感到什么愧疚,无非是战阵厮杀,总要有人生,总要有人死。他甚至没再横刀立马,他早已不使刀了,就连腰间那柄炼铁司造刀大匠铸造的将军剑都未曾拔出,简便敌人已经近至十步。
在他的王驾之上,立着四名持旗的传令,传令脚下分别半跪着持弩不断射击的四名覆甲,车驾之下更立着披甲执锐的勇士,三百步范围内尽是游曳的骑手,马越根本就不会为自己的安危感到担忧。
他相信,即便又冷箭从各方射来,他身旁的侍从也会为他挡下,他需要的只是依靠四面令旗打好这一场仗。
事实上这场战争中需要他去做的也并不太多,就在他前方不远的方向,马超一个人单人独骑组织着两名校尉与十名曲长一面在敌阵中穿插奔驰,一面指挥者大军左冲右突。另一面则是阎行将另一半兵马御之如臂,你来我往的马蹄践踏之下,冲撞着任何敢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敌军。
整个军阵在大的混乱之下维持着二十个小型军阵,从而组成一种别样的大阵。
凉国兵马的每一个屯长以上军官都在凉州书院中的研习超过半年,关于军阵、关于御下。
其实乱的,一直都是黑山军自己。凉国人,只是将他们引进乱中取胜的大阵当中而已。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八章大凉火油
日薄西山的冀州平原上鲜血染满大地,董卓在汉水河畔满面嫌弃地将烤干的鱼丢在地上。∈♀,
“娘的,益州人整天就吃这?”董老二有些气急败坏地骂着,年轻时候他便每个好脾气,何况如今年过半百,脾气更加火爆。愤怒地从狮鼻阔口中吐出鱼刺,董卓眯着眼睛恨恨道:“老子一定要将孙坚这竖子挫骨扬灰!”
整整一个月,董卓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鱼。无论是清水煮的,调成鱼羹的,切成鱼片的,还是烤成鱼干的。他换着法子吃了整整一个月了。
可不是嘛,董卓现在都有些怀疑人生了,临洮侯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何止锦衣玉食,陇都成了西北第一大商业都会,便是洛阳都只弱半分,南来北往的商贾哪个不知道临洮侯的威名,即便是闲赋在家登门拜访奉上千金只求交付一名刺的都大有人在。
可现在呢?短短一个月时间,董二爷三百斤的体重像出汗一样,一个月飞走了至少二十斤,肚子上腹甲的甲片子吸着气儿都能系住了。
怎么一可怜二字说得出口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孙坚那小王八蛋把董二爷的粮断了,二爷焉能不恨?
两军僵持了很久了,荆州那边一直没什么好消息传过来,汉水河畔的战事则始终将这些凉国好汉的精神紧紧地绷着……归结原因只有一个,保卫家园的益州人防线简直漏洞百出!董卓心里是知道,这事情怪不到那姓严的老头儿身上,便是换了他董仲颖带着一帮新募的新兵蛋子,还是在益州这种十年无战事的土地上,他也不会做的更好了。
前些时候顺流而下与益州那个将军严颜联合作战时取得一场小胜,以五千上下的伤亡换了孙坚五千江东子弟的性命,两边伤亡差不多。但这五千里有三千多都是益州人。先以益州军诱江东军下船追击,后董卓率战船撞翻了他们停在河口的走軻,凉国汉子在战船上又是抛石弩炮,又是劲弩攒射的,才取得了这样的战果。
益州的军卒追击时竟然有人倒提竹枪跑,猛地被江东军在河岸边儿上反冲一阵,一遍握着粗铁刀一砍入肉便是血光迸溅,一遍握着竹枪还非拿钝头当棍子使……这样的袍泽,能杀出相等的损伤已经是董卓求佛烧香了。
在董卓看来,在地上三支兵马只有凉**士才称得上虎狼之师,马越带给凉州的军事传统是任何人都不能够替代的,即便是最弱的水战,各式兵装器械一出,凉国水军也称得上天下强兵。至于江东军和益州军,陆战在董老二看来就是笑话,即便是孙坚率领下的江东军,也不过是仗着悍勇的豺犬之辈。
可到了水上,人家变成了混江猛龙呀!
这样的战事打了一个多月,董卓算是彻底明白了,再这样下去他就该输了。
这是他董老二第一次在南边的水面上作战,对手还是孙坚这样的江东之虎。他不承认也不行,孙坚在地上猛,在水上更厉害。打水战他们在大江边儿上长大的江东人才是行家里手。
董卓不跟孙坚玩儿了!
有些可惜地从地上捡起烤鱼,董卓也不嫌上面落的灰土,随便吹了吹便顺着鱼肉纹理撕成一条条地放在口中。水上粮道凉国的大船难以接近江东快船,运粮船已经被江东人烧了四艘大船,最近才改了自陆地运粮,也就是说他嫌弃也没用,鱼肉还得吃……外面还有不少将士一日只能吃上一餐呢。他们都没有怨念,董胖儿有啥好说的。
更何况,老子受苦那会儿,什么没吃过……连他娘马草都嚼得香,别说现在还有正经吃食了。
摇着头,董卓将烤成鱼干的淡肉慢条斯理地放进口中吃的一点儿不剩,抬头看着太阳落山了,这才拍手从地上坐起来。
远方河岸边跑来一名小校,看身形应当是李傕的侄子李利,这个李傕从兄的儿子如今也成了凉**中的后起之秀。至于李傕的儿子,终日叫那夫妻俩金贵的不行,恨不得含在嘴里,别说是从军打仗了,就连在国中任郎官都舍不得,都在州学中呆了七年还舍不得放出来。
李利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军侯甲胄也是英气逼人,龙行虎步地走到董卓身边拱手道:“将军,战船上的弩炮皆已经拆卸完毕,火油也已灌满了船舱。下步如何,请将军示下!”
董卓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持我手令,自军中择选五百善于泅水的敢死之士,今夜子时驾战船冲击江东军水寨!”
“诺!”李利接到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叉手应诺便转身离开,被董卓叫住,重重地拍了两下肩膀说道:“活着回来,带着你选去的士卒,活着回来,某家会派人在江边以小船接应你们。”
李利再度应诺,董卓看着年轻凉地汉子转身就走得毫不犹豫,心中暗自赞叹。
这样敢打敢拼的才是老凉州人的模样,像李傕那般只知道将亲子护得滴水不漏,将来孩儿怕也是取得不了什么成就。哪有强者是在父辈羽翼下成长的?
不过董卓也很是理解李傕的心态,就像他老来得子给孩儿取名为钝一般,该拼搏的事情,他们当老子的都提孩儿做的够够的,他们没享过的福气,便叫孩子么你去享受吧。左右也不是那累世数百年的世族,不去想那富贵百代的事情,马越常常挂在嘴边儿的,小富即安。
摇了摇头,董卓转扯着嗓子喝道:“董璜呢,给老子过来!”
侄子董璜听到呼唤,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拱手问道:“叔父,唤侄儿何事?”
自打家里有了董钝,董璜的日子越发地紧张了。从前他是被董卓当作亲儿去养的,脾性做派堪称临洮一霸,谁不知道董氏公子的威名。但有了董钝可就不行了,人家才是真正的董氏公子,自己这……算什么?
忍受贫困与轻视,其实谁都可以。可一旦享受过了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回到自己的狗窝,谁还受得了?野心便是这么来的,就像如今董璜低垂的眉眼中总是透着一股子疯狂,从前枪棒皆是庸手的董璜在这十年当中竟成了战场上的行家里手。每一次上战场都恨不得操刀直冲敌军大营砍下主帅的脑袋来换取自己的晋身之资。搞的一贯大气的董卓生怕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只得将他拴在自己身边用作亲卫。
没有办法啊,谁让董卓并不是凉国的统帅呢,自家叔父都不过是依靠战功最终得来了临洮侯,那自己除了战功,还能有什么路子呢?
“璜儿传令三军,备马砺兵,今夜董某要教江东竖子常常咱们凉国铁骑的厉害!”
董卓想清楚了,水战打不赢孙坚那便不打了,贱呼呼拿自家兵马最不擅长的水军跟江东最强的水军硬碰算怎么回事儿?为啥江东军只敢断粮却不敢来劫寨呢,原因就在于孙坚很清楚,若是硬碰硬地打起来,他江东轻兵讨不到好处。可他越是不想陆战,董卓便偏要与他陆战!
江东人习惯了水战,士卒多轻装持藤牌而战,单单董卓亲眼见到的江东士卒便有好多不爱穿鞋光脚上阵的,若真在山地硬拼起来哪里会是凉国重兵的对手?
早在几日前他便命令李利选出十五条大船卸了弩炮,船舱中灌满了火油,便要在今日冲击江东军搭筑在江边的水寨。顺流而下,能烧他几座是几座,董卓就不信不能将江东那些水猴子逼到地上来!
董卓是确实打算大干一场了,为了这一战他专门在汉水以南扎营下寨吃了很久的鱼,就为了等着陇都运来火油,狠狠地烧这江东军一下子!
非但是火油,还有大袋的铁簇,乱七八糟伤害足面的陷阱准备的只多不少,董璜亲自择选出三百骑兵每人马背上带了两袋子铁簇与陷阱,只等着给江东军下套子了。
孙坚的前军水寨驻在汉水下游东岸,接连水寨七八座,为了防范董卓的战船顺流而下,在江中甚至拉下铁索,就怕董卓偷营。但这一次董卓不怕了,他压根就没打算这些战船好好地回来,就是要炸碎了送给孙坚。就算被卒于铁索也没有关系,左右铁索距离江东水寨也不算太远,区区数里的距离飘上片刻就到了。
董卓试过,马越的火油与天下哪里的火油都有所不同,可在水上燃烧不说,还能漂浮在水上。
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班固在后汉书上写了,高奴县迶水可燃。便叫刘坏征发匠人去开采,结果真的叫他开采出来了。石油这种超时代的东西,在这里就算绝佳的火攻用具。
左右……也没有汽车来让他加油。
孙坚除了水寨,还有陆寨,住宅在涪陵一代,当他们收到消息冲过来的时候,水寨大概都要被董卓清扫干净了。
带着残忍的狞笑,董卓跨上骏马,剽悍的凉国斥候携弓带弩地冲出营地,与江东军埋伏在林间的暗哨展开一场斗智斗勇……江面上卸下了弩炮的凉国战船,载着一桶又一桶火油向着下游,进发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二十九章夜拔八寨
董胖子赢了,一场大火烧了孙坚五座相连的水寨,江面上燃起的大火甚至叫涪陵城中的人们都看得清楚。
孙坚就在涪陵。
一夜之间半数的水寨被董卓连根拔起,顺流而下的火油将汉水河污的油迹斑驳,跳进河里淹死的孙坚军士便不止五千,江面上的战船也被烧的干净。当火焰在江面燃起时,没见过这东西的江东士卒纷纷跳入河中,结果要么被活活烤死,要么便是在水下被憋死。运气好的军士逃到岸上,被冲入大营的凶悍凉国士卒提着砍刀围堵在燃烧的营寨中,等待最后的死亡宿命。
董卓是从来不信命的,他甚至不相信什么报应。以前人们常说董仲颖年轻时杀良冒功,所以才没有儿子。对此董胖嗤之以鼻,他娘的在帝国西北边陲这种地方,哪里有良?莫要说那些人手一张硬弓的羌人,便是汉儿手里哪个又没有几条命?
到老了,老子还不是折腾出个小胖子?
就像这场仗,大火在江上绵延烧了十几里,凉国的马队便在汉水东岸奔驰了十几里,凡是看到的任何人杀无赦,一夜之间十几里的土地遍布鲜血,凉国最精锐的士卒便踏着一步一尸骸,一夜硬生生地将战线向前推了二十五里。
此役,张济的侄子张绣阵斩了江东的三寨水军上将程普,前半辈子虽孙坚虎步天下的幽州老将终是没继续战无不胜的功绩,想要抢救燃烧的战船却在河畔被烧伤,随后领着部下逃出营地又被地上的铁簇割伤了战马,而不闻一名的张绣就在此时领着一票骄兵悍将舍了凉州人比妻子还亲近的骏马,穿着铁鞋挺着长矛奔驰而来,一矛为这江东老臣的生命画上句号。
此战倒霉者众多,前些时日害董卓战船被凿空的大海贼头子薛州被人在陆上生生擒住,督粮官公仇称死于乱军,宗室部将孙河力战而死。
一夜之间,董老二的威风传遍了益州,烧毁四座拔除两座,吓得另外两座水寨将士连夜搭乘战船自北而南,撤入卢江,向着涪陵败退。
然而,这并非结束,才是陆上战争的开始。
此次凉国南征孙坚,董卓带出了不少老班底,虽然得力干将李郭二人身负镇守潼关大职,但从并州闻讯赶来的华雄带着吕布麾下作战最凶猛的陷阵营与高顺成廉二人,算是吕奉先报了老上司的提携之恩,连带着还有南匈奴的左贤王刘豹一部也随军出征。董卓离开并州之后,吕布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并州第一武将,在贾诩麾下过得顺风顺水。除开并州系的人马,凉州出力也不算少,年轻一代的张绣、李利,马越那边的彭式则成了凉国南征的水军头子,连夜陈布战船于卢江之上,备战长江口。
早在董卓子时对江东水寨展开攻势时,凉国最精锐的马步军便分为三镇,南匈奴左贤王刘豹亲自领军,携陷阱与弓矢,陈两千步骑翻山越岭,带着益州识途山人抄近路赶到卢江汇入长江方向的平县境内,于交通要道上散布陷阱,汉水燃烧时,他们在官道上干的热火朝天。
刘豹看着南匈奴汉子在地上翻翻捡捡,片刻之间便将平坦的大道搞的不堪大用,暴敛天物一般同心地摇着头。他熟读汉家史籍,这路还是当年秦皇修出的宽阔官道,历经四百年而不毁,当年不知动用了多少民夫,又不知为了修路又有多少百姓葬身于此路之下,如今却因为自己,全毁了。
谁还在乎路毁不毁啊,如果能让孙坚走到董公布好的包围圈中,就是把整个益州的交通要道全部毁掉也是值得的。
刘豹无趣地解下马脖子上悬挂的水囊饮了两口,揉着骏马的鬃毛这样想着。
路没了可以在修,孙坚来了明就没有了,拿什么去补?
这个地方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距离益州军主要驻防的巴郡隔着一条汉水与百十里路,距董公驻守的凉国大营更是有百五十里的路程,可距离孙坚驻防的涪陵?至多五十里路。
可以说,他们这是在老虎跟前尿尿呢!稍有不慎,就要落个横死当场的宿命,孙坚这头老虎可是在涪陵沿线驻扎了超过两万大军。
这是没办法的事,汉水终究还是有些窄了,容纳不下孙氏遮蔽长江的战船,凉州的汉子活在马上,江东的儿郎自然活在船上,这没什么可思虑的。
刘豹领了董卓的将令,率着军士快速毁坏道路,陈布陷阱,并广布疑阵,有些路有陷阱,有些路则干干净净地留下大队兵马的踪迹,然后在道路间留下一个大坑,更有些路藏着隐蔽的绊马索,覆着浮土的铁簇……只有一条路,一条隐蔽在林间的道路没有被人毁坏,精心清理出的踪迹,直通蜿蜒的断壁峡。
其他的路都是刻意让人发现的道路,虽然布下了陷阱无数,也毁坏了道路,但在道路的尽头却只有少量兵马驻扎……但在断壁峡?峡谷上驻扎着南匈奴弓术最优的三千汉子,这其中甚至有六百贤王亲卫。除此之外,峡谷尽头还驻扎着来自并州的成廉将军与他的两千骑士,以及整个并州最恐怖的陷阵营以及对他们挥如臂使的统领,高顺。
断壁峡的埋伏,尽数由并州的兵马负责。
由涪陵通往巴郡沿线有两条可供大军通行的道路,一个是由相隔不远的数条官道组成,另一条便是由断壁峡直通汉水南岸。
在官道尽头,由董卓亲自布下兵马于沿线设防,两条路设下埋伏无数,只等着孙坚的大军来援。
而且,董卓一点儿都不担心江东的战船由大江向巴郡进发。大江流向自西向东,江东的战船若想逆流而上,速度慢不说还要费上很大力气,更何况今夜的吹着西风……彭式统领的船队中凉国的大型战船正在拆卸着弩炮,战船抛锚驻在江面上任由凉国的大好儿郎在船舱中装着所剩不多的猛火油。
江东的船小,受到江水的阻力便小一些,但凉国的战船大而沉重,能受到更多的江水推力,顺流而下不会比逆流而上还要缓慢。
以战船在江面上对垒,凉国水军的确不是江东快船的对手,但若造价近千金的大型战船被发狠的凉州人当作一种消耗品,江东人在水面上只能死到底!
尽管董卓不愿那样打仗,先前的一战已经让他烧掉了价值超过一万五千金的战船,这相当于一夜打没了六个郡一年的赋税,如果再让他烧掉十五艘大舰,便等于一日之类耗空陇关、玉门二关的关税……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如此。
实在是孙坚将董胖逼到了绝路上,三万兵马粮道被江上水寨神出鬼没的走軻截得一干二净,他除此之外已经无计可施了。
尤其薛州的手下做惯了这等事情,截下军粮连运都不运,直接凿空船底让价值百金的粮草辎重沉入江底,这种败家子的事儿还做了不止一次两次,再任由他们这么做下去大军便要断顿了。
因此,董卓更愿意孙坚与自己比拼陆战,只有陆战才让董卓能升起一点公平作战的心态。
一夜之间汉水大火,被烧掉四座水寨,单单士卒损失便超过八千,何况还有那些停泊在寨中的战船,孙坚的损失比起凉国十五艘战船只多不少。更何况逃亡的将士在路上也受到不少截击,奔至涪陵的逃卒模样要多惨有多惨,要么被烧伤,要么被碎石炮砸得体无完肤,甚至不少战船逃回来时还冒着黑烟,船上的火还没熄灭呢。
驻守涪陵大营的不是孙坚,而是老将黄盖。作为主导益州荆州全面作战的统帅,孙坚的大营并未设立在前线,而是位于益州荆州交界的白帝城。这座由先汉时白帝公孙述建立的子阳山城把守着数条交通要道,作为战略重心统筹两州战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也就是说,孙坚到目前为止还尚不知道他在前沿部下的八座水寨在一夜之间被董卓全数拔除。
而驻守涪陵的大将黄盖在听到程普役于阵中时几欲晕厥,孙氏的四大家臣气同一支,韩当当年死在与马越作战时的华雄刀下,如今程普亦死于马越手中,这叫老将黄盖怒不可遏,当即点起了兵马传信位于白帝的孙坚便率军出阵。
战船不得轻动,正如董卓想的那样,逆流而上再加上此时风向不好,黄盖怒归愤怒,但脑子还是留了一点清明的,程普已覆,若这千余战船再出现什么意外,西征的路便不用走了!
当即,黄盖做下决定要又陆路出兵,一路打回巴郡。
常言道,怒不兴兵,因为怒气会叫人难以发现最明显的破绽,更容易钻入别人的陷阱里。
一路行五十里,天光大亮正是上午,路上多了陷阱马坑,令黄盖暗自心惊,一路派出斥候严查各地要道,纷纷发现敌军部下的陷阱,有陷阱便通常意味着有伏兵,这是常识。
别无他法,在山间排除陷阱简直好似说笑一般,黄盖征集了识途的益州山民,在荒芜人迹的山间小道中,发现了没有陷阱的断壁峡。
“左贤王,江东的兵马走的是咱们这条路!”
悬崖峭壁之上,刘豹瘪着脸心有余悸地看了看下面宛若一线天般地峡谷,一招手,命令部众将滚石檑木搬运到了峭壁之间。
“传令各部,只要敌军先锋走出断壁峡与高将军的部下交手,便他奶奶的给老子砸!”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章荆州乱战
马越的战场在冀州,与公孙瓒杀得难解难分。
董卓的战场在益州,那是凉州人从不熟悉的战争,水上作战。因此他只能依靠着猛火油这种从未现世的武器来取得江面的威胁。而这一战也让董卓真正意识到,马越的奇兵宝铠也有不管用的时候,费尽心机研出的龙骨大船依然不是江东小走軻的对手。凉州人只能脚踏实地的追求属于自己的胜利。
而刘备的战场,在荆州。
起先知道孙坚率八万大军直袭益州时可是教刘玄德狠狠地揪了一把心,直到听闻凉国出兵援助刘璋时才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随后又感到深深地庆幸中还夹杂着点儿小气愤。孙坚居然带走了身边所有的名将,早已随他成名的三老臣自是不必多说,在江东扬名的孙氏宗亲孙河、孙贲等人也全部带走了,单单派了个儿子孙策来对付自己。
嗯,孙策带了四万兵马,一支乘风破浪的强大船队。
刘玄德根本不在乎,他才不会傻到与孙氏水战,有本事就攻上岸来吧!
孙家的船队再强,在刘备看来没有那些名将,肩膀上的压力就会小上不少,毕竟他手里敢打敢拼的将军数不胜数。然而……最后知道真相的老刘眼泪掉下来。
荆州如今亦有兵马数万,仅仅是战船匮乏罢了,尽管兵装不齐,但若是不下水中还是可以一战的。
且不说孙策那更胜其父的武艺,名叫太史慈的东莱汉子也有着不逊于他的能力,再加上周泰等人作战凶猛,简直叫刘备操碎了心。
江夏是个好地方。
辛苦经营十年,荆南四郡不知埋骨多少忠魂才让刘备完全收复的荆州全境,如今却被江东人侵略如火的攻势打得只能据守荆北。尽管一切来之不易,但刘备从未气馁。
自孙策来攻,三万兵马便自长沙郡开始攻占城池,南北八郡被一道长江天堑搁置,江东的战船巡游江面,以极快的速度便吞下了荆南,孙家儿郎擎着大旗士气高昂地朝着荆北前进。
但越过大江,战事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为了较少损失,刘备没敢在荆南驻军太多,因为有大江在,他深知兵马难以守住荆南,因此将主力人马尽数屯于荆北,意图在江夏与南郡与江东人决一死战。
而刘备,如今便驻军在江夏的西陵,这里守着长江口,江东军则驻军在长江南岸的鄂县,两军正在对峙。
早先的试探性进攻已经过去,刘备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孙策的大举进攻了。尽管守着江口,但刘备已经无处可退了,江夏只有西陵多高山险阻,还可成为江东军进攻的防线。若过了江夏,便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
刘备立在西陵城头,看着远方的天水一片的浩瀚大江叹了口气,即便到了现在战事紧迫的关头,荆北各郡仍旧没有停下劳力生产,就连这西陵城头也在赶制军械。精密的投石车搭上城头,一列列军士扛着长矛铁刀不断环视着,生怕遭到敌人的进攻。
“兄长不必忧心,管他什么孙策还是孙坚,知道到了西陵城下,某家便把他们打成孙子!”张飞踱步到刘备身边,看出刘备心头的忧虑,瓮声瓮气的说道:“天色已经不早,兄长不如早些去休息吧,城上有小弟在,保管它万无一失。”
“是翼德啊。”刘备回过头,向张飞笑了一下,说道:“为兄确实有些担忧,西陵以南三百里大泽,一旦西陵城失守荆州便再无天险,为兄如何能不忧虑?”
风吹起了张飞的衣袍,却吹不动沉重的铁铠,张飞摇头笑道:“他们若是敢来攻城,那便来吧。我等便在西陵等着他们,兄长放心,子龙与汉升等人皆在大江北岸扎下营寨,只等着那班江东贼人前来,凉王送来的碎石炮都扎下脚跟,些许走軻小船一炮便可击沉,江东人翻不起什么风浪!”
“嗯,休息,休息一夜,明日翼德与我共赴江边,迎击敌军!”
张飞说得不错,西陵这个地方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沟通荆州南北只有这一条路一座城,东西两面尽是群山环绕,以东过了山脉便是扬州地界,那片土地如今也是纷乱非常,孙氏父子带走了江东的精锐兵马与战船,眨眼之间扬州江北便不再安稳,徐州的笮融督着佛教子弟数万迁入扬州北部扎根,率先对刘备奉上礼物,也算是为荆州守住了东面门户。
而凉国前些时候通过中原的商道为荆州送来三十架碎石炮与千余套兵甲,也算凉王为刘备抗击孙氏的一点帮助。
尽管礼物是杯水车薪,却足够长其精神!
荆州很重要,不但对汉室江山而言重要,对荆州本土百姓而言重要,就连对刘备自己,也是非常重要的。不说这是刘玄德在天下的一块立锥之地,任职荆州刺史,他便肩负着守土之责,不容有些许懈怠。
而在江面上,今夜的战争已然打响。
子夜时分,孙氏大军并分三路,都督周瑜镇守荆南大营,孙策与太史慈共督三千兵马于正面登岸,校尉蒋钦周泰御三千水军乘轻舟快速突破荆州兵马的江面防线,直击西陵以东的剡县。而在孙策之后还有一支轻装伏兵,由校尉凌操及别部司马徐盛、凌统率领的三千军士,依计于两军交兵之际加入战场。
素有江东小霸王之称的孙策一脚踩在船头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岸边嘴角勾起笑容,缓慢抽出腰间环刀,歪头给了旁边战船上背负长戟的太史慈一个眼神……今夜,他们要大开杀戒!
作为一名将领而言,需要强硬的武力来使士卒变得信服自己。但武艺、战阵冲锋对孙策而言,他有些太过擅长了。在这方面江东的老将一致认为孙策要远远超过同年龄以武称名的凉王马越。众所周知,马越的功勋之始便是依靠着强悍的武勇征服了先帝刘宏的心,而孙策则更是如此,完全继承了他父亲孙坚的英烈,甚至更胜一筹,每战必为争先。以至于当孙策领兵作战时很难找到先锋,因为他便是当世最强的先锋将领。
不过这种尴尬自从征讨扬州刘繇时神亭岭遇上太史慈,这个缺憾便被补足了,自从孙策看到太史慈的第一眼便知道,此人便是自己需要的先锋!
而如今,孙坚夸下的海口已经实现,太史慈也成了先锋,更何况还有精通水战陆战的九江勇士周泰与蒋钦的加盟,更教孙策为之骄傲。他认为,荆州可以收复啦!
江东的兵马登岸了,一艘艘轻舟在岸边停泊,一列列提着环刀小盾、背负强弓利箭的江东汉子跟随在他们的小霸王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前方走去。
孙氏的兵卒皆为轻兵,覆甲率低的可怕,但这些汉子毫不畏惧生死之事,甚至有不少背负强弓的男人赤膊上阵,他们是江面上混生活的水夫,穿不惯沉重的甲胄。
但这些,在孙策看来就已经足够了!
黑夜,给有些人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而对另一些人,带来的是沸腾的血液。
悄无声息地绕过一处山谷,江东军的头目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远方的西陵城上的灯火,便被一支箭矢带走了性命。
“敌袭!”
刹时,喊杀声在山谷中轰然炸响,无论两方人马口中都发出凶狠的叫喊,向着敌人厮杀而去。
处于中军的孙策猛然抬头,便见到高地之上猛然杀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白马银枪在战场上煞是显眼,此时正指着己方阵地,其身后数不尽的黑影有大步奔跑而来的,也有立在原地张弓搭箭将飞矢激射而来的,看模样凶悍非常。
孙策不说什么废话,扬刀指着为首那白袍将领喝道:“就是那边,给某家射死他!”
将领是指挥兵马的唯一因素,只要将领死了,仗就不用打了。
老百姓跟蛮夫士卒懂些什么,连字都不认识,还指望他们去替代将领指挥兵马吗?
江东的军士闻言而动,长弓搭弦便射,霎时间数不尽的箭雨便朝着白袍将军的方向激射而去,箭簇在空中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孙策本以为这场小规模的冲突便会随着那将领的死亡而结束。可不是嘛,哪里有人在黑夜中穿一身白袍,这不是找着被箭矢射中吗?
但他失望了,箭矢射在那将军周身便被那丈五银枪挑开,枪头在空中点出点点枪花,一杆铁枪舞得是密不透风,莫要说是一身银袍,便是连那匹白马都被牢牢地护在当中,箭雨水泼不进。一波箭雨劲射而过,便听那白袍将军长啸一声,太史慈暗道一声不好,便见后方一黄袍老将擎着一张大弓引兵马自山谷后方突然杀将出来,腰间还跨着一口大刀,直将己方的兵马包围起来。
“敌将来得好!”孙策一见那白袍将军展现出的武勇便面露喜色,也不顾自己步行,擎着环刀大喝一声自军阵中奔出,高声叫道:“某乃江东孙策,敌将可敢与某家一战!”
另一边,太史慈持着铁戟见两方敌军已将部众包围得差不多,高声呼道:“校尉凌操何在!”
一声大吼中,黄忠所率兵马的后部便再度传来兵马行进的声音,马步烟尘当中,凌操将手中火把朝地上一丢,挺着铁枪引士卒杀出,高声呼道:“凌操在此,贼将受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一章凉国杀阵
冀州,邺城之外厮杀声震天,年少的公孙续望着窗外的大雨默不作声。他知道,他的父亲正在与生死大敌做最后的决战。
这是场大战,尽管公孙续还没到亲自上战场的年纪,但他也知道,这是一场真正大战。父亲的敌人是名冠天下的凉王马越,城外震天的喊杀声甚至能传入城中,令人心悸。
公孙续攥紧了阿母的手,他有些怕,但他怕的不敢说。
城外,纷乱的战场遍布尸骸,暗红色的血迹与残存的断肢铺满的一地,血腥的气息带着被雨水激起的尘土味道一个劲儿向鼻子里钻,但没有人有机会感到厌烦,因为没有谁知道过了今日,是否还有能够闻到味道的机会。
面对关羽水泼不进的长盾圆阵,公孙瓒束手无策,同样的步卒一排一排地冲上去以血肉之躯撞击大盾,却一排一排地被盾眼中刺出的长矛捅穿身躯。战场上冀州士兵的哀嚎与圆阵之外堆起一人高的尸首令人心悸。
重盾的边沿重重地砸落在尸首之上,刺耳的骨骼断裂脆声不已,凉国步卒再度依令前进一步。
关羽立于阵中昂首执刀,他必须不断地推进阵型,尽管如今的局势对他而言越来越好,短时间内看得出来公孙瓒没有对盾阵有什么造成实质伤害的机会。盾阵环绕了两圈,一旦外部被打出一个缺口,后方手执长矛之后的盾卒便立即顶上,而凉国的强弩则一波又一波地向圆盾周身射出,准确地泼洒在一片又一片的敌人身上。
但是关羽知道盾阵的弱点,一旦他放弃了移动,公孙瓒很有可能以优势兵力压上盾阵的各个方向,一旦周围的敌军尸首堆出高度,敌人便可利用高度越过外围的盾阵,以弓弩手环射直击大阵中枢,到时候他们重重保护的骑兵便像一个个脆弱的靶子一般,任人宰割。
所以他必须踩着敌军的尸首不断地移动,只有移动才能保证己方军队时刻立在战场的最高点,始终压制敌军。
马超飞速地奔驰着,他的坐骑已经跑出了一身汗水吧,他想。重重马铠之下他并不知道坐骑是否真的出了汗,但他知道,自己出了汗。浑铁枪横搁马鞍之上,他提着一张大弓强健的手臂稍一使力便将长弓拉满,瞄准了一名扛着大旗的黑山军便劲射而出,飞速跨过三十步距离的箭矢当下穿胸而过,黑山的大旗无力地坠落在地。坐骑的颠簸中,马超抬拳向后打出一个手势,眨眼间便从身后飞出十余支箭矢,各自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将附近的黑山军射翻。
策马临风中,马超将手伸向背后马臀囊上的箭壶,两个基数七十二支箭矢已经射空了多半。攥了攥拉弓有些酸软的右手,他将长弓换到右手。估计身后的骑兵情况也不会好上太多,很快他们就该用凉国精锻马刀教一教这些黑山小子如何做人了!
普通的骑手大多能携带十五支箭矢,射空了之后便决定了通常手的肌肉便会酸痛。经受过残酷锻炼的骑射手能够携带二十支箭矢,这便已经能够算得上精兵了,哪怕标准的步弓手也不过是携带二十支箭矢,更何况他们骑在马上呢。
但是作为天下强藩的凉国骑士,便是要携带两个基数的箭袋,左右开弓各射出三十六支箭矢,这便是他们的驰射标准。
马超的身后带着七百余名部下,他们使用的阵型并非是善于冲锋的楔形阵,而是二人并马排成一列的半圆环,由马超为先锋,当中弩骑与弓骑共同奔射,始终与周围的敌军距离三十步,依靠马快弓劲使敌人全数死在进攻的道路上。
与马超相同的,是阎行所督帅的兵马,向他们这样的环阵在战场上还有十余个,尽管总有比较倒霉的部下被敌人的长矛捅下马去,有些被长矛穿透了铠甲的缝隙,有些则是因为脚拌在脚蹬上不得落马被活活拖死。但是对黑山军而言,凉国的军队要比渭南之战时更加可怕了。
黑山军并不是不想跑,七拼八凑而来的他们在士气上根本比不上抚恤优厚的凉国骑兵,眼下的伤亡早就足矣令他们溃退,但他们退不了,只能深陷在凉国骑兵阵势中慌惶。
这便是凉国的骑军战法,以环形游骑于敌军周围,箭矢共射敌军。
张燕紧紧地握着长刀立在山壁之间,远远看着数万人的混战当中的军阵,他终于认识到他们与凉国兵马真正的差距在什么地方。从他这个角度看纷乱的战场,有些想笑,苦笑。公孙将军的冀州兵马以围攻之势结小型军阵来潮水般地一次次进攻凉国的圆形阵,尽管这样收效甚微,但公孙将军明显已经得到了讨敌人章法。小型军阵结阵冲击远远超过了单人所能够给予凉国巨盾阵的冲击。
而冀州军的后方军阵,那是凉国人看不见的地方,却被张燕尽收眼底。他眼睛清楚地看见数千匹白马,尽管看不清那些人的兵装,甚至于那些白马白袍在张燕眼中也不过仅仅是一堆聚成楔形阵的白点儿罢了,但张燕知道,那些聚拢在一起的骑兵的最中央一定是名震天下的公孙将军,而这支兵马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白马义从!
纵横幽冀的无敌骑兵,公孙将军的立身之本,白马义从!
张燕不禁在想,难道白马将军还打算统领这支无敌军队一个猛子像小溪汇入河流一般扎进凉国人的盾阵当中吗?
他们所差距的,在张燕眼中便是各路人马的独自作战能力,他看的清楚,山脚下马越御驾的令旗根本没有招展,也就是说他没有指挥任何兵马作战,那十几股骑兵仅仅是依靠着各自的将领在相互行进罢了,然而就是这种各自为战却又汇聚成一个整体,才叫张燕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些骑兵各自信息不通,隔着黑山军的重重兵将穿行在阵列当中,却从未有两队骑兵撞在一起。张燕看出来了,他们并不是十余支阵型,而是大阵中包裹着小阵,小阵组成了大阵从而相辅相成。同时,张燕看出了阵型的演变,每一队骑兵都依照这自己本身的行进轨迹,将整个黑山军阵型切割成了十余道小块的队列,从而蚕食,并且整个大阵左边的骑兵在向右移动,达到一个节点便会再度掉头,重新杀回去,而右边的骑兵则刚好相反。
整个大阵在停止中包含着运动,运动中亦有停止。
张燕不懂什么天人之道,但他知道,凉王这阵势有道。
他盯着阵型看了那么久,他的步卒始终都在被杀戮,黑山人的环刀对凉国骑兵造成的伤亡甚至比不上他们的脚蹬,不过他看出这个阵型的弱点了,或许他能够将自己的部下从这个绞肉机一般的阵型中营救出来。马越此阵尽管锁住了黑山军逃跑的希望,但同样的也有弱点,那便是他对外围的部队没有丝毫控制力,也无法防备大批骑兵的进攻而张燕,刚刚好就有一支骑兵埋伏在山麓中。
张燕挥动了令旗,对部下说道:“让骑兵冲开缺口,向那个位置冲击,为步卒放出逃生的路!”
远远望去,远方那些白马骑兵义无反顾地在同时对凉国的圆盾阵发动了冲击。
张燕叹了口气,在心中对公孙瓒说了声抱歉,同时也对自己感到抱歉。
恐怕终张燕一生,都无法为渭南城下的袍泽兄弟复马越之仇了。至于公孙瓒他倒并没有那么多的愧疚,他明白,公孙瓒率白马义从亲自冲阵,或许他再拖住马越的精锐一会儿便能取得胜利。他也清楚,如果他撤走部下,公孙瓒也就一战而败。
但是他不得不撤,再不撤他仅剩的兄弟们恐怕就死光了。没有黑山人的黑山将军,算什么东西?
令旗招展,一支黑山骑兵自山麓中奔杀而出,尽管数量不多却足够打乱掉阵型的节奏,顿时叫马越大惊失色,急忙指挥部下挥动令旗,指派军队变阵。
仅仅是这么一个犹豫的功夫,黑山骑兵在凉国军队中杀出一道缺口,顿时让黑山军士气大涨,全部都朝着那个缺口涌了出去。
马越明白过来,黑山军仅仅是想跑罢了,马越也不在意,黑山军并未对他们造成什么伤亡,那便放他们走吧,当下驱动战车,战旗招展之中凉国骑兵弃了黑山军,全部向着被围困的关羽所部杀去,从外而内地要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而公孙瓒的白马兵锋方才冲击在厚实的盾阵当中。
白马无双,不是一句挂在嘴边的空话,精挑细选的幽州白马带着无匹的冲击力瞬间冲开两层盾阵,无论是挡在面前的矛兵还是盾兵,哪怕身披着厚实的铁铠也逃不过被幽州具装白马义从的铁蹄踏成粉末的下场。白马军当即冲开缺口,随后大批步卒顺着空档涌入凉国军阵当中。
关羽却并未惊慌,他看到马越已经督帅着凉王覆甲向着前面的缺口,马越出现在后方说明黑山军已经被击溃了,尽管时间比他要想的长了一点儿,但这就够了,公孙瓒已败!
当为首的白马义从连破三重军阵直抵关羽驾前时,旁人根本看不清关羽是如何动作,便见一道白光闪过,那骑兵歪歪斜斜地奔出两步便已是人马俱碎。
关羽歪了歪脑袋,扣上青色雕着大蛟的兜鍪,一身绿甲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抬手甩开长刀上的血液,挺身上马奔驰举刀而出,高声呼道:“大凉兵马听令,杀尽敌军,邺城庆功!”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二章凉州覆甲
纵横幽冀的白马义从不负精锐的称号,数千骑白马在高亢的号角声中排成尖锐的楔形阵勇敢地踏上了必死的征途。
当白马的骑士们知道自己要排成这样的阵型时便已经知道,这一次,将会是很多袍泽的最后一次冲锋。
他们打赢了许多场战役,刘虞曾部下十万兵马强攻城池,被他们三百骑随风纵火一路砍杀而冲败,他们也曾独自面对当年冀州的强兵,将他们击溃乃至杀得体无完肤。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即便是白马义从,也无法以尖锐的楔形阵突破凉国重兵布下的密集阵型。
骑兵冲入密集阵型中,前锋将被血肉之躯所阻,后军则徘徊阵外无法突入,只能等待着前锋被人侵吞殆尽。
但他们也知道,公孙将军下达这样的命令,已经是别无他法了。
白马的骑士在冲锋中相互看着身边的袍泽,尽管一言不发可眼神中却已经将心中对于生的渴望诉到极致,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冲锋着。
因为他们是战无不胜的白马义从。
因为他们曾经立下苍天可鉴,白马为证的誓言!
当骏马与巨盾相撞的时刻,当马腿折而人臂断的时刻,当刀光加身而枪刺透体的时刻。
他们不曾感到后悔。
当初参军只是为了抵御外族,公孙将军却带着他们纵横了大半个天下。他们并不觉得遗憾,如果知道有朝一日要与这个世界道别,那便就是今日了!
铁骑轰鸣的碰撞声就像一支支弩箭,一面面巨盾被冲垮,一个个重步卒被撞飞,臂断骨折的声音响彻在战场的每一个地方。盾线在顷刻之间被凿出一道百十人的缺口,随后更多的冀州骑兵与步卒潮水般地涌了进来。
圆盾阵只要一处崩溃了,那边缘的防线也算不上什么防线了,可关羽并未令他们解散阵型,而是由相反的方向拉开缺口,再度形成一个盾线反着将敌人括了进去。
这一次不为杀敌,只为困住他们。
只要困住他们,凉国重骑赶至此处,便是公孙瓒授首之时。连手中最后一支精兵白马义从都派上阵来冲击密集步卒,想来公孙将军也是别无他法了吧!
环阵中乱了套,持弩的凉国轻卒半跪在地上端着大弩射击,嘣弦的声音不过堪堪发出弩矢便已经射入奔至近前不足五步的白马首中,锋劲的弩矢带着无匹的力道直穿透马头,连带着射伤马上的骑士。然而,射出弩矢的凉国弩手也没讨到好处,尽管骏马被弩矢穿脑而过,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却无益于奔驰中的骏马猛然脱力。
原本骏马在撞到人之前,总是会有些许收着力气,因为只要不傻都不愿在奔跑中全力撞到东西上。骏马容易冲撞甚至对撞只是因为马的眼睛长在左右,他们仅仅能看到前方一点儿的距离,更多的则是观看左右的环境。正因如此,骏马在奔驰中总是不断的左右摆头,这绝非是为了让自己奔驰起来更显神骏的耍帅,根本原因是它们正脸是看不见前方的。
弩矢穿脑,在瞬间摧毁了骏马的中枢神经,飞速奔驰的骏马猛然受挫,失去意识控制的速度与身躯才最沉重,冲撞也要来得更加迅猛。几乎在顷刻之间,骏马携着骑士超过千斤的重量瞬间碾过跪姿射击的凉国弩手,千斤重量的再加上骏马的冲撞力可不止千斤,君不见凉国外围被冲破的盾阵中重装步卒有多少因为扛着巨盾硬顶着骏马冲锋而被撞得手断人伤。
强弩被撵断,崩开的弩臂抽在骏马当胸直接掀飞一块血肉,而弩手则的头颅则被数条兽筋搅成的弩弦抽出一道骨裂声,弩臂更是在眨眼间便不知飞到何处。
骏马、白马骑士、凉国弩手的身子在战阵中撵出一道十余步的血肉之路。
而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战场各处。
原本循规蹈矩的军阵对战在公孙将军下令白马义从自杀冲锋之后的半柱香的时间切入到陷入疯狂的生死之战!
只一个自杀性冲锋,便令关羽古井无波的心也被带动的疯狂了起来,甚至焦急感比之公孙瓒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在这个档口上关羽敏锐地发现了他们这些凉国肱骨之臣在此战到来之前始终忽视的一个重大问题。而现在,这个重大问题甚至非常有可能导致凉国兵马此次全线溃败!
凉国兵将的优势有太多了,大力发展军事军阵与军卒教育之下,单个军卒个体素质完全优于天下任何一支征募兵马。较好的兵甲军械与良好的士卒营养摄入保证了凉国军队应战时的高强战斗力。再者便是专门针对大军团作战的之下专门克制天下任何诸侯的小军阵合成大军阵的训练,能够保证凉国兵马即便在混乱的战场上一个军侯甚至一名屯长便能够率领部下独立结阵作战,通过每一名基层军官灵活按照军阵指挥结成不需要指挥也能作战的大军团。
这是全天下谁都没有的优势。由上至下,由下至上的双向指挥协同作战系统。
早在十年之前马越初拜凉王,便放言十年之后的战争将会是大军团作战的战争,因此凉国一直对这种战事有着最大的胜算计划。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便是为了保证大军团作战的强大战斗力,为了保证每一名基层军官都受过良好的军争战策学习,十年之前久经战阵的凉王覆甲老卒全部都充任军侯一级的初级将官与国、州、郡、县四个级别的书院教习。
现在的凉国军卒,很少有经历过十年之前凉州混乱那些残酷战争的老卒。
如今的凉国军队的确打过一些胜仗,而且还打得非常漂亮,以少胜多也好,以多败少也罢,他们都经历过战阵,算得上老卒。
但他们并不是经历过残酷战争的老卒,如那最早的长水老卒经历的大陆泽之战的尸山骨海,如凉州覆甲军老卒经历的渭南之战,那些人真正战场上的杀戮机器,那么艰难的战事他们都挺了过来,他们知道只要坚持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老凉人,他们有他人无可比拟的作战信心。
有信心在,憋着一股气,只要不泄,便能扛到胜利。
两军对阵,归根结底不但是战斗力的比拼,也是意志的比拼,谁先怕谁就输了。
但是现在,在关羽眼中还稍显稚嫩的凉国军队对上的敌人是经历过幽州冀州数次争权夺利,对战过天下数支精兵而扬名天下的白马义从老卒,而且现在这支白马义从的将军还被袍泽的伤亡逼到了绝路上,要以精兵之性命去搏出一条胜利,拼的便不再是兵装铠甲或者是身体素质上的问题。
公孙瓒凭借自己老练而精湛的军事才能以战争中最惨烈的同归于尽之手段,逼迫凉国军队与他们进行一场意志力的搏杀!
关羽知道,这场意志力的比拼凉国军队很难胜利,因为他们大多还都是新卒,他们早已做好了战场杀敌的准备,却还没有做到笑对生死的觉悟!
这不单单是考验兵卒毅力的时刻,也是考验将领个人魅力的时刻。
公孙瓒多少次的不畏生死,铸就了白马义从不败的传说,也激起了白马义从不胜即死的傲气,所以他的白马骑兵愿意追随他们的将军发起自杀性的冲锋,就为了击败凉国兵马。
而现在,他的凉国军卒正被抱着必死之决心的敌军疯狂屠戮!
“公孙小儿可矣!”关羽一把扯开了披风,露出了被猎猎秋风吹得鼓起的绿色战袍与内里的玄色战甲,单臂掌起那面迎风招展书着‘凉王覆甲军’的大旗,弃了战车跨着骏马扬着那柄雕着青龙的精锻长刀在战场上开始久违的奔驰,所有挡在他面前的白马骑兵与冀州的白甲军卒统统只能见到闪电般的刀光,接着无论人马,俱碎。“老夫亦可往!”
这时的关羽不再是安坐战场运筹帷幄的元帅,而是凭借胯下马掌中刀驰骋战场的无双战将!
舍下了凉国襄平侯的体面与矜持,所有战场上的凉国兵将在这事才想起关于襄平侯壮年之时叱咤风云的无双猛将传说!
“为将者,当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摧无不破,战无不胜!凉州老卒听令,凉州覆甲军听令!偏将军、校尉、军侯、屯长!率领部下在关某身后列阵!”关羽虽显老态,声音却雄浑至极,奔驰到一处,中气十足的嗓音便盖过一处的厮杀只音,在战场上宛若无头苍蝇般躲避白马骑兵的凉国军卒被关羽的吼声惊醒。“拿起你们的兵器,随关某冲锋,杀尽敌军!”
关羽呼唤的不是凉国军卒,而是凉州老卒,凉州覆甲军……凉州老卒,多么久远的称谓啊!
他们得到了他们应得的,十年发展中他们沉寂,他们安于享乐,老卒们儿孙满堂生活安逸。
但是他们许多人都还记得,凉州覆甲军立旗之日,年轻的凉王马越带着惭愧地告诉他们凉州积贫积弱,没有足够的兵甲来武装他们只能发给他们沉木制成的笨重甲胄去训练,那时候的凉州甚至连一柄环刀都造不出,将士们只能扛着笨重的斧头去与敌人拼杀。
可就是凭着那面黑色的大旗带给他们的傲气,追随年轻的凉王立下了多少的不世之功勋?在刀光剑影的混乱年代中六郡良家子随着长水马校尉屯兵承阳门,兵困皇宫拱卫陛下登基。在纷乱战火的年代凉州儿郎追随凉州马使君连破韩遂、宋建,杀兖州牧刘岱,斩袁术守渭南,一战吓益州牧刘焉至死不敢出蜀地一步,败尽天下诸侯,遍视群雄尽束手,那是何等的威风?
而在今日……混乱的战场上一名曾经凉州覆甲军骑屯长带着身后吓破胆的属兵逃离白马骑兵的屠杀中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注视着手中铭刻着‘大凉环刀,铸于建安六年’铭文的精锻环刀,看着身后面容稚嫩却将铠甲披挂到了身上所有位置的凉国军卒,眼含着热泪口中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咆哮,猛然返身追随着那面在战场上奔驰的黑色大纛,迎着白马义从侵略如火的冲锋中杀了回去。
凉州,富了。
凉国,强了。
老凉人的鲜血没有白流,老凉人的性命没有白费!
“凉州覆甲军!”
战场上突兀地响起了久远的幡号,凉州老卒扬起了环刀,向着凶悍的敌骑冲杀而去。
“凉州覆甲军!”
战场上更多的苍老的声音嘶吼着久远的幡号,凉州老卒死在铁蹄的践踏之下,身躯被踏碎前的最后一刻,环刀斩断了两条白色的马腿。
“凉州覆甲军……今日,已全军覆甲!”
战场上遍地都是苍老却坚毅的嘶吼,属于老凉人的荣耀仿佛随着一声声嘶吼而回到安于享乐的凉国人身上,一个个凉国军卒披着凉国造的精锻铠甲,持着凉国造的精锻环刀,追随着那面不曾变过的黑色大纛,义无反顾地冲向汹涌而来的敌军!
“凉州老卒,冲啊!”
“凉州老卒,冲啊!”
“凉州,冲啊!”
“凉州,冲!”
今日,凉州覆甲军全军覆甲!
三千七百字,算是大章了吧,为了凉州覆甲,为了大凉老卒……也为了,你们。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三章公孙覆灭
追溯到两千年前,世界的文化以东方为主体。追溯到两千年前,东方的文化以我们的祖先为主体。
这也正是因何,在近代东方民族整体落后于西方时却仍旧能够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因为在东方民族的文化中,有其独有的民族牺牲精神。
这种精神被孟子简单的概括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这句话,马越的理解是不同的。
安乐之时东方民族习惯于醉生梦死,看上去堕落而不思进取。但在每每经历忧患之时,东方民族才真正唤醒沉睡在血脉中的英勇与顽强,只有在忧患之时,东方民族骨子里的优越性才会真正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其他民族所没有的血脉意识,也正因如此,东方民族从不会被压垮。
即使敌众我寡,即使攻守易势,即使前敌无尽,吾亦独往。
这是东方民族式的浪漫与英雄主义。
长水悍卒死了,他们历经了无数艰难的战事,却没能敌得过白马义从的悍不畏死。
凉州老卒死了,他们躲过了渭南城的投石攻势,却没能躲过冀州军汹涌而上的枪矛刺杀。
那么多那么多的凉州人死了,但是这场战役,凉州人没有输。
流矢击穿了关羽身上的甲片,箭簇深深地刺入肉里,书着‘凉王覆甲’的大纛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跟着关羽的身子一同猛地坠在地上。
但只是一瞬,受伤的关羽便被簇拥在后的凉国军卒抢了下来,随后那杆凉骑大纛被几名士卒再度立了起来,在纷乱的战场上召唤更多的凉国人蜂拥而至。
长水悍卒与凉州老卒的悍不畏死,激起了凉国新卒的凶性,使他们不再畏惧白马骑兵,也不再畏惧死亡。
关羽即便中了箭,手臂却尤不脱力,口中仍旧高呼不断:“老凉人,冲!冲!”
有些时候,我们用智谋来取得胜利。
但有些时候,我们以勇敢来取得胜利。
两支军队再度碰撞在一起,环伺在外围统御骑兵的马越惊诧莫名地发现凉国军队本来严谨的军阵慢慢溃散了。不,不能叫溃散,而是自主地不再结阵。
阵型溃散,意味着军卒没了士气,没有了对战争胜利的渴望,从而演变为溃退,失败。
但他的凉国部下在阵型溃散后非但没有溃退,反而是因为每个军卒都抱着必死的信念去反冲幽冀骑兵,纷乱的战场上,马越热泪盈眶。
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作战。
三三两两的凉国步卒提着刀冲向奔驰而来的白马骑兵,为首的凉国步卒甚至都没能将环刀挥出便被骏马撞飞,身上的甲片被撞碎四处纷飞。但接着,持着长矛的步卒抓住机会将武器戳入白马体内,自己却被白马骑兵的枪刺透体而出,第三名凉国步卒飞身而起将白马骑兵从坐骑上扑下来,短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刺穿银色铠甲。
汉水与血液四处飞溅,凉国步卒喘着粗气从尸体上爬起来,没有理会受伤濒死的袍泽哀嚎,抓着匕首蹒跚地走向下一个身穿白甲的敌人。
这样的情景在战场随处可见,他的部下,他的子民,眼神中都只有复仇的火焰,他们的头脑都不再清楚,不再被什么狗屁士气或是战场上的哀嚎所影响,他们只想在死前为能够幸运活到战争结束的袍泽再多杀一名敌人。
这是马越所不愿看见的情况,他宁可承认这场战争他马越输了,输了就输了,我们可以在一年两年之后卷土重来啊!
但他不能下令撤军了,这个时候撤军,就意味着袍泽被屠戮的仇他不报了,父兄死亡之耻他不雪了。
“凉骑听令,游曳杀敌,射死你们看见的每一个身穿白甲的人!”马越脸上的泪痕已经流到脸颊,缰绳与刀柄被他握得咯吱直响。
他只有一个办法能结束这样的纷乱局面,就是两方军队有一方被残杀殆尽,或是士气完全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两个方法是一样的,人没了自然就没士气了,否则这些抱着必死决心的汉子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现在无论是凉国军还是冀州军,都已经不在乎胜败了,他们连性命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胜败?他们全部陷入了疯狂,只想着杀死下一个敌人,再杀死下一个敌人。
群体的力量会说话,尽管气势无形,却告诉战场上每一个恪守战士的荣耀。战至最后一刻,就是战士的荣耀。
“孟起,护我杀到那个地方!”凉州骑兵各自分队游曳在混乱的战场边缘,以弓弩开始射杀身穿白甲的敌人。马越拔出了腰间的环刀,指着战场最中央的那面黑色大纛对马超说道:“必须要将士卒聚拢在一起,他们需要指挥。”
马超一看马越指的那个地方便梗住了脖子,一把攥住马越的缰绳拱手严肃道:“叔父,让侄儿去,您坐镇外围!”
那是战场上最纷乱的地方,虽然凉国军卒都随着那面旗子冲锋,但所有的冀州军也在向着那面旗子进攻,无论谁坚守在那里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这是军令!”马越急了,他的部下正在为他的荣耀而与敌人死拼搏斗,他却安坐外围是何样的道理?理智与感性的两个极端向来不能同时存在,更何况当下的局势如此,马越怒道:“松开我的缰绳,他们这是在送死!”
“凉国可无超,却不能无叔父。”马超拱着的手落下了,严肃的脸上缓缓扬起笑容,眼神瞟向马越左右的亲卫,那是他亲手带出的凉州覆甲老卒,轻轻地说道:“保护殿下,坐镇外围。”
几名凉王覆甲骑当即叉手应诺,数骑眨眼便变换防御阵型将马越一骑环环围在中间,马超打马而去,转头高呼道:“叔父请待侄儿生还,再治侄儿之罪吧!”
随着那一骑黑马奔驰而出,还有那件白色的狐裘被扯开兜风飞起,露出玄色黑甲宛若流光一般擎着铁矛撞入纷乱的战场中。
跟随在马超之后还有那七百名凉国骑兵。
杀入战场。
马越顾不上那么多,尽管气急败坏也急忙调整战术,派遣阎行一步围堵在公孙瓒兵马的后部,其余的凉州骑兵则吊在战场边缘以强弓劲弩狙杀一个又一个身着白甲的敌人。
天色渐黑,已经陷入夜战之中,幽冀骑兵的白甲与白马成了最好的靶子,而凉州军卒的黑甲却成为天然的保护色。
马越能感受到,战争的天秤正在向自己这边慢慢偏移。
战场正中,马岱与马超扛着大纛并马前行,在他们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凉国军卒,指挥兵将不断围攻前方那千余人组成的小型军阵。
公孙瓒的兵马只剩那么一点儿了,身陷重围之中已经无路可逃,反倒更加激起白马义从这支部队的凶性,纷纷下马结阵将公孙瓒团团护卫在其间,为首左右的大将便是公孙越与单经各自持刀而立,誓要护公孙瓒个周全。
但没用了,到这个时候即便不死也只能落个负隅抵抗凉国军队围上来的步卒是他们的十倍还多,只是暂且不攻,却将那强弩劲弓张得浑圆,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马越踱马而来,零零散散的冀州兵马皆被杀死,尸首使得战场变得高低不平,骏马行于其间忽高忽低,根本跑不快。满地的血腥气息疯一般地往鼻子里钻,却止不住他心头的怒意。王双被骏马撞伤,关羽身中数箭,关平更是在战场中走失不知去了哪里。
将官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军卒,竟是伤亡十之五六,马越他焉能不怒?
当他走至阵前时,他没有高喊出劝降之类的话语,只是单纯地俯身眯起眼睛搜寻着公孙瓒的身影,很快在重重人影之中见到左右持刀护卫的公孙瓒。马越脸上的肌肉僵硬又残忍地抽动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在公孙瓒周围这些存活下来的白马义从都是真正尸山骨海中杀出来的战士,他们值得尊重,更值得马越为他们提供一个体面的死法。
因此,没有劝降,没有招降,马越只是单纯地挥了挥手。
“放箭,一个不留。”调转马头,留给冀州军士一个摇摆的马尾与雄壮的背影,马越轻声呢喃道:“送幽冀勇士……归西!”
随着一名名凉州将领以凉州特有的类似风沙拂境般的沙哑嗓音吼出残忍的军令时,嘣弦的声音响彻战场,上万支箭矢在同时飞出,连月光都被遮蔽,随后如蝗的箭雨落在冀州兵马的阵势当中。
马超咬着牙高声喝道:“上弦!”
强弩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弓臂也似承受不住一般弯弓上箭。
“射!”
箭矢再多破空,落在哪纵横不过三千步的战场上。
“前进,上弦!射!”
“前进,上前!射!”
凉州军士每前进一步,便将箭矢倾洒在前方的一步。直至……箭矢插满整块土地,再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站立的敌人。
马越梗着脖子,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乌鸦的叫声在夜里尤显刺耳,凉王将马鞭指向邺城。
“毁了他们的坞堡,拆了他们的箭塔!”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四章董仲之心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再次听从他的号令冲向邺城的士卒仅仅是出征前的十之四五,他应该愤怒的,但他没有。
当邺城之上书着公孙二字的大旗迎风坠下,绣着金边儿的凉字与马字大旗一左一右地自城门上悬起,他应该满心喜悦的,但他没有。
高耸的箭楼被士卒推倒,城外的坞堡被凶悍勇猛的凉国士卒冲入其中,纵火烧杀毁于一旦。
马越只是策马立在吊桥之上,叹了口气,心如止水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发生。
他没有闲暇的时光去关注那些在他看来所必须而又无可避免的,凉国虎狼的泄愤之举,他的眼光在公孙氏坞堡中被驱赶出来的那些老弱妇孺中搜寻一个身影。
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身影。
马超与马岱双骑并马踱步而来,凉国上将中还能担当大任的只剩他们两兄弟了,马超拱手问道:“叔父,现在我们做些什么?”
“收拢伤兵,征募各郡医匠,派出兵马于各郡巡逻,剪除公孙余党。”马越顿了一下,看到远方两列凉国兵马押送着一队妇孺而来,中间很显眼的便是一个面容与公孙瓒有几分相似的青年。马越抬手制止了两个侄子继续的话语,静静等待军卒将公孙瓒的家眷押送过来,才在马上俯下身子对那青年问道:“你说公孙伯圭之子?”
那青年没有说话,马越看到他眼中的不甘于愤慨,就好似公孙瓒年轻时提起外族人一般的神情。
叹了口气,马越说道:“你们放心,我与公孙将军有言在先,不会伤及妇孺,我会送你们去一个新的地方,留下一些财物,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
马岱听到此言脸色一变,他对这公孙续眼中的仇恨看得清清楚楚,急忙打马而来小声说道:“叔父,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你想如何,斩草除根?呵呵。”马越轻轻摆了摆手,对马岱朗声说道:“择选一精干之人带队,率五百骑护送公孙将军家眷一路前往幽州面见刘和,言明护送公孙瓒家眷还乡,也要告诉刘和不可对其母子无礼。”
马岱之聪明才干,在马氏二代中当为首屈一指,见马越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当下便知道了叔父心中所想,当下拱手应诺道:“侄儿明白,这便下去备礼,择人启程。”
“这事不急,当务之急是收拢阵亡将士尸首,送回陇都。”马越摆手,唤马岱近前说道:“此外,需从凉国运送兵甲辎重,必须加快进度,于各地张榜安民也等不得,此后便是征募青壮,明年开春之时我要在冀州组织起八万兵马!”
将公孙瓒的家眷送到幽州,公孙瓒为刘和的杀复仇人,定当手刃其家眷而后快。然凉王有言在先不得为难其家眷,若刘和真的杀了公孙续,凉国便有了攻打幽州的借口,可谓是一石二鸟。
战争还在继续,但凉州本土已无力再支撑更大规模的兵马招募,凉州各地郡县需要弹压,西域的商道也需维护,何况凉国最西端已经与西域大国贵霜接壤,仅仅隔着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巅。兵员的问题只有冀州本土能够解决。
董卓那边的战事还没有结果,刘备也在与孙策的战事中僵持着,尽管还不算稳定,但马越终于将冀州的心腹大患公孙瓒击败了。
那么下一个目标,很明显便是各处开花,纷乱的徐州,可击。胡人势大的幽州,可击。就连青州也可以进入凉国即将纳入的版图当中,各处皆可进攻。
正因如此,为了消除后顾之忧,身处最北方的幽州便必须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马越一夜连发三封密信,遣探马奔驰并州,令并州刺史贾诩调任冀州,征裴氏长子裴潜接任并州刺史。
裴氏一门的年轻人至此尽数加盟马越的凉国,皆任要职。
他太需要贾诩在身边了,为他出谋划策。
迎着夜风立在邺城城头,他的目光向西南望去,视野中除了绵延的山脉在夜空下隐现之外便再无其他景象,这个夜晚没有星空,仅有一轮弯月悬在天空。
大好江山,若不得尽数入我怀中,那江山何用?
……
当冀州公孙之乱被剪灭的消息传至益州,极大的振奋了凉**队在外参战的军卒。
董卓攥着那封战报豪烈地以兜鍪舀起一碗长江水,遥敬北方。
孙坚是有生以来对董卓而言最可怕的敌人,称赞其用兵如神都不为过,尽管战事之初董卓夺下了许多头筹,甚至不需要益州本土的援军助战,仅仅以凉国兵马便夜拔八寨、昼破三军。连斩孙氏老臣程普于汉水河畔、黄盖于涪陵城下。
硬生生地,将战线向东推进二百里。
但幸运并未持久地眷恋董仲颖这个凉州老将,自白帝城驱万余马步赶来的孙坚遏制住了凉国兵***推进的攻势。
五月末,董仲颖夜拔八寨。
六月初,连破三军。
六月末,孙坚自白帝城发兵向西推进,先锋小将陈武破南匈奴左贤王刘豹于临江县城南,随后刘豹撤入临江,被陈武率部围攻。
七月初,马越冀州破公孙瓒,而孙坚水陆两军跨过临江防线,根本不理会围攻刘豹的陈武部,改任徐盛为马步先锋,老将邓当为水军先锋,并进枳县。
七月中,董卓亲领兵马以枳县为饵,诱徐盛强攻城池,趁夜使凉国战船携碎石炮砸漏邓当旗舰,于大江之上力挫江东水军先锋,随后命张绣、李利、高顺、成廉四将夹击徐盛,大获全胜。
而现在,董卓接到冀州的战报,也接到了孙坚统领兵马驻扎于临江,扎下军屯收拢兵马,明显下一次的进攻将是排山倒海的雷霆攻势。
董卓也在积蓄力量,他在等待益州的援军,亦要等待后部兵马赶至枳县,与孙坚决一死战。
武者哪有不期待大战的,因此在南部作战的凉国兵马上下皆兴致高昂,等待着下次战争打响。但是董卓期待战事的理由和他们不同。
凉国上下武士奋于作战的原因便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立下功勋,也为了扩大凉国的地盘。
但董卓不这样想,他想要打这场仗,想赢这场仗,只是为了杀死孙坚。
他从未如此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作为凉国最上层的老人,尽管董胖与马越曾产生过龌龊。但对凉国,这个年老体胖的老凉人爷们儿并不心宽。
他深切地知道凉国如今处在青黄不接的年头,一个新兴国度最困难的时间。那些凉国的年轻人尽管学识上远超他们这些老骨头,可经验上还是差了太远。
每每想到这些,他的一颗心便是矛盾的。他即希望这些年轻人能够有更多的历练,却也希望他们得不到一点儿历练。
因为这历练与经验,是需要血与火才能铸就的。
可若是这样,一代一代的凉人仍旧需要以血与火来获得宝贵的经验,那要他们这些老人、这些叔伯父辈来做什么?
之所以有今日的董仲颖,那是鼻子被人砸断了一次又一次,身上的肥肉被人持着尖刀削去了一块又一块却还顽强活下来的结果。
他不希望凉国的后人将来还要蒙受与自己一般的屈辱与历练,或者说,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那堪堪舞勺之年的小董钝蒙受这样的历练。
这历练的代价太痛了!
如果必须经受,他宁可这承受的人是自己。
更希望以自己的即将行将就木的血肉残躯,为孩儿铺就一条安然享乐的康庄大道。
所以,孙坚必须死他董仲颖的前头!
江东人纵横天下的神话,走到董仲颖面前时就应当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知道,敌人是无法被他拖死的,他的年岁活不过那个男人。孙坚要比他董卓更年轻,更有力。当他死后,将如此可怕的敌人留给马越他不放心。
还有孙坚那个有其父之风的儿子孙策,都必须死。
因为他并不看好自己的儿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自己些许的军事天赋。
这也是董老二将儿子寄养在马越家里的原因,他更希望儿子将来长大了不做自己这样刀子一般的人,而做那用刀的人。
夜风晚了,董卓叉着腿坐在江边的一颗歪脖树旁,捧着兜鍪饮下江水。
他有些思念儿子了。
当这场战事结束,他要回到陇都好好看一看董钝是不是又长高了个头,瞧一瞧他又学会了什么。
作为凉国的诸侯,恐怕他不能带着护卫,甚至领兵进入陇都,但他不在乎那些。待到此战得胜,小马儿为众将庆功时,他想向请马越为董钝拜师做个中介,让儿子拜蔡伯喈老儿为师。
其实若能拜师梁鹄就更好了,只是梁鹄老儿近年来身体不佳,只怕过不了几年就该驾鹤西归了。
董卓知道,董钝作为诸侯的儿子,待到自己死去,爵位都是他的。不需要功勋也不需要武艺,更不需要拜师程立或是贾诩那样的凉国肱骨,他不需要有多强的能力。
董卓更希望儿子懂得如何生活,成为真正的贵族……贪图享乐,醉生梦死。
营地的号角声响起了,牛角长短被吹了三声,这是三十里外敌情的消息。
董卓摇着头起身,吹响口哨唤来了立在一旁低头食草的坐骑,扬手倒干了兜鍪中的江水,歪着脑袋扣在头上,翻身上马。
“孙坚,来吧,来吧,让董某与你一战!”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五章蹇氏子孙
冀州的战事随着公孙瓒兵马的覆灭而偃旗息鼓,一时间州中各郡县纷纷张榜安民,由上至下迎来一次大清洗。
打着凉字大旗的兵马仍旧终日在冀州这块土地上游曳,但凡发现一点儿造反的倪端便会被剿灭,不留一丝余地,不留一个活口。
建国十三年,正是凉国最兵强马壮,充满活力的时刻。
入冬之前,凉国少将军马超与马岱分别领了左右将军之印,统御兵马在长城以北与公孙瓒遗留在关外的兵马会战,收降两万兵马有余,一战使其余部折损过半,余者逃入鲜卑腹地。
整个冬季,冀州大地各处充满了人事调动。此次马越与公孙瓒的争夺冀州之战中,得益最大的是中山甄氏。甄严如愿以偿地领了中山郡太守,除此之外年轻的甄尧也领了赵郡太守,中山甄氏连领二郡,也没有让马越失望,凭借大氏的威望与这些年未曾间断过的接济百姓之举,倒在最快的速度中安定下战乱后的局势。
冬天留给马越的事情并不太多,因为冬季本来就无法做太多事情。
纳妾,便被提上了日程。
这事儿对马越来说是人生头一次,他在很久以前就想过,自己这一生或许会纳上一二小妾,只是一直未曾真正把这个想法放在心里。他以为当他终于要纳妾的那一日,或许会将聚集好友部将饮酒的地方改建成一个大帐篷。
他一直以为自己纳下的第一个侍妾会是个羌女,或是个南匈奴的公主,哪怕是鲜卑大将之女也想过。
但他万万没有想过的是,自己会纳下一个汉人士族的女儿,还是在历史上留名的奇女子。
他压根儿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在凉州的夜空从不明朗看不到一点儿未来的时刻,他总是在想,是不是自己该与青羊或是高山上的强大部落联姻。后来凉国建国最初的那些日子,他坐在自己的庭院里看着雪花飘落,想要纳一个南匈奴的侍妾来获取匈奴人的支持,可董二哥什么都没说,在半个月里下令整块并州大地易旗,派兵共驻潼关。
那同患难的恩义马越这辈子也忘不了。
转眼,纳妾这样的大好事儿就被马越拖到了建安十年的冬天。
婚礼依照习俗应当在马越的家乡,也就是凉国陇都进行,但一来天寒地冻,二来明年马越还会继续动兵,不会在冀州久居,因此便选在了邺城的太守府上。
邺县这座城池经历了太多的血腥气,也该用红色的纱幔冲一冲喜庆。
马超领兵驻守长城,这个冬天他不会挪地方了。因此马岱领千骑自长城一路南下,于毋极接出送亲队伍,一路迎到了邺城。
纳妾没有那么多的礼节,便仅仅是发出请柬,将部下与甄氏的故友请到府上吃一顿酒席,到了夜里便算结了。
何况双方皆无家长,马越便是自己的家长,甄氏那边便是由甄宓的兄长甄严出面。这是礼节性的宴席,因此没有高低之分,只是甄严与马越的座次位于最前,后面则依官位与身份远近排开座次罢了。
而单单一个座次,也令人感慨万千。
甄氏故友皆是老些时候成名的人物了,多是与马越一辈的人物,早在先帝之时便在郡中各有声望。
但是,他们没一个人的座次排在凉国众将的前面。
“笑话,没看见新任冀州牧贾文和才堪堪坐在第四席吗?前面第三席是凉国上将关云长,没看见身上还带着伤呢?邺城之战单靠步弩大阵硬生生干掉公孙将军同等兵力的步骑大军,一战全歼了公孙将军的白马义从。
再往后数,右将军马岱,是凉王的亲侄子,两千石货真价实的将军,你能把座位拍到他前面吗?后将军阎行更不必说了,先帝时你还在冀州当刺史王芬的从事,这年轻人便已经是北军五营的长水校尉了,兵驻承阳门那事儿你知道吧,就是他……嘘!阎将军看过来了,不要说话。”
凉王当面,阎行端着酒碗听到位列后席的冀州老人物正对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便转头看了一眼过去。不过是几个安于现状的老家伙罢了,阎行眨了下眼睛,抿着薄片般的嘴唇轻哼一声,端着酒碗起身离席向甄严祝酒。
和他们计较什么?
早在天下大乱之前,这些人的地位便低于凉王!现如今更是连自己这等家将都比不上了。
这种时候,阎行突然想到了当年方才被赐下朱门的梁府门前耀武扬威的卫觊,却不知那人如今在做什么。
乱世对有些人而言是灾难,但对有些人而言,则得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其实很多人差的并不是能力或是胆识,而是在现有的阶级之下他们无法以自己的才干来证明自己。
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准备翅膀,可以扶摇九万里的翅膀做了一双又一双,可无论如何就是等不来能够让自己起飞的大风。
不是他们懒,不是他们混,而是穷其一生都没能抓住一个能让自己站起来的机会。
多少人都知道,自己不愿在失败孤独中慢慢死去,不想一直活在最底下。
可没有机会啊!
即便到了今天,阎行知道仍旧有人在他们的身后诟病他们,毕竟,这仍旧是个看出身的时代。
但与之不同的是那些人如今只能在背后偷偷的说了,只能在背后偷偷地指指点点关羽雄壮的背影去说,知不知道,凉国上将关云长不过是个奔走乡里收皮子的逃犯。又或者是指着他阎彦明说那些他不过是个部落被杀光的异族人罢了。
但谁在乎这些东西呢?用其他任何理由去诟病他们,只能说明他们认输了,他们真真切切地输给了他们这些出身低到地下的人们,内心里明明清楚他们今生今世都无法超过他们的成就,才只能从坟墓里掏出自家先人的尸骸去指着说,‘看,他们的老子没有我们的老子成就大,比起来他们的老子就是废物!’
事实上,这真是蠢到没边儿的话啊!
没有一个强势老子不留余地的支持,人家依然比你强!
这也是为何关羽、马玩、阎行、杨丰、甘宁等人对马越忠心耿耿的原因。因为对他们而言,马君皓三个镶着金边儿的大字就是铭刻在他们身上的符号,也是他们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若没有马越,他们现在或许会比当年那些收皮子的逃犯、偷菜叶的孤儿、私铸钱的游侠、抢商船的水贼成就要高,但他们知道,如果没有马越便没有如今的凉国上将,没有身挂关西二十八国将印的征西将军,没有掌管劈柴院数千刺客间使的将军,没有统御凉国重甲攻城略地的将军。
他们是真正的人上人了。
推杯换盏之间,马越清了清嗓子,对甄严说道:“甄兄,有件事我必须要说与你听,若将来马某与令妹有一个男丁,他可能不会姓马。”
马越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呆住了,就连周围吹笙鼓乐的优伶都为之一窒。
甄氏和马氏是联姻,可不是简单的纳妾,马越这一句话简直要将甄氏的骄傲扫地,生了孩儿不姓马是什么道理?
“殿下,这……这是为何啊?”
实在是马越地位尊贵不同常人,若是地位对等的家世说出这话只怕甄严就掀桌了,这是在看不起谁啊!
“甄兄息怒,且听马某慢慢道来,这牵涉到马某年轻时的承诺。”马越诚恳地说道:“想必您也知道,马某起于微末,行至今日多亏身后兄弟以命相搏不留余地的拱卫,而今,有人还坐在这里,有人却已不能坐在这里。”
马越说话的当口上,坐在下面的覆甲校尉万宁起身满面凶相地朝着那些吹笙鼓琴的侍女呲牙咧嘴,敦促他们奏乐。
音乐照旧响起,又是歌舞升平一众大人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急忙又装出热火朝天地聊天模样,实际上所有人都支起耳朵听着最上面凉王的谈吐。
他们知道,马越接下来说的话将会直接决定联姻之后甄氏在冀州乃至全凉国的地位。
“那件事发生时甄兄可能尚且年少,不知对先帝在位时立下的八校尉,还记得多少?”
“八校尉?”甄严皱起眉头,这事情太老鼻子了,那都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拱手说道:“在下的确所知甚少,愿闻其详。”
“当年先帝为分大将军何进之权,于西邸立西苑八校尉。”马越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脸上也带着些许动容说道:“其中上军校尉蹇黄门,可节制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大权。”
“殿下当年也为八校尉之一?”甄严这辈人对那时的事情了解的已经不多,即便是对马越他们也只知道马越在先帝时便已经是偏将军,还是又校尉立功升的,因此才会这么问。
马越当即笑了,他当年多想做八校尉啊,摇头笑道:“当年马某还被先帝关在黄门寺狱中,侥幸未死已是大幸,哪儿还会奢望八校尉呢。当年因共为先帝所重,蹇黄门又对马某相亲相重,朝中纷乱,先帝留下一封遗诏撒手人寰,我二人为天下群雄之敌,无论大将军何进或是其弟何苗,亦或是袁绍等七校尉,皆欲杀我二人,我们因此结为异姓兄弟在宫内外互为攻守。”
“后来的事情你们大概都知道,便是我杀了何进,独掌朝纲辅立先帝,得了好大功勋受封美阳侯。”说着,马越脸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但甄严分明看出他眼神中流露的悲戚,“蹇兄在嘉德殿为先帝守灵遇刺,蹇兄富贵时一人之下,这天下没有什么他想得到的却得不到,但唯独一件事,他得不到,他想要个儿子。”
马越起身对甄严拱手施礼,说道:“义兄已逝,马某便要为他了了这个心愿,过继给他一个儿子继承他的姓氏,将来蹇姓将会是凉国大氏,他父亲的功勋当得县侯,因此孩儿即便身无寸功,也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生而为汉阳郡显亲侯,享食邑两千户,望甄兄应允。”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六章牧领三州
将来的陇都只怕是个侯爷遍地走的贵胄之地,连年的征战,有功者竞封侯。且不说立功的年轻一辈需要鼓励,出身不高的立功也需要奖赏来俘获忠心,就连老一辈拱卫着马越走到今天的弟兄,少封了哪一个又合适呢?
马越觉得自己争霸天下的路有些像个小人,推倒了别人家的院墙,在废墟上重建自己的高墙大院。
但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去觊觎天下,就会成为别人的绊脚石。
只有击溃一个又一个敌人,才能获得自己生存的空间与土壤。
少年时他总渴望应得旁人的爱戴与尊敬,为此不惜一次又一次地赌上性命,去拼搏出一个出身。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追求的是安定的生活,现在想来像个笑话。
与钢刀作伴、杀戮为伍的他,怎么会得到安定。
裂土称王,统治由极西之地乌孙国一路向东七千里直抵幽州长城的土地,节制境内二十七国三州一域,他才知道,原来没有梦想的人最无私。
可偏偏,这世上的人往往看不起没有梦想的人,只有他们这些造梦者才会引人追随,一同共创伟业。
“君上,请您以凉王之名传檄天下,诏令天下诸侯共绞孙坚,派出精兵强将与仁人志士充任豫、徐、青三州牧守,各州进驻不必太多,五千凉国精兵足矣,节制各州!”
贾诩在纳妾过后的第二日,立在凉王的院门前满面激动。
“文和今日这是怎么了,我可是觉得你一直不爱献计,今日倒好,都不必我开口。”马越笑着打了个哈欠,放下擦拭脸面的布帛挂起问道:“节制三州,你以为此事的胜算有几成呀?”
马越对此是有些不自信的,他在关东本就没有丝毫根基,能拿下冀州已经是运气好了。诚然,他的兵力可左右天下,但人们的思想却未必会屈服于兵力。如今江东孙氏接连征伐有些违背人望,若自己再过一段时间便能让天下人看出他马越的诚意,在他心里所想,到那个时候再去传令节制天下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时候,是不是有些急了?
“君上取冀州,皆由冀州早年经受黄巾乱党荼毒,后又久陷战乱之中,故友之士族豪强已经消地差不多,因此取冀州,只需击败公孙将军便可。”贾诩拱着手,马越可不敢让老人家站着,急忙请进院中杨树下坐着,听贾诩继续说道:“若想取三州,必然会受到君上的声望所阻,寸步难行,因此君上决计不可以强兵进入做攻打之势,而需借朝廷诏令联结豪强世族共掌州府。”
“嘿嘿,现在是君上最好的机会,只是人选还需斟酌。”
马越点头,将目光投向远方,联结豪强士族公掌州府吗?
建安十一年,马越兵下邺城,送白马将军公孙瓒头颅至洛京。
次年,于冀州招兵买马,由凉国运送战甲兵装的战车哪个月都未曾停过,大动作不断。而另一方面又上表洛阳请裴徽为徐州牧、杜畿为青州牧、马岱为豫州牧,三人各督五千兵马携金银财宝入驻州府,收买豪强结交本土士族。
建安十二年的初夏,凉州、并州、冀州三地练兵操演不曾间断。无论幽州的刘和还是司隶的朝廷都感到胆战心惊。
朝堂上尽管无人明说,却酝酿着一股针对凉国的情绪。
因为南边的战场消停了。
因为冬季的降温与河水冻结,江东军的兵马久攻益州而不下,反而损兵折将,只得退至荆南四郡与长江沿线据守而不得寸进。
董卓接到马越的手书,命其滞留益州,整顿益州兵马随时防备江东军的反扑。
……
凉国,陇都。
如今在陇都坐镇的是征西将军马玩与凉国相程立,今年中原向凉州迁入的百姓实属最多,整个凉国上至国相下至吏民在这块曾经恶劣贫瘠的土地上忙的脚不点地。
凉州的地是一如既往的穷,即是十余年未曾间断的灌溉与开垦荒地,粮食产量比起肥沃的荆州等地依旧算不上突出。
更何况,可怕的天灾几乎三五年来一次,一次便将百姓的辛苦付之东流。
但这并不意味着凉州依旧穷苦。作为西域与中原沟通的唯一通道,陇都这座城池每一块城砖都是用金子堆砌出的。每年超过一万支商旅由这里前往西域,或是由西域抵达陇都,数以百万件的商品被推至九市十八街供人交易。单单一年的商贾税收便支援凉国在建安十一年冀州、益州的双线作战。
支持商业的回报是无穷的,至少让当年无钱无粮的凉州变得有钱,富裕了起来。
而对于中原百姓而言,凉州有钱没钱、或者说是不是像从前那样穷苦赤贫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需要的是安定!
与性命比较起来,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益州去年打得不可开交,除去江东军的威胁之外内部各郡皆反,整个益州陷在一片兵灾当中。尽管有强援凉,但也仅仅是为了击退江东兵马而已,对于益州除汉中以外的土地两队丝毫不理,致使百姓犹如水火。
天下混乱自先帝驾崩起已有十余年,论及州郡安定当属凉州。作为凉国京畿,再没有哪里还比这里安定了。
因此,单单建安十二年之春,便已有不下五万百姓请求迁入凉州,这个数字还在随时间继续增长着。
“咱们凉州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啊,就安心踏实呆着,今年估计没仗可打!”被凉国上下称作‘小凉王’的马擎赤膊从宽阔的演武场上下来,接过侍从递上的书简端坐在凉亭中,任由两名美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他手上捧着的书简是汉书。尽管偶尔还是不停地闯祸,但到冬天才十五岁的马擎已经习惯了操演弓马之后便是一刻不停的读书,这便是他的生活。抱着书简他头也不转地说道:“明年或后年,凉国与江东之间早晚有一场大仗,到那时便到咱们兄弟立下功勋的时候了。”
这帮小子是真正的凉国贵胄,终日里学习的是弓马演练排兵布阵,听的是国政大事的讲席,天下间对他们而言真正的大事只有两件,如何打仗与如何治国。除此之外凡夫俗子需要操心的所有事情与他们概无联系。
贵族分三种,一种是终日大鱼大肉,修习战阵搏杀,为了在将来的战争中帮助家族再立威名。另一种则是终日饱读诗书,研习治国之策,为了将来使这个国家走的更稳。
最后一种,便是马擎这样庞大国度的继承人,学习领导与决策。他要比别人更累,因为他要懂得更多,才能更好的领导与驱策他人。
“不对吧兄长,你爹打完了,我爹还没打完呢!”董钝也长大了,临洮侯继承人面容与几分相似,一样的身高体健,但面容却没董老二那般骇人。年轻的脸上未曾受过伤疤的摧残反倒还生出几分贵气。此时几乎是与马擎一般装束,一样赤着膀子露出一身腱子肉,攥着书卷说道:“孙坚绝不会给我凉国吞并天下的机会,所以我认为我爹那边还得再打,就在今年。”
年轻的姜维则盘着腿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不像董马二人在凉王府上腾挪跳跃,他的武艺皆是在城外的庄子上与自家庄客操练。这以凉王世子为中心的小团体中如今就数姜维最为能干,早些年与西域商贾做赌赢来属于自己的一座庄园,如今招募庄客甚至还拥有了自己的商队,可谓是不愁吃穿。
“打不起来,孙坚不会那么傻挑现在这个时间去硬碰,且不说你爹去年让江东军吃够了苦头。如今汉中的张鲁也引了一万鬼卒,真弄不明白挺精明的张天师为啥给部众起个这个名字!”马擎歪了歪脑袋说道:“引兵进驻你爹的白帝大营,可谓是兵强马壮,孙坚可能会创造机会,但绝不会此时用兵。”
董钝惊讶地问道:“张鲁去做什么?还用不到他吧!”
“能去干嘛,除了去杀刘璋还能有别的想法吗?”一直没说话的姜维笑了,他很钦佩程立那样的智者,足不出州府而将诸侯玩弄在鼓掌之中,起身说道:“程公有意让张鲁与刘璋相杀,董公坐镇白帝足以扼守江东,一个乱起来的益州对我们大凉更有利!”
姜维正在大放厥词,这些孩子已经习惯了对凉国的国策与天下大势做出点评与预测。
就在此时,凉国府门的覆甲骑从跨步而来,先是以手抚胸对着马擎行礼之后才对姜维说道:“姜郎,府外有一小儿寻你,脸上带血,神情紧急,要不要让他进来?”
“快请进来!”姜维一听便变了颜色,便说便向外跑道:“算了,我去寻他。”
董钝见姜维走得焦急,便也起身跟着便要出去,却被马擎拦了下来,“别去了,最近不要惹事,省的老子再上火不叫咱们上战场。”
说着,马擎看着姜维快跑出府邸的身影笑道:“他可比咱俩能耐大多了,商市还是官署都说得上话,不会出什么事的。”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七章大凉子民
马擎估计错了,当一身是血的姜维被鸿胪寺的仆役送至凉王府时,府上的覆甲军看到了小凉王?·
“查!”
小凉王只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一个字,旋即默不作声地披上衣物,大马金刀地坐在府上高台皱着Щщш..lā
凉国是马氏的凉国,陇都是马氏的陇都,居然有人敢在自己家的土地上、自家的城池里欺辱自己的兄弟?
马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敌人找出来绞死在城头上!
古语有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说的是天子发威便要发起战争,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的滔天权势。
在凉国,马氏一族就是天!
身无官职年仅十五的小马擎说出一个字,便叫陇都这座不亚于洛阳的繁华都城翻天覆地。
凉王覆甲军封锁城邑,强弓劲弩搭上城头将整个陇都防的水泄不通,身披铁铠的将军卫队策马扬刀冲入九市十八街,商市停运,数十万人被逼在原地动弹不能。床弩被推至宽阔的街市,根本用不着人马巡逻,凉**士只是在街上喊了三遍关门闭户,若仍旧有人走上街市便面临床弩毫不留情的射击。
四门警钟大作。
很快,城外西大营五千凉国铁骑全员上马,绕城奔驰三阵,未能发现敌情旋即进入备战状态入驻西南角的军寨。旋即,张家川大队兵马赶到,驻军陇都北大营。
老迈的凉国相程立拄着手杖被请到王府,随后身带关西二十八国将印的马玩、凉州牧马腾、川府将军马宗接连到来,襄平侯二子关兴与凉国相二子程延带兵驻守府邸。
谁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陇都街市上实行了战时皆备,因此都马不停蹄地赶到府邸统筹战策。
“就因为这?”
马玩在府邸上急的都快跳起来了,指着马擎喝骂道:“就因为小儿郎在城内被人打了,你就命凉王覆甲封锁了城郭?”
“咳!”程立坐在马越专门命匠作打制的太师椅上饮了一口温茶不急不躁地说道:“马将军,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先想想此事如何收场才是啊。??·”
“嘿,有何收场的,没事擎儿,别听他们说的那么严重。”马宗对此倒满不在乎,打了个哈欠从几案上取过两颗西域供奉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入口中对马擎指点着笑道:“你说你,兄弟受屈了,你还坐在这儿干嘛,点起你的兵马把仇人锤得满头包才是啊,咱们马家的传统是以力杀人……而不是以势压人。”
马老二后半辈子都生活在醉生梦死之中,上头有个用心劳力的大兄终日为了凉州的未来努力发奋,下头有个大展雄图的三弟。处在中间的马二始终不明白自己还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这种感觉在兵精将足的凉国成立后尤为明显。好在膝下有个英才马岱,算是后继有人。如今年近五旬的马宗再也不思虑那些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家族后继有人,他也就别无所求了。
马擎有些不解,甚至有点儿委屈,他没有派人封锁都城,只是想要查清楚这件事罢了。或许他当时比较气愤,但年少的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上行下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交给下面人去做,他们是不怕事儿大的。
而且最让他感到委屈的是自己的好兄弟姜维满身是血的躺在榻上被凉王府的医匠摸来动去的,可这些叔伯完全没有一点儿担心,马擎甚至感受到这些老爷们儿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情,因为他们不愿去了解原因而叫马擎感到难过。
程老头更是有趣,竟顿了顿手杖对马擎生出了考较之心,扬首问道:“擎儿,如今的情形已经是不可收拾,兵马大动风声鹤唳,若处理不好便很容易令影响士卒对马氏的忠心,更会令士卒炸营。??·”
“老夫叫你读过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你不要将这事情看得太轻巧。”程立有些玩味地看着马擎问道:“若由你掌权,此次事情应当如何处理?”
这一下可把马擎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话竟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叫三军驻马,陇都停市。而现在,他更想不到程立竟将此次这么小的事情看得这么重,竟将他比作戏诸侯的周幽王,不由得使他陷入沉思。
这件事是由自己开始的,便也要由自己结束,但他要如何结束?
在坐众人不是他的老师先生便是他的叔伯长辈,此时却都静静地看着他,使天不怕地不怕的马擎有些紧张。
就连下面的董钝也感受到了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凝重了,沓头垂眼地一声不吭坐着。
“没事,如果擎儿想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就在程立摆了摆手,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对现在的马擎而言还有些难度,便正要摆手收回自己的提问,就见马擎突然抬头说道:“有了!”
“先生,弟子曾听您说过,先帝立八校尉时曾于洛阳城外筑起观台,征西园军数万亲自披挂,行耀武大典,没错吧。”马擎笑着起身说道:“如今情况,便可由关兄、程兄携挑选出陇都近畿三万兵马一路向西行耀武练兵典,并在今后每年随时一次在凉国境内操练,锻炼军士的战斗技能与征途耐力。借此便可消除陇都停市的影响,毕竟也是为了保护商贾,百姓想来也都是能理解的。”
马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尽管他知道自家老子一直想让他学习领导与决策,但直至今日他仍旧没有真的试过决策,对于领导也仅仅是领导自己那五百覆甲亲军罢了。这样即便只是想象,却真正将操纵一个屹立于关西的大国把玩于鼓掌的事情让他觉得非常有趣,过瘾。
哪儿只是考较一般的玩玩儿呢。
“不过这样消耗的钱粮就有些多了,大约是……先生等我算算啊。”马擎说着便扯过一支笔蘸水在几案上筹算,片刻抬头说道:“预计长途行军至酒泉敦煌,途径武威大漠、酒泉戈壁,但也能在张掖绿洲补充水源及粮草,所经往返时间大约是两个月,可能要消耗与六千万钱等额的粮食与用具,这些消耗各郡可承担一半,三千万钱对陇都而言也不算太大压力……对吧?”
“呵呵,擎儿。”程立笑了,马腾笑了,马玩笑了,马宗也笑了,董钝虽然不懂叔伯们为啥笑了但他为了不显得自己突兀,也笑了。
程立摆手,旁边的侍从便奉上纸笔,旋即伏案边写边说道:“命校尉关兴、程延,择选凉国近畿常备兵马三万,携兵装挂马甲,以奔袭之资即可前往敦煌郡。演练战术阵法,二将分领兵马分别于武威、张掖、酒泉三地行大军对阵演练,分兵随行看护商路,保护西域商旅,绞杀沿途马匪。所需军资由凉国库府支出一般,沿途郡县亦需提供粮草,救治伤员。”
“将这份手书传至县署,命官吏骑卒快马加鞭沿途传送,此外,还需告诉陇都官署的官吏在城中街市上向百姓解释此次行动。”侍从领命快步跑出府邸,程立在众人呆滞的眼神中抬起茶壶慢慢地饮下一口,抬头看到关兴与程延没有动地儿,老头子立即换上横眉冷对的面孔朝他俩喝道:“要留下晚食吗?命令都已传下去,两个小兔崽子还赖在这里干嘛?”
“啊!”程延‘腾’地一声便坐了起来,拉起关兴给脑袋扣上兜鍪便窜出府邸。凉国的这些小子年少时都曾在书院读书,哪个都没少挨程立的板子打手心,若说他们最害怕的人马越只能排在第二,程立绝对是第一!
“先生,这……这就作数了?”马擎都蒙圈了,自己随口一说,程立便写下的批文,自己这就行政了?
根本没给程立回答的机会,关兴程延方才离开府邸,便听府门外的叫喊声由远及近,一个男性声音以有些刻板的汉话喊道:“放开我,我是贵霜使节,我要见马玩将军,放开我!”
不多时,鸿胪寺的属官便押着几名异族人来到堂中,马擎瞥眼向外看了一眼,院子里跪了一大片人,有些人还受了伤,恐怕这些人与凉**队发生了冲突。
属官向一众将军、国相恭敬行礼之后这才俯身对马擎说道:“世子殿下,都查清楚了,姜郎君的庄客在城外冲撞了这伙儿去年从贵霜前来凉国的使节,后双方爆发冲突,姜氏的随从吃了亏,死一伤十二,后姜郎君前往鸿胪寺要说法,被这名使节下令寡不敌众而打伤。”
“那还废什么话,下大狱,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马擎皱着眉头,经过方才兵演的事情一闹,他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能再那么任性,连带着说话都带着几分凉国上层叔伯们说话的气度,“还愣着做什么?”
“你们不能将我下狱,我要求见马玩将军,我大贵霜有民五百万户,胜兵二十万,难道凉国要与我等开战吗?”
“老子就是马玩,且不说你们那小国寡民的事情,擅杀我大凉子民可能就这么算了?”马玩连屁股都没挪,只是指着那使节身旁一个低头不做声的随从说道:“你被赦免了,回去告诉你们国王,再派一个知礼节懂礼貌的使节备下大礼过来,否则两国交界便开战吧。至于其他人?凡是动手的,下令的,全部把脑袋给老子用长矛穿上挂到城南去!”
“传令西域大都护苏则,征二十七国可战之士陈兵贵霜边境。”马玩这时才起身怒道:“老子就不信了,我马玩灭你贵霜小国难道还需大动凉国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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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不好意思,章节又发晚了,在作品相关卷稍后将会发一些想对大家说的话,希望能抽时间看一下。
另,多谢兄弟‘沉淀683419004’、‘药罗葛海棠椿’、‘怒龙1’‘點煙..抽寂寞’的打赏,二郎拱手拜谢!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八章再征西域
马越东征之时便将陇都军政大权分别交于马玩与程立,由他二人执掌凉国七千里土地。
因此,马玩对贵霜帝国使节的威胁等同于凉国对贵霜的威胁。
轻飘飘一句威胁,再度将凉国推到了对外作战的情况之下,但凉国众将谁都没有胆怯或是担心,即便在如今演武天下的情况,仍旧没人质疑马玩的决定。
马玩的威望,太盛了。十一年降服西域二十七国,将凉国版图推至天下至西,重开西域商路……论及对西域的了解,他马玩是当之无愧的凉国第一人。
“叔父,真要跟贵霜开战?”马擎在上首坐不住了,先前初次决断的快感早已被心中战争来临前的紧张吞没。本以为马玩只是吓唬吓唬那贵霜使节,像这种西域使臣通常哪怕是小国也不能轻易杀戮的,何况听先前那贵霜使节口中狂言,‘民五百万户,胜兵二十万’那是不亚于凉国全境的伟大国度,又如何在凉国即将在北方展开大战之前在远西之地再招惹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马擎连忙起身对马玩拱手说道:“叔父,此战不可开,使者不可斩啊!”
程立的脸上带着犹豫,他心底也觉不妥,但自认没有马玩了解西域的情况,因此只是默不作声。
这个时候,若马玩执意起兵,恐怕全凉国能劝住他的只有远在冀州的凉王与眼下这位凉国世子殿下了。
马玩尽管盛怒非常,对马擎还是有无比的亲切与爱护的,当即挥手命士卒将贵霜使节带下,关进了门扉这才坐下出了口气对马擎说道:“擎儿,西域的情况错综复杂,稍安勿躁,马某这便于诸位说明情况,到时是斩是和,再做决定。”
说话间,马玩便已经传令亲随回府取西域地形图一份,马玩便于堂中向众人介绍西域情况,“西域臣服我大凉的二十七国,想必诸位都有所了解。而贵霜不属此二十七国之中,因其地势与二十七国存在天险高山,兵马难越,马某因而止步当年的征途。”
凉州之南有青藏高原,高山之上人口稀少,多数名为青海羌,至今尚未归于大汉或是凉国,仅仅是偶然下山互相通商而已。
“贵霜曾由名大月氏,曾统治着我等如今脚下踩踏的土地,那是先秦时期的事情了,那时他们实力强劲,为北方霸主匈奴人的劲敌。后为匈奴所败,先汉时孝武皇帝命张骞出使西域,便是为了寻找逃离西北的大月氏人结盟,共抗匈奴。当时的大月氏分休密、双靡、贵霜、胖顿、都密五部侯。”马玩坐在堂中用缓慢的语速对众人讲述着贵霜曾经的历史,有辉煌、有落寞,“大月氏人为匈奴所败,逃至西域之西,击溃大夏国,于大夏国故地上生存,发展。”
十一年的征途,马玩有半生时光都在与西域诸国打交道,对于这些国家的历史如数家珍,张口便来。
“后大月氏五部中贵霜独大,逐步征服各部,建立起如今的贵霜帝国。全盛时期,据往来商贾之言,贵霜很可能要比大汉还要强盛几分。”正说着,随从奔马将西域地形图送至府邸,马玩在众人面前铺开。这副西域地形图是马玩在西域时亲笔所做,用的是马越曾使用过的作图方法,标注山川高远、河流深浅,其中城郭国度,栩栩如生。
“有盛有衰,便是天运有常。正如我大汉历经天灾人祸以致诸侯纷争一般。”实际上马玩已经有很久没有称过‘我大汉’三个字了,自凉国立国以来,他们这些马越昔日的部众便身体力行地在改变大汉对凉州这片土地上的影响,时时刻刻以凉国人自居。但今日此情此景,曾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的他们又怎能为之相弃?“贵霜帝国经历三百年鼎盛之后,在马某前往西域之前便已显现衰相,先是臣服于贵霜的西域诸国纷纷自立,而后臣服于我大凉,至更西之地些许小国也纷纷自立,衰败迹象已显。”
“而如今,贵霜以西有国安息,衰败的安息带来了强大的叛军,名为萨桑的叛军正在扩张,侵吞东西国土,也一样将战火烧到了贵霜的头上。”马玩说着狡黠一笑,指着地图上处于西域之西南方向的辽阔版图说道:“曾经强大的贵霜正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危险,这便是我们凉国的机会!贵霜的确有五百万户百姓,也确实有胜兵二十万甚至更多。”
“但他们没办法全部推至北面战场与我们的兵力对抗,这个时候贵霜不会傻到在外部得罪一个像我们凉国一样的敌人。”马玩正笑着,突然被程立打断说道:“但我们凉国情况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我们为攻,贵霜为守势罢了。那我们得罪贵霜这样一个有民五百万户的国家,除了呈一时之快还有什么好处?”
的确,一个衰落的国度,即便如今腹背受敌也不可忽视它曾经强盛过。就像大汉,经历近二十年的混乱之后还不是一样从旧的躯体上长出依旧强悍的凉国,甚至在强兵壮马的科技上还要强过曾经的大汉几分。
“程老爷子别急,听某慢慢说。某在西域时曾与贵霜的边军打过几场不大的战役,那边边境打不起大的战斗,都是因为这座大雪山!”马玩指着喜马拉雅山脉说道:“昆仑六千里,这座山比昆仑更盛,横绝在大贵霜与我大凉边境之中,有这两座大雪山相隔,便决定了无论是凉国大军还是贵霜大军都难以再不被伏击的情况下通过。因此我们不必太过担心。”
“另一方面便关于程老爷子问马某,我们能得到什么,得到民心!”马玩抬手指天定了一下,胸有成竹地说道:“马某所言欲与贵霜开战,原因是什么,原因不是他贵霜使臣打伤了姜氏遗孤儿郎,而是因为他擅杀我大凉子民,死的是谁?是姜郎君城外庄子上的一名奴仆庄客。这便体现了无论什么身份,但凡是我大凉子民便能受到保护,或许在国境之内有豪族,有贵戚。但无论是贵戚还是黔首,对异国人而言,皆是天朝上民!”
“陈汤公有云,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怎么,只有大汉强吗?我大凉……难道就不强?”马玩哈哈笑着张开手臂,瞪大了眼睛没正形地挨个儿对众人看去,尤其看到马擎时还挑挑眉毛,那模样简直和远征西域之前的马玩一个德行。曾经便如那浮云浪子一般游荡天涯,如今气势更盛,竟将大国博弈当作巷间搏戏一般对马擎挤眉弄眼地说道:“擎儿要记住,国与国之间,若我弱小,便要与人讲道理,以理服人。若我强大……当然也要讲理。”
马擎纳闷儿了,讲道理?你这算讲哪门子道理?不禁问道:“叔父,这只是讲道理……为何还要命西域大都护苏则陈兵贵霜边境?你方才也说了贵霜边境那座雪山比昆仑山更盛,何必再令军士受这般痛苦?”
“对,这便是讲道理的方式也要随着实力而变得不同,先出兵,再讲理。”马玩立在地图上转着圈子伸手说道:“出兵意义有二,一则使国民知晓,凡我凉国之民,便是枉死异国之手一人一命,我凉国也要与敌据争到底!让百姓因是我大凉子民而自豪,不单单是民心,这也会影响到军心,使军士出征有更多的骄傲,不畏前敌!二来嘛,令西域诸国羡慕与畏惧,凉王殿下前番不是说过我凉国之强在于兵势,而我凉国之弱在于少民少地吗?我便琢磨着,要让凉国百姓多,抢夺的方式还是来得太慢,要让人心所向,自然强盛!”
“试问,若西域诸国无论吏民皆羡慕凉国百姓,西域的国度还是太多了,尽管臣服却也仅仅是因为我凉国强大罢了。因此要削弱他们,便要令其百姓弃故国而奔凉,那是何样光景难道诸君不想看到吗?”马玩笑着抬手骄傲地说道:“别着急,待马某回还,定令诸公亲眼所言,西域吏民皆奔陇都而来,争相奔赴!”
“因此!”说着,马玩一屁股萁坐在西域地形图上,手掌猛地拍在贵霜帝国广袤的地域上,抬头对众人说道:“因我凉国百姓为贵霜使臣所杀,尊凉王殿下之令,马某将再征西域,征到贵霜服软,令其遣王族为质,年年上贡……征至其国王亲笔为那枉死之凉国百姓写就歉书,奉上百金之礼。”
说着,马玩对程立稽首说道:“程公,这事情要如何传遍凉国,甚至传便西域乃至中原,便拜托您老人家麾下的劈柴院了,知道的人越多,马某的远征便对凉国越有利!”
“唉……”程立叹了口气,这个多事之秋马玩还要再兴大军,有些令他老人家措手不及,但马玩的理由非常充分让他无处反驳,只得问道:“那马将军打算如何知会凉王,所需动员兵马、消耗钱粮,当如何禀报?”
马玩起身,随从收拾了地形图,沉吟片刻说道:“征西将军马玩,因凉国子民为贵霜使臣所害,故起亲军五百远征西域,最迟二年回还,望凉王陛下勿要挂念。”
亲兵五百,远征西域?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三十九章举国为战
马玩敢起亲兵五百便扬言远征西域的底气,全在他的兴起之地,西域。
西域,公元二世纪冒险家的乐园。这里对大汉百姓更是如此,万里之外觅封侯的传说故事已经吸引了不知多少年轻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踏上这条漫漫黄沙的路。
但功成名就者终究少数,多是与年少时的凉王一般无功而返,甚至连玉门关外的大漠都没出去。还有些人终究差了些运气,埋骨于漫漫黄沙之下。
但这里对马玩的意义是决然不同的,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了解脚下的每一粒沙子乃至每一种天候,就像懂得每一个曾经屹立在此地的国度一般。
西域都护府,苏则收到加盖着凉王大印的马玩亲笔调令时,甚至要比那个被赦免的贵霜亲随还早。
哭笑不得地看着马玩的手书,苏则越看越玩味。起初只是觉得马玩将此次战争看得太轻巧了,区区五百凉军能做什么事?随着看到信件下面要他亲自做的事情,眼睛猛地瞪大……这事儿成了!
苏则只是握着这封书信,便知道这事成了。凉国在西域的地位,仅仅凭着此次远征至少可定下二百年的霸主地位!
甚至有可能,将来便没有西域这个充满传奇的词语了。
可能出现……西州?
苏则不知道,但他还是紧锣密鼓地召集西域都护府的府兵飞马传报各国。
考验诸国忠心的时刻到了!
‘此次凉国为百姓兴兵之事,不强行募兵,各国依照国力与百姓意志自行募兵,死伤抚恤由本国自负。’
基本上这一条榜文,就能决定了苏则此次招募不到多少兵员,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榜文之后还有更多的条例。
‘战功分国与个人,西域勇士战场斩级过三,赏凉民爵一级,入凉国籍,可迁至玉门关外自行开垦土地。斩级过五,赏凉民爵二级,可迁至玉门关内按官署分配开垦土地。斩级过七,赏凉民爵三级,免除徭役,迁至酒泉长城内依照官署分配开垦土地,入凉籍,子孙可选一人入县官学……立奇功者,更有另赏。’
‘小国出兵五成,王得凉亭侯爵,赏食百户。万户中国出兵五成,王得凉乡侯,赏食千户。十万户大国出兵五成,王得凉县侯,赏食邑两千户,王子可入凉州书院与凉王世子共学,国人于陇都互市税金减一成。‘
三道令下,赶在入冬之前便已传遍西域。无论是那些流亡的沙匪、走马的商贾、国中勇士还是西域大氏,就连那些国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对于那些匪徒商贾而言,这是一次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只要跟随凉国的兵马上一次战场多少有些斩获,成功活到战争结束摇身一变便会成为天朝上国之民,更有甚者或许能够封侯,享受各式各样的特权……什么是天朝上国之民,他们对天朝上国四个字已经非常清楚。
在陇都,一个老凉人与西域人争吵,动了刀兵。如果西域人死了,老凉人会倾尽家财去交给官署,再由官署将这些资财交给死掉西域人的家属,然后老凉人再上陇都之外正在修筑的城邑关塞上修城墙半年到一年。但如果是老凉人死了,西域人就不用那么麻烦……如果三个时辰内没有前往官署自首,画像会在三个时辰后传遍全郡,带着恶鬼面甲的凉国骑兵马蹄会踏遍每一个可能的地方,直到他的脑袋被缉拿在案。
陇都的巡城卫有专门的一套准则来保证案发后的六个时辰内案犯的脑袋便会被长矛穿着挂在九市十八街以儆效尤。
什么,你问除了脑袋?
那些凉国骑兵会将尸体丢在沿途碰到的猪圈里任其啃噬,毕竟,凉王下过命令为了不产生疫病尸首是不能乱丢的,必须清理。
毕竟,只有脑袋能够领赏不是吗?
但天朝上国的含义并不仅仅如此,而是在陇都城外的九市十八街中有专门接待西域人的驿馆与食肆酒肆,价格低廉待遇良好。老凉人骁勇善战,但对待西域人却从不凶蛮……不过听说他们对待关东人不是这样的,在陇都凉人对他人的态度分为三种。
一种是本地的商旅,在这里能得到最好的待遇与尊敬;第二种便是西域商旅,只要不犯凉国的法律,对老凉人有足够的尊敬,在这里便能不花一文感受在全天下最精锐的凉国骑士保护下的安全感与热情的老凉人带来的宾至如归般的感受;
而第三种……就是关东商旅,西域人有些不懂,为什么老凉人总觉得任何一支来自关东的商旅都是抱着偷窃他们最优秀的兵装甲胄的目的来的。
但无论如何,这封来自西域都护府的命令让西域诸国为之欢腾。
仅仅在年前,西域大都护苏则便在轮台国境内的绿洲大漠绿洲接待了七只超过五百人规模的马匪,这些曾经在大漠戈壁中传出好大威名的马匪头子如今对苏则俯首帖耳,恨不得嗷嗷叫着现在就与西南的贵霜开战。除此之外,还要数不清的小团体,如相邻之间带着粗制滥造的兵器结伴从军,或是同族之中爷叔孙三代携弓带箭着从远方赶来。
事实上直至过年,冀州的凉王马越都未能给此次马玩欲兴兵拿出一个批语,令苏则有些坐立不安。只在十余年前的美阳侯婚宴上远远见过马越一面的苏则此时倍感期待那个陌生男人的手令。
千呼万唤,建安十三年大雪初消的一月末,转道陇都的骑卒终于抵达西域都护府,带来了凉王马越的手书。
白色的锦缎上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大字。
“大凉当兴!”
苏则兴奋将这份加盖着凉王大印的锦缎塞进束带之中,攥紧了拳头对都护府中白吃白喝的几个沙盗头子喝道:“凉王有令,大凉当兴,传令四方兵马开春赶至都护府!”
……
初春的风消融了冰雪,也驱走了凉意,尽管西域的夜晚始终很冷,但乌垒搭建的阅军台前披甲挂帅的苏则的心却是火热的。
“轮台国王亲领五百国人,拜见西域大都护!”
不过一曲的编制军阵前,苏则看到轮台王镶着金边儿的宝甲与马玩曾赐给他的那匹凉国大马。
“车师国兵马已到,上将邬牧领六千兵卒拜见西域大都护!”
于马玩手中整合的车师国有了更强大的兵力,六千兵马立在台下浩荡一片望不到边,尽管兵装甲胄远差于凉国强兵,但多少军心可用。
“乌孙大昆弥护将陈休领强兵万众拜见西域大都护,尚有三万兵卒驻留龟兹国外,等待都护接收!”
乌孙大昆弥的兵势可称强兵,曾经西域二十七国最强的国度在此时也不会认输,乌泱大片人马便不说了,在龟兹国尚有三万兵马。苏则点了点头,护将陈休是凉国人,由老凉人领军自然会让他用的更为放心。
“哼!”乌孙大昆弥的陈休才刚说完,一旁立着的另一名乌孙汉子便哼出声来,用有些蹩脚的凉州土语说道:“大昆弥只有这点儿能耐吗?仅能为凉王募集四万兵马?我小昆弥部各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好儿郎,皆愿为凉王效死!”
说罢,那乌孙人骄傲地对苏则拱手道:“大都护,乌孙小昆弥上将乌鲁屠领精兵五千前来拜见,都护别嫌少,赤谷还有六万兵马,任由都护驱驰!”
“好!乌孙小昆弥忠心可嘉!”苏则不由大喜,乌孙分立大小昆弥自斗久矣,仅仅乌孙国便有近十万兵马,哪怕是真正入侵贵霜也有足够的实力了!想到这里,苏则不禁说道:“乌孙国对凉王诏令的尊重,苏某自会向凉王转达!”
接着,便是焉耆、临戎等国,除了大宛派出一万兵马之外,几乎都是几千人兵卒。尽管数量不多,但对苏则而言他已经不担心兵员了,现在他只是在想行军的粮食凉国能否按时送来……突然回过神发现旁边还有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披着斑驳残旧的甲胄按着一柄长剑撑着身体,还尚未说明是哪个国家。因此苏则问道:“这位老丈,您是……”
“大都护,小老儿是尉犁国将石犁,我尉犁国派兵四百一十七人,拜见大都护。”
老人石犁的底气不足,但他的那颗满是皱纹的头颅却从未低下,带着倔强的感觉看着苏则。
“哈哈,四百一十七人?老爷子,若都是像你这样的‘兵’还是原地回去吧,别还没跟贵霜打仗先被战鼓震死了!”乌孙小昆弥的乌鲁屠哈哈大笑,引得周围各国的将军国王纷纷展颜大笑。这是西域的长形,没人有会在乎小国如何生存,没有足够的拳头便无法保持自己的尊严。
老人受到了侮辱,没有还嘴,只是回头朝着军阵中看了一眼。苏则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零零星星的男人立在那里,不过四百多人的军阵与旁边乌孙国的庞大根本无法比拟,其中有须发斑白的老者也有舞象之年的少年,那些人甚至很难称上一声兵马。
“老人家,您的尉犁国……有多少百姓?”
“回大都护,尉犁国有户四百一十七,民一千七百五,王上接到尊凉王旨意命我族每户抽一男丁。”老石犁喘了口气说道:“我尉犁国百姓不需凉王殿下的赏赐,只为报征西马将军当年以军粮助我等渡过灾年,尉犁国力虽弱,国人虽少……今日,只为凉王诏,举国为战!”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章英杰马玩
建安十三年,八月。
炎热的天气在西北偏西的地方更是令人心浮气躁,骆驼舔砥着每一块裸露在外的砂岩,从中汲取微薄的盐分。正午的大漠远远望去像冒着烟一般,一块土地叫做乌耗,比邻叶尔羌河。
东距陇都……九千里。
似乎越往西走,太阳都要比凉州大上几分,一路荒无人烟,行军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一座城郭。
这里是西域的最西端,仅有一山之隔,便是贵霜帝国的领土。
但那座大山,在后世被命称作喜马拉雅山,即便是一千八百年后的人类仍旧难以翻越。
马玩长途跋涉九千里路不是为了带着十六万大军翻山越岭的,他只想带着兵马在山脉以北驻扎一年半载,给予贵霜充分的威吓,仅此而已。当然,这并不是说凉国为西域诸国开出的条件只是一纸空文,战争自然是要打的,任何一个能够与大汉或是鲜卑比肩的国度,都无法轻易折服于威吓。
只有血与火能够在无知的人心中留下足够深刻的烙印。
十六万大军,不带农夫。运送的辎重中多数都是盐与粮草,遥远的山脉每隔数百里便有一个缺口,能够令小股军队同行,直抵贵霜边境。
正因如此,马玩才将大营驻扎在叶尔羌河两岸,绵延百里。每隔一旬便派出数百支各有统领的小股军队由山道潜入贵霜边境,掠夺、杀戮、回还。这样的速度,两个月便能将全军都丢到贵霜境内历练一番……作战当然是会死人的,但这样的行军,丢在沙漠里便有数千人,深入敌境自然也要死一些人。
马玩不负责那些,他只坐镇中军为回还的勇士庆功就够了。
大营当中,马玩与苏则已布下酒宴,等待着远行的西域勇士回还。
“今天回来的这支人马什么来路,你好像和他们挺亲近。”马玩一面看着地图想着后续的作战计划,一面对苏则问道:“我看他们出身好像是……马匪沙盗吧。你怎么看重这样的人?”
苏则出身凉州苏氏,算是凉州早年间少有的世族豪强,追随马玩入西域时也以年轻之身边位登太守,尽管沾了些许凉州内乱无人可用的光,但出身摆在那里。马玩想不通,苏则怎么会愿意与这些马匪沙盗搅在一起,对其中一支还很看重,不止一次地在马玩面前提及这伙盗匪。
看苏则的意思,是想要再回还西域之后让马玩接收这支乌合之众。
苏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这是由凉国来的五百兵马在驻扎此地之初绘出的,记录了附近数百里之地的每一个山道缺口与山脉的大概高度。抬手拿起一粒石子换了个位置,放在扼守宽阔山道的路上,苏则才叹了口气说道:“在西域见到个老凉人本就不易,何况还是在一群西域人中杀出些许威名的老凉人……魏败不容易,理当有一个机会。”
“你说的这个魏败……是个凉州人?”马玩来兴趣了,将手中石子放下,一屁股坐到地上问道:“凉州人他不好好跟着凉王建功立业,跑西域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难不成以前在凉州犯过事情,若是犯过事情也好说,看他有没有本事,有本事的话老子走走关系把他送到冀州军里,过两年多少能混个亭侯。”
“我没细问,但估计不光犯过事情,可能还跟老凉州的部将有事情。”苏则抚了抚衣袍,起身坐在胡凳上说道:“没想到,马征西如今也这么看重出身了?”
“怎么这么问?”
“若不是马匪出身,你该把他收到自己麾下才对。”苏则笑着数出魏败的优点说道:“能领军,能打仗,还能做些手脚不干净的事情,这不正是马将军需要的人吗?”
苏则可知道马玩那些劣迹,火烧阎氏邬、杀小诸侯李湛,心黑手辣的事儿一件也没少干……若他手下有这么一员将领,至少能教他晚年少些骂名。
“这跟出身没关系,年轻时老子不也跟马匪交好,现在凉国各地的将军又有哪个手底下干净的?当年是实在没办法,也就火烧阎氏邬那一件事……马氏式微,只能靠着手段来立威立命,你见马某在西域十几年可曾行过心狠手辣之事?”马玩悠哉地拍着腿说道:“那都是没办法,又没兵也没甲的,饭都吃不饱难道还真跟陇地四姓明刀明枪的打不成?”
苏则眼里全是笑意,他觉得马玩这是狡辩,问道:“阎氏邬是没办法,那张家川李湛呢?那时候有兵有将了吧,还是自己人……”
“李湛不是……”马玩偏了一下头,半天不说话。苏则与他有十几年的过命交情,在西域最开始的那几年若不是二人相互扶持,只怕谁都见不到如今的大凉壮景,但他还是憋住了一吐为快的心,过了好久才小声说道:“那不是没办法吗。”
苏则轻笑一声,什么没办法,那些陈麻子烂谷子事,这年头儿杀人能因为什么啊?还不就是个利益……宰了李湛你马玩多得了半个郡的土地,何乐不为?不过想来苏则也很纳闷,为什么李湛的死当时凉州上层谁都没有说话。是没有说话,还是说了他的身份不了解呢?
其实苏则一直觉得,马玩当年挺兵入西域是为了赎罪,但后来看情况又不太想。
“行了,别想了。你要是看好那个叫魏败的马匪,有命活过这场大战,回陇都我会给他安排个好去处的。”马玩拍手起身,唤来传令问道:“回还的兵马走到哪里了,算脚程差不多该到了吧?”
传令也是方才接到报信,急忙拱手说兵马已经走出山坳,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整军回来,马玩这才像苏则一样坐在胡凳上,默不作声地想着这些年的过往。
“马将军,此次出兵带来那五百凉国覆甲,不是你的亲兵吧。”
“这不废话,你家儿子就在军中,你不会问他?马征西再有威望,也没有本事拿五百个陇都书院带着六年的军士做亲兵,他们以后可都是凉国中层将领。”马玩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苏则,挑眉说道:“你想的没错,我不是故意把你儿子带出来,而是直接把小凉王的五百亲军拉出来了。从我自己的部属里划出五百给小凉王补齐。”
苏则满面笑意地看着马玩,也不说话,就等着他说。马玩摇了摇头,这才将自己此次的全盘打算说出。
“这次与贵霜言兵事,不光是为了凉国,也为了马某自己,挣够了功名,马某再回陇都便不出来了,安心当个富家翁。”马玩摇头晃脑地说道:“给小擎儿换换亲兵倒不是贪图他爹留给他的精锐,真打起来他的亲兵绝对不是我那五百杀穿西域的军士的对手。无非是想帮他练练兵罢了。
我大凉定天下局势,也就这几年了。小擎儿也到了该上战场的年纪,这事儿绝对能赶上趟,手底下亲兵没经过真正的历练可不行。这次入西域,便是要帮他练练军士,让这些人的学识与历练对得上号,成为真正的凉国精锐,以应付将来的天下局势。”
叹了口气,马玩说道:“这也算我给自己结个善缘,凉王对马某自然是多加亲待,但将来也要让小马擎对我父子多些照顾,否则交了兵权……马某怕人眼红啊。”
“马将军要交兵权?”苏则诧异了,这么如日中天的凉国征西将军,就凭两次定西域的功绩,若将来凉王成了凉皇……可是贵不可言的开国功勋,眼看着天下大势只差最后一个敌人却要交出兵权不问世事?更何况他苏则可是打着马玩烙印的外将,西域大都护这么个职位。不禁问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你走了我怎么办,就这么老死在西域?”
“没事,你别想那么多,西域大都护这么个职位也不会教你一直坐着,以后大鸿胪这个职位除了你谁坐的了?”马玩对此却觉得分外轻松,笑道:“老家伙要给年轻人让位置啊,我们存在于凉国最艰难困顿的时刻,那时候的凉州才是我们的时代……现在?你看看凉国的兵,凉国的将,你很多年没回去了,但我告诉你,如今的凉国打一场仗甚至都不需要将军,丢出去一百个屯长便能让五万大军行动自如,真不一样啦。”
“凉国要以正规军为主,像我们这些草莽出来的将军,除了临阵经验之外对兵法的了解甚至还不如在陇都书院学习六年的陇都子弟了解。这个时候不激流勇退,还等什么时候呢?真要马某将来与小辈人同席,某家潇洒一世,可丢不来这人!”
苏则闻言不禁莞尔,马玩这一辈子确实潇洒。听老凉人传说,马玩当年十几岁,连行囊都不背就能远走千里,路上看见什么吃什么,活的自在无比。在先帝时赤手走北疆应征入伍,待到战事结束穿了全身的鲜卑甲腰胯五把刀不说,还牵着三匹马,马臀囊上塞得都是作为战利的头颅。
等到后来,更是如此,一怒火烧阎氏邬,一贪袭杀李湛,一个意气昂扬便为凉国挣下西域二十七国。
现在更是征西将军的大印,说要交兵权便交了。
谁能比他还潇洒?
“等我回去了,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往后官途自是无量。”马玩看着苏则说道:“只要你的脚还踩在这块土地上,跟着马氏总准没错!”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一章横行四野
建安十三年。
冀州局势逐步稳定,两年募得可战之士三万八千,与覆甲老卒共编冀州新军,以拱卫疆土。
七月,邺城外搭封将台,拜关羽为持节都督,总领冀州兵马自掌军士,掌征伐御敌等武备职能。
除关羽外,留驻冀州的徐晃、阎行、万宁等人亦自领官职不表。
而凉王马越及甘宁、杨丰二将则提领兵马还道陇都,冀州之战可谓大获全胜。
同年冬,横扫关外的凉国少将军马超提兵入驻河内,虎视洛都,天下皆谓凉国大有侵吞司隶之意。一时间谣言四起,京都人心不安,皇帝一月连发两道诏书分别传令河内马超将军及陇都凉王。
然陇关大雪冰封,持诏使者只得无功而返;河内贼寇不知何缘蜂起,奉诏使者似死于乱军中,不知所踪。
而后,潼关封锁关隘,通告两地商贾旅人局势不稳,权且禁止通行,欲此向西的行人只能转道冀州再入凉国。
可是……难道天下还有谁不知道谁是冀州的主人吗?明明冀州的每一座城池都已经扎上凉国的黑底红字大旗了。
这还不算完。
十四年初,在徐州将下邳建为佛国的老和尚笮融领教众面西事凉国,应凉国立下的伪徐州牧裴徽之邀欲助其一统徐州。
初,笮融起兵两万夹裹下邳信徒三万号五万大军北攻琅琊国,围困治所莒县,后国相萧建率亲兵弃城而逃东奔臧霸,琅琊国遂降。后兵临即墨,破孙观,奉其首级快马北上冀州送往凉州。六月袭破东莞郡,斩尹礼于城头,可谓攻势如火,须臾之间攻破半个徐州。
至夏,臧霸自开阳出兵两路,轻取即墨,夺琅琊国,于东莞郡布阵邀战伪徐州牧裴徽。
作战伊始,笮融便知信徒不堪一击,将精兵夹杂其间欲一击得利,不料为臧霸所识破,笮融领军自右翼冲出之时为臧霸部将吴敦所阻,臧霸则亲领千骑直奔中军掩杀。裴徽自知不敌,死战不退,尤以文质之身纵马高呼士卒死战,无奈徐州信徒本不是精兵强卒对手,大军仍未臧霸所破。
后笮融为臧霸所斩,裴徽于乱军中不知所踪。
凉国的鲸吞豫州之计划,至此彻底失败。
而豫州的情形则比较更为复杂,复杂之地便在于豫州内部中有沛国,为曹操的家乡。其乡党于此地势力巨大,曹氏与夏后氏气同一支,宗族子弟多于州郡任职,即便凉国派出少将军马岱任这豫州的伪州牧,也无法以凉国的威望来折服他们。而汝南则是四世三公的袁氏故地,马越于洛阳曾屠袁氏满门二百余口,几将袁氏连根拔起,却拔不了汝南这个被袁氏施恩几辈的郡县。
时至此时,领州牧之职的马岱也不过仅仅能掌握陈国一地而已,五千兵马捉襟见肘,终日担心遭人刺杀……马岱从来没有低估豫州之行对他的危险性,但他也从没想过放弃。哪怕如今无法全面掌控豫州之地,但只要他人还在这,便是凉国扎下的一杆大旗。
亲近或向往凉国的人,便都会投奔到他的麾下,终有一日他会拥有与那些厌恶马氏的人一战的实力。
这种心思在徐州裴徽战败之后在马岱心中更为坚定。
他们在这里,不是为了统治,而仅仅是为了数其一面旗帜,告诉天下人不要觊觎这块土地……因为这里姓马。
比较而来,情况最好的竟是凉国外姓大臣中文不成武不就的青州刺史杜畿。初至青州,杜畿引五千兵马于北海郡淳于邀纵横江海的海贼管承,许以翻江校尉之职,后亦征其弟,曾强攻北海为刘备所败的黄巾余党管亥为重甲校尉。虽招降二贼,有悖杜畿的名声,却获得了强大的兵力援助,使青州诸郡江流陆地布满凉国旗帜,由因凉国在冀州强大的兵力部署,使得州中反对杜畿的人很快畏惧其兵势而外逃……又纷纷被杜畿埋伏于各州接壤之地的兵马所杀,对方言说青州兵患。
因为杜畿此时行事作风不似寻常重臣,随后更是一面严明发令一面陆续招降流亡各地流寇盗匪、黄巾余党,很快就使得杜畿在青州站稳了脚跟。
渐渐的,青州反抗他的人越来越少,跟从他的人越来越多。青州千里之地凡是能够被人叫出名号,或是曾与正规军打过比较优秀战争的匪徒皆被杜畿招募并以其能力向其表功请官。不过半年便向马越请了十六部曲军侯,四个校尉。
而对于归属凉国仍旧作奸犯科的军侯屯长,则大多被杜畿施以手段,先挑拨其与军中别将的关系,随后再以军法处置。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太公平的地方,若是管氏兄弟的亲信,杜畿便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仅是敲打管承与管亥而已。
就这样,半年之后,青州可谓完功,全境易旗兼得兵力雄厚,足可为冀州之翼。
……
凉国凉州,彰山英灵祠。
彰山上这二十年来模样大变,在没有柴夫能够轻易地提着柴刀上山打柴。单单是山脚下豢养着三千匹凉国战马的彰山马场卫兵便不会让任何人步入这附近方圆十里之地,更何况为了彰山英魂祠还专门指定为汉阳郡的兵马操练地点,陇都外的东西大营兵马将军都是这里的常客。
这里是凉州除了陇都与张家川之外兵马防备最高的地方,因为这里存放着自凉州姓马起所有在这个旗号下阵亡的军士尸骨。
陇都有小儿歌曰:凉山为彰,八万士殇。
这里是马越的英灵山,也是凉国的立国神山。无论是什么节日,凉国境内总有千家万户提壶浆挑饭食来此山下供奉。这不单是马越的忠臣猛士埋骨之地,也是凉国百姓八万户亲属的白骨之地,他们可能是八万个茁壮成长的健儿之父,可能是八万个改嫁民妇之夫,也可能是十六万白发苍苍的阿翁老母早亡的儿。
他们是凉国浩荡国土之下白骨累累的基石。
值得受人供奉。
在马越称王后,废止了凉人迷信鬼神之风,但唯有这一座英灵山,一处英魂祠,可受万人敬仰,可享万众香火。
有言官曾在陇都的大殿上过问马越,说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认为这有损凉王威信。马越只是满不在乎的在殿中击筑而歌,掷剑而舞,待一曲作罢轻飘飘地免了那言官的职,丢下‘值得’二字,从那之后凉国再无人敢说英灵山的一句不是。
而今日,伴着漫天飞雪送葬队伍从陇都排到了彰山脚下,继宗室马休之后,英灵山再度埋入一名凉国外戚裴徽,只不过是衣冠冢。
消失在乱军之中,等待了半年没有一点消息,凉国上下都相信裴徽已经役于阵中。
这是裴氏一族中最早追随自己鞍前马后的子侄,也是裴氏因自己丧命的第二个人。
裴徽无后,小凉王马擎亲自代为披麻送葬,因为马越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误。
他以为天下除了虎踞江东的孙氏再没有敢忤逆自己,就连远西的强大国度贵霜都被马玩一怒之下组织的十六万西域联军吓得马都不敢乱动,不过是屯兵在徐州开阳的骑都尉臧霸,居然敢杀自己的人?
一介匹夫竟敢在阵中杀了凉王马越的舅哥?
徐州人真是疯了!
侄儿马休的死就与徐州人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现在又葬了裴徽的衣冠冢,马越对徐州这块土地简直是恨彻心扉。
很难想象建安十四年初的上元节马越还在府邸里与杨丰甘宁等人饮酒而舞,那时酒意正酣的凉王就着炉火开怀大笑,说若不是为英灵山上的八万忠骨,他恨不得现在就再也不打仗了,把西域的马玩、冀州的关羽、益州的董卓都调回来,一群兄弟在王殿里饮酒个痛快才好。
但是现在不单单是为了长眠在陇关山脉中彰山上的八万英烈,为了兄弟为了自己,他也必须要将这场战争进行到底。
结束战争的方式只有一个说法,叫做天下无敌。
这世上天下无敌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自然而然就天下无敌。
但总有些人因为过去他做过的事,或是思虑到他将来会做的事,而不愿与马越做朋友。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种方法,掰断每一颗敢于向他呲牙咧嘴的牙齿,斩断每一只向他张牙舞爪的手臂……把敌人全部横扫一空,自然也就天下无敌了。
建安十四年春。
凉王坐在大殿上对着群臣朗声笑道:“凉国以武立功,取了三百年没有过的异姓封王,高皇帝给皇族子孙的祖训,异姓不得封王,封王者天下共击之……孤问群雄哪个敢击?”
殿下群臣哄笑,大凉以武立国,这武便是他们立下的威,是他们立下的命。
至于大汉?算了吧……立在殿下穿着凉国官服将服的哪个不是只识凉王马越不知汉帝刘协?
“立国,就要扩土开疆,不然诸君的侯爵与封地从哪里来?打仗,功勋都是从兵戈里来的,看没看到那里的凉国史官?”马越指着大殿上两列伏案埋头执笔的史官说道:“旧的历史由笔书写,新的历史……用血与刀。”
“拜徐晃为破齐将军,领覆甲两千,军骑四千,世子随军由青入徐,可调青州牧杜畿相助。甘宁为横野将军,督覆甲六千,轻弓劲弩战车重甲万八千,由司隶经兖州入徐。”马越抬手抚着额头,“拜并州吕布为灭鲜将军,自募兵员,开疆扩土。”
“殿下,若兖州军阻拦……”甘宁桀骜不逊的脸仍似当年,“当如何?”
“你是什么将军?横野,当横行四野!谁敢阻你?”
这一年凉王马越过四旬有五,两鬓染了上元节后那场大雪的白,不怒自威的眉宇间早已褪去洛阳时年少的轻,只剩下策马横扫黄河以北九千里的狂。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二章万众一心
凉国兵马再度出征了,这一次出兵的动作比起过往,无论是东进冀州还是南援益州都算不上什么大动作。往年凉国一出兵便是六万、八万地向往奔走,而这一次两路兵马加在一起才不过堪堪三万,而且还没有什么号称五万之类的自大称号。
只是中正严明的万余大军自潼关滚滚而出,甘宁大军一路向东没有丝毫避讳,而就在甘宁所部兵马之后,气势汹汹奔出来的还有华雄与李傕郭汜所督的并州部兵马。
并州人在潼关休养生息已有十载,尽管并州的兵马年年换防,但坐镇潼关的将帅却从来都没变过,始终是华雄都督。
潼关地处险要,既然地处险要,就一定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这是马越对潼关守将的唯一要求。
尽管十余年未曾挂帅出征,华雄不复壮年,那颗关西男儿跃动不安的雄心却从未有丝毫减弱。此次尽管他的使命仅仅是为甘宁所部兵马做好沿途补给线的安全,却自关西拉出了三万军队,打着协助朝廷郡县驻防的旗号在三日之内分兵连下弘农郡及河南尹的十二座城池。
甘宁这个人的性格在凉国众将中属于比较虎的那种,论打仗他是敢打敢拼,但私底下这个人的性格并不像关羽那么有长者之风使人信服。恰恰相反,甘宁的坏脾气有些类似杨丰,却比杨丰难管教多了,整个凉国上下也就只有马越能够约束得住。
一方面是到底甘宁是跟着马越身后讨生活的部将,本身就带着服从的本分,而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马越对待部下上善若水的脾性,对他们这些劣迹斑斑多少性子里都带着作乱成分的豪侠一视同仁又多加亲待。
说来倒也算知人善用。
若是稳重如徐晃,率兵一定会在弘农郡经由熊耳山下荆州借道,完完全全地避过洛阳所在的河南尹,走鲁阳平顶山一线至豫州,再由豫州入兖州平顺稳当地进入徐州战场。但甘宁的性格决定了他会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危险,狂妄,却也给士卒提气的路。
自出潼关凉国远征军自弘农郡一路向东,遇城下城,遇林劈路,不闪不避地直朝东方而去。
甘宁跟随马越之前就是个好排场的角色,入水即扬锦帆,登陆便陈车骑。明明顶着贼人的身份却恨不得走到哪儿都让天下人知道江玲儿甘宁来了!
追随马越之后在洛阳还稍有收敛,毕竟主公马越也不是袁氏那样的四世三公,当年梁府也没到能平趟洛阳城的程度,他自然也不会给梁府惹什么事情。但今时不比往昔啦!
凉王这横野将军的名号给的太过舒心,出征前夕马越刚告诉群臣什么叫横野,今天他甘兴霸就要告诉天下,什么叫横野。
“来人,把凉国横野将军的旗号打出来,一路向东,进军!”
弘农的正东是河南尹,河南尹的正中就是大汉皇都洛阳的所在……甘宁一路就是冲着洛阳去的!
一路上前有凉王覆甲雄兵开道,后有并州虎狼保驾,更是助长了甘宁本就狂妄的心,当即下令一路不闪不避地冲入河南尹,誓要在洛阳兜转上两圈看一看到底是凉国陇都的东西大营英姿雄武还是洛阳南北大营来得勇武。
兵临洛阳,一路走到谷城便见到远远地看到北军中越骑在军阵的千余步外的马上提着长弓游曳着,甘宁嘴角勾起笑容,一路上来自朝廷各式各样的试探他早就看了个通透,自己也心知自己这么一下子绝对把朝廷那些人吓得够呛。
但这可不算完,甘宁可不只是来远远地吓唬吓唬他们,凉国的雄兵壮马,可要离近了才看得清哟!
抱着如此心态,他更是直接将近两万的兵马分为八个能够各自为战的阵型,分散开了直扑洛阳,吓得洛阳城外的南北两座大营兵马倾巢而出,被他的军队逼着再缓缓退到洛阳城下。
不是南北二军的将领不想打,自曹操入主洛阳之后夏侯兄弟便领了将军位常驻南北二营,这兵马的将军脾性绝对是硬气的,但这仗打不了。
首先,这兵马的背后是远在陇都横扫六和的那个男人,无论曹操还是皇帝刘协,如果凉国军队不率先发难,他们是绝对不会下令动手的。
夏侯惇的北军一出大营,洛阳城里便飞马传来曹操的手令,如果凉国兵马不动手,他们便只能用言辞威吓。
就这样,两个气盖世的将军愣是被甘宁领着兵马八个军阵从三十里外硬生生地逼回到洛阳城下,有把兵马塞回营中。
“荀彧,可看清那是凉国谁的旗号?”
洛阳西墙,满朝的文武都聚到城墙上看着远方的那条淡淡的黑线,那个位置本来应该能看到洛阳西南上林苑的层层绿色,但是现在却只能看到一条越来越近的黑色。
曹操甚至听见了旁边一名汉室老臣牙齿在口中打颤的声音,或许远方的黑色兵马让他们想到了曾经大将军何进的脑袋挂上青琐门那段日子,或是让他们想起了袁氏满门二百余口在凉州少将军马休死后的一旬在城南被削掉了脑袋。那些鲜血使得城南被浸下的痕迹的土地无论如何都无法清理干净,最后朝廷只得动用了南军的将士与征发民夫力役将大片地皮挖去……这是那个凉州男人带给洛阳人的恐惧。
曹操敢打包票,在那些洛阳高枕无忧的夜里,这些老臣一定不止一次梦到当年的场景。
修着美髯的荀彧看着远方摇了摇头,“这不会是凉王,凉王脾性光明磊落,不会行事这等狂妄……只怕是他的部将,只是不知是凉国的那位上将军来了。”
曹操默然地点了点头,招过身后持刀披甲的期门武士说道:“快去问问夏侯将军,来人是凉国的哪个将军。”
期门武士噔噔噔地跑下城楼,曹操带着文武百官在城头皆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那条淡淡的黑线变得越来越粗,铺天盖地的黑色甲胄与雄健的凉国大马慢慢显出轮廓。
人们对这支军队太熟悉了,因为在军阵最前的兵马有着绝对醒目的模样。
这支骑兵就像马经一般告诉所有看见他们的人,在人们脑海中所能想象到的最优秀的骏马是什么模样,那他们坐下将雄健肌肉藏在玄色铁铠之下的骏马便是什么模样。与他们的坐骑一般穿戴着可怕的凉国重型骑士甲的男人武装到仅仅露出一双惯看了生死的眼睛,后腰背着两到三柄入鞘的战刀,战马左侧挂着一杆精铁短矛,骑士右手擎另一杆丈五骑矛,左马臀携弓右马臀带弩,马屁股上面的包裹里装着干粮与简易的行装。
根本不用多想,在后面那大批凉国正规军中一定有与他们同样数量的步卒也骑上了战马,那是在闲时专门帮他们这些重甲骑士携带装甲的驮马。
他们的幡号在人们心中与地狱索命的阎罗有着同样的意义,凉州覆甲军、凉国覆甲军、凉王覆甲军,凉王宝座下的四条腿……说得都是这些可怕的男人,凉国乃至全天下最强悍的武备。
曹操都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哪怕潼关紧闭,凉国的情报仍旧每个月都像腊月的雪花一般飞进他府邸中的几案上,对于这支军队的武备他早已心知肚明,就连凉王覆甲军哪怕换了另外一种模样的马镫这种小事儿他的心知肚明。
传信的期门武士奔跑而回,见到曹操出神望着远方,便侧身到荀彧身旁轻声耳语几句,随后退至一旁。
“孟德,领军的是马越麾下曾经的凉州覆甲步卒的将领甘宁甘兴霸。”荀彧上前走了两步,对曹操说道:“此人从前就很讲究排场,如今看情形更胜从前,要不要让曹纯将军带虎豹骑去杀杀他们的威风,也好让他收敛收敛。”
“甘宁,甘兴霸……吗?”曹操回过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数个军阵摆了摆手,轻轻笑道:“不必了,虎豹的卖相又未必比得上他们。”
“再说……最好的武器难道不应该放在战场上显威吗?”知道不是马越,曹操的心明显松了一截,如果只是甘宁带兵街道,却也只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可如果是凉王马越亲自前来,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直接是抗诏行事,朝廷与凉国之间就必须要发动一场战争了。“他喜欢像只猴子一样在城下转悠就让他去转吧,不要管他,传令南北二军闭营不出,凉国军不敢攻营。”
甘宁在洛阳西门外千步距离勒住了坐骑,带着邪笑望了望城门上那些淡淡的人影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到,攥着马鞭作势拱了拱手,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陛下,甘宁拜见了,请恕下将不得全礼。”
轻声说罢,甘宁一摆手高声喝道:“北面四营,南面四营,掠过他们的南北大营,于东门转道向南直下阳人聚,前进!”
这一次甘宁不光光是过来抖威风的,也是给带着凉国文武来洛阳给皇帝提个醒,凉国的实力已经不能小小朝廷能够左右的了……小皇帝你早晚得退位让贤。
自贾谊《过秦论》一出,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这句话通常被形容为统治者的一言九鼎。
而对凉国群臣,这句话有着不同的意味,而且还有后半句。
马越的心即是整个凉国的心,这是不错的,哪怕是一条带着笑意的诏命全部凉国士卒也愿意用生命去捍卫。但在凉国还有另一个不同的后半句,千万人之心,也会是凉王的心。
他们想要凉王进位登基!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三章徐州之路
徐州这块四战之地久经战事,生活在这块土地的人们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艰难战斗,但他们从未认输。
哪怕敌众我寡。
英勇地奋战至最后一刻,是徐州人的传统。
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从不畏惧战争。
但……他们畏惧马越带来的战争。
因为这天下没有兵马能打过那个人的军队,太多人为了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而丢掉了宝贵的性命。
就连臧霸袭杀了裴徽之后,徐州中亦有人云,若凉王舍得给外放的三州伪牧督帅的五千兵马换做那支脸上覆盖着厉鬼面甲的骑军……哪怕是徐州久负勇名的臧霸也很难赢得这场战场。
徐州人希望臧霸输掉那场战争,就连臧霸自己有时都在心里想着,若是输了那一战……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祸端了。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徐州人的头顶,东莞郡的战事臧霸袭杀了凉国外戚裴徽的消息一出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乡野,谁都挡不住。接着,原本在诸部豪强联手改善的徐州政况便出现的意外,乡野之间成群结队的流民、士绅载着书卷的车队越来越多。
人们在争相逃离这块土地啊!
若不是别无他法,谁愿意背井离乡?
这事情坏就坏在裴徽太好强又太没有自信,臧霸又太好胜太复仇心切。裴徽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联结每一名豪强大族的势力,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具备这种能力,即便是顶着凉国的那面大旗。臧霸本都打算对凉国军队退避三舍,却在争夺土地的战争中连丧数名亲信袍泽,一怒之下便起了兵。
徐州有两支最为强悍的兵马。一支是屯在开阳的骑都尉臧霸,其麾下兵马过万,孙礼、孙观兄弟、吴敦尹礼等人亦皆是悍勇之辈,也是徐州牧陶谦死后的第一大势力;除此之外,还有徐州从事糜竺,其家资过亿僮客上万,又在陶谦死后以别驾从事的身份接受了徐州最精锐的一支丹阳兵,亦是不可忽视的势力。
除了这两人,州中还有陈珪、陈登父子等豪杰数不胜数。
徐州的军事实力并不弱,但劣势在于派系众多又互不统属。臧霸的骑都尉是武职,管不到糜竺的别驾从事,陶谦在世时尚有州牧节制,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但陶谦一死便暴露出了问题,这二人羽翼丰满自成势力,陶谦膝下两个儿子又都不够成器难以折服众人……这便导致了徐州的分裂。
下邳,臧霸的大营今日来了几位客人。
“臧都尉,找糜某过来什么事?”糜竺贵为别驾从事,在如今的徐州算得上一言九鼎的人物,尽管如今麾下兵马过万,穿着打扮上却甚是随意,兜着风的袖袍摇摇摆摆,一路晃着便步入军营,看到坐上众人笑呵呵地说道:“哟,今日营中竟来了这么多贵客,失敬失敬,陶使君故去后可很久没见过大伙这么齐了。”
糜竺一个个看过去,各郡的太守,还有州里那些有名的豪强大姓统统都到了,便慢条斯理地跟每个人见礼,随后才端坐在最前面空着的几案前对臧霸笑笑,也不说话。
臧霸看了糜竺一眼,倒也并不因糜竺装作没事一样而生气,朗声对众人说道:“诸君既然到齐,臧某便将这些日子的心里事敞开说了。”
“凉国出兵了。”臧霸说着顿了一下,看着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兵分两路,一部前锋由身在冀州的将军徐晃统兵过万,由青州转道向徐州而来。另一部由将军甘宁,统兵两万皆为正牌凉州军由洛阳南下率先步入豫州,经兖州……战力虽强,战线被拉的过长倒也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臧霸对众人拱手说道:“臧某今日请诸公前来,便是想问问,诸位是个什么意思,可愿与臧某共抗凉骑?”
“打!只要臧将军欲迎战凉国,我缪氏就是拼尽宗族也要与凉国军血战到底!”
说话的是下邳大姓缪氏,前些年洛阳的五军混战下邳缪氏子孙多有死伤,宗族嫡子还中了流矢,虽然后来捡回一条命却生不出孩子。仇恨结得够深,也正因此缪氏对这事也分外上心,恨不得现在就召集家兵与凉国兵马干上一场!
有了缪氏带头,几个大姓与太守纷纷言战,这些人的宗族要么受过凉国军队的兵灾,要么便是与笮融有仇,如今一个个群情激愤。
但势力最大的糜竺一直笑呵呵地看着众人,默不作声的笑。
年过六旬的陈珪拢了拢花白的胡须,手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地面,在周围猛地安静之际对上首的糜竺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问道:“却不是糜别驾是什么意思?”
“啊?陈公何须问我,这在座多是与凉国马氏有仇有怨者,不过我糜氏即与马氏无仇,也与凉国无怨……”糜竺说着笑道:“这不是我们的战争。”
糜竺说着,看到臧霸有些失望的眼神望过来,接着拱手说道:“臧都尉,此战你若胜,糜某不占战功一丝一毫。但若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无论是徐州地界上糜氏二十七座坞堡也好,还是两千顷良田也罢,你在哪里,糜某便保你在那里。只是参战……糜某实在没有带着一大家子与凉国死拼的理由。”
臧霸深吸了口气,尽管对这个结果有些不快,却也怨不得糜竺。就像他说的那样,糜氏一门人口众多,像他们这种大宗族没有深仇大恨恐怕不会把自己押在任何一场战争中。
“除了糜氏,还有哪位不愿参与这场与凉国的战争尽可以在这里提出来。”
臧霸虽然这样问了,但是除了糜竺之外再无人想退出这场战争,倒是陈珪的儿子陈登陈元龙严肃地对臧霸问道:“参与战争我想州中已经没有异议了,虽说这场战端的原因是臧都尉临阵斩了裴徽招来祸患,但即便裴徽不死,凉国也一样要谋夺我等州域,因此这场仗无可避免。在下只是想问一句,臧都尉以为此战该如何打?”
“说实在,臧某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都要到徐晃率军步入徐州在座打算。”
“不错,战斗确实在凉国兵马入徐州才开始,但是战争在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臧都尉先前有云凉国派出两路兵马,那么便请臧都尉算一下时日吧。”陈登一脸的胸有成竹道:“我徐州境内参战兵马可至三万,若就地征兵还可再募三万,便在徐晃到来之前,能否再练出三万有战力的军队呢?”
“依照脚程,凉王的诏书传到冀州,即便便可出兵。这两年凉国大张旗鼓地在冀州招兵买马要挽回久经战乱的颓势,可以想象徐晃会带出来一支训练有素的新兵参战。当他抵达青州得到伪青州牧杜畿的帮助时,应当已经入夏了,这场战争很可能在夏天开始。”臧霸有条不紊地说道:“甘宁的兵马经由洛阳一路南下,经豫州、兖州之地,路途遥远,但兵马更加精锐,其中久经战阵百战百胜的凉王老卒恐怕不在少数,也就是那才是我等真正可怕的敌人。”
“他们的到来,很可能在秋天之后,凉州人早已习惯了寒冷,听说从前韩遂叛乱时甚至在冬季与大汉平叛军队作战……一旦步入冬季,将会是我们最难熬的时间,这场战斗可能在来年春季分出胜负,如果没有,我们就不会赢得胜利了。”
“臧都尉,首先我等需要顶住徐晃的攻势,如果不能在秋季之前将徐晃击溃,那么入秋将会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境地,陈某敢问都尉一句……可有胜算?”
臧霸摇了摇头,“徐公明是马越麾下少有的大将,与阎彦明并列于凉国武官关云长之下,何况凉国虎狼向来善战,即便两倍的兵力……臧某也没把握在三四个月中击溃万余兵马。”
“既然没有把握击溃徐公明,那就要尽量拖延甘宁的行军速度,使背腹受敌的窘境来得晚一些,谁能帮我们?”陈登对一众徐州人循循善诱道:“朝中曹孟德兵多将广又素有威望,兖州也在他的控制之下,如果他愿意的话便可以帮忙,可算其一;荆州刘玄德,麾下张飞赵云、黄忠魏延、纪灵刘辟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这可为二;我等便应从这两个方向入手,派遣使者多做沟通,使之能助我等争取时间。”
“江东的孙氏,难道不是更接近,更强吗?”一名徐州士族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请孙氏出兵,这样才有取胜的机会啊!”
“孙氏?在他们眼中我们与马氏在他们的领地之外开战恐怕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若我等能拖住凉国主力,他们很有可能像公孙瓒求援时猛攻益州的情况一样,再度开启益州方向的战场。”陈登笑着说道:“不过若是打了败仗,将徐州之地让给孙氏,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便派出使者吧。徐州的存亡便在此一举了。”臧霸对众人拱手,随后说道:“这些日还请诸君募兵练兵不要懈怠,至多五月,凉国的徐晃就要来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四章凶狠之道
徐公明来了!
但徐州人的情报还是出现了大错误,本以为他们需要面对的仅仅是凉国上将关云长在冀州募集的新兵万余而已,可事实并为像徐州人想的那么顺利。
徐晃带来的队伍是隶属凉国的冀州兵团,清一色的全是冀州人,在装备上与凉国的正规军差别无二。这些都在徐州人的预料之中,但他们并不是新兵……这些人全部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准确的说是溃兵。公孙瓒落败后,凉国人在关外收降了两万兵马。后来在冀州各地招兵买马,这些溃兵许多人便充当下级军官,但仍旧有剩下许多人,便被收降他们的马岱将军整编为新的正规兵团,中层军官插入凉州书院输送的战争人才整顿练兵。
至今,已经有两年了。
来自凉国的两千覆甲军,冀州兵团四千老卒,凉王在冀州时练兵两年的新兵四千。行至青州,又得了杜畿派遣由管亥督帅的两万黄巾悍卒助阵。
因此,等徐晃的兵马行至琅琊国内,兵马数目已经激增至三万……青州这个地方比起凉国下辖的其他州域,经济不足、军事薄弱、武备稀缺,但它就一点好……杜畿收编的山贼、海寇、黄巾贼太多了,曾经的京兆尹如今整个人在徐晃眼里就是个大写的山大王!
这天下的英才们,如曾经的大将军何进,一开幕府上座的皆是各地贤才,不是大族出身就是孝廉茂才,那是真底蕴。
若说袁本初,那也是一般模样,人家那叫招贤纳士!
杜畿这叫什么?如今的青州州府开个例会,坐在上首的别驾从事是东海上翻江蹈浪的大海贼头子管承,武官第一位的校尉是曾率数万黄巾党围攻北海的管亥。再说那各地太守,这个曾是黄巾的小方渠帅、那个以前是梁父山的大王……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徐州之战,徐晃脑子里一点儿都不担心辎重与军粮补给,凉国匠人赶制出的双轮车往青州一送,那就是发不完的力役。
对手底下管亥的黄巾旧部,徐晃是一点儿都瞧不上的,他们这些凉国将领对凉国士兵根本不用约束,老凉人上战场那就是提着头去换功勋的,而且都知道中层军官全是书院里出来的大才……如今的凉国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氛围,书院里出来的就是武夫中的贵族,那可都是武士啊!
可这帮黄巾党不这么想,凉国的军官根本插不进去,进去了也不听……整支军队就听管亥的,这毛病连管亥自己都管不了。
而且那军备……呸!
连徐晃这种凉国武将里少有文士气质的儒将都受不了,那也叫军备?
生着锈卷了刃的刀,劈了杆开着花的矛,门板卸下来的半截的盾牌,好几层麻布缝纫的铠甲……他还能说什么?
偏偏这样的军队士气还很高昂,高到让他这个做主帅的都奇怪,凉国的精兵覆甲要踏上战场无非也就是个心如止水,但至少该严肃的还是要严肃的……要上战场了,气氛不自觉的就压抑了。
可看看人家凉国青州部的军队,行军路上嘴就没停过,那是叫个高歌猛进啊。
“管校尉,你的部下……怎么一进徐州境内这么高兴,像是回了家一样,他们有很多徐州人吗?”徐晃在马上有些纳闷,命人去前军将管亥找来问道:“我的士卒都是到战争开始后才这么兴奋,你的兄弟这是……”
“嘿,将军,您叫管某来就这事儿?俺们以前是四海为家,打到哪里抢到哪里……不过您还别说,徐州真有好几年没来过了。”凶名在外的管亥的脸上露出一种农夫身上才能看到的憨厚笑容说道:“上次过来打了败仗,但抢了不少好东西回去,这次有将军的精锐在后,弟兄们当然像回家一样,这次赢了,战利更多啊!”
管亥说得轻松,徐晃听着却想到了青州那些贼寇人马在各地人人喊打,却也不容易。
“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
“青州呆的最久,去过冀州但没打过公孙瓒,也去过豫州……这些年一直是败多胜少,很多兄弟都白死了。”
徐晃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你们都是凉国的士卒,今后只有我们打别人,没人敢来打我们,就算是战死沙场……陇都外面还有一座英灵山,会有人把尸骨带回去安葬,享百姓念念祭拜。”
“大凉神山是真的?”管亥似乎有些惊讶,却又不好太过失态,瞪着一双瞳铃眼巴巴地问道:“管某,今后也能葬在神山上?”
“那座山是凉王感激士卒为其效死而立,只要你为凉王而战,就有葬入英灵山的资格。”
“好,好!”管亥正说着,就见有部下提着长矛跑了过来,急忙问道:“你过来干啥?”
“渠帅、校尉、将军,放出去的斥候已经发现了敌军的踪迹,在沭水以东的河岸驻扎着一支军队约五千人,旗号为缪,还有起先化为流民的斥候回报,敌军在东莞郡布下了重兵,只等着将军前去!”
“流民、斥候?”
徐晃这下真是惊讶了,这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管亥其貌不扬的部下居然能将数百里之外的敌军部署摸得清楚,这也是本事。
管亥倒不以为赞,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让将军见笑了,这都是从前俺们为匪时先派部下去踩踩点子探探路。不过既然有敌人了,那便交给管某吧,也好让将军看看俺们弟兄的本事!”
“这……那些兵马装备如何?扎营可有章法?”徐晃这么问着,却发现报信的士卒一脸懵懂,根本不知道徐晃在说什么。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不,不知,只知道人过五千,营寨连天。”
“这都不碍事,只要不是将军覆甲军那样的军队……徐州也没有这样的军队,将军您便等着瞧吧,沭水东岸在萁屋山上应该能看清战局,将军您便在那里等着吧,明日早间管某便为凉王殿下战上一场!”
看着那些兴高采烈握着霍了口的刀子的士卒,徐晃心里有些不安,有不想凉了管亥的心,只得带着凉国精锐向萁屋山行去。
三万兵马行军是扯地连天的,但当管亥那些黄巾道的残部化整为零向着萁屋山下与沭水河畔前行后队伍便变得松散了许多。
当晚,徐晃一路赶到萁屋山的西南方向,率领小部人马登山而上,望着远方茫茫夜色下河畔旁的点点营火。
在眼中不过四只拳头大小的营地便驻扎着五千人马。
“将军,您要部属的覆甲军已经踱至沭水北部,在距敌营不到三十里的位置隐蔽,若清晨有变您可在山头点燃狼烟,覆甲军立即出兵营救管校尉。”
“嗯,你做的很好。”徐晃左思右想让管亥独自应战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命手下最精锐的覆甲军做好随时接应管亥的准备。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管校尉的兵马是如何部署的?”
“青州军耐力很强,两万军士分为四部五千的军队,在咱们脚底下有一部正在向敌军大营摸过去,另一部人马已经跑过了营地位于沭水之南,准备向北冲击营地,还有便是在覆甲骑之前也有一部,管校尉已经将敌军营地三面合围了起来,他甚至没打算放过任何敌军,最后一部兵马已经渡过沭水阻在河岸那边……徐州人这次输定了。”
“没那么绝对,看看再说。”
距离如此遥远,徐晃无法看清小部人马的移动,倒是勉强对徐州人营地的明哨能看得清楚。
时间在徐晃的等待与管亥的移动中慢慢度过,不多时便到了夜最黑的凌晨。
这个时间,就连战马都打了瞌睡,徐晃也是强打着精神坐在山间看着远方的营地。
天光微明正是身心疲惫百无聊赖之时,徐晃却透过淡淡的山雾望见了下面林间大片大片的黑影,那正是管亥的人马,他们在移动!
正面的黑影已经到了营外,没有爆发出一点儿混乱与冲突,岗哨已经被管亥无声地拔除,随后正前方的一部人马已经缓慢地与营地覆盖到了一起,左右两翼的兵马则将三处营门完全封闭了起来……徐晃皱起了眉头,正面的军队为何要进入营地?这正是最好的射击距离,引燃火矢被三倍的敌人围困,只需要一人射出三支箭便能将整个大营用弓箭插满,熊熊的烈火能将敌人的甲胄都烧得通红。
甲胄?
徐晃知道管亥为什么宁可摸进营地与敌人展开近战也不愿放火了……他们舍不得那点儿军备。
喊杀声几乎在不经意间爆发,徐晃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就看着营地中一片混乱,正面的青州军与营地中的敌人展开殊死搏斗,右翼的青州军在稍后加入战场,明显对敌人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震慑,敌军的阵线在崩溃,向着左路逃窜。
左面的青州军在此时冲向营地,再度将正要逃窜的徐州军逼了回去……他们无路可逃,只能向着河岸逃窜。
然而,管亥并非像徐晃心中想的那么仁慈,河岸对面那一部人马并非是为了堵,而是截。
管亥使用的是护伤的战术,封闭敌军一切溃逃的方向,在狭小的战场上以绝对的优势逼的敌军只能死战。
死战,拼的就是谁更勇猛,谁更凶狠。
空无一物的凶狠,这天下那一支兵马比得上青州军!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五章开疆扩土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管亥的敌人不是徐州的正规军,也不是臧霸那支令人畏惧的精兵,仅仅是一支由大氏豪强家兵组成的类似乡勇的军队罢了。
虽然他们类似乡勇却有着丝毫不亚于正规军的武器兵装,甚至营地里还有五百匹马。毫无疑问如果在外面,这支军队中便有十分之一的骑兵,于开阔地上能够给管亥足够的杀伤。
但是现在,这五百匹徐州小马的主人是管亥了,连带的,还有大批辎重与能够武装三千余人的兵甲。
杀敌两千余,营地中五千人被管亥的青州军杀了一半才终于投降。
徐晃督领着亲卫骑进入营地时,管亥正靠着营帐外的木桩打磨着一柄新入手的环刀,脸上带着笑意对徐晃说道:“将军,收降两千余降卒,一个都没跑出去!”
“伤亡如何?”徐晃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这场胜利并没有让他感到开心,这只青州兵足够残忍与勇猛,但太难控制。“是为了那些兵甲?”
管亥愣了一下,他明白徐晃问的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战术,失笑片刻无所谓地说道:“死了九百多。”
这算不上一场胜利,在徐晃眼里。
如果管亥在先头冲锋之后仅仅命单翼的兵马加入战场,留给敌人逃跑的空间,完全有可能将伤亡限制在五百以内。
以四倍于敌的兵马去包围,仅仅杀伤敌人两千余便付出了死亡九百多的代价……青州军的勇猛建立在一种没有脑子的血勇之上。
这太愚蠢了。
“将军,你觉得我的人怎么样?”
“他们很勇敢。”徐晃点着头沉吟道:“确实很勇敢,士气更甚于曾经的黄巾军。”
黄巾军的士气多么高昂,如果不是面临无法胜利的战争,那些放下农具拿起兵器的民夫会战至最后一刻,即使每一场战斗都是让自己在鲜血中洗澡。
青州军却不是这样,他们在开战之前会笑着唱歌,战斗结束了仍旧会笑着起舞。他们不惧杀戮与被杀,得到一副皮甲就能笑着乐上半天……徐晃没有丝毫怀疑,若凉王给管亥手底下这两万人输送来凉国打造出质量最次的制式兵器,他们就敢与任何敌人叫板。
“俺知道将军您的意思,如果让他们溃逃,很可能不会死这么多人,哪怕是在必经之路上围追堵截也会比这样少上许多,但是同样的,这些武器甲胄也会少上许多,因为敌人就有可能逃跑。”管亥摇着头说道:“管某不知道将军您对人命是怎么看的……但对于我们,死掉的可能太多了,所以没人怕死,一条性命的价值不如这一柄环刀。”
“跟着天公将军与天下为敌时候,俺们的性命就不值钱,哪一次和官兵开战都是一茬一茬的死,后来天公将军不在了更是如此……没人在乎俺们,俺们也不在乎自己,谁也不知道能活到啥时候,饿死?战死?病死?反正是不能穷死!”管亥笑笑,颇有英雄气短的模样指着远处收拢军械的青州士卒说道:“您可知道这样的兵有多少都听俺的?青州各地大方小方,零零散散不下二十万,杜使君给俺们田和粮,俺们就给他卖命。”
“可能您这样的大人物看不起俺们这些亡命徒,但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刀有命也保不住,有了刀不但命能保住,还能过得更好。”管亥起身在打磨好的环刀刃上吹了口气,插入腰袢的鞘中。徐晃注意到,在他后腰上挂着的刀鞘足有四口,“所以钱不重要、粮不重要,那些只是活下去必须的东西,就连命也不重要。但刀很重要,有了刀什么都有了。”
徐晃想拍拍管亥的肩膀,但想了想他还是无动于衷。对于管亥这些话他其实也是认同的,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接受。因为他们已经渡过那段时期了,现在的凉国强兵壮马,可早年他们这些将军太守……又哪个不是名动天下的亡命之徒?
就连凉王殿下,那时不也是九死一生才熬到今日吗?
能活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将军,接下来要向哪里进军?”管亥看着徐晃,丝毫没有一点两部如今为一个整体的觉悟,而仅仅是将自己及青州军当作为凉国卖命的部下,将自己排除在外,对徐晃笑道:“您下令吧,管某负责打赢!”
徐晃摇了摇头,看着远方说道:“既然开阳有大批军队,那咱们便替他们坚壁清野,将开阳以外的所有兵马全部击溃,占据莒县!”
“诺!”
……
吕布要出征了。
灭鲜将军的旗号实在深的其心,那套黑红色的将军甲自陇都送来之后吕布恨不得晚上都和衣而眠。
“鲜卑侵我边境久矣,略我边民侵我城寨,即日凉王传信,命吕某征募汉家敢战之兵,越过黄河口,直逼鲜卑境内……这一仗将旷日持久,这一仗将是自先汉与匈奴人决战之后的再一次大战,众将士,吕布今日问尔等,可敢一战?”
苍苍莽莽的五原城外,随着遍及全境的北疆募兵榜闻讯而来的各地勇士在这里排列军阵。他们中有带着头冠的汉家士子,有勇武刚毅的边地豪杰,有骑马操弓的南匈奴勇士,也有英才俊貌的书院子弟,甚至还有各地犯法握着兵器的死囚……在这一刻他们都看着帅台上那个雄姿英发的年迈将领,曾被凉王赞誉‘人中之龙’的灭鲜将军吕奉先。
如今吕布年过五旬,高大的体貌蓄着长须,脸颊上的皱纹带着岁月赐予的痕迹,但唯一没变的是他的嗓音仍旧雄浑。
没变的是他掌中的那杆方天戟依然锋利。
农耕文明似乎很少有向北入侵的胆识与魄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汉人并不善于战争。
是谁从中原河洛之间的小部落带着野心与胆魄征讨四方?是谁从黄河下游发展到控制黄河沿线的强大部落联盟向奴隶制过度?是谁起家以诸侯的身份北杏会盟定下首霸中原的伟业?是谁在丛台校兵要舍了那一身衣冠效法胡服演骑射?
又是谁,几代人惨淡经营,奋发图强称霸西戎,一举鲸吞六国立下大一统的王朝?
是谁在问,问这世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谁驱骑远赴大漠,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决心还掷地有声,是什么人领五千步卒的塞外孤军与马背强族匈奴八万大军决一死战?
是我们,是中原大地上的炎黄子孙。
战争的把戏被在我们手里发扬光大,战场被我们统治了两千年!
在这一刻,那些来自各地奔赴前线的男人们面对统帅的质问,齐声吼出:“敢战!”
“敢战!”
“敢战!”
四万男人的吼声直冲云霄,吕布挥手喝道:“立旗!”
黑红相间的旗帜似乎已经成为汉人的传统,满是肃杀气概的大旗在吕布的身后立起,上书着只有两个大字,‘灭鲜’!
对江东之地或是南岭部族而言,鲜卑两个字似乎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即便他们知道凉国募兵北征鲜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因为这与他们根本没有半贯钱的关系。
可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凉、并、幽三州的边民而言,这个民族的名字便意味着仇恨,最刻骨铭心的仇恨。
上百年来,城池在秋季在外族的铁蹄下沦陷,宗族惨遭屠戮或是奴役……人常道边民狡黠,凶蛮任性,但他们没想过造成这样结果的是谁?北方土地本就不够优渥,面对干旱且贫瘠的土地终年风吹日晒,一次次地祈求上天降下丰年,可到了秋天邻近收获却被那些来自塞外的强盗无情的掠夺。
粮食没了,孩子就要饿死,老人就要病死……当城池无法保全他们,这些苦命的人只能亲自握起兵器反抗!
尽管如此,却还是收效甚微。
对他们而言,这是天道循环,凉国大举入侵鲜卑就是报应不爽!
有多少人是承着父兄的遗志而提刀走北疆……凉王在陇都琢磨的那些东西关乎战略的东西他们不懂,鲜卑大王蒲头病故、步度根与轲比能展开夺权大战的事情他们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反正国家越来越强了,兵马越来越壮了,边疆也安定很久了,他们觉得这就够。北上出兵无论是不是凉王的意思都不重要。
鲜卑人,抢了那么多年我们的粮食,杀了那么多年我们的族人……该还了,就是唯一的意义。
吕布跨上骏马,身旁追随着他的并州健将们,身后是绵延不绝的庞大军阵,一路向北。
跨过黄河口,短暂地与鲜平太守杨奉的兵马汇合,再度走向不同的道路,但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是鲜卑部落的方向。
在他们的后面,凉国的四万骑夫往返押送军械与粮草周而复始,一道道补给线在边塞铺开,追随着大凉远征军的方向深入大漠。
凉国曾孱弱不堪,也曾经营惨淡,但是现在,它要令四夷降服,要横扫六合,要打下一块纵横九千里的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六章家有三宝
徐晃给陇都遥寄来一封书信,封漆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凉王亲启。
他建议马越亲自走一趟青州,对青州军多些关注,设法消除其中的安全隐患,彻底将管亥口中所说的‘二十万’青州军完全收编。
在信中徐晃陈述了青州军高昂的作战意志与近乎凶残的战术部署,当然也不免提及其使用近乎寒酸的兵器甲胄。
“夫子,你怎么看?”马越将书信递给程立,他现在就在程立府上。凉国的肱骨终究还是站不起来了,如今的程立已经倒在卧榻上再难出门行走。为此马越征募了凉国全境的名医圣手,药汤一碗接一碗地喝,身体却还是没好起来。“公明建议我前往青州一趟,但如今国内的情况不允许我外出啊。”
陇都如今成了天下名医交流的圣地,几乎全国的名医都到了这里,华佗、张仲景目下皆在陇都。
马越征召天下名医并非是为了凉国的肱骨之臣治病,或许他心中的目的是这样,但他征募天下医匠对外的借口并非如此……而是要建立一所转为培养名医的医学。正因如此,天下医匠才趋之若鹜。
因为众所周知,凉国的陇都书院与凉州书院就像一座专门培养战争人才的学院一般,除开最开始的几年,后面源源不断地向凉国军中输送着学识不亚于其他州域或是诸侯麾下久经战阵的校尉将军;而凉国的上林匠院也在致力于为诸侯国上层炼铁司或是其他部门输送精通木工、铸铁的匠人,甚至还有专门研究技术的技所。
这些书院、匠院在最开始的时候天下甚至没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但当其中学子遍布凉国军中,以他们数年苦读勤练给诸侯国带来飞速改变时人们才终于重视这一切……其他诸侯国反应过来开始效法凉国的优秀制度时,前进的步伐上已经落后了数年。
即便至今,江东的书院还未能向外输送任何一名学成的子弟。
培养人才的路,漫漫修远。
再没有怀疑凉国上层改变天下的能力,如果是凉王想做一件事,那他便一定能做成!
正是怀着这样的信念,那些勤于医道希望能泽被天下的匠人才会来到凉国,这个二十年前还满是荒芜外界传言极为苦寒的地方……但来到这里,他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同于心中所想。
这哪里是穷苦的陇都,分明是繁华的洛都啊!
就连洛都都没有陇都九市十八街如此繁华景象,谁还能说凉州穷,凉州苦?分明是人间天堂!
不过实际上他们看到也仅仅是表象,如今的凉州虽然已经逐步发展起来能够比肩中原大都会,可除了汉阳郡的陇都这座人口超过五万户的大都市之外,安定郡的乌氏、陇西郡临洮、金城郡的金城这三个相对繁华的城池也不过下辖百姓十万而已,至于周边的乡里也仅仅是比从前好了些许……至于再远些的武威、酒泉、敦煌这些靠着丝绸之路勉强发展起来的郡县也只是不够均衡的畸形发展罢了。
凉国在进步,但它还存在有各式各样的问题。诸如武都、北地武威三郡仍然被凉人自己称作‘不是人待的地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三个郡完全是依照凉国的传统建设为大型军镇,住下的百姓也都是军户,超过四成的百姓都是一户三代从军,阿翁是凉州军,儿子是覆甲军,孙子是凉王新军……以后儿子的孙子仍然是兵。
军镇禁止商贾进入,没有商贾便无法带动经济;地就那么大,干旱与盐碱一直困扰着这里,即便有些收成也都算作军粮了……军户的家财不在于耕地能产出多少,而在于闲时的军饷与战时的战利与斩级……对他们而言,凉国战事不断,他们就衣食无忧。
程立躺在榻上咳嗽了两声,马越急忙在一旁奉上温汤,像个子侄辈的后生一般在一旁耐心侍奉,连旁边的仆役都没了事做只是恭敬地立在一旁。若是不知道的,哪个能识得出来谁是大臣、谁是凉王?
张机在一旁看着,心里生出许多感慨……昔年里在洛阳与故友何隅言谈时也曾提起过那时的长水校尉,当时只觉不过是一介小人物罢了。到后来他听从何隅的建议不再为官专事医道学的得心应手,却也断断续续听到关于马越的事迹。
威加海内的大将军何进死了,死在这个小人物手里,那时他以为是宵小之辈凭奸邪之道得利;汉室宗亲刘岱死了,在战阵中被这个宵小之辈挺枪奔马刺杀,那时他以为是时无英雄遂教竖子成名;胸怀天下的楷模袁本初死了,死在与这个庶子数次势均力敌的大战之后的朝堂争锋中,这个时候他开始怀疑了,是不是苍天无眼竟叫无数英杰碰上这个从彰山中窜出来的小辈后生。
凉州之乱的始作俑者、驱十万羌骑兵下三辅惊天子而使天下震动的反贼韩文约被这个人收编了奉为上宾;名动天下拥兵自重的西州豪杰前将军董卓在马越封王之后的一个月内教并州全境易旗,甘为马前卒为他死守益州为之死战;
英才猛士为其把守四方,凉州、并州、益州、冀州、青州,甚至还有豫州,天下十三州在这个年轻人手中被玩如股掌。
天下看着这个小人物如何以微末之身打下了雄踞西州的强悍国度,看着覆在铁胄之中的恐怖骑兵将黑红色的大旗尽插天下。
可这到底为什么?说他勇,多少人勇冠三军却为他驱策?说他智,多少人机关算尽却甘为谋士?
这一刻张机看着跪坐在榻旁好似儿孙的凉王殿下端着温汤小心地用汤匙在口边微吹,低垂的眉目就连战火中遭受的伤疤都显得温和,慢慢地送到榻上害了病的凉国柱石口中,张机终于明白……战场上突将横行一喝为军魂的是他,病榻前温和似孝子的也是他。
他见过许多诸侯,像他这样享誉天下的医道圣手走到哪里都是诸侯的座上宾。无论是杀伐果断似霸王再世的江东猛虎,还是洛阳朝廷里呼风唤雨的曹操,亦或是曾经贵不可言如今化作枯骨的袁绍,他都见过……那些诸侯论身份,讲地位没人比凉王更高,但论及爱惜部下、礼贤下士,也没人比凉王姿态更低。
“殿下,这些事情自有旁人去做,您不用再老夫身上费力气了,一时半会儿啊……死不了。”程立慢慢被马越扶着坐起,言语间有些虚弱地对马越说道:“老夫是无法再主持国事了,不过顾雍和姜维跟在老夫身边耳濡目染了很久,您可以将丈人裴茂调来任国相,由他二人辅佐,亦当能将凉国之时做好。”
“您膝下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马某也就能做这些事情了。”马越的口气是少有的温和,尽管他与程立曾经也就凉国之事撕开了争吵过许多次,但这一次他语气中找不到一丝强硬,只是劝说着一勺一勺地将药汤喂尽,这才问道:“夫子觉得我能不能去青州?”
其实马越知道自己该去的,但陇都对他而言就是家。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凉国有三个宝啊!
程立病倒了,梁鹄也被病痛折磨了很久,蔡邕更是身体抱恙……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梁鹄一次次地保护他,直至他羽翼丰满。蔡邕是琰儿的父亲,当年面对他一介待罪之身将女儿交到他的手里,对他也是百般帮助。程立就更不必说了,自东阿城头一番话打动了这个老夫子后尔来二十三年,为了他的事业鞠躬尽瘁。
他生怕一出陇都,再回来便错过了谁。
“去,你要去。青州之兵何止二十万,你若不顾他们,他们也不会顾你……他们在凉国手中不过锦上添花,凉国强兵有没有他们所差不大,但若在敌人手里呢?”程立笑着反问了一句,神色中已有疲惫之色说道:“若多二十万敌军,凉国当如何?”
马越静静点头,他要启程再出凉州了,使尽浑身解数要将二十万青州兵收编!
“青州百业凋敝,你可尽收青州兵后使青州依照北地郡发展为后方军阵,闲时种田,战时发下兵器甲胄便是强大的士兵,足以抵挡江东军的攻势。”程立给马越一个支持的眼神,枯槁般的手拍了拍马越的肩膀,闭上眼睛说道:“殿下,老臣疲倦了,睡一会。”
马越点点头,再度施礼拱手便带着张机离开了房间。
“还有多久?”走出房间,马越的脸上再度戴上了宛若无情的虚伪面具,冷着脸对张机问道:“夫子的病,还能坚持多久?”
张机摇了摇头,拱手轻声说道:“药石充裕,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再长,老夫便没有把握了。”
马越咬着牙狠狠地呼了口气,“蔡、梁两位先生,又是怎样?”
“情况也不太好,梁孟皇不得动气,蔡伯喈早年的胸中郁结难解,短则三年,长则五载,恐怕……”
“不要说了,我明白,唉。”马越看了张机一眼,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张先生。”
凉国的柱石,越来越少了……凉国,凉国啊,天下这么孤独,我还能和你一起走多远?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七章淇水之战
人们说凉国青冀联军对徐州的战斗是太子监军。
但马擎并不这样想,他来战场上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尽管他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战争,可家里那帮老头子耳濡目染的都是战争。
马氏人的血脉里就带着好战的因子。
他们三兄弟的铁三角也缺了一块,姜维因为被程立看重而终日在国相府里处理公文,走上了执政大臣的路。而他与董钝则督领着两个人的亲军上了战场。
“兄长,以前咱俩总觉得家里老爷子彪着膀子一个比一个怂,但是现在上了战场,我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董钝抻着一双大脚丫子晾在一旁,远处两个亲兵正将渡河时弄湿的铁鞋一点一点小心擦拭。挠着有些发痒的后脖颈子说道:“听说我爹那会是袁氏公门的下吏,好不容易成了个小小的兵马掾,跟羌人打完和汉人打……”
“行了,自家老爷子那点儿事起小那些长辈就没完没了的说,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就别说了吧。”马擎摆了摆手,枕着手臂在地上一躺,看着军帐的黑顶叹了口气才颇有感慨地说道:“真的不一样啊……”
马擎现在心里有很多事情,一个时辰前他刚打完这一生经历的第一仗……与董钝督帅两部亲军绕道徐州军后方突入,直入敌军中心冲垮其正在向后方撤退的弓手阵线,奠定一场小胜。
自小耳濡目染了关于太多战争的事情,以至于他早已把战斗当作家常便饭一般看待,从来没想过这个词原本是非常沉重的。
箭矢在耳边飞射,袍泽在身旁落马,敌军层出不穷的枪阵……这一切原本只在故事中出现的画面真真实实的展现在他的生活里。
冰冷无情。
这不像他那些叔伯口中充满英雄主义斩将夺旗的故事,头脑发昏呼吸粗重,真相是他除了冲锋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想法,也无法号令他的军队如何在混战中保全自己。
多亏了马玩给他交换的五百马踏西域的亲兵,同样的军备,他的亲兵只落马三十多个,董钝那边的精锐却死伤一百有余。
知道很多时候与道听途说是一个意思,没有经验即便在天下最好的书院进学六年也敌不过敌人的刀剑枪矛。
从前,他们这些年轻小辈都将老人物言传身教的生死之事看得太轻了啊。
“我听二伯说,三十年前天下是皇帝的,后来的三五年天下是张角和韩遂的,再后来变成袁氏的……那时候你爹和我爹都只是他们的马前卒而已。”马擎枕着胳膊,胳膊下便是入鞘的大凉造弧刀,心驰神往地说道:“马前卒,就和他们一样吧。”
一向眼高于顶的马擎突然感到有些可惜,但到底在可惜什么他却不是非常清楚。
大约是他想真正地看一看,他的父亲马越置生死于度外的那些拼杀……有多英勇?那些胜了或是败了的战斗,是多荣耀。
“他们那些人都作古了,如今的皇帝还是你爹的门生呢,哈哈!我爹说了,从凉州军第一次出陇关作战起,天下就进入马越时代了。”董钝对凉国未来的形势无比乐观,翘着脚冷笑道:“孙坚要是生在三辅,早就被你爹灭了,主要怪天下格局而不是孙坚太强……袁将军运气不好,碰上了那时候的凉州覆甲,要不然谁能逼得他饮恨?”
马擎猛地坐起身来,张了张口却没说话,把悠闲的董钝也吓着了,连忙问他:“兄长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马擎苦着脸说道:“肩上的重量好大啊。”
父亲拼搏半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整个凉州多少人起点要比父亲高啊?程叔父以前就掌管着上千人的部落,如今也就才堪堪管着四五个县的兵马,部落比以前大了十倍,终究还是闲时吹吹羌笛烤只羊来打牙祭。从前的汉阳四姓,大的时候跟父亲那一帮老兄弟作对,还帮着王国把家里祖宅烧了,张狂到底,现在不过是三个没落的大姓罢了,阎氏直接被马叔父的一场大火除了名。
父亲一穷二白,身边只有关伯父一个人帮助,以如今自己相同的岁数走并州关外、死守萧关、洛阳为官四处平乱,如今东西九千里土地尽在手中,数十万儿郎谨遵号令……作为长子今后无论如何只要不死就要继承王位的,不说打下更大的天下,他要如何在这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守住这些土地啊?
“有啥重不重的?后面的路老爷子肯定都会给咱们安排好,咱们当儿子的就照做就好了。”董钝说着笑,自己在榻边摸摸索索,掏出一小瓶对马擎挤眉弄眼地说道:“嘿嘿,来的时候我还带了壶好酒,怎么样,晚上咱俩喝了它?”
“不行!”马擎看着那壶酒答得斩钉截铁,挥手说道:“军中不容饮酒,这是铁律……”说着言语又软了下来,“等回陇都了,叫上几位兄长和叔父家中的兄弟,还有咱俩所有的亲兵,咱们在陇都外大饮三日!”
就在这两位凉国的贵公子定下陇都大宴的决定时,帐外突然传出骚乱,战鼓声鸣,牛角号响,刹那间爆出一阵人马嘶鸣。
铁鞋碰撞声中,马擎的亲兵军侯飞速掀开帐帘急声呼道:“小凉王、少将军,敌军突袭营地,打着是陈字旗号,多半是广陵陈珪的人马!”
马擎闻声不禁大惊,他们这支兵马的驻地位于开阳以北,已经属于中军靠后的位置了,急忙一骨碌翻身立起喝问道:“徐将军败了?不然敌军怎么会摸到这里!擂鼓聚兵杀出去啊!”
“属下正在聚兵,兵马已在营门死守,啊!”那军侯正说着,身后便是箭矢齐发,一支流矢射到了身后死死地钉入甲胄之中,将军侯猛地扎了个踉跄,急忙退入帐中说道:“敌军数倍于我,只怕是冲不出去,我等是结阵死守还是先护您突围出去?”
营中不过两部马军千余人而已,数倍于己说明至少旗号上有三五千人马,马擎猛地一听这样的兵力差异心头便是一慌,呼吸急促不知说什么好,但听到后面的突围,不禁问道:“突围?”
“兄长,就是逃命啊!”
“逃个屁!”马擎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拔刀而出怒喝道:“他们围了老子的营地杀老子的人,现在还想让老子夹着尾巴逃跑?呸!”
扬着刀拽着军侯马擎从帐门旁操起一块盾牌走出军帐冒着如蝗的箭雨怒声喝道:“兄弟们,拿出你们追随马玩将军踏平二十七国的威风,给我死守营地,杀光他们!”
在这种濒危情况下,无论马擎还是董钝,他们都比任何人在精神上显得勇猛。
因为他们面临的不单单是生存压力,还有一定程度上的血脉压力。
他们是将军的儿子,哪里敢在战场上逃跑?
马擎的腿都是软的,但他还是提着刀冲入漫天箭雨的营地;董钝脚还光着,但也一样梗着脖子追随马擎杀出去了。
想喝酒?活下去再说!
如蝗的箭雨下,马擎冲出营帐便见到五十步外的营门覆甲的下马骑兵正在依靠着鹿砦拼命抵抗着,但敌人明显早有准备,不单单以重兵阻击营门,营寨的四周木栅上也有人正在外面搭着木撑,弓手们正踩在上面向营击着。
这种方式,只有用重兵围困久攻不下的营地时才会使用,否则没有充足的时间来搭建工事……敌军的主将对战局判断非常精确。
覆甲军尽管人少,但军备非常充足,除了两人的一千亲卫军之外还有五百名骑卒,负责在行军时牵引覆甲军的重战马。
凉王覆甲高昂的战斗力,也是马擎敢据营死守的原因。
“阿钝,你带人防北门,不用亲自上阵,但要鼓舞士气!”马擎一手扬刀一手以盾牌护在身前对自己的军侯高声喝道:“你跟我去南门,守住敌人!”
凉国世子与凉国风头最劲的将军之子督战,对这些将凉王奉为神明的凉国兵将而言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喊杀声奋起,营门口的覆甲军竟靠着一时之勇将敌军反冲出十余步,军侯急忙制止高呼着要步卒稳定阵型。
一面走着,马擎观察敌军进攻的方向与战术,高声命令少数携带弓弩的战士于营门内组织防线,攒射那些攀上木栅的敌军弓手……依靠营门鹿砦死守的覆甲军都穿戴着防护性能良好的凉国重甲,那些装备汉军制式装备的军卒尽管勇猛也很难攻破他们的防线,对重甲军造成持续伤亡的反倒是立在墙外持着劲弩强弓的敌人。
只要杀死他们,这仗就还有得打!
马擎将自己那柄心爱的凉国弧刀斜插于地,操起一张凉国兵将的制式硬弓立在弓兵阵中,百十个曾追随马玩横行西域的勇士与马擎一道纷纷向着木栅墙头露出脑袋的敌军射击,尽管箭矢并不多,凉国重弓强劲的弓力也导致射击频率不快,可这些久经战阵与刻苦训练的战士射击却非常精准。
三箭出,必倒二敌!
“弟兄们,这一战将直秉凉王面书,淇水之战必将由凉国史官大书特书,而且皆是英雄,击退他们!”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八章夜奔千里
比较起覆甲老卒所经历的那些惨烈战事,徐州淇水河畔这一场小规模冲突根本算不上什么。
若换做凉国的其他将领主持,这场仗甚至会泯没于历史的浪花中,不值一提。
但主持作战的是小凉王,也是小凉王一生中第一次防守营地,被人围攻,其中的凶险足矣书成战报抵达凉王当面……只要凉王当众宣读,凉国的史官便要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
艰难的攻营战队徐州自号将军的老太守陈珪而言着实艰辛。他的战术部署没有一丝问题,调兵遣将也皆合章法。
先以重兵团围,正面强侧面弱,吸引营寨中凉国军拿出最强的守势来防守正面营门,于侧面松懈之时突然以重兵声东击西,以求速破营寨。
通常情况下,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而且还是突破了前军大军阵地的敌人,单单是对军心方面的打击便足以令营寨中的军士溃散。
可这伙不过千余的凉州军没有溃散。
重兵强突侧面营门,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徐州军冲至营门内三十步,敌人应当惊慌失措地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地内乱撞。
可他们没有。
围攻大营之前陈珪在山头上仔细看了这个营地中的驻军,尽管没有插着旗号,但这支凉国重骑营扎营的方式已经给了他许多不言而喻的讯息。
比如他们的阵型松散而军备优良,单纯的武器铠甲已经与凉国青州的先遣军分割为两个世界的军士,甚至一定程度上铠甲的精良超过了徐晃督军的那些凉国精兵。可他们扎营的位置是很没有常识的,尽管这个地方看上去好像是兵书战策中时常提起的背据高地前有河流的险要之地,可他们却留下了两座营门。
这种扎营方式便给他们这些徐州军留下了可乘之机,让他判断他们的首领很可能没有多少战争经验。
但在如今僵持不下的情形下,陈珪已经充分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断。
化整为零督帅这支五千有余的军队穿过徐晃的重重封锁,他们翻山越岭到达这里不太容易,为的是完全穿过凉国军队抵达后方粮道,切断敌军的补给……如今却在这里不但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并暴露了己方军队的存在。
“父亲,我们必须要让军队撤下来,绕过敌军这座营地!”陈登披着轻甲腰间挎着汉剑拱手说道:“如果再打下去必会为敌军大部所围,到时插翅难逃是小,若无法断绝徐公明的粮道,臧都尉的兵马必败……徐州失守,生灵涂炭!”
陈登是深知,凭借徐州人现有的兵马实在难敌凉国兵将,且不说徐晃亲率的那些凉国精锐,就连青州管亥督帅的那两万青州军都会给己方带来太多的伤害。
徐州是生养他的土地,他又怎能眼看着徐州毁于兵难?
“撤吧,元龙认为谁可担当断后之职?大部直向北方而去,必要侵其粮道。”陈珪在片刻便下定了决心,说出这话时便已经准备自己断后,将灭断其粮道的职责留给儿子,挥动令旗命人传令道:“准备撤离这块营地。”
“便由儿子断后吧,定能阻断敌军追击!”陈登摇头指着营地说道:“这营地中多铁骑,若他人来断后我担心难以防守,还是交给儿子,稍后与父亲在莒县汇合吧。”
陈珪重重地看了儿子一眼,这才定下决心说道:“好,一定要在莒县汇合!”
说罢,陈珪便命人准备撤离,而陈登则快步走至战鼓处,亲自擂鼓命军士继续进军,给营地中的凉国军制造压力,使其无暇顾及徐州兵马后撤的事实。
看着父亲的兵马快速后撤,仅仅留下千余人围攻营地,陈登这才丢下鼓槌向着兵马撤走的东面遥遥拱手……父亲,儿子可能无法与您汇合了!
他也要撤,但并不是向东或是向西撤,而是向南撤……重新撤到更加危险的地方,来吸引走凉州军的注意力。
在徐晃到来之前他已经与荆州的刘备有过洽谈,当时尽管刘备并非说出肯定出兵的回答,但他认为刘备一定会做些什么……毕竟若论及英雄杰出,有王霸之略者,刘玄德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
传令断后撤军,他现在无比期待来自荆州方向调停战争的消息。
突然,陈登感到胸口有些气短,险些上不来气。这些年他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胸口好似被针扎一般,大多数时候歇息半个时辰就没事了,也让他不太重视这样的病症。喘了两口气,陈登担心因为自己的病贻误战机,急忙发令道:“后撤,弓箭压制追击的敌军,听我的全部杀回去!”
……
荆州,襄阳。
刘备与孙坚的战事近两年的偃旗息鼓,治下的百姓也逐渐恢复了当年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安乐。但在荆州的上层人士中,对于天下大势前景的忧虑仍旧从未间断过……如今的天下大势可划分为三派,北有横扫六合的凉王,南有精通战阵的江东猛虎,这二人各画天下为半,据守家业虎视眈眈。而在这中间,由司隶河南郡的朝廷为首,辖兖州的曹操、督荆州的刘备,算是夹缝之间的势力。
其中马孙二人虽裂土占地,名义上对朝廷势力还算恭敬,尤其凉国也算年年进贡朝廷,场面上做的还算不错,也始终恪守皇帝的诏命,马氏人不出潼关。哪怕是征讨冀州那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也绕过了河南郡……但随着今年甘兴霸挺兵经洛阳的耀武扬威,谁都知道这些场面上的尊敬只是假象。
皇权旁落已成必然。
凉国尚且如此,那若令江东的孙氏渡过长江北上洛阳,又该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人们已经不敢去想了。
而现在,凉国向徐州的进军声势浩大,徐州的使者与荆州牧刘玄德的会谈,再度将荆州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是参战还是隔岸观火?
刘备会带着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荆州人如何选择?
“太多人都想要个答案了,孔明,我,我究竟应如何选择?”刘备非常苦恼,十指紧扣在太守府楼阁之上望着尽收眼底的襄阳城内的民居与远方映着落日的城头,“你看百姓在这里生活的是多么安乐?我们拼尽了全力才避免了战火再一次烧到这块土地上,可现在却要再一次带着他们走入战争吗?”
人的一生又几个十年?刘备在这块土地上站立了十几年,这里的每一条水渠都有他开凿的印记,每一块土地都有他丈量的身影,他甚至叫得出每一名军士的名字……刘备不喜欢问别人的名字,更不喜欢记下别人的名字。
这些人为他而战,若他们因为自己的命令而战死,刘备记住了他们的姓名,身上便多了一条债。
可他更害怕这些人用性命来捍卫自己,自己却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为此他曾带着他们的名册行走在每一座军帐里……走到他这个位置上,走一步可救人,走一步也可害人,甚至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向前一步究竟是害人还是救人!
所以望着残阳如血,看着安居乐业,他很苦恼。
“马君皓求地,因而裂土封王。曹孟德求权,因而掌控京畿。孙文台求势,因而雄踞江东。而使君您求的是什么呢?”诸葛亮没有挥舞那柄羽扇,只是陪着刘备静静地坐在楼阁之上看着远方,是什么让当初安居草庐之中的他选择刘备呢?或许是这个起于微末的男人眼神中带着的那股热烈,像在做一场惊天美梦一般。“使君,这时间属下不能给您任何建议,仅仅能问您一句,玄德公立于当世,求的是保境安民,还是兼济天下?”
保境安民,还是兼济天下?
“孔明在骂人?”
刘备自嘲地笑了笑,他刘玄德求仁求义,你诸葛孔明会不知道吗?
摇了摇头,刘备起身对诸葛亮问道:“凉王现在居于何处?”
“前些时候裴茂向益州增兵,关云长在冀州拉出防线,青州严防死守,凉王很可能已经不在陇都了。”诸葛亮轻轻笑道:“青州百万劳力,凉王是不会错过的,主公若想碰碰运气,可往青州一行,不过要带足护卫,青州驻军都是山匪强盗,只怕如今的路不大好走。”
刘备缓缓地点了点头,突然转头对诸葛亮说道:“既然如此,荆州就交给你与翼德全权负责了,同时命黄汉升率军驻江夏防备江东,赵子龙与魏文长率军走徐州,务必阻住徐公明南侵的兵势。”
“诺!”
刘备起身便走,向左右传令道:“备马备礼,飞马传信青州牧杜畿,刘备求见凉王。”
孤零零的十余骑自荆州而出,借道司州由黄河沿岸一路星夜驰走,只为了尽快抵达青州。
刘备知道,他晚到一日,徐州的战火便要再燃一日。
他要见到马越,他必须见到马越,只有见到马越才能停止这场对大家都没有一点好处的纷争,解徐州百姓于水火……为了这个目的,刘玄德夜奔千里而不悔!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四十九章青凉武卒
“大声告诉孤,尔等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杜畿带着青州大大小小的太守官吏、校尉军侯在城外搭起校场,就为了迎接凉王车驾。却不想凉王才刚从车上下来便劈头盖脸地指着所有人大声喊出了这句话。
他们中许多人到现在还不清楚凉王突然驾临青州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个经历传奇的男人要像个真正的王者一般巡视自己的领地?
马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仰头对其中一个穿着将军甲胄的汉子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杜畿手底下这帮人里,马越只认出来了他,尽管他们两个没有亲自照过面,但他对这个汉子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这个岁数比自己只大不小的爷们儿名叫管承,从前是临海地区的大海贼头子,手底下人马不少,是黄巾余党管亥的兄长,对凉国相对孱弱的水军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是现在,他需要装作自己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的模样。
管承愣住了,他从没想过凉王是个这么直接的人,短暂的愣神失态之后便急忙行礼说道:“属下管承拜见凉王,属下自是希望手下的兄弟都能保住性命,日子越过越好,不会再被别人喊打喊杀!”
“你就是管承?哈哈,好,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聊一聊了,还有你那兄弟管亥,嗯……如今见到你,不枉孤奔驰这三千里路。”马越亲热地拍着管承的肩膀,这汉子黑的可怕,脸上的皮肤也非常粗糙,明显就是常年在海面上讨生活的主儿,揽着管承笑着问道:“孤从不轻易许诺,这样,一诺换一诺,你手下兄弟如今也都是孤的手下兄弟,不过你也要应下一个要求,你要保证所有人都遵守凉国的法律,听命于孤!”
“这是自然,殿下放心,大丈夫既已归属凉王麾下定不会再有摇摆不定之举。”
“好!你们是凉国的兵将,家眷便是凉国的子民,自凉国立国之日,这天下便只有凉国子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个敢欺负凉国人?哈哈!还有你们,都想要什么,今日大可畅所欲言,孤一路至此便是因尔等而来!”
这些骄兵悍将自然都是以管承马首是瞻,如今管承已经表了态,他们自然不会有谁不识抬举,纷纷应承着说了些与管承相似的话……这节骨眼上,他们还都没摸清这位久负盛名的凉王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现在笑呵呵的万一说什么触怒了殿下,谁知道有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宽容。
所以像是什么升官发财、百世富贵、妻妾成群这种心里话自然没谁敢秃噜出来。
杜畿一路带着众将把马越及其亲随迎至校场内,兵马在左右浩荡排开,自有军士搬来酒菜几案供舟车劳顿的凉王亲卫食用。
“殿下,这道生鱼脍最为鲜美,您可尝尝。”杜畿是青州的地主,也是沟通马越与青州众将中间的桥梁,自然是格外殷勤,同时接着祝酒悄声说道:“殿下,前些日子荆州快马传信,刘玄德求见您。”
马越一阵诧异,这刘备是如何知道自己行程的?不过当着这些青州部将,他并未露出什么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将酒水一饮而尽,对杜畿拱了拱手朗声对管承等人笑道:“上一次食鱼脍还是十余年前,想不到当年不过一小小校尉,生活上的享受却要比如今封国裂土更为舒服。”
“殿下何出此言,如今您掌握天下过半的土地,北方强大州域尽在手中,就是朝廷的皇帝……嘿嘿。”管承笑着说了一句,反应过来这么说终究有些不合适,干笑两声问道:“殿下那时是在哪里?”
马越定睛看着管承半晌,看到他们那帮将军校尉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说话,有些嘲讽也有些追忆地轻笑一声,眯着眼睛说道:“第一次是在前往吴郡的民船上,水路颠颠簸簸,唯有这鱼脍能够解乏。至于第二次?嘿,是在张让的府邸中。”
张让,这个名字好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再提起过,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宦官已经死了……但马越知道他还没死,至少不是死在那场宫廷权力交替的动荡中。
不过即便没死也不会再用那个名字过活了。
那是个随着时代而传遍天下,又因历史更迭而退出舞台的名字,若不是被马越提起,或许不会有几个人能够再想起那个遗忘的名字。
管承撇了撇嘴,一时间竟不知该接下什么话茬,还是身边一个校尉问道:“殿下,属下有些好奇,难道您觉得从前比如今还舒服吗?”
在这校尉眼中,似凉王这般张口号令半个天下,位极人臣只差一步登天那是神仙才有的造化。
马越轻轻笑着,指着管承说道:“这种事你问问管将军,他多半的感受与孤是相同的,如今想来,即便是坐西称孤,也比不上十余岁时进山劈柴,饮一碗嫂嫂做的清水稀粥,在院门口眼巴巴等着兄长劈柴回还总会给记着的小礼物。”
“那时候只为家里下顿吃什么而担忧,不用为钱发愁,因为根本就没钱;不用为地发愁,因为就那十几亩;更不用为小命儿发愁,因为本来就不一定能活下去。”谈起那时,马越是满心的追忆,“那时的轻松是真轻松,不像后来,闯荡出些许名声便有人追随,命就成了大家的。守鲜卑,命又成了汉家百姓的,你在那个位置,回退一步咱汉人的老百姓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前进后退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了。”
“在朝廷发愁的事更多,得听皇帝的,说关你就关你,说升你就升你,全凭喜好功劳倒是次要的;也得听宦官的,让他们不喜欢了就是九卿也完蛋;也得听士人的,不然就是离经叛道。”马越笑笑,脸上却又几分无奈,“身不由己,说来倒是横行洛都威风满城,可就是不自由。后来好了,平了凉州叛党,该杀的杀、能降的降,那时候倒是有自由,却更不快乐。”
“那时候成夜成夜睡不着觉啊,经常睁着眼睛天就明了。没办法啊,凉州又穷又破,下面那些郡县长吏不拿百姓当人看,羌人部落又大多好勇斗狠……根本不敢回头看,一回头就是西凉五十万户百姓人人吃不上饭,怎么睡得着?正如你们先前一样,有兵无甲有人没粮的困境,凉州也经历过。”马越叹了口气,伸出两只手指,“二十年,人一生有几个二十年?凉州有了兵甲,打下个大好凉国!说来寒酸,凉州覆甲出陇关惊得天下震动,可立旗之时马某看着面黄肌瘦的军士竟拿不出一套像样的铁铠,只能让他们穿着木头训练。”
“西域二十七国,凉州、并州、三辅、冀州、青州,如今尽在掌握。五十万健儿枕戈待旦,按理说孤应当高枕无忧去享乐了……可是不行,反倒要忧心的事情更多了。你说其他的诸侯,益州的张鲁、刘璋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孙氏在江东苦心经营,幽州的刘和摩拳擦掌,朝廷也是多有忌惮。”马越点点头,依次数着那些诸侯说道:“不单单是他们,包括已经故去的袁氏两位贵公子、刘虞啊、公孙瓒啦,还是黄巾道的大贤良师张角,孤有充足的理由去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让天下变得更坏而起兵的。”
“他们都相信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汉室不利的局面,或是让百姓得到更好地生活,让我们的子孙后辈都衣食无忧,孤真的相信!”马越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可孤相信有时候没有用,我信人,人不信我,放松警惕的结果不单单姓马的一个人死,天下这么多州域,孤肩膀上背的是九百万户百姓的生计,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毁掉的!所以孤要战,即便是在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希望天下变得更好之后,孤依然要战,即是是以一己之力倾战天下也要战……因为这天下除了孤,没有哪个诸侯真的证明了能让百姓过得更好!”
“与你们说这么多,只为了让你们了解。凉国的内忧、凉国的外患,因为如今你们是凉国将帅、官吏,这些便是你们的内忧、你们的外患。你们有问题便告诉我,我为你们解决,无论是家眷的生活或是曾结下的私仇,你们为凉国打天下,马某便会为你们解决一切问题。再过十年,如果凉国的百姓哪个无法维持生计,如果哪个大人在冬天不能能穿上棉衣而死于寒冷,如果哪个小孩早晨不能喝上一碗温热的肉汤而面黄肌瘦,或者是你们哪个立了战功却无法封侯拜相……尽管责难我!”
“而你们的责任……”马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跪坐着发麻的腿抽出来盘坐着,视线扫过每一名青州将领或桀骜不驯或匪气横生的脸,沉声喝道:“如果有谁向凉国的子民张牙舞爪,你们便将那爪子剁了!如果有谁向凉国的子民呲牙咧嘴,你们便将那尖牙折了!如果有谁挡在凉国滚滚向前的路上,无论人在何处,你们就把他的头颅提回来向我领功!只问你们一遍,孤说清楚了吗?”
“诺!”
“听清楚了!”
一群悍匪出身的青州将校声震云霄。
“啪!”马越的手重重地拍击在几案上,“上笔墨,引空旗……青凉武卒,今日成军!”
—
七夕快乐!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章三港水师
青凉武卒大旗在青州飘扬的日子里,刘玄德一路风尘仆仆。
这是一支兵员总数超过二十万的新军,其卒也勇也悍,但与之相对的他们也不够听话。董卓说过,这世上真正令人恐惧的军队,是那种茹毛饮血杀红眼能将刀斩到自己身上的野蛮行伍……但前提是这种军队要有刀。
马越的眼前就是一支这样的军队,追随他一同抵达青州的还有由凉国拨划来的五千柄大凉造弧刀与由兽皮与钢铁镶嵌而成的制式轻甲,这是他要送给这些将军校尉来收买人心的道具。却被他看清楚了这支青凉武卒内部究竟有多么的不堪。
为了军备,管承下辖的四个校尉有三个互相打了起来,剩下一个不是不想动手,而是稍机灵一点,直接连招呼都没打回营地呼唤军士前来了。
“就这样一支军队,能为孤打胜仗?”
马越几乎被气的险些拂袖而去,我这个凉王就这么坐在这里,你们不尊敬就算了,毕竟第一次见。管承和杜畿都端坐在上面,三个校尉就直接打了起来?
“殿下,这着实不怪他们,全是管某的错。”倒是管承光棍,没有责问部下一句,直接跪在马越面前说道:“兄弟们跟着属下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更别说您带来的这些神兵利器了!”
这是……神兵利器?
管承的话语冲击在马越的脑中只觉荒谬,但在这荒谬之中却保留着更多的悲哀。
这种兵甲怎么能被称作神兵利器呢?
马越无力地抬起手命管亥喝止住几名校尉的失态,扬得高落得轻地稍微批评了一下这几名校尉,随后定下了一条非常特别的军令……不准抢夺同袍武器兵甲。
这是凉国从未有过的发令,但在这里很好用。
青州武卒兵甲不可调拨,战时踊跃,杀敌三首换凉刀一柄,斩敌五首得轻甲,破十敌赏弓弩,十五级中甲,二十级骏马……这一套透明的奖赏发令之后,马越又防患未然地下达了抢夺首级者斩。
就这样,青州军的法令便传达了下去。
接着便是整编新军,鉴于凉国比较江东相对薄弱的水军,马越决定在青州东莱郡建筑三座大型水寨港口,乐安国与东莱郡之间的海湾建莱州港、东莱郡不其县崂山下建崂山港、黔取县境内海湾建胶州湾……由青州冀州二地赋税拨款兴建海港,收杉、松、柏、柚等木建造海船,教练海兵。
马越已做足打算,将凉国的水军重心由黄河沿线转为青州东莱,水军凉国无论如何都难以追赶上江东的脚步,但若另辟蹊径发展海军……或许三五年后可引大军直抵江东腹地,给予其突然袭击。
若在两军主力交锋之时,由一精兵海将统领数万之众借海船之力乘风破浪直抵江东腹地,一战便可收功使其主力成为孤军!
那是何样光景?
若有这样的可能,即便顷冀州青州之力,马越也要将青州三军港建设为将来的凉国海军重镇。
就在青州征发力役与青凉武卒大兴土木之时,刘备一行终于抵达青州,派遣属下将名刺奉上。
“荆州牧,刘玄德。”
名刺简单,马越早就知刘备要来造访,对此倒无意外,当即命人备下酒宴准备宴请客人。
“玄德远道而来,必有大事,请先落座吧。”近些年里,自凉国立国,皇帝下诏马氏不得入关中后马越与曹操、刘备的联系与沟通便少了许多,甚至就连心理上与代表朝廷势力的他们也不再那么亲近。就像他前些日子对管承等人说的那样……他有十足的把握去证明,这些人都是为了天下变得更好而奋发。
尽管他们殊途同归,但他却并不知道他们在将来的路究竟是敌是友。
权力一条路,由下至上。站得越高,身边的同路人便越少。
因为曾经的故友很可能就是阻挡在前的一块巨石,若他还是一个人,说放弃便放弃……但他身后还背着九百万户百姓。
是非曲直,早已由不得他去做下决断。
或许可以说,现在的马越放开兵马大权,自己安心做一个异姓王,或许人们会给他留一条活路,或许不会,但这死的都仅仅是他一个人或是马氏一族,与天下无关。
但问题出在,是谁给了老凉人重拾生活的希望?是谁冲开西域夺得二十七国归附?又是谁创造了如今凉州陇都的辉煌?
马越所改变的,不仅仅是他手中掌握着凉王覆甲这天下最强武备这么简单。
他给了许多人希望。
凉州在马越手中,凉州是天下的中心,曾备受屈辱的老凉人心中迸发出压抑许久的骄傲。
可凉州若在朝廷手中,这块土地依然会变得贫瘠,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依然会死于饥饿或是战乱,重新变得穷凶极恶。
因为朝廷不需要一个富有而强大的凉州,但马越需要。
马越最明白当一个人得到一份希望时却被无情的剥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裴莺儿那一身红的血色婚礼上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灵魂。如果他不曾有过希望,穿行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他依然纵马狂歌,即是只能混着戈壁的风沙一口一口撕咬着干瘪的囊饼都没有关系。
但当他对锦衣玉食习以为常,你让他再去咬囊饼试试?
那是没有一丝味道的饱食感,身体虽饱,灵魂却非常饥饿,那种饥饿能够让人做出一切可怕的事情。
马越深有体会,所以他不会让这种感觉被跟随自己的百姓所感受。
他们这些诸侯就像站在这个世界不同角度的人们,平民出身的马越行事上仿佛处处充满愤怒;生来金贵的袁绍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血统与现实的落差令刘备追逐仁义;而这天下的百姓们啊,便追随在这些人的理念之后寻找着拯救世界的办法。
尽管有一点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每个人所站的位置与他的选择有着必然的联系。
外界有许多人都在辱骂凉国,嘲讽马越,甚至在战争前夕总会有许多的风言风语涌入这个新型的国度,那是潼关数丈的关防都阻不住的流言攻势。
但没有哪个凉国人是傻子,你一个凉国人能被江东人策反了吗?如果连你的国家的不复存在了,你一个老凉人孤零零地站在外面,会有好果子吃吗?所以哪怕千夫所指,任何一个在凉国境内敢妄言凉王、凉国的坏话,即便他说的是真话,也会被人轰击而出。
孝高皇帝刘邦的那句异姓不可封王实在是太正确了。
谁是国家?你是国家,我是国家?国家是没有实体的,有的仅仅是九百万户百姓汇聚而成,他们有着同样的心,同样的梦,所以才拥有凉国。
这个国家他有再多的问题,都轮不到外人来说,甚至都轮不到我们自己去谩骂……出现问题,大家要一起来把事情做得更好。这个世界难道还缺少批判辱骂吗?这种过时的言论已经太多了。
这世界唯一欠缺的,是独立思考和理解宽容。
国家意味着与生俱来的凝聚力,如果有人破坏你的国家,那么站出来是每一位国民所应做的,那一刻就是当仁不让!
因而刘备走进青州时,心中是怀揣着忐忑不安的。
因为这块土地上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像看着一个生死大敌,即便有凉王的覆甲亲军一路护卫,但那一双双恨不得生食己肉的眼神令他难以忘怀。
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他不单单是一位独立于凉国之外的诸侯,同时他也曾是北海国外大破管亥黄巾余党的将军……可谓是新仇旧恨。
就算端端正正地坐在凉王对面,刘备的后脊仍旧时不时地感到发冷,但这种时候他没有感到一丝气馁,他已经一路走到这里,哪里会在见到马越的时候认输?
哪怕这顿丰盛的酒宴不吃,他也要尽力劝阻马越息兵。
“在下有所耳闻,传言殿下发强兵欲攻徐州?”刘备端着酒樽向马越祝酒,看得出来马越给了他作为一名客人非常高的礼遇,各色礼仪以王爵与他同规格,没有丝毫轻视,这令刘备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担忧,马越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未必会因他三言两语而改变部署。“在下还听说,凉王之子也在军中?”
“玄德也知道了?不是欲,而是正。”马越笑着将酒樽一饮而尽,对刘备说道:“徐公明打的不错,先头的捷报已经传回三封了……马某那儿子也还争气,以千余之军据守营寨,击退了五倍于己的徐州军。”
马越笑着再度斟满酒樽遥遥举向刘备,“提及此事,应再饮一樽。”
“在下敢问一句,凉王兴兵,是因裴氏子于军中为臧霸所杀一事?”马越皱着眉头微微颔首,却见刘备却放下了酒樽,满怀深切地对马越说道:“凉王殿下,在下此行不远千里,便是为了劝说殿下暂且息兵啊!”
“备曾听闻,古时仁义的君王不会因仇恨而兴兵,大国之间的战争更不会荒唐地因为个人仇恨而展开。而今凉国之地位,凉王之身份,便如当世周公,难道您仅仅因一人之仇恨便要使徐州千千万万之百姓仇恨您吗?因而,备恳请凉王收回成命,勿将兵灾之祸患加至徐州无辜百姓的身上啊!”
写完发现私货有点儿多了,因为最近的一些网络新闻评论与身边的见闻发点牢骚,诸位将就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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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一章驷马难追
“将军以雄兵壮马于北方称孤,北击鲜卑而励精图治,护佑二十七国而通西域,立下不世之功勋。讨袁阀而灭公孙,敬昔刘伯安贤名而不侵幽州寸土,英雄之器!至于徐、豫之地本属无主,上不尊朝廷下不抚吏民,将军以怀柔而收之,欲传教化而守黎民,便是起大军而攻亦无可厚非。”刘备大义凛然地长身而起,拱手目光炯炯地看着马越,丝毫不畏身后手扣刀柄的凉国武士,一字一顿地说道:“然今日尊驾先以徐公明强兵驱入徐州不宣而战,徐州吏民一心而抗之,皆败于凉国铁蹄之下,然反抗之心与日俱增,难道尊敬要杀光每一个反抗你的人吗?”
刘备的眉间正气,抬起一指道:“此为其一,凉王殿下以私仇而兴怒兵,强使徐州境内吏民士绅自守而抗,无端树敌以势压人。”
“而后,尊敬并使甘兴霸之骄兵出潼关,于洛都城下示威,惊百官而吓陛下。备不禁要问一句,如今坐在凉国王座上的男人心底是否还像二十年前浴血奋战时一样忠于大汉?”
“噌!”
刘备话音未落,左右侍从的凉国武士便突兀地拔出刀锋,利刃出鞘的清亮之音令人心中发毛,刘备却没有一丝动作,仿佛这一切都早已被他料到,梗着脖子看着马越坚定地问道:“是否?”
马越无声地轻笑一下,似乎只是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对武士们抚掌下压,向刘备摆手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刘备愣了一下,他想过马越会暴怒,也想过马越根本不当回事地请他离开,但他从未想过马越竟会心平气和地要他继续说下去。
但意外归意外,刘备还是拱着手继续说道:“如今天下纷争逐渐明朗,如今形势几乎是凉国与江东的对抗,凉国自西北发源,横扫北方四州,风头正劲;江东雄踞东南,兵多将广民风善战,更兼长江天险与岭南蛮族归附,在下以为凉王此时若与江东全面大战,胜负犹在五五之间。徐州之地方千里,其中山川河流多有险要,更位于大江之北。凉王要派兵与徐,无论是凉国京畿还是冀州青州,皆有数百里至数千里之遥,而江东则不是;孙氏若向徐州派兵,只需战船横江,便可侵扰广陵郡沿岸,这正是江东对徐州豪强怀柔的原因啊!”
“如今您兴大军入徐作战,惊扰徐州吏民纷纷向南迁徙归入孙氏治下……若继续下去,孙氏看到凉国在徐州失了民心,定要派兵入徐与您一争长短,定了徐州的归属。您若胜,徐州之民反抗此起彼伏,要过多久、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使这块土地再归心于您?反之若输了战争,则永失统治徐州之机。比较起一人之私仇与一块相对各州都不算破败的土地,孰轻孰重?”
说罢,刘备再度坐在马越对面,低下头静静地饮下一尊凉州酒,等待着马越的答复。
“唉。”马越听完愣了很久,这才摇头失笑,朗声说道:“玄德,是谁请你来做的说客?”
“徐州陈元龙。”
陈元龙就是陈登,马越知道这个名字,缓缓地点了点头,对刘备说道:“他能请出你来,也算是找对人了。”
“这么说,殿下打算收兵?”刘备的脸上有些喜色,抬手对马越说道:“徐州人不是您的敌人,江东虎视眈眈的孙氏才是。”
“我可没说我要收兵,听了玄德一席话,我觉得可能此次发兵来得太过仓促,但此时收兵明显已经来不及了。”马越凝神,突然肃容对刘备问道:“玄德,我问你件事,你是我的朋友吗?”
刘备听了前半句,心里不禁有些气馁,这完全是对牛弹琴啊!于情于理,对错利弊都陈述地干净,马越却是个柴米不进的主儿。听到后半句刘备更是愣住了,这时候问这种事情有用吗?何况,刘备的确觉得他与马越算是个朋友,多多少少知根知底,算起来也是二十多年前便结识了。
但他们这二十多年可没有多近的关系,也没有什么走动,从感情上来讲他们算是故交,却当不上朋友。
至于政见上,如果说凉国建国前刘备与马越还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马越在那时对他也算多有帮助,那时候他是很愿意与马越为伍的。但是随着后来朝廷与凉国的关系结冰,皇帝对凉王的厌恶与凉国侵吞三辅,擅杀宗室袁氏等一系列事情在司州及荆州传遍之后,刘备再从脑袋中想起这个名字时,尽管还有感激,却谈不上那么亲近了。
“凉王殿下,恐怕备不敢称作是殿下的朋友。”刘备低着头,强令自己不去看马越那双有些失望的眼睛,垂首说道:“若在下与君为伍……唯恐死后无颜面见公孙师兄。”
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马越都仿佛不记得了,但刘备还记得清清楚楚,公孙瓒死在马越的手上,首级被送到了洛阳悬于城头十余日。
马越无声地耸了耸肩,很快隐藏掉眼中的那一丝失望,无所谓地抬手说道:“既然不是朋友,那玄德的话,就是请求了。”
凉国有兵五十万,徐州对马越的意义来说早已没有曾经的并州、益州、冀州来得重大,尤其杜畿兵不血刃地拿下青州并为他带来百万青壮之后,凉国的常备精兵一口气突破了七十万大关,无论人口还是地域在如今马越眼中都不再那么重要。
正因如此当初攻打徐州的命令才会下达的那么轻易,因为无论胜败都不算什么损失,事实上在战略上而言,马越甚至更加偏向刘备的那个引以为戒的设想,江东兵马登陆徐州,让徐州这块土地成为主战场。
即便取得徐州,马越也不会在这块土地上发展,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将徐州打造的固若金汤。
徐州是什么地方?中原地区除青州之外唯一一个邻近长江的州域。如果他将徐州防务做得非常好,势必会使江东收缩防线,固守长江天险,到那个时候谁掌握水权,谁便拥有战争胜败的砝码。
比拼水军凉国一定是处于劣势的那一面,他手里的几个州域可都是缺少江河的地方,那些地方最盛产的军士必备技能就是旱鸭子。
他拿什么与江东在长江面上打仗?难道像董卓在冀州打的那几场翻身仗一般,用开采困难的原油铺满江面,指望一把火将江东的战船都烧掉吗?
那太不切实际了。
马越的打算就是将江东人的主力军队勾引到徐州这块美丽的土地上,在陆地上,凉国铁骑才是唯一的统治者!
正因如此,他才在徐州投入了三万有余的兵力,并开始大力整合青州兵马,在与江东军将来的大战上,这些青州汉子将会是战场上的主力军。
撕扯江东的主力,激发孙氏父子的愤怒,使其将长江沿线兵马过半投入徐州,一旦时机成熟,自北向南的青州管氏军队、自西南向东推进的董卓部、若能再联合自己面前这位荆州牧,说不得能够将孙氏二十年经营的江东一战克定!
如今马越对孙氏的挤压之势已经形成,如果不取徐州,江东便只能困守东南等待决战来临。
马越与孙坚作对了那么多年,他十分清楚以孙坚的性格,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困兽之斗,一定会寻找方法捅破自己划给他的牢笼。
这就像与一头笼中猛虎作战,马越不愿跳进笼子里与孙坚搏杀,因为那样实在太危险了。但如果将笼门打开,至少在猛虎出笼的短暂时间中,猛虎探出半个身子,他便可以给予迎头猛击……那时候比拼的,就是马越的力气够不够大,能不能一下把这头老虎敲昏头了。
如果孙氏加入徐州战场,他从江南向江北运多少兵,凉国的马氏就要给他送多少棺材,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
“玄德,不如做个交换吧,也不让你无功而返。我会传信徐公明,凉国的兵马不出琅琊郡,这个时间是建安十五年之前,也就是说臧霸有六个月的时间。同时,我会传信徐州吏民,当凉国兵马出琅琊时,会以与臧霸兵马相等的数量与他打一场堂堂之阵,就像他杀死裴徽那场战斗一样,决出胜负,不将愤怒倾泻于他人,如何?”
刘备的脸上没有喜色,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马越开头说出的那个字眼,‘交换’。
“那么,对于这个结果,在下需拿什么来换呢?”刘备抬手磨痧着青铜制的酒樽,看着马越说道:“备自觉没什么能给予尊驾。”
恰恰相反,马越看上的正是刘备,不是他的地盘,也不是他的声望或是他的仁义。仁义之心放在二十年前令马越侧目,荆州之地放在十五年前令马越羡慕,仁德之名在十年前令他心折……但这些东西对马越现在看来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他看上的是刘备所拥有的将领英才与他军师的智慧。
“作为交换,当江东军越过长江时,我需要荆州军与凉国军队共同奋战,仅此而已。”
“那便这么说定了。”江东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刘备对这个交换乐见其成,当下伸手说道:“君子一言。”
马越仰天长笑,伸出手臂与刘备握在一起。
“驷马难追!”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二章勿忘初心
人生在世,贵在不忘初心。
马越的前半生不算颠沛流离,但站在今日回首往昔,其间付出的艰辛也令人唏嘘。
他曾不厌其烦地对年少的马擎滔滔不绝的唠叨,有时也会自豪的笑笑,想要把他一辈子的经验都教会给儿子。
因为他不希望马擎吃他的亏。
可他深知父子共同活在的这个迟暮的汉朝,是决然不同的时代。他的前半生活在别人的时代里,而马擎,活在马越的时代。
他依靠的是自己一步步打下的天下,尽管步履维艰,却也成就了如今的他。
那是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傲慢,也是一次又一次蓬头垢面仍旧矢志不渝的偏激。
可马擎今后需要依靠的不是这些,如果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需要依靠这些来维持统治,这个国度只怕会在未来的二十年轰然倒塌。
在这个时代,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是父母,也是先生。
如今的马越,便是梁鹄言传身教的结果,其中固然有身边忠臣良将辅佐,但最大的帮助还是梁鹄。
时至今日,青州的三港水师缓缓在建,马越望着万顷碧涛仍旧会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初至幽州的夜里,梁鹄对他说的话,正是那些话语使他坚定,也为他定下了一生的方向。
“老夫告诉你该怎么办。一旦大乱将至,神器不保,老夫和陛下都会推荐你去重掌兵权,天下乱了你去平天下,诸侯乱了你去平诸侯,人心乱了你就平人心,将那些奸贼、宗贼,杀个一干二净,再回来拱卫皇室。”
“如果真的坏到你说的那样,天下乱了,诸侯乱了,人心也乱了……你也斗不过那些个聪明人。你就回凉州,那是你的家乡,你有声望,有威势,有资历,有头脑,有见识!领着咱们凉州人全出来,别管什么羌氐屠格,只要是你的人,带着他们全出来!”
“哪怕你是造了反,也要带着你的千军万马回来,杀个血流成河,杀到天下清平!”
梁鹄的话令他在那些暗无天日看不见未来的的夜里都有力量。
因为这些,为了自己的儿子,当徐州的争夺琅琊郡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当捷报频频从徐州大地由探马飞奔着传回青州,雄踞北方的无冕之王在海边的山崖上搭起了一座屋子。
《胜败论》,马越蘸了蘸狼毫笔,在纸上写下这样的话语。
人生中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困境,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总在赢,可自己却一直在输。
但正因如此,面对困顿的情形,一个人做出多大的努力来熬过这段时期,才是真正的强大。
使出多大力气去击倒敌人,在常规意义上那是勇敢,也是强大。但人生太难了,远远要超过击倒敌人。
因为人真正的敌人是自己啊!
当一个人真的被现实击败了,被敌人击倒了,耗尽了全身力气却都再难生出顽抗之心……才是最可怕,最困难的。
哪怕一次次失败,也要有再一次站起来的勇气。
愿意付出多大的努力,去再一次站起来,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强大!
马越希望马擎能有这样的勇气。
因为作为一名父亲,他深切地知道,成功的方式有许多种,但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只有一种。
一旦人心底的那股气松了,那才是真正输了。
……
琅琊郡几乎整块落入凉国之手,面对徐晃迅猛如火的攻势,臧霸的徐州联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因为徐州人被越打越弱,徐晃手下的青州军却越打越强。
凉王为了他们亲临青州的消息已经传至军中,就连专门为青州军出台的赏罚令也令每一名青州军士心神激荡。
只要杀敌,就有凉国上好的铠甲与战刀,甚至最勇猛的勇士还能得到一匹战马。
管亥手底下的军士对徐晃的那几千名凉国覆甲的兵装实在是太羡慕了……甚至对青州军而言,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能装备那样的铠甲与兵器。
青州军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抢夺式战法。在徐晃看来管氏兄弟手底下的青州军也算是被逼出来了,一场战斗打响的过程中他们总能在战场上以最快的速度抢夺到敌军精良的兵甲,并且绝不贪多,刀枪矛弓这些东西捡起来就用,复杂的甲胄则绝对没人去取,即使只穿着麻衣与敌人浴血拼杀,也一样无所畏惧。
如今徐晃指派青州军固守琅琊郡沿线,时刻防备臧霸的军队越过缯山沿线反扑,主力则屯于琅琊国各城池,休养生息。
而在今日,琅琊国却迎来了一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小侄拜见徐叔父,小凉王别来无恙啊。”徐晃与管亥、马擎、董钝等人正聚在琅琊国的太守府里部署今后针对徐州的战略部署,就见一三十余岁的男子笑嘻嘻地跨门而入,言谈中虽是问好,但对二人的亲近多于尊敬,“徐州的战事可还猛烈?世子殿下倒是着实晒黑了不少。”
马擎一看便乐了,拱手之后便快步走去拉住那男子的手臂,笑着说道:“贾兄,你怎么来了?”
这三十余岁的男子是贾穆,也是凉国肱骨贾诩的长子,此前一直在凉国公门中供职做事,早年间与小凉王马擎为同殿学子,因而两人关系非常亲近。
就连徐晃看到贾穆询问军情也没什么不快,大大方方地说道:“徐州倒没什么,我等只是在担心江东兵马会不会趁势越过大江,你过来可是凉王殿下又有诏令?”
“哈哈,怪不得来的时候殿下便说徐叔父您一定会料到这些。”贾穆说着便探手入怀推出书信递给徐晃说道:“凉王殿下的诏令都在信里,说您一看便知。”
一旁的马擎眼巴巴地看着信件问道:“我的呢?他老人家也不担心儿子会不会死在徐州战场上?”
贾穆一看马擎的模样便笑了,故意逗他道:“没有,凉王殿下对小凉王可是只字未提啊。”
“老爷子心真大,我是他亲生的吗?”说着,马擎一把将贾穆拉到一旁,鬼鬼祟祟地小声说道:“诶,兄长,我问你个事,你可得给我如实说。”
“世子殿下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贾穆话音刚落,就见马擎挤眉弄眼儿地问道:“是不是我那甄氏的姨姨,给我爹生了一个?”
贾穆的脸绿了,转头为难地看着马擎说道:“你这事儿……世子殿下,我哪儿知道?就算是知道做臣子的又哪里敢议论君王的事情?”
“切,没劲。”马擎摆手扭头放过贾穆,重新走到厅堂正中看了两眼地上的图像,对徐晃问道:“叔父,我爹写信说什么了?”
却见徐晃皱着眉头也不答话,觉得无趣又转头对贾穆说道:“兄长我可告诉你,你家模儿也有三岁了吧?将来等你儿子出外领兵打仗,可要记得勤写书信,你看我阿娘每月都命人从陇都传信过来,老爷子就过分了,你说这不问平安就算了,捷报传回去全军皆赏,唯独不提我……唉。”
“快歇了吧你,凉王殿下再亲自赏赏你?将来整个凉国都是你的,有什么可赏的?”贾穆小声让马擎附耳过来说道:“你是不知道,青州崂山下海面上一到晚上就琴声暗哑,到处都是诉说思念的声音,只是凉王殿下不说罢了,有叔父在这儿照顾着你,还能让你受半点委屈了?”
“他那思念,谁知道念的是阿娘还是甄氏姨姨……”
“凉王殿下在海岸边上著书,尽管还没人见过那部书,但应当是凉王为世子殿下写就的。”贾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世子殿下长点心吧,凉王比这世上谁都希望您快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啊。”
马擎还想再顶句嘴,却听到那边的徐晃看罢信件后猛地拍桌说道:“好,凉王的计策非常好!穆儿,既然你身兼如此重任,那便休息几日及早起行吧,一定要赶在江东人的前头去与徐州士人接洽。需要什么帮助大可告知叔父,但凡是军中有的,一定都给你备足了。”
“这徐叔父便放心吧,侄儿前来便是要东西呢。”贾穆笑着对徐晃拱手,随后说道:“侄儿所求不多,人力物力凉王殿下再青州便皆已准备妥当,如今差的只有一点,关羽徐州士绅的情报,比如他们谁与我凉国作对,谁与凉国有新仇旧恨,又是谁在之前的战争中没有参与……这些事情徐叔父都是清楚的吧?”
“啪啪。”徐晃拍了两下手,对侍从说道:“唤劈柴武士携徐州大族情报进来。”
时至如此,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劈柴院已经成为凉国一支专事辅佐的正规军,任何一支兵马出征都会依照兵力与将会遇到的战役难度分派十至数百人的劈柴武士,专事刺探情报、战场狙杀敌将、传递信息与扰乱敌军信息的职责。
不多时,劈柴武士将情报送来,徐晃铺开了对贾穆说道:“穆儿你看,这是徐州糜氏,先前的战事没有参与,其族财力广袤、良田充足,是你需要争取的不二之选……”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三章欲哭无泪
凉王临海修书,马玩对峙贵霜,董卓砺兵白帝,贾诩总领陇都,关羽驻马冀州,马岱图谋豫州,世子亲征徐州,徐晃屯兵开阳,贾穆走访糜氏……整个凉国围绕着江东在天下布下一副大棋时,江东孙氏也不甘示弱。大将周泰降山越众,守饲延水,对董卓步步紧逼;长子孙策兵锋直指徐州,鲁肃为使入荆州,更是遣使入朝廷二十年未曾有过地面见皇帝。
及至此刻,江东人遣使入朝廷,说明其与凉国的战事真真正正地步入到白热化的阶段。
江东人改变策略了,非但要在兵势上与凉国一较长短,对于朝廷、刘备、曹操等多方势力也开始了从未有过的接洽。
角逐天下,势力最强的便是江东与凉国,无论刘备还是曹操亦或朝廷,如今都不过是偏安一隅之地,难成大业。因此江东给出的条件也十分诱人……战胜凉国,江东不过江,广袤北方大地州域便会由这几个诸侯重新分配。
这已经足够令诸侯心动了,但江东人的能量与野心绝非如此而已。
使吕范携礼金密会刘璋,并虞翻带珍宝明见董卓……醉翁之意不在酒。
益州,白帝城。
凉王之下第一人董卓的本部兵马便囤于此地,这里曾是孙坚攻打益州时的中军所在,后因董卓的严防死守而久攻不下,只得将兵马撤出荆州,董卓便趁势领兵占了这座位于荆益之间归属权不甚清楚的城池。
左右,这座城放在刘玄德手里他不敢守也守不住,倒不如在董卓手中。
凉国的军队如今两极分化非常严重,领兵作战时一派为陇都书院走出来的将领为代表的统军法,以士卒之间对于兵法的协调与几层曲屯长在瞬息之间的战局判断自主作战,精通于大战场上数量众多的小规模战役,奉行的是令行禁止,不动如山。
另一脉则是以董卓为首的老凉州人,其中以韩遂、李傕、郭汜、胡轸最为精湛。这一脉仍旧注重将帅兵法的重要性,大多时刻仍旧以军旗号令来统治军队,对将军的要求较高,却不看重士卒的能力。在大规模战场上仍旧占据主导地位。
董卓这一脉,最常见的守城方法不是依靠城墙严防死守,而是将随军的羌氐部落走到哪里,便放到哪里,放的是什么?当然是牧。
尽管益州一路山地颇多,却挨不到那些羌氐部落的牛羊与掠夺本事,一路上打到哪里,但凡有无主的牛羊马便统统聚在一起,接天连地的牧场与牧民成了南线战场上凉国军队天然的岗哨。
白帝城附近,如今已经是遍地牧场,穿皮袄挎腰刀的草原汉子如今征服了山地,幽幽的羌笛声传遍整个河滩。
这一日,归城的牧民们的牛羊队伍中多了十余个五花大绑的江东武士,其中还有江东直臣虞翻。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自古有之,虞翻没有丝毫担心这些凶蛮的凉国人会对自己不利,只是小心地看着一眼身后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武士……这些人里有一人仪表非常出众,名叫吕范,便是要假借自己会见董卓之时脱出前往成都秘密会见刘璋的使者,也是江东众将中有大才的人物。
吕范感觉到虞翻对自己投来的眼神,缓而沉静地点了点头,示意其不必担心,压低了军士的兜鍪,被骑在马上的牧民一路推推搡搡地押入白帝城中。
“大人,小婿担心江东人出使白帝不安好心,您还需小心应对。”李儒在太守府中对董卓拱手说道:“其人策反您也好,或单单是送礼向您表示亲近也罢,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凉王对您猜忌……不可不防。”
董卓无所谓地笑了,午后刚睡醒的老人家神志还有些不太清楚,但讲话还是一贯的瓮声瓮气,摆手说道:“马儿猜忌谁,也不会猜忌董某人,凉国的基业有三成都是董某打下来的,若无董某拱卫,他凉王的宝座能有这么稳当?董某如今地位,江东人拿得出什么能让老子心动的东西?文优不必多虑,叫那使者进来,董某要看看哪个江东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儒叹了口气,可能真是自己多虑了。
凉国的临洮侯不算什么,凉国的县侯不说多如牛毛,少说还是有上那么七八个开国勋贵的。但无论是关羽还是阎行,甚至是马腾马宗那几个宗室,谁家都不能与董卓比肩。
谁的儿子跟大凉世子同吃同住同学同战?唯有董卓!
整个凉国上下,只有这么一个董钝被马越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来养,衣食住行皆为世子仪仗,并为马擎马首是瞻,这今后等他们长大了只要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意外,马氏就会庇护董氏最少三代富贵。
那是马越亲自为儿子选择的左膀右臂,他难道还会猜忌了?
李儒拍了拍手掌,董卓坐在上首的榻上,下首左边坐着田仪,右面坐着李儒,披甲执刀的雄健武士列队两旁,江东的使者虞翻便被请了上来。
“在下虞翻,拜见凉国董将军。”虞翻拱手,头颅却昂的很高,令董卓有些不喜,李儒小声对董卓说道:“虞仲翔是江东有名的读书人,有些傲气可以理解。”
董卓因而息了怒火,微微颔首说道:“给虞先生看座。”
董卓不能有怒火,因为他是当家人,但并不意味着田仪没有生气,拄着手杖坐在下首的田仪顿了顿手杖,指着虞翻问道:“虞先生为孙氏的骑都尉却不诉官名,难道是来向我家将军求官的吗?如果求官,您可走错了路,应当上陇都求见凉王,凉王殿下礼贤下士,向您这样的具名之士应当能在我大凉得到优厚的官职。”
“忠臣不事二主,在下既已领孙氏俸禄,又怎能转仕凉国?”
李儒一听这话便憋不住脸上的笑容,在心头暗自向田仪竖起大拇指,随后急忙绷住脸庞上的笑意,防止自己失态。
倒是田仪得势不饶人,拄着手杖低头轻轻笑笑,这才抬头说道:“既然如此,还请虞都尉说明来意吧。”
虞翻这时才知上当,原本的措辞便是想要劝说董卓背西而仕东,尽管仅仅是为了掩护吕范密会刘璋的说辞,可此时自己已经说了忠臣不事二主之类的话,又怎样劝说董卓呢?
更何况,这就是建国之后的优势,人在凉国仕官是天经地义,江东的孙坚自己连开府的资格都没有,说起来仕官也仅仅是伪职罢了。
虞翻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将军,在下奉江东孙将军之名来访,是为向将军贺礼,携礼千金珍宝以遗将军,仅为两家之交好。”
董卓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算是勉强应下了这种说法,两家交好,董老二跟孙老虎能交好?
滑天下之大稽!
从天下不乱之时便拱卫孙坚从一介区区县尉坐到如今江东之主的老部下,有多少都折在董卓手里了?董卓自己都数不清,再加上益州水战一把火烧了江东八座水寨,连破其水军都督,逼其五军驻马……这新仇旧恨的,孙坚见了董卓不拔刀,董卓自己都不信!
这虞翻来者不善,其中定然有诈!董卓不动声色地与下首的李儒交换了一个眼色。
李文优说得不错,江东的狗崽子果然另有图谋!
董卓抬眼看了看虞翻,说道:“恐怕董某人对孙将军而言并不是个可交好的故友,虞都尉您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益州军不是京畿所在,您还是请回吧,至于那些礼物,您就带回去告诉孙将军,董某不要。”
说罢,董卓一挥胖手,对左右道:“送客!”
虞翻有口难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左右军士连推带搡地‘请’出了府邸。
真是有口说不出啊,他们带来的那些礼品如今早就躺在董卓的军营里了,哪里还有能够要回来的道理?刚一入白帝城附近那些货礼便被羌氐牧民纷纷抢去,如今董卓说不要就不要,可难道那些羌氐牧民还能再将东西送回来吗?
虞翻以为董卓不知道财货皆被略去的事情,实际上董卓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大人,要不要让部下将停置军中的财货再送还给虞翻?”李儒拱手问道:“吞下这些财货,只怕会被凉王忌惮……”
“忌惮什么忌惮,那些个钱财便分给军中士卒,每人才能得到多少?”董卓摆手说道:“董某回去补个觉,人上年纪总是乏啊!对了,文优你代某家修书一封直传凉王,把这事情说清楚,一切照实说,董某吞了财货分于部下。”
董卓说着便打着哈欠躺会了榻上,李儒与田仪面面相觑,依旧坐在那里,等待片刻后董卓鼾声响起,二人这才缓缓离开。
什么是老派人物?要不凉国人都说在董卓手底下无论当兵还是为将都要来得舒服,董胖子自有早年在并州刮地三尺积累出的家财,如今早就对那些个财货看不上眼,倒是奇珍异宝还有些兴趣。至于其他的钱财,但凡是能分给部下的,全都让部下分了,这么说来董卓的兵将倒是凉国中最富裕的一批人。
至于江东人?此次算是赔了全部还欲哭无泪。
就看吕范能不能越过董卓驻扎在白帝城的凉国边防,深入益州境内抵达成都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四章回还陇都
青州,临海山崖,马越在这里已经修书两月有余了。
在这时代,修书属文始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一天攥着毛笔才能写出几百个字,何况不断地更换纸张对思路也有很大的影响。
马越著书的初衷不是为了写出什么兵书战策,也并非治政良篇,只是单纯的想要书写自己这两世为人近七十年的所得感悟。毕竟他的一生参与了许多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件,跌宕起伏中有过弯路也有过机会,错过的、抓住的,总要找个机会让自己条理清楚。
比起偌大的凉国,这些人生经验才是子孙后辈最大的财富。
他可以为儿子打下一座江山,但他无法再二十年三十后归于尘土了再帮助后代守住这坐江山……虚无缥缈的灵魂护佑只存在于人心,马越是不信的。
但他若能尽量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马擎,即便以后江山丢了,他的儿子也会带着这份经验再打下一座更大的江山!
他在这个年纪,可没有如此的家世来做他的后盾。
在那个时代,马越学的是领兵打仗,但在这个时代,马擎学的是统国治政!
不过在著书之余,马越还想到了许多关于其他的事情,比如炭笔、钢笔,比如召集良将编纂一部兵书,再比如使用钢铁模具制作一些生活用品。
或许,他还可以召集一些匠人把蒸汽机做出来,尽管粗陋的蒸汽机可能无法在暂时情况下对人们的生活取得太大改善,但领先一步,便意味着长足的进步……或许终有一日会爆发出属于汉人的工业革命!
凉国的流水线作业,只将技术运用在打造兵器上,但事实上这些技艺在开放的条件下是能够改变黎民百姓的生活的。
马越的一生都在告诉他一个道理,科学技术能够真正的改变人类的生活。
……
来自益州方向的书信跨越了千山万水,抵达天下的最东端,青州。
当马越拆开书信看着这封由部属代笔,以董卓的口吻写就的书信时,不禁乐出声来,他似乎能够想到虞翻那个江东直臣面对董卓这般狡黠无赖又装作一脸正气的模样时有多憋屈。
那句话怎么说,你越难过,我便笑的越开心!
他需要让孙坚憋屈,因为他感受的到,在平静无澜的天下大势之下隐藏着暗流涌动。
江东人若仅仅是这样便放弃了折腾,那他们也不会是江东人了!
对此马越是十分乐见其成的,兵临徐州,为了给裴徽报仇,当时他的确没有想的太多。但在见识了徐州人的顽强无畏精神之后,他对徐州有了新的战略构想,继而改变了全部的作战部署。
给徐州人半年时间考虑这场非北即南的战争中究竟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给江东人半年的时间来深深地陷入徐州的战争泥潭中,但这都仅仅是次要的。
马越对别人从来不是个那么宽容的人,通常情况下如果他对敌人表现出足够的宽容,多半是认为在这个时候丢出杀手是不妥当的。
有些人杀人不用刀,而马越杀人从不借刀,出鞘的那一刻,敌人的命运多半就已经定下了。
重要的是马越要给甘宁半年的时间,让他将手中凉国精锐从天下西北转移到徐州边境上来,在哪里安营扎寨并不重要,但他必须在马越需要他们的时候能够及时出现。
同时,也是给数量庞大的青州军半年时间来整合与凉国将校的契合度,以在将来的战争中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凉州人……还是太少了。
从头至尾,马越都还没有享受过人海战术完全压制敌人的爽快感,大多时都在以少量但精锐的强兵对抗更多的敌人,即便少有的几次势均力敌,也是建立在人困马乏的状态下……他多希望凉州在他统治初期就是个人口百万户,拥兵数十万的地方。
马越心底一直有个大中华帝国的梦,这是他起始忠于先帝,而后拱卫新帝,直到皇帝因为忌惮与自己撕破脸都不愿与朝廷兵戎相见的原因。
否则不要说区区一纸诏令,西北大漠绵延百里的黄沙都阻不住他前进的脚步,多少个横绝在他面前的天线都挡不住他,难道皇帝的一纸诏令就拦得住了?
真正拖住他进位脚跟的,是他心底里对这片土地喷薄欲出的热爱……是骨子里抹不掉的中华民族自尊心。
忠、孝、仁、义,他不但知道这四个字应该怎么写,还知道一撇一捺的人应该怎样做。
很多事他能做,但不想做,他便不会去做。
不然区区朝廷那几万兵马,摆在凉国面前算得上什么?
就像是他知道这个世间有火药这种东西,但这种东西在当今情况下于天下无益,威力更大的武器只能导致死更多的人,所以他不提……或许统一天下之后他会将研究火铳提上上林书院匠作学者的日程,但不是现在。
但他非常愿意,在这个时刻发动天下的能工巧匠来研究一下蒸汽机这个东西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夺得天下近半州域,马越都没能做到拥雄师百万,即便是现有的八十万兵马若举国为战,所需耗费的人力则是兵马的三倍,数百万人远征的代价便是数以百亿计的钱币……多少钱都在路上消耗掉了?
当兵的要吃饷,运粮的也要吃饭,这中间平白消耗掉的粮食就是原本所需要的数倍之多。何况这全凭人力、马力,很难供应得上。
如果有了蒸汽机,他尽管不了解许多机械的内部构造,但他至少了解正确的方向,只要成功做出蒸汽机,他有把握把它装进铁箱子里在铁轨上奔跑……那个时候,即是只有慢跑的速度,运载辎重的火车补给线也能跟上步卒前行的速度,至少在凉国境内能省下多少劳力!
哪怕火车无法实现,轨道马车也是省时省力的方法。
更何况,蒸汽机的用处可不仅仅火车一例,就别说做出汽车……哪怕仅仅是用于耕作与建筑的拖拉机,甚至速度更慢效率更低的机器,对这个时代而言都是改变世界的创举!
从东海到葱岭,由红水至五原,如果这么广袤的土地都铺上铁轨……尽管这只是幻想,但如果这种幻想有真正成功的可能,那现实就是史上最庞大的世界王朝很有可能在马越与马擎这两代人手中实现!
蒸汽海船、蒸汽火车,海陆二维战争中,这两样东西就是制胜的法宝、王座的基石!
凉国的大框架已经搭好,重商重农在这个特定的大环境下趋于平衡,官办工厂与私人雇佣关系的出现……强大的国力,物质的基础,文化的兴盛,几乎让凉国成为历史大变革漩涡中的存在。
如果说建安五年向前的事情著作史书由后人评说,他们这一批人被历史所成就。
但再过十五年,马越的设想若能实现一半,后人的评价将会是……改变世界!
封建王朝,有封建王朝的好处,统治者如果有足够的前瞻性,只要一人之心是正确的,千万人之心都能向同一个地方用力!
马越很期待大汉的匠人们在将来的日子里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
“传令甘宁转道入青州,命徐晃据守琅琊国,屯粮于青徐边境……杜伯候,青州就交给你了,等甘宁来了让他一同加入港口的修筑与海船的改进,演练海战准备与江东军的决战!”
时至秋日,马越准备离开青州返回陇都,此前他已经召集了凉国境内的大匠在陇都书院聚集,准备在陇都城外开始一场为期半年的大研发,为凉国将来的工业基础奠定契机。
杜畿拱手应道:“殿下放心,臣定不辱海军之名!”
“管承,你要为孤操练好青凉武卒,将来的大战中少不了你们建立功勋的时刻。”马越对着管承说道:“你也不希望自己仅仅止步于偏将军吧?”
偏将军是个多大的官职?最小最小的将军位,若放在先帝在世时,再小的将军身份也是独步天下的,就是在洛阳顶着将军位都能横着走,但是现在……随随便便,哪里还能没个将军?单说凉国便有数十名将军,更不必说朝廷了,朝廷带兵两千的都要有个杂号将军位,不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带兵的。
“诺!”
管承的话不多,人却非常牢靠,点头应诺从不会说什么花哨话,只是低头闷声将事情做好。
因为这个优点,让马越非常赏识这位海贼头子出身的将领。
“若江东军有入驻徐州的意思,不好犹豫,直接出兵不必等我指示,一切可由甘宁做主,你二人为辅。若兵力不足可由冀州关云长派遣兵马前来支援,但是注意,你们可以知道还有援军,但不要太早给江东军势力庞大的感觉,要尽力拖住江东更多的人马加入战场!”亲随小声汇报启程的车驾已经备好,马越再度对杜畿说道:“我走之后,对徐州大族的招揽不要停止,加大力度帮助贾穆沟通各氏,要为凉国争取民心……还有,照顾好擎儿。”
说罢,在青州众将的拜礼下,凉王铁骑在城外整军列队,马越踏上了回归陇都的路。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五章匠人大典
马越非常喜好集结匠人聚在一起。
前些时候,因为程立、梁鹄、蔡邕三位凉国老者的病情,马越征集了华佗与张机在内的天下名医于陇,数不尽的医道圣手在凉国境内讲学、著书,上万人的食宿皆由国内赋税一手承担,一连就是近一年,至今都没有停止。
集思广益的代价是巨大的,这相当于多养了近万骑兵,巨大的花销带来河陇之地的医药水平有了具体的体系与长足的进步。
这个时代什么是名医?
在一郡一县行医讲学,轻轻松松治愈跌打损伤或是刀兵创口,那便是名医了。
这个时代什么是神医?
神医的难度就要来得大得多,要治得好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更甚至要游走四方妙手仁心。
能被称作名医的人也就仅仅几十个,神医更是不过寥寥几人,很多病症甚至是古书都没有存在的,那么解决方法是什么?
听天由命!
有些运气好的医匠能够得到一册医书,从而学习到一些系统化的医术。但更多的乡里游医根本没有傍身的本事,仅仅会治一点跌打损伤罢了。
从全面的角度去看,此次凉国医匠大典的好处便可以预见了。
在后世,这个时代的名医最出名的当属华佗,不过在如今,还是做过南阳太守的张机声望最盛。
发明麻沸散并擅长为患者开刀根除病灶的华佗此时尤属离经叛道,在医师之中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不过由于病卧榻上的程立对华佗非常推崇,在医匠中如今也有了很高的地位。
早年间程立曾经见过马越锯掉伤兵的病腿,也曾割开皮肉纠正骨头。因此这位权势滔天的老凉国相对于华佗的行为,也就是马越口中的‘外科手术’非常信任,甚至专门为其在陇都书院开设医匠学科,准其开馆授徒,与张机共任书院医科首席讲学。
而如今,凉王尚在归陇的路上,便已经命人飞马传至各州各郡及各地书院,征召铁、木良匠前往陇都,堪称‘匠’门大典。
凉王一封信,匠人千里行。
木匠与铁匠的远行,可不像医匠背着药篓携着僮仆酒客上路那么容易。一名铁匠要离开自己的地方前往陇都,至少要带一架牛车,装着自己的工具缓缓而行,更有甚者家里不过有头耕牛,干脆就拖家带口地朝着陇都前行了。
古人乡土情结非常严重,若非日子过不下去,人们是很少愿意离开自己家乡的。因此,这也间接决定了木匠与铁匠的大典不会像医匠那么容易。
所幸,工匠工匠,工与匠是不同的,匠人需要懂得许多知识,但做工这一方面,只要有匠人讲解,凉国强大的流水线式工厂与各地派遣的力役足矣完成一切他们想要完成的工作。
这也是马越初掌凉州时紧紧依靠着一个刘坏便能够搭起如今凉国强大手工业架子的原因。
说起刘坏,这个大凉第一名匠如今可是愁昏了头。
原因无他,与凉王征召天下匠人入陇的诏令一起发到刘坏手中的,还有一份马越给他的私信,私信上下达的两条命令非常明确。
一,要他统计书院会制图测地的学子,派遣他们前往凉国境内各地丈量道路。每一州、每一郡、每一县,甚至每一个乡里的道路都要测算精确。从而规划出凉国边境数座军事要道的长度、坡度、弯度。
丈量的是什么道路?秦朝修出的直道与驰道,以及汉时修补的各地道路。
这个工作量有多大?包括凉、并、益、冀、青五州及广袤的西域,单算便有数十个郡,各郡百至十余个县,各县数十个乡……单单一个凉国如今掌控的西域二十七国便有着不少于四个州的土地。
凉王这是要他派人丈量先汉时全天下等量的土地啊!
这第一道命令已经是难于上青天,第二道命令更是近乎苛刻。
凉国在各州的数座铁矿要进行全力挖掘,在陇都张家川的铁匠厂要进行工匠的重新整编,绘制出长一丈、宽五寸、高五寸,其中宽度两侧各少一寸名为‘铁轨’的铁条,两根铁条各距离七尺距离上方要能承受三千斤重量而不变形。
这简直令刘坏愁白了头发。
制作出铁条并不难,只要做出模具,灌入铁水之后很容易就能成型,甚至量产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三千斤重量而不变形的要求就有些太难了,要多坚固的两根铁轨才能承受住那么沉的重量?
为此,凉国久负盛名的兵器名匠终日聚在一起,实验了无数次却始终不得章法。
……今天的章节还没写完,朋友们非常抱歉,二郎暂且复制一段,半个小时之后再修改为全文。
马越非常喜好集结匠人聚在一起。
前些时候,因为程立、梁鹄、蔡邕三位凉国老者的病情,马越征集了华佗与张机在内的天下名医于陇,数不尽的医道圣手在凉国境内讲学、著书,上万人的食宿皆由国内赋税一手承担,一连就是近一年,至今都没有停止。
集思广益的代价是巨大的,这相当于多养了近万骑兵,巨大的花销带来河陇之地的医药水平有了具体的体系与长足的进步。
这个时代什么是名医?
在一郡一县行医讲学,轻轻松松治愈跌打损伤或是刀兵创口,那便是名医了。
这个时代什么是神医?
神医的难度就要来得大得多,要治得好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更甚至要游走四方妙手仁心。
能被称作名医的人也就仅仅几十个,神医更是不过寥寥几人,很多病症甚至是古书都没有存在的,那么解决方法是什么?
听天由命!
有些运气好的医匠能够得到一册医书,从而学习到一些系统化的医术。但更多的乡里游医根本没有傍身的本事,仅仅会治一点跌打损伤罢了。
从全面的角度去看,此次凉国医匠大典的好处便可以预见了。
在后世,这个时代的名医最出名的当属华佗,不过在如今,还是做过南阳太守的张机声望最盛。
发明麻沸散并擅长为患者开刀根除病灶的华佗此时尤属离经叛道,在医师之中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不过由于病卧榻上的程立对华佗非常推崇,在医匠中如今也有了很高的地位。
早年间程立曾经见过马越锯掉伤兵的病腿,也曾割开皮肉纠正骨头。因此这位权势滔天的老凉国相对于华佗的行为,也就是马越口中的‘外科手术’非常信任,甚至专门为其在陇都书院开设医匠学科,准其开馆授徒,与张机共任书院医科首席讲学。
而如今,凉王尚在归陇的路上,便已经命人飞马传至各州各郡及各地书院,征召铁、木良匠前往陇都,堪称‘匠’门大典。
凉王一封信,匠人千里行。
木匠与铁匠的远行,可不像医匠背着药篓携着僮仆酒客上路那么容易。一名铁匠要离开自己的地方前往陇都,至少要带一架牛车,装着自己的工具缓缓而行,更有甚者家里不过有头耕牛,干脆就拖家带口地朝着陇都前行了。
古人乡土情结非常严重,若非日子过不下去,人们是很少愿意离开自己家乡的。因此,这也间接决定了木匠与铁匠的大典不会像医匠那么容易。
所幸,工匠工匠,工与匠是不同的,匠人需要懂得许多知识,但做工这一方面,只要有匠人讲解,凉国强大的流水线式工厂与各地派遣的力役足矣完成一切他们想要完成的工作。
这也是马越初掌凉州时紧紧依靠着一个刘坏便能够搭起如今凉国强大手工业架子的原因。
说起刘坏,这个大凉第一名匠如今可是愁昏了头。
原因无他,与凉王征召天下匠人入陇的诏令一起发到刘坏手中的,还有一份马越给他的私信,私信上下达的两条命令非常明确。
一,要他统计书院会制图测地的学子,派遣他们前往凉国境内各地丈量道路。每一州、每一郡、每一县,甚至每一个乡里的道路都要测算精确。从而规划出凉国边境数座军事要道的长度、坡度、弯度。
丈量的是什么道路?秦朝修出的直道与驰道,以及汉时修补的各地道路。
这个工作量有多大?包括凉、并、益、冀、青五州及广袤的西域,单算便有数十个郡,各郡百至十余个县,各县数十个乡……单单一个凉国如今掌控的西域二十七国便有着不少于四个州的土地。
凉王这是要他派人丈量先汉时全天下等量的土地啊!
这第一道命令已经是难于上青天,第二道命令更是近乎苛刻。
凉国在各州的数座铁矿要进行全力挖掘,在陇都张家川的铁匠厂要进行工匠的重新整编,绘制出长一丈、宽五寸、高五寸,其中宽度两侧各少一寸名为‘铁轨’的铁条,两根铁条各距离七尺距离上方要能承受三千斤重量而不变形。
这简直令刘坏愁白了头发。
制作出铁条并不难,只要做出模具,灌入铁水之后很容易就能成型,甚至量产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三千斤重量而不变形的要求就有些太难了,要多坚固的两根铁轨才能承受住那么沉的重量?
为此,凉国久负盛名的兵器名匠终日聚在一起,实验了无数次却始终不得章法。
……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六章蒸汽萌芽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凉王殿下刚刚完成了天才到疯子的过渡。
马越如今切身地感受到这句话的涵义。现在他还记得,当他以沉重的马甲与重甲装备凶悍的凉州强卒时,全天下都震惊于他的精明强干,凉州百姓都认为自己是凉州这块受诅咒的贫瘠土地上数百年一出的圣人。
但当他提出要将马车装在轨道上,居然能跑的更轻松?甚至还要搞出来靠燃烧的烟气来驱动的铁马?
张家川豢养着天下最能干的匠人,而这些能工巧匠现在看向凉王的眼神已经不像在看一个神灵……而是在看一个傻子。
铁盒子没马要能跑起来,你凉王殿下早该会飞了!
“殿下,您重视匠人的地位,给予我们不亚于士族农民的尊严,我们都很感激您,也很爱戴您。”刘坏对马越一向是非常推崇的,但即便是他,在听到马越对于蒸汽机、火车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一系列的构想之后也不禁有些怀疑,诚恳地说道:“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铁箱怎么会不要马拉、不必人推地,它怎么会自己在地上跑呢?”
这种东西,只能让人想到一个不好的词语……妖法!
俗话说乱世出妖娥,闹造反的张角、五斗米的张修,还有三辅骆矅,俱是起兵造反的角色,无不给百姓带来生灵涂炭。
因此这个时代但凡有人或物与妖法有伤一点儿联系,皆会令百姓生惧。
也就是如今马越一步步依靠着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奇淫巧技达到如今的地方,还多少能让人有些信服。
若在光和年间搬出这套理论,就算忽略掉当年凉州落后的生产力,随随便便一个亭长知道了只怕都会用腰间那根绳子将他绑了。
越是人心思定的时候搞出事端,便越容易被疯狂自保的人们杀死。
事实上这些日子马越已经绘制出一个建议蒸汽机的蓝图,只差付诸于行动了。面对一众匠人的不理解,马越没有说太多,而是叫他们搭起一口大锅,下面燃着木柴热起水来。
不同的是,让匠人打了一副锅口大小的铁皮出来,盖在大锅之上。
待水烧热,锅盖便不断地被鼓动顶起。
“你们注意到什么?”马越指着常识性的情况对一众匠人问着,抬起头并非是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而是一个个好似看到一贯英明神武的凉王终于在上了年纪之后也像历史上那些贤明的君王一样,到老反了糊涂,一个匠人思索良久才说道:“殿下,这不就是正常的吗?水滚了,该开锅了。”
不过马越没有气馁,在他决定引发一场二世纪工业革命时便已经做好了短暂被人当作疯子的心理准备。
他更清楚,作为掌握超前技术的他,在历史上的位置并不是发明出这样或那样的技术,而是凭借自己所知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常识来引导这个时代的人们……为了这一步他已经做了太多的准备了,就像不一统凉州便不拿出高桥鞍、马蹄铁、双马蹬一样,如果力量没到一定程度,拿出一些东西根本就是个笑话。
但是现在不同了,生产力的上升,无论是流水线还是矿产挖掘,甚至是运输系统、建筑文化与水利,这些东西在凉国京畿,陇都乃至安定郡这个百里之地几乎被完成到了这个时代的顶峰。
没有劲力更足的鼓风机,钢铁铸造工艺便很难上升,没有钢铁铸造工艺矿产挖掘便会受限。同样的道理一样适用于其他方面。
即便他准许刘坏以一个匠人的身份得到校尉的官职,哪怕许多名匠在各地书院担任要职,又或者是他给发明创造者提供非常优厚的奖励制度……但这些都需要一步一步走,凉国二十年做出的改变在浩瀚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他敌不过通行了上千年的士农工商,也无法挽救一项技术要经过上百年的量变传承积累才能达到质变的真理。
“是啊,水开了,但是大家难道没有注意到,铁皮被顶起来了吗?就像我们能够利用河水流动的力量来驱动水车为麦田灌溉,为什么我们不能利用蒸汽的力量来启动战车?”马越循循善诱地说着挑开覆盖在铁锅上的铁皮,白色的蒸汽升上天空,他说道:“这股力量一样能够被我们使用,你们明白了吗?”
工匠们没有说话,凉王殿下说的话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但细细琢磨又好像有些道理,这些能工巧匠纷纷陷入沉思,刘坏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将这些,蒸汽?收集起来,推动车辆?这力量太小了,甚至都推不动一把战刀……”
不错!刘坏已经上道了!
马越带着喜意拉开自己怀里的蒸汽机蓝图,指着说道:“一口大锅,不需要大锅,我们需要一个像冶铁时的炼炉一般的东西,不同的是分为两层,下方烧铁,上面用少烧铁的热量来烧水。左侧一个管道向内不停地注水,而下方则用炭火不停燃烧,上方引一管道向右,在这中间制作出一种能够推动气体的空间……这个我还没想到要怎么做,需要大家的努力。另一边则连接一根分为两节能够活动的棍子,棍子另一头连接一个大轮……就像这样,气体推动棍子,棍子带动轮子转起来,而气体推到一定位置储存起来,外部用水流不停冷却使气再变成水……”
马越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系列通俗易懂的词汇,这副蓝图几乎用尽了他对前世的所有记忆,但仍旧中间汽缸的位置想不通究竟是如何做的,但他已经想到了冷凝,所差的并不多。”
“如果殿下说得可行的话,这个炉需要安置在河边,只要这样才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来……做到像您说的那样再把热气变成水。”刘坏皱着眉头用佩剑在黄土地上勾勾画画,面容称得上是苦思冥想,这个问题对他而言绝对不容易。“尽管说起来很容易,但做出殿下口中的高炉却非常复杂,进风口,注水口,出水口,还有中间您不知道怎么做的部位……都很困难。”
现在一众匠人都不认为马越在痴人说梦,或者说他们已经认同了马越这个梦,并不在乎它是不是天方夜谭……至少在马越拿出的这幅图中,很明显这是多半能够切实可行的物件儿。
即便这是个梦,他们愿意陪马越做上这一场荒唐的大梦!
马越想把蒸汽机装进铁盒子里让它跑起来,搞出汉代的火车,将凉国最凶悍的男人成列地装上搭成铁轨的列车上,送往帝国最遥远的边疆,征服那些未知的土地,扩一域最广袤的超级帝国。
而刘坏等人,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构想,刘坏最早想到的就是把这个不能动的大块头安在城头,飞轮带动机括,上弦、下箭,把最锋利的箭矢投射入最凶悍的敌人体内,甚至将这种不用人力拉动的超强弩机安置在马越的王墓中,杀光将来的每一名掘坟者!
没办法,刘坏毕竟是皇陵工匠出身,每个人在这种时候都会想到与自己本职工作最近的地方,就像马越是个诸侯,自然想的是争霸天下。
他们的想法无疑都有些好高骛远,马越的火车之梦就不必说了,即便蒸汽机真的做出来,现阶段相对贫瘠的生产力根本无法制作出那么精密的零部件来构成他宏达的梦。所幸,马越也仅仅是想为这个美丽的梦增砖添瓦,只要蒸汽机出来,有了这个构想,依照汉人的聪明才智只怕用不了三百年就会有真正的蒸汽车辆出现。
这个时候,说得最有用的,确是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铁匠。
“殿下,如果将炼铁司移至河边,用您口中的这种蒸汽炉飞轮带动鼓风机,我们可以做出更大的鼓风机,更强的风力,意味着更高的温度,能融化神兵利器!”年轻的铁匠神色带着癫狂,“殿下,一头牛那么大的鼓风机不断吹进风力,在上游与高炉水位等高位搭起饮水板,这根推动的棍子后连接一根直接插入河中的管子就能将热气送入河水里……那,那,那简直!”
年轻铁匠甚至都说不出话来,马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小子简直太聪明了!
用水位等高来保证炉中水位不会随着蒸发而减少,同时一根管子就能保证气体冷凝重新回到河里,同时蒸汽拉动鼓风机,不断向火炉中鼓出强劲的风力……人们几乎除了向高炉中丢进煤炭与铁矿之外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情便会有铁水流出……再依靠打制好的模具,成批的刀剑便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马越陷入了思考误区,不断想着好高骛远地蒸汽运输车,而在现在他的眼睛和这些匠人们一样雪亮,透着闪闪的光亮。
那是征服五州时都未曾有过的光亮。
“说得好!若真能做出蒸汽炼铁炉,给你升爵五等,食百户!”看着欣喜莫名的年轻铁匠,马越拍掌说道:“都别愣着了,做出来这个人人有赏!干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七章刘协醉酒
关于铁轨的实验陷入停滞,凉国的工匠能够造出轨道,甚至比马越要求的更长都没有关系,但他们无法使两根铁轨完美契合地连接在一起。
这说起来有些好笑,但事实就是这样,如今的铸铁技术能够制造大家伙,但却无法完美铸出两条首尾能够完美契合在一起的锁扣。
不过这个问题在一名木匠提出楔子之后得到了改善。
所谓木楔子便是木匠在制作器具时因为铁钉造价高昂不够实用而发明出独有的木隼技术,使用木块的勾连契合使木具完美契合在一起……不过这种工艺用在轨道上也有其缺点,木隼一经契合便无法拆卸,而契合的过程也因为铁轨的重量而变得非常费力。
但无论如何,至少拥有了能够在地面上铺设的铁轨,随着各地收集弹性大的木料做枕之后马越就能看一看他所构想的轨道马车在高低起伏的坡道能够拥有多大的用处了。
此外,这个冬天陇都的匠人们成功在陵水河畔的中上游分界处制作了一座烧铁高炉,这没什么困难的,仅仅是石料工艺罢了。这样的石高炉在冶铁工作上几乎与先前炼铁司那些高炉没有太大差别,这距离一座马越想象中的蒸汽高炉还差距很大。
气缸在工匠大典中集思广益,很快便有了办法,而无论是大型鼓风机还是铁管、木轴还是飞轮都已完好制成,但蒸汽机运作不起来。
因为没有担当木轴连接点活塞的合适材质,活塞需要相对柔软,并且使用重量较轻的物质支撑,松胶倒是可以满足,但制作成本有些高,难以量产。而且合铸的铁管除了可能透气之外内部也很难打磨光滑……运用蒸汽能量的路无论对马越还算天下都还非常遥远。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件事努力到底,即便是在弥留之际只要能够出现蒸汽机的雏形哪怕效率再低都足矣令他含笑瞑目。
他十分清楚,东方文明在近代被碾压的原因便是轻视工业,走到马越这一步,他思虑的很多东西已经不是生前的事了。如今的地位、权势,让这天下的一切都变得似乎唾手可得,他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真正让他在这种时候在意的,是能为后人做多少事,以及将来自己在历史上会占据一个怎样的角色?
在这个科技处处受限于生产力的时代,研究工业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耗资巨大却十分可能血本无归。
可他深知,这一切他当仁不让!
时代与文明的限制之下,无论生产力、科技,亦或是政治革新,都必须由上至下,因为封建时代的一切都建立在王朝之下。
就连他这样一个王者做这些事情都显得有些吃力不讨好,难道要指望将革新技术的使命交给那些地主吗?
尽管雇佣关系已经出现,小作坊生产却还仍旧把持在官办工厂的手中,马越无法将这种权力下放到百姓手里,他甚至都不愿将凉国的炼铁司交于外人之手。
万一别人叛了呢?带着他的流水线作业、带着他的鼓风机,投奔别人去,无端给自己树立出强大的敌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掌管佃户的豪强都不会费力去钻研新的农业技术,因为这未必是一条能够走通的路,况且现有的一切条件不是还不错嘛,几百顷地,几千号僮仆簇拥……拿有去搞技术的花销,完全可以再购置些许田地雇上十几个佃户……那可是实打实的收入。
更何况,有这个条件的达官贵人,在现今时代都是什么人?诸侯,最不济也是野军阀,划地而治的王者才有如此条件……他们这些人更愿意把财货花费在招兵买马上。
有刀有人有马,难道还发愁没有土地吗?
就在这种环境之下,技术这种事别人是指望不上的。
马越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文化、经济、军事、技术……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如今距离凉州书院成立已经有整整二十个年头、通西域的商路十二年、甚至凉州兵马的军事改革更是自马越领凉州牧时便已经大刀阔斧地开始。
这一切……他等了太久太久,或许他的准备仍然不够,如今的凉国仍旧达不到掀起工业革命的标准,如今的文化也很难与宋明资本萌芽时期相比。
但是他啊,等不下去了。
每个清晨对着铜镜看到两鬓的白霜,尽管随着横行天下的军事力量不断激励着他的雄心壮志,可他却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的身体已经渐渐苍老了。
苍老。
……
河南尹,洛阳,皇宫。
嘉德殿上。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
殿内传出一个男人威严的嗓音,说起来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只不过如今却不知为何充满着怒火。
随后,是一阵摔砸的声音。
跪伏在地退出大殿的宫女与宦官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天知道陛下又是怎么了……这年头儿皇帝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三天两头无端生气,脾气在这几年里逐年上升,几乎在随着年龄翻了倍地增长。
中年老宦官倒退着捂着额头,陛下刚才突然间像炸毛了一样发起脾气,青铜酒樽一下子便砸在了老宦官的头上,甚至都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一点儿侍奉地不好了。偏偏,这事儿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唉。”老宦官叹了口气,做奴婢的被主子打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老宦官如今无比怀念三十年前他刚刚进宫的时候,那时候先帝还在世,亲待宦官,十三常侍皆封列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是何等威风?可看看如今的呢?
张侯、赵侯都不在了,就连宦官中堪称武侯的蹇校尉也不在了……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
如今的宦官经历了宫门中的腥风血雨,活下来的都只是当年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在殿内受皇帝的气,出了大殿还有收士人武官的气……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比起这些,哪怕想当年一样受尽千夫所指,他们都愿意啊!
“哎哟。”
后退着,突然老宦官撞到了一个人,急忙回头,这一下子可是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低头认错,“曹丞相勿怪,曹丞相勿怪,老奴绝非有意。”
在他身后被碰到的人,正是当今朝廷头号士人,袁本初之后总领朝政的丞相,曹孟德!
“无妨,起来吧。”曹操眯缝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痕迹看了看额头泛红肿起一个大包宦官,柔声问道:“皇帝……又发怒了?”
如今的曹操看上去比马越还有苍老几分,满头黑发中参杂着近半银丝,眼角都带上了不少皱纹,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错。掌握大权总揽朝政是个双刃剑,他会消耗人更多的精力,也会给人带来更多的威势。
老宦官低头根本不敢看曹操,小声说道:“陛下今日饮了酒,不知怎么就……”
“我明白了。”曹操探手示意宦官不必再说,看着宫女宦官战战兢兢地在外面立为两行的嘉德殿良久,又回过头看了看西面的方向,这才叹了口气快步向大殿走去。“我去劝劝皇帝,今后不要再给陛下酒水。”
暗自在心头叹了口气,这刘协可当真是先帝的儿子,不过脾气倒比先帝好上不少。王美人死时曹操还在洛阳仕官,当时沸沸扬扬的传言说先帝走一步杀何皇后一奴婢的事情他也多少知道。
好在,这位皇帝至少还没杀人。
曹操当然知道刘协为什么发怒,他也十分清楚刘协心中的郁结,这一切都是因为前些日子上他在朝议上下达裁去官员的命令,以及……凉王马越。
如今的洛阳已经成了一个傀儡政府……不,连傀儡都算不上,因为无论凉国还是江东,他们都不尊朝廷的号令,甚至都不需要朝廷的力量。
他们自己就能做好的事情,为什么还需要扶植一个傀儡呢?
而洛阳,却仍旧具备百官职能与上百号将军校尉、以及各式各样的官员……但他们现在根本起不到自己的作用啊,那么多官吏,朝廷却要不断地给他们提供俸禄,这些钱粮洛阳是养不起的,洛阳附近最肥沃的土地统统都掌握在大贵族的手里,不是朝廷。
现在不是朝廷在养着那些文武百官,是曹操的兖州和刘备的荆州在养着他们。曹操当然要废除百官,不过控制区区方圆二百里土地的朝廷,凭什么养活那么多不做事的人?
这也是曹操用了几乎数年才终于下定的决心,他要给朝堂来一次真正的大换血,不如索性就撕破脸面,裁减各个官署,撤换各个长官,完全换成自己的幕僚……就洛阳这么大的地方,曹操自己的幕府就能把它管理第井井有条!
当然,除了裁减官吏,曹操也认为刘协最近总是喝醉发脾气也与凉国横野将军甘兴霸前段时间在洛阳城下的所作所为有关。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能受得了如此的侮辱!被一个外将领兵围困皇都耀武扬威地,偏偏还吓得禁军不敢乱动。
“陛下,您又喝醉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八章不能放心
“陛下,您喝醉了。”
正是嘉德殿四下无人的时,左右宫女宦官皆撤于殿外,皇帝刘协一人瘫坐殿中,九枝宫灯的光亮不足于殿外日光媲美。
显得有些昏暗。
刘协听到声响,稳重的脚步声与温厚的嗓音,他不用听也知道是丞相曹操。
“曹丞相,朕还算什么陛下?”
刘协的声音充满磁性,此刻语调上却透着悲凉。
他才刚刚二十八岁,二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雄姿英发之时,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皇帝。
刘氏出过不少青年王者,在二十八这个年龄都已经做下了一桩桩大事。孝武皇帝二十八岁任卫青为将,斩匈奴三万。光武皇帝二十八岁随义军大战四方……可二十八岁的刘协呢?却只能蜗居在自己的深宫中感受着皇帝的权柄越来越小。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的国越来越大。
凉国越是发奋图强,刘协的心底,便越不舒服。
这就像龙筋被人从龙身上抽了去一般,他感受到在他的大汉之上,有一头肥大的蛀虫在吸食着汉帝国的血肉而成长,汉帝国越来越小,而那蛀虫却长成了一头怪物!
现在哪里还是汉呢?自玉门关至中山塞,探马回报的情形那些城池上飘扬的尽是凉字大旗啊!
可他妈的,他才是皇帝啊!
“您……当然是陛下。”
曹操的言语中带着笃定与坚持,这几年他操纵朝政,费尽力气与那些朝中的大臣周旋,从一介外放州牧至今成为洛阳朝堂唯一的霸主,当中有过多少风险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始终记得一点,那便是当年他为什么要继袁本初与马君皓的纷争之后选择立足朝堂这条路。
能在先前的乱世中立足的男人,哪个胸中能不藏着万卷韬略,哪个心底没有鸿鹄之志?
他来洛阳为的就是避免马越在不可控制的情况下谋权篡位!他为的也是保证这天下不会在诸侯的纷争中分崩离析。
尽管,头顶上有这样一个皇帝,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束手束脚。
尽管,他觉得皇帝为马越封王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他也认为如果自己在马越的立场上,或许会与他的做法相同……但他一定比马越做得好!
因为马越不知道应当如何与故士人相处,而他很清楚。
曹操的前半生受出身所影响,并憎恶自己是宦官之后的出身。但曹操的后半生十分相信出身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命运,并感激上苍给予自己这样的出身。
因为出身决定了一个人的经历。而相同的经历下,如何选择就成了一个人的命运。
“头上顶着那样的老师!朕哪里还像个皇帝,曹丞相!”刘协突然在得到曹操的肯定之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起身指着西边破口大骂道:“他在西边建都!朕不让他出潼关,他从并州入冀州,又由冀州入青州,如今徐州、豫州皆要入凉国之手!私设州牧、置下百官,驱兵北上置将南下……他眼里可曾有朕这个皇帝!”
曹操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黑红色皇服的刘协咬牙切齿,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刘协发泄完毕,才静静地点头问道:“陛下,您想要的是什么?”
曹操一下把刘协问住了,事实上刘协从未有时间与经历问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是皇帝!
他的父皇曾将他为继承者来培养,而他从前最尊敬的先生、如今最厌恶的凉王也曾教授他那些帝王心术,就连卢植、皇甫嵩等人也都不无意外……所有人都将他为皇帝来培养,而他也真的就是个皇帝了,可这又什么用?
凉国的兵马把守着各个关口,周围的诸侯他也指挥不动,甚至于刘备、曹操这两个诸侯也都受限于自己的州域仅仅能够在江东反贼孙坚的攻势下守护领土。人才都在丞相的幕府里,整个朝堂那些老臣听自己的命令,却手里没有多少实权。而曹操虽然也听,但自己却无法命令他。
就连守护宫禁的期门校尉都是曹操的长子曹昂……他这个皇帝拿什么来命令曹操?
现在曹操倒来问自己,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当然想要整个天下像自己的祖辈时一样,亲近刘氏,信仰刘氏,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可这可能吗?
刘协深吸了口气,看了曹操两眼,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端起酒壶仰头灌了两口,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只被禁锢在金丝玉缕的尊贵牢笼中的鸟罢了。
曹操目光柔和地看着刘协,缓缓说道:“陛下曾有过许多次机会,在凉王心向朝廷的时候,您能够真正地执掌朝政,驱策马君皓为您而战……您不要急着否定,臣不认识如今的凉王,但臣认识马校尉、认识马将军、也认识马州牧,甚至,臣认识被先帝关在黄门寺的马君皓。他经历的许多事情可能陛下您并不知道,但是臣在他十六岁时就认识他了。
臣从不认为他是个好人,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不会在十六岁就被关进槐里狱。
但如果不是他在冀州血战,可能太平道乱匪就已经颠覆了天下。
如果不是他在冒着期门武士的重重阻拦在先帝驾崩时冲入这座大殿,可能您现在未必还在人世。
如果不是他顶着千夫所指的喝骂声暗杀了陛下的舅舅,用雷霆手段扫平洛阳所有不同的声音,如今您坐的皇榻很可能是您的兄长,那位弘农王来坐。
先帝时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乃至他从一介微命登了偏将军之位……后来先帝也曾对他有过不公、猜忌,于是将他关入黄门寺,即便在最危难的时刻都不会放他出来,而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或许他对皇室的不信任,就是从那时开始,从先帝怀中抱起您的一刻,皇室便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
臣认识的那个马将军,在那个时代是天下最璀璨的将星,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芒,似乎只要他想做什么事情,全天下都会跑来帮他。皇帝信任他、宦官帮助他,甚至用鼻子看三公的武宦官蹇硕都会亲自为他表功。这样一个人却没有一点家财,靠着远在凉州行商的兄长救济才能保证府邸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是臣在世间少有的知己。”
曹操静静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敲击在刘协的心底。
让他想到父皇驾崩的那个夜里,满身是血的马越踢开了殿门,把自己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问,杀何进,太子继位,太后监国,可否?
那时候多好啊,马越是皇室最锋利也钢刀,也是他最坚固的甲胄,只要能看到马越就能让年幼登基的他感到安心。
就仿佛整个帝国安然无恙。
可仿佛所有人都不喜欢他,皇祖母不喜欢、皇舅不喜欢、老臣不喜欢、小宦官也不喜欢……仿佛全天下都抛弃他了。
“后来他做了凉州牧,肃清韩遂宋建之乱,有了地盘和兵马。”曹操耸肩笑笑,仿佛想起记忆里头角峥嵘的马越,“他与臣定下兄弟之盟,要从东到西扫清寰宇,要击败所有的叛贼还汉室清平。臣相信他是真的,因为他如果有过反心,您登基是正是他如日中天之时,朝廷里有兵马的开府大将军全被他杀了个干净,皇帝尚幼监国已老,那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直到袁本初将他逼出洛阳……甚至在那是他手里还有董卓与马玩的西凉援军,若他想反攻洛阳,一样的易如反掌。
他什么都没做,领了凉州牧像丧家之犬一般背东而走。后来……他带着万马千军回到洛阳,杀了本初。”
曹操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悲伤,却也转瞬即逝,“他那次入洛阳,应当是想掌握朝政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凉州,为朝廷谋了一个兵马的来源,他觉得可以与各地作乱的诸侯一战了,所以他回到这里……但您把他放逐了。他在那些时候都没有反,所以臣相信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不是反心,因为他大可直接纵兵冲入朝廷把您从皇位上拉下来,他只是不愿那样做罢了。”
“但是您真真正正失去了马君皓,失去了凉州、失去了并州、失去了冀州、失去了益州、失去了青州,甚至,您还将失去豫州与徐州。但是谁都已经回不了头了,哪怕他只是在向天下证明他是对的,那些土地也无法再回到您的治下,除非……与凉国开战。”
“所以,朝廷要革除无用的官员,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招兵买马!”曹操没有再看向刘协,眼神中带着一丝隐藏在眼底的不屑说道:“您不要再饮酒了,一个醉汉是无法击败马越的,如果您希望这天下平定之日能够亲口为他立谥为凉武王的话……就不能再饮酒了。”
只有死人才需要谥号。
刘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曹操,尽管他深恨凉国夺走了属于他的土地,但他从未想过要杀马越啊……看着面色如常的曹操,他有些结巴地问道:“他,他不是丞相的,知己吗?”
“正因知己,才唯独不能放心。”曹操有些艰难地对刘协笑了一下,旋即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成长为男人吧,虽然还不是现在……但那一日,不会太久。”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九章豫州徐州
朋友们先别看这章,正文还没完,天亮之前修改了再看。
“陛下,您喝醉了。”
正是嘉德殿四下无人的时,左右宫女宦官皆撤于殿外,皇帝刘协一人瘫坐殿中,九枝宫灯的光亮不足于殿外日光媲美。
显得有些昏暗。
刘协听到声响,稳重的脚步声与温厚的嗓音,他不用听也知道是丞相曹操。
“曹丞相,朕还算什么陛下?”
刘协的声音充满磁性,此刻语调上却透着悲凉。
他才刚刚二十八岁,二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雄姿英发之时,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皇帝。
刘氏出过不少青年王者,在二十八这个年龄都已经做下了一桩桩大事。孝武皇帝二十八岁任卫青为将,斩匈奴三万。光武皇帝二十八岁随义军大战四方……可二十八岁的刘协呢?却只能蜗居在自己的深宫中感受着皇帝的权柄越来越小。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的国越来越大。
凉国越是发奋图强,刘协的心底,便越不舒服。
这就像龙筋被人从龙身上抽了去一般,他感受到在他的大汉之上,有一头肥大的蛀虫在吸食着汉帝国的血肉而成长,汉帝国越来越小,而那蛀虫却长成了一头怪物!
现在哪里还是汉呢?自玉门关至中山塞,探马回报的情形那些城池上飘扬的尽是凉字大旗啊!
可他妈的,他才是皇帝啊!
“您……当然是陛下。”
曹操的言语中带着笃定与坚持,这几年他操纵朝政,费尽力气与那些朝中的大臣周旋,从一介外放州牧至今成为洛阳朝堂唯一的霸主,当中有过多少风险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始终记得一点,那便是当年他为什么要继袁本初与马君皓的纷争之后选择立足朝堂这条路。
能在先前的乱世中立足的男人,哪个胸中能不藏着万卷韬略,哪个心底没有鸿鹄之志?
他来洛阳为的就是避免马越在不可控制的情况下谋权篡位!他为的也是保证这天下不会在诸侯的纷争中分崩离析。
尽管,头顶上有这样一个皇帝,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束手束脚。
尽管,他觉得皇帝为马越封王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他也认为如果自己在马越的立场上,或许会与他的做法相同……但他一定比马越做得好!
因为马越不知道应当如何与故士人相处,而他很清楚。
曹操的前半生受出身所影响,并憎恶自己是宦官之后的出身。但曹操的后半生十分相信出身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命运,并感激上苍给予自己这样的出身。
因为出身决定了一个人的经历。而相同的经历下,如何选择就成了一个人的命运。
“头上顶着那样的老师!朕哪里还像个皇帝,曹丞相!”刘协突然在得到曹操的肯定之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起身指着西边破口大骂道:“他在西边建都!朕不让他出潼关,他从并州入冀州,又由冀州入青州,如今徐州、豫州皆要入凉国之手!私设州牧、置下百官,驱兵北上置将南下……他眼里可曾有朕这个皇帝!”
曹操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黑红色皇服的刘协咬牙切齿,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刘协发泄完毕,才静静地点头问道:“陛下,您想要的是什么?”
曹操一下把刘协问住了,事实上刘协从未有时间与经历问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是皇帝!
他的父皇曾将他为继承者来培养,而他从前最尊敬的先生、如今最厌恶的凉王也曾教授他那些帝王心术,就连卢植、皇甫嵩等人也都不无意外……所有人都将他为皇帝来培养,而他也真的就是个皇帝了,可这又什么用?
凉国的兵马把守着各个关口,周围的诸侯他也指挥不动,甚至于刘备、曹操这两个诸侯也都受限于自己的州域仅仅能够在江东反贼孙坚的攻势下守护领土。人才都在丞相的幕府里,整个朝堂那些老臣听自己的命令,却手里没有多少实权。而曹操虽然也听,但自己却无法命令他。
就连守护宫禁的期门校尉都是曹操的长子曹昂……他这个皇帝拿什么来命令曹操?
现在曹操倒来问自己,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当然想要整个天下像自己的祖辈时一样,亲近刘氏,信仰刘氏,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可这可能吗?
刘协深吸了口气,看了曹操两眼,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端起酒壶仰头灌了两口,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只被禁锢在金丝玉缕的尊贵牢笼中的鸟罢了。
曹操目光柔和地看着刘协,缓缓说道:“陛下曾有过许多次机会,在凉王心向朝廷的时候,您能够真正地执掌朝政,驱策马君皓为您而战……您不要急着否定,臣不认识如今的凉王,但臣认识马校尉、认识马将军、也认识马州牧,甚至,臣认识被先帝关在黄门寺的马君皓。他经历的许多事情可能陛下您并不知道,但是臣在他十六岁时就认识他了。
臣从不认为他是个好人,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不会在十六岁就被关进槐里狱。
但如果不是他在冀州血战,可能太平道乱匪就已经颠覆了天下。
如果不是他在冒着期门武士的重重阻拦在先帝驾崩时冲入这座大殿,可能您现在未必还在人世。
如果不是他顶着千夫所指的喝骂声暗杀了陛下的舅舅,用雷霆手段扫平洛阳所有不同的声音,如今您坐的皇榻很可能是您的兄长,那位弘农王来坐。
先帝时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乃至他从一介微命登了偏将军之位……后来先帝也曾对他有过不公、猜忌,于是将他关入黄门寺,即便在最危难的时刻都不会放他出来,而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或许他对皇室的不信任,就是从那时开始,从先帝怀中抱起您的一刻,皇室便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
臣认识的那个马将军,在那个时代是天下最璀璨的将星,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芒,似乎只要他想做什么事情,全天下都会跑来帮他。皇帝信任他、宦官帮助他,甚至用鼻子看三公的武宦官蹇硕都会亲自为他表功。这样一个人却没有一点家财,靠着远在凉州行商的兄长救济才能保证府邸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是臣在世间少有的知己。”
曹操静静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敲击在刘协的心底。
让他想到父皇驾崩的那个夜里,满身是血的马越踢开了殿门,把自己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问,杀何进,太子继位,太后监国,可否?
那时候多好啊,马越是皇室最锋利也钢刀,也是他最坚固的甲胄,只要能看到马越就能让年幼登基的他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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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做了凉州牧,肃清韩遂宋建之乱,有了地盘和兵马。”曹操耸肩笑笑,仿佛想起记忆里头角峥嵘的马越,“他与臣定下兄弟之盟,要从东到西扫清寰宇,要击败所有的叛贼还汉室清平。臣相信他是真的,因为他如果有过反心,您登基是正是他如日中天之时,朝廷里有兵马的开府大将军全被他杀了个干净,皇帝尚幼监国已老,那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直到袁本初将他逼出洛阳……甚至在那是他手里还有董卓与马玩的西凉援军,若他想反攻洛阳,一样的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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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悲伤,却也转瞬即逝,“他那次入洛阳,应当是想掌握朝政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凉州,为朝廷谋了一个兵马的来源,他觉得可以与各地作乱的诸侯一战了,所以他回到这里……但您把他放逐了。他在那些时候都没有反,所以臣相信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不是反心,因为他大可直接纵兵冲入朝廷把您从皇位上拉下来,他只是不愿那样做罢了。”
“但是您真真正正失去了马君皓,失去了凉州、失去了并州、失去了冀州、失去了益州、失去了青州,甚至,您还将失去豫州与徐州。但是谁都已经回不了头了,哪怕他只是在向天下证明他是对的,那些土地也无法再回到您的治下,除非……与凉国开战。”
“所以,朝廷要革除无用的官员,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招兵买马!”曹操没有再看向刘协,眼神中带着一丝隐藏在眼底的不屑说道:“您不要再饮酒了,一个醉汉是无法击败马越的,如果您希望这天下平定之日能够亲口为他立谥为凉武王的话……就不能再饮酒了。”
只有死人才需要谥号。
刘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曹操,尽管他深恨凉国夺走了属于他的土地,但他从未想过要杀马越啊……看着面色如常的曹操,他有些结巴地问道:“他,他不是丞相的,知己吗?”
“正因知己,才唯独不能放心。”曹操有些艰难地对刘协笑了一下,旋即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成长为男人吧,虽然还不是现在……但那一日,不会太久。”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五十九章马某何辜
曹操布一盘大棋。
大汉不亡,谁能执掌天下?
唯有朝廷!
单单为今之计朝廷也不过是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罢了,朝廷比上其他诸侯,实际上也不算太弱。一座河南尹,曹操的兖州与刘备的荆州加在一起,也是联结三州的庞然大物。
北面与凉国的关系长达二十年的暧昧,使朝廷一直没有向北平叛的打算,而南面的孙坚对诸州皆有野心,上下尽是虎狼之辈,朝廷内部又多有分歧……曹操的日子不算好过。
不过在如今,形势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很多变化。
因为朝廷多年不发力,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傀儡而已,也换来了三州安宁。至少现在,无论马越还算孙坚,都没打算直接与朝廷为敌……他们要跳过朝廷,直接开战。
马越欲在徐州拉孙坚下水,而孙坚则打算趁这个机会冲破凉国在益州与徐州对他的封锁。
这将会是一场南北大战,曹操打算趁火打劫。
打到孙坚的脑袋送到洛阳,打到马越加封凉武王的谥号!
到时候……这天下曹孟德说了算,海内清平,岂不快哉?
只是以小博大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操要想依靠朝廷的些许兵势达成自己的愿望……可能性很小,但曹操却非常清楚,他会成功。
马越以为朝廷是他手掌上的玩物,不必理会;孙坚以为朝廷积贫积弱,覆手即灭。
但曹操认为,即便他只有一万兵马,只要朝廷的大义还在,最终的和平就会达到!
从皇宫出来,曹操便径自走向丞相幕府,召集自己的亲信商讨未来会在徐州或是益州爆发的战争。
朝廷必须要出手了,从前宽待凉国是因江东势大,马越总比孙坚对朝廷要来得尊敬;但如今江东已经被凉国全面压制,论地盘、人马、财富江东皆要比凉国差上一线……也就是说,天下平定不再是一个笑话或梦想,而是真变得切实可行了。
如果朝廷再不出手,让马越从赤手空拳打下整个天下,百姓对朝廷哪里还会有一点认同感?到时候天下不就真姓马了!
……
曹操朝廷的打算暂且不提,豫州的局势出现了新的变化。
领五千凉国骑兵驻扎在豫州的一直是马越的侄子马岱,年少时历尽磨难的马岱比起成长在早期要超过历史上马氏最出名的马超,甚至在现在也可以说是马氏小辈第一人,功绩稳压一心为凉王保驾护航的马超一头。
马岱对自己的定位,便是要像叔父年轻时那样,独领一州。
豫州是个特别的地方,事实上即便皇都在司州,豫州也一直占据着天下最富庶的地域,在天下诸州中始终享有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
这里有沛国,有颍川,曾经是天下的文化、政治中心,拱卫着汉帝国的发展,源源不断向洛阳输送着人才。
马氏想要在豫州传播自己的影响,无疑是十分困难的,因为豫州人的骄傲甚至更胜司州一筹。
马岱在这里的生活可想而知,是艰难而不易。
刺杀、下毒,甚至造反……从来都没有听过。
马岱在领凉国豫州牧之后头一次感受到那些忠义之士竟是如此的可恶而又可恨,他不止一次地希望当初领豫州牧的是他的兄长,马超马孟起。
因为作为一名年少时在洛阳长大的马家人,他见识过洛阳当年的繁华与文化,习得也是礼仪之道,性格中更有西凉人的豪杰气概,这种性格铸就了他在某些事情的处理方法上有些偏执……近乎于傻。
对敢于为了袁氏刺杀他的人,但凡被活捉的……他竟然一个都没有处死,甚至专门在汝南郡沈亭建起一座牢狱,专门关押他们。
马岱对这些人心里其实升不起仇恨,更多的是一种……敬佩。
在袁氏覆灭的十余个年头后,这些几近苍老的男人们仍旧仇视着马氏子弟,甚至前赴后继,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这难道不值得敬佩?
可在身边追随的这些老凉人中,他无法找到关于忠义的答案。
老凉州人对忠义的理解大多构建在生活的变化,而并非礼义的坚持……如果马氏在今日覆灭,所有的凉州人大概都会在天下掀起一场疯狂的复仇热潮,但这绝不会因为是马氏在统治他们,而是因为凉王马越为他们带来了美好的生活。如果马氏不在了,这种生活便会消失不见,乃至令他们重新回到缺兵短甲的贫困中去。
所以他们会复仇。
像中原的仁义之士所奉行的忠,是那种‘你是我主家,所以你死了,我会为你复仇,如果我没有成功我的儿子会继续拿起我遗落的刀剑,直至复仇成功。’这是一种近乎于单纯的忠义。
凉州人则更实际一点儿,或许这种复仇的效果是一样的,但作为一名凉州人,马岱很清楚这中间不同的是什么。
因为他没有体会过,中原人的那种忠义。
就像在他还年少的那个时代,他的大伯镇守凉州为护羌校尉,韩遂的叛军如火如荼数次兵临榆谷,那时候马腾就总将一句话挂在嘴边。
他说,‘凉州叛军顺风仗百战百胜,但一旦遇到大的挫折,就破胆了。’
因为只有凉州人才能在凉州这块土地上战胜凉州人,哪怕是并州军或是白马军也不行,高原的气候不是他们能够适应的,至于中原精兵,那是什么?能吃吗?
如果凉州人败在凉州人手下,他们多半会服气,然后放弃为主家报仇甚至会加入敌人……因为胜利在他们的头脑里往往意味着更好地生活。三十年前这块土地还奉行着烧杀抢掠,你不能强求他们信奉什么强者为尊之外的事情。
正因如此,马岱这个伪州牧才会除了联结大氏豪强之外最多的时间都放在沈亭狱里,他无法像他的叔父一般对这些忠义之士痛下杀手。
人与人是不同的,如果是孟起兄长领了豫州牧,马岱有充分的证据会相信兄长会让豫州叛贼的血染红颍水禹水两条河流……但他,不行。
因为他是马岱啊。
沈亭狱称不上是一座牢狱,如果一定要将这里当作牢狱的话,这里无疑是全天下对待囚犯最好的牢狱。
通常牢狱是一日一顿的伙食,而在这里,马州牧亲自下令一日三餐,就像凉州最精锐的军队伙食一般……这里没有凶狠的狱霸也没有可畏的狱卒,有的只是九百多名左右侍奉的僮仆。
甚至于,这里的犯人们还根据自己的喜好拥有诸如笔墨纸砚、鼓瑟琵琶一类的生活用品。
如果排除掉外面那三座常驻五百覆甲军的大营,这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天堂。
所有人都觉得马岱这样做非常危险,就连马越都在沈亭狱建立之初接连传信希望马岱停下这个危险的想法……哪里会有人建立一座关押九百多名士人游侠的牢狱,没有囚室而像富丽堂皇的官邸一般还未每个人安排小厮?
除了囚禁了他们的自由,不让他们与外界接触之外,囚犯的生活甚至比外面还好上几分。
但在马岱一掼坚持下,马越也没有言辞激烈地说什么……仅仅是命鲍出再领五千覆甲军驻入豫州。
因为马越读出了马岱背后的心酸,一个凉州人,一个马氏子孙,独自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豫州生活,尽管他娶了妻生了子,但那是一种怎样的危险?马越不清楚,但劈柴武士传回的密信告诉了他……豫州牧建起一座沈亭狱用以关押刺杀他之后被逮捕的刺客。
足足有九百余人,这还不算那些已经死在覆甲军强弓劲弩之下的敌人。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马某知道,诸位尽是中原忠义之士,马某本与尔等无怨无仇,但诸君欲将马某除之而后快。”马岱点着头,坐在沈亭狱中搭起的高台上对台下一众囚犯说着,“但马某不会杀害你们,即便知道如果有一天你们离开这里,仍旧会攥着刀剑来杀我,我依然不会杀害你们……这不单单是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更是因为马某不愿让自己的手上沾染到忠义之血。”
台下的囚犯曾经各有身份,即便在这座别开生面的沈亭狱中他们许多人仍旧维持着原本的神火,甚至很多人每日操习武艺,身体还健壮了些。
不过马岱用这样一种另类的方式豢养着他们,或许他们仍旧对马氏充满仇恨,但对于台上这位豫州牧,并没有曾经那么多的杀意。
“你们许多人刺杀马某是因为马氏与袁氏的血海深仇,这的确是深仇大恨。袁本初使人阴杀我的弟弟,不及弱冠的弟弟死在强弩之下,弩矢穿胸而过。后来袁氏因叔父的复仇而灭族……接着你们来刺杀我。这里是袁氏故地,你们许多人都是袁氏一族的门生故吏,所以我不怪你们。”
“但是我曾听人说过,秦灭六国为大势所趋,而秦二世为高祖诛灭亦因其不道!”马岱奉手而言,“诸君曾受过袁氏恩惠,因而为袁氏效死,还以忠义。而马某以德报怨,以忠义奉诸君,在下不求诸位以忠义报在下,只求……莫要以怨报德,否则,马某何辜?”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章波及天下
马岱的以德报怨获得了巨大的效果,他的帐下多了许多豫州本土的才学之士为他效力。
沈亭狱,就是一座千里马骨。
而袁氏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在豫州被消除到了近三十年来最弱的时刻。
但是豫州,可不单单仅仅有个袁氏,还有沛国曹氏、夏后氏呢。掌控朝廷的曹公一封家书传至豫州,一时间沛国便再度变得门庭若市。谁会拒绝当朝丞相的邀请?
甘宁的兵马驱赶至徐州进驻琅琊国西北方,此时凉国在徐州北部部署的兵马已经超过四万,不过现在这种程度的兵马已经无法对徐州百姓再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了……因为早在矛盾爆发之初,徐州百姓走的走逃的逃,就算最后的不打算背井离乡也加入到糜氏的旗下。
徐州糜氏,在此次纷争中是公认的中立势力,对于臧霸与凉国、凉国与江东的纷争一概不会参与;当然,与之相对的是三方势力皆表示只要徐氏不出兵,他们也不会对徐氏造成什么困扰。
如果能少一个实力强劲的敌人,何乐而不为?
糜氏僮客数万,家资过亿,即便在天下也是排得上号的一流大豪强,何况近些年无论哪个势力,都是有些精装重甲流落民间……因此糜氏的势力事实上比整个徐州的兵力还要强,所欠缺的不过是没有猛将率领罢了。
谁会愿意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夏日的徐州显得日光静好,只有那些聒噪的蝉没完没了地鸣叫着,东海的风向着西面的岸吹拂而过,空气的温度一直不算太高,但困居营地的人们的心却显得有些躁动。
“公明叔父,为何父亲下令不得驻军徐州?如今的形势哪怕咱们占领徐州全境都没有谁能够阻拦!”马擎的口气中透着一丝狂傲,“区区一个琅琊国才不到十万户百姓,我们的兵马已经超过四万,而州界那边的泰山郡还有超过十万的青州军整装待发,只要您一声令下,凉国的好儿郎便会占领这个州域……要不,咱们打吧?”
马擎不是喜好杀戮与死亡,他只是想家了。
他不像他的父亲马越,断断续续在中原生活了十余年之久,已经很难再感受到想家的感觉。
他从小都在凉州长大,陪伴他的始终是草原与戈壁,这里闻不见大漠吹来的风……他耐不住在琅琊国的寂寞。
这一支凉国军队已经在这里驻扎了整整一个年头了。
马擎想念极了家里的那些叔父,也想姜维,也想杨香……最主要是他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但他的父亲与众位叔父好像对此没有丝毫着急。
记忆中那些亲近的脸庞成了一张张带着墨迹却没有感情的书信,在许多个午夜梦回他枕着手臂躺在行营的空地上望着天下之东的天空,带着思念入眠。
刘坏前些日子托人给他送来一柄锋利至极的战刀,那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锋锐,曾经被誉为神兵利器的大凉弧刀在对拼中甚至无法扛住一击便在刃口上崩出豁口。刘坏在信里说这是出自凉国新的铸造工艺,运用蒸汽的力量制造出的新型精钢刀。
杨阿总会给他断断续续地送来一些关于劈柴武士四下收集的东西,大多是存在于天下却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当然,在其中也有他最亲爱的阿姐,杨香的最近的消息。
杨香自幼时身体便不好,先天便生着病,后来一方面请名医医治,另一方面则由那些沙场猛将来锻炼杨香,使其强身健体……而在前年,也就是马擎随军出陇关的那一年,陇都举行医匠大典,来自天下的名医都为凉国的小公主杨香医治身体。
前些日子的信件里,阿若叔父的语气轻松了许多,香姐已经无甚大碍了。
长久的行伍生涯会把人逼疯,许多随军的凉国将士都在徐州纳妾、或是娶妻,许多行动早的人如今身边都多了孩子。
徐州琅琊国成了他们第二个家。
而在这里,马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朋友,琅琊国阳都城的诸葛氏长子诸葛诞是有名的才学之士,与周游国内各地的马擎相交过密;琅琊地的寒士承宫,是这边有名的品格高尚的人,也被马擎奉以上卿之礼亲待。
承宫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曾在一片荒地耕种,一年过去麦田熟了,荒地的主人却来认领田地,承宫没有一句辩解就将田地归还主人。
后来暂领琅琊郡太守的徐晃听说了这件事,便要赏赐承宫,其人不慕虚名也不取财物避去,这才引起了马擎的兴趣,当即四处寻他,终日与他谈论天下大势……承宫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也从不瞎说,看待事物都以自己道德上的见解来说,倒也有自己的理解。
至于诸葛诞,则是真正的才学之士,虽然年轻却家学渊源,很受马擎仰仗。
“怎么,这就耐不住了?”太守府里的徐晃笑了笑,拉着马擎在一边坐下,同时命人给他身边的董钝,诸葛诞与承宫看座,这才对马擎说道:“你以为我们驻军在这里是为了将徐州划在凉国治下吗?”
马擎闻言一愣,就连诸葛诞都愣住了,徐州物产丰富,邻近东海有渔盐之利,兼得矿山众多,并有良田千里……难不成凉国却看不上这块土地?
“请叔父示下。”
徐晃笑了,对四个青年人说道:“徐州以东临海,以南则是大江,我凉国军力雄厚,论及江东,如何?”
马擎自豪的看向诸葛诞,笑道:“江东之兵员尽出吴会,其人多操习弓箭而不识战术,唯独扬州丹阳广出精兵,算是士卒悍勇。然我凉国雄踞北面,凉并本就精兵猛将辈出之地,更得青冀户口百万,单单以士卒勇猛,江东便已落了下成。何况我凉国之刀攻无不克,凉国之甲坚硬无敌,江东无法与我等抗衡。”
诸葛诞看马擎一个劲儿地自吹自擂,轻笑一声,但作为一名徐州人他已经想到徐晃将要说些什么,不能让凉国太过轻视了徐州这块土地,旋即拱手说道:“然江东之民皆善水性,若论及江东战船,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若以水军轮之,则凉国兵将多出北方不习水战,此亦为江东虎踞二十年之缘由,因而将军可广募徐州之兵,赶制战船之江东死战,只需与其水军僵持,伺机将凉国强兵运至吴会,则江东可一战而定!”
“公休说得不错,但凉王对此事有着其他的看法。”徐晃笑着说道:“今江东三面皆以被围困,北有徐州,西北荆州,西面益州,则将其三面环围,其无法得到更多的土地,则必将限制其发展。若我等取徐州而越江海,是以己之短处攻人之长,何况即便攻上吴会,江东霸王故地,民皆言战,一时间气势如虹,若不胜……则丧失良机。”
“因而我不取徐州,江东亦需这块土地,不日便会越江而上,与我部在徐州开战,倒时其取广陵,而我据琅琊,战场无非于下邳等地展开……时日一久,便可将其再攻回江东,到时挫其锐气,再取胜便容易的多。”
四名青年皆露出了然的神色,诸葛诞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府外有快马求见,穿着凉国轻兵制式甲胄的军士快步奔上前来,看了马擎身后的几人一言,这才对徐晃说道:“将军,广陵急报。”
徐晃一下便振奋精神,对报信骑卒摆手说道:“无妨,这便说吧。”
“诺!”骑卒叉手应诺,旋即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拱手递给徐晃说道:“将军,广陵劈柴武士急报,江畔敌军水寨大举征调船只、整顿兵马,似要越江取广陵而战!”
徐晃一目十行地看过书信,猛地将信件拍在几案上带着笑意喝道:“来得好!传令全军,备战!”
骑卒奔驰而出,徐晃起身对马擎说道:“殿下,江东军上钩了,我部大军不日便可与江东兵马会战与徐州,还请速速下去整备吧。”
建安十五年夏,江东由孙坚亲自领军三万,于长江口征调战船,十八座水寨进出,大批兵马直上广陵。被称作小霸王的孙策亦领战船千余,统兵数万于吴会启程,七月登陆广陵东部。而在二将之后,江东仍旧在源源不断地赶制战船,欲将更多的兵马运送至徐州以南,孙氏吞并徐州之心,昭然若揭。
而琅琊国的凉国兵马也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向南推进,屯于青州泰山郡的青凉武卒也在第一时间整理武备,准备随时增援徐州战场。
战火再一次于徐州展开,这是自黄巾起义之后最大规模的南北会战,双方投入兵员在战端未开之际便已将近十八万兵马。
一时间,徐州吏民人心惶惶,起先那些向凉国叫嚣的各地豪强纷纷息声,皆欲外迁以求自保。而在天下的另一边,朝廷也在整顿兵马,荆州口岸刘备看着自己新练的水军沾沾自喜,益州牧刘璋咬紧了牙关,幽州牧刘和大手一挥,十万乌桓入关塞……这将是一场波及天下的大战!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一章无愧于心
幽州是个与凉州带着几分相似的地方,哪怕地缘不同、思想不同,这两个州域相同的是都随时受到威胁。
是故生于忧患,因而民风剽悍。
谁脑门儿上悬着把刀,都会飞快地成长吧?
现幽州牧刘和少雄才而无大略,但接着先父刘虞的老本,对乌桓人与落难鲜卑人提倡怀柔的那一套,倒也将幽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刘和的心思不仅仅如此,朝廷发诏书围剿公孙氏的冀州大战,刘和自认是自己的十万胡骑在塞外拖出了公孙瓒主力,因此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冀州和幽州,一个地广人足,一个兵马强悍。当今天下形势,刘和很清楚最少要拿到两块州域才有争霸天下的本钱……汉室江山,哪里轮得到曹马孙外姓来坐?
结果公孙瓒的头颅却在冀州战场上被马越的凉国兵马抢了先,听说还是布下了堂堂之阵连败黑山军与白马骑,脑袋直接被送到了洛都。
最后留给刘和的,只有一个近乎于威胁的公孙续,偏偏还要好生关照着。
那公孙余孽完全就是马越放在自己身边的威胁,使他幽州牧威严扫地,竟要看护杀复仇人的儿子,这是何样的道理?
但是战争是没有道理的,当时的情况是一个不对,只要让马越师出有名,囤聚在冀州的精锐覆甲骑便会挟着大胜之威杀入幽州……刘和敢吭气吗?
刘和说到底也是个人物,竟当真没有冲动,短暂的认怂之后竟真的将公孙续安置在原先的州牧府中,除了有上百护卫看着,其余待遇与州牧一般无二;就连刘和自己治政都不过在渔阳郡的太守府,幽州百姓见得最多的便是一身麻布衣的刘使君行走在各地体察民情。
而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除了总领幽州兵马的阎柔,没人知道州牧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是怎样的疯狂!
招兵买马,整顿军械!
为此阎柔已经深入塞北数次,协调那些乌桓部落内迁,甚至专门训练出一支使用汉家的兵甲的鲜卑流浪武士!
而今,幽州已有二十万雄兵,可侵吞天下!
体察民情细致入微的刘和,实际上卧薪尝胆时刻等待着天下有变……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冀州!
而现在,天下有变的机会来了,随着江东主导的南北争霸一开,虎踞边塞而在中原名声不显的刘和也迎来了江东的使节。
乔装打扮穿过凉国重重边防重镇的鲁肃与刘和密谈十余日,定下了不日反攻凉国的计划。
刘和要的是冀州,而令人意外的是江东人此次竟不要黄河以北一丝一毫的土地,刘和也是乐见其成……更重要的是,鲁肃透露出此次非但江东、幽州,就连益州人与朝廷,甚至还有荆州都已达成协议,要在同时瓜分凉州。
这也是给他信心的地方,刘和曾见到过凉国的精锐,那是一支强大到让手握十万兵马的他升不起一丝反抗心思的军队。
但如果整个天下都来反抗凉国,胜败……似乎已不需要太多考虑。
冀州,就要重新回来刘氏子孙的手中了!
这一日幽州风气,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刘和秘传各郡将军入渔阳,于渔阳搭起点将台。
凉风猎猎,却吹不散刘和澎湃的心潮。
“冀州本应是幽州名下,诸将聚集于吾帐下也是为了给先父复仇,先父在时对诸部的仁德,我等无以为报!”刘和着一身将袍,英姿飒爽,立在帅台上朗声喝道:“而今凉国无道,以其勇武诈力轻取数州,并联天下……然其疆土虽广,兵甲虽盛,却难敌诸侯联手。因此我决意于凉国争夺冀州,势必斩其伪牧,重铸我汉家江山……来人,带公孙余孽!”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震得幽州诸将热血沸腾,击败凉国……那是一种怎样的荣耀?
失魂落魄的公孙续被押了上来,持着阔背环刀的阎柔一言不发看着刀斧手将其按倒在地,随着刘和一声令下,锋锐的环刀当头斩下,一颗好大头颅迎空而起,鲜红的血液浸透战旗。
“幽州军听令,即日起出征冀州,毫不留情,杀尽凉国军!”
凶悍的幽州军鱼贯而出,背后插着令旗的幽州传令骑马蹄踏遍每一个乡间小道,征募每一名敢战之士,纷纷向着帅旗所在方向集结。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击溃凉军,争夺冀州!
……
刘璋目光阴郁地在心腹择选出的死士中环视着,手指拈着下颌的胡须,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些模样各异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农人打扮,有人像商贾一样,还有的则是士子衣冠……总之,每一个看着像是能以一当百的猛士。
但是州从事黄权却对此极为推崇,拱手说道:“使君莫要小看了他们,须知杀人需无形,若战阵对搏,他们未必是对手,但若论到杀人……难道使君觉得您都看不出他们是刺客,那匹夫便能看出了吗?”
“这样……真的能行吗?”
刘璋有些拿不定主意,说实话他真的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对他而言即便马越想要益州,那便真的给他也没什么关系,左右自己在凉王心里只怕也没什么重要地位,还不至于因为顾忌而阴杀了。
不过这种种传言,也让他心里不甘死站在马越这条快翻的船上。
那么多人都要反凉王,听说甚至有追随他起家的老砥柱都要反了,难道自己这一介外牧,要跟到死吗?
这不合适啊!
不过刘璋也没打定主意要帮助江东,尽管他收了江东的财货,却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去给江东人当出头做鸟打了去。
不如……就坐山观虎斗吧,无论谁输谁赢,都与益州无甚关系?
不过他不插手凉国与江东的矛盾归不插手,他还是有些自己的利益在的,因此他要派遣刺客,去杀一个人。
汉中太守,张鲁!
常言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刘璋与张鲁的仇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和了,前番张鲁归顺凉国,仍领汉中太守,刘璋也无法说上什么,但如今天下有变……这一次他要先发制人。
若是江东得势,杀个张鲁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
若是凉王常胜,至多他在后面跟着起兵当一次马前卒,想来以凉王的心胸,也是能揭过的。
张鲁活着,终归是个大隐患啊!
其实刘璋心里,还是有些偏向马越的,毕竟江东人此前与益州的战争险些毁了他的宗庙,凉国帮他打退了孙坚不说,还以董卓为帅,亲领兵马常驻白帝,眨眼便使得益州这块天府之国成了凉国腹地……就差化剑为犁了!
而且凉王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不插手益州内政,甚至就连需要粮草时都用均价来置换,他刘璋要是不感激,还是人吗?
先父刘焉时也不过是益州牧,到了如今自己这会儿,也不过是守住这个名位罢了。
若在将来的战争中,自己能起到些许作用,帮凉王取了这天下?就算是进位成都王,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吧?
他老子对汉室就谈不上多少忠心,到了他这会儿,给他带来一切都并不是刘氏的姓与血脉,而是实实在在的益州牧啊!
若江东人得了天下,依照前番不商谈直接强取的德行……进位封王?能给他留一太守安享晚年的可能都不大。
无论怎么看,都是帮凉王来得更合适啊!
但说到底,刘璋知道自己手里的力量是几斤几两,就算凉国董卓一部,若想吞并益州都易如反掌,更别说去衡量江东人的力量了。
“这样,既然死士是你黄公衡安排的,这件事情就交予你来做,无比让我看到张鲁的人头才能安心。”刘璋摆手,将张松、法正招到身侧,对他们说道:“我欲密信告知凉王防备江东,你二人觉得如何是好?”
“密信告知凉王?”张松是绝对不同意的,连忙摆手说道:“使君您可要想清楚,这事情一旦做了便无法回头,若教江东人知晓,胜败两难之际……使君性命不保啊!”
就连法正都认为刘璋此时最该做的就是不多嘴,慢慢看着双方角力,等形势明朗再做打算。
刘璋还在犹豫,忽见堂下立出须发斑白之老将,严颜拱手说道:“使君,严某不知胜败之论,更不屑于墙草之计……而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无愧于心,前番江东大举进犯,若无凉王,只怕我州早已生灵涂炭,此时凉王几欲落难,使君焉能不救?”
无愧于心!
刘璋不再犹豫了,咬牙露出几分狠色,对法正说道:“孝直为我篆书,不盖官印,署名小兄季玉,以私友口吻告知凉王殿下小心身边亲信砥柱及江东人,至于天下诸侯眼下还不知如何,便不提了…”
深吸了两口气,刘璋紧紧攥住法正的手说道:“千万切记,此信不经驿置、不走驰道,由府上亲信着轻装送往凉王府,务必送达凉王手中。”
说完这些,刘璋只觉浑身汗毛乍起,头皮发麻,仰头摊在榻上望着成都牧府玄色的天花长叹口气。
凉王殿下,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您的了……刘季玉无愧于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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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二章稍后修改
不好意思啊,今天的章节又晚一些,要拖到明天了。
……
幽州是个与凉州带着几分相似的地方,哪怕地缘不同、思想不同,这两个州域相同的是都随时受到威胁。
是故生于忧患,因而民风剽悍。
谁脑门儿上悬着把刀,都会飞快地成长吧?
现幽州牧刘和少雄才而无大略,但接着先父刘虞的老本,对乌桓人与落难鲜卑人提倡怀柔的那一套,倒也将幽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刘和的心思不仅仅如此,朝廷发诏书围剿公孙氏的冀州大战,刘和自认是自己的十万胡骑在塞外拖出了公孙瓒主力,因此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冀州和幽州,一个地广人足,一个兵马强悍。当今天下形势,刘和很清楚最少要拿到两块州域才有争霸天下的本钱……汉室江山,哪里轮得到曹马孙外姓来坐?
结果公孙瓒的头颅却在冀州战场上被马越的凉国兵马抢了先,听说还是布下了堂堂之阵连败黑山军与白马骑,脑袋直接被送到了洛都。
最后留给刘和的,只有一个近乎于威胁的公孙续,偏偏还要好生关照着。
那公孙余孽完全就是马越放在自己身边的威胁,使他幽州牧威严扫地,竟要看护杀复仇人的儿子,这是何样的道理?
但是战争是没有道理的,当时的情况是一个不对,只要让马越师出有名,囤聚在冀州的精锐覆甲骑便会挟着大胜之威杀入幽州……刘和敢吭气吗?
刘和说到底也是个人物,竟当真没有冲动,短暂的认怂之后竟真的将公孙续安置在原先的州牧府中,除了有上百护卫看着,其余待遇与州牧一般无二;就连刘和自己治政都不过在渔阳郡的太守府,幽州百姓见得最多的便是一身麻布衣的刘使君行走在各地体察民情。
而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除了总领幽州兵马的阎柔,没人知道州牧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是怎样的疯狂!
招兵买马,整顿军械!
为此阎柔已经深入塞北数次,协调那些乌桓部落内迁,甚至专门训练出一支使用汉家的兵甲的鲜卑流浪武士!
而今,幽州已有二十万雄兵,可侵吞天下!
体察民情细致入微的刘和,实际上卧薪尝胆时刻等待着天下有变……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冀州!
而现在,天下有变的机会来了,随着江东主导的南北争霸一开,虎踞边塞而在中原名声不显的刘和也迎来了江东的使节。
乔装打扮穿过凉国重重边防重镇的鲁肃与刘和密谈十余日,定下了不日反攻凉国的计划。
刘和要的是冀州,而令人意外的是江东人此次竟不要黄河以北一丝一毫的土地,刘和也是乐见其成……更重要的是,鲁肃透露出此次非但江东、幽州,就连益州人与朝廷,甚至还有荆州都已达成协议,要在同时瓜分凉州。
这也是给他信心的地方,刘和曾见到过凉国的精锐,那是一支强大到让手握十万兵马的他升不起一丝反抗心思的军队。
但如果整个天下都来反抗凉国,胜败……似乎已不需要太多考虑。
冀州,就要重新回来刘氏子孙的手中了!
这一日幽州风气,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刘和秘传各郡将军入渔阳,于渔阳搭起点将台。
凉风猎猎,却吹不散刘和澎湃的心潮。
“冀州本应是幽州名下,诸将聚集于吾帐下也是为了给先父复仇,先父在时对诸部的仁德,我等无以为报!”刘和着一身将袍,英姿飒爽,立在帅台上朗声喝道:“而今凉国无道,以其勇武诈力轻取数州,并联天下……然其疆土虽广,兵甲虽盛,却难敌诸侯联手。因此我决意于凉国争夺冀州,势必斩其伪牧,重铸我汉家江山……来人,带公孙余孽!”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震得幽州诸将热血沸腾,击败凉国……那是一种怎样的荣耀?
失魂落魄的公孙续被押了上来,持着阔背环刀的阎柔一言不发看着刀斧手将其按倒在地,随着刘和一声令下,锋锐的环刀当头斩下,一颗好大头颅迎空而起,鲜红的血液浸透战旗。
“幽州军听令,即日起出征冀州,毫不留情,杀尽凉**!”
凶悍的幽州军鱼贯而出,背后插着令旗的幽州传令骑马蹄踏遍每一个乡间小道,征募每一名敢战之士,纷纷向着帅旗所在方向集结。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击溃凉军,争夺冀州!
……
刘璋目光阴郁地在心腹择选出的死士中环视着,手指拈着下颌的胡须,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些模样各异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农人打扮,有人像商贾一样,还有的则是士子衣冠……总之,每一个看着像是能以一当百的猛士。
但是州从事黄权却对此极为推崇,拱手说道:“使君莫要小看了他们,须知杀人需无形,若战阵对搏,他们未必是对手,但若论到杀人……难道使君觉得您都看不出他们是刺客,那匹夫便能看出了吗?”
“这样……真的能行吗?”
刘璋有些拿不定主意,说实话他真的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对他而言即便马越想要益州,那便真的给他也没什么关系,左右自己在凉王心里只怕也没什么重要地位,还不至于因为顾忌而阴杀了。
不过这种种传言,也让他心里不甘死站在马越这条快翻的船上。
那么多人都要反凉王,听说甚至有追随他起家的老砥柱都要反了,难道自己这一介外牧,要跟到死吗?
这不合适啊!
不过刘璋也没打定主意要帮助江东,尽管他收了江东的财货,却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去给江东人当出头做鸟打了去。
不如……就坐山观虎斗吧,无论谁输谁赢,都与益州无甚关系?
不过他不插手凉国与江东的矛盾归不插手,他还是有些自己的利益在的,因此他要派遣刺客,去杀一个人。
汉中太守,张鲁!
常言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刘璋与张鲁的仇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和了,前番张鲁归顺凉国,仍领汉中太守,刘璋也无法说上什么,但如今天下有变……这一次他要先发制人。
若是江东得势,杀个张鲁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
若是凉王常胜,至多他在后面跟着起兵当一次马前卒,想来以凉王的心胸,也是能揭过的。
张鲁活着,终归是个大隐患啊!
其实刘璋心里,还是有些偏向马越的,毕竟江东人此前与益州的战争险些毁了他的宗庙,凉国帮他打退了孙坚不说,还以董卓为帅,亲领兵马常驻白帝,眨眼便使得益州这块天府之国成了凉国腹地……就差化剑为犁了!
而且凉王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不插手益州内政,甚至就连需要粮草时都用均价来置换,他刘璋要是不感激,还是人吗?
先父刘焉时也不过是益州牧,到了如今自己这会儿,也不过是守住这个名位罢了。
若在将来的战争中,自己能起到些许作用,帮凉王取了这天下?就算是进位成都王,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吧?
他老子对汉室就谈不上多少忠心,到了他这会儿,给他带来一切都并不是刘氏的姓与血脉,而是实实在在的益州牧啊!
若江东人得了天下,依照前番不商谈直接强取的德行……进位封王?能给他留一太守安享晚年的可能都不大。
无论怎么看,都是帮凉王来得更合适啊!
但说到底,刘璋知道自己手里的力量是几斤几两,就算凉国董卓一部,若想吞并益州都易如反掌,更别说去衡量江东人的力量了。
“这样,既然死士是你黄公衡安排的,这件事情就交予你来做,无比让我看到张鲁的人头才能安心。”刘璋摆手,将张松、法正招到身侧,对他们说道:“我欲密信告知凉王防备江东,你二人觉得如何是好?”
“密信告知凉王?”张松是绝对不同意的,连忙摆手说道:“使君您可要想清楚,这事情一旦做了便无法回头,若教江东人知晓,胜败两难之际……使君性命不保啊!”
就连法正都认为刘璋此时最该做的就是不多嘴,慢慢看着双方角力,等形势明朗再做打算。
刘璋还在犹豫,忽见堂下立出须发斑白之老将,严颜拱手说道:“使君,严某不知胜败之论,更不屑于墙草之计……而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无愧于心,前番江东大举进犯,若无凉王,只怕我州早已生灵涂炭,此时凉王几欲落难,使君焉能不救?”
无愧于心!
刘璋不再犹豫了,咬牙露出几分狠色,对法正说道:“孝直为我篆书,不盖官印,署名小兄季玉,以私友口吻告知凉王殿下小心身边亲信砥柱及江东人,至于天下诸侯眼下还不知如何,便不提了…”
深吸了两口气,刘璋紧紧攥住法正的手说道:“千万切记,此信不经驿置、不走驰道,由府上亲信着轻装送往凉王府,务必送达凉王手中。”
说完这些,刘璋只觉浑身汗毛乍起,头皮发麻,仰头摊在榻上望着成都牧府玄色的天花长叹口气。
凉王殿下,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您的了……刘季玉无愧于心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二章拉开序幕
不好意思啊,今天的章节又晚一些,要拖到明天了。
……
幽州是个与凉州带着几分相似的地方,哪怕地缘不同、思想不同,这两个州域相同的是都随时受到威胁。
是故生于忧患,因而民风剽悍。
谁脑门儿上悬着把刀,都会飞快地成长吧?
现幽州牧刘和少雄才而无大略,但接着先父刘虞的老本,对乌桓人与落难鲜卑人提倡怀柔的那一套,倒也将幽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刘和的心思不仅仅如此,朝廷发诏书围剿公孙氏的冀州大战,刘和自认是自己的十万胡骑在塞外拖出了公孙瓒主力,因此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冀州和幽州,一个地广人足,一个兵马强悍。当今天下形势,刘和很清楚最少要拿到两块州域才有争霸天下的本钱……汉室江山,哪里轮得到曹马孙外姓来坐?
结果公孙瓒的头颅却在冀州战场上被马越的凉国兵马抢了先,听说还是布下了堂堂之阵连败黑山军与白马骑,脑袋直接被送到了洛都。
最后留给刘和的,只有一个近乎于威胁的公孙续,偏偏还要好生关照着。
那公孙余孽完全就是马越放在自己身边的威胁,使他幽州牧威严扫地,竟要看护杀复仇人的儿子,这是何样的道理?
但是战争是没有道理的,当时的情况是一个不对,只要让马越师出有名,囤聚在冀州的精锐覆甲骑便会挟着大胜之威杀入幽州……刘和敢吭气吗?
刘和说到底也是个人物,竟当真没有冲动,短暂的认怂之后竟真的将公孙续安置在原先的州牧府中,除了有上百护卫看着,其余待遇与州牧一般无二;就连刘和自己治政都不过在渔阳郡的太守府,幽州百姓见得最多的便是一身麻布衣的刘使君行走在各地体察民情。
而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除了总领幽州兵马的阎柔,没人知道州牧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是怎样的疯狂!
招兵买马,整顿军械!
为此阎柔已经深入塞北数次,协调那些乌桓部落内迁,甚至专门训练出一支使用汉家的兵甲的鲜卑流浪武士!
而今,幽州已有二十万雄兵,可侵吞天下!
体察民情细致入微的刘和,实际上卧薪尝胆时刻等待着天下有变……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冀州!
而现在,天下有变的机会来了,随着江东主导的南北争霸一开,虎踞边塞而在中原名声不显的刘和也迎来了江东的使节。
乔装打扮穿过凉国重重边防重镇的鲁肃与刘和密谈十余日,定下了不日反攻凉国的计划。
刘和要的是冀州,而令人意外的是江东人此次竟不要黄河以北一丝一毫的土地,刘和也是乐见其成……更重要的是,鲁肃透露出此次非但江东、幽州,就连益州人与朝廷,甚至还有荆州都已达成协议,要在同时瓜分凉州。
这也是给他信心的地方,刘和曾见到过凉国的精锐,那是一支强大到让手握十万兵马的他升不起一丝反抗心思的军队。
但如果整个天下都来反抗凉国,胜败……似乎已不需要太多考虑。
冀州,就要重新回来刘氏子孙的手中了!
这一日幽州风气,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刘和秘传各郡将军入渔阳,于渔阳搭起点将台。
凉风猎猎,却吹不散刘和澎湃的心潮。
“冀州本应是幽州名下,诸将聚集于吾帐下也是为了给先父复仇,先父在时对诸部的仁德,我等无以为报!”刘和着一身将袍,英姿飒爽,立在帅台上朗声喝道:“而今凉国无道,以其勇武诈力轻取数州,并联天下……然其疆土虽广,兵甲虽盛,却难敌诸侯联手。因此我决意于凉国争夺冀州,势必斩其伪牧,重铸我汉家江山……来人,带公孙余孽!”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震得幽州诸将热血沸腾,击败凉国……那是一种怎样的荣耀?
失魂落魄的公孙续被押了上来,持着阔背环刀的阎柔一言不发看着刀斧手将其按倒在地,随着刘和一声令下,锋锐的环刀当头斩下,一颗好大头颅迎空而起,鲜红的血液浸透战旗。
“幽州军听令,即日起出征冀州,毫不留情,杀尽凉国军!”
凶悍的幽州军鱼贯而出,背后插着令旗的幽州传令骑马蹄踏遍每一个乡间小道,征募每一名敢战之士,纷纷向着帅旗所在方向集结。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击溃凉军,争夺冀州!
……
刘璋目光阴郁地在心腹择选出的死士中环视着,手指拈着下颌的胡须,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些模样各异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农人打扮,有人像商贾一样,还有的则是士子衣冠……总之,每一个看着像是能以一当百的猛士。
但是州从事黄权却对此极为推崇,拱手说道:“使君莫要小看了他们,须知杀人需无形,若战阵对搏,他们未必是对手,但若论到杀人……难道使君觉得您都看不出他们是刺客,那匹夫便能看出了吗?”
“这样……真的能行吗?”
刘璋有些拿不定主意,说实话他真的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对他而言即便马越想要益州,那便真的给他也没什么关系,左右自己在凉王心里只怕也没什么重要地位,还不至于因为顾忌而阴杀了。
不过这种种传言,也让他心里不甘死站在马越这条快翻的船上。
那么多人都要反凉王,听说甚至有追随他起家的老砥柱都要反了,难道自己这一介外牧,要跟到死吗?
这不合适啊!
不过刘璋也没打定主意要帮助江东,尽管他收了江东的财货,却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去给江东人当出头做鸟打了去。
不如……就坐山观虎斗吧,无论谁输谁赢,都与益州无甚关系?
不过他不插手凉国与江东的矛盾归不插手,他还是有些自己的利益在的,因此他要派遣刺客,去杀一个人。
汉中太守,张鲁!
常言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刘璋与张鲁的仇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和了,前番张鲁归顺凉国,仍领汉中太守,刘璋也无法说上什么,但如今天下有变……这一次他要先发制人。
若是江东得势,杀个张鲁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
若是凉王常胜,至多他在后面跟着起兵当一次马前卒,想来以凉王的心胸,也是能揭过的。
张鲁活着,终归是个大隐患啊!
其实刘璋心里,还是有些偏向马越的,毕竟江东人此前与益州的战争险些毁了他的宗庙,凉国帮他打退了孙坚不说,还以董卓为帅,亲领兵马常驻白帝,眨眼便使得益州这块天府之国成了凉国腹地……就差化剑为犁了!
而且凉王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不插手益州内政,甚至就连需要粮草时都用均价来置换,他刘璋要是不感激,还是人吗?
先父刘焉时也不过是益州牧,到了如今自己这会儿,也不过是守住这个名位罢了。
若在将来的战争中,自己能起到些许作用,帮凉王取了这天下?就算是进位成都王,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吧?
他老子对汉室就谈不上多少忠心,到了他这会儿,给他带来一切都并不是刘氏的姓与血脉,而是实实在在的益州牧啊!
若江东人得了天下,依照前番不商谈直接强取的德行……进位封王?能给他留一太守安享晚年的可能都不大。
无论怎么看,都是帮凉王来得更合适啊!
但说到底,刘璋知道自己手里的力量是几斤几两,就算凉国董卓一部,若想吞并益州都易如反掌,更别说去衡量江东人的力量了。
“这样,既然死士是你黄公衡安排的,这件事情就交予你来做,无比让我看到张鲁的人头才能安心。”刘璋摆手,将张松、法正招到身侧,对他们说道:“我欲密信告知凉王防备江东,你二人觉得如何是好?”
“密信告知凉王?”张松是绝对不同意的,连忙摆手说道:“使君您可要想清楚,这事情一旦做了便无法回头,若教江东人知晓,胜败两难之际……使君性命不保啊!”
就连法正都认为刘璋此时最该做的就是不多嘴,慢慢看着双方角力,等形势明朗再做打算。
刘璋还在犹豫,忽见堂下立出须发斑白之老将,严颜拱手说道:“使君,严某不知胜败之论,更不屑于墙草之计……而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无愧于心,前番江东大举进犯,若无凉王,只怕我州早已生灵涂炭,此时凉王几欲落难,使君焉能不救?”
无愧于心!
刘璋不再犹豫了,咬牙露出几分狠色,对法正说道:“孝直为我篆书,不盖官印,署名小兄季玉,以私友口吻告知凉王殿下小心身边亲信砥柱及江东人,至于天下诸侯眼下还不知如何,便不提了…”
深吸了两口气,刘璋紧紧攥住法正的手说道:“千万切记,此信不经驿置、不走驰道,由府上亲信着轻装送往凉王府,务必送达凉王手中。”
说完这些,刘璋只觉浑身汗毛乍起,头皮发麻,仰头摊在榻上望着成都牧府玄色的天花长叹口气。
凉王殿下,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您的了……刘季玉无愧于心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三章具装铁骑
刘和的二十万幽州强兵驻扎在冀州长城,再不向南寸进,致使关平督帅的兵马也只能于常山郡驻防。
他们要野战,只有野战才能依靠最小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战果。
盲目进攻长城,只会给军士带来死亡的灾祸。
然而刘和出幽州凶悍无比,占领了长城之后却显得后劲不足,不再向南威胁这让坐镇邺城的关羽察觉到一丝糟糕的信息。
刘和在等,他在等什么?
正当关羽疑惑时,江东兵马进逼徐州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时候就算关羽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刘和等的是天下有变,他们早在战争开始之前便定下了计划,要联合攻打凉国。
徐州是一块无主之地,无论凉国还是江东,一旦战争在这块土地展开,后续兵马都需要有持续不断的力量才能压制对方。
而徐晃的后方,就是青州与冀州。
刘和的二十万兵马,为的便是拖住关羽的冀州军让他不敢轻动,以使江东军在徐州战场上取得足够的战果。
敌人要从各方面削弱凉国,关羽很清楚。
但事实上无论刘和是否参与这场战役,关羽都没有将冀州军士调向徐州战场的打算。
在关羽的心目中,凉国最大的敌人并非是徐州的孙坚,或许江东能够对凉国造成足够的打击,但令关羽感到忧心的一直都是朝廷。
也只有暧昧不清的朝廷。
尽管凉国上层大多数人对朝廷掉以轻心,认为朝廷的力量已经被削弱至数百年汉室江山最弱的时刻,但关羽一直觉得朝廷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扯凉国的后腿!
别人不知朝廷的实力,坐镇冀州的关云长对此可是清清楚楚。
屯驻洛阳近五万兵马便不说了,朝廷的重要意义是库府藏着充足的军备,那是能够将三十万民夫武装起来的充足军备,丝毫不亚于凉国。更何况还有兖州,丞相曹操的兖州还有超过五万的兵力。而这五万强兵因为地缘随时能够向凉国控制的豫州、冀州、青州、徐州四地发难。
偏偏陇都还不打算与曹操撕破脸面。
因为一旦与朝廷撕破脸,凉国十余年来积攒的民心将会受到重创。
所以,哪怕北方敌军大兵压境,关羽都没有下令手中最精锐的凉王覆甲军向北进发反而命万宁领兵八万屯驻在冀州南部的魏郡,表面上兵指徐州战场为了随时增援徐晃。
实际上,关羽对万宁的命令只有一条,那便是盯紧朝廷的动向,一旦出现变故立即兵下河内郡,进逼河南尹,切断司隶与兖州的一切联系。
对幽州刘和那个小辈儿,关羽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二十万大军进入冀州,他老巢幽州还能剩下多少人马?二十万兵马虽重,但他断定刘和不敢全军压入冀州,至少徐州战场没有分出胜负时不敢若他投鼠忌器,关平可不会有丝毫手软。
刘和手下除了那个阎柔之外皆是籍籍无名之将,曾经被公孙瓒打得整个幽冀乱窜,最后甚至逃到鲜卑人的地盘去避难,对他们的实力关羽是非常怀疑的。
就冲他们在刘虞麾下打出十万败于公孙瓒千余人马的战绩关羽很期待这一仗能让关平得到足够的战功,到时一门两侯爷,岂不快哉?
关羽像一名深山老林中的猎人般引弓搭箭瞄准洛阳,殊不知洛都朝廷早在先前便已经对凉国下手了第一手,就从潼关开始!
所谓的洛阳兵乱仅仅是曹操麾下的几名将军唱的独角戏罢了。
一年前曹操便命张辽在司州及兖州各地征募兵员,为不引起凉国的怀疑,这些兵员没有正规军的编制,而是皆由朝廷的军侯屯长率领,在洛都近畿淮泗之间以群盗的形式保存实力。
如今天下有变,张辽振臂一呼便成为麾下三万兵马的将军,自号召虎,冲击洛阳。
这当然不是冲击洛阳,而是为了领取他们的辎重与军械。
洛阳坚城之外的南北二军前番时候刚刚以调换损坏军械的名义撤换了可供五万大军取用的兵甲,夏侯惇夏侯渊兄弟对此事自是知晓,当两军接战不过片刻便以守护京畿大事为由撤入城池,兵甲辎重,甚至粮草都成了无主之物,任由叛军抢夺。
这一切,就在皇帝面前悄然发生,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叛军势大,就连南北二军骁勇善战的将军都无法抵抗。
接着,参加朝议的丞相曹操大为震怒,当下命夏侯惇、夏侯渊督帅南北二军,于禁统兵万余追击叛军。另一方面他又命典韦、许褚、于禁等人前往兖州募兵,以洛阳单凭南北二军难以守护周全为由,大兴招兵买马之事。
张辽督帅着兵马分作数路,命一亲信率五千兵马压至潼关近畿,甚至都不用他去挑战,潼关的大门直接洞开,身负玄红甲胄的兵马便已鱼贯而出。
潼关城下列阵的兵马之中旌旗猎猎,当头一个华字飘扬。
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张辽在潼关以南的山坡上眯起了眼睛,心头一喜。
“华可是华雄?”紧紧攥着掌中长刀,张辽在山坡上冷静地传令道:“潼关守将华将军是个没脑子的武夫,看他阵型不过八千上下人马,稍后若前军不敌便再压三千人上去,刚刚好取得优势即可张某要的是潼关守军尽出,尔等可明白?”
张辽根本没打算亲自下场与华雄一较高下,华雄的勇名曾经并州军中谁人不知?当初董卓与丁原抢夺并州时不少人都吃过华雄的苦头若在平时,他还有真有心与华雄下场战上一场。
但是现在?
张文远身上可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啊!
攻取潼关,趁此机会改变朝廷被凉国封锁的现状!
司州这大片土地,谁夺取了潼关,便意味着谁有着统治三辅的能力,如果能将凉国兵马逼回陇关朝廷就是此次南北大战最大的赢家!
张辽的五千前军见到潼关奔出的兵马,猛地阵型乱了起来,有人向后撤有人向前走,远远望去好似一盘散沙。
张辽想的错了,潼关城下领军之人并非华雄,而是他的独子华野,虽说继承了他老爹肌肉长进脑子里的身板儿,但他到底也是凉国上层贵胄将军之子,尤其作为董卓的亲信,在凉国更受亲待。
华野将军可是陇都书院建成第一批学员,与关平、万宁、王双为同舍生,战阵上的东西,丝毫不比任何同龄人差。
仅仅一眼,华野便看出敌人这批乱军是装模作样的诱敌之策。
当下,华野一手持着凉国新铸的长刀,另一只手撒开缰绳背身对着潼关摇摆数下。
城上观战的华雄皱起眉头,儿子这个手势分明是说敌军有伏兵,要他在稍后再派兵马出关!
不过他的儿子太自信了,骄傲的像是战场上的主宰,打手势都不顾城上有没有回应,当下便双腿一夹马腹,五千凉国军顿时散开阵型,状若疯虎地向着前方装备着汉军制式甲胄的‘叛军’冲了上去。
华野才不管什么叛军还是汉军,在他的观念中整个天下都是凉王的,所谓的皇帝不过是个仰仗凉王鼻息生存的小角色,胆敢驱兵入潼关之下,就是找死!
在凉国,华野这样思想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人的确心怀汉室的同时为凉王效力,但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不过是墙头草罢了。
真要到了凉王与皇帝一分生死的时候他们偏向的必然是衣食父母。
要想被人信服,需要拿出等同的实力啊!
朝廷自己的信使连三辅都到不了,这还能叫朝廷吗?
两军相距二百步,华野一马当先率领凉国铁骑发起冲锋,撕开敌军的步卒阵线。
放在十年前,这样的战法就是找死,但是如今不同了,全副具装的骑兵好像战场上奔跑的要塞一般成了步卒的噩梦,何况在这种数目相等的战争中,步卒硬抗骑兵就是个笑话!
从前的骑兵大多在步卒后面,在步卒接战时绕到敌军侧翼发动冲锋,或是在远处以骑射本事侵扰敌军阵型,直至敌军溃逃,再依靠极高的机动性斩杀敌军。
但是现在,在凉国全面的具装骑兵策略之下,任何敢于阻挡凉州大马的敌人都只有被具装骑践踏的一条宿命!
凉国的马铠,对这个时代的长矛有太多的克制性了。
马当胸以两片锻钢相连接,凸出将近七寸,形成一个棱角,长矛戳在上面只能偏移向两侧,根本无法伤及骏马的身体,何况在这个棱形的当胸内里还有一块精锻钢板保护者骏马的胸膛凉国的具装骑兵只能被铠甲压得不断奔跑之下自己累死。
几乎没有可能死在敌人的枪矛之下。
经过再一次的鼓风机改良,尽管还没有完全弄出蒸汽机,但凉国的锻铁技术再一次提升,锻炉的温度更高,锻造出的铠甲也更加坚固,兵刃也更加锋利。
当见两军距离二百步,那些奔跑速度相对缓慢的骑兵发动冲锋,张辽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
同等兵力之下,自己新募不过投入半年正规军训练的兵马如何能打得过这样一支由怪物组成的军队?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四章难解难分
杀人,如刈麦。
那些被张辽在这一年前征募的司州壮丁即便拥有了洛都库府中的南北二军的制式兵甲,在面对凉国强兵时,仍旧不堪一击。
成片的部下倒下,凉国大马撞入步卒阵型中便是一片人仰,杀入骑兵阵线便是一片马翻。
在洛阳的骑兵,最优秀的马甲也不过是相当于凉国十年前的覆甲轻骑。原因无他,洛阳没有优秀的马种。
曾经强盛的大汉有无数的军马场,但这些马场多数都在凉州,少数在幽州……司州的土地最为肥沃,用来养马那是脑子坏掉了,上好的肥沃土地就应该去种粮食啊!
这也就造成了当皇帝与马越决裂,朝廷再无优秀的骏马可供乘骑,那些低矮的劣马根本无法承载重量惊人的骑兵重甲,何况还有数量更重的马铠呢。
反观凉国马越,从开始凉州时代便掌握了以山丹军马场在内的三座大型马场,而后也不断地开辟新马场为自己服务,在马玩开疆辟土夺取西域之后更是在凉州养起了大宛马,那可是汉武时代被称为天马的存在……至如今,三河马只在冀州、青州等地的凉国骑兵身下服役,凉并之间的凉王骑都已尽数换上了载重量大,身骨强劲,耐力优秀的大宛马。
就连凉国的普通骑兵都已经骑上大宛与凉州马的混种骏马,各项体能都提升了一大截。
张辽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惊觉,或许丞相趁此机会反攻凉国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但时局已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了……在更远的东边方圆百里内已经部署了超过六万的大汉兵马,这个时候他说收手不干了?
张文远人微言轻,只怕还没有如此大的能力。
若非曹丞相此事想到还有自己这号人物在手,只怕张文远还是那个从并州转投曹操的校尉呢!
这一次出手不但关系到汉室今后的荣誉,曹丞相在天下的威名,也他妈切切实实地关系到张辽今后能否在朝廷站稳脚跟,坐实了这个将军名号啊!
这是他张文远的立命之战!
胜,便加官进爵!
败,便无法翻身!
所以他必须要赢!
眼睁睁看着敌军帅旗在数千之众的兵马掩护下杀入战场,具装铁骑撕开步卒的缺口,直冲本阵。
随后步卒以屯结成尖锐的锋矢,一道道深深地扎入骑兵撕开的缺口中,飞快地收割着性命。
硬木大弩投射出成片成片的弩矢,巨大的劲力使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几近直线的轨迹,准确地命中两翼的敌军。
这支从潼关中杀出来的军队简直不是人,他们在张辽眼中像极了一个个择人而食的野兽,疯狂地杀戮着他亲手募得的军士。
精锐!
这一定是凉国屯驻在潼关的精锐,否则怎会拥有这般可比拟虎豹,不,甚至还超过虎豹骑的实力?
张辽的脸上阴晴不定,攥着长刀的手猝然握紧,片刻之后又稍有松懈,不过转身又再度握紧。
揪心!
这是张辽从军三十载头一次遇到这样难做决定的时刻。
他应该全军压上吞掉凉国这支部署在潼关的精锐吗?
就在张辽决心难下之时,华野已经血染战铠,擎着一杆长刀在‘叛军’中杀个痛快!
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吗?你知道暗地里还有更多的敌人,但他们很害怕你,不敢冒头,而你就这样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将敌军阵型杀个对穿,甚至能够腾出手来擦拭飞溅上覆面甲的血液。
一边倒的屠杀中,华野擎刀定住坐骑,歪头看向南面。
先前那汉军骑卒曾来传话,河南地出了数万叛军,攻破洛阳南北二军抢夺辎重军械,随后被大军一路追赶至此……潼关的北面是黄河,那里除了岸边人高的蓬草之外什么都没有,附近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便只有十余里外南面的绵延群山脚下了。
华野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藏在那边偷偷看着自己这里的战况。
尽管他很清楚,就算有人在那里,人的目力也无法看清楚自己的动作,但他还是忍不住向着南方扬起长刀。
狰狞可怖的面甲下,是他勾起的嘴角。
队正、屯长、军侯,凉国军中八成中下级军官皆由在书院学习过新式战法的军户充任,这使得战阵中将领的使命变得轻松许多,他们只需要提出作战时的大方向建议即可。
真正的实行,而在于那些军侯屯长,就像如今的战场一般,五六十人形成一个整体各自为战,甚至都不需要变阵,因为最小的阵型单位不再精确到个人,而是他们这一个整体。
一个个锋利的阵型就好似切割机上的一个个小的锯齿,撕咬着,旋转着,将每一名搅入其中的敌军撕成碎片!
张辽终于下定决心了,打!
奔跑在林间的士卒飞快地传达命令,有两个五千规模的军阵在群山脚下一左一右地整装待发,张辽却按下了最后杀入战场的命令。
他在等,等战场上那一支兵马士气崩溃,等他们不由自主地向东边撤去,等凉国兵马展开追击,步卒与骑兵分散的那一刻……就是他的人马杀入战场的时候!
对抗这样的兵马,即便使用超过他们三倍的兵力,张辽都不敢保证自己能赢,但如果是他们被分割,被包围,那无疑会令他们的士气降低到最低!
战斗持续的时间甚至不到半柱香,战场已经向东偏移了将近三里路。
一边是穷追猛打,一边是且战且退,眨眼间已经在地上留下了上千具尸体,人心开始涣散了……后军的兵马只能看着前面原本黑压压的人群渐渐变的稀疏,最后甚至能够看清楚那些狰狞屠夫般的具装铁骑。
他们终于没了士气。
这支兵马坚持的时间不短,从接战到士气崩溃,他们损失了超过两成的兵力才开始溃败,这在战场上已经是属于比较高昂的士气了。
通常情况下只要损失超过一成,而敌人又越战越勇,统兵将领便不会再让士兵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消耗战,一定会果断地选择撤退。
这支兵马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在等,他们在等将军下令,援军到来。
可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愚钝的将领也该知道不会有援军了,他们必须向着来时的路撤退了。
战损是呈几何倍上升的,开始双方兵力相等,但一方损失一成,而另一方毫发无损,就变成五千打四千五了。战场上的优势越扩越大,劣势也会越来越明显。
而撤退的命令,也从来都不是那么好下达的,战损超过两成时传令撤退,若断后的将领足够勇猛精悍,遏制住敌军的追击,或许会多损失一成的兵马。
若断后将领心有余力不足,多半断后的兵马便会被残杀殆尽或投降敌军……若断后将领无能,或好似黄巾军一般根本不知断后为何物,八成的兵马经过溃退时敌军的追击,至多能剩下四成。
但凡有一点儿能够获胜的可能,将领是不会愿意下令撤退的。
到底是朝廷出来的将领,留下近千军士断后之后,立即带着抽身而出的两千余部属头也不回地向东面溃逃。
数百骑兵,千余步卒,来的趾高气昂,逃得灰头土脸。
但华野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
凶猛的潼关守军在敌军出现溃逃的当时便下令铁骑追击,步卒则纷纷包围而上,将敌军留下断后的军士快速合围,迅速地瓦解敌军的战斗意志。
奔驰的华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近万步之遥的潼关城池,深深地吸了口气,满口血腥气息下令追逐敌军,绞杀敌军。
同时,华野的心里也在不停地追问,他都有些急不可待了……他很清楚自己只能再追出三千步距离,若超出了这个距离,敌军将有可能从南面杀出来,到时自己虽然能够逃脱,麾下的步卒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些隐藏在山林间的敌人,怎么还不出来?
难道我华野做的还不够绝吗?
他在以身诱敌,华野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如今就在潼关城头关注着附近的动向,而潼关紧闭的每一道城门之后也一定有整军待阵的凉国精锐,等待着出征的号令。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三千步……两千步……一千步……
华野的呼吸粗重了,他的脸上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轻松,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不能再向前走了!
但是敌军还没有一丝一毫地动作!
“传我将令,再追击……一千步!”
周围奔驰的具装铁骑冲锋的速度明显慢了起来,华野已经准备好随时传令率阵向左迂回至潼关城下。
而隔着十余里外的山麓旁,张辽立在石头上站定,目光炯炯地看着这支与步卒分离将近四千步的骑兵,尽管脸上面无表情,可紧攥着的双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再向前追击,再追,追……”张辽的眼中盯着的不是华野心中距潼关一万五千步距离,而是要再远一点儿。眼看着华野已经快要超过那条只在他眼中划出的线,整支兵马在这个距离看上去仅仅是地平线外的一条黑线,张辽紧攥的拳头忽然松开,扭头指着前方向身旁的传令兵喝道:“就是现在!传我将令,给我杀!”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五章战争泥沼
震天的喊杀声在南方山脉中响起,华野甚至都没有去听那些声音,兵马向前追击时他这个主将的眼睛始终盯着南方的山脚。
就在山脚下的密林突然惊起大片飞鸟,滚滚烟尘透过树林升起时,他便已经勒住缰绳,向左右传令道:“迂回,迂回,南边有大批敌人!”
这是真的生死一线,对他们这种规模的兵马来说,一旦越界,便多半要完。
如果是像他们的敌人一般还停留在黄巾之乱时汉军水平的兵员素质,离潼关的安全距离便只有九千步,超过九千步便是接战时潼关大军齐出也很难救下他们的性命。
而对他们来说,这个距离便可以远一些,但也不能过分。
哪怕是统领着两千凉王具装骑,两千重卒一千轻卒的华野,也不敢在这个安全距离上太过狂妄。
即便具装铁骑再强悍,但他们也只是人不是神,甚至具装铁骑与重步卒也有自己的缺点……在这样的战场上长途奔行就等于死亡。
一旦人困马乏,等待他们的宿命便必将是死亡。
不过还好!
华野暗自攥紧了拳头,终究还是将敌军引诱出来了!
南面的山林中此刻突出大队兵马,大体上能够看出是两阵兵马,一支在东、一支在西,相隔着近五里距离,刚好在华野的骑兵置于中间,左右包抄上来。
华野铁胄中的眉头一皱,这个时机与兵马部署就能体现出敌军将领的能力……是个高手!
两支兵马冲出密林的位置不可谓不刁钻!左路那股兵马直指北岸快速行进,目的便是阻断他向西撤退的后路,而东边右路的兵马才是真正的杀手锏,正冲着他的部署冲锋而来。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自己回到潼关的意思啊!
“来得好!”华野轻喝一声,转头高呼道:“步卒三阵分散,将重弩护在中间,阻击敌军,铁骑兵跟我来,冲碎敌军阵线!”
华氏父子的兵马中有不少凉州本土的羌人和并州塞北的胡人,他们都是天生的骑手!随着华野高呼,口中纷纷打着奇怪呼哨的异族铁骑兵追随主将呼啸而出!
华野的目标,便是西边阻路的那数千穿戴全套洛阳少府造汉军甲胄的兵马最坚固的阵线。
正面突破!
凉国的重甲铁骑早在十年前便不再畏惧手持长矛的步兵阵线,而如今的具装铁骑更胜一筹,在华野的率领下甚至要正面突破成群结队的步兵阵线!
汉帝国的正规军装备,一直以来便是专门为对抗骑兵而设置的。
无论是用来斩马腿、切碎青铜甲胄的环首刀,还是超过一丈的步矛、铁戈战戟,统统都是为了对抗北方强大的游牧民族。
如果这个世界的战场上只有步卒,那人人都只需要持一柄短剑,就能达到杀敌效率的目的,何必还需要弄出这么多可怕的兵器呢?
山岗之上的张辽稳操胜券的脸上带着狂热,甚至鼻息都早已粗重地好似牛喘,只要这两路兵马将这支凉国‘最精锐的铁骑兵’包围,就算付出超过六千的伤亡也值得了!
那扇紧闭的潼关城门,也要开了吧?
整个战场的关注点都在旷野上那超过万人厮杀的战场,而张辽在此前便已经派出将近五千敢死步卒,向着潼关最南端的城墙摸了过去,依靠着丛林的掩护,他们很有可能在潼关城门洞开,守兵营救将军时成功爬上城墙……到时候即便数万守军出城,在这块旷野上难道会是朝廷兵马的对手?
曹丞相的部署可不仅仅只有自己这三万人马,不过五十里的位置,夏侯兄弟、于禁也统领着大队人马等待着这边的信号,只要潼关一下,这场战争朝廷便胜了!
突然,张辽狂热的脸上一僵,眼睛瞪大了看着战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足三千之数的骑兵竟要从正面向着五千之阵的步卒冲锋?
难道华雄疯了吗?
那是重重叠叠的五千柄丈五长矛,即便凉国骑兵凶猛如虎,难道就不怕死吗?
这是多么的愚蠢!
但张辽没有嘲笑,他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的兜鍪拆了下来夹在腋下,用悲悯的目光看着那支奋勇冲锋的骑兵。
面对重重枪阵而不畏,哪怕他们像这样用好似送死的战法冲向坚固的步卒阵型,张辽也不会去嘲笑他们,决然赴死,是一名武人最大的美德。
张辽认为自己找到凉国在马越的带领下纵横决荡的原因了……这是一支直面生死的勇士!
真正的武人!
能与他们作战,是同为武人的张文远的荣耀!
张辽已经准备好下山亲自参与这场战斗了……即便他是将军了,也不能抹杀掉他张辽也是一名武人的事实。
但是紧接着,战场上出现了令他愕然的一幕。
张辽看着那支骑兵飞快地散开,以背后负着的大弩在距离步兵阵百步的距离仰天投射,至少有两千支箭矢分散着落在步卒阵型的两翼,驱使步兵阵型变得更加密集,接着……直直地撞了上去!
人仰马翻,是用来形容摧枯拉朽的乱战中双方人马混乱的词语,可现在……人仰的多,马翻的少!
“怎么……怎么可能!”
张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将近三千之数的骑兵扎入步兵阵型,锋锐的撕开第一道阵线,凡是被撞击到的步卒纷纷飞起落下,马上的铁骑兵枪出如龙,眨眼间便去势不止地杀入第二道阵线。
“这一定是凉国的战甲坚固,但马力有尽时,在第二道防线必将令尔等饮恨!”
他现在已经不想什么武人的荣耀了,很显然他低估了这支兵马的战力。
骑兵冲破第一道阵线也就罢了,后面还有三重防线足够阻挡他们,那两千多个步卒竟然散做三个小阵型,面对东边冲杀而出的朝廷兵马且战且退地向天空抛射箭矢,如果是步弓手也就罢了,他们中间可隔了至少两百步的距离,就连持着大弩的步卒也在抛射,而且……他们上弦好快!
张辽不知道的是,凉国无论步弩还是骑弩,都已经运用上小型绞盘上矢,尽管弩的劲力有所减小,却使步卒在为蹶张弩上弦时解放双腿与腰上的力量,能够做到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移动射击。
两相比较,射出射程不相上下的弩矢,汉军的蹶张弩需要半躺在地上用全身的力量上弦才能射击,而凉国步卒却能够做到一边小跑着一面上弦转头射击……这速度在张辽眼中当然很快!
毕竟,他这个距离是看不到两军是如何上弦的,只能见到成片的箭矢在空中划出淡淡的线。
这群步卒,架势不太像逃命啊!
张辽只是没有跟凉国军队交过手,但就战阵上的经验而言早已是一名老将了。无论是平兖州贼寇还是击破河内的叛贼,甚至还有黑山军大闹洛阳时也有参战,算上曾经在并州与鲜卑人、凉州人的战事,说是沙场宿将也不为过,但是今天与潼关守军的作战,让张辽颠覆了许多曾经关于战场的认知。
用于追击的骑兵能够从正面践踏步卒吗?
强弩手能够在追击过程中且战且退还击吗?
五千人在平原不依靠地形能够击溃三倍敌人吗?
张辽紧紧皱着眉头,这只是潼关,是潼关!不是陇都好吗?
步卒的第二层防线被踏破了,不过让张辽感到心安的是那支凉国骑兵终于出现了伤亡情况,这让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只要骑兵陷入步兵阵型,失去了机动力的骑兵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甲胄再厚,总有地方是保护不到的。
同时,凉国铁骑的伤亡也让张辽找回了一点信心,说到底……自己的战术部署是没错的,只是因为双方的信息不对等,低估了敌人罢了。
只要两个大阵的兵马接下来对敌人形成合围之势,便总会胜利的,哪怕时间用的多一些。
不,是三个阵型!
先前溃退的那部仅剩三千余的步骑阵也已经再度整兵,在见到援军之后义无反顾地回头杀了过去。
三个数百人组成的凉国步卒阵型且战且退,凭着步弩强弓持续对汉军步卒造成伤亡,慢慢地即向义无反顾钻入汉军步阵的骑兵汇合,中军在距离骑兵三百步时收起大弩,紧随骑兵撕开的阵线扎了进去,而两侧两个步卒阵型而绕过疯狂的厮杀战场,位于两翼改变目标,向汉军阻路的那支步卒大阵倾泻着箭矢。
汉军出现了恐慌,本以为己方能够将敌军包围,然而噩耗却一个接一个地在他们心中爆发,先是骑兵践踏前方阵线,直杀入阵中。随后竟然无法阻住骑兵的冲锋。
战局在这些汉军步卒眼中可不想张辽看着那么清楚,他们看不见后面追逐而来的汉军大阵,只知道前方兵马遭到敌军铁骑兵的践踏而损失惨重,而两侧又出现了不断抛射箭矢的凉国步卒……他们被包围了!
张辽紧紧攥住拳头,内心的声音几乎要嘶吼出来,你们可千万不要追击两侧的步卒啊!
后方的援军马上就至,如果在这个时候阻路的步卒散开,那中军势必被凉国铁骑践踏而过,后方步卒也无法形成合围,到时候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国兵马扬长而去!
张辽的眼睛紧紧盯着身陷阵中的那杆凉国大纛,只要大纛还在,就说明镇守潼关的将军被拖在汉军步卒的泥沼中无法脱身!
“围住他,围住他!”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六章兵临关下
仿佛上苍听到张辽内心的呼唤,那支阻挡凉国铁骑的汉军尽管形势极为艰难,却始终没有停止与凉国铁骑在战阵中的角力。
尽管两翼的步卒一直在面临被凉国步卒射杀的沮丧局势,但他们没有放弃一丝一毫的努力,誓要将凉国军队拖死在这个地方。
华野已经杀红了眼,扬着长刀再一次劈斩,尽管右臂都已经有些发酸。
他的父亲在董公门下效力时便一直担任先锋将,直至并州易旗归属凉国之下,他的父亲身上的每一条伤疤与每一个功勋,都是实打实地在每一个战场的第一线拼杀出来。
他的成长伴随了太多父亲的光环,因为他是董仲颖门下第一战将的儿子。
因此华野也名正言顺地将自己视作父亲旗下的第一战将,儿子长大了,便不再需要父亲高举斩刀奋战在最凶险的战场上!
这些事情,儿子能行!
年迈的华雄总说,什么是战将?身先士卒,即便面临最危难,最焦灼的战事,你也不能退缩一步!
只要将令还在,你就要扬着刀杀光目力所及的每一名敌人,人可以被万刀加身而死,但心底里的那股气不能散!
当华野的手臂几乎脱力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只是个校尉的华雄教他如何在战场上运刀时说过的话。
就算是最勇武的男人在战场上也有脱力的时候,但只要心口的那股气不散,就能勇往直前地拼杀至最后一刻,迎来胜利!
那股气,就是战意!
若一个男人没了战意,眨眼就会死于非命。
“你是华雄的儿子,将来也会是最凶悍的先锋将,因此你必须时刻保证带着高昂的战意拼杀下去。”那时的华雄身骨强健,一条胳膊甚至要比华野的大腿都粗,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说道:“你以为先锋将不重要吗?爹告诉你,如果先锋将都没有战意,那整个战斗在开始时便已经输了,因为你在战场的最前端,你不够勇武,后面的军士哪里还敢上?”
所以,华野在战场上从不回头。
他不管身后有多少部下,也不管部下的身后又有多少追兵。只要他还挥得动刀,他就会一往无前地拼杀下去,直至杀光眼前的所有敌军,或是被敌人残忍地杀死。
在他看来,这两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论胜利还是死亡,他都不需要再去挥舞沉重的斩刀……这便是先锋将的宿命!
“敌军战意已溃,跟我杀啊!”
汗水顺着沉重的兜鍪向下滴着,尽管挥舞长刀已经让华野感到力不从心,但他沙哑的嗓音呐喊出的声音仍旧响彻战场……他始终铭记着,后面的部下会看自己怎么做。
只要自己还没倒下,就算是最艰难的战事也有胜利的一刻!
华野深陷泥潭,潼关城楼上的华雄心中更是焦躁,两手死死地扣着城跺向东眺望。
在那纷乱的战场上,他的儿子正在为了凉王殿下的荣耀而拼杀着,而他这个父亲便只能在城头上观察着局势,什么都做不了。
华野是将军,华雄是潼关的守将……这是为何乱世中拼杀出来的将门子承父业的情况并不多见的原因。即便是将门,也会将亲子调到袍泽老将麾下……这太残忍了。
华雄也在等,他必须等这股叛军拿出最后的底牌,必胜的把握才能将潼关三座城门打开,兵马齐出一举击溃敌军。
如果敌军没有动作,那他便只能等下去。
他们父子都清楚敌军有数万之众,而潼关守军不过两万,一旦城门失守便很难在巷战中取胜。
华雄还坐得住,哪怕看着独子奋战让他的心里如同万蚁噬咬,可这个关西的老男人还坐得住!
“华兄,到底什么时候出征!”伴着噔噔噔铠甲碰撞声,跨着腰刀的老将胡轸登上城头,在下面整顿兵马的他早就坐不住了,好儿郎都在下面呆了快半个时辰了,谁还坐得住啊!
华雄刚一回头,便见到胡轸指着远方的战场有些结巴地问道:“侄儿在战阵中?”
华雄默然地点头,对胡轸说道:“敌军未出全力,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再等下去你儿子就回不来了!”胡轸胡子尽数发白,性情却犹像年轻时般暴烈,指着战场说道:“那他娘得多少人?一万?两万?侄子就五千人怎么打?”
说着,胡轸便已经带着两名亲兵转身而走,口中还骂道:“你他娘是潼关守军,老子可不是,我带本部人马去帮他!”
胡轸的本部亲兵只有两千不到,其实胡轸也是粗中有细并不像他表面那么莽撞,这个时候镇守潼关是大任,若叫流贼抢去关卡才是大事。所以华雄身在其中不由己他也能理解,但他没事,他可以去救援华野。
“胡文才!你想清楚,你要出去可就还是老规矩!”华雄在城跺旁对胡轸的背影大声喊着,眼底里带着厮杀汉从未流露出的感动。“华某不会开门的!”
守将有守将的规矩,若敌人有追兵吊在后面,守将是不能开城门的。
因为开了城门便关不上了!
胡轸摆了摆手,他才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出去是杀敌的,可是为了让敌人把自己打得抱头鼠窜再回来逃命……若那种情况出现,他胡轸宁可与敌军死战。
老将军可丢不起那人!
胡轸下城向着关内列阵的亲信一招手,一面翻身上马一面说道:“调集部署跟我出征。”
跃马扬刀对把守城门的守军喝道:“开门,老子带人把你们少将军救回来!”
潼关正中的城门轰然打开,呼啸而出的凉国轻骑奔驰而出,直冲前方战场。
此时,华野距离潼关城下还有七千步距离,他的凉国骑兵已经伤亡惨重,不少铁骑兵都被汉军的制式枪矛打落马下,生生被践踏而死。
因为铁骑兵沉重的装备,接连不断的冲锋杀敌让无论他们无论人马都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就在这时,他们见到远方潼关城下终于杀出一剽人马,临近干涸的身体又纷纷再度生出一股力气,气势如虹地向西杀去。
他们五千兵马所能做的已经尽力了,奋战中斩杀了超过四千敌军,这还是在面临超过己方三倍敌军的前提下……这已经是丰功伟绩了!
如果他们有八千人,就敢再战一次!
南面山岗的张辽猛地发现潼关再出援军时心中也是一松,终于出来了!
“按捺不住了吗?传我将令,告诉潼关南面林中的伏兵随时观察敌军情况,当大军压至潼关下两千步时开始登城!”整场战斗,张辽只有在这时才终于扬眉吐气,指着另一部校尉说道:“统帅五千人马向北出击,绕过战场与中军并进,进攻潼关北部城门!”
敌军先看到的一定是北面的人马,当关内向北调集兵马时,大概也正是汉军追杀至潼关城下两千步的距离,张辽对这一切算得了然于胸,他就要打这么一个调兵的时间差,轻取潼关南门,到时候杀入关中,可就由不得凉国兵马了。
他要的就是守关将领手忙脚乱,到时候出征的凉国兵马也快到城下,北面有敌人攻城,南面有敌人偷城,无论他顾及哪个,总要失去一些……而凉国失去的,就是张辽得到的!
“传令东面的夏侯将军,张某在潼关中至多拖上四个时辰,让他们驱兵速至!”
胡轸的部下尽数凉国轻骑,马速要远远超过具装铁骑,快速接近战场便纷纷以手弩、强弓向敌军迂回射击,一时间本就在华野步骑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步卒阵型当即崩溃,为首的华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杀穿了阵型,大批凉国铁骑冲杀出来。
随后,后面的步卒继续扩大战果,竟完全破坏掉了汉军的堵杀。
“侄子,你先向后撤,后面的战斗交给叔父!”胡轸隔着百步向华野呐喊,生怕这小子犯轴再转头杀回去,高声呼喝着指挥轻骑且战且退。凉国轻骑的箭矢不断向后抛射着。
胡轸并不看好这样的战斗,即便有他这两千生力军,他们仍旧未必是敌军的对手……敌人太多了!
“多谢叔父来援!”
华野也不多说,当即传令步卒围绕重骑阵缓缓后撤,顺便以强弩压制敌军的追击。
这个时候华野回过头,才知道刚才究竟有多少敌人在追逐着自己……妈的,先前杀溃的兵马都回来了,此时正远远吊在后面扛着兵器追呢!
胡轸正打算再挺近兵马扩大一下战果,为华野的步卒争取一些时间,突然看到南面山下成片的密林中再度杀出大队人马,当即亡魂大冒,急忙对华野喝道:“快撤,直接撤向城门,他妈的晚了可就回不去了!”
胡轸当然会害怕,他的部下可不是铁骑兵,扛不住那么多的长矛利剑……只要这群步卒冲上来,他的轻骑转眼就会被人海所淹没。
转眼,在华雄担心的目光中,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单骑向着城下本来,胯下铁骑几乎要被累死,不断地催马。
华雄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华野还是经历的战阵较少,一下子便被吓住了,当即便打算命人开城门放人进来。
突然间,他见到儿子的战马居然因疲惫而被压垮,华野战马失蹄猛地厥翻在地,连兜鍪都摔落在地,但华野连兵器都没拿,继续披头散发地向城门跑了过来。
这时,他才看清独子向着南方指着的手指与脸上的焦急与恐惧神色。
“爹,不要开门,调兵防御南北!南面有敌军偷城,偷城!”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七章并州叛将
“爹,不要开门,调兵防御南北!南面有敌军偷城,偷城!”
华雄这时才清楚地知道,他的儿子早就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武士了。
那一路的狼奔冢突,为的不是逃命,而是要让他清楚潼关目前所面临的敌情。
潼关南门有将近五千人抄林间小道攀山,在山岳与城墙中间以巨木搭出一条路来,直冲潼关南端城墙。
而在另一面的潼关北门,也有五千余步卒扛着云梯奔向坚固的潼关城墙……最要紧的是,就在城下,他的独子与数俞六千的疲敝之卒正等待着自己开门放入关内。
在他们的身后,是在旷野上绵延不绝的叛军兵马……他怎能开门?
无论是谁,即便是马越当面,这都是个艰难的选择。
每个人面临这种情况,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果是马越亲自镇守潼关,城下的是关羽、甘宁、马玩、董卓等人其中之一,他会毫不犹豫地冒着丢失潼关的风险来开城门。
但如果是马擎,他或许就不会开城。
同样的问题在华雄面前横绝着两条路,他该如何选择?
华野没有给父亲做出选择的机会,几乎在立在城下的瞬间,他便已经对自己及追随而出的兵马之命运做下了决定。
昂着头颅望着城上,华野深深地看了一眼苍老的华雄,嘶吼道:“父亲,中门交给孩儿来防守!您将南北二门守备住即可!”
转过身,赤手空拳的华野对正向城门逃窜的凉国兵马喝道:“凉国兵将听令,据城门结阵,死守潼关!”
这个时候,凉国的兵将就算再愚钝,哪里还会不清楚他们将要面临的何样的艰难险阻……潼关门下一时间只有大凉男儿粗重的喘息声与铠甲碰撞的金石之音。
他们是一伙穷途末路的疲敝之师,华野已经清楚自己要面对的绝对不是什么司州叛军!
哪个叛军能在战略上有如此强的运筹能力?
造成如今的危局,也只能说是他们父子咎由自取……华雄与华野在这场战斗中的战术上将西凉猛将高超的战力表现的淋漓尽致。
试问天底下能够在旷野上不依靠地形以不到一成的战损歼灭相当于己方全员的敌军,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华野做到了!
但这场战斗,事实上是他们输了。
因为双方所求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华野率军出关,为的是引出敌军大部,一次又一次地给敌人创造再押上一点部队便能获胜的假象。从而达到他想要尽量多地歼灭这支叛军的目的。
但是无论他还是华雄,都没有想到敌人的目的是攻取潼关!
谁他妈能想到一伙不过三万人的叛军,吃了包天够胆竟然敢打司州第一雄关的主意?
在战略上,他们差了太多。
“他妈的,老子真回不去了?”
胡轸在路上一个镫里藏身捡起华野遗落在地上的长刀,尽管年迈身手却仍旧矫健非常,一路奔至潼关城下将长刀插在华野面前的土地上,环顾着四周战场的局势大口喘着粗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热血出关营救华野,居然真一语成谶,回不去潼关了……这种时候,除非守将不想要脑袋了,不然谁敢开城?
作为沙场宿将,胡轸很清楚身后追击的那些穿着汉军甲胄的叛军可都等着守将开城呢,只要城门开启,他们就绝不会让城门再关上。
“叔父,让你的人下马吧,布弓弩阵阻击敌军……这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华野提起深深扎在泥土里的长刀,向阵前走去。
他是先锋将,越是艰难的时刻,越要让身后的部属看到他活跃在战场上的身影。
很快,胡轸的轻骑纷纷下马,驱赶着马匹在城下布下阵脚,疲惫的步卒将剩余的箭矢放在一起,抽出腰间的弧刀在阵前列阵……长途的射击让弓手的手臂无法再继续射击,此时的他们只能依靠坚固的甲胄在阵前布下人墙,做足抵御敌军冲击的架势。
凉国上弦速度较慢的大弩在这个时候体现出优越性,最优秀的弓手能在持续的战斗中拉弓射击三十六或七十二次,那是弓手携带一到两个基数的箭矢。
而凉国的弩手,能持续射击超过一百五十次!
因为更省力。
黑压压的敌军不再奔跑,由步卒组成的大阵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尽管速度慢了下来,但重重的兵阵与长矛令人更感到畏惧。
恐惧的气息,在凉国军阵中弥漫。
目力所及的地方,全是敌军锋利的兵器,这本身就已经足够恐惧。但更令他们担忧的是,他们的身后不是令人安心的友军……而是冰冷的城门与坚固的城墙。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战斗最先在潼关南端城墙爆发。
险要的山脊最近的地方离潼关城墙只有一丈距离,一根根巨木搭在山脊与城墙上,穿着汉军甲胄的军士便通过这么一条危险的木道鱼贯而上,登上潼关的城头!
这个地方刚好是潼关中门位置的视觉死角,尽管华雄得到了华野在城下的通报,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的守军冲向南端城墙时,敌军也都纷纷冲向城头。
城门楼上站岗的士卒在第一时间展开反击,城头架设的大床弩向敌军借力攀登的圆木死命射击,八尺长的弩矢带着绞索钉在圆木上,随后一群凉国军士使力拉动绞索!
轰隆声中,一根巨大的圆木带着风雷之势从山脊滚落,砸翻攀登的十余名叛军,也使得上面好几名军士失足落下。
但这远远不够,床弩也被绞索拽地四分五裂,追随圆木一同坠下城头。
而攀登速度快的敌军,已经扬刀挺矛冲了上来。
只要抢到城门楼,便能打开潼关的南大门……扛上一两个时辰,这座最坚固的城关便会易主。
只不过,华雄可不会让敌人如此轻易地破关,他付出了独子孤立无援的代价,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司州的流浪汉在大凉的土地上随意地去攻城略地。
“凉国儿郎们,举起你们的斧头,砍翻他们,每一个!”
苍老、沙哑的嗓音,就像一柄用钝了的钢刀划在骨头上的声音,却振奋每一名凉国军士的心。
那是他们的将军!
关南、关北,争斗在这篇平静了数年的土地上蔓延,到处血海翻腾。
华野再一次昂然立在阵前,擎着长刀,挥舞着那面好似门板的巨盾,高呼着,杀敌。
他的嗓子已经无法再支撑他呐喊,手臂已无法再令他的挥击有力,但他仍在战斗。
脱力带来的眩晕感盘旋在脑中,面前那些挥舞兵器的红海从未停下,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城下了。
可他一步都不退,他身边的军士们撤换了一次又一次,只有他还立在阵前,脚步好似深深地扎了根,再一次挥击。
长刀折断,巨盾还可以挥舞。
巨盾毁了,捡起长戈继续迎敌而上。
他早就看不清什么敌人了,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红色。
这不是在杀敌,华野是在与自己战斗!
人潮人海汹涌而上,一次次冲击凉国军士的阵型,摇摇欲坠……失去了机动,铁骑没有了冲击力,超过两个时辰的奔驰、突击。
这一切都令这支疲敝之师的身体不足以再继续撑住这场战斗。
可他们的敌人无穷无尽,可他们的主将还站在最前面,士卒就要咬牙挺下去啊!
年轻的凉国汉子脸颊被泪水与血液混成一片,身体已经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了,头脑发胀,甚至就连敌人的兵器敲击在甲胄上的冲击都已浑然不觉,手臂却还兀自挥舞着断了刃的刀。
有时,挥斩在冲锋的敌人身上,带出大片血液。
有时,挥斩在身前空地的空气中,带着身体倒在地上。
倒下,就再站不起来了。
潼关中门下的这支凉国军队,阵型渐渐乱了。
张辽踱马而行,纷乱的战场上每隔几步便有血迹浸透地下,他最后的五千步卒也已经压上前军,可以说是底牌尽出,但对于能否夺下潼关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敌军主将‘华雄’还未撤入城内。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擒下华雄,威胁开关。
张辽没有忘记,自己目下的身份是……叛军首领。
如果攻打潼关失败,张辽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是个什么后果,朝廷是绝对不会在没有潼关的情况下冒雨凉国撕破脸的风险。
恐怕到时候自己就算不是叛军,也会被坐实了说法。
所以必须要上了!
张辽夹紧了马腹,坐骑一路嘶风,身后数十名骑从紧紧相随,前方军士劈涛斩浪一般地向两旁闪去,张辽扬刀直冲潼关中门!
在他身后,那面写着召虎将军的大纛迎风猎猎。
潼关城头,在关北督军的华雄方才稳住了这边的局势,猛然望见叛军阵型中一支英勇无比的骑兵直冲着独子杀去,连忙快步跑到城跺旁皱起眉头。
而这一看,顿时头脑一阵发凉,可了不得!
那前冲的骑将是谁?
擎着云月长刀,头戴兜鍪遮住大半两旁,但那好似弯月的脸型骗不了人……华雄的手紧紧扣着城跺,命部属快速向三辅传令,火速加派援军。
一张脸长得蜡黄,使偃月刀长得也像偃月刀,除了并州叛将张文远还能有谁!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八章陇都宫议
徐州,广陵郡,海西县。
这里是东海之滨,位于徐州南部与北部相连的狭长地带,以东便是汪洋大海,以南则是孙马双方都不愿攻入的下邳郡。
因为下邳糜氏的兵势与努力调停,在徐州接下来面临的大战中为徐州吏民争取到一块相对和平的地带大批吏民争相依附,这里是南北混战中唯一一块可能避免战争的乐土。
也是徐州人仅有的天堂。
无论孙马,谁的兵马先攻入徐州,糜氏便会站到战场的另一边。
徐州本土超过三万兵马的大势力,或许单拿出来孙马两边谁都不会在乎,但这个时候,若得三万本土徐州军,无疑会使战争变得明朗。
因此二者谁都不愿与糜氏为敌。
战争刚刚开始,糜氏就成了这场战争中可能的最大赢家。
没人会希望战火烧到家门口,先前主战的徐州大氏豪强在双方兵马入驻徐州之后声望一落千丈,而主和的糜氏则从者云集,逃兵、剑客、游侠、商贾、百姓、士绅,只要糜氏能给一口饭,一把刀,他们便很愿意在下邳遭到攻伐时举着糜氏的旗子而战。
如今徐州的战事,也围绕争夺海西郡而展开。
广陵最大的豪强陈氏父子在江东兵马登陆之初便归附江东,以自家掌控广陵的兵势与威望助江东军北上,因而一路闻风而降,城池纷纷变换颜色,插上江东的红底孙字大旗。
一路,便冲到了海西县。
徐晃早有先见之明,在江东人登岸之初便知道海西将是这场战役前期的关键点,得到海西便能真正在徐州站稳脚跟,因而开始便放出兵马接手徐州北部各郡县防务,亲领兵马直冲海西,竟比江东人早先一步夺下广陵郡海西城池,沿线布防做足了死守之势。
外人以为凉国尽收海西以北,实际上北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凉国兵马不过堪堪在沿海之地抢占一条补给线罢了。
东海国,治炎县。凉国世子督帅两千凉王军,三千青凉武卒正奔向城池自出琅琊国,马擎已归降了赣榆、祝其、利城三地,一路上声威盖世。
不过炎县,不好拿。
此前与凉国起过冲突的骑都尉臧霸在琅琊国兵败后便一路南走炎县,马擎之所以向徐晃请缨亲自来取这座东海国最大的城池,是因为臧霸这个人在这里。
凉国对徐州派兵,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对峙,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开战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场战斗的初衷是为裴徽复仇。
那些老将军头脑里装着其他的东西,而他那位王者父亲又似乎并不热衷于复仇这种事。
凉王世子本不至于亲自领兵赴此险境,但他不仅仅是凉国的世子。
他也是个没了大舅舅的外甥。
在徐州,他要做些外甥该做的事。
蜿蜒回环的官道上,五千兵马快步行进着,马擎拭了一下兜鍪下的汗水,对部属问道:“还有多远?”
“回将军,还有四十里至炎县。”凉王骑的校尉想了想,有些恳请地说道:“要不让士卒歇一歇吧,一路走了七十里路,天气热得厉害。”
马擎左右看了看,点头说道:“这里还不能歇,两侧太容易被人袭击了,传令,让士卒再向前十里,小心两侧的敌人,弓弩不下弦。”
“让斥候都把眼睛放亮了,我若是臧霸,定然在我等兵临城下之前设伏打上一仗。”
马擎的兵马不多,但禁不住凉国的声威势大,如果他与臧霸易地而处,一定会避免马擎的影响传达到炎县城内。
否则到时候人心乱了,他就算想驻扎炎县都不敢。
只需传出一句,‘取臧霸首级、开城献降者赏千金,’,这场仗还用打吗?
毕竟现在徐州,最不被看好的便是这些原本盘踞在徐州各地的小诸侯,随着制霸天下南北的两个庞然大物尽数加入到这场战争中,人们脑海中已经不存在什么抵抗之心了。
脑袋活泛的人都在暗地里琢磨,在这场接下来的战争中加入哪一边,才能最大程度上保障自己的利益。
头脑中正想着这些,马擎便见奔马而还得斥候颠簸着呐喊道:“将军,将军,敌军突击前部!”
与此同时,后面也有数骑飞马呐喊道:“将军,后军有敌人追击,正在接战!”
“果然!”
马擎紧握着弧刀猛地抽出,咬牙对部属呐喊道:“扬我大凉国威,杀光他们!”
潼关下残阳如血,这片择人而噬的土地在三个时辰里吞没了战斗双方超过八千条鲜活的性命。
但是这样规模的战斗,放眼全天下不算什么。
因为这是一场甚至都还没有呈报至凉王面前的战斗。
无论潼关守将华雄还是凉国各地征伐的大将都将各地爆发战争的情况当作个例。
这个时候各地的战报尚未汇总,路途遥远通讯不便,人们还无法将这场酝酿年余的战事联系到一起。
否则马越早跳起来了。
凉王府的门下吏手中只有关于徐州战场的情况,这些日子不差分毫地转述给凉王。对于冀州,只有短短一句,关将军与幽州贼刘和对峙于塞北长城之下。
徐州的战事旷日持久,冀州的乱军又作势不打,所以它们的战报要发来的快一些,而潼关的战报则因为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送信人的马蹄子甚至还没跑出三辅呢。
潼关的战事来得太快了。
马越曾纳谏杜畿,在凉国内部推行各地县尊郡守治政的明文规定,细化到对待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时长官应该如何处事从前更相近于人治,一个郡的赋税好不好、民心高不高,统统都系于太守一人之肩膀,为官之道有很大的随意性。
但现在的凉国,每个官员上任之初都会抱着一本新编的厚书卷读上月余,随后严格按照章程执行,只要识字一头猪都不会做的太差。
曾有人建议,凉国可根据战争的规律也编撰一部将书,告诉为将者守土应如何,但马越没有同意。
因为战争本身就有很大的随机性,胜败在许多战役中并非定式,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治政可以有模范、模板,但若打仗都有了模板,一旦流传出去敌人就能料到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实际上打仗在许多时候就像下棋,只想一步的大多都是输家,调兵遣将也是一种类似博弈的手法。
被对手摸清套路,多半就输了。
陇都,凉王宫。
“殿下,倒不若与江东求和共存吧。”
尽管人们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场大战的序幕拉开,还是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能够登得上陇都宫议的,都是凉国上层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哪怕是他们,也会有人不期待战争。
比如张机。
所谓医者仁心,张机最看不得的便是生灵涂炭,因此极力避免战争。不过他的建议在凉王宫中只怕是无人在意。
马越在心底自然也不会认可这种说法,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和不得,现在我凉国已占据上风,若被江东人得了徐州,则将会陷入更长久的战争中。”
马越此言一出,自然会得到许多朝臣的附和,下面的杨丰也说道:“眼下幽州对冀州发动战争,环伺而不战,皆因当年未将刘和诛杀,而江东之凭徐将军只怕还是不够,臣请殿下向徐州调派援军。”
一时间,宫议言语纷乱,有要向徐州援军的,有陈说将西域马玩调向南方战场,也有人为董卓请命向东推进。
马越看着自己的宫廷,突然想起当年在洛阳时参加廷议时的感觉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宫殿!
他的宫议成员构成,与当年大汉的皇宫中三公九卿已有很大的差别。
可谓包罗万象。
有刘坏、华佗、张机以匠人之身登殿堂,有张世平商贾之辈,有杨阿若一介亡命游侠,更有将军校尉。
实际上这场宫议只因刘璋那一份私信而起,他想在宫议上问一问官员对这场战争的想法,更想看看有没有向自己提出不够稳妥的建议,他想排查出那个他需要小心的人。
但是目下还没有结果,因而这场宫议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若是为了问军政大事,他更喜欢在殿中私议。
“诸位以为,百姓们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马越脸上带着笑,对众臣说道:“百姓想要和平,商贾能自由行商不被束缚与看低、游侠能饮酒作乐、医匠开医馆,救治病患、将军保家卫国太守治政富强。百姓从来都不想要战争。”
“就连诸位将军,其实也不想要战争,孤也不想要战争。”叹了口气,马越说道:“先秦平六国,大一统盖万古,以战而生,以和而止。秦因暴而亡,高祖起兵,建强汉。若没有战争,贫穷好过妻离子散,艰辛好过背井离乡,这谁都知道。”
“世上不存在永远的和平,也不存在无尽的战争。和平无法换来和平,和平换来的是更大的战争,战争为的是更长久的和平。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如果是从前,诸君包括孤,都不会站在凉州的宫殿里议政!”马越眯起眼睛说道:“因为曾经,大汉的支柱是士人、宦官、外戚把持朝政,武人拼了性命却换不到多大的荣耀但你们的存在,宣告曾经固有的政治集团土崩瓦解。我们是谁?我们是关陇靠着刀兵起家的凉国!”
他们是现在世上最强大的军事集团,大凉!
“江东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刘和也活到头儿了孤绝不会求和,击垮他们,尽收天下土地,诸君之才能不应消耗在争夺天下的路上。”马越眯着眼睛,有些简陋的宫殿中,他身后是一副象征着整个亚洲甚至更大的地图等待补全,手猛地按在几案上说道:“孤要打下最广袤的疆域,这场战争,开始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六十九章天下共反
同时在两个州域开战,牵动了半个凉国的力量。
马越的运气很好,生在这个时代的凉州,与生俱来便有掌握强大军事力量的资质。相对的是他的心性也够黑。
简而言之,他一路走到如今,无非就是在夹缝求生中得罪了以袁氏为首的政治集团,自己的力量不够,便拉起关西的精兵强将成为新的军事集团,将先前的大国支柱近乎摧毁。
大汉的衰弱,在历史是由于董卓入关,使汉室威严扫地,从而演变为袁氏二子割据南北相互征伐的变局。
而他做的比董卓温和,却也更凶狠,隐忍中直接击溃了国家支柱,却没有撤去皇室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导致汉室威严尚在,但也仅仅剩下威严了。
招兵买马!
凉国各郡纷纷竖起募兵榜,休养生息下得到的青壮纷纷投军,在最快的速度下武装上凉国库府积压的兵甲,投入训练。
凉国得兵种有三个级别,一为凉国精锐、二是凉国常备军、三则是临时征召的兵马。
精锐便是凉王覆甲与青凉武卒。青凉武卒便不说的,都是些黄巾时便活跃于战场拥有非凡勇气与战斗力的军士,所欠缺的只是战功来兑换上好兵甲,优势为兵员数量众多,劣势呢,便是素质参差不齐。
而凉王覆甲,则大多数为凉州本土征募的羌胡、汉儿,进行最残酷的训练,中下军官皆由书院子弟充任,配备凉国最优质的兵甲骏马,在战场上具备决定胜负的能力。
他们的战斗力,随着凉国技术革新而是越来越强大。
而现在,凉国简陋的蒸汽锻炉已经改进的差不多,新出炉的兵甲档次又有所提升,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再登一个台阶。
这支超过五万人的精锐部队,则是此次南平江东的重要部署,而马越则打算先期将三万覆甲军投入中原战场。
若非刘璋那封信,马越只怕会将凉王军尽数输出……他还从没想过,在自己身边,凉州这个地方,会有人想造反?
是傻了吧,凉州人跟着自己多好啊,尤其是早些年的那些兄弟,如今虽然官位不高,但皆是手握大权,或是安于享乐……人活一世,大多数求个富贵安年,若这还不满足他们还想要什么?
难不成指望跟自己一样争霸天下呢?
他妈的,要是天底下没那么多人想杀自己,马越都想在凉州当个富家翁啊!
但为了以防不测,他还是留下了两万覆甲军留守陇都近畿,由马超、马铁两位侄子统领……别管是谁,总不会是自己侄子打算弄自己,这点他是能够肯定的。
如果说徐州、冀州的战火绵延同时开始,仅仅让马越感到巧合而已,那么来自潼关的战报与华雄亲笔写就请求援军的探马带来的消息,便足够让马越真正地紧张起来。
他与华雄的想法不一样,华雄以为张辽不过是个叛将,跟着吕布叛了丁原,又叛了董公,如今背叛朝廷也不奇怪……但马越很清楚,张辽背叛朝廷的可能性不大。
他这个人是一直追随朝廷的,丁原任并州时,张辽效力的是朝廷。跟着董卓时,效力的也是朝廷。后来并州易旗,张辽才真正地叛离并州,因为他心向朝廷。
而现在,张辽带兵以叛军之身强攻潼关,在马越眼里这就像个信号,一个在平时满不在乎,此际却非常不好的信号!
朝廷,也要对自己动手了!
华雄的战报很详尽,不禁指出有三万叛军在并州叛将张文远的率领下攻击潼关,对其后的数万朝廷兵马也有所提及。
尽管只字带过,马越却深深地记进脑海……北军将军夏侯惇、南军将军夏侯渊,再加上个于禁,共督四万之众落在后面……马越心底有充足的直觉相信,朝廷的四万兵马和前面的三万叛军,绝对是一伙儿的,为的就是要夺老子的潼关!
那是七万兵马,华雄怎么守?
马越没有办法,请二兄马宗督帅三万兵马自陇关出击,接应华雄……马越压根没打算让华雄死守,如果让他死守,那他只能死在那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紧接着又传令三辅的主官裴绾等人,向潼关调派援军。
只求尽可能在可行的情况下拖住一段时间。
三地之混战起,马越第一个想法便是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去思考……刘璋的密信也告诉他一个信息,陇都内部也有人会对自己不利。
敌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知道无论幕后推手是谁,绝对都有他那个在洛阳做丞相的孟德兄长一份。
不到要紧关头不出手,出手便是暗夺潼关的杀招。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确实阴险!
不过马越并不畏惧。
每当他遇到困难,便总会想起自己年轻时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带着程银部落里三十多个恶少年北上边塞,面临数万鲜卑人的重重围捕,那时候他都没有怕。几百人冲击羌王营地时,他都没有怕。甚至自己一个人从黄门寺狱闯出来冲击上百期门武士时他都没有怕。
这个时候他会怕?
事实上现在天下已没什么事能让手握近百万雄兵的马越畏惧了。
甚至他的心里还有点对曹操的感激。
感谢他的孟德兄长,给了他这么一个向洛阳进兵的理由。
如果放在凉国立国之前,他甚至盘算着将天下打下来就罢了,说到底皇帝是自己的学生,无论如何当皇帝总要比他父亲合适、称职。但他现在不会再这么想了,他不想把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或许是他变了,或许是这个天下都变了。
这座江山,是他留给儿子最好的礼物。
谁,都,夺,不,走!
孟德兄长想夺我的潼关?
好,请你拿血来换吧!
捧着华雄写给自己的求援信,马越嘴角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坐在凉国至高的凉王宝座上,他只需要轻轻挥动手指,点在身后地图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便会有数万大凉最优秀的好汉子使尽浑身解数把那片土地纳入自己的怀中。
“孤说,你写。”马越走下王榻,时而走走,时而停停,说道:“云长兄长,见信如孤。朝廷曹丞相以文远兄伪做叛军,攻我凉国潼关。此际兄务必斩杀刘和与塞外,随后入主幽州,可自领幽冀大都督,总统二州军政。见信后向万宁部调派援军,命其按兵不动,待孤约战孟德,直下河南夺洛阳,固守城池万事小心,并截断兖州与司隶联系。”
马越随后又写了些闲话,后命人快马由并州奔向冀州,务必将信件亲手送至冀州都督关云长手中。
冀州的万宁,就是马越的杀手锏。他打算待此次张辽与华雄的潼关争夺战进入后期,等后面的汉军按捺不住,真正与凉国撕破脸后,再命强兵入驻潼关,再将汉军逼回……到那个时候,他约战曹孟德,未必不可行。一旦曹操督帅兵马出洛阳,那他便输了。
到那个时候,潼关就已经不重要了。
若曹操连洛阳都没有,他还能剩下什么呢?随便一封诏书凉国便能够接收兖州,他得那些将领何去何在可就各安天命了!
不过现在,当然还是救援潼关重要。
凉州的援军出陇关,横行于三辅奔赴潼关。
争霸天下,必须要有的觉悟,便是除了自己,全天下的诸侯都是敌人!
而现在,马越清楚自己所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壮景。
天下共反,如何不言壮景?
皇权是个没道理的东西。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奇怪,这个天下是他亲手打下来的,但在现有的世俗观点中,这个天下却不是他的,而是高坐明堂的皇帝的。这在马越眼中是不公的,如果我想给你,我给你,可以。但我不想给你,全天下却搞得好像我应该给你一样,这就不对了。
看到皇权这么好,马越怎么会不动心?
或许从朝廷走出来的每一个乱臣贼子都像自己这般。
他忠的时候,是真忠。
他叛的时候,也是真叛!
这天下每一个人,有谁是生来就忠,又有谁是生来就叛呢?
越是危险时期,其实也越意味着庞大的机会。
机遇总与风险相邻。
马越的眼里看到了危险,在他身后的地图上那些象征着一个个活跃在当世的诸侯们似乎都化作一头头巨兽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们都以为江东与凉国的战斗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看他们现在的情况,大约都认为这次争斗伤的是他马越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野心滋长的时代呀。”
马越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去抚弄大殿里那副古琴,也没有去校场看他的精兵悍将,亦没有去马厩看那些世间宝马。
这一次他只是转过头,对着那一面庞大的地图叹着气。
陇都这个好地方,如果陇都是将来天下的中心,那就更好了……这里,是亚洲的中心啊!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章青凉之威
马越以为,天下诸侯蜂起云从孙坚,是因为凉国已露败势。
实际上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诸侯,没有谁觉得凉国真的会失败。
他们只是觉得,若再不给凉国造成麻烦,所谓的争霸天下……他们就没机会了。
占尽优势的马越时刻想的都是一统天下,让凉国精锐的刀刃不再指向同胞。但就其他诸侯,没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界,更多的人不希望天下重归一统,至少不能是马越一统。
徐州。
孙坚攻打海西城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日,这三日里江东兵马使尽了手段,却始终无法攻下这座城高不过三丈的小城。
甚至于他连围师必阙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因为海西城的北面就是凉国的势力范围了……那里驻扎着一部兵马,尽管孙坚还没见过他们的旗帜,但对这支军队的悍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仅次于中平年间在司州数次给他制造麻烦的长水军。
围城第一日,孙坚便布下兵马围攻海西北门之外的三门,命宗室子侄中杰出将军孙贲设伏兵于海西北面的林间,欲一战而定海西城归属。
当日孙坚便三门齐攻,以重兵造出声势,若寻常守将单是如此便受不了,哪里还能守城?
可镇守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是有名将之姿的徐晃,追随马越纵横北方,攻伐各地都有他的身影……孙文台得战法,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白日的守城是艰难的,但到了夜里,就是徐晃的天下了。
凉王覆甲军所经受的训练中,有一条便是夜战!
暗哑的羌笛声在深夜里从海西城中传出来,江东大营中值夜的军官轻笑……凉国人出征徐州已近两年,何况他们军中凉州籍军士众多,白日的战场上死了人,现在正是倍感思亲的时候。
凉州人,想家了吧?
警惕之心,就这样消弭了……整天想念回家的军士,会有多精锐?
他们却不知,那羌笛声不是思乡的忧愁,而是整备兵马的号角。
派驻徐州的凉王覆甲军出征时可是专门择选出尚未成家立业的汉子,如今大多在徐州有了妻儿,思乡是有的,但远远强烈不到这个地步。
是徐将军要他们吹起羌笛,准备袭营!
时至凌晨,八百骠骑用布匹包紧了马蹄铁,悄声打开西门,挟着火油罐与未燃着的火把冲向江东军围攻海西城的西大营。
冲翻了寨门,八百铁骑窜入营地便是一片人仰马翻,火油罐四处投掷,火把借着江东的篝火四处引火,长矛短刀戳向每一名才从睡梦中惊醒的江东军士……江东军甚至来不及得意,便被凉国铁骑踏穿了小半营地,夜里刮着北风,大火借着风势一路烧过大半个营地。
当南大营的孙坚率骑部闻风赶来时,那些凉国骑兵早已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烧成灰烬的西大营与边遍地烧伤的军士。
这还不算完,清晨时分,早先被派到北面设伏的孙贲领着几百个伤兵苦着脸回到营地领罚,作为江东猛虎最亲待的侄子,如今赤着上身满是刀伤。
就在凉国骑兵夜袭西大营时,一群连衣甲都不齐全的汉子们叼着钢刀摸到他们设伏的林地间,战斗在夜里的树林中忽然爆发,这支军队完全颠覆了孙贲对凉州士兵的印象……作为最早追随孙坚的侄子,他年少时曾参加过轘辕关围堵马越的战役。
从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所掌握的信息都是马越这个人对士卒的性命很是爱惜。曾经天下打仗普遍是乡勇、正规军上百人能有一件铁甲就已经很好了,但那时候马越麾下的凉州士兵几乎人人着甲。到后来凉州的甲胄、凉国的重甲,他们的盔甲是越来越厚。
为了干掉海西城里的凉国精锐,孙贲的部下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所配备的兵器也大多是即便不破甲也能对凉国精锐造成震伤的重武器。
可夜袭的那伙人……孙贲想起夜晚的战斗仍旧有些欲哭无泪,那些人甚至没有看上眼的甲胄,尽是轻兵轻甲,可偏偏又身经百战。人人都轻灵的像是树林里的猴子,那是一支矛盾的军队。
身经百战却不爱惜生命,像疯子一样冲到江东军设伏的树林中,见人就砍!
更加侮辱人的是,这帮人居然在战场8^○^○^ΤxΤ^ˋc○Μ上割下死人的头颅用头发系在腰间,就像是……先秦的军队一般,哪怕刀剑加身也要割下头颅。
孙贲并不认为自己输了,他用三千人的设伏部队对上数以五千记的敌人,还被他取得了不下一千五的斩获,有不少敌人就再割取头颅时被杀。
但他最后还是只能溃败,因为他的兵马没有敢战之心了。
与一支腰上系着头颅,腋下夹着俘虏还挥舞着刀剑搏杀的部队作战……谁他妈的还有战意?
那就是一支疯子!
如果马越是孙坚,此时就要乐疯了。一定会一脸嘲笑地摆手说,‘那是青州军啊,我大凉的青凉武卒!’
但孙坚不是马越,他只能一脸苦闷地重新规划自己的战法。
为了对付凉国的重型部队,他做足了考虑,甚至亲自创造出专门对付凉国重兵的战阵,让军士在南方演练了超过一年……现在你告诉我,凉国的主力是轻型部队,身经百战、悍不畏死,还爱极了头颅?
孙坚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叹了口气,挥手让负荆请罪的孙贲下去。
于是就有了三日按兵不动的围城。
西凉的孤狼成了老凉王,江东的猛虎,也老了。
他只是不甘心,他怎么,怎么就会输给马越那个小混混!
……
马擎现在快恨死自己这张乌鸦嘴了,刚说了他若是臧霸便要在路途中设伏,灭一灭自己的威风。
结果臧霸就来了。
没错,臧霸比他想的要果断,早就亲领八千部下在这段路上埋伏着他。
伏兵这种事情,其实要比想象中难的多。人手要择选胆识之士,眼看敌人从眼皮子底下列阵而走也不能惊叫出声,更不能有马。因为马不是人,打个响鼻都会被人发现。
因此但凡伏兵中有战马的部队,都要远远地吊在后面,几乎是看不见前方战场的,都需要前锋步卒传递时机,一击而定。
最好的设伏地带是两侧存在大型山坡的道路,山坡上只需要埋伏几个擅长隐匿的好手,人都藏在山坡那边,几里路急行军顷刻可至,说打就打,才是伏兵最优秀的时机。
尽管臧霸的伏兵出现时马擎光想抽自己嘴巴子,但并不是因为惊慌,这仅仅是因为他料到了敌人会有伏兵埋伏。
弓手不下弦,骑手未下马,这已经是很好的行军途中的情形了。
一下子,人喊马嘶,刀兵出鞘。
五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官道上拉开近三里路,像个大长蛇一般横在路上,冷不丁地被人首尾夹击。
“这个臧霸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阿钝,你快前往后军指挥兵马向中部收缩阵线,我估计很快敌人的骑兵就会从这里的山坡冲下来!”马擎勒马执鞭,遥指几里外的山坡说道:“我去号令前军,咱们尽量减少伤亡,再图后事!”
董钝在此时根本没什么可说的,‘噌’地一声从马身上刀鞘中抽出两柄精锻弧刀,以刀身拍马便御着坐骑向后军奔去。
继承董卓的优秀骑术,董钝这一手马上双持兵器的骑术即便在凉州也算是很俊的骑术。
马擎也拍马疾走,急吼吼地命前军稳住阵型,向中端收缩。
臧霸在这个地方设伏,必然已经做好了痛击他们的打算!
在徐州的土地上与徐州人打仗,本身就已经非常困难了。马擎深知,这里的一草一木,敌人都远远要比他们熟悉的多!
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最大地保证了不依靠地形来保持行军速度,可一旦被埋伏,也是被攻击最为惨痛的阵型。
蛇头已被敌军踩住,蛇尾又被敌人咬死。这个时候如果臧霸亲率一支骑兵自山坡上滚滚而下,切断薄弱的中段,眨眼间便会将他们分割两部包围起来……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长矛步卒,在山坡下扎紧阵势!若臧霸从那个地方下来,老子要你们亲手扎死他那王八蛋!”每个马氏子孙跟臧霸都有仇,马擎尤是!狗胆包天的家伙居然还敢在这里设伏,马擎更是愤怒,一面指派前军混战中的部属收缩阵线,一面指着中军命骑卒传令,一遍遍大喝道:“收缩阵型,向中军收缩!”
他要让自己的兵马布下一个口袋阵,只要中军足够厚实,他就不怕骑兵冲击阵型中段!
马擎的舅舅们都很穷,不像那些杀人起家的叔父们,各个掌控着凉州稀少的大片良田,手里又有精兵强将为他们做一些肮脏的私活儿;更比不上董二伯出手豪放,年幼时豢养奴婢的赏赐大多都是董二伯给的;甚至于,马擎对那位埋在彰山里的裴姓‘大娘娘’也没什么感情。
但这不妨碍他记得年幼时那几位裴姓舅舅抱他时眼底的热情与亲待。
臧霸是个非常优秀的将领,在徐州有自己的号召力,能共联豪杰抵御强凉,定然不是什么阴狠小人,绝对是有自己魅力所在英雄豪杰!
‘但是臧霸,你就是这样把我的舅舅杀死的吗?’
马越梗着脖子,握着精锻弧刀死死盯着南面三里外的那座高坡,他知道,如果统领伏兵骑卒的是臧霸本人,那他一定会在那里出现。
胯下骏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上百名凉王覆甲骑聚拢在小凉王身后,看着他们的主人丝丝咬着牙拉下狰狞的面甲,抽出环刀,整个人只露出一双仇恨的眼睛。
他妈的,臧霸你来吧!
你来呀!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一章所谓勇武
南面的山坡上,如马擎所料的那样起了大片
臧霸是个心思慎密的人,这些骑兵比马擎想象中来得慢了一些。
这说明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比他想象中更遥远。
山坡下持着丈五长矛的凉国步卒已经整军列阵,尽管眼下他们的长矛还高举向天,但马擎知道,只要军侯一声令下,所有长矛便能在骏马奔驰三步的时间里将长矛一齐对准山坡。
写着‘臧’字的大旗在山坡上显现,凶悍的徐州骑兵在山坡大片扬尘中显现,马擎深吸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山坡。
他没有做出对步卒的指示,只是踩着马镫的两条腿绷紧了一些。
看着那些冲锋而下的骑兵,马擎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年龄刚刚到能够骑马时……那是五岁还是六岁,他记不清楚了。
在他的童年里,父亲这个词始终遥远又接近,人们总会议论他的父亲,但只在耳朵里出现,眼睛却长长久久地见不到他。人们总说,他的父亲是位王者,终日忙着‘平天下’之类的事情。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同病相怜的董钝,还有出生便没了父亲的姜维。
那时他的舅舅裴徽还在书院做教习,为陇都书院进学的那些厮杀汉教授什么圣人之教。
想起那时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带上笑容,他永远都记得舅舅把他像骑马一样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他走街串巷,带他吃遍九市十八街所有异乡美食,从容地闯进别人家的马场为他挑选品相高超的小马驹。
骑在舅舅的脖子上,他以为那就是将军骑马打仗的感觉,他总是拍着舅舅的脑袋说要去打天下!
裴徽从来不恼,只是仰头笑笑。
可大人们都觉得舅舅很没用,就连阿娘那么恬静的女人都说大舅舅很没用,甚至比不上小舅舅裴绾……是志大才疏的人。
大人们不知道,在马擎年幼时,多希望那个被别人称作‘凉王’的父亲,也是这么个志大才疏的人。
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出色呀,不用去做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帝的舅舅都被他杀光了却还不满足,一定要平定了天下才好!
他根本不需要一个人人尊敬的凉王父亲,只要……能陪着自己的父亲就好了啊。
但就这点愿望,根本无法达成。
他的舅舅在陇都书院做教习,一做就是十年。
后来,有一天裴徽兴冲冲地跑进他的院子,告诉他舅舅要做太守了,他很开心……后来才知道,是个九死一生的河东太守。
为的也只是一件工作,保证黄河西岸的水寨能不被人打扰地建好。
这是何样的道理,父亲把他的舅舅封到朝廷的河东郡当太守冒着没命的风险去做这些小事情?
再后来,父亲封出三州大牧,有他的兄长,有凉国名吏,也有……他的舅舅。
在别人的地盘做州牧一样是个九死一生的活计,最终也就是这个州牧的官职害了他舅舅的性命。
当裴徽亲待马擎时,人们都说,裴徽是个会胡乱钻营的人。因为将来偌大凉国都是自己的,所以才对自己亲待,以后能搏个富贵。
可一个善于钻营贪图富贵的人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置身险境?
人们说他的舅舅是个聪明过头儿的人,马擎从不觉得舅舅聪明。
他是个傻舅舅啊!
如果他真像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怎么就,怎么就他妈的不知道等外甥长大呢!
马擎如果做了皇帝,那丞相一定就是大舅舅啊!
可惜没有如果,马擎做不了皇帝,舅舅也做不了丞相……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别人不清楚,但马擎是清楚舅舅的。
舅舅求的不是什么狗屁富贵,想要的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权力。
他想要的,仅仅……是证明自己啊!
尊敬,是尊敬。
但他直至死后都没能得到。
一直以来马擎都不想自己做出什么成绩,也不想立下什么功勋。但在裴徽葬礼那一日,凉州漫天飘起的雪花像极了舅舅的笑脸。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做一些大事,想要手掌大权。
想……把皇位上那个只会在洛都嘉德殿里无病**的年轻人拽下来!
那一天他发誓,要让今后所有人对舅舅尊敬,哪怕仅仅是因为有自己这么一个外甥而尊敬!
铁手甲抚过冰冷的钢刀,察觉不到温度,马擎的心却是一片火热。
山坡上的那些骑兵已经进入下坡,他们勒不住马勒!
紧绷的双腿猛地夹紧马腹,马擎扬刀空扫,带着身后的骑兵奔马兜了个大圈子,再回过头看着滚滚而下的骑兵距离步卒已不足五十步,猛然喝道:“横矛!”
随着他的呐喊,身后上百名凉国骑兵齐声呐喊,“横矛!”
“呼!”
“呼!”
数百杆长矛猛然改变方向的动作带起呼呼的风声,最前方的步卒在听到消息时猛然右腿撤后,矛尾顿入地下,冰冷的矛头一下子都对准了那些骑兵冲来的方向。
“啊,勒马!”
徐州骑兵被这陡然间的变故吓呆了,冲锋在前面的骑兵猛地纷纷勒马,可惜为时已晚。
他们停不住了,最前面的骑兵猛地调转马头,后面的骑兵便不明就里地撞上去,马头狠劲冲撞在袍泽的身上……骨折肉碎的声音突兀响起。
喝骂声,惨叫声,在瞬间喊成一片。
谁也想不到凉国士卒竟然有如此强的号令能力……凉王世子身边的军队,在整个凉国都是千里挑一的存在啊!
铁着一张脸的军侯扬刀大喝,“步卒前进,刺击!”
整齐的铁鞋踏在地上,丈五长矛向前一送,便穿透了徐州骑兵或骏马的身体,血液透过长矛的豁口呲出的声音像哨声一般。
“前进,刺击!”
凉国重骑扬着精锻马刀小范围地踱马,慢慢提升坐骑的速度,之后追随马擎向着山坡下那支乱作一团的骑兵冲锋而去。
他们中间隔着数百步的距离,而在更遥远的地方,回缩的前后军阵士卒正在组成一个大的口袋阵,马擎有充足的把握,只要这支骑兵现在反应不过来,不知道逃跑的话……他们就逃不出去了!
最精锐的凉国士卒会把他们围死在这里!
而在那些骑兵阵中,一名披着精制甲胄的汉子正努力地叫喊,整顿骑兵队列,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人先乱起来,那就是等着敌人宰呢。
何况,这支凉国兵马要比他见过的任何军队都要精锐!
追随臧霸冲锋的都是他身边的精锐之士,这些骑兵都是徐州军中百里挑一的存在,更有甚者早年便追随臧霸,纵横徐州山水之间,自成一剽人马。
在早些年天下大乱时,这帮人可都是徐州啸聚山林的恶匪巨盗,谁小看了他们……谁就会吃够苦头!
臧霸的整军能力十分惊人,这并不像马擎的能力是建立在覆甲军高超的军事素质之上,臧霸的能力,是实打实的令部下信服,使得人们在枪矛即将加身之际去相信他口中所吼出的每一个字。
令马擎惊讶的一幕,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数百骑自山坡滚滚而下,半路上被整军列阵的长矛刺击、惊吓,在被捅翻三十余骑之后,居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整军,扛着那一面写着臧字的大旗迎风顺着山坡再度攀爬。
这是怎样精彩的一幕?
马擎并不这样想,他的面甲既然拉下,便没打算只是这样就结束了。
“臧霸休走!”
奔马中的一声暴喝,臧霸猛地将头转向声音来的方向,一转不打紧,看见的第一眼他便本能地一马鞭抽在马臀上,坐骑上坡攀爬的速度更是快了一截。
妈的,上百铁骑正朝自己的部下奔驰而来,不走?
不走是傻子啊!
这场伏击到这儿,已经结束了……敌人中军做足了准备,现在再不走,咬住敌军首尾得兄弟扩大出的些许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同时臧霸的心里还有些疑惑,这个全身笼罩在铁甲中的武士那一声叫骂,听起来并不像普通叫战,而好似带着仇恨一般。
臧霸一直以为他与凉国交恶,仅仅是因为利益,这哪里会与仇恨有关?
仅仅一愣的功夫,那支铁骑兵便奔驰过十余步的距离,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臧霸心头暗道不好。
他的骑兵在爬上坡,而敌人这支铁骑兵本身就绕到了坡道中间,横着截击过来,他若一意逃窜这铁骑兵倒是无法摸到他的影子,可他身后的骑兵便会被敌军从中间截断,这些徐州的大好儿郎将再也无法回到家乡。
这些兄弟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这样,不行啊。
坐骑嘶风奔驰中,臧霸轻轻摇了摇头,或许这个摇头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们先撤!”
随后,猛地一拽缰绳,转过头骏马迎着敌人冲锋而去。
敌人的目标是他,这很清楚。
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他的坐骑没有甲胄,甚至就连他身上的披挂,也才堪堪与敌人普通骑兵的规格相似。
但是臧霸单骑出阵,在山坡上奔马,引着敌军数十骑兵追赶在身后。
所谓勇武,不单单是绝世无双的武艺,也是在说胸口上那一股敢于迎难而上的勇气!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二章礼崩乐坏
如果马越的眼前有一副天下的地图,他会发现整个天下已经打成一团。
现在他不需要一张地图,自江东军登陆徐州广陵郡后,从天下各地发来的战报密信就没停过。
他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波及整个中原的大战。
从冀州关外到东海之滨,从长江以北到塞上草原,从潼关古道到西域葱岭。
每个地方,每时每刻,都在爆发着战争。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尽管还停留在人力的基础上,但各地官道上消息传递的途径却并不慢。每隔十里一个亭驿置,带着信件的骑兵十里一换马,百里一换人,信件一日能够奔驰上千里之遥。
骑卒有累倒者,骏马有跑死者。即便如此,还是跟不上战报的传递速度。
战局瞬息万变,上一封信件的传递骑卒才奔出二十里,第二封求援信便已经启程。
战争一开始的三天里,凉国在各地累死的战马便超过百匹。
可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会为那些跑光最后一丝生命力的战马悲伤。
他们的袍泽死亡速度,远远超过了这个数量。
吕布在鲜卑腹地传信遥寄来鲜卑贤王步度根的头颅,大战告捷,告知凉王接下来他要驱兵东进,一句荡平雄踞在幽冀以北的鲜卑大王轲比能。
马玩所督帅的西域联军已经入侵打下贵霜帝国三个郡大小的土地,贵霜帝国的皇帝已经投降,欲与凉王议和,因此马玩驻军贵霜边境,传信告知马越,等待下一步指示……不过马玩在战报之外还夹着一封私信,这不是能在宫议时能被打开的那种。
信上说,只要马越一句话,他就能干沉这个雄踞西边的帝国,把凉国兵马打到太阳落山那边去。
马越笑了笑,这是数日以来唯一一个让他发自内心笑出声来的‘战报’了,挥手写明了如今的情况,告诉马玩如果不想回来就在那边建国吧,如果回来,或许可以赶上明年第一场雪。
他有些后悔把自己最亲近的同姓异兄弟派到那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回家都成了重大问题。
事实上马越对于此时的天下格局并不抱有乐观情绪,他这个凉王,可是真真正正地在对抗这个时代的半个世界啊。
此前一路顺风顺水,导致了如今这个结果。
尽管大多数战略部署都不是错的,与鲜卑开战也好、与贵霜冲突也罢,甚至于与江东的争斗,这些事情单个提出来都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与江东作战,关系到天下能否重归一统,封建帝国只能有一个政府,诸侯混战永远都是内耗实力的错误选择。而与鲜卑大战也是刻不容缓,轲比能是鲜卑少有的明君,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将它们打垮,待其实力恢复还是会南下作乱。
与贵霜的冲突,更关系到西域二十七国这个大凉后方的稳定,与奠定天朝上国尊贵的基础。
可是凑到一起,即便是强若凉国,也显得力不从心了。
如果不行,马玩就在贵霜建国吧……那些帮助他的老兄弟们大多封侯拜将,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唯独马玩这个最早追随他的伙计在西域操劳半生,整个一生都能概括为简单的‘西讨’二字。
即便是建国,哪怕将来不尊他马越的号令,都无所谓了。
从来,都是马越对马玩不起,猴子哥对马三无愧啊!
马越清楚,这场中原大战的漩涡会拉进每一个企图浑水摸鱼的诸侯,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胜,则一统江山。
败,便尸骨无存!
你们来吧。
你们来啊!
……
马越这几日收到的战报比先前一年收到的还要多出很多,但这天下不仅仅他一个人因此而感到忧愁。
凉王的忧愁仅仅是怎么打,先打谁……更多的人,虽然忧愁的原因不尽相同,但目的总是一样的。
荆州,襄阳。
刘备坐在府外凉亭中,手中捏着一封书信发愣。
院落中的桃子熟了,可刘备的心却掉入了两难的选择。
有些人心里,这场仗为的是一战而定天下,如马越,如孙坚。
而在有些人心里,这场中原大战只是翻身的契机,起先刘备认为没人这么想,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知道,洛阳的丞相与皇帝,或许都是这么想的。
他手中的二尺黄绢,便出自洛阳皇帝与丞相的手笔,十年无诏书入荆,这头一糟的手诏,便是要他刘玄德起兵东进豫州,截断豫州伪牧马岱与凉国徐州方向的联系。
“唉……”
刘备叹了口气,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奔马打仗了,如今顶上生白发,没等到天下太平,却等到了这么一封诏书,令他心中坠石一般难过。
一样的事情,江东人也不是没找过他。草木皆兵的时代,谁会忽视这样一个手握荆州数万兵马的牧守刘玄德?尤其他还是那么地古道热肠。
打架嘛,自然要拉上敢动手,还敢下死手的帮手。
这个时代诸侯里这样的猛人并不多,但刘玄德算一个。
孔融一封信,刘玄德直冲北海国杀溃管亥数万大军;徐州有难,依然是这个刘玄德直面马越,为徐州吏民赢得喘息之机。
甚至此人麾下的兵马能挡住小霸王孙策的攻势,谁敢说他不行?
仁义仅仅是他的特点,但不是他的身份,由内到外,他仍然是这个波涛汹涌的大时代下名传天下的诸侯。
而如今的这个时机之下,作为诸侯又哪里会不伺机而动?
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好打谁!
“将军,您该下定决心了。”诸葛亮微微拱手,对刘备说道:“张、黄两位将军已将各处兵马集结,是阻隔豫州马伯瞻还是南下进兵江右岸,皆在您一言之决。”
诸葛亮没有称刘备为主公或是使君,这个时候,刘玄德是将军,就像他的官号一般,镇东将军。
朝廷的镇东将军。
这个官位相当于凉国的大都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不受制于丞相的州牧与将军,朝廷对他的约束力便仅仅在于他的心里。
朝廷一封诏令传至荆州,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打算,直接开始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这都是应该的。
但是到现在这个时候,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一点儿想法,就比如刘备……他看了看诸葛亮,坚毅刚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犹豫,不像从前那么顽强。
他问道:“孔明,如果我此次听命,朝廷结束这场纷争,需要多久?”
自朝廷诏令发到荆州,作为刘备麾下第一幕僚军师,诸葛亮始终没有就这个事情上给予刘备一丝一毫的建议。
刘备知道诸葛亮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无法自己下定决心,此生也只有这一件事让他茫然犹豫。
朝廷,真的有平定天下的能力吗?
“既然主公发问,亮便为您筹谋一次。”诸葛亮抿着嘴拱了拱手,面色带着肃然之意,说道:“无论主公怎么做,荆州都将陷入战乱,这是无法避免的。帮助朝廷,便要与豫州马伯瞻、徐州徐公明、冀州关云长、青州杜伯候为敌,而南面江东一直有侵吞荆州之意,甚至屯兵白帝的董仲颖也会渡过长江向荆州进兵……若主公欲尊诏,便要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即便翼德将军迎战马伯瞻、文长战徐公明,汉升子龙防青冀,主公亲率兵马敌江东,也难有必胜之把握。”诸葛亮看着刘备,眼底带着些许忧心说道:“主公以死志报国,朝廷也未必能在十年内收复天下。江东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即便朝廷夺了潼关,拿下三辅,陇关是万万难以攻取的,西凉地处高山,身后又有高原瘴气相助……马越不死,凉国不亡。”
“这么说,难道孔明并不看好朝廷?”刘备闭目思索,半晌才说道:“朝廷即无天险,也难与凉国对抗……”
“主公是知道在下的,不过一介书生,也尝习农事,只求在天下混战之际保命罢了。”诸葛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深吸了口气说道:“像主公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已实属不易,对于诸侯而言,何为对、何为错?相攻互伐,谁在乎黎民百姓?”
因为生活的经历,诸葛亮的成长中伴随着颠沛流离,他很清楚百姓想要的是什么,百姓所想要的仅仅是活命罢了啊!可在这个时代活命已经显得太难了。
以诸侯之身立命者,百姓黎民追随者,哪个不是心机深沉的野心家?哪个还会在意少数人的性命?
“如今最能制止天下纷乱的只有凉国与江东,朝廷是为正统,但如果为了这个正统去再将天下拖入十余年甚至更久的乱战,值得吗?”诸葛亮没有再说话,其实很多事情刘备是清楚的,到这个时候,谁都不着急了,只需要等刘备想清楚最后的锋刃所向,便可以了。
无论刘备最后做出的选择是怎样,荆州上下,都不会有人埋怨。哪怕追随主公玉石俱焚,迎战八方人马,他们也不会畏惧。
因为刘备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做梦的人,当礼崩乐坏,坚持就变得尤为艰难。
他们是为了这个梦而聚拢在一起的人啊!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三章寸土不失
华野的嘴角露出苦笑,头昏脑胀让他的思路不再清晰,此时他只想坚持下去。
身上的甲胄不知经受了多少次重击,有些地方的甲片都已经变形,深深切进肉里,泊泊流出的血液带走他的力量。
但无法带走他的意志,因为……他是先锋将啊!
混乱中华野眼前为之一清,他只觉得敌人变少了,至少是自己面前的敌人变少了。
他却不知道,在林立的敌军枪阵中,一名威风无匹的黄面老将正擎着偃月刀拍马而上,直冲阵中。
“华雄纳命来!”
隔着数百步距离,那一骠黄马已如追风般地冲锋而上,张辽一声暴喝似挟风雷,偃月刀已经扬起,直直朝着华野冲了过去。
一声呐喊仿佛平地惊雷,后方调动轻骑弩手的胡轸在马上远远地看见那一骑黄马立即变了颜色,心道不好!
他是万万想不到,这支叛军的首领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并州叛将张文远!
十余年前并州战场上董卓部下众将对并州武人的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吕布作为并州第一武将那黑马红缨在战场上几乎是走到哪里便将死亡带到哪里。
而在其麾下从攻的几部将领也都是鼎鼎大名,上有堪称天下第一的吕奉先,下有成廉、魏续等亡命之徒,后面是威风无敌的陷阵营,而在中间的便是这个张文远!
不说行军布阵的能力,但以勇武论事,便是侄子华野全盛时期亦未必是张文远的对手,何况如今他已在潼关城外搦战一个时辰之久……这会儿的身体状态,只怕连张辽一刀都接不住。
胡轸怎能不慌?
“给我射,射死他!”胡轸朝着自己的部下猛地喊着,一面发号施令一面松开缰绳拍马向前,呼喝道:“统统滚开,滚开!”
胡轸的反应很快,但前方尽是疲敝的重步卒,即便是听到他的呐喊身体也跟不上反应,根本来不及为他让道,情急之下连忙大声喊道:“侄子快让开,让开!”
就这样疯狂地叫喊着,胡轸便已拍马前冲了十余步,眼看着张辽就要冲至阵前与华野接战,华野却还没有反应立在前面,当下心中大急,舍了长刀自身后掏出骑弓弯弓上箭,拉紧了弓弦朝着张辽瞄准。
老凉人的精湛骑术只有在这会儿才体现的淋漓尽致,只见胡轸张弓搭箭的同时骏马竟无丝毫减速,反而更快地向前冲去。
张辽离阵前那个披甲执刀的高大身影越来越近了,长刀已经扬至最高点,中间已再无军卒阻拦,下一刻便要长刀挥下,斩‘华雄’与马下!
二人离得越来越近,攻坚战场上那种令他怀念又厌恶的血腥味撞进张辽的鼻间,这是他才猛然发现……敌军的前锋将领不是华雄!
华雄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这个年轻的关西青年还擎着一杆长戈,胡乱地左右挥舞着,张辽在第一时间看到这张有些似曾相识的脸庞便知道,着可能是华雄的儿子,也可能是他的侄子……无论他是谁,今日,必死于张文远刀下!
隔着十余步马程,张辽的刀顿在半空,因为他的余光看见在那华姓先锋将的身后,一骑凉州老将正狼奔而来,逼停他掌中刀的并非是西北老头子的气势,而是一支指向自己的离弦利箭。
“嗖!”
箭矢不过隔着三十余步直直朝着脸面射了过来,这一箭且快且狠,但对张辽而言不算什么。
他仅仅是一压刀刃,翘起的刀杆便正磕在那支羽箭的锋镝上。
踱马两步,张辽提着长刀斜指前方喝道:“敌将通名!”
胡轸踱马向前几步一把将疲惫的华野捞到身后,这才隔着二十余步扬刀问道:“张文远?”
张辽想不起这个西凉将领是谁,尽管胡轸在董卓麾下时也算凶名赫赫,但毕竟不像张辽这般人尽皆知,他只是扬刀点了点头,再度说道,“便是张某,敌将通名!”
胡轸点了点头,眼珠子左右一转,这个时候对敌军而言是个很好的斗将机会,但对他们而言,一旦斗将输了守军士气大降,到时候张辽就能趁势攻至潼关门下,三门其攻,任华雄有泼天的本事也守不住这一座潼关!
所以,胡轸笑了笑。
猛地向后打马喝道:“弓弩手,给我射死他!”
刹那间,就像回应胡轸的大喝一般,其身后一众握着强弩的覆甲轻骑,纷纷张弩便射,成片的箭矢顿时若乌云蔽日倾洒在张辽身后。
顿时,便是一片哀嚎。
仅仅这一波箭矢,上百名汉军便倒在箭矢之下。
但这些弩箭没有一支射在张辽身上,顿时身后的哀嚎声令张辽勃然大怒。
“随我冲杀!”张辽扬刀高声呼和,随后双腿猛夹马腹,竟是扬刀朝着胡轸与其身后的华野冲了过去!
二十余步仅仅是近在咫尺,但张辽与胡轸中间隔着的重重的凉国军士防御阵线,张辽就这么不闪不避地撞了过去。
偃月刀像云中之龙,左忽右斩,竟像披荆斩棘一般地钻入重重人海中。
老而弥坚的张辽从未变得虚弱,反而因为丰富的经验而变得更强!
长刀所向,便是如入无人之境!
胡轸眼见张辽好似下山猛虎般地冲锋而上,心底里哪里还有些许战意,连忙驱马向后撤,边撤边喊道:“拦住他,射死他,射死他!”
这是一场战争即将失败的第一个征兆,便是勇将为敌人威势所吓,为之披靡。
张辽已经冲至己方阵线之中,后方的弓弩手投鼠忌器,只有零零散散的箭矢能射向战场中间风火般的身影,却敌不过那一柄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生命的偃月刀,纷纷被四散磕开。
胡轸一路叫喊着踱马撤退,己方军阵线内部顿时被冲开,前方的步卒也在退,以张辽为刀锋的阵线冲垮了士卒的敢战之心,随后的骑兵纷纷好似流光般撞入人群,扬起一片刀光血影。
胡轸在退,步卒再退,马兵在退,弓弩手也在退……所有人都在退,坚固的战线顿时溃败。
但是有一个人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在纷乱的战场中分外突兀。
华野抬起酸痛的手臂,部下在身边溃走,袍泽被那个持着偃月刀的黄脸汉子屠杀。
叔父在退,但人马拥堵的阵线上,他们退的能有多快?他们本就退无可退的啊!他们的身后是坚硬的城墙,和那一扇绝不会由内部打开城门!
胡轸后退的脚步,远远比不上张辽前冲的速度。
在这个时候,冲散城下守军阵型的使命已经达成,张辽想要的不再是仅仅那么多!
那个华姓的青年将领在纷乱的战场上已再难找到,但张辽还看得到那个亡命奔逃的凉国老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顶玄色的兜鍪……大好项上头颅,是张文远的!
十五步、十步,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阻隔在张辽前面的凉国军士越来越少,很快,很快!
很快他便能摘了这颗头颅!
“将军,裴太守领兵前来,仅余十里!”
奔马的传令兵窜上城头,单膝跪在华雄身后,不顾喉咙冒火说道:“左冯翎援军过万,十里顷刻可至,右扶风八千守军亦在赶来的路上,今夜来援!”
华雄没有回头,双手死死扣着城跺,南北二门敌军的攻势经过开始的突袭之后已经逐渐稳定,只要中门城下不乱,潼关便丢不了!
张辽看不见的儿子,胡轸顾不上他的儿子,甚至于那些狼狈的军士都不管他的儿子了……可他这个父亲怎么会不关注自己的儿子?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城头刀光剑影,城下兵荒马乱,他就这样看着华野在人群中站立起来,连抬起手臂的动作看起来都分外艰难,但他还是提起了一杆步卒的枪矛,向着一个方向移动了脚步。
华雄知道那不同于溃退,别人是在逃命,他的儿子却提着枪矛向着张辽走了过去!
他多想下令开城啊,多想对儿子下令,咱不杀了,回城死守啊!
可同为男人,他明白儿子的执拗与坚持,那是打碎钢牙混血吞,都不愿弯了脊梁低了头颅!
凉国人打了一场又一场的惨烈战事,却都不像城头上的父亲俯视着儿子向前坚持的行走,那是以双腿抗骏马,以断矛击长刀,以疲敝之身夺耀武之志!
华雄多想大声喊,他想告诉全天下那是他的儿子!
“取纸,取笔。”
华雄的头脑冷静了,这个壮年时纵兵狂马入洛阳,吓得达官贵人以其为野人猛兽的莽撞汉子,如今斑白了发梢……二十岁时,活着对华雄而言是个笑话;三十岁时,赴死充满荣耀;但年及此时,儿孙满堂,面对妻子宗族,生命的价值对这位凉州老将有了不同的意义。
“潼关为凉国东疆,守国寸土不失,为属下职责。今敌军众,吾辈之身家性命,但与寸土同归。若不能归,望殿下与董公对华某宗族多加照拂。”
一封书信写就,华雄将兜鍪戴在头上,握住了身边长刀。
张辽还是追上了胡轸,兜头一刀斩下,便是鲜血迸溅。
而紧随其后的,是十余个步卒追随华野自后方突然杀至,林林枪矛刺出,将张辽身后两名骑卒捅下马来,而华野的长矛直直地向着张文远身后掷了出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四章壮士断臂
左冯翎的兵马一路快马加鞭,右扶风的儿郎在一个时辰整理行装奔向潼关。
蜿蜒的行军路上,裴绾厉声督促着士卒加快速度,尽管他很清楚,军士的速度已经不能再快了。
但他别无选择,因为无论军官还是士卒,都很清楚,潼关……不行了。
从这场全面战争爆发开始的第一个时辰到现在,凉国士卒的心里经历了由骄傲到恐惧的转变,而在恐惧之下,是他们的愤怒与不甘。
其实除了个别几个人,很少有人一生的重点都放在打仗、屠戮同类这件事上。
即便在历史的东汉末年,对许多人来说打仗也仅仅是避无可避时,为了求生存活最终的一种手段。这一代人有很多平民百姓都生长在颠沛流离中,不断地避难。
从冀州到司州,从司州到益州,从益州到荆州,从荆州到青州……战争的脚步在身后追赶,只要逃的比它快一点,或许换个地方,就能重新开始。
如果还有办法,除了亡命徒谁会愿意拿着性命做赌注啊!
凉国自立国之日,境内便安定了十几年,哪怕地盘越打越大,辖地越来越多,但最终令人打心眼里接受这个封国与大汉分庭抗礼的,不是凉王或是凉国军的强悍威风……而是更加实在的,远离战争。
但是现在,一场波及天下的战斗来了,再没有地方去让他们逃命了。
国家兴亡,或是将领功勋,这在后世冰冷的历史上着眼去看是一种带着热血的浪漫史诗。
但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乱世就是摧毁了所有美好的可能,战争这头猛兽将人间的一切拉入地狱!
潼关城下,天色渐暗。
张辽的偃月刀由背后挥刀斩下胡轸的首级,而奋发的华野也将长矛向着张辽投掷而出。
战场一如既往地纷乱,城头的华雄方才写就绝命书,便见到儿子重整了旗鼓,率十余名步卒便由后方突而杀至。
这个时候,城下数千守军的前方阵线已经被彻底推翻,原本规整的阵线好似被暴雨横扫而过的麦田般东倒西歪,士卒更是狼奔冢突,战场上唯有张辽所率领的那百余骑兵无比耀眼,两军士卒无论是谁,只要在视野范围中见到他们,便会为之披靡。
一支军队的将领便是军中之魂,对于这种选锋之将或是尖刀之军,各个时代的各个军队都有着自己不同的说法,但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凭借超人的勇气活跃于战场之上,这些人只要踏上战场便必然会成为场上最耀眼的明星。
张辽,便是这样的武将,而他身后追随的那些骑兵,也是战场上最有勇气的军士。
自马越二次出凉州,天下强兵的威严纷纷扫地,世人仅仅能想起被骄纵强悍的凉州兵马支配的岁月。
在那些岁月里,战场,始终被凉州人统治。
而这一次,尽管是以多胜少,但对于张辽等人,甚至是这天下的许多人而言,都已足够鼓舞!
沙场之上,从不存在卑鄙与否,一切行为的目的并非是消灭敌人的肉体,而是消灭其精神。只有完全消弭敌人的抵抗之心,才能获得真正的胜利。
而战争的这个目的,永远服务于政治。
否则那不是战争,是仇杀。
张文远此战并非是恨谁或是为了老并州刺史丁原复仇,仅仅是因为他效忠于朝廷,朝廷这场仗胜了,那便是他的胜利。
而现在,城下的敌军,精神以及快被他完全消灭。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并非是形容兵败之迅速。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山倒,何为山崩?
山崩之势,始于微,崩于根。兵败之初细不可察,往往待将领发现之时,情势已经无法挽回。
这便正像此次潼关城下出战的凉国兵马,张辽很清楚凭借朝廷的兵马,或者说是他率领的这些招募的新兵,是绝对无法凭借实力击败凉国兵马的。
然而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给华野下套,令其轻军而出,利用凉国将领对麾下兵马实力的绝对自己,来从精神上持续对他们造成压迫,追击不停。
就像朝廷每个人想的那样,他们太需要一场面对凉国的胜利了!
无论以少胜多,还是以多胜少,只要胜了,就能打破凉国的神话!
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张辽单手擎刀微微矮身探手一捞,将凉国老将的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提在上首,扬刀大喝:“敌将以死,守军还不速速归降?儿郎们给我杀,攻下城头扬我汉威!”
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张辽向前踱步坐骑,睥睨天下般地望了一眼城头上白发苍苍的老将,轻轻笑了,高声呼道:“华将军,难还不开城受降?”
让张辽意外的是,华雄居然没有做出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动作。
华雄只是咬着牙,眼睛好似根本没有看他,倒像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身后的位置。
身后,破空之声猛然炸响,惊得张辽肝胆俱碎!
或许,并不是兵败如山倒!
几乎在感到危机的瞬间,张辽身体猛然向左一趴,便想要藏身蹬下,躲过来自身后的兵器。
仅凭破空之声,张辽便知道像他袭来的是一杆长矛,当下反应便是全身缩起,力求躲过这一次偷袭。
可惜,张辽的速度还是慢了片刻,那一杆被当作投矛的步卒长矛足有丈五之长,又是华野全力一掷,几乎带着爆破音穿透而出。
正正地钉在张辽的肩甲之上,精良的甲胄救下了张辽的性命,这一矛并未穿透甲胄,但却将精钢制成的肩甲片凿出一个破洞,一寸的矛头嵌入肩甲之中,紧随其后的矛杆禁受不住如此大的撞击力,竟从中间炸断,而巨大的力气也将马背上打算藏身蹬里的张辽撞下马去。
赤手空拳的华野踏步向前,冰冷恐怖的玄色的面甲看不见后面那张脸面的表情,但早已脱力的身躯却仿佛还有用不尽的力量,猛地再一步踏向前方。
每一步,他身后的十余名矛卒便将长兵器递出,所过之处纷纷人仰马翻。
张辽忽遭大力偷袭,尽管那杆长矛没能取走他的性命,甚至没能将他钉死在地上任人宰割,但那柄仅剩四尺的断矛却实打实地将精铁制成的肩甲打得变形,以至于积压着他的臂膀,疼痛难忍,整条右臂甚至都无法抬起或使上一点儿力气。
张辽很清楚,肩骨怕是……碎了。
肩膀碎了,在马背上操持兵器的右肩骨头碎了……这对张文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呃……”张辽肩膀上钉着四尺断矛从地上爬起,站起身来以左手抓住那杆砌入肩甲的断矛,忍着痛楚闷哼一声,带着变形的肩甲挤出的血水将之拔了出来。
接着,又再度掰住肩甲的甲片,左臂使力,竟硬生生将肩甲从铠甲上撕了下来。
露出那被挤压地变形出血肿胀的肩头来。
这事,张辽才随手弃了肩甲与那杆短矛,面无表情地扫视战场,一眼便见到先前那个青年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甚至二人就连什么威胁的动作都没有,两个同样赤手空拳的男人便在同一时间向对方走去。
开始是走,然后快步,最后相对着奔跑冲锋!
二人谁都没有喊出什么‘让开’之类的话,但周围无论是凉国军还是汉军,都主动地给二人让开一条通路。
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战斗。
四周围喊杀声仍旧震天,凉国军士被逼至城下,再无路可退,纷纷用出自己最后的力气发出呐喊,向着敌人冲了过去。而汉军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场仗打了数个时辰,战场范围从潼关城下直延伸到二十里之外,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没了力气。
现在,完全是意志力的抗争。
张辽冲锋途中夺过一名躲闪不及汉军手中的环刀,去势不减!
华野跳跃腾挪避过地上纵横交错的尸首,倒提一杆长矛,横冲直撞!
一个弑叔之仇,夺关之恨。
一个断臂之恨,沙场之敌。
更重要的是,一个断了手臂,一个筋疲力尽。
两个人的气势都是一般地威猛,杀气纵横。
但实际上他们的模样都是分外狼狈,一个奔跑踉跄,一个手臂断掉。
就这样的两个人,猛地在战场上撞在一起。
环刀横斩,枪矛格挡,脚步难横,两人又纷纷倒了下去。
城头上的华雄看得肝胆俱碎,他急了起来。
仅仅一个回合的交手,他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要糟!
尽管是张辽先掌握不好平衡栽倒下去,但他更清楚,张辽体力尚在,仅仅是因肩骨的伤势无法掌握平衡而已。但华野是真真正正地只剩下胸口吊着一口气,全身上下他所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意志了!
无法这场战争他能否得胜……儿子的生命,已经不在了。
一旦他睡过去,必死无疑!
华雄感到舌尖发凉,不知怎么他已经微微张开了口,呼吸急促仿佛比自己在关下作战还要艰难。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华雄极目远眺,在向着洛阳的方向,那边十余里外已是烟尘滚滚,他不知道哪里还有多少人马正向这里赶来。
潼关,潼关……今日华氏父子可亡。
可是潼关,潼关……凉国之东疆门户,不能丢!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五章降者不杀
夏侯兄弟这一路可不快活,先是自洛阳佯装败给张辽,在朝堂上颜面扫地,如今又一路东奔上百里,渡蚀水,越山岭,这才在傍晚时分抵达潼关战场。
残阳已要隐至潼关以西,天地间却仍旧留有依稀的光,让他们能够看清尸横遍野的战场。
天空上盘旋着食腐的飞鸟,关下关上仍旧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夏侯惇与兄弟相互驻马,对视一眼笑道:“张文远可是下了死力气,这一仗势在必得啊!”
进兵至潼关之下,数个时辰便将战斗进行到这般光景……领军之人皆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如何能看不出这战场上的诡异?
潼关以东过万步,便已有汉军士卒伤亡的踪迹,最惨烈的战斗爆发在关下十八里,也就是七千步的距离,大片凉国铁骑在这里折戟,沉重的甲胄令无主的战马难以负荷,即便未死也被压倒在地。
尽管地上长眠着许多身着红色汉军甲胄的军士,但谁都看得出来,战线是一直向西推进的。
小的战斗服务于战略,战略服务于大的战争,战争的一切都是为了政治。
既然已经开启了战端,就没人再将目光着眼于伤亡的数量,而是战略任务能否完成。
夏侯渊将目光看向城头,轻哼一声,对张辽这并州出身的叛将此次进兵还算赞许,提缰策马道:“兄长,咱们的人,也向东推进吧,夺下城关!”
“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这一场仗,最大的主官便是夏侯惇,他轻轻颔首,整支大军便开始向西推进。号令一层层传至每一名士卒的耳朵里,大军向排山倒海一般,踏过鲜血淋漓的战场,向西面潼关列阵而去。
一支军队的精锐与否,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的战意如何。凉州奉行的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先锋将勇猛,则军士勇猛,因而军中先锋皆由猛将充任。
而朝廷的兵马,如今则以兖州军为尊。
兖州兵马自曹操任兖州牧时便历经连翻大战,治军之法也有其独到之处。
相对于凉州军中的人治,兖州军则更加偏向法制。
他们不需要勇猛的先锋将,只需要大将的脑袋足够清醒。
曹操在兖州发布的《步战令》如今已传遍所有朝廷兵马,中云: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
而兖州军的作战意志,便是由这衍伸而出。
因而在作战时,最为整齐!
潼关,城南城北的战事渐渐稳定,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头,双方尸首像下雨一般向关下坠落,但凉国守军已经稳住局势,任凭朝廷兵马再悍勇,也无法登上城头一步。
就连最危急的城南都被逼下山麓,城门外的撞城锤也被凉国守军的火油烧毁,只能依靠云梯向上攀爬。
华雄的眼睛时刻紧盯着下方的战斗,那两个虚弱的身影的每一次撞击,都令他老泪纵横,心痛难忍。
他的儿子……回不来了。
在周围作战的凉国军士越来越少,尽管他们的甲胄更坚固,他们的兵器更锐利。
但他们却在城关下这片狭小的地区被汉军围追堵截,三五人一组,总有一杆锋利的兵器透过甲片无法遮挡的地方钻入身体,凶勇剽悍的凉国人一个接一个不甘地倒下,无神的灰败眼睛最后看到的是敌人肮脏的脚跨过自己的身体,天空上盘选择黑色与灰色的食腐鸟。
如果这场仗胜了,他们会依照凉国人的传统被烧成灰烬,放入小木盒埋葬在彰山之下;若他们输了……将会在这里,被那些鸟类蚕食。
在一段时间后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落在地上,沉寂在土里。
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张文远。
这种疼痛足以令最坚毅的男儿发出哀嚎,但他始终除了闷哼没有其他声音。
手中环刀,一次又一次地挥向那个敌对的男人。
到现在,他甚至都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投降……不杀!”
这周围已经没有一个凉国人了,拖着手臂的张辽弓着身子站在当中,左右都是汉军以长矛列出的阵线,将他们二人围成一个圆环,华野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辽……他的膝盖被环刀砍伤,已经无力再支撑他的身体,可就算此时的华野已经跪在地上,他的双手仍旧举着那杆长矛。
他那颗骄傲的头颅,从未垂下!
四周的汉军举着长矛呼喊道:“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华野置若罔闻,那一杆枪矛仍旧指在张辽那个方向。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淌,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却很快再度浸染。
时至此时,已经不仅仅是那些敌人,那些汉军想让华野投降了……张辽都不想亲手杀掉一个这样的敌人。
这个人用尽生命来阐释天下,何为勇武?
这是真的绝境了,关外的凉国人已尽数被环刀劈倒,城上的守军不再投鼠忌器,箭矢一波又一波地倾洒下来,汉军兵马夹裹着华野向东撤出一箭之地,但山呼投降不杀之音从未停止。
没有人能想象,这样的环境能给华野心中造成多大的眼里。
这是大凉立国以来,第一次数俞五千的大队兵马被完整击败……这不是击溃,战至最后一卒。
拥有弓弩步骑的完整战阵,就在这潼关之下,被汉军完完整整地杀光了。
华野环顾左右,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脸孔,他的身体被近在咫尺的上百杆长矛环绕,随着‘降者不杀’的呐喊,那些长矛一步一步地逼近。
他没有退路了。
华雄在城头上眼睁睁看着独子战败,整支军队被蝗虫般的敌军围追堵截,看一场撕心裂肺的困兽之斗。
远处的汉字大旗越来越近,带来大队人马的行进之音。
华雄已不忍再看,他甚至会真的希望野儿现在投降了吧……降了吧。
“将军!将军!左冯翎裴太守来援,先头军士已抵达关西,请求开关!”
守城卒飞奔城上,华雄没有回头,只是要紧牙关命士卒开关,他的眼睛看着远方的汉军大阵,粗略估计,兵马数量不会少于四万……这一座城关,究竟还要吞噬多少人的性命?
“整铁骑兵,下城备马!”
潼关西门洞开,一列一列凶悍的凉国兵马入关,高头大马上,穿戴着整齐凉国轻铠的裴绾将兜鍪抱在肋下,腰上佩着将军剑的他格外英武,正值壮年的他少了少年时的轻浮之气,没人知道兄长裴徽克死徐州对他的人生产生了何样的影响,但许多人都明白,他或许从那个时候,残缺了一块。
这个缺口并非是从前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
裴绾看了一眼潼关之下整军备战的清一色凉国铁骑兵,几乎要将关内的通道堵住,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头,裴绾抬起一只手,命身后将士停下脚步,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快步穿过潼关守军的铁骑兵,登上城头。
他见到的华雄,要比两个月前潼关换防时的模样要苍老许多,须发苍白的凉州猛将如今手指死死地扣在城跺上,数十年来不知这个凶名彪炳的厮杀汉会有真情流露时,此时裴绾却看到华雄的脸上未干的泪痕。
华雄没有转头,言语中带着惋惜、带着悲恸,但还有一丝赞许就骄傲地哭腔说道:“那是华某的儿子!”
裴绾张开的嘴巴定格在脸上,想说的话塞回喉咙里,他看到关下一箭之地外在汉军长矛环绕的步阵中,一名凉国青年将领遍身染血,一杆长矛还兀自地挥舞着。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裴绾的嘴动了几下,他本想问问城下那些铁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堵住道路。
现在他不想问了。
“华将军,这座城关便交给在下!”裴绾满面肃穆,看着华雄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突然又抓住老将军的护臂甲,轻声说道:“老将军,若裴某在一年前徐州战场能有同样的机会,同样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兄长的性命……但是老将军,您一定要活着回来。”
华雄没有回应,只是说道:“出关,门不开。”
“老将军救下令公子请立即回还,裴某自会开门。”裴绾接着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卷书信说道:“凉王手诏,潼关可丢,将军不能死!”
华雄老迈的脸抽动了两下,他只觉鼻子有些酸,抿了抿嘴提起旁边的长刀,攥紧了拳头说道:“凉王待我华氏不薄。”
说罢,华雄披甲下城,翻上战马,传令城下三千余铁骑兵,开城出关。
那些长矛越来越近,山呼海啸般的‘降者不杀’越来越近,在华野耳中只觉聒噪,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没了力气?
“降者不杀!”
华野真的动弹不能了,那些长矛已经抵在他的喉咙上。
这个时候,他反倒笑了。
“不投降!”
不投降!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么一句,甚至数百步外都听的清清楚楚,掷地有声的三个字,砸在战场上每个人的心底,甚至压过了那些呼叫着降者不杀的呐喊。
随着这句呐喊,华野以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以最柔弱的脖子,撞上那杆顶在后头的锋刃。
不投降!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六章合击之术
仇恨,像杀戮一样在中华大地上绵延。
各地起烽火,在徐州战场上,更是如火如荼。
臧霸的迎难而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人会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臧霸居然还敢单骑冲阵。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臧霸那一骑黄马便与马擎撞在一起。
兵刃相接,巨大的撞击声令人震耳发聩,凉国特有的精锻弧刀斩击在臧霸的兵器上。
初次交手,二者一个久经战阵,一个年轻力壮,外人一眼看不出两人谁能占据上风,但马擎自己心中有苦说不出。
臧霸的气力比他更足,之所以兵器对撞令人难分输赢完全是因为臧霸使得兵器不及马擎优质,战马也有所不如……否则就这一下,马擎只怕就要中招。
开玩笑,凉国蒸汽铸铁出炉的第一柄弧刀便送到徐州如今正在马擎手中,凉国世子殿下的胯下坐骑也非凡品,是马玩自西域大宛国精心搜罗的极品神骏……但说到底,单打独斗,马擎并非臧霸的对手。
这样的战斗,似乎交给马岱那样的马氏子孙更加合适。
那才是马氏二代人中吃够了苦头的好汉子,比起兄长,马擎的生活太过顺风顺水,早就有些小看天下英雄了。
臧霸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为徐州豪杰早年不过十八,父亲获罪,纠集十余名食客劫下父亲,斩泰山郡太守,同行狱卒上百人而畏臧霸之勇不敢阻拦,后携父流亡东海郡。至徐州陶谦时代,更是官拜骑都尉,号令千军,横行左右。
后与孙观、吴敦、尹礼等聚合军众,臧霸为统帅,屯于开阳一带,自成一方霸主。
这样的人物,若是投奔在凉国,不出两年便又是个县侯。
可现在,臧霸不可能归降凉国,他的兄弟孙观、吴敦、尹礼皆役于阵中,而凉国舅裴徽也被他斩于乱军之中,双方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哪里还有可能归降?
就算马越有心收降这名徐州英杰,马擎也不可能会让他安然活到后面。
就这一条了,打吧!
其实臧霸心底是有退路的,如果不行,他便打算归降朝廷……若朝廷不与凉国撕破脸面,他便去江东。
天下之大,难道还没臧宣高一席之地?
无论臧霸怎么想,马擎可是付出十二分的小心与恨意,一柄弧刀舞得破风,劈头盖脸地向臧霸砍去。
锋锐的弧刀一次次险而又险地斩在臧霸身边,而臧霸的环刀也一次又一次地与马擎的兵器对撞。
应付这样的战斗,对臧霸而言还比较轻松,他对马擎没有杀人,尤其在知道马擎是凉王世子之后,臧霸更不愿杀死马擎。他之所以单骑出阵与马擎对搏,为的仅仅是给部下争取撤退的时间。
在他看来,只要击败马擎,甚至只要与马擎单打独斗,就足以吸引凉**士的注意力,为己方的骑兵赢得生还的可能。
确切来说,臧霸打算退出徐州了。
只要这场战斗一结束,他便会带着自己麾下兵马远走西北投奔皇帝,不求大富大贵……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左右的战斗了。
徐州剩余的力量他已无法整合,广陵陈氏父子投奔了江东,州郡大氏糜家两不相帮,能在他麾下效力的那些豪强也仅仅在等待形势再明亮一点,多半也要另寻依靠,他臧霸是靠不住的。
事实上臧霸也正打算良禽择木而栖……独力对抗偌大凉国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命题。
单单一个徐公明督领着兵马进入徐州,他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若非玄德公的义举令双方停战,只怕他连战争刚开始的一个夏天都受不了。
若非斩了裴徽招来灾祸,如今他只怕就在凉国求官了。
谁让裴徽过来也不找他说明来意,倒与那笮融谈得火热,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谁清楚你凉国在徐州是敌是友!
往事不可追,但根据从前的经验惹出的祸事,若在这里杀了小凉王……恐怕这天地之间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谁,都难以承受老凉王的怒火!
臧霸可不知这些日子幽州军南下、朝廷发难潼关的事情,否则他在心里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他现在还以为朝廷与凉国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呢。
凉国与江东在徐州的战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州之争夺,远远无法企及全面战争这么个大名词中去。
转眼间,二十余合已过,马擎仍旧攻势不减,但内心也有些泄气。虽然他未出全力,但也仅仅是留了些许防守的精神,竟无法伤及臧霸分毫……臧霸名不虚传。
马擎身为凉王世子,武艺在他父亲看来不是最重要的,但对武勇的教导也从未松懈过,够资格做他武师的人皆是凉国上层乃至在天下都是闻名海内的战将,诸如关羽、甘宁等人,那是能够跻身天下第一流的战将,武艺自是高深莫测。
马擎或许阅历尚浅,武艺也尚未大成,毕竟身份带给他的生活便是首先要学会领导。
马越倾尽半生为的不就是他的儿子不用再像他一般挣扎在生死线上?如今的马擎便像老凉王年轻时羡慕的许多王公贵族一般,甚至远远超过他们,振臂一呼整个天下会有数不尽的武夫勇士争相为其效死卖命。
要那么高武艺做什么?
如果凉国的铁骑都无法保护他,一个人的勇武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马擎的武艺很差,作为马家人,如今他的武艺已不亚于马铁,甚至有时拼斗还能讨些便宜,勉强算作二流水平。
可就这二流水平的武艺,竟会斗不过臧霸这徐州豪杰,马擎内心如何能不挫败?
二人拼斗这时候,另一面的徐州骑兵已纷纷奔上山坡,向着来时方向撤退,咬住凉**首尾的步卒也纷纷拉开距离,以强攻劲弩射杀凉国追击的阵脚,阻住他们追击的架势。
另一边的统领董钝飞马而来,眼见马擎落入下风,张口一吼便握着一双弧刀加紧马腹冲锋而上,泛着青光的弧刀朝着臧霸兜头便砍。
“混账,休伤吾兄!”
董钝这小子简直就是董老二小一圈的翻版,一样的大劲力,大嗓门,那一刀剁在臧霸举到格挡的刃口上震得他虎口发痛,甚至令其心惊不已。
那柄精铁环刀竟被这一刀砍得发出吱呀之音,眼看这便多了一个大豁口,崩开了刀刃。
董钝和马擎这俩小子使刀都是一套路数,毕竟教授武艺的武师都一样,用刀也都是一样的手段,基本上都是快刀,并且一刀比一刀快。
而董钝的气力要比马擎更大,更足。而且董氏一门对骑术更加自信,因而使得双刀,自第一刀劈在臧霸刀上,后面便停不下来了,一刀接着一刀砍在刀上。
不过片刻,董钝便已是四五刀接连不断地劈斩而出,直砍得臧霸手忙脚乱。
一个状若疯虎的董钝就快要了臧霸的老命,再加上旁边还有个伺机而动的马擎,一时间三匹马在山坡上纷乱地不得了,非但是主人在打,三匹骏马也在一同撕咬着。
虽然马擎在三人中武艺最底,但他那一匹胯下宝驹却凶猛无比,高头长腿地一脚蹬在臧霸坐骑身上,使得臧霸正挥刀的手猛地一偏,随后董钝便一刀劈在臧霸后背,顿时便是甲胄碎裂,坚实的后背开出一道伤痕。
自董钝加入战斗,就别说什么臧霸的优势了,以一敌二哪里还有那么自在,身上加了伤痕也教臧霸变得更加凶狠,一时间掌中环刀也下了死手,刀刀挥出都带着破空之音……不过臧霸,心有余,力不足了。
他的环刀不行了。
三柄精锻弧刀的接连劈斩,便是臧霸手中这柄来之不易的宝刀也难承受,刀身上已布满了裂痕。
臧霸没有再战之心了,周围的凉**士也都虎视眈眈地想要上来将他围住,而他的部下已经跑远,他没必要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再耗下去没有意义不说,弄不好还会被留下……看小凉王凶狠的模样,如果留在这里绝对没可能变成降将,多半肩膀上的宝贝就要搬了家。
臧霸一看这情况,心里也急了起来,偏偏董钝这胖小子疯得要命,死死地黏住他让他无法脱身。
只需睁眼一看,便知道董钝和马擎兄弟俩精通双人合击之术,一个凶猛似虎,一个刁钻似狼,任谁都难在这二人手中脱出。
要想脱身,只能率先斩杀其中一人……但臧霸不敢啊!
好不容易,臧霸才见到一个机会,猛地一刀狠劈在马擎所在的方向,这一刀角度刁钻,直教马擎避无可避,而他即将劈在臧霸的刀也只能抽回防御,另一边的董钝见状也管不得臧霸了,急急忙忙地横刺而出,阻住臧霸伤害马擎的刀。
却不想,臧霸看似必杀的一刀其实只是虚招,见二人用力回援,他的刀却一偏,直接调转马头斜刺着溃逃而出。
二人待臧霸拨马而走,才知上当,当即拍马急追。
追出数十步,马擎急忙抓住董钝的缰绳,招手大喝道:“弓弩手,放箭,放箭!射他的马!”
当稀稀落落的箭矢掉在臧霸身后时,马擎狠狠地望了一眼臧霸西奔而去的身影,狠狠地说道:“早有一天我要宰了他!”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七章贤师大限
威震天下的凉州老将,弘农王刘辩的岳丈,凉国大姓关西华氏,震慑宵小之辈的潼关守将……华氏一族,连同潼关之内的八千精兵,共没于今日。
华野力竭,最终撞在汉军的长矛上自尽;其父华雄将关防交给左冯翎裴绾,督三千大凉铁骑兵越关而出,面对朝廷数万军队严阵以待的情况下硬冲敌军十八里,杀穿整个阵型,终止步于汉军帅旗之下,被夏侯兄弟合力杀死。
华雄虽死,却以三千之众敢死冲锋,碾碎冲锋路上的一切敌人,惊骇汉军三将后撤十二里下寨,缓住一时攻势。
倒不是真怕了华雄,但这一次必死的冲杀着实对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与麻烦,各级将官在遭受冲击时皆有所损伤,大军一时间难以协调,因此只能退兵十里重新等待时机。
这一仗,算是汉军败了。
没夺下潼关,还撕破了与凉国的脸面……就算再杀十个凉国老将,也是他们败了。
而这一个不是那么平静安详的夜晚,为裴绾创造了整备潼关内部兵马的时间。
待到第二日天明,等待于禁夏侯惇等人的,便是一座严阵以待的千古关塞。潼关原驻军两万,左冯翎八千先遣,右扶风一万后备,何况还有京兆尹的援军还在路上。就算华雄、华野、胡轸三员将领与万余兵马的折损算得上伤亡惨重,而且这个数量是没有一个伤兵的,一万一千兵马尽数没于关外。
无人投降,无人受伤。
尸首能将潼关外三里铺满、填平。
没有人知道华雄最后冲锋而出时,脑袋里究竟想的是怎样的情景,难道他知道亡命冲锋会给敌人造成那么大的伤亡与损害,使敌人退避三舍放弃时机吗?还是说他单单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为独子复仇,只为出一口胸中怨气?
裴绾不知道,但他在战报中是这样写的,无论华雄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华氏一族,这个泯灭在此次潼关大战中的新兴豪族,华氏一族没留下什么香火,硬要说的话或许将来弘农王会给华野过继一个外姓儿子,但那个几率也不大。很可能这一支凉州人最早冲出陇关立命的名族便再都不会存在……想到这些,裴绾提着狼毫的手,便觉得非常沉重。
人之所求,不过生前身后,对死去的人而言,他们仅仅在乎的是身后的名声。
当然或许他们还有很多舍不得,但那些都已伴随肉体的消亡而不复存在,陪伴他们的,只有历史能够隽永。
而他是唯一一个够资格写这一封战报的人,直达天听,传送凉王当面,为凉国史官所记录。
裴绾很清楚,这场战斗造成如今这个结果,华氏父子是有责任在内的,即便他不说,凉王帐下那些专研军事的将军也会在凉王宫中提出不同的看法。故而,裴绾在战报中并未有太多美化,仅仅是就事论事将事实记录一遍,不过对于华氏父子的勇烈,与华野至死喊出的那句‘不投降’,记录下来。
他所能帮华氏父子的,也仅仅这么多了。如若他们在天有灵,大概也不会死不瞑目了吧。
潼关没丢,名声没堕。
第二日,严阵以待的潼关派出十余骑直奔汉军阵中,以使节身份索要华氏父子尸首,同时派人在城下打扫战场,把阵亡将士的尸首收回关内,择选地方统一焚烧。
其实裴绾是个内政型人才,并不适合统帅军队,他的军事才能称不上突出,也仅仅不过是中规中矩,就连这守关也是一样,这与华雄任守将时的风格截然不同,跟随兵马同至的,还有数以千斤计的火油、强弩、床弩。
这可都是正经八百的死守利器!
裴绾为潼关打定了主意,他执掌了关防便要死守不出,有这一座雄关天险在手,只要他不冲动,四万兵马在这边驻守着,就是来上十万人也白搭,他能凭借三辅的粮物产出拖死任何敌人!
姓裴的虽然年轻,可他在三辅主政一方,尽管官职仅仅是个左冯翎,但有着凉王小舅子这层身份,三辅着一亩三分地凡是遇到什么大事,三个太守一碰面多数时候由着他一言而决!更别说,他有多少陇都书院的同舍生任职各地,遇上问题快马加鞭两日不到就出结果。
论及三辅的物力,天底下就算是河南尹也别想争出高下来!
或许对于军事,他不没有那么得心应手,可死守总是会的。至于号令协调,凉州书院每年向军中输送那么多英才可不是让他干吃饭的。
本来裴绾是想在他援军一到,他接手防务,让华雄与华野父子伺机而动,挑一个夜黑风高的时辰率军出关,或是由三辅渡口经由洛水绕到敌军后方突袭,凭这对猛将父子定然能闯出不俗的战绩,他只需要保住潼关不失就是大功一件,待到天下尘埃落定,料不及也能赚个州牧加乡侯的身份。
现在就不同了,外无战将援手立功,单凭他驻守潼关,只怕弄不到那么多的功勋。
不过殷鉴不远,兄长贪功启徐州战端的死就在前面,他又怎能让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只要能保下潼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丢了潼关……嘿嘿,莫说功劳,到时候只怕连罪责都有不少!
汉军那边的将领倒也还算仗义,给华氏父子带着棺材送了回来,并言明汉军与叛军并非一伙,希望凉王不要误会,另附上丞相曹操的亲笔书信欲传至凉王。
裴绾自是全部应允,接着便进入了相对和平的停战,不过双方兵马都是严阵以待的。
裴绾怕汉军再来一次突然袭击,汉军怕凉国翻脸不认人。
说白了,这个时候凉国死了守关大将,朝廷也丢了万余尸首,谁心里都不舒服。
很明显洛阳那位曹丞相也是下了苦功夫的,不过一昼一夜的时间,还不知道探马哨骑要在潼关到洛阳这段路上跑的多快曾能一个来回将攻关失败的消息传回去,又带着安抚马越的亲笔书信跑回来。
这种时候,谁不紧张那是狗屁!
无论如何,裴绾在三日之内便完成了对阵亡将士尸首的焚烧,只不过无法赶制出足够数量的骨灰,只能由兵马先护送华氏父子的尸首先回陇都。
当马越见到华雄父子的棺材时,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很长时间了。
就在裴绾初接潼关关防印信时,便已派遣轻骑携口信直奔千里路途,把潼关守将双双葬身关下的消息传了回去。
只不过那时,马越还对这场战斗的过程了解地没有那么透彻,近日以来,他始终在忙着另一件事情,将国中大权尽数交接在代国相裴茂与崔均、顾雍、姜维几名青年英杰的副手身上。
能让他腾出手放下与天下为战的大事,这样重要的事只有一个……梁鹄不行了。
如今的凉国三老,国之柱石程立垂垂老矣,算得上是老凉人上下感恩的开国名相;蔡邕的年岁稍小,但前半生大多数时间流亡酷寒之地,又心有郁结,身体上也不是那么好;最后一个便是岁数最大的梁鹄,梁鹄的身体一直以来还都是不错的,不过如今年逾八旬,是陇都方圆数百里难得的长寿老人了。
再长寿,到了如今,也难承大限。
就在上一旬,梁鹄的身体急转而下,甚至现有的医匠都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前些时候还能偶尔起来写写字,猛地一下病来如山倒,竟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就在昨日,马越内心本就因突然接到潼关守将华雄父子阵亡于关右的现实而变得忧心忡忡,深夜里又收到老人家撒手人寰的消息,登时间,精神上有些难以接受,在今日早间便病倒榻上。
经过华佗、张机的轮番探视,都确定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与早年间征战沙场造成气血不足,需静静修养方能好转。
三十年刀光箭雨,铁马金戈打出来的汉子,到了今天,也终于觉得累了。
梁鹄的离世,对马越而言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
自陇都……那时候还叫陇县,搭上了梁鹄这条大船,平心而论梁鹄对他这个记名弟子从未有过半分亏欠,如果没有梁鹄,就不会有现在的马越。
尽管在先生的晚年生活中马越尽心竭力地在凉王宫中、张家川里为梁鹄创造了非常优越的生活条件与崇高的地位,但他总是觉得还不够,还不够。
马越初逢大病,身子虽然还有些发虚,但到底连瘟疫都扛过来的男人,况且事实也不允许他镇定静养,喝了些汤药,便开始主持梁鹄、华雄、华野的出殡事宜。
至于坟地,这是根本都不需想象的东西……彰山之下,凉王地宫。
他的陵墓,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完工,内里包括数千个墓位,从王公大臣至军卒兵丁,更不必说供奉在彰山之上的十万忠魂。
地宫的有些仪仗还未做好,例如兵俑一类还未规定是何规格,但其他一切都已僭越,完全不是依照汉代王的仪仗……如果硬要说王,大概是秦时太上皇庄王异人的规格吧。
他生于彰山,最终也将葬于彰山。
但不同的是,即便到了另一个世界,曾那面大纛之下奋战的英灵,也将追随他而去,斩尽阎罗!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八章兖豫之争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对马岱下手了。
有人说,对付强大敌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将他消灭在萌芽状态。
而马氏,无疑是许多人的敌人,而且是其中比较强大的哪一个。
以前在凉州,人们常说凉州三马,这三马指的便是马腾、马宗、马越三兄弟。三马雄踞西北,以穷困之土、疲敝之身开创了如今雄踞八州的凉国。
而现在,马氏三兄弟的威名渐渐淡出人们的耳朵里,即便是凉王马越,那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很难在街头巷尾听人说起,通常一旦话题与凉王粘到边界,人们便会带着崇敬向着北面凉王宫的方向遥遥见礼,此后止住话头。
现在,老凉人们习惯于称作凉国五马!
马超、马岱、马休、马铁、马擎,将会是下一代凉国的掌舵人,不过马休在洛阳遇刺身亡,马铁一心辅佐家中,老大马超则成了老凉王的贴身将领……真正活跃在外人眼中的,是小凉王马擎,与凉州马氏最杰出的二代,也是目下豫州的实际统治者,马岱。
事实上至今,马擎都尚未表现出什么杰出的模样,他完全继承了老凉王早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能将国中少年英杰团结在自己身边,也对长辈人有足够的尊敬,武艺上有一点,智谋上也有一点儿,军略上也是中规中矩。
不算绝对优秀,但也不是草包,算是个稳妥的帝国继承人。
但是少将军马岱就不一样了,那是个真正令人感到眼红的青年,独自掌控一州,所战皆捷,所攻皆破……这没啥神奇的,曹孟德大儿子曹昂在兖州也是弄的风生水起,孙文台家的大小子孙坚更是出了名的沙场宿将,那是能跟长他十几岁的诸侯刘备捉单放对的猛将。
但有一点不一样的是,马岱文武双全啊!
偌大个豫州,马氏没有丝毫根基,又是死仇袁氏故地,愣是让他弄的井井有条,还将不少名门都归拢到马氏旗下,这可就不简单了……天底下谁敢小觑这个马氏二代中的扛鼎之人?
硬生生的上马治兵,下马治民。
放眼再过十五年,一旦老凉王有些什么意外,小凉王上位不出意外这位就是妥妥的托孤大臣,边防良将!
若仅仅如此,各方人马对其也仅仅是忌惮,还不至于到鱼死网破下死手的程度。
关键是这位年少时经历过凉州上层与洛阳的矛盾动荡,甚至还在洛阳失去了一名兄弟,这些东西到时候小凉王或许不会记得,但这位妥妥是要死记在心里。
一旦他手握着凉国上层的大权……凉国与朝廷的关系,转眼就会产生变化!
所以,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
要说马岱,在豫州的刺杀可经历了不少,他的沈亭狱中关押的袁氏门生故吏,那些士人的数量早已非常可观。
而有些士人,如今甚至愿意在一切事务上帮助他。
背负死仇的敌人,竟被马岱化解成了统治豫州的助力。
那些来自袁氏门生的刺杀,马岱是从来都没当成事儿的,当袁氏已经覆灭十余个年头后,天下还有人心中装着他们那些鬼魂,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践行自己或父辈的承诺……这本身就是一种英雄!
不过这一次,刺杀少将军的人,可不同于往昔了。
这些人手不再是袁氏门生,不单纯为了一个信念而奋搏……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杀手,没有信念只有目标,目标便是,杀死马岱!
此时正逢,豫州牧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在豫州与兖州边境操演十足,扬言要加入徐州战场之时。
实际上豫州的真正动向,只有马越与马岱这叔侄二人清楚。其他人无论是徐州的还是兖州的,心里都没底。
“报!陇都新报……”
飞奔的骑卒身后插着翎羽,窜入驻地后立即下马,因为不熟悉地形先向左跑了两步,接着找到帅帐所在快跑而去。
不过尚未跑出两步,在经过一处转角时便被地上的绊马索绊倒,转身之间摔倒在地,不由得惊叫出声。
眨眼之间,两侧军帐后窜出数名军士,两个健壮之人带着绳索猛地便将他扑倒,这名骑卒刚想反抗,脑袋才抬起来,便见到数张强弩指在脑袋上,最近的一张,甚至只隔着一尺距离变要将矢锋顶在头上了。
不由得,面若死灰。
“抓到刺客一名,绕道带下去!”
小队长叫喊一声,接着便重新布置绊索,将刺客押了下去。
主政豫州,对马岱而言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最大的难点不在于如何协调与各个世家大族的关系,而在如何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马岱算过,最多的一天他遭受了三波刺客的刺杀,最少,一旬也有一次。
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世上仿佛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令他的心神疲惫,休说要去治政领军了,就连饭都吃不好。
不过到后来,他就有了一套自己的防御手段,一个是语言,一个是行为,再一个便是自己所在的位置不但出其不意,还要时常调换。
并且,他从不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必须,他也会尽量隐藏自己的面目。
就好像在这军营中,帅帐有三座,但只有一个是真正送信骑卒知道的位置,这都是口口相传,并且是报信卒在军营最近的三个亭里才能知晓。
并且这些口信,要经过三重对证,骑卒也要换三次。
这就保证了一个骑卒最多知道两个暗号,即便他抵达了正确的帅帐,迎接他的也不是马岱,而是挑出来的一个副手。
最终,信件会由副手甄别真假,在夜里亲手交给与亲兵同睡在一个军帐中的马岱。
如今的马岱,在军营中便穿着凉国普通军卒的行装,若非凉**中宿将,谁都认不出他的面目。
至于那些千辛万苦混入军中不择手段想要刺杀他的人,大多不会有好果子吃,只要不是袁氏门生故吏,与马岱也没有私仇者,一律就地处死。
凉国少将军可不是烂好人,他在乎的是那些为了报恩,或是为了信念来刺杀他的人,那些人尽管他讨厌,可至少他们是知道感恩的。
或者是同他有私仇,这些他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们,只要不会对自身造成危害,他愿意让仇恨终结在自己这里。
可如果是为了钱财,或是一些其他的东西……可就不在赦免的范围内了。
“将军……出事了。”
开阔地上,一屯凉**士正在操练,顶着屯长装扮的将官踱步到马岱身边,小声说道:“出事了。”
这是一支从不需要大声传报的军队。
马岱撇过头,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示意屯长继续说下去。
“兖州向我们出兵了,他们的丞相大公子曹昂亲自领军,携李典驱兵八千向边界来了。”屯长琢磨着措辞,指着兖州与豫州的分界山说道:“看他们的意思,是想震慑咱们,山那边的探马说可能还有两员猛将护着他们大公子,好像叫什么典韦……许褚?”
“震慑?”
马岱冷笑一声没有作答,只是继续操练着,长矛猛地向前推出,端端正正的长矛便直刺而出,气势仿佛要穿透前方无形的千军万马。
这才收了长矛握在掌中,拄着地面看着分开界限的那座山头说道:“放他们进来,不要防备。”
屯长愣住了,似乎对着有些不可置信,兖州军都跑到自己家门口耀武扬威了,“将军,咱就这么放他们……进来?”
“朝廷吃里扒外,叔父帮着他们打天下,他们还想夺我马氏的潼关!”马岱笑了,只不过脸上的笑容非常冰冷,同时眼神中也散发着一种野性的东西。“不放他们进来,咱们是不能向兖州进兵的。让军中文书写就檄文,兖州军入侵我豫州境内,昭告天下,这是豫州与兖州的争端,凉国不会插手,以此来堵住朝廷的话头……只要朝廷的曹操不动,我这个小辈,可要从曹叔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派出探马,弄清楚敌军的将领、兵马情况,探明他们在兖州境内的粮道,另外派快马轻装借道荆州入徐,再由徐入冀,与甘将军汇合,请求甘将军协助,再请关叔父调派兵马看住朝廷。兖州战场,就交给我马伯瞻了!”
马岱没有说探明朝廷兵马的情况,他要打得就是兖州,俗话说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如今他已在豫州打开了局面,自然就有了更大的野心,只要拿下兖州,那就是一石数鸟的成果。
夺下兖州,首先扩大的就是他马伯瞻在凉国的声威,也能进一步增加中原大战凉国的筹码,这是他们马氏直接得到的。
曹孟德不出兵则已,出兵,便能真正将朝廷拉入这个混乱的战场。潼关之战的结果双方短暂停战,但这个时候马岱还是很希望开战的……直接把朝廷推翻了了账,省的多事之秋。
再一,朝廷不出兵,丢兖州,阻断朝廷最大盟友荆州刘备与朝廷的联系,更容易将其绑在凉国的车骑上,到时候怎样可就不是玄德公说了算的。
当然了,马岱也想和山对面那个曹昂过过招,看一看,到底谁能把谁顶在墙上按着脑袋揍!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七十九章为了天下
兖州的兵马安置不像马岱想的那么简单。
兖豫二州中间接壤的地方是一片狭长地带,北面是兖州的陈留郡,南面便是豫州的陈国与梁国二地,其间接壤多山地,亦多河流。仅是流经二地的河流便有浪汤河与雎水两条相对较大的河流。
不过方圆五百里之地,将两个汉封国与一郡涵盖其中,包括着孙子兵法中存在的一半适合打仗的地形。
不然……兖州怎么叫四战之地?
而在陈留郡最南端的城池,叫做己吾,这里出了个威猛可一人抱大纛的猛士,最早是张杨部下,后回乡于曹操平兖州时投奔麾下。
那个男人名叫典韦。
而典韦的驻军刚刚好,就在己吾。因此在长公子提出想要来震慑马岱,令其在潼关大战时不要轻举妄动的打算后,立即不动声色地调派兵马,追随长公子曹昂的部下齐头并进。
另一边己吾县西南方向,有个棘乡,校尉吕虔便驻军于此。
在己吾县与雍丘县的官道上,是前驱兵马之粮道,由军侯夏侯兰、夏侯尚共掌御敌调粮之责。
这是这支打算震慑豫州的军队上下,而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名义上为曹昂,实际上还有李典作为辅佐,上下将官对此人都极为服气。
话怎么说,人的名,树的影。
李典李曼城可是自黄巾时与叔父李乾一同追随曹操的老人物了,尽管那时他还年轻,但待到如今,论资历可不必夏侯兄弟那些老将差上分毫。
他的叔父李乾,甚至还在早年与马三爷有一面之缘,马越与夏侯渊共下槐里狱时,与夏侯渊一起的便是他的叔父。
这不是陈留的兵马,陈留驻军没有这么多人,但也不是兖州全境的兵马,兖州全境的人没这么少。
这其实就是曹昂的一次试探与震慑,是对马岱于兖州边界练兵的还击。
其实论本事,曹昂是要强过马擎的,士族阶层的正统继承人,年纪轻轻便坐镇兖州,这绝对不是轻巧的事情。不过让他与马氏二代翘楚马岱拉出来顶牛,他的心里还是没底。
不过既然马岱都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他再不有所表示一下,兖州恐怕就不保了。
要让马家的野孩子知道自己的厉害!
边界争端一出,两边互派探马深入敌境,调查敌军路线与粮道,这一下自便是软硬实力的交手了。
单凭探马与边防士卒的交战,曹昂这边完全落入下风。
劈柴院的精悍间使早在他布防之前便混入其内部,探明兖州军粮道,甚至还有劈柴院的刺客擒下敌军巡防屯长,逼问军情。
而兖州的刺客,很难由接壤之地不动声色地潜入豫州,只有两支人马远远兜了个大圈子,由陈留经司隶,跨过山川河流这才抵达豫州……当然,他们过去就要花上两天,更别说探明消息回来了,这次战事基本上就用不到他们。
无论在谁的脑袋里,这种小规模的矛盾冲突战斗,最长最长,也就能打上个一旬时间。
君不见,潼关大战凉汉双方投入超过五万常备军,又各有三四万的援军,几乎十万规模的战事,还不是在几天之间便好像从来没打起来过?
曹昂那边,称得上是兵强马壮,本部八千,典韦三千五,吕虔两千,还有两个小夏侯的五千督粮兵……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兵马。
而马岱的身边,也就独眼将军王双是曾随老凉王南征北讨的抗纛之将,剩下的人皆非具名之士。督粮官,是京兆尹杨阜的从弟;三位校尉分别是程银之弟程桓、梁鹄之侄梁双、梁宽;随从亲兵长是赵昂的本家兄弟赵衢。随军携五百劈柴子弟,领头人为庞恭,是这支兵马中难得的凉州寒士。
马岱在兵力上比起兖州军也并不占优,他这支兵马才不过堪堪万三千人,其中真正的凉国精锐才不过五千上下。
因此马岱的计划便是先示敌以弱。
兖豫之交,有一亭名为青亭。
亭不过十里,但掌管的职权却非常重要,自马岱上任之初便有一屯军士在此地沿途要道设卡,以防兖州人向南进犯。
曹昂在兖州下令,命大军南进,推平豫州在边界设下的边防。探马四方而出,典韦率先率本部人马挺进青亭,而后曹昂与李典的中军也开始逐步向南进发,最后开动的是吕虔的兵马。
三方兵马轻动,这就像此次战争的号角被吹响了一般,陡然将二州拖入中原大战!
马岱当然知道这场仗不好打,那典韦是天下间出了名的猛士,便是曾经凉州具名的猛士王双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再加上老资格的李典,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吕虔……马岱的压力很大啊。
一个时辰后的青亭,成了兖州军的前哨战。
当典韦的本部人马冲破关卡时,那支不过五十人的边防军拿出了武士的尊严,硬抗着典韦超过百人的进攻,最终折损过半才匆忙逃窜。随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好像喊来了一支五百人上下的驻军,典韦认为很可能是近畿县城中的守军,这支兵马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边防军相比。
那些崭新的披甲与刀兵,根本不是典韦麾下重步卒的对手,仅仅是带着军卒一个冲锋,典韦仅仅是冲锋了一次,便将这支由五个百人队组成的兵马击溃。
像开玩笑一样!
典韦冷酷的脸上带着冷笑,不堪一击!
“大公子,属下不辱使命,青亭已收入您的囊中,下面我们该怎么做?”
在青亭布下简单的军寨后,典韦拍马迎接曹昂大部的到来,在那座原本属于亭长的亭舍中对曹昂报告着前番作战的情况。
“典将军的意思是,豫州的边防军与内里的驻军根本是两支兵马?”曹昂听了典韦的报告,对豫州的边防军士的战斗力很是惊讶,在听到边防与豫州驻军根本没有可比性后开心的鼓掌说道:“是了!马二兄自凉州赴任可携五千凉王亲军,如今虽然拿下豫州,但麾下人手不足,哪里会都是精锐呢?”
心中不由得,大大地舒了口气,但也对凉王覆甲军有了新的忌惮,不由得望向西方说道:“马叔父好本事啊……”
典韦驻军陈留,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典韦起于微末,以豪杰之身辅佐他的父亲曹操平定兖州立下功勋,所挡皆破身先士卒,可谓是军中第一猛士。而自典韦升任都尉起,便一直作为曹操的宿卫,所率五六百人的本部,尽数由军中猛士充任,不可谓不精锐。
五十名边防军,竟能扛住典君帐下三百猛士的冲锋突击,并对他们造成十余人的伤亡,最终还逃走了一半……由此可见,那支兵马一定是叔父马越麾下名震天下的凉王覆甲!
虽然说现在朝廷与凉国的形势好似水火,双方相互攻伐大小摩擦始终没有停过,但曹昂知道,那是公事。
私下里,曹操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凉王是他的叔父,马曹两家,可称为世交。
早些年间,他们二人也曾立下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的誓言。只是如今各为其主,公私分明,在言辞上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这个各为其主的‘为’,是成为的为。
他们如今已经成为各自势力的主人了。
“进兵陈国,向狼汤渠前进,一路分兵围攻扶乐、阳县,直向陈县进兵,看看马二兄的反应。”
曹昂说罢,转身走入帐中整理行装。
‘乒’地一声,行囊里一柄华贵的匕首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曹昂的眼睛看在匕首上,便再也挪不开了,记忆的闸门在脑中轰然打开,时光流转。
那是……二十年前。
那是的曹昂不过是跟在父母身边的小孩子,远不似如今这般风光。那是他的父辈们好像也都是那样,大家在洛阳其乐融融,甚至在一同会猎于林场。
就在那个时候,马叔父将这柄匕首送给了他,说是他在羌王大营里抢来的,全身上下唯一一个值钱的物件儿。
曹昂堪堪记事,当年许多事情他都已记不清,但唯独这件事,伴随他的成长与马越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
马越这个人的形象,也定格在那时的模样,颌下无须,容貌威猛,面带笑容。就那样笑着把这柄雕着华贵石头的匕首放在自己的怀里。
那时这柄匕首在他看来就像一柄长刀一般,甚至比他的胳膊还长。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马叔父,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名字。马叔父连着干掉两名当朝大将军,做了辅国大将军、马叔父平定了凉州,将宋建的头颅送到朝廷、马叔父杀了兖州刺史刘岱、两位袁叔父都死在他的手里……这天下也在二十年里经历了大乱,大乱后的短暂和平,和平后更大的冲突。
循环往复。
到了现在,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父亲总说,天下的局势变得明朗了,不出几年一定会重归一统。
曹昂当然知道形势明朗了,尽管他也觉得朝廷这次有些不地道,但他在很多时候也只能遵从。
马二兄对不起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事,为了朝廷!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章暗渡青亭
兖州军势如破竹,曹大公子威加海内!
兖州两万兵马突入豫州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纷乱的天下间传播着,一下子将全天下的英杰目光全部聚焦在马氏与曹氏的二代年轻人身上。
马岱与曹昂,是这个天下看着成长起来的青年人。不可否认他们都是世上杰出的英才,只是这俩个人太相似了,从而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足够吸引眼球。
他们都有着可撼动天下的父辈或叔父,而本身又一个是朝廷旗下唯一一个直属的州域州牧,而另一个则是最强盛的凉国旗下远离接壤州域的州牧。
他们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优秀……这又是怎样的一番龙争虎斗?
天下人都等着看呢!
不过,事实好像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冲突并没有那么激烈。不!根本就没有什么冲突,人们接到的消息很简单……兖州军势如破竹,占领豫州陈国半壁,直下陈县。
这是什么鬼?
“典将军,您说的那些豫州精锐……在哪里?”曹昂轻轻笑着,自兖州军攻入陈国已有一旬时间了,曹昂也遇到了几次豫军的大规模抵抗,几千大几千的敌人他都碰到过,不过并没有典韦此前说过的那些边防精锐,“倒是有不少的乌合之众,若陈县的驻军也像这样,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犹豫,直接强攻下来就是了!”
曹昂眯起眼睛,十分自信,这是他第一次进攻别人的州域,尤其还是在潼关大战以张辽、于禁等人为首的大败之后……若能攻下陈国,这是多大的功勋?
陈国这个地方十分重要,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在于,陈国王刘宠在前些年病死了,但刘宠在这里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不会散,只要曹昂代表朝廷收纳这里,振臂一呼多少的陈王旧部都会再度出山重新回到朝廷的怀抱?
陈王虽死,但听说马岱可并没有撤去陈国这个封地,而是代凉王主持了刘宠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侄子刘巍继承王位。
陈国的大权,依旧牢牢掌握在陈国相骆俊手里。
这个骆俊,可是个英才啊!
典韦冷峻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转眼又消失不见。典韦从未忘记他的宿卫身份,即便曹昂很喜欢命他陷阵冲锋,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没有想什么攻下陈国是否太过容易,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站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方,至于典韦,他很清楚他的位置就是站在主公身后,保护主公不受到一点伤害。
至于决策?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因此典韦听到曹昂的话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一声表示回应。
但李典就不同了,看着前面有些得意忘形的曹昂眉头微蹙,随后沉声说道:“公子,属下觉得咱们打进豫州有些太容易了……”
曹昂骤然听到批评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面色不虞,反而是和颜悦色地对李典问道:“曼成兄,你是说……马二兄可能有阴谋,他是故意让我们放松,再给予我们的军队雷霆一击?”
李典有些沉重地点头说道:“这不应该是凉国军队的水平,尤其马岱麾下应该有许多凉州人,凉国军队的凉州军,绝对是当世第一武备,这是虎豹骑都比不上的,不可能只有这种实力。”
“其实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会不会……马二兄在西面的整备兵马,打算对咱们发动突袭?”曹昂有些拿不准马岱的想法了,皱着眉头说道:“照理说,埋伏咱们最好的时机就应该在现在,大军前往陈县的路上,何须阴谋诡计,只要在隐蔽在左右等陈县守军抵抗时突然杀出就好了啊。”
很明显,曹昂将探马都放出去二十多里路,仍然没有任何发现,马岱的兵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且中途遇到的那几股兵马的踪迹越来越向西……这一切都说明马岱的大营在向西移动,越来越远了。
这哪里是要设伏的模样?
“属下以为,马岱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咱们拿下陈国就未必还能吐出去,他最有可能在陈县做了手脚。”李典暂时心里也没什么好的打算,只好说道:“总之,大公子后面的路恐怕不会那么好走,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
曹昂沉着地点了点头,他不会让自己的粗心大意使原本的好事变成坏事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马岱的豫州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搅个天翻地覆,就一定不能让他的阴谋诡计占了先机!
……
其实马岱,没想什么阴谋诡计。
笑话,战阵对决,怎么能说是阴谋诡计呢?
陈国相骆俊的确是个英才,不过如今这个英才是在他马伯瞻麾下做事。
用王双的话来说,马二爷这几天憋坏了!
看着曹昂攻陷自己的城池,在自己统治的土地上肆无忌惮,换谁都快气炸了吧!
马岱更是如此。
俗话说军队是山头最多的地方,几乎每一个立威立命的将军都有自己的山头,身后都有一班追随自己的小兄弟。这种情况在凉国也不少见,尽管凉国九成九的将领对凉王马越都抱有绝对的忠心,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对各自的主将拥有近乎于崇拜的迷信。
比如关羽、比如甘宁、比如杨丰、比如马岱……这些人在凉国军队中都有着各自的派系,各自的嫡系部队。
当这些将军统帅他们的嫡系部队时,整支军队的战斗力将会成几何倍的上升。反之,若硬要将他们调开的话,则会造成军令不畅,作战意志减弱。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种时刻,对陈国的边境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急需一支大军自左右包抄入侵豫州的兖州军,形成合围之势,才能解除如今的陈县的危局。
一旦陈县易手,周围城池必然望风而降,到时候再想收回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可是偏偏,马岱反其道而行之,与梁双、梁宽两兄弟督帅五千兵马出现在青亭,这个兖州进入豫州的必经之路上。
他将自己的眼睛盯上了曹昂的粮道与粮仓。
劈柴院的探子已经探明,陈留郡的前线粮仓便再己吾,典韦将军的老家。
至于陈县的存亡,马岱没有丝毫担忧,陈国相骆俊主政陈国半辈子,看护住自己家底应该没有问题。
骆俊对马氏的忠诚,马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人,他信得过。
毕竟骆俊可是梁老太爷的老下属啊。
沉闷的官道上,夏侯兰踱马跟在军士旁边,他这一支部属有五百余军士、两千余民夫,押送着前方军队主力所需的粮草辎重,由己吾送往陈国陈县。
听前线的军官说,兖州军所部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下陈国数座城池,如今兵临陈县城下,据说最多不超过七日便可攻下陈县。
陈县要都攻下了,陈国全境也就是派兵接收的事儿了!
夏侯兰对这场战争的局势非常放心,只是心里还带着一丝遗憾。
谁也想不到一掼以强大示人的凉国下辖豫州驻军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早知道他誓要主动请缨,务必让自己投入战斗先锋当中。
怎知道当时一个迟疑,竟错失如此功勋?
如今躲在后方押运粮草,可真是要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啊!
“破粮道有什么好押送的?连累咱们五百弟兄没了功勋!”夏侯兰发着牢骚,这些话也只能自己念叨念叨,要是当着那些将军校尉甚至是长公子,他是万万不敢讲的,“豫州守军全被打跑了,哪里会有人来抢夺咱们的粮草?”
夏侯兰说的是正理,这会儿大军正要去攻打陈县,就算有陈国境内还有豫州驻军也一定在想方设法地攻击主力部队,谁会想到来这里打他们啊!
照他现在想,马岱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身旁的曲副在马背上笑着安慰他,“您瞧这不是也不错么,押运粮草,军中重担!”
夏侯兰没好气地斜了曲副一眼。
不错,押运粮草的确是军中重担,问题出在这样的战事根本就不需要押运什么粮草啊!打下陈县,难道还需要自己从陈留运去的粮草?城池里的就够那些兵马吃上些日子了!
自己这一趟,恐怕什么功勋都捞不到!
曲副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硕大,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前方,另一只手毫无尊卑观念地拍打着军侯夏侯兰。
“军,军,军侯,那……敌人,敌袭啊!”
前面的话结结巴巴,最后那三个字就像猛然被扼住喉咙,突然间挣开了束缚,大声地好了出来,那个啊字还带着不清不楚的颤音。
密林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一片地穿着玄甲的军士,整支军队好似有令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们。
马岱坐在高头铁马上,玄色铁面甲看上去分外冷厉,扬起手说道:“冲锋,屠戮,今晚马某要见到大火燃烧在己吾城头!”
一句话,杀气凛然。
没有呐喊,没有号角,身披玄甲的凉国士卒们纷纷迈步而出,而在这支押粮队的末尾,一样有可怕的铁甲士卒一声不吭地围了上来。
刀光,没有一丝留情地斩了下来。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一章张鲁之殇
这段时间,陇都传出凉王要对张鲁下手的传言。
街头巷尾,这种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顺风见长,传递起来速度快得不得了。
一时间整个凉州的百姓、士绅、武人、商贾,都在聊着这件事情。
张鲁可是‘汉中王’啊!
这个人在汉中经营了超过二十年,早在益州还是刘焉时代变依靠着教派成为汉中这座繁华城池的实际掌控者,在后来天下大变之时果断加入凉王的阵营。
即便在后来汉中归属凉国治下,凉王也没有对张鲁乃至整个汉中有一点儿插手的意思。
如今天下共反,各地战争打得是如火如荼……凉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张鲁动手呢?
想不通……想不通啊!
非但是凉州的吏民想不通,就连凉国上层达官贵人,乃至凉王本人都想不通这个事情!
马越在知道街头巷尾都要谣传这个消息时,头脑里第一个想法便是有人要给自己下绊子!
这不明摆着,有人在挑拨老马家和老张家的关系嘛。
说起来,张鲁近年来在汉中弄的也是风生水起,尽管划入凉国腹地,散去了些许兵马,但执掌教权的能力马越始终没有一个太好的办法划去。
毕竟人家的天师道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的道统,就算是老凉王,要想不逼反的情况下解散这个组织,也没那么容易。
明面上你说散就散了,人家转化为暗地里琢磨些东西,难道不会更头疼吗?
这样一来,凉国境内的天师道就成了块难啃的骨头。
马越也不是没想过动动张鲁的位置,但一来不愿与张天师引发更大的矛盾,而来呢,他也不愿意张鲁像个传染病一样,走到哪里便将天师道带到哪里。
就留在汉中吧!
左右汉中如今全民信教,张鲁也只是增加他的影响力,无法像其他地方拓展。若换个地方,凉国一下子有了两个汉中,那可就不好说咯。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有人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啊。
马越对这个传言是嗤之以鼻的。
首先,除了当年阴杀李湛之外,他马凉王是没有开过对心腹重臣下手的先例,一直以来都在竭力发展凉国的军事力量与经济力量,力求使百姓在纷乱的天下局势中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老凉王无人可比肩的威望,也是从这里来的。
追随自己的百姓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吃不上一口热汤饭,他这个领头人哪里有空去和自己的部下同室操戈?
马越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便派人给汉中的张鲁传信,让他小心自身安全,千万不要让小人有可乘之机。
在如今外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内忧与外患都是避无可避的。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尽管就算他不出错,有心人也会去创造机会,但他总不能让自己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马越也请兄长马腾出山,亲自调兵遣将督两万凉王军驻守凉州与益州汉中接壤的武都郡,以备不测。
另一方面,自然也是要掌管京畿重地军权的马超、马铁两兄弟严防死守,同时择选信得过的将领如杨丰、彭式、彭脱、程银、成宜、杨秋等人督帅兵马,坐镇四方。
这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情形,凉国自立国之初,十余年间凉州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模样。
如今马二已率部驰援潼关,若潼关有失便要在三辅打一场反击战,但三辅无险可依,若战火真的烧至三辅,很有可能外部的凉国军队留下一部断后,大部队几乎要立即保存有生力量,向陇关内部转移。
陇关是中原人攻不破的关隘,但有一点,东汉未经黄巾之乱削弱国力之前,老凉人用了几百年也没打出陇关过!
陇关的地势太诡异了,中原人要想攻下这座关隘,首先要在不到五十里的路程中攀爬海拔数千尺的高山,再精悍的部属,爬到关隘也没了力气,拿什么去攻关?何况守关的老凉人滚木一放,就地就能轱辘出十几里地,砸也砸死了。
但有一点,凉州人要想在敌人的封锁之下攻出去,也没多大可能。
轻装步卒下关还好,骑兵、辎重、攻城器械……这些东西在下山路上可是很难调整方向甚至减速的,一旦被敌人狙击,再严整的部队也受不了来自内部重兵器的胡乱冲击。
长久以来,凉州对中原而言的封闭,多半便是这半百里之地巨大的地势变化而产生的。
若是中原有变,凉州人撤回关外……马越这辈子都不一定还有入关的机会!
敌人很明显,也是抓住了这一点,要揪住老凉王的小辫子往死里揍。
……
变化,比人们想象中来得要快。
马宗率部前往潼关的第二旬,也就是凉国传出老凉王要对汉中太守张鲁动手的半月之后,汉中太守、五斗米教张天师,死在自家府邸的床榻之上。
据说天师死前修为已快要证道尸解,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会中了贼人的奸计而死!
张鲁是被人毒死的!
这个消息就像个炸弹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
甚至就在马腾还未在武都郡站稳脚跟之时,张鲁的从弟张卫张公则于汉中起兵,执意要反攻陇都为兄长复仇。
若只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张卫起兵,倒还当不得什么大事,坏就坏在张鲁有七个儿子,这七个儿子名为张富、张广、张永、张盛、张溢、张巨、张梦得,张鲁一死,七子追随叔父一同造反!
七个儿子的号召力,可要比张卫这个天师之弟大上太多了。
偏偏,张氏这八个人,要说道法那自然是各个超然,可论及政治智慧,着实不多。
竟真的听信了些许田间地头的疯人疯语,在张鲁尚未出殡之时便竖起旗帜,招兵买马,誓要与凉王争个长短。
在他们的脑袋里,我家天师从未对你老凉王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甚至于你无论称王称帝,我们老张家都不管你那么多,一如既往地拥护你,这还不行?非要除掉我张家你才开心?
真以为汉中是由着你随意揉捏的?
一下子,十万鬼卒、八方祭酒纷纷立起反旗追随八张,兵指陇都!
最有趣的是,张鲁的一个弟弟,七个儿子居然都不能继承张鲁之道统,继承者竟是张鲁唯一一个女儿,张琪瑛!
张琪瑛年方二八,一心醉于道术,身受其母驻颜之术栽培,自是才貌无双,但说到底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懂什么家国大事?
而就这样一个乱世中信仰道术的奇女子,竟背负起反对凉王政权的大旗,被十万鬼卒、八方祭酒供奉着率军向陇都进发?
这事情,大发咯。
同时,东边的战事也略有进展,豫州牧马岱向入侵豫州的兖州牧曹昂展开反攻,亲率兵马截断了兖州军陈留郡方向的后路,一日之间斩督粮官夏侯兰,破己吾粮草大营,烧毁粮仓,擒夏侯尚。
另一边,兖州军进攻陈县,陈国相骆俊示弱于敌,甚至连假通敌军的手段都用上了,开西门趁夜放敌军入城。
然而,就在敌军入城千余之时,城门猛然紧闭,陈国一贯有备下强弩车与弓弩重兵的传统,在瓮城之上猛然激射,杀敌军个片甲不留,而兖州前军将领典韦护着长公子曹昂竟硬生生地持大纛撞开城门,多路而走,但其部下精锐尽数死在陈县城中。
这还不算,方才逃出陈县的曹昂恼羞成怒,誓要强攻城池捕杀骆俊,然凉国将军王双率部突入,两千凉国铁骑在三千步卒打起的火把锣鼓掩护下突入敌阵,直将敌军切成数段,四散乡野。
此战,斩获颇丰!
就在陈国之战爆发之时,豫州的探马已将檄文传送各地,甚至就连江东都接到传檄,言明兖州军欺人太甚,入侵豫州,因而马岱执意要与曹昂决一死战。但为避免将天下拖入无端的战火之中,避免形势再度扩大,希望各个诸侯巨头勿要参战。
马岱的话很明显,你们如果参战,他身后的凉国一样会给予他强大的军事支持,到时候就不是两个年轻州牧之间的战争了。
那是会祸及天下的大战!
话虽如此,曹操又如何能眼看曹昂兵败而不帮忙?一时间,潼关局势变得大为紧张,双方大有一言不合兵戎相见的模样。另一方面兖州急忙调派许褚、曹洪等人加入战场,追击马岱军。
只不过冀州的关羽并未坐视不管,即便北方与刘和的战争仍旧如火如荼,仍旧祭出早已安插在河内以北的万宁所部向南逼近,力求截断朝廷与兖州的联系,为马岱创造出迎战孤军的架势……许褚就别想回援了,兖州总共也就六七万兵马,都调到南线的豫州战场上,保不准万宁不守规矩入侵你州域。
这些事情,可都是说不准的啊!
而在遥远的陇都,凉王在收到张鲁已死的消息后紧皱了数日的眉头终于展开,在凉王宫中,今日张灯结彩。
一场盛大的凉国贵族婚礼正在举行,凉王之兄、凉国上将军马腾嫡传长子,凉国偏将军马超与凉国奉亭侯杨丰独女杨香在今日喜结连理,这场凉国上层贵族的联姻备受世人瞩目。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二章离心离德
马超和杨香的婚姻,有马越、马腾、杨丰这些凉国中坚力量政治需要在内的,但他们两个运气也比较好。
算是两情相悦。
而且马超的这个媳妇儿,可不一般。
杨香长相继承了杨丰那般俊美的脸庞,看上去是美若天仙的姑娘,但手上的功夫也不弱。
虽然小时候马擎还偷看过杨香洗澡,但那也只是男女不分的小时候了,若在杨香长大之后,马擎别说偷看了……他手上的武艺都不是杨香的对手!
杨香年幼时害过一场大病,当年杨丰便请求马越为他调集天下名医,后来病治好了,为了不留下病根,杨丰完全是将自家姑娘当作沙场战将去培养,各式各样的武师可比老凉王对世子的要求大多了。
而且还有个非常有趣的时,杨丰有次带着杨香与妻子回酒泉访友,按道理讲奉亭侯出门车队仪仗自然是军列严整,那些从前的游侠剑手如今可都做了杨府的座上客,武备力量是非常充足的。
但在路上还是出了意外,遇到了猛虎。
按道理讲,西北这边老虎并不多,大多数都属西域虎种,但随着丝绸之路的重启,如今凉州地界上也断断续续地会收到山民百姓被老虎侵扰的消息。
二百多人的仪仗,又都是武艺好手,按道理不会对人员造成什么伤害。
老虎也不傻,人少的时候它会吃人,但人多的时候,大多是会躲着走的。
但是杨丰这支仪仗在路上最大的变数就是杨香。
杨香为人泼辣,再加上年岁较小,照老辈人难听的说法就是性子有些太野……照杨香这般长相,若放到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上门求亲的都该从张家川排到陇都城门口了,但是偏偏杨大小姐的脾性与她老爹杨丰一个样儿。
再加上凉州大游侠儿杨阿若的威名,大姑娘到了岁数愣是没几个提亲的人。
这就尴尬了。
杨香平时就不太爱被管束,何况杨丰对这个独女也是非常溺爱。马氏二代没有一个女孩家,这些长辈又尽是些厮杀汉起家的,因此对这性情跳脱的姑娘自是视作掌上明珠。
就连凉王马越都曾在与下属闲谈时提到过,凉国只有一位小公主,那就是杨香!
这可不是后世‘小公主’的爱称,凉国是个封国,只有国王的女儿才能称作公主。就连凉国正经的世子在长辈人眼里都是只小皮猴子,杨香确实正经的小公主……试问,这样一位天之骄女,在凉国谁能比得上?
所以,这样一位天之骄女,让她像别家姑娘安心坐在车里走上近千里路,可能吗?
杨香早就骑着自己那匹大宛宝驹一身劲装跨着汉剑上前面引路去了。
下山猛虎正是饥饿之时,猛地见到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驮着个娇小的人儿,口水只怕都能流成小河了!
没有意外地,一人一虎,尤其还是娇弱的姑娘与凶猛的猛虎,在官道上碰面了。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当杨丰的车队赶到时,八尺长的老虎服服帖帖地躺在地上,三尺青锋汉剑稳稳地扎在老虎硕大的脑袋后面钉在脖子上,血流了满地。
大宛宝马哀鸣着在旁边伏着,后腿被老虎咬伤撕下了大块皮肉。
而杨氏的大姑娘,正盘腿坐在老虎的腰上擦拭着额头冒出的细汗,见到车队来了不慌不忙地招呼亲随给自己从行礼中取件衣服……冒了汗风一吹是要着凉的,小时候医匠专门跟她说过。
“小姐身子弱,奉亭侯您可要注意,千万莫要让小姐受了风寒。”
当杨阿若见到女儿骑在一头猛虎身上擦汗时,十二年前医匠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
他的嘴角无声地抽了抽……这要是身子弱,那马擎那帮皮猴子算什么?稻草吗?
总之,奉亭侯当日便下了封口令,任何人都不能将今日所见所闻说出一星半点,他妈的,大小姐已经有些嫁不出去的倪端了,再让人知道老杨家这姑娘是个仗剑屠虎的‘猛士’,将来可怎么办?
但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如今谁不知道马氏最勇猛无敌的少将军娶了个能屠虎的猛士!
这叫强强联合!
人们暗自咂舌,大概这天底下也就少将军这样的桀骜英才,能降服住老杨家的姑娘了。
……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马超如今是将新婚与小别在短短一月之内尽数尝试个遍。
新婚不过十余日,南边武都郡的军情便报到了陇都,父亲马腾在陇都竟被打得节节败退,两万大军在半个月中折损过半,难以应付汉中张氏的攻势。
想来也确实是这样,武都郡的守军才有多少人?又有多少这些年被汉中方向渗透的老部下?马腾那两万兵马就算单单对上汉中的十万鬼卒也有些不够看,更别说里里外外还有他人的叛变了。
凉国这些年给汉中郡的武备可也不少呢,再加上张鲁与刘璋的关系,要送往益州的辎重总会莫名的被截下一批,过些日子又会被张鲁抓到那些劫获的军备,再送还给陇都……说白了就是不给你刘璋,你有什么办法?
充足的甲兵,狂热武装的头脑,而且还是以少敌多……寿成将军不败才奇怪!
自家兄长也是快六旬的年岁,马越可不敢让兄长在这种时候冒险,当即传令马腾于汉阳郡主持战略大局,调马超为骠骑将军,督彭脱、彭式、徐盖前往武都郡,剪灭叛党。
同时,凉国将消息发出,张鲁并非是凉王下手。
这是明白的事情,马越要想杀张鲁,何必要下毒?
这事绝对是另有他人,只不过现在谁都不知道,正主儿也在被窝里被吓得够呛。
马超快把杀张鲁的人在心里骂死了,老子才结了婚,就指望在家造出马家第三代的老大哥呢,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就把张鲁杀了,连累老子出来讨贼!
实际上派人毒死张鲁的刘璋,如今在成都日子也不好过,成天担惊受怕的。
他啥时候想过杀个张鲁竟会引发如此大的混乱?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他的人可没有散布凉王要对张鲁下手的谣言啊!
无论刘璋想不想承认,他的心里都已经被恐惧所占据,他不害怕张鲁的死,但他害怕那个陇都坐在王位上的男人。
一旦被人知道是他派人暗杀了张鲁,原来益州牧刘璋才是这次汉中八张起兵造反的罪魁祸首,凉王会不会像从前那般仁慈地对待他……还是未知数。
黄权这几日总觉得刘璋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冰冷,作为益州拍的上好的智谋之士,他很清楚刘璋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有些人啊,既无雄才亦少大略,自己下令做出的坏事情待到东窗事发或是引发更大的结果时总会将罪责推卸到他人身上!
可他还能如何呢?
出奔之类的事情是不用想的啦,益州被包裹得太严,北面有汉中叛军,西面是绵延大山,南面是蛮族领地,东边是董卓白帝。
跑得出去吗?
“使君,如今恶事已经做下,再想其他的都已无用,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哪怕东窗事发也可保全益州上下!”
黄权故意将事情说的重了些,其实他知道,就算最后凉王知道了张鲁的死因,要问责的也只可能是自己和刘璋,干不得那益州上下半毛钱关系。
“喔?”刘璋猛地听到黄权这么说,自然是俯首帖耳,眼神中的冰冷全然不见,亲热地像是兄弟一般问道:“公衡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黄权微微笑着,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与刘璋对话,双方都会显得轻松一些。
凉王是个务实的人,对待下属只看能力与德行,大多时候不需要人们去讨好他。
但这天底下许多君主不同,做下属的,总是要学会勾心斗角与讨好上级。
突然,黄权的脑筋一动,既然凉王那么优秀,为何他黄公衡不去投奔凉王呢?哪怕在凉王身旁当个问计的幕僚,也是要好过在益州做这担惊受怕的奴才吧!
想到这些,话到嘴边又变了一番说辞。
“使君,无论如今是什么情况,宗主国受创为叛军反攻,我益州自当出兵相助,截断敌军后路。”黄权内心笑成一朵花,表面上却十分严肃地说道:“因此,属下请命,亲率东州军一路北上,支援凉王……到时候,就算有些罪责,总要好过按兵不动吧?”
刘璋闻言大喜,其实他早有想法命大军北上支援凉王,但今时不同往日,作为益州支柱的将军严颜已率部东进,为坐镇白帝的董卓提供后援与必要的方便,益州在打仗方面几乎无人可用。
难道要他自己领军北上啊!
黄权尽管是个幕僚从事,但如今若他督领东州军北上……或许也是个办法!
当下,刘璋便传令东州军统领张任,命其统帅三万东州军北上追击汉中叛军,务必将敌军后退的路途堵死!
领军离开成都时,黄权便将全部家眷带到军中,他能想象得到,一旦凉王知道了此次张鲁身死的真相,恐怕益州将要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动,既然要去投奔凉王,他便一定要备足了礼物……这三万东州军与将军张任,是有去无回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三章直攻中军
“我们的城池正在被叛军攻陷,百姓们操劳一年的田地被战马践踏……我的侄子,把敌人的头颅带回来,在那一天,叔父在陇都凉王宫为你设宴庆功!”
马出征之前,他的叔父马越这样对他说着。5201314926
他记下了。
事实上马也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自己一飞冲天,名传天下的机会!
人常道,马孟起勇冠三军,马伯瞻权谋无双。
表面上是称赞他马,但实际上是贬低他马来称赞兄弟马岱。
这一点,虽然马是承认的,马岱确实在有些地方要强过他,但叔父总挂在嘴边的话,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马孟起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
‘孟起是老马家的千里驹!’
父亲不待见他,二叔亲待,却也不觉得他马孟起会怎样,再论及那些叔伯,有些觉得自己太过狠毒,有些认为自己凶蛮……归根结底,大致是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的。
但马知道,这件事在许多年前就已变得不同了!
谁都看他不起,但叔父认为他行!
那他不行也行!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马孟起的名字应当威风于当世,至少要与名震天下督军冀州的关云长关叔父齐名?
现在,终于有独自领军的机会了……他要让人们听到他的名字。
马,马孟起!
一个人有多大的潜力与实力,只有自己才真正清楚。早在许多年前便没人敢与他比试武艺了。人们都说马孟起生性狠毒,即便赤手对搏亦会出全力、下死手。
马觉得那不过都是弱者的借口,狮子搏兔亦要使出全力,更何况与人争斗!
在凉州,他马说武艺第一,哪怕是沙场猛将也要退避三舍,谁能是他的对手?
数年前凉王宫初初建成之时,他曾与关羽在新校兵场比试,最后被马越担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制止……从那时起,他与关羽便在武道上平起平坐,与远征鲜卑的吕布代表着凉国的三大巅峰武者。
那一年关羽和吕布都已过四旬,而他才刚刚三十。
……
苍凉的官道,荒山野地里到处是半人高的蓬草,这里是凉州的武都郡,全凉州建设最差的一个郡。
之所以是最差,盖因地理位置特殊与历任长官皆不上心,因而起步较晚,到如今也还是这副模样。
“将军,将军,属下已探明敌军所在,敌军兵分三路,由张鲁长子张富、四子张盛统两万军自武都道一路向北,预计四个时辰后可至此处。天师张琪瑛与张鲁次子张广、三子张永、七子张梦得督军五万之众自下辨向北进,预计八个时辰夜间至此。至于五子巨、六子溢,都统三万鬼卒屯兵河池,引为后援!”
马揉了揉眉心,张鲁可是真能生啊,生出七个儿子,还都养活了,难不成五斗米教真这么神?
旋即,他便轻轻摇头出一声嗤笑,若真这么神,那张鲁怎么还是死了?
马环视左右,接天连地的行营中驻扎着他的三万兵马,这其中有半数皆是铁骑兵,其余的就算步卒也都有供乘骑的坐骑,能够最大程度上保障他的行军度,而在北方坐镇的马腾也让他感到一阵安心。
他与父亲的关系即便到了现在都不算太好,但在军粮辎重调度这方面,他老子可不会给他使什么绊子,只要有充足的辎重,马有把握凭麾下这三万兵马将汉中军搅个天翻地覆!
“五万兵马?”马皱着眉头问道:“五万人他拿什么来行进?扯地连天的军阵,叔父直接就告诉我他们距这里有多远就可以了!”
彭脱眯了一下眼睛,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听将军的意思,是打算直取敌军中军?”
放着两万人的先锋不截,马偏偏问起中军五万大军的行军,这难道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马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容说道:“彭叔父你看,你都想不到我等要直取中军,敌人能想到吗?何况其人全民皆兵,又哪里是我大凉精锐的对手?”
其实马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敌军五万之众,率部由三方突击,一时间收尾难呼,敌军阵型一乱,难道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彭脱的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彭式。
彭式本是甘宁帐下的水军头领,不过马越给马定下的计划便是在武都道水6并进,因而才将彭式调了过来……除此之外马麾下还有庞德、成宜、杨秋等人,互领本部,算起来马手底下也快有五万人呢。
彭脱算是凉国资历最深的老将了,尽管当年投过黄巾底子不干净,后来也没立下多少大功,打仗时大多中规中矩,也没做上将军,但对兵法绝对有着乎于常人的理解。
原本他想对马进言,先攻敌军先锋,集中兵力优势,以五万人之大军水6并进,借敌军分兵的时间差快消灭敌军先锋前军,必能达到力挫敌军士气的效果。
凉队说是天下第二精锐,着天下诸侯便无人敢称第一,同等兵力下只要将领不是庸手,谁能敌得过凉国铁骑?
何况以多打少,必能收下全功。
更何况,如今形势明显是敌军先锋距离近,这三条路可不互通,先击溃敌军先锋,有足够的时间折返回来,令士卒得到足够的休息来迎战敌军大部……直面敌军五万鬼卒,即便能够将之击溃,周转至武都道的士卒还能有多少体力?
彭脱对此并不乐观。
可很明显,马并不会这样想。
“这样,彭式,命你督帅水军轻舟自武都道向南,策应彭脱,你二人共督七千兵马迎上敌军先锋,不求造成战果,只求为我拖住敌军一两个时辰,到时我必会与尔等汇合!”
马头戴狻猊银盔,腰系五花兽带,身着金银铠背披雪白披风,加之高眉深目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气宇轩昂,更何况此时踌躇满志,言语中便有一番不容置疑的气势。
“将军,那……屯驻在河池的敌军呢?”
杨秋早年效力于马腾,如今追随马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一眼庞德,二人皆是跃跃欲试的请战模样……凉国这些年打仗没停过,但他们身处凉州京畿,几乎没什么能够打仗的机会,平时都急吼吼地等着外调征战,如今打仗的机会摆在眼前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矜持?
“不必管他们!”马一摆手,转头对成宜说道:“成叔父,您是最早追随殿下的,我很尊敬您,此战您想帮助彭叔父吸引敌军,还是直攻中军?”
成宜如今年事已高,战阵搏杀几乎是不可指望的了,但人越老越睿智,这颗脑袋是绝对顶用的。
不过当马问道成宜时,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点头说道:“少将军要攻打哪里,老臣这风烛残躯,便追随左右。”
马没有多想,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庞将军、成校尉、杨校尉便领军助我,直抵敌军中军!”
军令已下,此战凉王既然命马为骠骑将军,更任其为此战元帅,其余武将便必须听命,没什么犹豫的,各路人马便当即整备兵马,向着预计的路线前进。
凉国诸将心中皆是一片沸腾……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仗可打了!
说起来马此战左右皆是能征善战之辈,他自己这个骠骑将军便不必说了,庞德曾经也是单人灭王国的猛将,更何况还有杨秋、成宜、彭脱、彭式等副将,也算是兵多将广。
只不过,这些人里面未必每个人心底都是一片激动。
至少成宜就不是这样,立在大帐后面的他眼光时不时扫过每个将领,这眼神谈不上有什么温度。
早在张鲁未死之时,他便与张鲁的几个儿子相交甚好,相互之间经常传信……这是一群对凉王心存不满的人。
张鲁的几个儿子对马越心存不满很正常,毕竟马越压在他们头上。但成宜对马越的不满,就不是那么三两句能够表达清的了。
归根结底,是马越对他不够重视。
这些事情已经在心底羁押了很久了。
很早之前,他对马越便有不满,别人他便不比了,但他所不能理解的是,阎行也好、马玩也罢,差不多是同时追随马越,如今并位封侯,将军太守之类的官职出任的不能再多。
凭什么就他成宜还是个小小校尉!
论及开始,他成宜不比谁强?率着自己整个部落投奔一不名的马越,难道这还不够让他记挂吗?那时候你马越有什么东西?
身无长物!
可现在呢?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比成宜过得好,甚至这么久连一地之太守都没做过,仍旧抱着自己的部落苦哈哈地在凉州各地游荡。
张家川?
张家川早就成了马氏的私人领地,哪里还有他部落的份儿?
率领部署行进在前往下辨的路上,成宜的内心一片冰冷。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古人又云,君择臣,臣亦择君……既然你凉王看不上我成宜,我成宜也看不上你凉王殿下!
看不上……换一个便是!
马氏能凭借刀打出凉王之位,成宜也能!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四章出谷而攻
汉中军,中军。
巨大的道幡迎风飘扬,数万教众整齐地向前稳步推进,整个大阵被分割为九个小型军阵,每个军阵的阵脚皆有教众骑兵作为护卫,在更遥远的地方更是散布着零零散散的哨骑。
时代在变化,愈加激烈的兼并战争带动了整个天下所有诸侯的战斗力,如今已经不流行起义带黄巾了,但这些信仰五斗米的教徒行走在旷野间仍旧扎眼无比。
十万缟素!
这些教徒玄色的甲胄内里通通着白麻长衫他们在为张鲁披麻戴孝,此战,亦为复仇之战!
而最令隐藏在远山之上的凉国哨骑胆战心惊的,是那些教徒军阵中惊人的红色那是凉国强弩的颜色,也是凉国重弓的颜色,他们不同于从前的起义军,凭借凉国内部中流的兵甲装备,他们完全能够称得上天下强兵!
更可怕的,是他们用信仰武装起来的头脑!
谁若把他们想象成黄巾时期的乌合之众,那谁的脑袋一定在咸水河里泡了太久。
而在九支大型军阵当中,那由近百人扛起的高台之上,盘腿坐着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一颦一笑都能勾动男人的心跳,白色面纱遮挡着精致的面容,仅仅露出一双超然世外的眉目。
这是五斗米教张鲁之后的掌教人,张琪瑛。
远处的官道上。
马超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探马带回两个非常有用的信息,第一,敌军距离他们的设伏地点已经不远了;第二,汉中军有高到惊人的远程武器。
他们预计设伏的地点在两处山坡之间的平地上,当汉中军兵至这里,两侧的骑兵冲锋而出,敌众溃败,一举收功。
可是现在汉中军的强攻劲弩已经足够给凉国骑兵造成威胁,甚至是杀伤,马超就不能冒这个险了。
当即传令,部属后撤十里,转移至北面的一处折谷之上。
这里是狭长的山谷入口,内里共有将近十余里之长的谷道两侧解释百步高的崖壁,算是以少击多的风水宝地。
马超便要在此地设伏。
背负着重弩强弓的步卒在杨秋的率领下攀援而上,超过五千名弓弩手埋伏在山道之上,马超已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敌军出现溃败时再进行投射,若前方战斗未能打响,那伏兵也必须按兵不动。
狭长蜿蜒十余里的谷道,便是马超最大的机会,根据斥候回报,汉中军的九座大阵在平原上是很难被击垮的,因为无论进攻哪一个方向,都将会面对三个军阵的绞杀还击,只有依靠地形使敌军变阵,才能让汉中军露出破绽。
而这座折谷道,就是汉中军必须变阵行进的地方。
折谷中最宽阔不过三里,最窄处甚至不足一里,没有意外,敌军一定会摆出长蛇阵行进,等敌军出谷,又要花费时间去整备阵型,到时候就是马超的机会了。
“进有强敌,退有悬箭我马孟起倒要看看,五斗米小儿还有什么办法!”
说实在的,马超是有些看不上这些五斗米教的妖娥,凉州人是迷信的,如那李傕郭汜,都是正经的凉州人,偏信那些巫蛊之术,鬼神之教。
但凉州马氏,不信神,从马越起,谁要在他面前言说什么巫蛊之类的东西,都只能换来老凉王用鼻孔哼出的声音。
久而久之,谁还会相信巫蛊神灵那一套?
但马越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只是不信人罢了向前二十年,闹得最凶的大贤良师,整天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张半仙最后还不是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凉王说那是天谴,整天高喊着苍天已死,最后还不是被苍天给咒死了。
说马越信神,可他对人间的一切信仰都嗤之以鼻,可你要说他不信,他有会跟你急,循循善诱着告诉你人是要相信这世上存在神明的。
人总是要信点儿什么东西,尤其身居高位。
举头三尺有神明,讲的便是人要有所敬畏。怀揣着对于未知的敬畏之心,才能对于自己的出格行为有所收敛,这样有助于自我的安全与群体的安全。
只有信些什么,但又不迷信,才能让自己的行为有所端正,即便在暗室里进行的龌龊事,也总会有点儿什么见证。
这样有助于每个人都相对自律。
能完完全全自律的是圣人,更多的普通人想要自律,就需要一些帮助。
“最后再说一次,这一仗至关重要,马某不愿拖下去太久,这是我大凉立国至今的第一次内部反叛!”马超将庞德、杨秋、成宜等将军校尉,甚至还有军侯全部都叫到身边,高声说道:“我等既受命除贼,便要以雷霆之势翦除叛党,以警世人之心!”
没有人会把董卓在陇都的那次小矛盾当成真正的反叛,凉王都给事情定了性,说董二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下面人哪里还会再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无论董二还是马三,平时都是笑呵呵的豪杰模样,正发起脾气,那可都是恨不得择人而食的家伙!
凉国的数万军士已经开始各司其职,有的在谷道中消除大队人马行进的踪迹,更多人则已经进入战前准备,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相互谈天舒缓最后的紧张。
大战在即,总有些人差了那么些许的运气,不能在最后活下去这与武艺无关,也与兵甲无关,甚至与将帅的才能无关,战场上的生死之事,只与运气有关。
马超的话一点都不重,这一次的确是凉国立国以来第一次内部反叛,若不能以雷霆手段镇压,将来同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
‘刺啦刺啦’
马超皱起眉头,在他训话的过程中,始终都有刺耳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是成宜坐在角落里磨刀。
磨刀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成宜的刀也是一柄大凉造镜面精钢弧刀,男人粗糙的手掌沾上些油脂,按着锋刃在平滑的石头上摩擦,是每一个常常混迹战场的武士最喜欢的事情。
磨刀使人心静,但在这个时候好像并不是那么地合乎时宜。
马超见是成宜,不便多说,难得和颜悦色地说道:“成叔父,等等再磨吧,来得及。”
成宜笑呵呵地收起弧刀,将藤绳捆绑在锋刃上,对马超笑道:“是,等等也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成宜深吸口气,看向马超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只是不知道,这刀等等会砍向谁啊!
探马通报,敌军入谷。
所有人进入战斗位置。
凉国铁骑拉着骏马隐藏在一人高的蓬草之中,整军列队,骏马的嘴上衔着东西,笼头锁死无法发出声音,人们更是面容紧张地投过蓬草望向远方。
那一支全军缟素的送葬军队,远远望去便带给凉国军士庞大的心理压力。
不闻哀号,却已看见他们的送葬之心。
马超在蓬草之下牵马踱行着,他的眼睛与部下一般紧紧盯着军队,思考的东西包含很多,但唯独没有恐惧。
他在想如何能彻底击垮这支军队。
在看到他们之前,马超认为他们仅仅是一伙民兵罢了小小汉中何德何能组建起十万之众规模的正规军?
但是现在,马超承认,他要面对的,的确是一伙五万之众的军队!
敌军快速地由谷道鱼贯而出,谁都知道狭长的谷道是一条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但谷道出口太过狭窄,而且走出谷道的军队难免有些走出险境的放松之心,军队整备便显得有些缓慢。
那由百人方阵抬着,上挂道幡无数的高台,慢慢走出谷道。
马超牵着缰绳的手臂抬了起来,周围一个个军侯纷纷抬起手掌,军令就这样无声地传递下去。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等待着冲锋的号令。
当那高大的坐台仙坛彻底走出谷道,汉中军的鬼卒们已经稀稀落落地在谷口组成数个大阵,近半军士皆已出谷,马超知道,他等待的时机到了!
“冲锋上马,凉国的儿郎们,扫除,叛党!”
马超高喊着,拉下狮盔之上的兽面甲,银色的面甲遮挡住英俊的面容,一杆铁矛在掌中兜转一圈,人已翻身上马疾奔而出,高声喝着:“冲锋,冲锋!”
这个瞬间宛若平地惊雷,空旷的凉州原野之上,数万凉国军队猛然间好似神兵天降,猛地翻身上马,从人高的蓬草中撞了出来,纷纷呼喝着隐晦难懂的凉州土话尖叫着冲锋而出。
马超一马当先,挺着长矛高声喊着调派军队,现在他不是将军,既是元帅便要担当好一名元帅的使命,冲锋陷阵自然有庞德等人担当。
更何况,为了立功,那些军侯屯长在冲锋的时候只怕要比他们可靠的多。
凉国军的兵马猛然突出,确实将汉中鬼卒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敌军造成了短暂的慌乱。
但没有马超想象中那般慌乱,这帮新丧天师的鬼卒的战斗意志明显要比预料之中要高得多,纷纷刀枪出鞘,架起刷着红漆的弓弩便是一片一片地箭矢投向凉国军阵型当中。
哀声遍野,凉国军士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研发出的兵器进攻的苦果。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五章一合之敌
“庞令明,可敢随我突入敌阵,扰乱敌军弓手阵型?”
漫天箭雨中,哀鸿四野里,马超挺枪勒马,长枪直指追随身后漫身厚重玄甲里的庞德传令。
汉中军现有的弓手阵型非常严整,凉国的先锋军在敌军的箭雨中损失惨重,凉国步卒的轻甲难以阻挡那些来自凉国张家川炼铁司制作的重弩……重甲或许还可以,但如今凉国正规军皆在转型,抛弃了曾经沉重无匹的重型甲胄,转向更加实用的中性钢甲。
重型骑甲,只存在于重型凉王铁骑。
所以马超要亲自率众冒险,突入敌军阵型当中,使敌军弓弩手无法有序地还击……只有趁此机会,才能为步卒提供近身接战的机会!
尽管凉国军也能选择以强弩还击,但那样进境缓慢,双方射程大致不差太多,若指望以强弩分出胜负简直像做梦一样,何况时不待我,汉中军还有大部队在山谷之间,消耗的时间越久,敌军的数目便越多,到时候战场可就不再为凉国所主宰了。
马腾曾败于此地,马孟起便绝不会失败在这里!
这是马超对自己的承诺,也是他要对自己的证明!
即便是险,他也冒了。
义无……反顾!
庞德没有说话,只是雄健的覆甲战马驮着沉重的玄色重铠默不作声地擎着长刀踱步在马超身边,松开了缰绳拉起面甲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超,接着再度拉下面甲,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扬起长刀,凉州汉子沙哑地仿佛在大漠中混着风沙咀嚼干涩囊饼的嗓音高声呼道:“凉王覆甲军,集结!随将军陷阵!”
凉王覆甲军,随将军陷阵!
没有山呼云从,分列各阵当中充任屯长、军侯的男人们默不作声地拉下面甲,策着马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部下,纷纷在马超左右集结。
这是一支对军令无偿遵守的沉默之军,在马越时代,他们便是最先统治战场的男人,敌军风闻他们的军旗大纛而退避三舍,那时的他们活跃无比,似乎每一场战斗都要让敌人听见他们震耳欲聋的嘶吼……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上了年岁的男人开始厌恶战场,厌恶在战场上的奋起呼喊。
他们不再依靠着怒吼去震慑敌人,因为怒吼了半生的他们不再需要言语让敌人恐惧。
他们变换过无数个名字,无论是洛阳长水军,还是凉州覆甲军,亦或是如今的凉王覆甲军。
无论他们叫做什么名字,但凡是他们脚下踩踏的土地,便只有一个名字,叫做战场。
而在战场之上,他们……就是最摄人心魄的恐惧!
“成叔父,在我的冲锋扰乱敌军弓手阵型之后,你便率领本部人马与步卒攻陷敌军!”
马超感到从手臂开始直至胸腔都在发麻,凉州的风透过衣甲吹进身体,激得每一根毛孔都在收缩,他紧紧地握住长矛,双腿夹紧马腹高声喝道:“驾!”
“喝!”
“哈!”
一个个凉州男人夹紧马腹,追随着凉国的锦甲将军冲锋而出!
“告诉我,我们脚下土地是哪里?”
“凉州!”
“凉州!”
“凉州!”
马超在策马中大声嘶吼,似乎他的每一句言语都使身旁这些天下间最英勇的骑士赋予非凡的勇气。
而那些骑士高喝着他们州域的名字,也令他更加勇敢。
“告诉我,我们是谁!”
“凉王覆甲军!”
“凉王覆甲军!”
“凉王覆甲军!”
马超率领数千凉王覆甲军在阵前兜转,逐步提升坐骑奔驰的速度,道路上敌军不会给他们机会冲锋,他必须要部下保持最快的马速撞入敌军中军阵线,才能保证最小的伤亡状况之下冲进去,得到步卒大军的支援,然后彻底地杀败敌军!
“现在,抓紧你们的盾,握好你们的矛,跟我冲垮他们,冲锋!”
凉州人退了!
汹涌的凉国大军在短暂地受挫之后居然好似潮水般地向后撤退,益州张氏对军略最为精通的次子张广皱起了眉头。
“兄长,敌军退却,难道不好吗?”
面对最小的兄弟张梦得的疑问,张广脸上没有笑容,在战车上指着前方凉国军队撤退的阵线说道:“梦得,你可看清楚凉国军队是怎么后撤的?”
张梦得有些不解,操持着一柄长刀轻挥了一下从鼻孔中哼出一声说道:“管他怎么退,退不就是退了?”
“你懂个屁!”
张广不喜地骂了一句,指着敌军撤退的阵线说道:“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凉国军队没有溃逃,他们是倒退着走的,没有谁回头!他们的军纪根本就不是我们所能比拟的!”
“二兄,小弟!不要吵了,你们看敌军前面好像出现了一支敌军骑兵!他们要做什么?”
众兄弟里最冷静的张永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指着远方凉国玄甲组成长达数里的阵线前面说到:“难道他们想用骑兵来冲击我们的阵线?”
张梦得恨恨地瞪了二兄一眼,他自然知道自家这二哥看自己不快,从前父亲在世,最亲待的就是自己,如今父亲不在了二兄倒开始作威作福……冷哼一声,张梦得听到敌军出动敌骑的消息,当即跨上战马扬着长刀说道:“我倒要领教领教,凉国铁骑的厉害,治头大祭酒传令,本部鬼卒祭酒,跟我杀!”
“梦得!”
老三张永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一声,被兄长拦下,张广说道:“让梦得去吧,让他尝尝凉州人的厉害也好,左右他本部有万余兵马,凉国铁骑再强,也不至于直接突出阵中将他杀了……败上一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百尺高台之上,好似仙姑般坐着的张琪瑛也见到了敌军的怪异状态,事实上在她这个位置,观看战局要来得更加全面。
短暂的接触之后,凉国步卒被大弩射击造成的伤亡吓退了,丢下不少尸首。但是凉国军队撤退非常有序,张琪瑛不懂什么军纪之类的东西,但她能看出来,敌人的撤退并不惊慌。
接着,她便见到敌阵之前出现了一伙骑兵,在双方隔着四五百步的距离阵前踱步,骑兵的数量越来越多,再她眼中形成一大片黑色,好似一团黑色的云雾,而这团云雾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黑色云雾当中,有一骑锦甲,尤为扎眼。
她不知道马超是谁,但她觉得这个锦甲将军太狂妄了。
凉国的甲胄尽数玄黑,那些骑兵无论是人是马,所用甲胄皆以黑色大漆浸泡,远远望去就像压在心头的黑云。
万众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锦袍银甲,甚至就连骏马的披挂也是一片银光闪闪……在乱战之中,这样显眼的装扮意味着什么?
人活着,部属只需一眼便能得到极大的勇气。
但也必然是敌人集中攻击的目标。
人怎能如此狂妄?人如此狂妄怎能不死?
接着,张琪瑛便见到那一支宛若黑云般的骑兵向着中军冲了过来!
不知怎么,张琪瑛觉得那些散开冲锋的玄甲骑兵组成的阵型好似一只雄鹰扑击而下。
那漫身锦甲的骑士,就是鹰喙!
张梦得扬着长刀率领本部人马自阵中迎着马超所统领的骑兵冲锋而出,仿佛昭示着自己的勇武一般,策马扬刀好不威风,舍了弓弩手率领一干步骑便迎着冲锋的铁骑兵反冲上去。
双方都在冲锋,距离越来越近,百步……十步……
离得越近,张梦得的心底越没底,因为对敌过程中只有足够接近,才能真正认识到凉国铁骑的可怕。
轰鸣的马蹄声在身前炸响,这些玄甲骑兵仿佛只依靠士气便完全压制了汉中骑兵,咬紧牙关,张梦得攥紧了长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身披锦袍的战将……他只要,将是兵的胆,只要斩杀此獠,这场仗他们就胜了!
长刀扬了起来。
身后万马奔腾。
“杀!”
双方相距不过数步,马超猛地卡开口喝出一个杀自,掌中长矛已猛然掼出!
仅仅是轻描淡写地将长矛掼出,出手却快若闪电,便在张梦得没有反应过来时穿透了汉中将军的甲胄,凭着单臂将他整个身躯穿出坐骑,高高地挑到上空。
无主的骏马还在快速奔驰着,接着撞向凉国铁骑组成的厚重大阵。
“砰!”
沉重的尸身狠狠地砸在地上,荡起一片尘埃落地。
汉中军大将,张鲁七子,张梦得,仅一个照面,被凉国将军马超挑杀!
而马超本人的银甲溅上鲜血,本人却操控着坐骑去势不减地向前冲锋。
厚重的鬼卒军阵横绝在他面前,他就在这万人瞩目的场景下一击挑杀了敌军的将军,还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甚至连兽面甲之后的面容都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率领重骑兵继续践踏敌军应战的阵势。
事实上,在马孟起看来,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要感谢这个蠢材,督帅着大军来迎战凉国铁骑,这样才给他不必冒着敌军箭雨前进的机会。
杀穿这个步骑大阵,迎接他的将会是汉中军的阵线。
马超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那座高台,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击溃敌军,践踏敌阵,摧毁那座高台,此战应当就胜了吧?
那便摧毁它!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六章摧枯拉朽
敌军先锋大将,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马超挑杀了。c
甚至于对马超而言,他并不觉得死在自己枪下的那个武将模样的家伙算是什么将领确切地说,他是在敌将死后发现敌先锋军阵型猛然松散,士气大降,才在冲锋路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凉国铁骑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尸身,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杀的那个是敌将啊!
战阵之上,马超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儿小诧异,藏起心头喷薄而出的嘲讽之意,擎着长矛高声喝道:“敌军阵形已乱,众将士给我杀!”
虎吼之中,一杆精锻铁矛上下翻飞,左挥右劈,亲身陷阵在敌军之中砸出一条血路。
凉国铁骑在马超的率领下排列出锥形阵,马超亲自担当矛头,身后数千名悍勇骄狂的凉国铁骑轰踏着向前冲锋,汉中军无可挡者。
这不是普通的凉国轻骑,也非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凉国重骑。
他们是伴随凉王从小小长水校尉一路杀出凉王之位的凉王覆甲军!
尽管那些老卒历经长达数十年的战斗,所役者十之六七,健在者也已垂垂老矣,无法再跨马提枪踏破敌阵,但这支军队的幡号很好地在凉国保留了下来。
非军中精悍者,不得入值!
什么是凉王覆甲军?骑全天下最强壮的大宛宝马,使全天下最锋锐的精锻钢矛,配全天下最精良的钢板蒙皮小圆盾,负天下最有力的强攻劲弩,着天下最坚实的玄甲兜鍪当然,也用天下最勇猛的凉州武士!
马越让科技进步,马越让历史退步。
汉民族是向往和平的,由古至今的农耕文明大多在受到侵袭时才会露出自己已经退化的獠牙与利爪,在对抗外敌侵略时无法避免自身受到的伤害,从而去磨砺爪牙,使身骨强健,依靠强大的农业经济带来的附加值去拖垮敌人,一直拖到双方的军士变得平等,甚至超越,从而去击败敌人。
没有人怀疑我们的进步,那些和平时期汉民族在各个时代总活得比别人好。
但在战争年代,农耕文明总是要付出一代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后世子孙长达百年乃至更久的安宁生活。
汉民族是向往和平的,汉民族从不善战,汉民族的反抗是被逼出来的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马越会摇头,他会说:不,不是这样的!
汉民族用两千年的时间,从黄河流域的小小部落打出雄踞东方的帝国,只有傻子才会认为汉人不善战!
只是因为汉人太过擅战,导致一代人才磨利了爪牙,捡起先祖统治战场的荣光,便发现这天下已经无战可打了。
汉,是汉人,是汉朝,是西汉,也是日薄西山的东汉。
而汉代最强的时期,是世宗孝武皇帝一代,我汉家铁骑终荡平狼山匈奴,威加四方戎狄,经略西域丝路,毁剑天山葱岭。犯我天威龙颜、折我子民粟畜、略我边土商贾、损我汉家颜色、坏我左襟右衽、毁我丹书简籍者。从今起,朕制尔等,如若犯者,汉军兵威夕至,定当摧枯拉朽,虽远,必诛之!
那是彻底的以军制国,而马越,在走历史的老路。
凉国,是马越的凉国。凉王覆甲军,是马越的凉王覆甲军。
但并不是凉国拥有凉王覆甲军,不是一个国家拥有一支军队。
是一支军队拥有一个国家。
是凉王覆甲军拥有凉国!
马越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这支军队。
灌溉农田,发展经济,是为了他的百姓能够填饱肚子。因为凶悍的凉州人填饱了肚子,拿起武器便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兵员。
科技进步,运用蒸汽,是为了他的部下拥有更好地武器与甲胄,因为填饱肚子的凉州人需要战斗,更好的武器和铠甲意味着更大的存活率,与更强的杀伤力。
以军制国。
而凉王覆甲军,就是马越以军治国的产物。
代表着这个时代天底下最强大的武备。
马超的铁矛,庞德的长刀,还有那些持着小圆盾与丈八骑矛的凉国铁骑,成了汉中鬼卒最恐怖的噩梦。
高台之上。
在张琪瑛眼中,马超麾下凉国铁骑的可怕彰显地淋漓尽致。
凶悍地黑云毫不留情地撞在由近万鬼卒组成的大阵之上,好似一头凶悍的猎豹撞入铺开的大网,猛地便啃下了一块最坚固的网绳,接着兽性完全爆发,撕咬,啃噬殊死一搏的困兽之斗。
在那团黑云中,那个锦甲将军的身姿尤为显眼。
张琪瑛看不清那些迎击而上的鬼卒枪矛是如何折断的,只能见到在她视野中好似一个小白点的锦甲骑士左冲右突,没注视哪里一刻,她的心便好似在滴血。
那锦甲骑士太勇猛,可这勇猛怎会出现在敌人身上!
无论那锦甲骑士冲到哪里,如狼似虎的凉国铁骑便随到哪里,所有横绝在面前的鬼卒祭酒,无论步骑,碰上便倒着飞出去。
张琪瑛仿佛听到肉碎骨折的声音,她继承自父亲的信徒死于此地!
“兄长,快叫小兄收兵,收兵啊!”
面对妹妹自高台上的高喊,张广满不在乎开玩笑,打仗嘛,终归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总是会带着同情心去看这件本身就充满残忍的事情。
这绝对是不行的,谁要是在打仗上这件事服从女人的意志,那这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兄长,天师命咱们鸣金呢。”张广浑然不觉,但事实上他对天师的命令不听从使得一众治头大祭酒纷纷侧目,这也是政教合一的缺点,谁是天师,谁说了算!老三张永发现了别人瞄向他们兄弟那些不友善的眼神,提醒着对兄长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小妹可是天师啊”
“什么天师!就是小妹成了天王老子,那也是小妹啊!”张广觉得一贯老实持重的三弟此次有些着相了,怒道:“打仗这种事情能听女人的吗?”
张永讪讪地点头,内心却对兄长有些不满,不由得转头看向战阵前方,他们所处的位置在高台之前,不算靠后不会影响士气,也不算靠前不怕被敌军突击,刚好能将混乱的战场看个通透。
双方人马此时还在僵持当中,张永不由得说道:“也不知七弟怎样了,半天没看到他的身影。”
张广骄傲地笑道:“老三不必担心,七弟之勇武世间少有,为兄看来,你更应该为敌军将领担心啊!切莫叫七弟一刀斩了才是,哈哈!”
兄长的笑声骄狂,却也令张永稍感安心,张梦得的勇力的确不差,堪堪少年之时便一柄长刀斩遍汉中,比起那些沙场老将也不差分毫,在这样的战场又怎会被敌军籍籍无名之将击败呢?
就连凉王的兄长,早年间便扬名西州的将军马寿成还不是被十万鬼卒打得仓皇大败?
不过他们却忘了,当时凉国刚刚派遣马宗督帅兵马援助潼关,一时间难以募集到大股人马,只得领上两万之众便匆忙上阵面对五倍于己的敌军,况且麾下兵马还不够精锐,就连趁手的将帅都少之又少,马腾在那种情况下能够拖住他们十万兵马于武都郡,已经付出了绝对的努力。
而现在,他们打跑了老子,儿子来向他们复仇了!
狂热的汉中鬼卒被凉王覆甲军打得节节败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后撤接近三里路这是在两倍甚至三倍于凉国军队之下的抗冲击,若数目对等,只怕现在鬼卒们已经被践踏一空了。
鬼卒也仅仅是一个称呼罢了,被长矛刺穿了也一样会死,被骏马踩踏也一样会断骨头。
在马超眼中,‘鬼卒’这样的称号与软脚虾根本没什么区别!
“敌军差不多能够看清楚局势了,他们应当会调派更多的援军!”马超在冲锋中扫飞数名扑击而上的敌军,继续策马持缰向前追赶露出溃败之相的汉中鬼卒,哼着铁矛对始终追随于身侧的庞德高声喊道:“庞令明,你率领半数骑兵自右侧突击,马某率其余人等自左路进攻,你我在敌军中军阵前汇合,一举击垮敌人!”
庞德的面甲已被鲜血染红,长刀扫过一片敌军便是哀鸿遍野,长刀不必长矛,马超使矛好似用剑,连刺带砍,这是继承关羽运刀的路数,势大力沉令人难以阻挡。而庞德的刀法却像毒蛇吐信一般,照理说这样的路数更适合使枪矛,偏偏庞德用刀却无比精细。
仿佛已成为本能一般,每一刀挥出使的力气都恰到好处,刀刃从不与敌人的甲片碰触,即便深陷乱军之中庞德挥击的每一刀都贴着敌人铠甲护不到的地方,手腕也好、臂肘也罢,甚至是脖颈总之,被庞德伤到的敌人不一定死去,却一定无法再使用武器。
这也是庞德久率骑兵的后遗症,无法使用武器的敌人,面对后方轰踏而来的重型铁骑,只有被踏成粉末的命运!
“诺!”
庞德没有多余的二话,对少将军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执行,举起长刀凌空挥击,阻路的敌人便像摧枯拉朽一般被屠杀殆尽,接着猛然高喝,与马超一左一右地分开,冲向敌军的薄弱两翼。
身后的覆甲铁骑好似流水一般从中劈开,追随主将而出!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七章天神下凡
武都郡战场,双方主力大军隔着遥遥二十里按兵不动,战场中间两方兵马先锋军捉对厮杀,难解难分。
不过眼下的情况很明显,凉国铁骑牢牢地占据了上风,在马超与庞德两名绝世武将的率领之下,凉国铁骑势如破竹,一左一右地将敌军冲开,碾出两条血路,看模样竟是硬生生地将敌军两翼击溃,要将敌军环围起来的架势。
这可是以少围多!
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
不过马超的本意也并非是要与庞德合围敌军,他只是要斩断敌军两翼,之后冲垮这支敌军先锋军罢了。
若是合围敌军,好不容易创造出的上风局势便会在顷刻间逆转,凉国铁骑再精锐,却也总不适合打这种包围战的。用少量的精锐骑兵去围困敌军大部步卒,那是傻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汉中军阵,高台之下。
看着己方士卒缓缓后撤,张广的嘴角翘了起来,甩着马鞭对三弟张永说道:“你看,七弟的鬼卒后军在缓缓后撤,说明已经将敌军骑兵合围起来,两翼只需包抄而上便可静待敌军死伤殆尽!”
这下子不光张广,就连张永脸上的忧心忡忡模样也不见了踪影,面带兴奋地看着战场中央厮杀的战阵。
他们是看见过敌军阵前游荡的骑兵的,那支骑兵的数量至多不超过五千,尽管兵甲精锐,可七弟本部万余鬼卒也不差啊!
大家用的都是凉国张家川产出的军械,最多你比我的稍坚固一点,稍锋利一点,可这‘一点’可不够抹杀五千兵马!
因此,老七张梦得的兵马败绩这样的事情,他们根本想都没想过,张永先前的担心也仅仅是对于张梦得个人的安危不太放心罢了。
“老三,传令士卒准备好冲锋,一旦敌军骑兵丧失速度便成了待宰的靶子,敌军绝不会放任我军将之杀溃。到时候敌军一动,我军便同时冲锋!”张广的脸上染上激动的潮红,空挥着马鞭指着战阵喝道:“到时候我要让凉州人常常咱们的厉害,父亲驻守汉中三十年岂是空话?凉州人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提起父亲,老三张永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狡猾的凉州人!”
到现在,他们还以为毒死张鲁的刺客是凉王马越派去的,世上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前番刚刚传出凉王要对汉中动手的消息,后脚张鲁便被人毒死在榻上?
何况,天下人谁都相信,凉王有充足的理由对汉中下手!
正因坚信着这个推理,汉中人才会联合兵马聚起教众反攻陇都。
“去传令吧,我的兄弟,让五斗米的教众们都准备好!”张广眼看着战阵中显出乱象,策马在军阵间的空地上奔驰着,扬鞭对张永喊道:“趁着敌军新败,我部人马要一拥而上,教敌溃退三十里!”
溃退三十里,哪里还有地方让凉州人溃退三十里?
再溃退三十里就撤入汉阳郡的地界了!
此言引起张永难得狂放的大笑,若能将凉**队打退三十里……那真是难以想象的大胜啊!
凉国若全面让出武都郡,张氏便能尽数掌控汉中、武都二郡之地,哪怕前有陇都后有成都,却也能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间。到时候无论是与凉国产生龌龊的朝廷,还是陇都马氏的死地江东孙坚,都会成为他们联合的目标,而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凉国腹地的汉中出了意外,外交方面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只要是凉国的敌人,都会迫不及待地与汉中结盟!
到时候,进退的余地,可就尽在掌握了。
武都郡,张氏要定了!你凉国想给要给,不想给……哼哼,抢也要抢过来!
面对高台之下两位兄长狂放的小声,张琪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战场中间混乱的局势所吸引。
这场战争在她的眼中,与两位兄长截然不同。
那些人山人海遮挡住兄长视线而造成假象的画面不在她眼中,在她看来,这场先锋军接战,汉中军方面岌岌可危!
哪怕张琪瑛不懂兵事,却也能看的清楚。
敌军在那名锦甲骑士的率领下长驱直入,后又分兵两头,一左一右地自军阵中心向两侧鬼卒少的地方冲锋。
那两团黑云在鬼卒中炸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根本没人能对他们的冲势造成片刻的阻挡……这种局势,哪里有一点儿值得庆贺的?
张琪瑛是个十足的道姑,自幼便追随父亲修习道术,所学的也尽是道门传教之法,或是驻颜之术。
这也是如今她继承五斗米教道统的原因。
其实张鲁是个很有智慧的人,面临乱世,他很清楚五斗米教只能安人心却无法守局势,因而在汉中推行政教合一的管制办法,首先便趁着刘焉入益州对局势还无法全面控制之时便坐断汉中,扼守关卡。
到后来,更是鼓励七个儿子修文习武,对于家传的道术倒是少些督促。
老人家很清楚,在这个时代信仰是无法保住性命的。要想苟全性命,有人追随还不够,还要懂兵事,习政治。
就这样,三十年的时间里张鲁凭借一己之力在汉中一郡获得了绝对的统治权,可惜被老仇人下毒害死,若张天师泉下有知,知道后人竟打着为自己复仇的旗号反攻恩主,真不知会不会一脚踹碎棺材板从坟里跳出来!
张琪瑛多想对兄长大声喊,告诉他前军溃败,快鸣金收兵……可她不能,她的年岁太小,又未曾习过兵事。贸贸然喊出声来只会影响军心,左右兄长也不会相信她自己的判断。
可能整个军中,就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吧。祭酒们抬着高台把她从汉中抬到武都,其实也仅仅是为了做个样子……告诉世人,这是张天师亲自督军。
实际上,自己这个张天师,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呢?
就在张琪瑛端坐高台之上自怨自艾之时,汉中军张梦得所部渐渐后退的后军中猛然窜出十余骑,接连呐喊着冲入阵中。
“快闪开,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报!”
骑卒在阵前下马,一路飞奔着窜至高台之下,面色似难以启齿,抱拳跪伏在地。
张广正在兴头上,喜气洋洋地一抽马鞭打马踱步前行,昂首问道:“如何,可是敌军溃败,大部可一拥而上?”
骑卒面容刹那间呆住,愣愣地看了张广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敌军骑兵分两路冲断我部两翼,欲直取中军,我军难以抵挡,请将军速速后撤吧!”
“什么!”张广登时只觉头晕目眩,险些在马背上栽落下来,幸有部下治头大祭酒扶住马鞍,这才免于坠马,好不容易稳定了神色,急切地问道:“梦得呢?我七弟如何?”
“梦得将军应战敌军锦甲贼首,难挡敌军武艺,被其一矛挑落马下……”
这骑卒嗓门极大,否则也不会被择选为报信之人,此时口无遮拦地讲出汉中猛将张梦得竟不是敌将一合之敌,四下里当即一片哗然。
登时,军心不稳。
张广‘哇呀’一声,便从马上坠了下来,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仰头栽下。
一时间汉中军高台之下兵荒马乱,匆匆忙忙地将张广抢下,急忙寻军中医匠救治。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本以为二郡之地尽在掌握,哪儿知道折了前军并丧幼弟……张广是冤,是怨,常人心性如何受得了如此打击,当即昏死过去。
正在张永手忙脚乱之时,猛然间前军又奔出一骑,这一次报信骑卒连马背都不下了,径自冲入军阵当中,当头便对张永喊道:“将军,前军两翼被击溃,敌军骑兵正向我军天师台冲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你问老子如何是好,老子怎么知道如何是好啊!
张永心中直骂晦气,父亲出殡还未足月,小弟战阵新丧,如今主事的兄长又昏倒在地,前军败北……
这真是所有坏事情都攒到一起来了!
“还能如何,传令,大部后撤!”
随着军令下达,高台被鬼卒们抬着向后方山谷退去,大批兵马快速在山谷外集结,奔跑着进入山谷。
近四十丈的高山之上,杨秋在绝壁旁一脚踩着石块,提着硬弓看着远方战阵,见到敌军开始后撤步入山谷,老凉州悍卒出身的校尉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向左右摆手喝道:“凉州儿郎,荣华富贵在今朝,给我用羽箭堵死他们的退路!”
汉中军下了死命令,大队人马快速地在谷道中奔驰,不过三里宽的谷道中转眼便挤入了近万步卒,甚至就连张天师的高台都快撤入谷中。
就在这时,山谷之上猛然传出战鼓之音,接着成片的箭雨滚石便自山上落下,砸在没头没脑后撤的汉中鬼卒身上。
哀鸿遍野!
张琪瑛坐在高台上,一双美目瞪大了看着山谷中的惊变,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喝止住大军后撤的趋势。
然而,当她回过头,便见到前方纷乱的战场之上,一剽玄甲铁骑撞破了汉中前军的后路,向这边奔杀而来。
领头的,正是那个宛若天神下凡般的锦甲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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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八章内外交困
人常道,天无绝人之路。
张永觉得这就是句屁话!
前面的山谷里数不清的伏兵正占据地利向他们投射着不要钱似的箭矢,后面那个方才斩了七兄弟中最勇猛的张梦得的锦甲骑将破开前军的重重阻拦向着中军杀了过来,远处还有数万凉国军队,也一定会趁势掩杀过来……你到时告诉我,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摆在张永与这四万汉中鬼卒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绝路,另一条,也是绝路……向前,山谷里落下的箭矢已经堵死了前进的道路,蒙头冒进的后果就是被箭矢穿身而过或是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头砸成馅饼。
后退?士卒已毫无战意,凉国骑兵在那个锦甲猛将的率领下却越杀越勇,那股气势恨不得将他们统统生吞活剥,谁敢迎上去作战?
没有战斗意志时,部下越多越是累赘,眼下他张永的累赘可不止高台上的张琪瑛与昏倒的二兄张广,是他妈整整四万累赘啊!
摞在一起,让人逃都不知该怎么逃!
锦甲将军一马当先,马超染满鲜血的锦袍兜风而起,迎风猎猎抖出八尺红袍,一杆铁枪上下翻飞,率先突入敌军阵中。
锦甲白马冲到哪里,便带起一片人仰马翻,好似单单一骑便能杀得汉中鬼卒弃甲曳兵。
白马之后,便是黑云压阵,三千凉国铁骑誓死追随,以少击多,撞破汉中鬼卒军阵。
与落花流水的汉中鬼卒比起来,凉国军便是刚好相反,越战越勇!
他们在敌人眼中看到了自己,在那些汉中鬼卒被凉国铁骑踏成肉酱之前因惊恐而瞪到极致的眼睛中,他们看见了自己!
他们在敌军阵地血流成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们在头顶呼啸而过的箭矢的影迹中看到自己,他们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看见了自己!
起始自本初元年,马越奔走两千里自洛都归凉州,就任州牧起,这世上便再没人能从凉州人手中夺走土地!
袁绍不行,曹操不行,孙坚不行,公孙瓒不行,就连皇帝都对这片土地忌讳甚深,今天益州人却踏足我们的土地?
这是上天都无法夺走的!
因为这个时代,凉州人统治着战场的每一寸!
“上弓弩,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张永惊慌失措的吼声借传令祭酒的口中传遍整个战场,再没人顾忌那么多了,汉中军阵中拥有弓弩的鬼卒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将遮天蔽日的箭矢投射在凉国骑兵出现的范围里……没人会理会那里还有数不清正在被残杀屠戮的鬼卒。
铁矛贯穿了汉中骑兵,连人带马。马超双臂奋力将尸首挑起,战马的躯体砸翻成片的汉中军。
猛然间,隔着狮盔马超听到来自天空的尖啸声,抬起头是箭矢组成的黑暗天幕甚至遮挡住灼身的烈日。
“覆甲军,上盾!”
马超的吼声都变了腔调,这样程度的箭矢无差别落在战阵里,若没有防备只怕有死无生!
“上盾!”
“上盾!”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主次之分了,凉国军中任何一个看到天空箭矢的铁骑都厉声吼出上盾二字……多一个人听到,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马超也在作战中第一次提起跨在战马身上的蒙铁皮圆盾。
“哚哚哚!”
一时间,他的耳边尽是箭矢落在东西上的声音。
扎在肉里,响声轻微。
扎在盾上,闷声响动。
扎在甲中,脆声叮铃。
成片的凉国骑兵倒下了,有些人坐骑的马甲被箭矢贯穿,吃痛的战马发狂将骑士掀了下来;有些人的兜鍪被坠下的箭矢贯穿,一击毙命……但更多的凉国骑兵移开挡在头顶的盾牌,顺手扫断砌进铁甲上的箭支,挺起长矛再度冲锋。
这一波箭矢,至少有两百名凉国骑兵落马。
但汉中鬼卒死的更多,骑兵的阵型比步卒更疏散,成片的箭矢若有一支射在凉国骑兵身上,便意味着至少有十支箭矢落在包围凉国骑兵的鬼卒身上……而汉中鬼卒,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副甲胄。
这一轮骑射令很多凉国铁骑长眠于此,却也给马超清理开了更广阔的冲锋空间。
现在,他真的能够按照计划冲入敌方中军了!
“孟起不要冲动!”就在马超策马飞奔之时,庞德扬刀自马超身旁拽住他的缰绳,一刀劈翻了两名冲上前来的敌军,扬刀向后方急声说道:“大军没有动静,我们是孤军了!”
马超眉头猛然拧成一个川字,愤怒地回头,他却看不到中军的情形,撞入眼帘的只有凶悍的凉州骑兵与到处残肢碎甲血流成河的战场。
照理说,若成宜会把握机会的话,现在应当已经冲出五里路了,数万大军的动静谁会听不到?单单是气势就能令汉中鬼卒崩溃!
可是现在,怎么后面没一点动静?
……
非但马超是困惑的,凉国大军中那些校尉军侯也是困惑的……战机已到,少将军委托总领全军的成宜校尉却按兵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成校尉,战机已到,因何不发兵救援少将军?”
时凉国军中有军侯庞淯,为酒泉人,与杨阿若、马玩乃为同乡。建安四年进学陇都书院,以军略、勇力二科闻名于陇都,后为通向奉亭侯杨阿若举荐入凉王覆甲军。
庞淯初为屯长,后参与凉王与朝廷争夺冀州共攻公孙瓒之战,累功升任军侯……实际上依他的功勋与才华,就是校尉也绰绰有余,不过此人性情刚烈,多次顶撞上官,导致官运不通,至今还是个小小军侯。
成宜厌恶地看了庞淯一眼,他知道此人是军中刺头,不愿多做理会,拍马向前在阵前立马,皱着眉头遥遥望着十里之外的敌军中军混乱的战场。
就快要看不见马超那一支骑兵了!
成宜的心头扬起兴奋,他就是要马超身陷敌阵,最好死在军中……他深知自己无法拖延上太久,尽管如今军权尽在自己掌握,但底下人未必都信服他。
只要马孟起还活着,这支军队就永远无法真正落到他成宜手中!
‘孟起侄儿,孟起侄儿,你便安心走吧……来年忌日,叔父带上好酒好肉去你坟上看你!’
庞淯在军列中看着前方战阵眼目欲眦,眼神不停在敌军战阵与成宜的背影之间徘徊。
他分明看见少将军率领的骑兵已经被敌军步卒团团围上,几乎看不见属于凉国的黑甲骑兵,可成宜却按兵不动!
环顾左右,他想知道这个时候他能做点儿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救下少将军。
军中的非议声,起了。
放在正常情况下这在军纪严整的凉国军队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主将尚在前方,哪里有士卒窃窃私语的份儿?
成宜不悦地回头环视士卒,前方交头接耳的士卒立即变得安静,但是在人们的心中,确实越来越不安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人们盯着成宜的背影,有摇头者,有叹息者,亦有高声叫骂者。
庞淯跨着战马,紧紧握着掌中铁枪……心头慌乱。
座下战马也像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一般,原地打转踱步。
匆忙之间,庞淯环视左右,在阵前找到自己几个相熟的军侯屯长,抬手打出几个手势。
冲锋?
片刻之后,严阵的军阵当中,庞淯打马走到成宜身旁落后半个马身,拱手说道:“成校尉,再不发兵,只怕少将军便要身死阵中了,难道您已经反叛凉国了吗?”
庞淯这话说的极为不敬,换做他人即便心中是这么想,也万万不会挂在嘴边上。
可以预见的,听到这话,成宜一定是将庞淯恨死到心底里去。
那可是成宜,最早追随凉王的校尉!
“混账,你说什么!”哪怕成宜心里当真是这那么想的,这个节骨眼上也绝不会承认。成宜当即露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抽出腰间环刀,抬手便是杀招向着庞淯首级削去!
周围的军士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仅仅一句话便要杀掉少将军麾下一名军侯吗?
“铛!”
出乎成宜预料,他势在必得的一刀竟斩空了!
庞淯打马上去本身心里就压着火气,一见到成宜手摸向腰间,毫不犹豫地抬起掌中长矛格挡而上,随后接着便以矛尾扫了过去,同时拨马后退,与成宜拉开距离。
成宜使得短刀,他用的长矛,若被起了杀心的成宜近身逮住……只怕他讨不到好处!
“混账,还敢还手!”成宜见斩首未能建功,当即操刀破口大骂,指着庞淯喝道:“顶撞主将,妖言惑众,按律当斩!”
“哼,只怕在下这顶撞主将的罪名……是不及成校尉见死不救,欲图谋反来得大吧?”
庞淯趁此机会已经与成宜拉开距离,也不与他多说,扬起长矛在马背上立起高声喝道:“少将军有难,身陷敌阵,凉国的大好儿郎们速速出阵,随我救援少将军啊!”
随着他的高声疾呼,最先动起来的除了庞淯的本部人马还有那几个与他相熟的军侯屯长之部属。他们早已提前敲定救援马超的事情,如今一见信号当即纷纷拨马而出。
刹那间,中军便窜出去一小半,足有数千人之多。
两侧的军士不明就里,眼见中军出动,皆以为是成宜发令,纷纷跟着冲锋,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胸膛里那颗沸腾的心了。
一时间,凉国军中只剩下成宜本部的万余兵马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身陷敌阵的凉国军已经被拖了太久,情形岌岌可危!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八十九章马踏敌阵
“孟起,某护着你冲杀出去!”
身陷敌阵,被数倍于己的步卒团团包围,对骑兵而言是最可怕的事情。这是骑兵的铁律,无论是纵横北疆的幽州白马,或是威震天下的凉国铁骑,只要是人骑在马上的军队,就绝不会错。
而现在,马与庞德督帅的三千覆甲军便面临着这样糟糕的局面。
汉中军被他们杀红了眼,主将下令不计伤亡与后果地强骑射……哪怕每一阵箭雨之后倒下的汉中人是凉州军的好几倍,都一点不值得庆幸。
汉中军的人数十余倍于他们,就算一个凉国铁骑能换掉五个汉中鬼卒的性命,他们也会很快便被拖死在这里。
更何况,凭什么我凉国铁骑要与你们的小小鬼卒换命啊!
张永激愤之中下的残忍军令,无差别的抛射之下不过三轮箭雨,倒在己方劲之下的鬼卒数量便已接近两千,这是单纯被矢射死的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但事实上,在这种军心涣散的情况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遏制住凉国铁骑践踏而来的铁蹄……凉国人冲入阵中,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
山谷的箭雨还在继续,封死了鬼卒们的退路,若这是一场平原上的常规作战,单单是马这么一冲,对汉中军造成的打击已经足够令其溃散。
怪就怪马的心太大,他太渴望一场能够威震天下的战绩来标榜自己的勇武,让人们听到他,看到他……凉州马氏,不仅仅只有一个马岱!
当人太想做一件事时,便很容易被太过明确的目的性遮住眼睛,看不见近处的危机。
身后的凉国大军……没有动!
谁都以为凉国大军应当趁此机会掩杀过来,昏倒在地的张广是这么想的、急火攻心的张永是这么想的、攻势如火的马与庞德是这么想的,甚至就连高台之上的张琪瑛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偏偏就按兵不动了!
他们被抛弃了,孤军深入的凉国少将军被抛弃了!
三万余精锐骁军驻马,冷眼旁观这这场混战。
箭雨还在继续,幸存下来的凉国铁骑也都没了主心骨,当两位将军都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的骑兵用更快的度熄灭了战意。
就算杀红眼,最勇猛的凉国骑兵面对漫天的箭雨也不会再想什么封侯拜将……他们只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机械地上盾,下盾,挺矛,刺杀……这些平日里演练成千上万遍的动作在今日成了保命的不二法门,谁也不知道该向哪里冲,没人会调头向后逃窜。
他们在身后那支大军中都是充任屯长队正,甚至军侯的下级将官,多半都在陇都书院修习过兵法,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身后的大军没有动作只有一个可能。
统领兵马的主帅已经变节。
一支深入敌军内腹,四面皆敌,人数不足三千的孤军。
“庞将军,别拦着我!”马愤怒地一拽缰绳,提起盾牌挡住兜头而下的箭矢,本欲对庞德说些什么,却觉右脚猛然吃痛,不禁紧紧地皱起眉头,快低头瞟了一眼,猛然带头带着恨意扬矛对庞德大喝:“敌军左右两部弓手众多,你我兵分两路,冲垮他们,没了弓手敌军什么都不是!”
他的右腿直至脚踝,插着三支箭矢,鲜血正透过铁鞋流出来,踩在马镫上只觉滑腻非常。
马说着拨马倒提长矛扫飞几名挡路的敌军,这才回头说道:“你自右军杀穿敌阵,冲出去在山谷与我汇合!”
他的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听到马这么说,庞德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马一意孤行,一定要率领他们这支孤军冲翻这五万敌军,斩下敌军高台上的天师级。
天师高台处在大军的正中间,如果一定要斩杀天师,很可能他们就冲不出去了。
而现在,尽管杀穿敌阵也非常艰巨,但说到底还没有那么可怕。
虽说他庞德大大小小是个将军,但他内心里很清楚,老凉州就是靠着兵多将广在乱世立足的,这块土地贫瘠而艰苦,除了天下最优秀的骑兵将领与凶悍的汉羌士卒之外什么都没有。凉国最不缺的就是将军!
但凉国像马这样的皇亲国戚,只有那么几个。
马氏称不上人丁兴旺,这些马氏子孙便显得尤为重要!
所以,在庞德看来,这场战争他可以输掉,即是所有罪责都在他身上都没有关系,但是马不能死。
是绝对不能死。
方才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马一意孤行,他便要与他一齐奔赴死地,那可真是十死无生。
所幸,马只是愤怒,看来大凉建国后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使他的头脑变得愚蠢。
思索之间,庞德已拿出盖世猛将的风采,一杆长刀横扫而出,马前一丈,人尽敌国!
片刻之间,两名将领有了主意,身后的骑兵也都再次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像先前一般冲锋而出,凡是在他们周围的汉中鬼卒纷纷弃甲曳兵而逃……这在纷乱的战场中形成一副有趣的景象,两部不过千余的玄甲铁骑竟能在数万大军的阵型中左冲右突,偏偏还无可挡者,凡是看到他们的汉中士卒纷纷抱头鼠窜,甚至都无需他们驱赶,好似这些覆甲军身上带着瘟疫一般。
在汉中鬼卒看来,这些骑兵身上没有瘟疫,却有着更胜瘟疫的东西。那是兜头而下的夺命箭矢,比瘟疫恐怖的多!
箭矢还在向下落着,但对凉国铁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可怕,因为他们避开了被四面箭雨激射的地方,如今需要面对的仅仅是一部弓手而已,只要冲到敌军弓手的阵列当中,便不再有来自头顶的威胁。
汉中军的阵型在仓促之间布得中规中矩,主力步卒与长矛手皆在中军,两侧与外围尽是装备强弓劲的士卒来对凉国兵马近身接战的造成震慑,这是他们的一贯决策。
马腾就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兵马而率军后撤至城池,欲图死守的。
凉国的兵马作战无论选用何样的战术,作战的指导思想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兵贵神,战决。
这盖因国情而定。因为凉国地广人稀,兵员精悍却数量稀少,所以凉国的兵马除了青凉武卒之外大多常备军皆为重型兵马,最大程度上要保证兵员的存活率,而不是消耗量。
这也是马越定下的精兵战略。
一个凉州老卒的性命,胜过五个新卒,而一个凉州新卒的性命,要胜过五个敌军新卒!
宁可少杀五个敌人,也不能用自己的部下的性命为代价取得胜利。
重型士兵在天下大乱时优势非常明显,在敌人着甲率低到极致时,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杀入战场,可想而知会对敌人造成多大的震撼。
但是也有自己的劣势,那便是作战的持久力差,一旦过士卒的体能极限,重甲军卒便成了一群铁壳子里的瘫子,只有待宰一途。
而汉中军便是要打拖延战术,大规模地使用远程武器避免凉队接战,用远程弓不断消耗凉队的人数……拼人数嘛,十万鬼卒够不够?
但是现在,凉中出现了马这个骑兵冒着箭雨踏阵而入的二杆子,问题就来了!
凉国将最优秀的甲胄与兵器都留给了凉国覆甲军,近身接战汉中军哪里是对手,何况还有马庞德这两员大将一马当先……张永看着敌军骑兵分为两部一左一右地向两翼军士杀去,这才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他们最接近的时候,马庞德一白一黑两员战将距离张永,也就是汉中的中军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他甚至都能闻到顺风带来的血腥气息……那一刻张永的心脏似乎都被惊骇的停止了跳动,现在见到他们率领着骑兵去杀戮两翼,张永的脑袋在瞬间空白,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至于两翼的倒霉蛋,谁会去管他们啊!
至少……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是保住了。
战场上的恐惧会传染,看到那两员好似天神下凡的战将在阵中左冲右突,谁还能生出抵挡之心?
张永能站在原地寸步不退,这已经是有胆识的表现了!
过了半晌,张永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中军大将,急忙打马前行看着两支兵马在军队中急离去的背影高声喝道:“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对我等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啊!”
,这两千多骑兵如果撤到山谷里,万一敌军大部步卒在这个时候一拥而上,后方的山谷又被伏兵与骑兵堵住道路……他这几万兵马往哪里走啊!
然后为时已晚,马与庞德率领的两支骑兵已经快穿插过他的数万大军侧翼,在后方山谷汇合,高声喊着命令山谷伏兵不要放箭,往谷内奔行而去,汉中军尽管有心追赶,却依然望尘莫及!
而现在,张永才刚刚放走两个大麻烦,前军突然报告,凉大部趁势掩杀过来了!
张广策马北望,只见烟尘滚滚中,数以万计的凉国步卒朝着自己冲锋而来!
马鞭被投掷于地,张永咬牙切齿,愤怒地骂道:“应战,不管后面,给我打,迎上去打!”
难道都以为我汉中军阵是好欺负的,想踏破便踏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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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章贵霜从攻
“规则与秩序非常重要,而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陇都吹起来自中原的过境强风,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潼关血战的气息。
凉州在这个秋天大范围地下起了雨,这还是许多的年头第一次在中原的雨季下起大雨,上一次有这样天气的时候,是马越刚刚封王。
过境的强风被高原雪山所阻挡,再无法向西方迈进……雪山能阻止强风,却无法阻挡凉国男人的奔马。
书信换了一个又一个胸怀,骑手换了一匹又一匹驿置的奔马,终于抵达了大凉国的最西方……贵霜边境这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在疲惫不堪的骑手恭敬地双手奉上中,凉州大人马玩轻轻摆手,命随从取过书信。
凉国的征西将军把玩着精致美玉做成的葡萄酒杯,面含笑意地扯过书信。
很久没有信件从凉州传过来了,路途遥远,陇都事大……是什么事让凉王大人想到自己这个远征异国的孩时发小呢?
马玩这半年的生活过的十分轻松,贵霜内部出现了叛军,而在更西的方向出现了更多的敌人,他似乎只需要按兵不动便能看着一个昔日与大汉同样强大的异族帝国分崩离析……马将军当然不会对这样的大好时机袖手旁观。
他没有再对贵霜发动袭击,在夺取了他们在蓝氏城的王庭之后。
中间他们经历过短暂的休战,却再一次因贵霜向东集结人马而失败。
所以马玩用武力解决了一切。
确切地说,蓝氏城并不是贵霜帝国的王庭,而是贵霜帝国的前身,西迁至此的大月氏人的王庭。先汉时大月氏被匈奴人驱赶向西迁徙,张謇便是为了寻找他们而一路西寻。
在当年,他们是先汉孝武皇帝的盟友,共抗匈奴。
贵霜初始只是大月氏人五部中的一部,在后来三百年的时间里做大,成为能够比拟大汉的强大国度。
蓝氏城,是一个象征。
而现在,这个象征已经插上了大凉国的旗帜。
并非是马玩不想再向西进兵,但无论是他还是苏则都很清楚,他们不能再向西进兵了……他们距离凉国已经太远,即便打下更多的土地,也无力防守,一旦贵霜组织兵力进行东征,若无法防备则很有可能被打回雪山另一头。
有高大的山脉所阻,他们能否在抵达乌孙过境之前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这场四百年来中原最功勋卓著的西征,到此为止。
但马玩没有率部后退,而是在此地经营抢夺而来的三个郡的土地,安顿民生,甚至从当地人中募兵,征发最优秀的贵霜战士建立起一支三万人规模的贵霜从攻军。
他并不是要用贵霜人打贵霜人,他已经与贵霜找到了真正寻求和平的方法。
贵霜皇帝服软了,因此马玩不介意帮他一下。
尽管贵霜如今成为整个世界上的数得上号的强国,雄踞地中海……不过在马玩眼里,贵霜依然不过是当年那个被匈奴人打得不敢冒头,连皇帝的头颅都被做成酒器的弱小夷族……虽然马玩如今处处以凉人自居,事事不忘与如今朝廷划开界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承认自己的祖先是汉人,甚至就连他的血管中流淌着都是汉人的血液。
就像马越在早年说的,他们穿汉服,讲汉话,做汉人……只是马玩认为比起洛阳的那个小皇帝,自己的老兄弟更适合做皇帝罢了。
贵霜?不就是以前的大月氏人吗?他们被打得险些灭族,连当时年轻强硬的孝武皇帝知道后都深受震动,立刻拍板派了张骞出去:一定要找到这些同仇共苦的民族兄弟,拉他们跟咱一道打匈奴。
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尽管皇帝原谅了他们,还与他们通商。
但在马玩看来,不是每个背负血仇的孩子都能像汉人一样坚强勇敢,这没有关系,但他们敢对凉国叫嚣,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当年大月氏不愿一同对阵匈奴,没关系,我们汉人跟最强大的匈奴人捉单对阵,还不是霸气地在单挑中将匈奴人放翻,更是斩了他们单于,也为大月氏人报了仇。后来更是打通西域,由你们大月氏人做丝绸之路的二道贩子,不然哪儿有你们强大的份儿?
但马玩也清楚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如果能协调好贵霜的关系,今后丝绸之路的全面打开,不仅仅一个西域,还有贵霜、安息、甚至还有另一头让凉王魂牵梦绕的罗马,整个丝绸之路将散发出时隔二百年的辉煌!
因此,在于大月氏人和谈后,马玩便用贵霜从攻军团与西域的精锐之师进入贵霜境内,展现遥远东边那个日薄西山之帝国的强大军力,震慑四夷。
凉国参战的第八个月,安息人撤离了贵霜西部边境,退回地中海。
因为安息人的内部也发生了叛乱,一个新兴的强大王朝自旧帝国的废墟上站起,法尔斯总督阿尔达希尔举起大旗造了安息人的反,一时间各地举旗。
而更西边的罗马,也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混乱期。
公元三世纪,大汉进入三国混战,贵霜帝国分崩离析,安息帝国叛乱不断,罗马皇帝被刺杀陷入百年混乱。
这个时代傲然于世的四个强盛帝国,在公元三世纪纷纷折戟沉沙,宛若诸神的黄昏。
或许这就是时代的力量。
“一群混账!”
粗略地扫了信件两眼,马玩面带笑容的脸勃然变色,一掌拍在几案之上,起身在府中踱步。
这里的确是府,只不过没有厅堂罢了,这里是蓝氏城的城主府。
信件上分明写着,凉国与江东在徐州作战,幽州刘和攻打冀州,朝廷趁势进兵潼关,华雄战死……马越让他不要回去了,就在西面建国吧。
他很明白自家老兄弟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马越对这场战争没有必胜的把握!
西域远征军劳师动众,此时返回凉国已来不及,马越不希望他回去后看到已经挂上敌人旗帜的陇都,所以要他别回去了。
这是建国啊,哪个男人不想建国?
马玩不想!
“西域大都护,三郡与西域,就交给你了。”马玩招呼人将在蓝氏城外督管募兵的苏则找来,一见面便劈头盖脸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把苏则都弄蒙了,脸上喜气洋洋的笑意被惊愕定格,问道:“这……这是为何啊?”
目前他二人在贵霜的经营可谓是一片大好啊,三郡以凉国的太守模式,给择选出的本地太守制定规则,通过统一管理很快便再这块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贵霜从攻军的招募也一直有序进行着,大月氏人的兵员素质实际上不亚于汉人甚至不亚于凉州人……这片土地也一直在混乱之中,贵霜人也曾经在一百多年前横扫中亚。
他们所欠缺的,是优秀的将领与对于军略的运用。
而凉州人来到这里,招募大月氏的流亡武士,成立新军,三郡之地养兵十万甚至还有些结余,原因就在于贵霜实在太富有。
这个国家地处大汉与罗马中间,把守着丝绸之路最好的商路,文化与经济都发展到鼎盛时期,马玩与苏则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这里狠狠地捞上一笔?
这支数量超过三万人的贵霜从攻军的一切用度,马玩都以凉王覆甲军为标准,吃得一日四餐,训练也是只重不轻。
这些人与真正的凉王覆甲军比起来,差距正在不断地缩小,尽管这个缩小的时间在慢慢变短,但终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凉王覆甲那样的精锐。
不过成军六个月,大月氏流亡武士们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本就熟练弓马,擅使钉锤一类中原不存在的奇门兵器,在经历了六个月一日四餐与骆驼奶、马奶的营养之后,每个人的身材都变得鼓鼓囊囊,充满了力量。
而他们的十万西域远征军,如今虽然有高达两万的减员,却保持着惊人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当年匆忙应征的乌合之众。
在苏则看来,他与马玩如今掌握的这支力量,在混乱的中原足足可以比拟一个强大的诸侯!
“陇都来信,要我回去。”马玩没给苏则说上太多,他不希望中原大乱的消息在西域传开,不过马玩还是故作轻松地对苏则笑道:“凉王殿下想让我代他会一会江东的孙坚……大概是要决战了,我可不想错过!”
的确是要决战了,不过这场仗不是凉人说了算,对抗数个州域的对抗……胜负堪忧啊。
一连七日,将军马玩在蓝氏城整备兵马,召集部下。贵霜故地沸腾,无数大月氏人的流浪武士追随着马将军的号召自备骏马赶到蓝氏城。
跟着汉人有饭吃,而且是很多饭,这已经成了这些混乱国家流浪武士的共识。
没有人在乎去哪里,无论他们留在贵霜效忠于谁,都是为别人打仗……而帮助马将军,会吃得更好。
更重要的是马将军无意与贵霜为敌,甚至帮助他们击溃了西面的安息人。
这就证明了马将军的诚意。
当马玩离开时,苏则站在蓝氏这座残留着罗马建筑风格的石头城堡上向东眺望,五万贵霜从攻军的远行浩浩荡荡……像是在告诉天下人,大凉征西将军马玩,将把更猛烈的战云引向中原!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一章一个不留
凉国大军的冲锋与山谷之上射手的虎视眈眈令汉中鬼卒无路可退,只能迎着攻上去。
他们没有办法,前后皆无路可走,只有左右能够逃窜,但那是未知的密林……谁能保证,阴险狡诈的凉国人没有伏兵在那里?
更何况,比起战场到密林那么遥远的道路,还是留在自己的袍泽身旁更加令人安心。
巨大的碰撞,发生在两支军队中。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打响!
一方气势如虹,一方退无可退。
汉中鬼卒的凶性在这一刻全面激发出来,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牵挂,在历经马超踏阵的恐惧之后,他们才刚刚平复了心情,去应付接下来的厮杀!
没了凉王覆甲军的存在,双方兵马数量相差无几,汉中军甚至更多一些。而在兵甲上,更是除了封存甲胄的大漆颜色不同之外完全一样……势均力敌!
庞淯挺着长矛一马当先杀入战场,战马巨大的冲击力一连撞翻数名汉中军,长矛扫出便是一片血液洒向天空,金铁交击之间,大片的凉国骑兵冲锋而来。
轰踏的马蹄将道路与农田踏为荒地,随后鲜血像泉水般在战场的每一寸土地上炸开。
几年之后,这里将会成为最优渥的农田。
“将军,下面打起来了!”
山谷之上,庞德时刻观察着下面的军情,同时他的眉间紧皱,指着远方对马超说道:“这好像是士卒自发冲锋全无章法,在后面还有大约万余兵马未动……将军,成宜可能反了。”
事到如今,尽管马超十万个不愿相信,最早追随三叔的成宜叔父心怀鬼胎却已成定局……错失最好的战机,必将导致数以千计甚至更多的部下冤死战场。
很多人,本是不会死的!
如果凉王覆甲军冲锋之后大军主力能趁势压上,凉王军不会孤军奋战,甚至很可能那八百名凉王骑就不会饮恨战场,死在积极无名之辈的手上。
没错,经过一番冲破敌阵的厮杀,凉王覆甲军减员八百……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减员,凉王骑大多在军中担任屯长以上的军职,这样数目的伤亡意味着空缺了数百个屯长队正,以及几十名军侯。
一个军队的军官建制,就这样没了!
普通军士要募,可任何一个凉国的下级军官都意味着是陇都书院数年培养出的人才,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的按兵不动下……马超心里憋屈!
“庞将军不要说了,此败怨我,怨我。”马超摇了摇头,语气中透出一丝疲惫问道:“前方战势如何?”
马超无法像庞德一样立在悬崖边上远眺,他的右腿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很重的伤,三支箭矢穿透甲胄,腿上流出的鲜血在先前才刚刚止住,箭矢还插在腿上,如何去悬崖边上观察军情?
“局势焦灼,成宜的本部万余兵马未动,无人指挥的兵马各自为战,托凉王殿下的福,中规中矩。”庞德说得非常中肯,如果不是马越在凉州推行教化,单靠士卒没有将军的令旗指挥的凉国兵马如何能与人数远超于己的兵马对抗?
马超没有说话,从被血迹染红的战袍上扯下数块布匹,如果说马岱是凉国年轻一代战略把握最准确,最会打大型战役的人,那么马超便当之无愧是小型冲突中对战局把控最为精准的将军!
他眼下对战局把握不够清楚,他必须亲自去悬崖边上看一看,战局到底是怎样的焦灼!
“孟起,你!”庞德看着马超腿上的伤,本想出言阻止,却见到马超眼中属于一个将军的骄傲,到口边的话却成了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搀扶起他,走向崖壁指着混乱的战场说道:“双方已经过箭矢互射,开始近身接战。”
“我在这坐下就好,坐下就好。”马超倚靠着一块巨石,眼睛盯着纷乱的战场皱起眉头,突然忽然开朗,指着远方抓着庞德说道:“庞将军,传令凉王骑最后休息,准备披甲上马,还有这支伏兵,准备听我号令!”
“将军,你的伤……”
庞德的话没说完,就见马超兴奋不已地指着远方战场说道:“如今汉中人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他们不会傻到后退,只能前进,或是西走东奔……这无论如何都要在于军队一决胜负之后才能考虑,我们需要的就是等!”
马超的意思很明白了,汉中人已经没有底牌了,靠着弓弩齐发这一招无法让他们一直获胜下去。
尤其在与凉国军队近身交战之后……所以说,马超自己就是凉国军队的底牌!
在最恰当的时机,汉中军或是前进或是溃败,凉王铁骑自山谷轰然杀出,便可奠定这场战争的胜利!
庞德走去传令,身后传来马超掰断箭矢的闷哼声,随后便:“扶我起来,披甲再战!”
比起马超,庞德的心里可不像马超那么豪放,他对这场战役的结果并不乐观……汉中人有这么强的能力,让庞德都担心?
当然没有,庞德根本没把那些汉中军放在眼里,被三千凉王骑杀穿军阵的敌人,有什么好怕的?
真正让庞德忧心忡忡的,是那支人数过万的凉国军队,以及他们的将领,成宜!
他们冲锋而出,踏破汉中军的阵型,敌人山呼云从般地跪地讨饶,但是……然后呢?
那虎视眈眈的变节者可不会坐视他们做大得胜,双方之间必然还有一战,到时候他们尽是疲敝之师,对方却是以逸待劳之辈,那什么去与他们打?
而且双方都是凉州人啊!
……
庞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成宜正在对剩余忠心于自己的部下做着战前动员。
“兄弟们,道理大家都懂,既然站在这里,便是相信成某人,成某自然也不必多说什么!成某只说一句,兄弟们信得过某,某便带大伙儿搏一场富贵,成了,各个加官进爵拜将封侯!不成,某人陪着你们一块死,咱们去地下斩阎罗!”
士卒们轰然叫好,最兴奋的就是那些个留下的下级军官,先前庞淯率军冲锋,便已经是一场旗帜鲜明的站队了,是站在老凉王那边,还是留在这里造反,既然还留在这里,选择便已不必多说。
成宜的官职不高,但在凉州份量不轻,常年身处校尉这个官职,对下级军官大多熟识,这些年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党羽。
而在上层贵族中,成宜也能凭着最早效忠凉王的身份说得上话,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可以让人轻视的角色。
如今扯起大旗,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对抗陇都,即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也不难让人想象。
但凡是有点野心的人,都会在这里动动脑筋……主要还是凉国建国以来所处环境一直顺风顺水,未曾经历过太大的磨难与打击,导致此次天下共反使得国内人心思乱。
谁也不知道,凉王能不能扛过这一劫,若抗不过,是追随凉王去死,还是再琢磨如何活下去呢?
闲的久了,人的心里便长出草来。
不如就闹一把,造反的敌人只是凉王,了不起打下陇都直接向朝廷乞降,朝廷也不会跑到凉州来对他们穷追猛打。如果要是跟着凉王,万一败了可就万劫不复了啊!他们都不过是军侯队正的,犯不上!
就是这种思想,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糟透了!
战场上的局势正在慢慢向着庞淯那些凉国军士偏移,虽说双方差上不多,但汉中军的士气本就蒙受了重大的打击,又遭主帅病倒,临阵换将……开始还能硬拼一下,一旦出现了成百上千的伤亡,他们便坚持不下去了,士卒都一个劲儿往后退,生怕与凉国军士对上,这样下去仗还怎么打?
成宜自战袍上撕下一块白绢系在兜鍪之上,转过身去叛军士卒纷纷有样学样,许多人不禁深吸了口气。
这是为了与前方的凉国军队分清阵营,他们很清楚,接下来就要到同室操戈的环节了!
“弟兄们,富贵在今朝,还是那句,成了封侯拜将,跟我冲啊!无论是谁,杀光他们!”
凉州的兵马,悍然发动了冲锋,目标,凉国军!
庞淯与部下奋勇杀敌,他的战马在厮杀中被敌人砍翻,如今与部下步卒一同结阵厮杀。他已经率领麾下一曲在敌阵中杀了将近半个时辰,从中军杀到右军,手上的兵器也从长矛换成环刀,又从环刀换做战戈。
单单在他手上就有斩下七颗首级,可谓战果颇丰!
就在厮杀忘我之时,突然在军阵后方传来厮杀之声,咆哮的凉国叛军骑兵飞驰着带着凉州羌人特有的呼哨声甩着弧刀杀了过来!
一下子,正规的凉国军士气一落千丈,他们成了背腹受敌的那一个!
在南边的山谷之上,马超见到这一幕怒火中烧,用力扣上狮盔兜鍪,拄着铁矛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坡,推开过来搀扶他的士卒怒吼道:“传令凉王骑统统给我上马,还有那些伏兵,跟我去杀光叛军,无论是汉中的叛军还是成宜的叛军,统统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二章天师危矣
“喔喔喔……”
羌骑的呼哨声响彻战场,马背上那些头系衣巾的骑兵在一刻钟前还打着凉国的旗号,如今那些曾经令他们为之效命的旗帜被随意丢落地下置之不理。
他们反了!
成宜的计划很简单,凉国陇都京畿腹地如今兵员空虚,在出征前他便已飞马传送书信上表朝廷,马腾的五万大军都在这里,陇都只剩下那点儿杂牌城卫军了。
归根结底,大凉虽强,但扎根凉国内部的成宜知道马越的弱点在哪里!
凉国最精锐的军士已经一批一批地送往东方战场,在冀州或是在徐州,比起那边的军士,陇都的驻军除了凉王覆甲骑以外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罢了,不足为虑。
关键问题,是东边战场的兵马与董卓那一票人,只要他们无力回援,成宜的大业,就可期了!
因而他反叛的时间把控的很好,马宗率军出陇关,到时候只要七百人锁死关塞,他几万人也别想攻得进来。
对有着雷震关之名的陇关,成宜还是很放心的。
所以,他需要的仅仅是击溃这支没有将军的凉国兵马,尽量招降一部分人,然后再与回过头的汉中军合作便可以了。
只不过,这次进攻的时机,成宜选择的不太好。
这或许就是他倾尽一生都不过是个校尉的原因。
他以为手中的一万军队,就能稳操胜券了。
轰踏的兵马自后军猛然杀出,顿时前方本与汉中军打得势均力敌的凉国兵马登时显现出溃败之势……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支兵马能够承受突如其来的前后夹击,况且这样的攻势还来自于与自己穿着同样铠甲,从陇都走来的兵马。
他们舟车劳苦地赶路,就为了在这个时候从背后对袍泽掏刀相向?
谁愿意去想想这些事情……有些人一生可能只会经历几场大规模的战争,而更多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他们如今经历的状况!
汉中军出现溃败,紧随其后的便是凉国军队军心动摇。
“降者不杀!”
羌人特有的嗓音在战场上响起,尽管他们还未能完全取得战役的胜利,但很明显,数目占据绝大多数的敌人已经丧失了斗志,这个时候他们喊出这样的话也仅仅是为了再一次削弱敌人的战斗意志罢了。
战场是为了打垮敌人的精神,而非杀伤敌人的肉体。
否则那只是屠杀、泄愤。
与战争这种政治活动毫无关联。
凉国兵马的压力太大了,一面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一面是不举旗帜的同袍,三方兵马在此混战,只有他们没有主心骨……他们的将军杀穿敌阵去了山谷里,这个时候,谁能给他们号令?
反观成宜的叛军兵马,号令行进名列有序,又是突然袭击出乎意料,短时间内便已经攻破了凉国兵马后部的两个曲,顺势挥师向前杀去。
“军侯,咱们的兄弟在慢慢死伤,有些人已经开始向左右溃退,咱们也撤吧!”庞淯已经从前线撤了下令,前番汉中军抵抗最凶的时候他捱过了整场战斗,身上添了许多道伤口,但就此也不罢手,一直坚持到汉中军出现溃败之时才撤回到兄弟们的身后,在人群的夹裹下向前推进,猛然间听到部下这么说,不禁回头北望。
他看到那些额头和兜鍪上缠着衣巾的凉国军队正向着自己的袍泽发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每一次都是数曲人马成群结队地围攻一个曲,号令严整之下哪个曲会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便要被击溃了。
穿过重重人群,他看清楚了那个躲在人堆里面带狂放的笑容审视着这一切还不忘发号施令的人。
“成宜……”声音像是从庞淯的牙缝中窜出来,尖刻,并夹杂着深仇大恨。“告诉旁边两曲兄弟,让他们稳住阵脚,防御汉中军的反扑,让咱们的弟兄们跟我回头,我要宰了那个成宜!”
呼喝之间,先前冲锋的庞淯一曲在友军的保护下从容后撤,之后便掉头朝着叛军迎头逼近。
庞淯没有办法,尽管他在军中有些威信,但也只能在战场上影响几个关系较近的曲长,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的兵力,这在双方投入兵员将近七万的战场上能够做出什么事情?他们又不是凉国最精锐的覆甲军,仅仅是普通军士罢了,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其他的一切都是奢求。
在战场上,万人敌毕竟天下都没有几个,大多军士穷其一生功勋卓著者不过十几个首级,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中能放翻三五敌军已是丰功伟绩……在这种大环境背景下,庞淯要穿过敌军的重重保护,直狙叛军正中间的成宜?
这在任何人心里都像个笑话,但是现在,没人会笑话庞淯。
因为谁都清楚,这是个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尽管庞淯喊的英勇,想要斩下成宜的首级,但实际上这只是他要带着一曲兵马前去送死罢了……为友军争取一点时间。
为马超争取一点时间。
冲锋在前,不与成宜同流合污的都是大凉最忠诚的军士,他们相信少将军一定会回来,不会抛弃他们。
六百人能对成宜上万兵马造成怎样的混乱呢?庞淯不知道,但他看见敌人的额头都系了衣巾,为了标识敌我……因此他也毫不犹豫地让身后追随他的五百死士扯下衣巾,在混乱的战场上分散而行,目的只有一个。
混入中军,杀死成宜!
整个战场被阵营分为三个部分,汉中军,凉国军,凉国叛军。
前面的战场泾渭分明,打得也最为惨烈。后面的战场敌我难分,打得便极为混乱。
杀红了眼谁还能看得清额头的红布,只要看见了人扬刀便砍就是了……可以说,庞淯就是一路杀过来的,有凉国军士见到他们头上的衣巾冲杀而来的,也有发了疯劈砍他们的凉国叛军。
五百余人散开了,能走到后方战场的也不过才堪堪二百之众,六成袍泽都倒在路上了。
庞淯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周围军士被他视若无物,当他一路走到成宜的前军时,却被大队人马夹裹着先前推进……他根本无法接近成宜!
兵马轰踏之间,山谷口突然间斜刺刺地杀出一票凉国精锐,飞扬的大纛,明亮的甲胄,雄健的骏马,这一切都说明他们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军队。
凉王覆甲军!
马超的右腿缠绕着布匹,手攥长矛冲锋在前,十余顶盔掼甲的凉王骑护卫左右,唯恐马超有失。而在马超身旁,与其并马冲锋的是凉国的大将庞德。
除了凉王覆甲军,在其身后直指汉中军天师台的是一支人数在五千左右的步卒,这些来自凉州的步卒背负大弩强弓,手持环刀圆盾,踏着坚定的步子向着天师台逼近。
所有人都觉得,天师危矣!
呼哨声中,马超挺矛大喝,两千多凉王骑却向着空旷的平原上打了个转,将矛头顿马停驻,不知在等待何样的命令。
另一头,马超庞德等十余骑押着五千步卒摆好阵势,自后方以强弩劲弓向着汉中军的中军方向开始远射。
“上箭……放!”
凉国步卒挺着沉重的大盾蹲在地上,形成一面长达数百步的盾墙,身后的强弩兵分为八列,纷纷弯腰上箭,两列两列地将箭矢朝着马超的预设方向射了出去……他们不在乎精准,甚至不需要去看敌人的方位在哪里,只需要听从将军的号令,朝着演练过成千上百次的方向射击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他们非常在行。
第一梯队的弩矢齐发,多半的弩矢落在敌军阵线之外,这一次齐射的角度有些高了。
马超压低一点自己的铁矛,高声喝道:“第二队……放!”
顷刻间,上千张强弩齐发,夹裹着尖啸之音正落在敌人的后军,那支刚转过头来的鬼卒阵列当中。
尚未行进,便已蒙受巨大重创!
张永如今手中可用的部下已经不多了,先前庞淯的率众猛冲使他将六成兵马全数压上,后来为了防止溃败又再度派遣八千鬼卒上阵,后来更是派出亲兵督战队在后面斩下了十几颗逃卒的头颅……如今,他手里只剩下近万步卒可以使用了,更加糟糕的是他们所携带的箭矢也快要用尽了。
如今他面对马超的攻势,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凉王骑的虎视眈眈让他不敢贸然进攻,但他又不能舍弃了前面作战的三万大军,领着这一万人仓皇逃窜。
正待犹豫之时,马超麾下第三梯队的弩矢已经兜头罩下,尽管汉中鬼卒已经有所防备附上盾牌,但架不住他们人数众多,在强弩的射程中会有不少中箭的倒霉蛋……不过好在,双方距离不近,只要不是刚好贯穿没有铠甲的肌肤,多半只是受些伤害,不会轻易致死。
接连不断的箭矢好似狂风暴雨,在汉中军的头顶上落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强弩造成的伤害也越来越重,终于在强弩之下出现了死亡!
马超眯起双眼,对庞德打了一个眼神,招呼骑兵迂回前进……当强弩手将高台之下的敌军射杀散开不成阵型之时,就是凉国铁骑拆掉天师高台之日!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三章异姓兄弟
“开什么玩笑,趁着把我派出来打仗的机会……老头子把香儿姐许给了大哥做妻子?”马擎苦恼的捶着额头,像得了魔怔一般在大营里踱着圈子,“我的天,我的天,以后我岂不是要叫香儿姐大嫂?”
营地间的军士都在休息,十几个围着篝火,有人谈天说地,有人默不作声地磨砺刀剑等待下一次战斗,在与臧霸的作战中有些人永远留在徐州,有些人上天还暂时没有决定他们去处,依旧效力于马氏大旗之下。
董钝脱了铁鞋,晾着一双被脚蹬搁得发酸的大脚板,两名亲随正在一旁的溪水边为他擦拭铠甲上的血迹,见到马擎的模样连忙摆手,“兄长,你能不能坐下,转得我脑袋蒙,他妈的前些天被臧霸用刀柄敲了一下,这几天总是头昏脑胀,你再这么一转,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着,董钝便作势揉着额头,他额头上确实起了个大包,也确实是在争斗中被臧霸用刀柄磕的,但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毕竟董少将军也是带着兜鍪的,额头只是被头盔卡了一下罢了。
“去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在为人生大事考虑,这关系到你大哥后半生的幸福,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马擎的心里乱极了,但这并不是因为爱情,确切地说,自幼与杨香生活在一起,亲眼目睹她从一个生了病的小病秧儿变成亭亭玉立八块腹肌的美少女,他心里对杨香是亲爱的,却很难升起一丝欲望……甚至,马世子至今都未曾遇见能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他的心乱,源于他无厘头的恐惧。
正常人都想不到他这种感受,所以董钝也想不到。
“不是,我说兄长啊,你可是我大凉国的世子,将来要继承凉王大位的,有点儿出息好不好?”董钝皱着眉头满脸讥讽地说道:“这一块,你真要学学咱俩家的老爷子。”
“学他俩什么?”
“学你爹的心胸,我家老爷子都率军封锁陇都了,后来你爹轻飘飘一句过去了,免了我爹的官职过两年又复起,殿下这是念情分啊,可不是老凉人没可用之将了。你这事儿也一样,别记恨着你大哥,这事孟起兄长说了又不算,那是你哥啊,一个女人,让了就让了吧,自家兄弟,多少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就是我哥才不行啊!”马擎记得眼睛都红了,来回踱步,这下子真是让董钝感到头晕目眩,连忙说道:“再一个你就得学学我家老子,戎马倥偬三十几年,打胜的仗没多少,愣是更我找回来十几个小姨娘,那最小的岁数跟我都差不多,这说明了啥?这说明他妈总有好的在后头啊!”
马擎闻言手扶额头,简直要提董伯父痛惜家门不幸……哪有这么编排自己老子的。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听我跟你分析啊!”马擎说着就一把揽过董钝的肩头,俩少年的脑袋凑到一起娓娓道来:“你知道吧,我祖父去的早,留下我爹和俩伯父过日子,那会家贫无以为继,两位伯父只能去彰山……啊,就是现在的忠魂山英烈祠,去那砍树来补贴家用。”
“两个大伯经常应征去北疆杀敌作战,一走就是几个月,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我爹少年时期就是家里嫂嫂养大的。”马擎说着突然有些神经兮兮地皱眉对董钝说道:“我现在还未能加冠,至少还有三两年,凉国如今又内忧外患,我爹万一有个好歹……那我不也得被大嫂带大了?天啊,天啊,香儿姐怎么能成我的大嫂呢,我听说她前些日子一个人就放翻了一头猛虎啊!”
“哥,你就为这事儿担心?”董钝看向马擎的眼神有些诡异,探手摸了摸马擎的额头,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你不是……也让臧霸把脑袋打坏了吧!妈的,你要是傻了我可眨眼就投降朝廷了,以后总不能跟个傻凉王混日子啊!”
“去你大爷,说什么呢!你以为我的武艺像你一样?臧霸连我额头上的寒毛都没碰到!”
“是,没碰到额头,也就是肩膀被劈了一刀,后背被踢了一脚,还让坐骑替你挡了一马蹄……”董钝正数落着马擎,突然就发现自己的脖颈子被一双铁钳般的手臂揪住,转过头就是马擎恼羞成怒的那张脸,当下大叫着甩开勾魂手飞快地跑了出去。
徐晃斜斜地依靠着营帐,看着两个孩子在营地间追赶大闹,一旁的士卒纷纷躲开鸡飞狗跳般的情景,治军严谨的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出言阻止,反倒是被脸上的笑意驱走了心头的阴霾。
这些日子由各地传来的战报着实令人心头感到不安,人的心思也就不由自主地活泛起来。
谁都要为后面的事情做考虑不是吗?
凉国现在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但是终有一日,会落在这几个像马擎一样大的孩子们手上,他们这些做叔父的,也只能在他们尽快成长起来之前做保护他们不受风吹雨打的参天大树。
徐晃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凉王死了他该怎么办?作为凉王旧部,他应当兴兵回陇复仇,还是带着世子另立王庭?
这里是徐州战场,四周围都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敌人,如果在这个时候陇都大变,凉国的实力立刻就会降低到二十年前甚至都不如的境地,到时候他们这些凉王老臣旧部的选择也就变得极为重要。
现在徐晃的内心里,这场战争的胜败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甚至先前的战略部署能否成功也不是那么重要,最关键的是如何让凉国平稳地渡过此次内乱危机。
如果不能平稳渡过……他们要保证如何保护好凉国未来的种子,这头正茁壮成长的猛兽应当如何保护好自己幼小的爪牙!
徐州是个四战之地,但对徐晃而言,这对他也是最好的地方。
一旦大乱将起,徐晃便无法先行撤退,必须西联马岱,一同还兵青州,以二十万青凉武卒为后备,联冀州关云长,以二州之势与陇都方向遥遥呼应,但如果陇都已不存在,或者说陇都已不是凉国的陇都……事情就大条了。
追跑着累了,马擎与董钝双双躺在营地中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半晌,董钝突然喃喃道:“兄长,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关于什么?陇都吗?”马擎闻言翻身坐起,问道:“你也这么觉得?我问你,你这些日子收到多少来自陇都的信件?”
“阿母两封,小姨娘七封,还有你阿母的信,甚至你爹都给我写信了,叮嘱我照顾好自己……我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董钝望着天空,眼光瞟了马擎一眼说道:“他们从不会一个月里给我写这么多信。”
马擎挠了挠脑袋,手掌拍在大腿上说道:“是啊,别说你了,我也有些受宠若惊,老头子没给我写信,但却托骑手给我送来两部书,你猜是什么?《六韬》和《礼记》!甚至还有其他叔父陆陆续续也寄来十几封信,但唯独没有我大伯与孟起兄长的信……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马玩叔父从西域派哨骑跑死了六匹马,就给我送来一封短信,说他要回陇都了,还说给我带了两个西域异族侍女和八个战场上救下的凶奴,说是什么贵霜了。”
“我就纳闷了,他千里迢迢地就为了传句信儿回来?”马擎无端地感到心情烦躁,挠着脑袋说道:“他要是带回几尊佛像,跑死几匹马也就算了……从贵霜带几个奴仆的口信,我觉得没必要,更何况他说,他要回陇都了,马玩叔父是凉国的征西大将军,这个节骨眼上回家,你说会不会……家里出事了?”
“不会吧……家里能出啥事?不就是朝廷的兵马打了打潼关,折了华叔父与兄长……这事咱们都知道啊。”董钝摆手言之凿凿,眼神却有些闪烁,很明显他也被马擎说到心坎儿里了,但还是说道:“何况陇都能出什么事啊!”
这话在马擎耳朵里听起来,不像是在说服他,倒像是在给董钝自己打气一般。
“你不觉得奇怪吗?潼关增兵,二伯亲自领军增援,没了音讯不奇怪。但大伯也没了消息,这就有些不对了,怎么着也会在信件聊起大伯吧?但是没有,没人提起大伯,那就算了,孟起兄长与香儿姐成婚,总该有人提起他吧?但是也没有,而在西域将军十万的征西将军也要在这个时候回陇都……你帮为兄筹划一下,我凉国陇都如今还剩下多少人马?”
最让马擎担心的,是汉中天师张鲁被杀,坊间谣传是凉王下手,招致张鲁七子共反。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任何人写信向他提及,这难道还不显得怪异吗?
“我不知道,兄长,我觉得咱俩合计这事情没有用,你明白吗?这些东西都是老爷子们要操心的,至少我爹还没有向陇都撤军,那就说明陇都即便发生了情况,也不会太严重。”董钝叹了口气,拍拍马擎的肩膀说道:“如果凉王殿下有失,我爹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一对异姓兄弟对话,却都要藏些心机。董钝和马擎说的是实话,但他没说的是,凉国除了马越,任何人想要做凉王都不符合董老二的利益。
马擎艰难地笑了笑,他也很清楚,如果他父亲那座山如果真的崩了……他需要担心的,恐怕不仅仅香儿嫂子收拾他的事情。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四章攻守易势
马玩,会回来。
这对马越而言,是近日中所有坏事中唯一的一件好事情。
那些年轻时随他策马狂奔打下偌大江山的男人们在垂垂老矣之时,愿意为他再次披甲执锐,对他而言,可能就是男人的意义。
南边的战报传回来了,成宜造反,率领本部万余人马在战场上反水。
马超陷阵难归,带伤斩了张鲁次子张广、季子张梦得,冲垮敌军阵型,在武都郡大败汉中叛军主力,俘虏了新任张天师,唯独让张鲁三子张永向西逃逸,与汉中叛军左路汇聚。
一路追杀,死在路上的汉中人不计其数,最终逃过下辨战场的只有不过万余。
四万大军,降的降,死的死。
成宜也率领兵马向西奔走,看情形是打算与汉中军站在一起,继续朝着陇都进兵了。
在这之后,马超改变了策略没有再向武都道进兵,仅仅是给他的父亲马腾传信一封,告知锁死西县路口,便领军向东而去……他的目标是汉中的屯兵大营,驻扎超过两万人马的河池大营。
而在兵马之后,益州的刘璋也仪式上地对宗主国进行兵力增援,由从事黄权督帅张任与其麾下的三万东州军正在北上的路上。
南线战场不需要担心了。
马越站在凉王宫的庭院之中,四周的假山与流水未能带给他半点活跃,反而教他的脸更加阴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真的感到自己老了。
年轻时他活跃于战场上,那真真切切带给他一种‘活着’的感觉,刀兵相见,非胜即死。
送走了梁鹄与华氏父子,也带给马越一场大病,在那之后他便常感到力不从心,但现实不允许他力不从心。
马岱在豫州的坚壁清野令曹昂进退维谷,尽管许褚已经率领援军向着豫州前进,但终究还是慢了一点,敢于向马二少爷叫板的曹氏小公子会在豫州吃够苦头。
马越一直以为,下一场与朝廷的战斗依然会在潼关展开,然后劈柴院的情报却给他带来了另一种可能。
朝廷出现了诡异的兵马调动,在黄河渡口向河东郡出现隐蔽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朝廷想偷袭并州。
情报很重要,但在这个时代广阔疆域之下的情报,却往往有些差强人意……紧随劈柴院这封战报而后的,便是并州与三辅发来的战报。
左冯翎水寨遇袭,战船被毁,于禁领军越过潼关直攻渭水北岸,兵临临晋城下。并州方向,张辽率军由河东翻越壶口山,打入并州边界,迅雷之势攻下定阳。
与此同时,马宗的援军也赶到了潼关城下,迎接他的,是夏侯惇亲领的朝廷兵马在潼关之外安下密不透风的军阵。
锁关不出。
除此之外没有好的方法,面对重重军阵,他无法草率地领军应战。
马越在凉王宫皱起了眉头,曹操没有动,到现在还没有动,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他们就像两个牌手,谁先把自己的底牌露出来,谁就失去了先机。
但马越并不为此着急,不管怎么看他手里的牌都要多一些,时间拖得越久,形势便对他越有利。他有冀州,有青州,有豫州,有并州……这些州域已经将司隶牢牢地锁在中心,只要等凉国的兵马将各地叛军肃清,洛阳便是瓮中之鳖,各路兵马齐攻,朝廷无论如何都防守不住。
即便八关全封死,他的人马也能将八关尽数破去。
倒是朝廷拿什么来阻止他的铁骑?
只是现在看来,孟德兄长很沉得住气。
马越还不知道,曹操连给他的谥号都想好了,真要知道了还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
根据关羽传回的战报,幽州刘和已经被关羽的大军合围,更有趣的是眼高于顶的公孙度在这个时候好像认清了形势,竟然给马越传来一封信。
上表称臣,并希望凉王保证他在辽东的地位。
马越对此欣然应允,仅仅交给他一个使命……继续对外作战,翻过盖马大山,打过单单大岭……便是长白山,再向东向南则是高句丽与朝鲜的地方。
他不满足于属国的形态,甚至就连西域二十七国,此次远征贵霜也是为了带走他们最精锐的战士,为将来化国为郡做准备。
对于打下来的土地在将来能不能守住,是很重要的问题,这也是因而他没有继续向西征战的原因,即便他在将来能动用整个大汉故地的国力,也不会向西与贵霜宣战。
因为没有能力,打下来的土地守不住,那就是个笑话。
西域繁荣的是商贾流通之路,并非农耕文明的繁荣,他不会在西域驻扎太多的常备军,不过他要将那片土地化为国内之土。
就像征北将军吕布打下的广袤土地一样,他们都很清楚那些土地的绝大多数是守不住的,或许会在凉国名下十年二十年,但终有一日会被人抢走……在草原上建立城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他愿意将中原的人口北迁,然后再在更北方的地方建起一座新的长城。
但那太劳民伤财。
北征的意义,在于将外族驱赶到更远的地方,让他们向西迁徙,去祸祸别国的土地……这是马越所能想到唯一的一个避免将来发生
并州方向的杨奉率军迎击张辽,大小战役打了七八次,却总是败多胜少,不过终究将张辽挡在并州东部。
这样的战绩就够了,因为冬天要来了。
凉州渐渐变得寒冷,中原的冬天来得也不会太晚。
在并州遍布大雪之后,张辽将无法再继续行军,如果那时朝廷兵马再不撤退,那便不用退了。
杨奉的领地,是并州乃至全凉国最富庶的河套地区,哪怕只有一个鲜平郡却种植了不少棉花,他的部下也是唯一一支拥有全棉衣铁铠的军队。
在冬季,这支军队将无往不利!
马越一直在等待,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恰当的时候一举击败所有敌人。
在这个时机到来之前,他不能有丝毫轻举妄动。
因为他在同时对决天底下除他之外两个最强大的诸侯,朝廷的曹操与江东的孙坚。
成宜的叛乱最终没能在凉州掀起什么风浪,随着汉中军的全面败退,此次以成宜为首的凉国反叛军也随之告败,成宜躲过马超的追杀,带着大队人马向金城逃窜,后被韩遂的部下杀死。
与马超一同回来的,还有张氏子圆滚滚的头颅被封进木盒中送回陇都。
标榜着这一场大胜,对于张琪瑛,马越没说什么,这个女孩的父兄亲人全部死在这场叛乱里,老凉王也没有杀死女人的传统,在陇都城外修了一座庙,将她软禁在内,算是给天师道一个交代。
而后,马超任汉中太守,率军进驻益州。
更有趣的事来了,益州的黄权居然来了不想回去,不知他是如何说动了张任这位东州军统领,竟靠着一张嘴为马越招降了三万东州军……新鲜血液的加盟,顿时令陇都这座城池在成宜叛乱后的不安感尽数驱除。
凉王还是有人望的,手都不用伸,便在陇都城外扎下营地,一切粮草供应皆按比凉国正规军高一成的规格,也算给这支能征善战的益州强军面子。
随着东州军的北上援陇与严颜常驻白帝,益州牧刘璋算是彻底地架空了自己,如今他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也再善战之兵。
为了保全黄权与张任的脸面,马越还是修书一封送与刘璋,表彰他在陇都遇难时的仗义出兵,同时协商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暂用东州军充任陇都城防警戒……至于什么是还回去,那就没准了。
除了口头上的奖励,马越还给了刘璋一点实质上的帮助,比如一个淳于侯。
淳于是县,这个侯爵也理所当然地是县侯,只不过这不同于杨丰的奉亭,也不同关羽的襄平,前面那两个侯爵无论是县侯还是亭侯,都是正经的凉州侯,他们不但拥有人口的封邑,就像关羽的县侯甚至就像凉州的独立王国一般,在领兵出征之前,襄平县的军政皆出他手。
但刘璋这个淳于侯可就不一样了,淳于县在青州呢!
遥领封邑不说,人口多少还是凉王殿下说了算。
转眼,建安十六年就要到了。
就在凉州各地张灯结彩,百姓们争相庆祝又是一个没有兵灾影响的年头时,一封战报使整个凉王宫陷入阴霾。
徐州,孙坚亲率兵马沿途北上,由广陵渡白马湖,绕过徐晃主力而威胁凉国在徐州南部的四座城池,同时小霸王孙策于郁州山率船队登陆东海郡,截断南部徐晃主力的粮道,攻下剡县,孙氏父子在寻月之间使得徐州攻守易势,对徐晃主力军队形成困兽合围之势。
转眼就要入冬,尽管徐州的冬天会比凉州稍晚一点,但无疑至多一个月便要上冻,到时候兵马难行,粮草不济,根本不需要孙家人去打,徐晃的数万兵马眨眼就要溃散。
更令老凉人心惊的是,探马舍生忘死穿越战场送回的战报中言说,作战中敌军周泰率领的人马在野外与世子马擎率领的军队爆发遭遇战。
世子败走下邳!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五章借道下邳
被所有人牵肠挂肚的凉国世子,此时正无比感谢糜氏凭借一己之力在徐州划出下邳一郡作为和平地区。
否则,兵败的他连跑都没地方跑。
徐州一役,马擎的五千兵马在与臧霸的部属冲锋对决之后只剩下四千人马,况且兵马大多带伤。在占据徐州北部四座城池之后率军回归主力之后徐晃定计突围。
马擎突围的非常顺利,徐晃派他这一支人马奔走最安全的路线,洪泽至陵县,以北二百里有一段东西向的狭长地带为下邳国的属地,也就是安全地带,只要走过了这里能够直达徐州北部,绕过孙氏兵马主力,北上青州求援杜畿,发青凉武卒南下助拳。
事实上按照徐晃的设想,管亥由东北方向、马擎由西北方向突击,他则亲率主力兵马直接北上,三支兵马应当都能突袭成功与北面的援军合并一处。
可惜没有算过孙坚,在彭泽沿线,九江大水贼出身的将军周泰早已率领船队驻扎在那里,在半道上对马擎的部属展开突袭。
一方以逸待劳,一方疲于奔命。一方善于水战,一方北方旱人……作战的结果已不言而喻。
江东水鬼在大泽中凿沉了船舱中屯放着骏马的大舰,马擎在箭雨中被董钝从冰冷的河水中救出,搭乘走軻一路北逃,身后的箭矢如雨,追兵如徐。
待逃入下邳国境之后,马擎说什么也不向北走了。
“走个屁啊!本来以为第一场仗会在走出下邳国后的厚丘打响,才是孙策的包围圈,哪里会想到彭泽湖上居然会有一支周泰的伏兵!走,往哪里走啊!不走了!”
马擎说什么也不走了,他身边还剩寥寥五百余人……他不是猛如虎的老爹,三百人还能烧别人粮仓打一场袭营战。
论学识,集中全凉国培养出的马世子在当世没哪个年轻人比得上,但谈及勇气,养尊处优的马擎还差了些,至少比起马氏第一代已经少了许多亡命徒的气质。
所以,他不走了,至少不向北走了。
哪怕向北距离青州最接近,他也不走。
“兄长,不走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啊。”董钝急的跳脚,前有敌军主力,后路有周泰的追兵,在他看来停下来比撞上去更加危险,“不走迟早被后面周泰追上,下邳说是和平区域,但咱们要是和周泰再撞上,你觉得这里不会变成战场?”
无论是谁,都不会守规矩的吧!
“北边是敌军孙策部的主力,如果我们向北与他们遇上,不用多,两曲人马,你怎么办?”马擎皱着眉头,表情是凉州人少见的严肃,“你以为现在还是父辈拼生死的那个时代吗?我被俘或被杀,你能想象对徐青冀三州将士的士气打击有多大?你若被俘,你能想象白帝城南线将士的心里会怎么想吗?他妈的这场仗不打就已经输了!”
“不向北走,不是贪生怕死,和臧霸对决时我没后退一步!”马擎咬着牙,这场仗打得太过憋屈,草原上长大的凉州人和人在彭泽湖上打仗?此时被董钝含枪带刺的一顿数落更是感到愤怒,指着西边说道:“我们向西走,二哥在那边,纠集人马,穿过下邳从孙策的背后,在平原上好好和他打一仗……小霸王?垓下就在徐州!”
董钝不说话了,他只是觉得憋屈,在彭泽湖上让人把战舰都凿沉了,英勇善战的士卒与日行千里的宝马全部淹死在那座湖里……凉州人与凉州马不应该这样死掉!
除了江东人,没有人应该这样死掉!
没有人!
垓下就在徐州,嘿,董钝喜欢这个隐喻。
因而,马擎整顿兵马之后,率领四百部下向西而走,留下董钝与一百步卒隐藏兵马的行迹,做出大队人马继续向北行进的假象,随后追随大部队一路向西。
尽管在下邳国境内前行,马擎等人也是分外小心……若给他五千兵马,他不会如此担心,可他们只有五百人。
五百人是什么概念?
这年头能活到现在,盗匪都不止这个数目,何况他们衣甲精良,这就好像一伙行走的金元宝一样,对别人无比的诱惑。
不过真正让他们担心的,不是下邳境内,而是界碑的另一端。
“兄长,听说伯瞻兄长那边也正打得如火如荼,兖州军大部入侵豫州,豫州梁国与彭城国已经完全沦为战场。”董钝扣着腰刀的刀柄向前走着,脸上有些担心,说道:“我们要穿过两个郡的土地才能抵达豫州,还不一定能见到伯瞻兄长,如果先遇见的是打着兖州旗号的军队……”
谁都知道,仅仅五百人,遇见兖州大军意味着什么。
马擎看了董钝一眼,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可董钝却仅仅因这个点头而感到安心。
徐州的气温也开始下降了,作为凉州人总是对冬季的寒冷气息比较习惯,尤其对这些远离家乡在外征战的将士……行军路上呼出的白气总是令他们感到熟悉。
漫长的行军路上,马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岁。
十七年前的冬季,他在陇都伴着皑皑大雪出生,其实很多事情从出生时便已经注定了。
“将军,前方出现大批兵马!”行军路上,前方哨骑突然奔马跑回,高声呼喝着。“前方大批兵马,打着糜子旗号!”
其实不用他说,马擎已经看到了。
“列阵!防御准备!”
浩荡的八方平地中,四面突然出现大批持着兵器的士卒,数杆糜子大旗迎风飘扬着。
“兄长,恐怕这有上万兵马!”董钝双手持着弧刀,无论面朝哪里都觉得内心不安,四面到处都是敌人,他已经不知道该向着那边防御了,“怎么办?”
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慌,上万大军严阵以待,别说是马擎领军,哪怕是皇甫嵩在世,也难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败为胜。
马擎面色不善,闭着眼睛半晌,才下决心来赌一把,喝道:“打出旗号,给我匹马,我去和他们谈一谈。”
如今五百之兵,骏马单单剩下十几匹,全部谁都用在斥候身上,最终却还是被糜氏家兵团团包围在这里,看上去就像他们撞进了别人的防御阵线中一样。
斥候牵来一匹马,马擎打马而走,董钝持刀拽缰在旁边护卫,身后七八个衣甲布满血污的凉国将士扛着马字大旗紧紧追随。
就这样一行人,立在场上正中,马擎顿住坐骑,沉重的大纛立在身后发出巨大的闷响。
四周陷入可怕的沉默中。
马擎面容一片严肃,缓缓地拉开脸上罩着的狰狞兽面甲,露出一张云淡风轻的年轻面容。
只不过扣着刀柄的手指尖端正在小幅度而快速的颤动,只有他能听见自己坚固的胸甲之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海里。
被几千柄长矛指着,几千张强攻劲弩威逼之下,谁还能心如止水……何况老子才十七岁!
这个时候,只需要对面一声号令,上万兵马倾巢而出,马擎这五百人无论有什么抵抗都是徒劳……一万大军,一人一脚都能把这五百人踩成肉泥!
过了半晌,对面的山坡上才有一行人奔马而下,令马擎惊讶的是,对面为首一人竟是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操持着一杆枪矛便纵马而出,奔至马擎面前。
“敢问何处马将军当面?”
马擎在心里暗笑,这孙子是在明知故问,这年头天底下有哪几个马将军?三辅有几个姓马的,荆州南军也有几个姓马的,但如果要说将军的话……只有凉州的马将军!
“在下凉州马擎,敢问尊驾何人,因何阻挡我军去路?”
凉州马擎!
对面那糜氏小将双眼微眯,凉州马擎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那便是独一无二的凉国世子,身份何其尊贵……不过看眼下,疲军之师,败军之将耳。
“在下徐州糜芳,下邳不是战场,无论凉国还是江东,此前都已约法不将兵乱带入下邳,保徐州百姓之安宁,却不知因何将军率部入我郡国,若无要事,在下想请将军北上,离开郡国境内。”
徐州糜芳,马擎也是知道的,糜氏二公子,家资过亿,善习枪棒,坊间传言其有战将之勇。
不过马擎更在乎的,是他糜氏二公子这个身份。
他需要一支援军,能够围杀掉孙策的人马……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与这支兵马很近。
糜氏数万的家兵,不就是他们吗!
现在,就看用什么手段让糜氏这商贾之家认为凉国在这场战争中是怀珠的贝了。
“原来是糜氏二公子当面,还请勿怪,糜氏的有数支商队常年进驻陇都,糜氏与凉国也算商市上的好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作伪了。”马擎脸上带着笑容,好似卸下了防备,翻身下马拱手说道:“实不相瞒,五日前我还有十倍于现在的兵马,在彭泽湖畔被江东人击败了……所以,你看,现在我只有五百人马,想要从下邳借道前往豫州。”
说到这里,马擎狡黠一笑,看着翻身下马的糜芳笑道:“二公子不打算,让在下去府上休息片刻,洗净身上的风尘吗?”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六章没有之一
踏入糜氏府邸的那一刻,马擎便深知此次性命能否保下,便已经全权放在糜氏的道德与自家的威名上了。
为了糜氏的数万家兵,马擎认为自己冒得这个险,很值得。
对于如今的天下局势,马擎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
凉国的形势在那些大人眼里,或许现有情况还不足以令他们感到胆战心惊,但说实在的,马擎有些害怕。
在他出生之日起,那个年号叫做本初元年,也正是自己刚出生那年,天下最强大的大将军袁绍伙同冀州黑山贼匪张燕,这两个绝不会凑到一起的人为了他们共同的敌人而联合,在渭南乃至潼关一线与凉州军队打了一场恶战。
那个时候,他们还只能自号凉州。
一场大胜,守渭南夺潼关,一直将兵马打进洛阳城之中,五军乱而袁贼除……浩大凉国,自其日起。
这个国家不是在马擎手上诞生的,直到今日他仍旧不懂国家的政治形势究竟需要如何的运行,但他见识过。
他见识过秋寒雨夜里他父亲跪坐在檐牙之下的甬道旁对着摇摆树影枯坐一夜,清晨召唤程立杜畿入府,向凉国之内各地官员颁布太守令,将官员的行为模式有了统一的规划。
他见识过炎炎夏日里他叔父高坐明堂眯眼听着十几个劈柴刀客快速传报着来自天下隔离这两三日中发生的事情。
他见识过一封信件在一日之间能穿梭千里路途,调换沿途十里一马百里一卒。
还有许多,他所见识过的,他相信与那些纸上得来的东西无法细别,他也相信自己父亲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家。
但是他依旧不了解这个国度是如何运行的,也不了解这个天下是如何运作的。
自他的意识里,如今凉国内忧外患,内部很可能出现了大规模反叛,而外部则是强敌环伺,徐州新败各方士气定然会受到打击,到时候很有可能连青冀二州都输得一塌糊涂,到时朝廷发难,岂不糟糕透顶?
这个天下是他父亲打下来的,但是现在他的父亲老了,他不相信那位会寄给自己《六韬》和《礼记》的凉王殿下还能拥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他不知道,但马越想让他拥有这种能力。
曾经先帝托老奴张让送进黄门寺狱的《六韬》和《礼记》如今在小世子手里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父亲早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可惜这一切马擎都不知道。
徐州要有一场大胜。
马擎认为凉国在徐州方向的大胜能够为整个国家带来转机,因此现在他的眼中只有糜氏的数万僮客,除此之外再无可让他记挂之物。
在此之前,他从不在乎什么兵马,带着本部五千骑兵他便觉得自己能去平定天下了……在那些老凉州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他大伯凭借五百羌骑打出一个与韩文约分庭抗礼的凉州牧;他的父亲依靠两千长水军打出辅国大将军。
他马擎整整有五千兵马!
生活对孩子来说太简单了些,以至于很多东西都让人不够珍惜。
但生活对大人,却并不是一样的意义。
彭泽湖畔一战,马擎亲眼看着追随自己的四千兵马是如何被装载在舟船中覆灭,那些能够追随他策马扬刀平定天下的好汉,如今已沉入湖底与鱼鳖作伴。
生命在战争中流逝的比他十五年里见到的一切都要快。
一柱香的时间,突袭,接舷,战斗开始……一艘艘装载着军士与骏马的斗舰缓缓下沉。
……
“时至今日,我仿佛还听见马儿随着战船缓缓下沉时发出的哀鸣。”马擎耸耸肩膀,一件中州士人常穿的文士衣衫被他用弧刀精致的刀鞘与皮革扎住,露出习武之人虎背狼腰的剽悍身姿,探手举樽向让出主位的糜竺祝酒道:“糜先生,仅以此樽,报君收留马擎之恩。”
恩不恩的再说,这年头兵荒马乱,哪里都不乏恩将仇报或是虚以为蛇之辈。
客套话总还是要说的。
“郎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糜竺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对马擎说道:“郎君的船队既已沉入湖底,那敢问郎君入我下邳……仅仅是为了避难吗?”
马擎摇了摇头,顿了一下,他已经知道糜竺下一句话想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不让他再兴兵,令徐州吏民家破人亡罢了。马擎虽然不在乎糜竺的出发点,但他必须要在乎自己的小命……他的命现在攥在糜氏兄弟手上,所以他只能依理说服,不可以势压人。想了想,他温和地说道:“糜先生以为,当今徐州乃至天下,以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而言,可过分?”
糜竺眯了眯眼睛,他知道,面前这个凉国勋贵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因为这小子要开始糊弄他了。
糜竺点头微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笑出花来,他只想看看,马王爷的儿子究竟能说的多么天花乱坠!
“天下因何而乱,战乱。各地诸侯纷争,苦的必然是百姓,但如何才能止住争锋?向您这样同时与凉国、江东孙氏协商,保全下邳一地固然是难得的善举,但您可曾想过,这种情况又能怎样呢?如今这种情况,无论敌我都无法接受划地而治或是半生心血打下土地却俯首称臣。”
“那将军以为,应如何改变现状?”
“我父亲常说,只有战争才能平息战争,也只有战争才能带来和平!”马擎歪了歪脖子,他清楚地知道糜氏兄弟对这句话不会有多少认可,但他还是笑着说道:“如果战争无法避免,我希望赢家是我们凉国。如果胜利一定会到来,我希望是我们马氏与马氏的朋友们共享平定天下带来的喜悦……糜先生,您以为呢?”
糜氏兄弟相视一笑,糜芳率先笑了起来。
大言不惭!
这与胜败之论无关,他们只是单纯对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马氏的朋友,马氏的朋友……马氏如今还能有多少朋友啊!
“你们笑什么?”
马擎没有说话,董钝已经梗着脖子问道:“你们两个,在笑什么?”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两兄弟根本就是在嘲笑马擎。
“嘿嘿,马郎君、董郎君,你们现在有多少人马?五百!”糜芳终究年轻一点,性子上也不同于兄长的温吞,伸出五个手指说道:“没有人能毁掉我们的家园,徐州已经被你们毁了!糜某并不知晓什么军政大事,小人只不过是个商贾,说白了,走卒贩夫之徒。但世子殿下您明白的吧,匹夫之怒,如果您决意在走出糜氏府邸之后就要再度向徐州发动战争……”
糜芳没有说完,他只是摆了一下手,身侧数名僮客便抽出腰间环刀向着董马二人逼近过来。
这个时候,糜竺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世子殿下,并非是糜氏欲与凉国交恶,实乃别无他法,为了保全徐州,便只能请世子殿下暂居下邳,待徐州战事尘埃落定……”
糜竺的话还没说完,董钝已然飞身扑出,刹那间抽出腰间两柄精锻弧刀舞得好似螳螂扑食一般,长身跃起一刀斩击在糜芳身旁几名僮客抽出的环刀上,刀刃相击发出惊人的清脆声响。
僮客的环刀……竟是同时齐齐断为两截!
中平年间造出的铁刀,哪里是凉国弧刀的对手?
然而在这些糜氏家兵尚未反应过来时,董钝已经越过他们,两柄弧刀交叉着夹在糜竺的脖子上……而糜竺,被董钝的猛然飞扑吓了一跳,匆忙坐起的身子正定在保持半蹲着的动作上,手中一尊酒液全数溢出。
“两位糜兄,恐怕眼下的情况还需要在下为您稍作讲解。”马擎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视奔跑向堂中的糜氏家丁如无物,对糜竺说道:“从马某踏入糜氏起,贵府所能选择的路,就只有两条而已……起兵帮我,杀了我或是交给江东人,无论杀了我或是交给江东人,糜氏和徐州,一个都不会留。”
“如果杀了我,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凉国世子在徐州走失,当然,还有现在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这个是我的兄弟董钝,他父亲是凉国临洮侯董卓,你们知道的吧,驻军白帝手握数万精兵拒孙坚数年之久。二位尽可能想一下,如果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唯一的嫡子死了,他会不会率领兵马乘风破浪,从白帝城到下邳东城南岸,不计伤亡不顾损失,撑死两天水路,你们即便现在开始跑……过不了江,就会被董将军擒住。”
“不过二位不必心急,想必在下的父亲也会是一样的愤怒。您仔细算过凉国究竟有多少人马吗?没关系,我来帮您算。”马擎笑着,单单伸手一指门口冲来的家丁僮客,便将那些人统统吓得止住脚步,谁都看得出来,家主的性命攥在人家手上呢。
“征西大将军马玩,因大月氏使节在陇都擅杀我大凉子民一人,发十八万西域精兵征讨贵霜,前日大胜回还,不过西域人的兵力还是要弱一些的。陇都八部校尉,直系兵马超过四万精锐,驻守凉州各地。征北将军吕布率军讨伐鲜卑,如今已经打到东部鲜卑,也就是幽州的北面,正要南下与冀州关都督合并一处,到时候,又是十万大军。而在青州,二十万青凉武卒……”
“我认为你们应该重新考虑策略了。”马擎微微笑了,“因为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凉国唯一的世子,没有之一。”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七章骑马喝酒
马擎和董钝趾高气昂地走出糜氏府邸的中堂,董钝大摇大摆的拨开拦在门口的家丁仆役,一路走向二人暂居的糜氏别院。
耍威风总是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不过威风过后,他们哥俩就要好好琢磨下一步,应当如何是好了。
眼下糜氏的想法很重要,但如果这样都无法影响糜氏,马擎自认为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马不停蹄地深入险境,从徐州战场走上豫州战场,将自己二哥马岱的兵马从豫州拉过来与孙策一决雌雄。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糜氏兄弟自己怎么想。
徐州下邳国的风变得凛冽,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告诉马擎,再过不了多久,北方将迎来第一场大雪。
在这之后,黄河以北寸步难行,三辅以西大雪封山。
这是他第一次在陇都以外的地方过年,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与董钝合成一对难兄难弟,今年冬天寄人篱下,在下邳国过年咯。
夜里马擎对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发呆,回忆起陇都遥远却熟悉的人事物默默不语。
夜里糜氏兄弟打着烛火跪坐在榻上对着鲜美却凉了又热的菜肴相识无话。
商贾大多的趋利的,哪怕糜氏兄弟家资过亿也不例外。
想要成为商贾,并且是出色的商贾,头脑中就必须养成适用于商贾的思维……这是绝对异于背灼炎天光的农人,也不同于一身正气的士人。
如果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商贾便可诱之以利。
晚食时的刀兵相见,绝对谈不上愉快,但对糜氏兄弟而言,也绝谈不上什么不愉快。
因为相比较他二人的所作所为,马擎与董钝才是过分的那一个。哪里有人会在别人的府邸做客却将弧刀架在主人的脖子上,吓得人家酒樽都洒落在地呢?
至少,糜竺认为马擎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应该重新考虑,如何与凉国相处。”
“大哥,无论马越还是孙坚,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看那凉国世子什么模样?在我家的大堂上将刀架在我兄长的脖子上……在别人的土地上还如此嚣张跋扈,可想而知其人在凉国境内是一副什么嘴脸!”提起马擎与董钝,糜芳的话头便停不住了,拂袖指着门外说道:“真是世风日下,你看如今的一国之世子的气度,比之过去的使君之子尚有不如!”
对比兄弟的愤怒,糜竺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手臂撑在几案上指着脑袋轻磕两下突然笑了,对兄弟说道:“你错了。”
“马氏不是士族,在气度上怎会和陶使君的儿子一样,对马氏而言刀兵为命,这难道不正合他们的气度?”糜竺笑道:“子方,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天下,天下人不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商贾,对我们的生活改变有多大?”
“不鄙夷商贾?兄长你别闹了,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们在街头巷尾被一帮武夫的儿子追打?”糜芳终于感到饥饿,将一片生鱼放在口中,他从不吃凉的东西,满桌子的菜肴对他而言也只剩下鱼脍与生鱼尚能入口,饮下一杯酒笑着说道:“兄长你为徐州军提供粮草,常年消耗了大笔的资财换来从事的职位,不也就是为了让人对咱家看得起,哼,那些人啊。”
“哈哈,是啊,为兄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去挑战街上最强壮的小孩子,而每次都是我带着走南闯北的护卫去为你报仇……有一次咱们居然把一个徐州军侯的二侄子打得头破血流!”糜竺说起年少时满脸神采飞扬,但转而却又带着阴霾说道:“也这正因那次,你被那些大头老革扒光了衣服悬挂在辕门上用鞭子抽得浑身血道子。”
“那也值了!那时候挨打再疼我都没喊出一声,我就一直咬牙撑着,不断想自己是如何一拳打断那个胖小子的鼻梁。你知道么兄长,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糜芳手指着几案说道:”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哪怕被杀我也不怕!我就是要那些欺辱过我的人都还回来,没有人能小看我!哪怕像一条狗,被人打死也要咬下一口肉!”
糜竺缓慢地饮下一口酒,同样缓慢地点头,当酒液全入口中才严肃地说道:“我听说,中山商贾张世平,在凉国是负责通西域的校尉,掌管着凉国的全部的商队流通南北;匠作将军刘坏,在朝廷时是个掌管石库的石匠,如今做的依然是这些事情却以匠人之身比肩将军;还有医匠华佗、张机,在凉国的陇都书院里任两千石的教习……凉王重视他们,这不是武夫能拥有的气度。”
“我也知道,可是兄长你想过没有,他们凉国做的可不是小买卖或大生意。”糜芳突然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道:“改朝换代!这是造反啊!天大的事情。兄长真想让糜氏近十万口人投身其中?”
“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说的,这事太大了……唉,虽说是富贵险中求。”糜竺长吁口气,“你也知道,往往投身诸侯的商贾大多没有好下场,就像陈留卫兹资助曹孟德,涿郡刘元起助刘玄德,都不过是那些做大事的人的钱袋子罢了,用过之后便不知被丢到哪里去,谁知道投身凉国又会怎样。”
“马氏想要改朝换代,只怕百姓早已习惯了大汉,南边则长居于孙氏的统治,认同与一统,难于上青天啊!”糜芳不知怎么便为凉国思虑起来,刹那思考只觉前途无亮,摆手说道:“怕是各分南北便已非常困难了。”
“嘿,百姓会担心下雨下雪,会在意阴天晴天,甚至会在意今年的收成能不能让小孩吃饱,也会担心战火会不会摧毁他们的家园使他们背井离乡或是失去性命……但是兄弟,相信我。”糜竺脸上带着潇洒的笑容,包含着对包括自己在内黎民百姓的嘲笑,“没有哪个百姓,会在意洛都睡那张龙榻的是谁!”
“百姓的阅历与见识是那些大人物谁都比不上的,他们拥有过一代明君也拥有过平庸之主,没有人会在意君王是依靠杀戮还是依靠血脉来登基……只要他能让人们吃得饱饭,哪怕他是精怪变的都没有关系!”
糜芳对兄长对于百姓的这番说辞弄的云里雾里,这话明显的知道不对,百姓不承认的皇帝怎么能做成皇帝呢?可左思右想,又好像确实有那么几番道理,百姓确实根本没谁打心底里在乎谁当皇帝……只要他能给百姓带来和平美满的生活,谁会在乎他是什么出身,姓甚名谁?
“那兄长你觉得该怎么办?我是说不过你,大道理你懂的比我多,这样,这事情就听你的了。”糜芳喝下口酒,一拍双手笑道:“水里火里,你都是兄长,我肯定要跟从你的选择,你说了算。”
“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去准备厚礼吧……估计马氏子不会在下邳呆上太久,明日你我一同去向其表达歉意。”糜竺点点头,说道:“以后的日子,糜氏军就要奔赴战场了,准备整军吧。”
夜深了,糜芳走了很久,糜竺在空旷的院子中踱步,却始终不肯走入卧房。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糜氏六七万僮客,若绑在马氏的战场上,至少会整出一支人数三万以上的军队出来……那是他这个兄长原本准备给自家妹妹的嫁妆。
就这样,为了宗族全搭在马氏的战车上了?
……
马擎在下邳国呆了整个冬天,在炉火烧的温暖的屋子里终日与董钝纵论天下大事,其间甚至策马牵黄踩着雪地进山打猎了两次。
趁此机会,他远远地忘遍了下邳国六座城池的布防情况与兵员状态。而他麾下的士卒,除了常驻百人追随在他左右保护安全之外,均分为小股混出下邳,在豫州梁国与徐州各地打探战况与天下大势。
不过可能是因为冬日,各地诸侯均偃旗息鼓,只有遥远的并州,鲜平郡太守杨奉率领一支军队奇袭了庆祝一年胜利的张辽所部,抢夺下他们的城池,攻陷了营地,更是好似不畏风雪一般在寒冷的并州野外硬生生拖垮了这支来自朝廷的兵马。
至双方的最后一场战斗,朝廷兵马只有二百人马仓皇逃亡河东郡的方向。
据坊间传言,这支鲜平郡的兵马并称不上精锐,除了偷袭夺城袭营之外,正面硬仗中他们在人数倍于敌军的情况下仍然被朝廷兵马的冲锋险些打得溃不成军,但他们无惧寒冷。
反观朝廷兵马,没了室内的火炉,三分之二的兵马都死于饥饿与寒冷。
开春之时,马擎带着董钝与五百军士向糜氏兄弟道别,踏上了前往豫州的路。
临走前,面对糜氏兄弟相送数十车的财物与僮客,马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招呼糜氏家仆上烈酒,翻身下马给四人一人倒上一碗,仰头抹着嘴角笑道:“一碗足矣,不必多礼!”
马擎知道,这一碗酒,等他再回到下邳,就能换来三万兵马的效忠。
至于钱财……凉国的继承者,陇都九市十八街的真正统治者,会缺这点儿玩意?
“兄长,他们真会效忠咱们?”
董钝牵着马缓缓上鞍,一大碗烈酒干下去让他脑袋有些蒙,不过骑术倒是一点儿没丢下。
马擎笑笑,没接这嘴,只是对董钝自问自答道:“老辈儿人那话怎么说的?喝酒,骑马,平天下……哈!”
一声轻斥,五百骑策马。
平定天下!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八章氐人归附
小马擎坐得住,饮酒骑马喜不自胜,并为借着凉国大旗收编了下邳国糜氏一部人马而感到沾沾自喜。
但别人可坐不住。
堂堂凉国继承人在全天下的眼皮子地下消失了两个月,况且还是战败之后生死不知的情况下,若非凉王坐得住,言明了待到来年看看情况再发丧……他马擎的衣冠冢早就进了彰山孤坟了。
徐晃在冬夜里传回的信件多少给马越打了一针强心剂,根据彭泽湖之战的凉国逃卒言说,马擎兵败后并未被敌军追击抓获,而是收拢溃兵旧部向下邳国的方向去了。
这才真正让人感到安心,否则若是叫马越白发人送黑发人……幼年丧父、早来丧妻、晚年丧子,人生三丧可就齐活儿了!
保不齐威名赫赫的凉王殿下就这样直接急火攻心撒手人寰了!
整整一年的阴霾啊!
丧了恩师、失了良将、丢了城池、起了叛乱、二五仔在背地里捅了刀子,到最后又丢了儿子。
如果再让马越年轻二十年,他不会要什么凉国,定然会起大军围攻皇城,操持弓马怒砸城门楼,一路向南打到曹操的豫州老家……但他不再那么年轻了,他的身后是风雨飘摇的凉国和九百万户百姓。
他像个持缰的懵懂少年,却驾着一匹狂奔的野马。
国家的、天下的前进方向,已经不似三十年前那样容易调整方向了。
他一生都希望改变潮水的方向……可这件事二十年前他做不成,先帝该死的还是死了,洛阳该乱的还是乱了。
二十年后,依然。
他拼尽半生,也只能做出些许改变,尽管曾经他赤手空拳如今却改变了数以百万计百姓的生活。
可这些改变放在历史长河中,依然不过是沧海一粟。
征战三十年,他做出的最大改变,竟是改变了他自己的心性与脾气。
不过最终新年夜里,上天还是将新一年的礼物送到陇都。
这是有意义的一年,因为在年初的第一个夜里,一颗人头被快马传送到陇都凉王宫宴之上。
与这颗人头一起来的,还有几个骑着野马披着兽皮的蛮族勇士。
蛮族嘛,马越太熟悉了,脑袋上的头发编成小辫子,裹着右襟左衽的皮袄,脸上纹着刺青浑身散发出剽悍气息的男人……往前四十年,羌人兄弟们大多都这模样,但宫宴上的人们相视默默,没有人认识这个凶悍强健的男人。
而且……他不是羌人!
凉州之地,羌汉杂居,但也还有些不知名的夷族,而这个满头发辫的男人既不是羌人也不是汉人,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氐人。
“仇池山氐王李虎,拜见凉王殿下。”
自称李虎的氐人之王并未下跪,只是俯身作揖,他的动作让马越想到三十多年前初入洛阳的自己。
面对满屋子的达官贵人,尽管想表现出自己的傲骨,气度上却终究差了那么一点。
马越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有时大人物并没有小人物过得舒服,他不知道这个李虎统治着多少氐人,哪怕只是几百个,有一个问题在他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氐王要比自己这个凉王更幸福。
真正茹毛饮血,挣扎在生死边缘不惜命的男人才最自由,而对男人来说,自由便是幸福。
内心自由的人不会讲究那些狗屁气度!
“免礼,就当这里是你的部落吧,氐王阁下,感谢您送来凉国叛将成宜的头颅。”马越磨痧着下巴,摆手说道:“上酒,请饮!对了,请问氐王是如何发现成宜的?”
马越现在还没想清楚,难道说在凉王殿下征服西域二十七国之后的声望已经大到这个程度了吗?不知名的山沟沟里冲出一伙野人兄弟就把慌不择路的成宜宰了?
仅仅是为了取悦自己?
这也太梦幻了!
李虎左右看了看,自腰间解下套着三柄短斧匕首的皮带丢在地上,像左右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竟不端酒径自向着马越走上数步。
谁也没想到在凉国会有如此不守规矩的人,顿时左右护卫内心一跳,在马越下首坐着的奉亭侯杨丰甚至长身而起伸手握住马超怀里的汉剑。
如今马超不单单是凉王殿下的侄子,也是他奉亭侯的女婿,而像这般规格的宫宴上,没有人能坐在凉王身边,马超便随自己的岳父坐在一起,抱着那柄先帝赐予凉王又转送给奉亭侯的中兴之剑。
马越抬了一下手,见这氐人王李虎不像对自己有恶意的模样,便起身向旁边挪了挪,伸手说道:“氐王请上座。”
对方好歹是个王者,尽管对马越来说天底下除了洛阳的小皇帝还称得上有些师徒之情,天底下其他的什么狗屁称王称帝者在马越眼中都不算什么。
陈胜吴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马越做凉王可不是因为合法世袭,那是他有本事!
和氐人王一样的羌王,还不是十几岁就给他宰了!
让位置可不是怕,只是以恩报恩罢了。
哪知道李虎却并未上座,只是走到凉王下首的位置,站在杨阿若的几案前抬头仔细看了看马越的脸,随后又皱着眉头环视左右文武大臣,这才生涩地拱了拱手,问道:“大英雄,李傕死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哪里会有人叫马越大英雄?
马越却是皱住了眉头,他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曾认识这么一个氐王,半晌才说道:“李稚然将军在外,随同董侯帐下驻军白帝。”
“您的伤疤淡了。”李虎在这时才端起酒碗,就这么立在大殿正中弯腰向着马越饮尽碗中凉州烈酒,擦拭着嘴角黏在胡须上的酒液说道:“叛将成宜奔走至武都兴国,向兴国氐王阿贵求援,阿贵传信仇池山欲一同起兵,李某便连三部氐人将成宜杀了,还有那些一同叛乱的凉国叛军……我的兵马都藏在榆谷,怕被凉国军队进攻不敢露面,还请您下诏,我把那七千套兵甲送来。”
帐下皆惊,本以为成宜是带着少数乱军跑到李虎的地头上被杀了,却不想居然在溃逃途中还让成宜收拢了近万部署……倒也不堕凉国战将之名。
“你的兵马?”马越脑袋现在还有些蒙,三十年戎马倥偬,身上伤疤早已无数,哪知道李虎说得伤疤淡了是哪一道伤疤,只得问道:“等等,你认识我?”
李虎爽朗地笑了,再度拱手动作已经正规地多了,返身从掷于地下的皮带上抽出一柄青铜雕花匕首奉上说道:“殿下可还记得这个?那年族人遭逢羌匪,全赖殿下率军路过才得以保命,后小辈独迁向仇池山,临行前得知殿下率军驻陵水河畔,差人送青铜匕一柄……”
说到这里,马越终于想起来那遥远的一切,那年的李虎可能才几岁,口口声声叫自己大英雄,他与兄长一路从彰山里迁宗族向陇县张家川,路遇被羌人掠杀的氐人村庄出手相助,脸上被断了的刀刃从太阳穴划了过去。
“原来是你……你怎么成了氐王?”
李虎的脸上带着些许骄傲,双手抱臂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昂着头颅对马越说道:“大英雄不也成了凉王?怎么某就不能成氐王?”
此言令马越大悦……在凉国,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
“殿下,那些叙旧的话来日再讲,今日我是以武都、仇池山、白马三部氐人王的名义来响应您的军队。”李虎等马越笑完了,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自汉国孝武皇帝排挤我族,氐人大多藏匿山谷方外,今氐族愿奉凉王殿下为主,望您可善待我部族,氐族儿郎将为您而战。”
说到正事,马越轻轻点头,问道:“此时凉国正值用人之际,你们有多少人?”
“武都兴国氐王阿贵,部下六万人有余,勇士一万八千。白马氐大帅杨驹,部下五万余,勇士八千各个精悍。至于仇池山,我没有部落,只有九千能征善战的勇士!”李虎拱手笑道:“自今日起,氐人俱奉您为主,以报当年活命之恩。”
其实李虎没说的是,氐人善于养马,信仰白马神,而白马神的形象就是马元帅……而马元帅,有三只眼。
马越的眼上有道疤,正像是第三只闭合的眼睛一般。
能率领部众响应长相宛若神明的马越,在李虎看来这是上天的旨意。
十几万人口,兵马近三万,一下子补足了凉州短时间内大举用兵的兵员空虚,而且更多的人口便意味着更多的各项需求都会更好。对这种事情,马越再没有什么不开心了。
“好!好!好!”马越摆手请人给李虎奉上蒲团,当即说道:“既然如此,凉国会在最快的时间里为氐人三部兵马在汉阳造出行营,至于那些百姓,则需要分入各个城池,可有异议?氐人不再被过去的律法限制,归为凉国子民,你看可好?”
更何况,从氐人的归顺起,整个凉州的所有力量便意味着真正被他整合到了一起,就像他以逝的恩师梁鹄当年说的那样、
‘回到凉州,只要是你的人,无论羌氐还是野人,率领你的军队打出来,平定天下!’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九十九章唯有死战
建安十
冰雪消融,封尘的战火再度重燃。
冀州军在名将关云长的指挥下再度向北进攻,初春将进入冀州境内的幽州军袭击溃散,继而兵锋北向,攻下涿郡。
东北辽东的公孙度没能捱过这个冬天,在春季发丧,凉王马越的诏书传递整整七千里,将辽东以东直至高句丽的大片土地许给其子公孙康,化东洲,公孙康继任为东洲牧;为表彰其父为大凉开疆扩土的贡献,准其以诸侯之礼厚葬。
为报马越对父亲丧礼的重视,丧礼结束后公孙康便马不()停蹄地兵锋北指,三万东洲兵全军缟素,由后方突入幽州地界与关云长的冀州军兵分两路,直取渔阳。
刘和渐感大势已去,决意向乌丸土地突击,寄望逃出凉**队的包围圈。
然而,北面乌丸人却大批向大汉境内幽、冀等地逃迁……征北将军吕布在草原上所向无敌,建安十五年虎步塞上,拆掉了鲜卑左部贤王的王庭,放火烧了鲜卑王的弹汉山,最终在休养生息了整个冬天后率兵奔向幽州,堵死了刘和北上乌丸领地的最后机会。
事已至此,刘和再无选择的余地,他不愿向马越俯首称臣,最终一把大火烧了州牧府,自己也葬身在火海中。
随着刘和死亡,鲜于兄弟与阎柔的矛盾也越来越重,最终阎柔放弃了兵马大权逃向荒山野岭,鲜于银则向南冲锋,死在阎行矛下。
至此冀州兵马全面进驻渔阳郡,大批兵马在外扫荡那些叛军,最终幽州所有的叛军或死或逃或降。
自公孙瓒时代十余年自治状态的幽州,自即日起全境易旗,再度回到中央王朝的控制之下,只不过……这个中央国都是陇都,这个国家不再是大汉,而是大凉。
冀州的战事一结束,关羽关平父子便率先一步督大军南下,幽冀二州的重任则放到了阎行肩上,只等着凉王下诏选出新的州牧。
驻扎在河内的万宁速度更快,趁势夺取轘辕关,占据了朝廷向东的大门口,威逼关中。
而另一边,凉国的东海水寨甘宁也在冰雪消融的初春督帅船队出海,他们的目标是江东吴郡,直袭江东大本营……凉国在徐州的前期投入已经够多了,将江东人的大部人马都拖到了徐州这个地方,如今在江东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将幼子,接下来的战场将不会再在凉国的土地上展开。
驻军白帝的董卓也收到了来自陇都的诏令,当即整军备战,凉州老卒与益州军共同整编,更加紧密地洒出斥候与间使安插在地方各个交通要道的城池中传递消息。
突袭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这个冬天足够马越安排许多事情出去,首当其冲地便是人事变动,益州牧刘璋在被彻底架空之后被撤换掉,马越安排他回到自己的在青州的封地安心做个富家翁,从此就能够与布满硝烟的战场道别了……当然了,同时需要道别的还有他的成都府。
旧的权力更迭,意味着新的人物冉冉升起,接任益州牧的是马超。这个原因也只有一个,在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上,董卓会需要后方有一个靠得住的州牧为他提供支持,凉州陇都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执掌相邻的地域,马超是最好的选择。
大胜之威,声望暴涨。马越并不担心大侄子的执政能力,因为凉国的治理阶层不在州牧,而在太守,而对于太守,凉国已经拥有一套完备的执政方针,各地太守只需要遵守执行即可。
不执行也没关系,州牧兼任着过去刺史的职权,不好好做撤掉就可以了。
不过也并非事事都向着凉国的天平偏移。
潼关在这个初春被朝廷攻下了,马宗的军事才能终究还是弱了一筹,即便拥有强硬的凉**队在手,仍然无法扭转颓势。
于禁只用了一千五百人,在年关之后渡口冰消之时乘渡船北上河东郡,踩着冰雪尚未消融的临晋渡进入三辅左冯翎,靠着结冰的渭河躲过凉**队冬天打猎的斥候,一路由内走到潼关之下。
凉州的冬天能冻死狗,马宗带来的这些老凉州也不愿住在冰冷的关城上,每日只有固定的军士前往城上值勤,勘探敌情……左右关下走到关上总要比敌人爬上去的速度快。
可就这个短暂的时间差,害马宗输了这场战斗。
于禁率领的一千五百名敢死之士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不少,寒冷与饥饿一直困扰着他们,即便最后抵达潼关近畿的军士也不乏双腿浮肿,邻近死亡的战士。
让他们去打仗,与养精蓄锐一个冬天往身上贴膘的凉**队短兵相接只怕是没可能了,但要他们放一把火,还是能够做到的。
在一个干燥的夜里,五十名尚能走得动路的朝廷军士摸着黑潜入凉**队大营,四散而开地直奔粮仓、帅帐、马厩等地,引燃干草与军帐……刹那之间,火光冲天!
军士们手忙脚乱地救了这个忘了那个,大营中数个方向燃起大火的速度远远比他们灭火的速度快,干燥的空气与今夜的东风一触即发,熊熊烈火直烧到潼关城下。
城外士兵拼了命地打水灭火,城内的士兵忘我地向外跑,他们要去保护将军!
可他们忘了,潼关东西,可并非只有凉国这一支人马。
关外领军者,乃曹丞相麾下大将乐进及夏侯兄弟。
当星火在潼关以西亮起,关内兵荒马乱的声音传至关左,当于禁拖着一双早已被冻肿的腿窜上城头,如释重负地打开关门的绞索,乐进笑了。
“潼关,今夜易主!”乐进扣上头盔,他曾被无数人嘲笑过低矮的身高与黝黑的肤色,但是今夜他跨坐马上,擎着一双斩刀没人敢嘲笑他,扬刀,暴喝:“汉军听令,给我杀!”
鱼贯而入!
马宗的军帐被大火环绕,赤膊窜出火场的他手里只有一柄长刃斩剑,高声呼和着让军士救火,突然,他听到了马蹄声。
举目向东望去,城头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而他手下的凉国士卒还在混乱中营救着快被烧毁的营盘。
“将军,敌军攻入潼关了!”
飞奔的哨兵跪伏在脚下,被暴怒的马宗一脚踹翻,提着斩马大剑高声喝道:“来人,把敌人杀下去!”
马宗的脚步还没迈开,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胳膊,“将军,不能去!”
是裴绾。
“敌军有备而来,我部人马惊骇之师,已无法阻挡,将军快传来撤军吧!”裴绾对目前战局分析的非常清楚,他很清楚身边的凉**士已经没有多少战意,攻上城头不过是徒增损失罢了,“不如撤至是三辅,再图后事!”
“嗯?”
马宗看着裴绾片刻,手中斩马剑却越攥越紧,之后转头大手一推身旁传令,高声说道:“传令军士,反攻潼关!”
等传令兵奔跑着叫喊而去,这才撕下下摆一块布匹缠在握剑的右手上对裴绾说道:“这个地方,是马某的兄弟让某镇守的,未立战功却丢了关口?”
马宗深吸了口气,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拧着脖子说道:“马某丢不起这人!”
“你要是愿意助某,便在这里召集士卒向城头反攻,你要不愿留在这里,便自己跑回去吧!”
说罢,提着斩剑奔走而去。
凉国在潼关城下部署的士卒有多少,足有五万之众,哪怕一场大火烧的人心惶惶,但若能将这支力量积蓄到一起,也将是可怕的存在!
哪怕马宗不知敌人究竟有多少……他没打算知道。
潼关向西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数名汉军在门口奋力推着,眼看城门就要闭合一线,突然一柄长剑刺透了城门,足足四尺剑锋穿了出来将一名推门的汉军钉透。
“砰!”
巨大的撞击令门口几名士卒险些站立不稳,透过大门的缝隙,他们看到了一个面目狰狞高大健壮的赤膊猛汉。
马宗一手抵着一扇城门,浑身肌肉奋起,追随在身后的凉国将士也奋力撞在门上,只求将大门推开。
“给我……开!”
一声暴喝,身上发出的力量竟是更大的几分,合了数名凉国兵将之力,竟是直接将潼关即将闭锁的大门撞开。
挥剑向前,马宗高声喝道:“凉国健儿,冲杀敌军!”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当马宗这边带着数百名最先集结的凉国士卒冲入潼关中,刚好关内长街的另一头,乐进与夏侯兄弟也带着大部队汉军鱼贯入关,一见面便分外眼红,纷纷擎着兵器冲杀上去。
他们可都是老相识了,可以说,当他们还未名满天下时,便早已知道对方的名字,甚至还马宗与夏侯兄弟还见过面。
马宗与夏侯惇曾在槐里狱相约,挑个时候再切磋一下,却不想,这一拖便是此生再难相见。
不过今日,他们又见面了。
只可惜,这不是拼斗!
“马将军,你只有一个人,何不退去?”夏侯惇朗声笑着从坐骑上翻身而下,将长刀擎在手中缓缓向前,“恐怕你的兵马在大火之后很难集结了吧?”
马宗没有说话,紧了紧手上的布带,迎了上去。
“即已战,唯死战!”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章猛虎出匣
马宗战死在潼关之内,五万兵马被裴绾带回右扶风只有三万疲敝之师。
马宗的死是个意外,朝廷的将军没人打算杀死这么一位凉王之兄,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马宗的斩刀突发之下将夏侯惇胯下坐骑剁掉整个马头,后面的夏侯渊唯恐兄长有失,这才高声呼喝着射出一箭。
不曾想,马宗居然对飞来的箭矢不闪不避,一剑捅入摔落在地的夏侯惇后心上,尖锐的斩马剑刺破铠甲,当时便结果了夏侯惇的性命。
而夏侯渊的那支羽箭,也正中马宗的胸膛。
那支箭他本是能躲过的,但他没去躲。
再雄壮的北地好汉也无法以血肉之躯抗住箭矢,马宗也不例外,带着胸膛插着的羽箭,马宗击毙夏侯惇之后踏着大步冲向乐进,一拳砸翻了乐进的骏马……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乐进的刀与斩马剑碰撞,上面传来的力气让这个黑汉知道,凉州之虎在中箭之后恐怕没什么力气了,接着便一刀比一刀快地劈了过去。
马宗与夏侯惇,多少还有点儿比试的心思,但乐进可没这种荒唐的想法……他带兵来到这里是来打仗的,他带刀来到这里是来杀人的,这一点,无论挡在面前的是谁都无法改变!
再混乱的凉州人,此时也看出来他们的将军情形危急,各个奋起击退面前冲锋而上的汉军,向着乐进强攻上去。
凉州之虎的名号,是曹操在马越初任州牧时的说法。
那时候还没有凉国,只有凉州。主政凉州的人还是三兄弟中的老大马腾,那时候曹操便说三兄弟中马腾如龙,马宗如虎,马越如狼。
龙并不可怕,这个男人像鹤立鸡群一般驱使着那些各方能力皆不如他的凉州武人,可到头来还是无法扩大马氏在凉州之外的影响力。
虎也不可怕,凉州之虎凶猛暴戾,但极刚则无援手,说到底也无非是个强悍的武夫罢了。
真正可怕的,是那匹西北狼,尽管文武双全但文武皆不可谓称雄天下,但他的身后,是整个凉州武人派系的狼群在支撑着他,这个支撑一日不倒,他的实力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于,席卷九州。
马宗踉跄的步子被士卒从乐进手中抢下,但这付出了十余条性命的代价才止住那个卫国凶徒的脚步,在马宗被人抢下之后,乐进深知错失最好杀掉马宗的几乎,一边劈碎前方凉国士卒阻挡的甲胄一面高声喊道:“射死他,不能让他回凉州!”
夏侯渊的心里,有些不忍,因此拉动弓弦的手臂有些缓慢。
看着马宗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想起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兄长,俺们凉州马多,你便不要再推辞了。只是这马可不要卖了,这里还有些银钱,兄长权且去用!”
那是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刻,领着一伙好手在洛阳近畿劫杀商贾,只求换来养活子女的钱财……如果不是马越,他自己的儿子早就不知所踪,可现在却要亲手杀死他的兄长?
“报仇……”体内仿佛永远用之无绝的力量在飞快地流失,平日里像玩具一般的斩马剑也变得沉重无比,马宗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回不去。“让,三郎给哥哥报仇。”
他的声音很小,在凉国士卒的护卫下缓缓后退着,他甚至看不清敌人的脸,眼前到处是刀枪剑戟的碰撞,部属冰冷的甲胄时不时会碰到他胸口羽箭的末端,每一次轻微的碰撞都会使他的心感到一阵绞痛,指头粗的创口随着心跳一股一股地向外流淌着血液,不知不觉已快要浸满胸前。
他回不去了。
即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进潼关,但当箭矢加身,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眷恋。
回不去他爱极了的青青草原,看不到那草原上开满彻地黄的小花儿……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突然,马宗伸手抓住护在身旁裴绾的肩膀,这个男人在他看来始终胆小如鼠,武艺稀松,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护着自己。
“让三郎给我报仇!”马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裴绾惊骇莫名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此刻有多么不甘,“把我葬在山上,我要看见这里……我要,我要看见!”
心血从马宗的口中涌出来,他已经很难说全一句话了,那支由夏侯渊射出的羽箭穿透了他的胸膛,撕开了他的心脏,但他不甘心!
“哚!”
裴绾来不及点头,一支羽箭穿过重重防卫,钉在马宗的额头……他们的将军死了。
马宗的躯体在死后并未倒下,而是被军卒夹裹着向后退去,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些军卒,他也未必会倒下。
夏侯渊缓缓放下强弓,他为自己的兄长报了仇,但他内心感觉不到畅快,所有的仅仅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争霸天下,人人都可以说的出来,但没人知道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会毁掉什么。
凉国的士卒像潮水般从关内撤了出去,速度比他们冲进关内的速度还要快些。
朝廷的将军没人出声阻拦,尽管这个时候追击很有可能会创造出巨大的战果,但他们谁都没有提及这些事情。
夺下一座关卡就够了。
谁都能够想象的到,对于这场短暂的不足一个时辰的战斗,陇都会多么的愤怒。
死一个马宗对凉国的震撼与对天下的影响,怕是三座潼关易手都无法赶上。
说起来凉国与朝廷的作战,从来都是以一种被动的、荒唐的方式在进行着。凉国有无数次能够兵临洛都城下的机会,但凉国没有,因为无论凉国再大,名义上大汉也是他的宗主国。
况且凉国与大汉的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战争只是政治,私下里他们的交情更深。
曹丞相与凉王在青年是共赴国难的好友知己,凉王曾是先帝时期最得力的干将,也是当朝天子的老师。
但是现在?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大大的问好,这让数万汉朝大军驻马潼关……向三辅进发是最没用的部署,凉国溃军甚至都不需要坚壁清野,眼下正是春种时节,他们即便冲出去又能得到什么?
凉王不会给他们在三辅滞留到秋收的时间,现在出去从地里刨老百姓刚撒下去的种子吃吗?
更何况,三辅他们能占据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
到不了夏天,凉王多半就会因震怒而发兵……没有谁天真的以为凉国与汉朝的那最后一块遮羞布能帝敌过丧兄之怒。
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在这个时代,天子发威比起凉王一怒明显中间差了十二个刘玄德的兵力。
夏侯渊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祈祷曹丞相已经做好了与马越决战的准备。
凉国军队依照马宗的遗言,将他埋葬在华山之巅,面朝着潼关的方向。这个葬身于此的凉州好汉没有堕了他们兄弟的威名,也没有堕凉州马氏的威名……对老凉州男儿来说,站至最后一刻,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凉州人生于战火之中,也会死于战火之中。
裴绾知道,下一场战斗必然会在潼关打响……没人能从凉王手里夺走土地,凉王与汉皇,终究是需要分出个胜负的。
裴绾在潼关沿线的各个城池布下三重防线,随后快马加鞭地向着陇都奔去……马宗战死的消息只怕会像火油桶炸开一般,这个消息太过重大,他必须亲自回报凉王宫。
除了他,别人没有这个资格。
回归的路上裴绾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不过三年的日子里他已经向陇都跑了三趟了……第一次是兄长裴徽在徐州开启战端,身死徐州敌军之手,他奔马回凉州是为了奔丧;第二次是于三辅收到华雄的紧急求援,人以至,华野阵亡关下,随后华雄役于敌军中军大旗之下。他回凉州是为了传递战报,向陇都的将军们讲述华氏父子生命最后时刻的英勇;
而现在,是他第三次回凉州,凉国宗室马宗战死潼关内。
仿佛每一次,只要他裴绾回陇都,便不会带去一丝一毫的好消息,不是宗室死了就是外将阵亡。
天知道他从华雄手里接过潼关的关防印信时有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带着大胜的战报回一次陇都,加官进爵不说,他也是凉国宗室一员,加官进爵对他的影响不大,只要能把宗族传承下去比什么都强。他在乎的是凉王的脸面,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凉王一见他就烦?
可接下来的战争,他非但不打算插手其中,更要终日祈求凉王前往不要将自己派往前线。
从前凉国与大汉的战斗与摩擦,说到底胜了无非是个面子,败了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次不一样了,马宗一生待凉王都尽到了兄长的责任,恐怕凉国与大汉真的要撕破脸了。
将来的战斗将会无比地凶险。
凉州人常说,凉王是一头猛虎,先帝有眼无珠,驱使猛虎拉车。
现在的陛下更是残忍,在凉州画了个牢笼,便想将猛虎困入笼中……但是人人都知道,在笼中的猛虎如果有一天没了束缚,对人的伤害,远远比下山之虎大得多!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一章谁敢阻我
人的生命都有尽头,或死于病患,或死于兵患。
马越不等了,尽管他十年如一日,寄望于自己真正地像个王者,以万物为棋,布一场改朝换代之局。
衡量各方,始终让凉国立于不败之上风,伺机而动。
但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血性。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朝廷要放在最后一步再收拾,对江东的合围已经形成,只需等到夏季,整个江东之地便会被凉国的三路大军镇压,到时候只需要将兵力都投入进徐州战场,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孙氏的势力。
朝廷可以放在后面,朝廷可以放在后面……凉王大人总是这样想着。实际上是因为局势还是自己内心深处对曹操与刘协的一点心软,他不知道。
马宗的尸首没有回来,裴绾只带回了他的那柄斩马大剑,那柄熟悉的斩马大剑。
这柄剑锻于熹平三年。
马越握着这柄剑,就仿佛感受到兄长曾经的力量。
它伴着马宗曾为他共赴羌王大营,也曾在陵水河畔染过鲜卑血,但是今天这柄汉剑孤零零地躺在凉王宫的青石地板上。
像一匹没了主人的战马。
群臣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轮不到他们说话,谁都清楚凉国宗室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传檄,传檄天下……”马越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来,对老丈人裴茂与身边姜维、崔均那几个在国相府任事的小辈人说着。马腾在收到马宗战死的消息当场吐血,在病榻上望着天花用颤音的嗓子吼出:“报仇……报仇!”
“殿下,檄文……怎么写?”
马越慢慢闭上眼睛,记忆深处那被王国烧毁的小山村,那座小别院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大槐树下等待着每一天的日落,太阳落山时,两个兄长就会腰胯柴刀推着排车回来,带着一路的欢声笑语,还会给他带一点陇县带回的凉地小吃。
其实他不贪嘴,只是喜欢受到两位兄长的照顾,家和家人的感觉。
闭上眼睛,往昔历历在目。
他记得马宗憨笑着把洛阳梁府的地契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里。
横行乡里的混世魔头在皇都洛阳还是露出怯相,但那是他的哥哥,他行商一年没留下积蓄,只换来哪一坐落在洛阳繁华街道上的宅院,送给他。
这么多年,他甚至没能说出口那句如鲠在喉的谢谢。
他一直以为,家人陪伴他的时间还长,很多事情可以放在后面……但是我的傻哥哥啊!
马越睁开眼睛,直视着堂中有些不安的裴绾问道:“我问你,兄长他回来的,像你一样,为什么他没有?”
裴绾有些害怕地抬起头,鼓足了勇气才说道:“臣曾劝将军撤至三辅以图后事,但将军,将军说……他的弟弟请他镇守关卡,不是为了看着潼关丢失的。”
马越沉沉地点了点头,他的鼻子有些发酸,挑着眼睛向上看着皱眉问道:“兄长的……遗言是什么?”
“报仇!马将军请您为他复仇,他埋葬在华山之上,在他死后的躯体仍望向潼关……以期凉国收复潼关之日。”
“召集将军!他们曾发誓捍卫马氏的尊严,也曾发誓捍卫凉国的尊严……现在,是他们兑现诺言的时候了!”马越起身,迈步至堂下握住那柄马宗曾经使用过的斩马大剑,望向裴茂道:“大人,您问我檄文应如何写?让我来告诉您。”
“汉室为奸人所蒙蔽,北方刘和叛乱未息,南方孙氏大旗不倒,如此时机却要罚害忠良伤我凉国宗室……皇帝若想要潼关下诏即可,是什么让他不敢下诏?”
“告诉洛都的那些庸人,告诉各地摇摆不定的诸侯……凉国,要去勤王了!”
……
马宗的死,使天下震动!
曹氏众将一并在送往朝廷的战报中言明马宗的死对朝廷而言是一个意外,抢夺关口是一场战争,并收获颇丰,在那种时刻人人杀红了眼不会估计他是不是凉国宗室。
但曹操并不这么看。
他认为在马宗死后,朝廷与凉国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便被完完全全地扯碎了。一时间,朝廷所管辖的八关之内尽竖募兵榜,更令人意外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居然连兖州都不要了……传信兖州曹昂,撤出豫州战场,督帅一切可战之兵屯于洛阳近畿。
同时,传信荆州刘备,命其速率大军入洛都。
什么荆州、兖州,如今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曹操知道马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很清楚马越与马宗的兄弟之情。
就算给他十万兵马,他都不敢保证朝廷能够做好与凉国决战的准备!
“陛下,传信凉王吧……这场仗打下来,天下将生灵涂炭,洛阳更怕是会成为一片焦土,臣怕是不行了,还请您传信凉王入京……执掌大局。”
曹操认输了,这怎么打?
他仅有的外力就是孙坚了,难道要他传信孙坚率兵入京?且不说孙坚来不来,凉国在青徐二州的部署,也断然不会让孙坚入京的。
更何况,比起孙坚,他更认为马越还可依靠一点。
就在马越与曹操一个传檄天下,一个传信天下的时候,刘备督帅七万兵马入京的路上,撞到了另一路大军。
凉国豫州的大旗迎风招展,白面的大旗上用红字写着巨大的马字。
马岱,马伯瞻。
豫州的兵马不多,只有堪堪三万而已,远远观去营寨甚至不及荆州军一般壮观,但其威势,却更胜一筹。
众所周知,凉国兵皆披玄甲,凉州盛产的黑色大漆封存之后的甲胄兵器都会更加耐用,并防止虫蛀,能保存数十年光景。
但是这支豫州兵马,白衣白甲,全军披麻。
马岱没有理会高悬刘字大旗的兵马,事实上他现在谁都不想理会,他只想走一条最短的路线……这一头是豫州,那一头是潼关。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不去想,也不愿想。
他的父亲没了!
刘玄德的兵马做好了迎击阵型,却见到这支全军披麻的豫州军拔营而起,一路向北就好像没见到他们一般,这令荆州兵的内心……很奇妙。
刘备有些矛盾,他可以选择从后面围困这支兵马,但他无法给自己找出理由去进攻这一支像送葬队超过军队的士兵。
但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武关啊!
忍着内心的矛盾,刘备打算派出探马于这支兵马接洽,如果马岱的兵马一定要剑指朝廷,那他就只有亮明了刀枪摆开阵势了。
说实在的,在开阔地上三万兵马对七万……刘备是因为自己稳操胜券才会这样问一问。
如果他处于弱势地位,会毫不犹豫地进攻。
不过他的探马还未派出,便被披麻罩甲的凉地骑手逼了回来。
双方的兵力差异很明显,但双方的兵甲差异更明显,凉地骑手顶盔掼甲,便是荆州的将军都未必有他们那么严实的防护,狰狞的兽面甲内传出凉州人瓮声瓮气带着凉州土语的传话。
“豫州牧马伯瞻将军有令,传告荆州刘将军,我部兵马前往潼关奔丧,望将军勿要阻拦。”
凉地骑兵高昂着头颅说完这句话,甚至都不等刘备答话便拨马回头,策马向着北方追赶离去的大部队。
张飞向地下唾了一口,转头拽缰对刘备说道:“什么东西!兄长,你发话,弟弟我这就带人把马岱这支兵马平给你看!”
刘备望着这支白色的军队离去的背影,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红色。
“先不要管他们了,到了武关之下,守将不会放他们进去的。”刘备转头对身旁的张飞、黄忠、赵云、魏延等将说道:“镇守潼关而死的,是马岱的父亲,也是凉王的兄长……凉国此次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曹丞相请马越入关也是不成了。兵戎相见,天下生灵涂炭,兄弟们,你们怕吗?”
张飞笑了,赵云面色坚毅,黄忠握着腰间那口宝刀的刀柄缓缓磨痧,魏延昂着头颅等待刘备的下文。
“在曾经的战场上,刘某没能保护好的兄弟。”人们都知道刘备在说刘德然,那个英年早逝的汉室宗亲。“刘某曾以为此生不会再主动将兄弟们派上战场。但是现在,汉室最后的皇都唯恐不保,我们都有可能命丧其中……但是刘某希望诸君谨记,你们是我自己选择的兄弟,我等将在洛阳城下共同浴血奋战!”
“战!”
荆州军战意高昂,隔着十五里路远远吊在豫州军后面向着武关进发。
马岱在万军当中策马,白色的旌旗快要遮蔽住远处的城关。
“将军,若武关守将不教我等入城当如何?”
“摆下投石炮,取出火油罐……派一千名士兵为马某写一千封信射入城头。”马岱一贯沉静的脸上如今却带着马氏一族睥睨天下的傲气,这种神色像马超、像马越,可唯独不像马岱,“告诉他们,马某三万兵马借道前往潼关以西祭拜家父英灵,往守军开关豫州军承诺不伤人、不入城,只求借道。”
“若他们不放呢?”
马岱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遇关摧关,城阻破城……马某倒要看看,这天下谁敢阻我!”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一章大战前夕
“殿下,檄文中的兵马……写多少合适?”
檄文,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在战前传告天下,让自己占个理字罢了。
当担任文书的姜维问到马越这个的时候,马越刚刚从凉王宫中的寝宫出来,他道别了蔡琰与甄宓,这一仗他要亲自指挥。
他的兄长,还在华山之巅看着他呢!
“陇都附近有多少人马?”马越由亲随服侍着整盔带甲,听姜维说道:“回殿下,马超将军的益州军已经向秦川古道进发,兵马四万。张任将军的三万东州军整备完毕,在陇关以西待命;李虎将军的氐人军在陇都以西扎营,一样也是三万兵马;程银校尉的本部兵马万两千在张家川候命;马腾将军的部下也听令在陇都城西大营驻扎,等待您的军令。奉亭侯杨丰已率一万五千劈柴武士东下三辅做战前准备……再算上马铁将军、正在整备的金城韩将军,这个数目可能要达十五万之巨。”
马越扣上兜鍪,披上麻布外衬后轻轻点头问道:“这些兵马的后方辎重,可募集到足够的民夫?”
“陇都临时征调九市十八街的商贾卫队,组成超过十万的辎重军,用以运送粮草。这块事情是张世平校尉负责,只不过商贾的军队集结起来要比大军稍晚,殿下您看何时出兵比较合适?”
“下个月,等朝廷做出部署,一次性击溃他们。”马越回头对姜维说道:“而且辎重需要先行,否则等战事开启,粮草一旦吃紧便不攻自破,我们将要面临的是艰难的攻关战。”
“那您看,这檄文上号多少兵马,二十万勤王军?”
“不用了,就号称百万大军吧。”马越拍了拍衣甲,他已经许多年未曾如此严整的顶盔掼甲了,转头对姜维说道:“命各地将军赶来陇都见我!”
他的确能动员出百万大军,但那并非是全职业化军人,而是类似战国时期的全民皆兵,凉州的青壮年男子要全部下发兵甲拉出去打仗了……整个凉州的全职业军士也只有不到七万,此次却要从凉州动员出二十万兵力,再加上超过十万的辎重军,对凉国国力的损耗,不可谓不大。
他处心积虑十几年攒出的家底,这一仗打过去眼看就要败光。
这一战,他只能胜,不能败!
陇都,凉王宫。
全副武装的凉王马越坐在上首,下面是各地匆匆赶来的将军太守,有屯驻陇地的东州军首领张任、仇池山氐王李虎与白马氐王阿贵、校尉程银、张世平、匠作将军刘坏等人。当然,最德高望重者也不会少了金城将军韩文约。
“我们要打这一仗了,看得出,诸君都有所准备。”马越问道:“对于此战,陇都在座负责的便是洛阳以西的大片土地,攻打,并守住……孤已传信关云长,命他即日起全权都督冀、幽二州兵马大权,攻陷洛阳以东土地。诸君有何看法,便说出来吧。”
“殿下,臣有话说。”出乎意料地,最早急着跳起来说话的不是那些将军,竟是刘坏这个在战争领域毫无建树的将军,“若殿下只寄望于攻取潼关,臣帮不上忙。但若是攻打洛阳,臣在即将到来的潼关之战能够做些帮助……炼铁司的投石炮,有了更大的进步,一百二十息时间能够完成组装,组装完毕后无法移动,能将百斤巨石投射出五百步距离,三百步内落点不超过五十步。”
“而这样的投石炮,运送时只需三驾马车便可运输,炼铁司已经制成超过三百架投石炮,足够将潼关城门楼砸成废墟!”刘坏说到技术上的事情显得极为骄傲,抬起一个手指说道:“如果殿下给臣一个时辰,臣会将潼关城门楼砸翻,甚至砸裂城关……如果您给臣两个时辰,臣便将投石炮架设在华山山麓之上,向关内抛射,杀伤朝廷兵马!”
“如果您给臣三个时辰,在石料充足的前提下。”刘坏的眼睛放出光芒来,伸出三个手指说道:“臣在潼关外铺就一条直通关内的石路,任由我凉国军士攀上城头!”
“好!”马越击掌说道,那你便为先锋军,督帅炼铁司匠人去华山烧打石料,主力大军会在潼关以西与朝廷兵马对峙,孤给你十日,十日之后孤要见到足够的石料!”
刘坏领命,便走出凉王宫……后面的兵马部署与他都没什么关系了,他肩膀上的任务很重,在十日之内赶制出超过一万块百斤巨石可不是轻巧的活计,他必须要早做准备。
在他之后,是金城韩文约拱手,这个老迈的将军如今须发皆白,但眼神中却仍旧有着过往的傲气与精神,拱手说道:“殿下,此战,可有兵临洛阳的机会?”
马越轻轻点头,问道:“怎么?”
“老臣请战,请为元帅,执掌大军向东攻打!”韩遂的心里一直有团火,越是垂垂老矣,对此生的遗憾才越是记得清楚……上一次他回望洛阳高耸的城阙,他以为自己再回到洛阳就是兵临城下之日了,为此他势不可挡,于半壁凉州起十万叛军,纵横关右无人能挡,他打退了皇甫嵩、打退了董卓、打退了马腾,最终因如今王座上这个男人而止步。
那一战,绝了他回望洛阳的心。
但是今天,他知道自己还有可能能够回到洛阳,在他垂垂老矣之时,还能再回到那座城池之下,看一眼……他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就满足了。
因此,他一定要争取到主帅大军的机会!
群臣都被韩遂这句请战惊到了,谁不知道这场战争凉王殿下要亲自掌军,此时韩遂却说出这样的请求,就连马越都皱起眉头说道:“韩将军,给我一个理由,让你领军的理由。”
“殿下,二十七年了,老臣没从韩遂变回韩约,老臣已经认命了。”韩遂说起此事时没有老泪纵横,只是云淡风轻地讲述着他的故事,却将人们的记忆带回二十七年前那个战乱蜂起的岁月,“老臣想再领军一次,为此,老臣已联高山青海羌下山,凉州十五部羌军十万,可再为殿下战上一次!”
凉王殿下,论造反,您不如韩某人!
所有人,都被垂垂老矣的凉州老将、二十年前除张角外天下最强的起义军首领,韩遂的大手笔镇住了。
凉州之地,马凉王才堪堪起十五万兵马,一个韩遂,竟能将高山之上的青海羌都请下来,联结各个羌部十万兵马?
虽然人人都知道羌人作战是什么模样,十万兵就有十万只羊,他们那不叫行军打仗,那是游牧掠夺。
但多出来十万不需要提供辎重的兵员是什么概念?意味着凉国此战真的能将十五年积攒的武库装甲战刃统统清空,意味着凉王麾下一支强大的军队!
“韩将军,既然你求战心切,你可督帅五万羌军、三万东州兵、三万氐人军为前军统帅,孤加封你为镇东将军,即日出关围困潼关,如何?”
他要的是围困,不是攻打……他要给刘坏足够的时间采集石料,一鼓作气在潼关之下砸出一条通关之路,直攻洛阳。
脸面已经撕破了,他要为兄复仇。
在凉国,已经不存在马氏一族的家事,马氏一族的家事便是国事,国事,便是政治。
这一仗只有两个战略目的,第一,为马宗复仇;第二,打到皇帝退位!
韩遂可以做前军元帅,但中军大帅他是一定要自己来做的,前军是用来打仗,他这个中军则就是在居中协调个方向的军团……董卓的兵马、马超的军队、并州的杨奉、劈柴院的杨丰、甚至还有关羽的兵团、杜畿的青凉武卒、徐晃的徐州战场,还有他们的生力军,正在回援陇都的征西将军马玩!
“既然如此,诸君若再无异议,便准备出征吧,向潼关进发!”
众将高声呐喊,就在宫议即将解散之时,崔均突然带着一名使者进来,急切地说道:“殿下,朝廷使臣,带着圣旨要宣读。”
马越没有皱眉头,只是在眼中闪过代表着杀戮的暴虐气息,这才抬手说道:“说吧,朝廷有什么旨意,读就是了。”
那使者攥着诏书,左顾右盼都觉得这般准备出征的凉国将领十个里八个打算掏刀将自己杀了头颅悬于长矛之上,用自己的鲜血来祭旗。
他不禁暗自思衬,这时候宣读诏书这些人会跪拜吗?恐怕不会。
于是他也没有宣读诏书,只是拱了拱手对凉王施礼,随后说道:“陛下告凉王,潼关之战完全是个误会,如今洛阳不稳,天下不靖,陛下希望请您前去洛阳坐镇,执掌大权以安天下。”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居然战争还没开始,朝廷就已经服软了。
马越却是笑了,对使臣说道:“陛下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陛下还说,要以诸侯之礼为马将军出殡,陵墓便选在茂陵。”
“家兄的陵墓,便无需陛下挂念了,马某自会去做,这事情还在孤祭拜家兄之后再做决定,至于陛下的召见,既然皇帝召见孤去洛阳,孤便一定会去的,放心吧。”马越脸上带着些许的笑容,还十分温和地眨了眨眼睛,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孤不会一个人去,回去告诉曹丞相,准备迎战吧!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二章遍地开花
少年时连一个狱卒都吓不倒的小娃娃,三十七年后剑指皇都。
彰山里的孩子长大了。
戎马一生,举着长水大旗的他曾在大陆泽战场上踩下脚印,整个天下都有他的马蹄。
马越跪坐在他的御驾中,五匹凉国最雄健的骏马披着黑红色的轻型甲胄,朱樱迎风而摆。
六丈高的华盖以七重精铁制成,不着丝毫羽饰,七十二颗小銮铃当风吹起时带起清脆的响声,好似宫商角徵。
人们常说,草莽出身的凉王殿下穿不惯达官贵人的绫罗绸缎,但这一次他必须配足了这些东西……以示正统。
檄文中说凉国大军出动是为了勤王,可当今天下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对这事稍微上心一点的都知道。
他要去勤皇!
这一次他没有拔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佩剑,他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起双腿身体前倾,用手臂撑着左膝,抬起右手轻轻向着东边的方向摆了一下。
刀剑出鞘的清脆响声在耳边响起,两百名凉国最精锐的覆甲王骑抽出弧刀,在亲军首领的指挥下在凉王銮驾旁策马狂奔,高声喊出军令。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陇都城外响起,三万东州兵整甲列队。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陇关以西传彻,氐人勇士攥紧磨砺后的战斧锋芒。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张家川荡起回响,最后一架石炮支架装上马车,雄健的男人扬起马鞭的轻响。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金城羌部响起,高山上奔下骑着牦牛的西海羌,脸颊通红的骑手在路上便解下皮袄披在胯间。
从陇关到金城,数百里之地皆为凉王之兵势,皆尊凉王之号令,甚至在个人意志之下的一草一木都悉听尊便。
马蹄踱步溅起的新泥在谨遵号令,满载粮草的麻袋在骑夫的马背上高喊着遵命,高山雪原健壮的牦牛的长毛带着凛冬的气息飘荡着但凭君意。
黄河北岸,魏郡。
关羽策马向前,睥睨天下的名将仿佛目空一切,擎着追随多年的长刀望向远方天水一色的岸边,扬刀沉声说道:“冀州军,前进!”
凉国军中,凉地大多兵员皆为新兵,甚至超过半数的兵马都没见过血。而冀州军,则是最骁勇善战的州域兵马。
灭公孙瓒,安定冀州,斩刘和,夺取幽州……这支兵马可谓身经百战。
关云长从不担心失败,因为关云长从不失败。
一千七百艘快船,冀州的兵,冀州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运送至对岸。
朝廷最多的兵马都部署在潼关沿线以及守备河东,在荥阳这块土地上本就无多少兵马驻守……这些穿着红衣红甲的汉军将士只能在见到接天连地的凉国旗帜之后毫不犹豫地向西逃窜……闻风而逃。
朝廷将军夏侯渊在抢夺潼关一战射死凉国宗室马宗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为此而感到心慌的可不仅仅是洛都的皇帝与曹丞相,这些汉朝边疆的驻防军士远远比他们要感到害怕。
没错,汉朝边疆。
尽管在明面上,人们都知道,汉朝的边疆北抵弹汉山鲜卑王庭故地、西至贵霜边境、东越盖马大山、南至夷洲诸岛。
但是谁都清楚,那些土地的实际掌控者并不属于洛阳皇宫里的小皇帝……那些土地可能是凉王的,可也可能悬挂着孙氏的大旗,从实际意义上来看,整个河南尹,即是朝廷的京畿,也是汉朝的边疆。
这些边防守将可不希望自己与关羽那样威名赫赫的将军对阵。
说来也是,这年头真有本事的都已自寻出路,或另仕诸侯,或自立为王。倒不是说朝廷也没有忠志之士,只是自从袁氏一脉士人断绝,那些活跃于先帝时期的大族大多只觉前途灰暗,皆退隐山林之中做一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凉字大旗飘荡在黄河南岸,荥阳的汉军兵马便已经向西撤走,留下一座一万户人口的小城,须发斑白的县尊拜倒在门口,迎接凉国天军。
只求……凶狠成性的凉国铁骑不要伤害百姓黎民。
大人物的南征北战,可百姓何辜?
关羽不是会纵兵抢夺的那种将军,尽管以战养战已经成为战场上的通则,但凉国的发令使得这种凶蛮的掠夺有了一种更加规范化的手段。
按丁抽粮税。
一丁半石,攻下的城池一次性募集到足够的粮草,然后继续向下一座城池进发。
尽管这一样对百姓来说是沉重的压力,但至少能保全下他们的性命。
但面对大环境上各地诸侯私兵皆行劫掠之事的条件下,凉国军队中也难以避免抢夺百姓财物的‘坏兵’。
而往往,这种军卒在战场上作战又比寻常士卒勇猛,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着更大的欲望,凉国军士在战场上斩级的功绩在战后分配战力可是有着很高的比重。
因而,这些会抢夺百姓财物的军卒,往往被独立成军,驻扎在远离城池的地方,当战事一起,他们也是最凶猛的前锋军。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
凉州兵马出兵潼关,冀州兵马南下荥阳,而南方的战事也未曾停止过。
马擎最终还是无法与马岱合兵一处,在豫州的田间地头听闻州牧马伯瞻在收到父亲的死讯后便督帅兵马一路北上,马擎知道这件事他差不上手了。
徐州才是他的主战场!
糜竺依承诺在马擎回到下邳国时将新建的五座兵马大营统帅权交给凉国世子,而马擎作为回报,任糜竺为军机参赞、糜芳为督军校尉……徐州终于完全陷入战争的泥潭当中,下邳国的参战意味着整个徐州加入全面战争的战场。
马擎不是个多大度的人,尤其无法容忍偷袭自己的敌人还活在世上……无论那个人是谁!
他不像知晓天下名将的父亲,会情不自禁地以后世对各人的评价来影响自己的主观判断,他才不在乎什么世之虎将、当时猛将之流。
生于陇都寒冬腊月的天之骄子头脑观点中,猛士,理应供自己驱驰;智士,就该为自己谋划。
这没有凭什么,不是早就有人说过……习得文武艺,卖入帝王家!
他爹不是帝,那也是个王啊!
投身江东叛党,本身就已是罪大恶极之举了。
哪里会有什么宽恕?
三万兵马自彭泽北岸一路向北进发,根据糜氏探马在初春的回报,在马擎兵败之后,徐州的凉国军队无意再与江东兵马征战,徐晃不求攻城略地,只求保留有生力量。
徐州的冬天来得较晚一些,而马擎又败得有些早,这间接导致徐晃在马擎兵败到完全入冬之后一直在后撤收缩防御。
至孙氏停止北进,凉国失去了徐州南部的大片土地与城池,将超过七万的兵马囤聚于徐州最北部的琅琊国内,将这块狭小的土地防守地固若金汤。
度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冬季,进入春季后孙氏继续召集人马向北挺近,意在趁此机会夺下整个徐州。
凉国的战线太长,孙坚很明白,在这个时候凉国首要任务一定是向朝廷大举进攻……这便意味着他有时间收拢整个天下之南的土地,这是孙氏最后的机会。
最后……争霸天下的机会!
孙坚不会放弃,马擎也不会。
琅琊国已经成为混乱的战场,孙氏的主力军正在即丘、沭水一线与徐晃打得如火如荼,而马擎则督率着三万糜氏家兵分为三路,向着沭水行军而去。
糜竺一部有三千余人,与糜芳率领的八千兵马合兵一处,向东海剡县的祈水上游行进,糜竺的使命不在征战,而在上游筑坝聚水……糜芳的七千步卒则作为诱饵,在祈水下游的缯山脚下安营扎寨。
一旦下游爆发战斗,上游的大坝轰踏,便可将敌军近半淹死在祈水之中。
而马擎与董钝则率领着主力部队埋伏在缯山的密林之中,在大水发出之后,便可以围捕敌军溃军……最大化地消灭敌军的战斗意志。
马擎已部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孙氏的兵马发现他们了。
他不会主动引诱敌军,因为他的父亲时常告诫他,孙坚用兵如神,要他千万小心……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率先露出破绽。
……
凉国乘风破浪的海船,搭载着五万曾经的水贼、如今的凉国青凉武卒在吴郡沿海登陆了,浩浩荡荡的船队给江东人带来灵魂深处的恐惧。
因为那些巨大海船的桅杆上,系着全是象征着凉国的旗帜。
“这就是以富庶称名的江东吗?”管承第一脚踏足陆地,紧着手腕的护臂握住刀柄,转头对甘宁笑道:“甘将军,就是这里了吧?”
管承的本事或许算不上大,但见过的世面却是足足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对着远处正在集结的江东军阵视若无睹,仍旧转头对甘宁谈笑风生。
在他的浩荡船队进入近海时便已被江东人知会,紧接着近海的两座城池便派出军队前来阻挡,只不过江东人并不太多。
谁也想不到,靠着马蹄在北方称雄的凉州人居然会搭乘海船从江东腹地出现,这里是他们的防卫死角,何况匆匆之下只有四五千人规模的军队。
“嘿,不错,这里就是江东!”甘宁颇有怀念意味着深吸口气,招手说道:“让战船都停在浅海,架起千步弩炮,结阵!”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四章和谈山越
得知凉王无意和平入主朝廷之后,曹丞相只能传令各地兵马聚集于潼关之东。
对于东边压迫至荥阳一线的关羽,曹操将夏侯兄弟、张辽等人着聚兖州之兵防御旋门关。
先帝督建的洛阳近畿的八关,不但阻挡了黄巾军的作乱,如今也要来阻挡凉国骑兵的铁蹄了。
只不过,凉州人还没带兵叩关,武关便已经破了!
豫州牧马伯瞻的一千封信好似一条攻心之策,使得武关守军没了多少迎战之心……人家是去奔丧嘛,我们没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来阻止别人奔丧,并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这里,让自己的后人去奔丧吧。
更何况豫州兵马摆出阵势,不过等待了区区半个时辰,抛石炮拽着燃烧的火油罐便砸在城关,劲弩炮将丈长的矛钉在城跺。
根本没人攀城作战,燃烧的火油罐砸在城墙上将整个武关陷入火海。
守军根本无法登城防守,只能眼看着城门在火焰中付之一炬。
这火焰就像凉州人的愤怒。
当大火燃尽,豫州兵马鱼贯而入地通过烧成废墟的城池,面对那些逃窜的朝廷兵马不管不问,径自穿过武关,在河南尹境内一路向潼关走去。
马岱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没有直接向洛阳进军,而是很低调地向洛阳呈上一封书信,带兵向西而走。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做法才没有使他的兵马在河南尹近畿被朝廷军队回杀。
不过事实上朝廷兵马也没机会回马进攻马岱的兵马了。
因为韩遂,已经到了。
羌兵后发先至,自金城起便一路快马加鞭,赶着成群的牛羊奔向三辅。
时间尚未入夏,整个京兆尹便被十万羌兵变做牧场,到处都是牛羊马的粪便味道。
这气味不好闻,可这个时候谁会注意呢?
尽管战事再临,但三辅百姓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紧张气氛,或者说根本没什么紧张的气氛。
三辅划至凉国境内之后十余年,三辅百姓从未遭受过真正的战乱,凉国雄厚的兵力使得他们毗邻战场,总是受到战乱的恐惧,却从未真正被敌军兵马践踏过。
他们相信凉王,他们相信凉国。
凉**队不会损害他们的家财与田地,从凉州到潼关,这片土地一直都是凉国最优秀的兵员募集地,目前凉国的带甲之士有三成都来自于这里,他们怎么会去毁掉自己的家园?
这一切还拜凉王的穷兵黩武所赐。
凉国征募了太多的兵了,有些人活着,活得更好;有些人死了,埋在彰山。
彰山是凉国的忠魂冢,彰山的坟墓也是凉国人的血泪史。
天知道凉州人为了衣食无忧付出了多少,一个个精壮健康的小伙子在城池竖起募兵榜时投身行伍,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化作一捧骨灰,埋入彰山冢。
先汉上林苑故地荒长的草养活了成群的牛羊,韩遂在潼关以西二十里扎下阵势,摆明了要与朝廷在这里布出堂堂之阵来一次决战。
但其实背地里,韩遂也一样派李虎手下那些成长在益州山地的氐人好手由华山向东摸过去,同时也利用三辅渭水的寨子向北运兵,入侵河东郡。
另一方面,华山脚下刘坏督着匠作营抓紧了时间赶造石料,这些用以弹射的炮弹每一块都有明确的规定,大小不一的石头形成各个型号,将会运用于战场上各种情况。
而马越在后方,督帅着大批人马正在慢慢悠悠地前进着。
所谓兵贵神速,说得就是韩遂部下的羌军,人人有马,以部落为单位向着既定地点前行,效率上自然要比汉军结成大阵前进来得利落迅速。
但同等数量的羌兵,是绝对无法击败同等数量的汉军。
东汉处在一个交叉点上,前一步的先汉奉行的还是战国时的老一套,男丁全民皆兵,只需要在战时紧急征召即可,待到战事结束,便解甲归田。人们仍旧安居乐业,当然,这要排除皇都的建章营也就是后来的羽林军。
在那个时代,职业军人的数目相当之少。
到后来的东汉,奉行的则是精兵政策,朝廷再难出现短时间集结超过二十万的兵马,甚至班超驻西域时手底下只有一千多人,便要靠着这一千多人去与西域诸国打仗。
班超之勇,也正是这么来的。
东汉的军队,即便只是征召军的战斗力都要远远强过西汉,更强于羌兵……陈汤曾有云,一汉顶五胡!
但实际上,这一个汉人顶五个胡人可不是指的汉人有那么强壮,而是实实在在的强大。
更好的科技,锋利的铁刀、尖锐的铁箭头,甚至还有坚固的铁铠,天下具名的将帅以更高的士兵组织度、协调度,用一百人打出五百个胡族勇士的效果,这是当然的肯定句!
而韩遂麾下的羌兵凶猛,则在于他是个让所有羌人信服的汉人将军,他精通汉家战法,给羌人士兵装配凉**队的武器与铠甲,他们的战斗力当然呈几何倍地上升!
汉家战法,归根结底讲究的是大范围的以少敌多,小范围的以多打少。所谓的军阵,只是形成这样战斗效果的一种手段罢了。
在南方战场,董仲颖就是这样干的。
董卓与益州严颜两个须发斑白的老将,督率着八万大军向东边的荆州进军,已经很长时间了。
刘备在收到朝廷紧急求援之后没有一点犹豫,将荆州的大片土地拱手让人,督帅大军一路北上,尾随着马岱的兵马抵达河南尹地界。荆州的大好河山,就这样进入了凉国与江东的争夺当中。
江东人在西线荆扬之地的将帅部署,清一色皆为小将。
孙权、鲁肃执掌大权,旗下周瑜、陆逊等人,在这个时代皆是籍籍无名的之将,但董卓也不敢小觑。
这些年江东在各地广布战场,这些人虽是籍籍无名,但也绝非碌碌无为的庸人。
董卓并未直接向荆州的襄阳进军,因为荆州牧刘备在襄阳还留有一部人马,何况他们的主要任务并非是攻占城池,城池都一样,他需要的只是拥有一条能够运输辎重的粮道。
粮道的意义,在于长短、在于安全,绝对不在是否繁荣。
一座非常繁荣的州治城池,对粮道而言并非是好事。
董卓驱赶着兵马入驻武陵郡。
武陵郡是个好地方,境内七座城池足够作为兵马的粮草前线,北有洞庭,南下长沙,极好地能够满足董卓对占领荆州前线的部署。
不过让董卓感到意外的,他进入武陵后第一场战斗,并非是与江东人展开。
凉国兵马的强势进驻,占领了山越蛮人的地盘,保卫家园的山越人在林水之间对凉**队展开凶猛的袭击……这也是为什么,刘备毫无原因地带走荆州大部兵马的原因。
被孙氏驱赶的山越人,一路逃到荆州地界,与凶悍的江东军不惜除之而后快不同的是,慈眉善目长者之风的刘使君划出大片的土地,供给山越人居住,甚至还派人教给他们如何给水稻插秧。
仁义!
刘备是仁义的,这种仁义绝非假仁假义,但也不是傻仁傻义。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江东人恨山越,山越也同样深恨江东人。这就是刘备最需要的好朋友,能够帮助他们打击江东的一切力量,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只不过,现在他的好朋友率先对凉州人动手了。
“密林之中,我们无法与山越人作战,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董卓已经摆好了阵势,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无论哪个方向攻击敌军,都会同时使敌人遭受三个方向的打击,而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受到三倍的凉**队绞杀……不过这有一个前提。
在平原上!
这里不是平原,敌人也没有军阵,狡猾的山越人会从任何能想到的地方发动袭击,喂毒的箭矢射在凉国士卒的身上眼看便活不成,就连人高的大马中箭都会腿软地跑不起来。
这是毫无意义的消耗。
“择选勇士,去与他们和谈,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帮助凉王殿下向江东人进攻,当战争结束他们将会获得自己的土地,不是像现在这样客居在汉人领土。”董卓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笃定,“就像凉州的羌人,为殿下战,不分羌汉!”
李傕与马越一样,体内有着汉人与羌人的共同的血统,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拱手说道:“大人,他们哪里能与羌人相比?文身断发简直就是一群蛮子!”
“在某的眼里,他们与我们没什么不同!”董卓转过头,脸上带着少许的不快,沉声说道:“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当年我们的先人生在中原,而他们成长在这里。”
李傕愣了一下,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侄子说道:“去吧,带着你的亲卫,和他们谈一谈。”
董卓轻轻颔首,望着在这片山林之间难得的平地摆开阵势的凉**队,突然有些想嘲笑自己。
放在十年前,他誓死不与山越人和谈,但是现在?
仿佛很多事情在那次陇都逼宫之后都不一样了。
事情怎么做,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如何。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五章潼关以西
巨大的投石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砸落在潼关的城头之上,超过百斤的投石摔落的碎片好似一柄柄尖锐的刀子四散激射。
守军夺路躲避,呼啸而来的飞石带来了凉州人的愤怒,也带给汉军守军的恐惧。
但是没人会去逃跑。
他们已经看不到失败之后存活的机会了,在他们身后,硕大的曹字大旗正迎风招展,曹丞相亲自监军顶盔掼甲地在城头上巡视着,与士卒一同躲避投石。
那可是丞相大人!
此时此刻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很可能是汉室面临的最后一场战斗,或许他们输了……也就再没有大汉这回事儿了。
每当他们想到这些,便会充满激昂地望向城下接天连地的凉国羌氐联军的大帐,眼神中充满骄傲与决绝的狠厉。
他们是大汉最后的希望!
但是更多的人,勇敢地参与战斗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丞相就在身后,他们的将军就在身前,现在是朝廷的用人之际,他们必须要位置奋战!
为了功勋!为了大汉!
凉州人将整个京兆尹变成牧场,站在潼关城头向下望去全是羌人氐人的圆帐,这很可怕。但是对他们而言这些凉国人巨大的投石砸落在身旁才是真的可怕。
疯狂的投石好似流星,一颗颗地砸落,有些准确地落在城头,有些则落在城墙之下,连续不断地冲撞使整座潼关仿佛陷入地震中。
偏偏,应当摇摇欲坠的潼关,却稳如泰山!
在这个时代,除了效率最高、士卒伤亡一样可怕的云梯之外,没有任何攻城兵器能够对潼关造成伤害。
“这可不是渭南那样的小城,马君皓若想仅仅靠着投石车便要攻下这座天下第一雄关,简直是痴人说梦!”曹操在城头被两排健壮的虎卫卒以大盾搭在头顶形成通道,向着城头下走去,内心的气愤使他不禁出言讥讽。
他知道袁本初与马君皓在本初之战时被袁绍的投石车砸破渭南城墙,后来渭南的城墙修缮足足花了数年之久,那几乎是自熹平年间到现在投石车最大放光彩的一场战斗。
但是曹操更清楚,潼关的城墙因为建筑工艺的不同,使得它与渭南城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用任何可比性。
渭南城为石砖城,城墙单纯地用烧制的砖头搭建而成。但潼关就完全不同了,先是由粗大结实的圆木在地下打出深桩,再以土在两层圆木之间一层一层地夯实,到最后再以圆木之外搭建砖石城墙……三层结构之下,投石的力量在最大程度上被减少砸落城头的冲击力。
哪怕城头被砸得砖块齐飞,这一座潼关城仍旧稳如泰山。
“孟德不必担心,投石只是凉国的小手段而已,无非是为了瓦解守军的斗志。”荀彧坐在军帐中对着气呼呼进入军帐的曹操笑道:“且让他们投吧,到时等他们的兵马攻上城楼,刚好推下去砸死他们。”
对于凉国的投石攻势,荀彧并不当作回事,这样子的进攻,就算凉国人用石头填平了关内,那又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难以撼动这座雄关?
“如果他们用石头在关外铺就一条路呢?”曹操这么问着,不过脸上却带着笑容,很明显他也不担心这件事情,只是随口一提。比起关外铺就一条路这种异想天开,明显如何提升守军低迷的士气更让他忧心忡忡,转眼一张脸已经透着严肃问道:“文若,你可有什么能提升士气的方法?”
荀彧还来不及张口,帐外猛然跑入一名士卒,高声呼喊着抓住曹操的手臂,“丞相,敌军的投石向关内砸来了!”
说话间,巨大的飞石便呼啸而来,砸翻几名正要下城的士卒,拖着碾碎的血肉残肢在地上犁出一道沟壑。
天空中还有投石曳着飞驰着。
“他们想做什么?”曹操愤怒地大喝,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拉起荀彧便走,“文若,快离开这里。你不用保护我,让那些曹仁逼上城头,城头现在安全了,用火箭对那些靠近的投石车放火!”
关外,凉国的投石阵线正在先前推进,但并不是曹操所想象的城墙上就绝对安全。砸向城中的飞石是由推进阵线的一百五十架一字摆开的投石炮投射,而在其后相距百二十步,还有一百五十架投石炮向着城头以及城外泼洒着巨石。
三百架投石炮无法同时发射,那些石头会在途中便发生碰撞,最终无法抵达预计目标而是互相击碎在空中,平白浪费了工匠在山中打出的石料。
袁本初五十架投石车便砸塌了渭南城池,马君皓的三百架投石车是什么概念?
这个时代,人力意味着一切。
羌氐勇士抱着巨石放在投车上,六七十个精装的汉子拉动绞索,巨大的动能拖拽着投臂转动,投石飞击。
而在河东,张横督帅着一万羌骑踏河而过,越过潼关在敌人的境内劫掠周边郡县,驱赶着河东的百姓向三辅迁徙,至于各地的守军纷纷一触即溃,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
朝廷的兵马太少,凉国人对潼关的攻势又太猛,曹操只能将有效的兵力尽可能部署在洛阳近畿八关附近,河东郡已经基本被放弃了,留下的驻军尽是些县兵郡国兵,真正的精兵都把守在孟津渡口孟津关。
这很残忍,因为谁都知道凉国兵马会在近畿的土地上坚壁清野,将他们没做的事情做完,但谁都没有任何办法。
这是战争,非同儿戏。
如果有可能的话,曹操甚至会愿意率领兵马攻入凉州在每一块田地上洒下盐巴,让那块孕育出马越这样大豪杰的土地上一百年都长不出粮食。
与国运相比,一州一域又算得了什么?
但曹操也很清楚,这事情不怪凉州,也不怪马越。怪就怪大汉子民拥有了太多庸庸碌碌的皇帝,又有了太多纵横朝野的大将军与宦官。最大的国力,都耗费在内斗中了。
一个经常发生政变的朝廷,大将军杀了大长秋,辅国将军杀大将军,下军校尉杀辅国将军的朝廷,如何给大汉子民带来安定感?
曹操在凉国建国之后的每一个午夜梦回总是叹息,朝廷有两件事做的最坏。
一件是没有在凉州牧马越想要入主朝廷的时候重用他,二是没在更早的宫廷动荡时冲进黄门寺杀死他。
天下人都以为马君皓不善钻营,只懂实干,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让人感到威胁,但却又总不会太受人忌讳。
他不善钻营嘛。
可事实上,正逢大乱,根本就不需要先前那份钻营!
他的势力是实打实的,一切根源在于他的能力与那颗不断上进的心,也正因这些才会使他收了半个天下的人心,夺了半个天下的土地,从一介草莽自凉州穷乡僻壤横冲直撞地走出来,滚雪球越滚越大。
现在可好,挟百万军威,兵锋直指朝廷!
这一切都是朝廷的纵容!
可现在无论纵容不纵容,事情好像都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张横的羌兵暂且不提,李虎也是一样带着他的一万氐人勇士自华山险道摸了过去。
华山险道通常是无法让人同行的……但对常年攀山的氐人来讲,这一切没那么难。
曹孟德的危机并非仅仅来自潼关以西,如今无论潼关以北的河东还是潼关以西的华山,都已经不再安全,更何况还有旋门关那边关羽越逼越近的大军,朝野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完了。
甚至就连紧紧封闭的八关之内,还有一支全军缟素的军队正向着西面缓缓前行着。
年纪轻轻却称名已久的马伯瞻,号称凉州马氏二代子弟之冠,生在军功起家的大族,以擅战闻名于当世。
如今,马岱所部三万兵马,已经被汉军以合围之势缓缓逼近。
在他军阵之后二十五里,远远吊着的是刘玄德与他的天下虎将们,而在西面则是潼关方向奔踏而出的曹昂部,这位天之骄子可是时刻准备再与马岱打上一场。在北面,也有典韦督帅三千本部人马虎视眈眈,而向南走不了多远,便是与华山相连的枯纵山。
三股兵马看似好像夹裹着马岱向西奔走,实际上却是仅仅虎视眈眈,不敢做出丝毫打算。
除了刘玄德的兵马,剩下两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两万余兵马,谁也不知道动起手来是不是马岱的动手,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刘备这个名冠天下的仁义之主会不会趁机与他们一同从攻马岱这支奔丧之军。
可曹昂不敢就这样拖下去,潼关对面坠下的投石声轰轰好似响雷不住地在提醒他,这是一场战争。
也是他此生经历最大的阵仗。
他曾听有词人传唱大陆泽一战十万孤魂埋骨他乡,也曾从叔伯辈闲谈的只言片语中搞清楚战争的真相……死人。
战争一刻不真正停止,就没有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如果马岱知道对面凉王的兵马正在攻关,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集结兵马攻向潼关?
“汉军听令,进攻马伯瞻的兵马!”曹昂扣紧了兜鍪,抽出腰间汉剑高声呼道:“匡扶汉室!”
朝廷最凶猛的虎豹铁骑、衣甲明亮的虎卫兵汇成一条洪流,随着曹昂高声呼着:“匡扶汉室!”冲锋而出。
向着那支奔丧军队。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六章横矛怒吼
西面传来密集的呐喊声,接着马岱便见到远方的天空升起烟尘。
这种烟尘让他的内心第一时间便变得惊醒。
作为一个在凉州草原与大漠上成长的青年,他很熟悉这种骏马奔腾带起的烟尘。
“勒马,前进三里,列阵!”
他选择这条路去为家父奔丧,本就清楚会遇到敌军的威胁,他和他的士卒们早就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马氏子孙都有一种传承自凉王马越的优良传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查看周围的地形,即使身旁之后三五个人,也会在行走的道路上随时随地做好面临战斗的准备。
马越的一生中经历过太多场遭遇战了,因此他更希望他的后辈会谨记住这个使他受益良多的习惯。
姓马的男人,生来就是要打仗的!
前方六里的地方,有一条纵横的沟壑,这对马岱来说就是一条天然的鹿砦,能最大限度上减少敌军骑兵对己方军队的冲击力。
尽管那里如今的野草疯涨,根本无法看清楚模样,但马岱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第一次作为凉国的质子来到洛阳时骏马便在那里拌了一下,上好鲜卑宝马的马腿从中间折断,后来客居在洛阳的那段日子里尽管细心调养却再也无法随他驰骋战场。
那个时候他还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打一场属于自己的战斗,但是现在,曾经的经历,真真实实地会帮到他。
三千重步卒顶盔掼甲,快速移动到马岱需要他们处在的位置上,步卒摆出四面向外的阵型,在这其中两前一后的方式三名步卒层层叠叠地组成阵线,两名刀盾手居于前方,一名挺着丈五长矛的步卒紧随其后。随着马岱的铁矛挥舞,凉国最凶猛的铁骑散开了游曳在本阵周围,万余骑兵以千人队为一个小团队,伺机而动。
更多的,是弓弩手。
豫州本就是大汉优质的弓材生产地,尽管马伯瞻统领豫州的时间不长,但对这些材料他可一点儿没拉下,百姓还是接受他这个豫州牧的,因此在最短的时间中他便筹集到了上万张强弓劲弩,虽然豫州没有凉国炼铁司那样的天下名匠督造军械,但这些弓弩的效用也是极高。
马岱的三万名奔丧军中,足足有上万名弓弩手。
事实上在天下的各个州域中,每支军队的成分都是有所不同的,各个州域的优势与劣势也各有不同。
比如凉州,因为盛产马匹与羌汉杂居,凉州军队的骑兵通常会占到十之六七的比例,少数步卒大多时间充当辎重军,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拿。
因为曾经的凉州物产稀少,适合养马却不适合活人,凉州人出关打仗总会给人一种劫匪如村的感受,好似蝗虫一般席卷所有土地,因为他们打仗不带粮,出征全靠抢。就像韩遂当年聚起十万叛军,把那些羌部一个个全部带出凉州容易,但他从哪里弄来够十万人吃食的粮草?
只能打到哪里抢到哪里。
而先汉时武帝出征,几千匹马,几千个骑术精湛的骑士,剩下的则是数万张强弓劲弩,见到匈奴人摆开阵势就是一片箭雨射的人仰马翻,那太威风!
但那种消耗,是建立在强大的西汉朝廷国力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去消耗为代价的。
即便到了东汉也是一样,太尉段颖怎么消除凉州的羌患?上表皇帝说羌患年年都有,每年消耗十几亿钱财,倒不如直接拨给我三十亿军费,我带人去干掉他们斩草除根,保三十年安宁。
杀人就像割稻子,一茬一茬。
那时候段颖才动员了不到十万汉军。
马岱这三万人的消耗是多少?
每人张一弓,射一箭,便花掉百金。
钱财在打仗的时候消耗根本就不是钱,那是被大风卷走的。
因此说来,其实还是益州山地的兵马构成最为节俭,用竹弓、竹矛,成本低廉效果明显,走上几步就是个上坡根本用不到什么劲射百步远的强弓,近距离攒射就是了。
马岱铺开了阵型,看敌军扬起的沙尘不过几千兵马,他有充足的信心吃掉这伙敌人,甚至自己都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伤亡,包括北面打着典字大旗远远吊着的敌人,他也满不在乎。
真正让他内心没底的,是远远吊在后面的刘备。
那是七万大军,就是七万头猪后面点起一把火冲过来他这三万人都难以抵抗,更别说是七万荆州军。
他虽然没与刘备过招,但对其麾下那几名战将也是颇为神往。
被叔父称之为世之虎将的张翼德便不说了,像那夏口之战独骑断后的赵子龙,率奇兵杀败小霸王的黄汉升,战阵之上独斗三将的魏文长……哪个不是凶猛如虎的武人。
也正因如此,马岱才将绝大多数的步卒与弓手都布置在东面的方向,防备着他们。
双方的兵马近了,这是个夏日的正午,本该阳光普照的天空却汇集起乌云,眼看着在这片土地就会降下暴雨。
雨季,会给战斗增加许多的难度,马岱所拥有的弓弩将会失去准度与极多的射程。
“进攻,弓弩攒射!”
马岱不能再等下去了,率先传令部下对曹昂所部发动袭击。
随着部下的高声呼和,上万张强攻劲弩调整方向,仰起头开弓拉弩,一时间箭雨如蝗。
“上盾,冲锋!”
曹昂面对成片射来的箭矢没有慌张,经历几次大战之后,曹氏的公子已经成为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兵,举起臂盾挥舞着将军剑催动马匹高声喝道:“冲锋,冲锋!”
越快穿过这片箭雨,越快与敌军接战,伤亡越低。
而且他也知道,一旦他这边发动了冲锋,典亭侯那边也会发动冲锋,两相夹击,双方的压力都会小上一些。
这场战争的胜败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中,敌我双方都很清楚,战争的胜败紧紧攥在刘玄德的手上。
但曹昂内心却没有向十倍于己的敌军冲锋的紧张感,他知道刘备无论再怎么打算,最终还是会加入战场。
因为他!
刘备不会眼看着友军被敌人歼灭而见死不救,刘玄德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曹昂也一样清楚刘备不会愿意加入战场,但如果他以自己为饵,结果便不一样了。
他要逼刘备亮明旗帜!
马岱不需要抬头就能看到那些书着曹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就能看清那些曹军士卒举着环刀冒着箭雨疯狂奔跑的模样。
他能看清楚的原因,是因为他也在挺矛奔驰,素衣素甲的凉国兵马汇聚成一道洪流,好像要以最决绝的模样与曹军碰到一处!
开始了!
马岱明显地感觉到曹军的骑兵在冲锋路上猛地一窒,策马狂奔的速度猛地便减了下去,甚至在骑兵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纵横的小沟渠对一脚深一脚浅的步卒而言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但对四条腿的骑兵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
前方的骑兵马腿卡在沟渠里,后面的骑兵跟着顶上去,有人落马、有人衰落,上千名曹军最精锐的虎豹骑兵在这场战斗中成了廉价的消耗品,凉国的箭矢随后便抛射下来。
没有战马、没有护盾,骑兵的铠甲有太多的缝隙,手臂、大腿被无尽的箭雨射中,死死地顶在地面。
随着经验不足的曹昂督领的兵马受困于野草下的沟渠,马岱猛然挥动长矛,勒起骏马便向北而去。
紧接着,这支好似疯狂冲锋的凉国铁骑竟突然齐齐调转马头,舍了曹昂这一群兵马横横地冲向北面的典韦所部。
这是一个圈套!
曹昂没有例外地跌落马下,兜鍪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一条腿被摔倒的骏马压在身下根本动弹不能,身旁的士卒却根本无法帮助他分毫。
苦海茫茫,即便是最精锐的虎豹骑也无法心如止水。
曹昂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虎豹骑跌落马下被随后奔跑的己方骑兵踏成肉酱,原本保命的铠甲成为困住他们的监牢,被踩踏成奇形怪状的铁片。
到这个时候,曹昂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往往无比可怕。
马岱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把他当作敌人来看待,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
数千名凉国步卒接着奔跑,尖锐的长矛将他们合围在这片沟渠地中,成片的箭雨准确地落在兵马的头顶,将一名名朝廷最好的将士射成筛子。
失魂落魄的虎豹骑兵拖着插满箭矢的衣甲冲出箭雨的射程之后,紧接着就迎上了凉国人毫不留情的长矛。
一将累三军。
而战场的北面,凉国的步卒大阵向北缓慢推进,正与典韦的虎卫步卒打得如火如荼,典韦一个人套着双层甲胄持着大戟在阵线上左冲右突,凉国士卒为之披靡。
典韦所督帅的步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曹操手下最精锐的破阵之军,战场上只要有他们出现的地方,便没了敌军获胜的可能。
他的阵型好像一把打开的大伞,典韦便是圆弧最前方的点,慢慢撕裂敌军的阵线。
但这一次,情形好像出现了变化。
一支士气高昂的凉国骑兵从战场的西面斜斜地刺入他的阵型,强健的马蹄不闪不避地踩踏在他的士卒身上,撕破了他的阵线。
一马当先便是披麻着素却杀成红色的马伯瞻,挺着长矛贯穿一名试图阻挡他的汉军,挑着身体重重地砸落战场。
血雨飘洒而下,横矛怒吼。
“马伯瞻在此,谁敢一战!”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七章马氏冤魂
凉州骑兵始终代表着大汉这块土地上骑兵作战的最高水平。
经过陇都书院培养的凉王覆甲,更是代表着凉州骑兵的最高水准。
马岱的军队,在教朝廷的兵马什么叫步骑协同作战!
方形的步兵大阵在分出数千步卒围困曹昂的兵马之后,剩下的凉国步卒大多向北而行,好似一只张着大鳌的巨蟹,将整个典韦所部包裹起来。
这个时候典韦还尚不知晓公子曹昂的军队已经被击溃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还以为暂时的压力大增只是为了给曹昂所部创造机会。
因而他格外地卖力。
典韦这样的猛将,就应该生在战阵之上。
持着铁戟的他率领着一干猛士,冲锋十倍于己的敌军竟然还能够不断地扩大战果。
但是凉国骑兵的加入战场,让整个情形完全不同。
马岱督帅着骑兵以风雷之势斜刺着杀入战场,直接切入典韦所部的大后方,马踏敌阵。
随着他一声怒吼,才让典韦等人意识到后军已被凉国铁骑突破阵线,将这支数目超过四千的精锐虎卫军切割成两段。
但这还不算晚,凉国的骑兵共有十余个千人队,超过五千之数的骑兵装配着来自西域最好的大宛宝马与凉州宝马的串种骏马。强健的马蹄搭载着沉重的骑兵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典韦所部的后军来回穿插,保证着同一时间总有三支骑兵队处于曹军的阵型当中。
而剩下的七支骑兵队则在周围游曳,寻找着有利的切入位置,口中发出凉州骑兵特有的呼哨声。
凉州人的呼哨声有着许多的音调,但无论哪种音调都只有两种相同的目的,一是发泄着将士作战时的恐惧舒缓内心的压力,并通过声音相互传达着大致位置;另一个目的则是震慑他们的敌人。
尤其,敌寡我众!
马岱很清楚,这支军队之所以进攻如火,原因便是典韦这个盖世猛将。
可就算他再猛,也不是成群结队骑兵的对手,这就像一头猛虎带着一群绵羊,面临成群野狼的进攻!
典韦只是一个人,即便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危机,却也无法从前线撤退到后方去援助他的部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以更加骁勇的姿态向前进攻下去!
“杀穿敌阵!”典韦的铠甲已经残破,身上被凉国步卒的精锻弧刀劈砍出许多痕迹,使得原本鲜明的铠甲变得坑坑洼洼布满划痕,但短时间中敌人还无法真正伤害到他,双层罩甲就连最尖锐的骑矛都无法穿透,更何况这些弧刀。
面对敌军的汹涌而上,典韦越战越勇,横握大戟前推,脚下使力竟是硬生生将前方十余名凉国步卒推得翻滚在地,横击斩去便是血雨飘洒,扬起大戟高声喊道:“敌军阵型已破,随我杀!”
沙哑的嗓音高声喝罢,典韦无所畏惧地挺着大戟冲锋而上,踩着凉国步卒的躯体好似登上小山,率领十余名英勇的部下左冲右突,在短时间中竟再度向前冲出十余步。
内弧阵型的好处就在于,整个前线的压力共同分担,只要锋头穿透阵型,周围的步卒便能很容易地扩大战果,典韦不过坚持了片刻,整个阵线便在付出半百条性命之后向前逼退凉国士卒。
曹军的前锋攻势如火,但典韦身后的部下越来越少了。
凉国最精锐的铁骑兵不断地在后方的阵线中穿插,每一次都会切断他们的兵马,或是三百,或是五百。
凉国骑兵从不贪多,每次都只是在阵型中切下一小块兵马,随后便在两拨冲锋之下化为血泥,虽然每次的战果不丰,却耐不住凉国铁骑实在太多。
很短的时间里,能够追随典韦向前冲锋的虎卫就只剩下六百余人了。
他们的前军阵线越来越小,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缩小着。
马岱将长矛掷于地下,斜斜地插在马前,在坐骑之上双手环胸,昂起头颅看着远方被渐渐包围的典韦所部,嘴角没有笑容。
这样的战斗,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致。
这就像豫州战场上毫无难度地阶段曹昂的粮道一般,他与曹昂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将军,双方无论对战阵的熟悉程度还是战略上的意识都无法随着双方的熟悉程度越拉越近,反而随着马岱越来越了解曹昂战斗的方式,越拉越大。
曹昂面对不同的情况,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他都很清楚。
曹昂完了,上千匹骏马被折断马腿,拥堵之下被踩成肉糜,凉国步卒的缓缓围困之下败亡只是一条没有太远的路。
典韦也完了,即便他冲锋地再勇猛,打仗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这就像他叔父马越曾经说过的,是否清楚何样的人马应当断后,就是一个猛将到名将的分水岭。
知道断后,才说明知道战阵之上,整支兵马是一个整体,而并非以个人勇武统治战场。
不懂为帅者,永远无法真正地统治战场。
一个人的力量,即便再强,终究有限。
杀得了三个人,杀得了三十个人,难道一个人还能杀死三百个人吗?
马岱将自己的目光望向东边,绵延的枯纵山下,烟尘滚滚。
刘备的兵马越来越近了,不过马岱并没有多少担心,刘备的军队他见过,大多数都是步卒,只有少量的马队,这样的军队是无法快速追赶上他由这里加入战场。
等刘玄德赶到这里,最快也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抬手对骑兵下达几个打扫战场的命令,马岱提起长矛踱马向着曹昂受困的沟壑走去。
在他身旁,一个精悍的步卒千人队整军列阵,向着那边移动过去。
曹军步卒的尸首在凉国长矛的围攻下尸首已经堆砌了一人高,没有任何人能冲地出来,整整三千余曹军被困死在这里。
现在,留在凉国步卒环阵当中的曹军只有不到五百人,紧紧护着曹氏的长公子曹昂。
曹昂到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抛弃了自己的骄傲之心,他终于明白自己与马岱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现在他已经不想什么取胜了,他的部下因为自己的轻慢之心惨死沙场,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小,他知道恐怕典亭侯的部下也所剩无几,这场战斗完完全全地败了。
他用了整整七千兵马,连拖延马岱一个时辰都做不到。
现在,他脑袋里想象的已经不是大胜或者大败了……他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才刚刚意识到,马岱是来奔丧的,他为什么要来阻止他?
就让他过去不好吗?
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凉国步卒踏过了曹军的尸首,长矛利刃越逼越近。
曹昂握住了自己的小佩刀,目光中带着悲戚的决绝。
那柄雕着宝石的匕首,是二十年前的左都侯马越送给他的,来自羌王北宫伯。
再握住这柄匕首,他的心头没有任何喜意,只有无限的悔意与冰冷。
“你们……降了吧。”
短刀刺入脖颈,曹昂的目光中带着杀气,面容却非常难过,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巨大的痛苦从脖颈穿过身体,抱着最后仅剩的力量望向东边,那是朝廷皇都的方向……曹昂的手臂向左一拉,怒目圆睁的眼中看到阴天,看到乌云,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穿过战场,马岱打马踱步至此,命人用弧刀取下曹昂的头颅,以发辫挽了个髻拴在坐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周围的战场。
不多时,典韦的头颅也被凉国步卒送了过来,这位朝廷少有的猛士在生命的最后身旁所有士卒尽数战死,他挥断了七柄兵器,最终赤手空拳仍在做着困兽之斗,此战豫州军斩级六千余,伤亡不过两千之数,称得上是一场大胜。
但就在这两千当中,至少有两百多名凉国士卒死在典韦的手上。
马岱依旧沉默,捧着典韦的头颅看了片刻,轻轻点头,将头发拴在坐骑另一侧,这才扫眼望向二人的尸首,最终指着那柄曹昂用来自刎的镶宝石的匕首说道:“这把刀是叔父的,派门客穿山送到凉国军队大营……擦得干净些,别让曹家人的血,污了马氏的刀。”
门客点头应下,在三万豫州军中,有数百名曾在豫州对马岱施行刺杀的门客,最终被马岱的宽宏大量以德报怨而感动,如今效命于马岱。
轻轻地拍了拍坐骑,马岱端着骑矛左右看看,长长地呼出口气对左右说道:“派人进华山,只有我们是不够的,不能让刘玄德拖累了马某奔丧的脚步。这还不够,这还差的太多,马氏的血仇,要用曹家的鲜血来洗净!向潼关进军!”
“将军,那这尸首?”门客看着马前的两具无头尸身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样的猛士不应当暴尸荒野……”
马岱轻轻颔首,抬手说道:“将典韦的尸首送到潼关,曹昂的就算了,我们兵力不足,不足以应付倾巢而出的曹军,等我把后面的跟屁虫一一击溃,再送到潼关也不迟……先让曹叔父做个准备吧,马氏的冤魂,来讨债了!”
他的目光穿过云层,望向华山之巅。
“父亲,您放心吧,那些在潼关使您蒙羞的敌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八章窥探神器
潼关以西,在半个月的时间里爆发了数次小的冲突。
羌军以其拿手的游斗不断用小股部队在城关之下耀武扬威,一次又一次地令朝廷军队的威严扫地。
一旦主持守城的曹仁将军难以忍受士气低迷带来的副作用,稍有派兵出城的意思,羌军立即发挥其来去如风的特性,督领兵马快速离开逃窜到投石炮与床弩的射击范围之内。
令朝廷军队不厌其烦。
如果是正常的交战倒也还好叫人接受,反正守城嘛,不就这样。
城关在这里又不会逃跑,明明是你们要攻城,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手段全接下便是了。
偏偏,韩遂麾下的这支羌军便是那些从高原上骑着牦牛冲下来的西海羌,这上万号人连蹩脚的白马羌土语都说不顺溜,更别提什么汉话了。他们的叫战,对城墙上的汉家守军而言根本就像一群健壮的猴子叽叽喳喳,根本没谁能听懂的。
言辞不犀利,西海羌的兄弟们用动作与神态来补齐。
随着号令,七百多个骑着牦牛的西海羌汉子歪七扭八地掉转牛头,将牛屁股对着城关上的守军,吹起了口哨。
吹口哨做什么?
催牛便。
根本用不了多久,一坨坨牛粪便出现在潼关之下。
这还不算完,更过分的是敦煌那一票响应韩文约邀请的胡兵,虽然酒泉敦煌一线是全凉州物产最不丰富的几个地方之一,但这些士卒却绝非面黄肌瘦的模样,反倒是各个吃的肥的流油,明显营养过剩。
那里可是守着凉国通西域的商路,这帮常驻酒泉敦煌的羌胡驻兵各个吃拿卡要,甚至许多人自己的家族就有前往西域的商队。
这伙比所有凉州人都要贴近西域的汉子们许多人干脆把在敦煌那边用来代步的骆驼牵来疆场,成为骑兵的坐骑。
如果马越在这里,他一定会堵住口鼻,因为年少时的西域之旅让他深刻地记住了骆驼尿的腥臊,现在这帮羌胡兵便是如此,趁着一轮投石炮的攻击将城上守军逼下城头,牵着骆驼到潼关城下尿尿。
手段忒龌龊!
但别说马越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一定也会聚起双手赞成。
这种好似跳梁小丑般的手段效果出奇地好。
他们在这里围城为了什么?为的是攻下潼关!但绝不是为了用人命去堆砌出一条鲜血铺就的通关之路。
马越与韩遂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要的是完完全全瓦解掉敌军的战斗意志。
这些凉州边缘地带的羌胡兵与西海羌骑用不入流的小手段做到了。
这就已经足够。
从半个月前,凉国军队便改变了战略,除了刚开始不间断的投石攻势之后,便进入了关上关下对峙阶段。
每过半个时辰,便用投石炮对潼关城头发动一场投石袭击,每一个时辰便金鼓齐鸣,大举东走地做出佯攻。
潼关的守军这些日子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现在比一开始还紧张。
因为曹仁将军与他的幕僚们都认为凉国军队会在三日之前开始发动总攻,进而每日提心吊胆,士卒们和衣而眠枕戈待旦,可是……关外那些可恶的凉国人就像在逗他们玩一般,仿佛陈二十万大军晾在关外只是为了带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凉州老兄弟出来观赏景色一般。
他妈的羌人带来的老牛都下犊子了他们还不打!
曹仁立在城头,身后的战袍迎风而起,原本威武的模样却因抬手遮住口鼻而变得落魄,愤怒地将手中将军剑差于几案,拂袖而走。
他很清楚,凉国人就是在逼他出关,他也知道,一旦出关无论如何他都难以得到这场战争的胜利……凉国人在关外陈兵二十万,他依靠手里这点儿守军拿什么去与敌人野战?
别说是这些许羞辱,便是让凉王站在自己头顶上撒尿,只要这关口守住了,也值了。
等刘玄德的荆州兵马入驻潼关,后面的战斗就还有的打,要不然可不是什么胜败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本就军心不稳,甚至有些将帅也在军中散布着希望求和的言论,曹仁想到这些事情更为恼火,揪住身旁一名路过的士卒说道:“等夜里了派人悄悄潜下去,用土把地上盖住……真味!”
士卒慌慌张张地点头应诺,这段日子潼关内上到丞相下至队率胸口都有一股气难以平顺,许多生性暴戾的将军一个不快便对士卒非打即骂,因而如今士卒见到将军都是绕着走的。
那可不是队率曲长,看不顺眼一顿鞭子了事,将军们可是执掌着生杀大权,区区一个小卒子,说杀就杀绝不留情的。
潼关都已经出现逃卒了,之所以不过百十号人逃跑的原因绝非守军还有士气,而是因为作为逃卒他们向东逃窜的路已经被封死了,逃卒被抓到就是斩首示众,谁都不会傻了眼地向东跑,可是向东跑不了,难道向西就能跑了吗?
向西可是凉国人的营地,他们不怕叛国,只怕被凉州人宰了。
至于北面的大河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考虑的,倒是南面的华山有些人怀揣着几日的干粮便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他们唯一生存的机会了。
凉国的军队,可是号称百万之众。
小兵的头脑里无法想象,百万之众是个什么概念,他只知道如今不到十万的汉军与兖州军便已经将整个潼关从黄河到华山填满,处处行营满地军帐,就连传个令都需要骑马跑上一炷香的时间,百万?
想那些东西倒还不如先去准备准备,等天黑了下去把骆驼尿清理干净!
无名小卒正低头走着,突然就听到城关东面传来厮杀之声,猛地抬头便看见平地起狼烟,火光映红了傍晚的潼关东城门楼!
凉国的马岱,携三万奔丧军,擒了长公子曹昂,斩了亭侯典韦,遣人将尸首送上潼关,接着便纵兵大掠潼关以东,凭着凉州快马飞快的在土地上烧杀。
那些自平地升起的狼烟,便是关中富户的农庄被付之一炬的哭号!
马岱的兵马以之字形在平原上穿梭,抢夺作为军用的粮草与物资,接着便是烧毁一切看得见的,能燃起浓烟的东西。
他要向关左传递信息,以一种危险的姿态。
在马岱眼中,脑海中潼关近畿的地图就像是立体的一般,他知道叔父的军队都汇聚在潼关以西,他也清楚自己身后是刘玄德的七万大军。
他要让凉国军队看到浓烟之后按他想象中的安排对潼关发动猛攻,对潼关的军队造成威胁,而另一边曹操是一定会派兵出关与他搦战,否则当刘备的兵马赶到冒起浓烟的地方,豫州军早跑的不见踪影。
单凭刘备的大军,在平原上赶上马岱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燃起这些浓烟就是为了扰乱刘备的眼线,地上的马蹄印子可能是假的,难道天空升起的浓烟就不能是假的了?
他要让前堵后追的敌军疲于奔命,再以想象不到的方向与敌军接战……调动最小的兵马,击溃最多的敌人!
他的叔父马越说过,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一支军队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绝非一名将军与一部兵马。他们这支军队的名字叫做凉国军,这场战争也是凉国与朝廷的战争,那他马岱便不能将一切都系于自己一人之心。
常言道,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
在凉国部下的这章吞天大网之中,马岱的豫州军便是奇。
三万豫州军说少是不少的,无论这三万兵马走到哪里都要牵动各方人心,但三万兵马说多,比起凉国百万之众这只是沧海一粟,就算比起朝廷的二十万军力也算不上什么。
马伯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关内至少拖住十五万大军,凉州、冀州两路大军,无论那一路抓住机会能够与他合并一处,这场战斗他们便胜了!
当然,这个前提就是他没有被自己玩死!
驻扎在长安的马越在当晚收到疑似豫州马伯瞻在潼关以东纵兵放火的消息,当即大喜……所谓血脉连心,马岱内心的想法尽数能被马越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派人向韩遂传来,向东进攻。
但是话还未说出口,便已被他自己否于腹中。
“不要让韩遂改变战略,继续不紧不慢地拖着潼关,给他们创造我们不知实情的假象,但要暗地里向潼关增加军力了。”马越想了想,手掌拍击几案喝道:“传令,起大军向东面郑县集结,命杨丰督万众由华山险道向马岱军提供支援。命李虎在华山道设伏,随时准备接应杨丰与马岱部。”
手指轻磕,马越起身走出大帐,再度命彭式与彭脱由临晋水寨向河东方向征集战船,命张横由河东继续向南夺取孟津渡,强攻孟津关!
当血染一生的男人再度抬头望向夜空,仿佛满天星斗都在向他微笑。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到潼关受不了来自背后的袭击,调兵向东追击他亲爱的侄子,只要曹操再派出三万兵马,韩遂就能凭六万大军强攻潼关。
夺下潼关,洛阳那张黄龙榻,对他而言便唾手可得!
那张曾让他持戟侍立左右的黄龙榻!
他本安于位卑言且轻,何来野心窥神器?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零九章难分右左
刘备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趋于平和,如今的他若再遇到当年平原县督邮索贿那般的事情,可能只会平淡地笑笑,将印信挂在树上转头就走。
长时间以来,这个戎马半生的汉室宗亲意外自己不会再轻易愤怒。
这世上已经很难再有事情让他愤怒了。
但这一次,刘备仍然感受到当年那种出离愤怒的感受。
就像胸膛有一把火,将他的血肉统统化作蒸汽,天灵盖便是紧密的锅盖,使这口沸腾的大锅快要炸开!
“咔吧!”
这已经是刘备今日折断的第三支马鞭,暴怒的刘备终于抛下了自己的风度,咬牙切齿地说道:“分兵,分五路兵马,围杀马岱!”
由不得刘备不愤怒,上一次他来到这片潼关以东的土地上,这里还是良田千顷,作为天子脚下的农庄田产,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放眼望去黄河两岸到处是欢声笑语与一望无际的绿地。
而现在,举目四望仅仅目力所及便不止上百处浓烟滚滚,他的七万兵马一路追着烟尘,走到哪里都只能看到百姓哭泣的脸庞,低头下气地指向下一个方向。
他追不上马岱,这个凉州出来的狼崽子在戏耍他!
每一次他依照凉国军队的马蹄印子追击过去,却只能看到一次又一次地惨剧重现……豫州军队不伤人性命,却不留余力地抢夺百姓所有粮食,烧毁所有能够被点燃的农庄,为的就是吸引他的目光,将他尽可能地拖延在这里。
所谓的算计,有些时候双方信息对称,高下便在交锋的开始有所分辨。
但更多的时候,信息无法对称,算计也就全凭双方对时局的把控与智谋了。
在信息这方面,马岱胜过刘备太多,他很清楚凉国的军事实力,也就更容易猜想出凉国大致的兵力部署在什么方向。更何况还是以有心算无心,刘备便只能在这种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钻进了马氏小狼崽子的套!
这是个很尴尬的事情,分兵则未必收全胜之功,不分兵则断无取胜之机。
因为在刘玄德看来,即是分兵之后只有微小的可能取胜,那也值了。只要发现马岱的军队,拖住马岱的军队一会,七万兵马一拥而上总能将他击溃。
只要击溃了马岱,腾出手去援助潼关,这场仗还有的打。
至于荆州他是不太担心的,涉及到土地问题,那些山越人可不会轻易对江东低头,没准等他安定朝廷时局率兵回荆,山越人还和江东人打生死战呢……此时此刻的刘备,根本想象不到,他依为仰仗的山越人如今已经加入了凉国董将军的战车,作为先锋军率先向江东进发,如今荆州全境真正挂在刘玄德名下的只有襄阳一郡。
其余之地,尽挂凉字大旗。
刘备亲领万军之众,张飞、赵云、黄忠、魏延各督兵马,自东向西扫荡寻找马岱兵马的踪迹,可谓兴师动众。
而此时的马岱将军,正与一干部将在华山险道当中的山坳间撕咬着干涩的囊饼与难嚼的肉干,就着山间的溪流补充体力。
事实上广袤平原上的那些大火,只是马岱督率着大部人马在转移过程中分派出小股军侯,数百骑呼啸而至,大部队也能让百姓看到,纵兵放火,然后离开。
更有甚者只是大部队缓慢离开,小股骑兵再开始纵火……马岱分出了五部相互纵火,穿插在战场上,还专门安排了兵马跟在后面清理踪迹并制造伪装的痕迹与马蹄印记,到最后这五部兵马的踪迹交叉循环,而真正的大部队早已引入华山险道当中。
无论敌人是依靠马蹄印还是天空升起的浓烟,都无法找到他们。
甚至在平原上还留下了十几股小队,加在一起也才不过上百号人,但他们的目标更小,任务则是在今夜四下纵火,给刘备的兵马创造出他们还在平原上活动的假象。
马伯瞻可不是来这里耀武扬威一番便逃跑的,凉州马氏都拥有猎食者的血统……现在,就是他的狩猎时间!
难以下咽的肉干嚼在口中好似西北大漠的混着沙子的风,满是干涩的磨砺感,但马岱却吃得津津有味。
甚至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口中并非是布满香料的肉干,而是胜利的味道。
没错,这对马岱来说,这就是胜利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下,能吃到一口饭,对马岱已经是胜利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小时候他常听说凉州人没哪个指望自己活过三十五,那个时候人们就指望什么时候能远离战火纷飞的年代,希望整个凉州能远离战乱。
现在人们常说他叔父是凉州应运而生的天选之人,带着凉州人的希望冲破这个腐朽天下带给凉州人的枷锁。
他们冲出来了,将曾经加身于他们的苦难带给整个天下!
马岱吃饱了,手指在盘着的腿上轻敲几下,他很享受这种惬意。
尤其这种惬意的代价是刘玄德领着七万个跟屁虫在他布好的圈套中寻寻觅觅,疲于奔命。
“把它们用溪水好好洗洗,寻些石灰封好!”马岱站起身走到坐骑旁提起毛刷为解下铠甲的坐骑清洗毛发上的血斑块,解下曹昂与典韦的头颅丢给侍从,旋即传令道:“让谷口的兄弟好好值夜,今晚咱们在山谷里休息,睡个饱觉,让荆州的刘使君在潼关外好好找找咱们,等明天他们累了,咱们就可以对他们发动袭击了!”
山间的风带着凉意,马岱枕着手臂依靠着巨石抱着衣甲望向天空,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散去,很可能今夜或明日将风雨大作。
风雨大作,黄河暴涨,不知叔父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马岱想着这些东西,在日暮低垂时沉沉睡去。
白日的杀戮,太累了。
在这个沉沉睡去的梦里,马岱梦到了他的父亲,他埋葬在华山之巅的父亲。
伴着清晨的第一道光,马岱被山间的晨露落在脸上的凉意所惊醒,穿过山谷中的营地一脚一脚轻轻叫醒自己的士卒,他便听到来自山谷西面的脚步与马蹄声。
旋即,全军戒备。
在弓矛林立的山谷中,马岱立身巨石之上便见到杨丰那张摘下檀木鬼面甲之后好似永不显老的英俊面孔。
“伯瞻将军,杨阿若奉凉王之命,引兵一万前来相援!”
杨丰的嘴角带着笑意,大跨步着向这边走过来,马岱的脸上也是一喜,从巨石上跳下快步走过去与杨丰把臂相谈。
“叔父您来得正好,如今刘玄德在潼关以东陈兵七万,我正要在今日与其会战,能得您相助……”马岱没有接着说下去,但脸上的笑意明显,说着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殿下知道潼关东边的事了?”
“殿下?伯瞻,你也不要怪你叔父……他也不希望二兄身死疆场。”
原本融洽的气氛,在马岱‘殿下’二字中悄然打破,变得有些尴尬的冷场,杨阿若只能拍拍马岱的肩膀,说出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这些年的攻伐,凉国的版图越来越大,凉国人的心性越来越傲气……但天知道这些对凉州马氏而言意味着什么。
究竟是上天不待我马伯瞻,还是高高在上的凉王殿下不待见自己,马岱至今都想不出个所以。
他只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差了那么点儿运气,所以才会这么努力。
最早的时候,三叔亲待孟起兄长,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自己则发配千里孤身一人在洛阳为郎官。
到了马袁矛盾激化,自己这个质子则被俘虏,险些死在袁氏的钢刀之下。
再后来,别人在陇都享受风月,他则督着五千兵马进入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豫州,成了名不副实的豫州牧。
上百次的刺杀,个中心酸与凶险,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层出不穷的叛乱之后,豫州尽数挂凉旗,他是可以的。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便在豫州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衣锦还乡。
可怜马伯瞻天下名将,南征北战立下好大功勋,戎马倥偬至今连妻都未曾去娶。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阿父的骄傲,年轻时在凉州,常听他的父亲提起,他三个长辈里他父亲最没本事,到后来甚至做哥哥都给不了一点儿帮衬……那是马宗的遗憾,他也是马宗的骄傲,他一直都知道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奋发向上!
刀兵加身,他不怕!洛阳为质,他不怕!孤身入豫他也不怕,就算是现在!
就算是现在孤身一人面对双倍于己都多的刘玄德大军,他仍然不怕!
因为他是父亲的骄傲啊!
父辈人的遗憾,难道不就是要依靠儿孙辈来完成的吗?
可马伯瞻的父亲在哪儿呢?为了帮三叔守潼关,埋在华山上了啊!
马岱认不认这个三叔?但他清楚,无论他认不认,他是个马家人这一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权且当作,他马伯瞻就是凉王麾下的将吧……这样,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杨叔父,不说那些了,跟侄儿讲讲我军部署吧。”马岱一面迎着杨丰进入山谷中的简易营地,一面抬头看了看天空抽了抽鼻子说道:“侄儿打算在今日暴雨降下之时偷袭刘玄德!”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章杀戮报应
暴雨,像马岱预料地那样如期而至。
这年头战火连天,想当个能够统帅部下的将领也非常不容易。除了排兵布阵那些必须清楚的知识之外,自身的性格决定了适不适合做一名将军,但最终决定胜败的往往不在于双方兵力的多少,而在于将领的能力高下。
这个所谓的将领能力,在大多数时候则表现为对天文、地理、人心之类表面上看起来与战争没有多大关系的概念上。
就比如马岱,陇都书院的数年学习使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天文,马氏的家学使他去过的地方便像活地图一般烙印在他的头脑中。
当天文与地理相和时,便是取之不尽用之无绝的伏击与进攻,防御与诡诈。
早在昨日的焚烧行动中,马岱便命令部下自田地中取出那些长成的麦子编制成斗笠,因而在这个天降暴雨的正午,他的士卒分为七股自华山险道中奔出,人人头上戴着斗笠,杀向战场。
马岱不怕士卒的铠甲被大雨淋湿,他只怕他的部下会因大雨遮挡住眼前的刀光而被杀死。
凉国的大军出动了!
七路纵队朝着先前留下暗哨的方向前进。
在广袤的潼关东平原上,他们昨天留下了上百名士卒,有些地方可能只有一个人留守,有些地方则有三五个人留守,留下人数的多寡与他们各自的使命有关。
有些人是为了在昨天夜晚燃起大火,误导刘备兵马的前进方向。而有些人的目的,则仅仅是为了今天,留意刘备军兵马的动向,帮助马岱在最快的时间里摸清刘备兵马的扎营地,干掉他们!
很快的时间里,兵马向前行进的路上便收拢了那些暗哨,一条一条刘备兵马行进的消息。
马岱的嘴角勾了起来。
昨天夜里,刘备的兵马疲于奔命,五路兵马先向潼关之下奔过去,穿过近百里的距离却寻找无果,而后他们先前走过的路却燃起浓烟。
刘备派出两路兵再探,无果。
深夜里黄河南岸再一次冒起浓烟,夜晚的烟雾看起来像是白色,让人看不那么透彻。
这一次刘备没有过去。
可他错了。
黄河南岸的大火不是马岱放的,是来自河东郡的张横羌部的兵马四处劫掠。
这些劫掠了整个河东收获颇丰的羌兵可不像马岱那么有礼貌,一路上沿途村落田地,无论财务还是牛羊鸡鸭,甚至就连女人,什么都没有留下。
凡是敢反抗他的人全部都被杀死了。
等刘备派去的哨骑将惨状传回时,刘备简直要把牙齿咬碎了。
那些哨骑与幸存的农人不会告诉他率领兵马的将军不叫马岱,更不会告诉他这支兵马全部是羌人……中原的农人许多连羌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张横何许人也?
他们只知道,凉国的军队越过潼关杀过来啦!
刘备也就想当然地顺水推舟以为是马岱的兵马迁徙到了北面,也就是潼关附近黄河以南的位置。
因此……刘备做了一系列错误的部署。
先是派遣探马告诉潼关之内的曹丞相,马岱部兵马没在华山方向,而在潼关以北的黄河南岸,应当是打算伺机而动偷袭潼关北段。然后刘备又调整了己方军队扎营的范围,使五路兵马以从西到东的之字排列,对整个北面严防死守。
这个之字形大营的位置,是距离黄河北岸八十里的位置,距离华山脚下却只有五十里路。
刘备没有贸然向北面的凉国军队发动袭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部下这一天已经太过疲惫了,到了人困马乏的境地,根本无力支撑与以逸待劳的凉国精兵强将打上一仗。
何况还是凉国在天下具名的名将马伯瞻率领的兵马。
他们先休息了一夜,左右刘备已经命人看住了这支人数大概在一万上下的敌人。
在他看来,这很有可能是马岱打算走水路从黄河南岸向河东郡撤离,已经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人则在这里起一个疑兵的作用。
根本没人往两支凉国军队混入潼关以东的方向去想。
这太吃力不讨好了,如果有力气混到潼关以南还劫掠个屁的农田啊,直接两面夹击把孟津关抢攻下来才是正理……只有傻子才会来抢夺穷苦百姓那点儿东西,夺下一个关口,为凉国军队打下一个攻入洛阳的大门口,那得是多大的功劳?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但是偏偏……张横是个根正苗红的羌人,而且自幼就是羌部首领。而羌人的作战方式是什么?杀戮,抢夺,点燃。
杀死能动的,抢走能拿的,烧掉剩下的。
仪式性极强!
张横好抢夺,全天下人他只服韩文约一人而已,即便如今归为凉国将帅,他也是韩遂的直系部下。他并不把凉王的号令当回事,尽管马越亲自下令命他强攻孟津关……在他看来强攻关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倒还不如烧杀抢掠一番来得痛快。
不过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道理,张横被刘备盯上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这场战斗,在上午打响,刘备五路兵马将张横的军队逼至黄河岸边,一仗追击张横三十里,最后落在河里淹死的羌兵便足有上千人……刘备向来是仁慈的,但这一战例外。
刘备不要活口,不要俘虏,传令各部将军只管杀个痛快。
等到杀败了张横,重新向大营移动,准备今夜稍事休息后明日进驻潼关。
这一天,这一仗,来回往返奔波上百里路,还是马少的情况下,无论是他的将军还是士卒,都已经疲劳到了极致。
而马伯瞻将军,则已经抢在他们前头进入营地,挖好了陷坑等他们回来了。
刘备以为消灭了潼关之内的凉国军队,仅仅是跑了马岱一个,因而回去的路上就很轻松,尽可能地让这些为自己卖命的士卒感到舒适与骄傲。
这是他在最近二十年中做出最错误的决定!
马岱原本也不敢纵兵在敌人的营地中设伏,但后来哨骑回报刘备居然跑到黄河南岸那边打仗去了……据杨丰所说,凉国在黄河以北只有一直兵马有可能渡河南下,侵吞田地。
韩文约麾下大将,羌帅张横。
如今的凉国将官庞大,再不像马越奋斗的那十几年,一伙老兄弟终日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赴死地共富贵。马岱与张横并无私交,但这并不妨碍马岱感谢他。
无论张横是贪也好,是蠢也罢,马岱不在乎那些。
他在乎的是张横这么一南下,让他看到了战胜刘备的希望。
刘备不愧是个沙场宿将,简易搭建的行营深得章法,之字形的营地南北各有两座可驻扎万人的营地,处在正中的则是一座大型营地,五座营地足足能够驻扎七万大军。值得一提的是刘备的行营四面都为了防御,内里的营地开口却是为了攻击。
很明显,刘备了解凉州人喜欢的战法,穷追猛打地冲入营地,大多时凉国军队都更喜欢穿营而过,但这样的五部营地如果马岱贸然进攻的话……穿透两座营地,前面故意将他们放进来,在中军三万大军面前他们绝对不容易凿穿,接着便会同时面临七万大军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一时间进退不能,分外可怕。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爷们儿,哪个会是庸手?
只可惜,这营地为马岱做了嫁衣。
凉国的兵马鱼贯而入,在北部二营南下的路口上设下木钉铁簇,并伴以陷坑柱刺阵,再于中营与南部二营当中设伏。
在外部,马岱还留下了一部骑兵隐蔽在南部二营之后,伺机待发。
对马岱而言,这已是万事俱备,就待刘备亲领大军回还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暮色将至。
幸运的是暴雨始终未曾停止,这虽然加大了马岱军对陷阱的维护花费精力,但也同样减少了刘备军发现陷阱的机会。
隔着重重雨幕,马岱带着斗笠靠在大营东部的木栅旁,远远地望向北面。
隐隐约约,他看到人影憧憧自雨幕中走出。
“疲惫的旅人,要回家了……喝一口温汤,吃一碗羊肉?”
马岱扣了扣斗笠,牵起自己的骏马缓缓踱步后退,雨水砸在骏马的鞍上,碎落成多瓣也溅在他的脸上。
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上。
他的心里很清楚。
他很清楚这支疲惫的军队什么都不会得到,没有温汤,没有羊肉……他们除了凉国人弯刀与长矛之外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们除了临死前的哀嚎什么都不会拥有。
他们临死前见到最后一场面孔,将会是马氏子孙的狞笑!
杀死凉州人……可是要遭到报应的!
大军进驻营地,惊醒了大雨中的屋舍,对荆州军而言这一天无论是与羌军交战还是在暴雨中穿行都已足够疲惫,两支兵马率先入驻北部二营,其余大部则分别向着中部与南部大营归还。
他们渴望一个大雨初歇后宁静的夜晚,可以让枕在刀剑上的脑袋做一场荆州丰年的梦,梦见襄阳开不落的桃花和粉红色叶片后美娇娘的面孔。
但是那些想要的,都没有。
营地中数千张搭好的强弓给予他们洗礼,凉州弩嘣弦的声音甚至盖过天降大雨,宛若雷霆!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一章无冕之王
马越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出窥探神器之心了。
当潼关包围网已经形成,位于长安的中军全线压上潼关,当接天连地的牧民收拢了自己的牲畜,磨砺了钢刀准备登上潼关城头耀武扬威一番时,马越在前军帅帐中弹起古琴。
悠扬的琴声传出的不是凉州古调的暗哑,人们仿佛听见洛京在华灯初上时的繁华。
那是熹平末年。
彰山里的柴夫马越初任队正,答应后世被人称作‘锦马超’的侄子,当他再回彰山时会送他一件锦袍。那时他处处发了一笔横财,在路上斩杀一伙流窜的羌匪,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凉州人生活的常态就是抢夺,杀戮,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凉州人每年死于寒冷,死于贫穷,死于饥饿者,数以万计。
荒凉的大戈壁上人们时而走走,人们时而停停,总能遇到那些化作枯骨的尸首。
马越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土生土长的凉州人自祖辈起便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他是个外来户,哪里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明智的哲人说过,穷则独善其身,富才能兼济天下。
那时他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也没想过称雄于天下,那些梦想离他太过遥远仿佛两个世界。
凉州是天下十三州最贫穷的州域,凉人是天下间最凶蛮的刁民。
谈什么道德礼法?到头来不如二斤干粮可果一日之腹。
那是光和三年。
陵水旁的马队正初任军侯,受西域戍己校尉、广武令董卓之邀赴金城羌王大营助拳演武,演武场上陇县的小马驹一日三胜,败羌中勇士古塔儿,收白马羌帅成宜,折少年英杰阎行之志,纵马成为凉州羌地新晋豪杰。亦是同年,陇县小马儿为刺史梁鹄牧马有功,升萧关尉。逢秋季鲜卑人南下叩关,一场大火烧尽万众雄兵,鲜卑大王和连死于内讧,虎狼兄弟蒲头步度根仓皇北顾,织一场夺权大网。
那时的马越仍旧是个普通军汉,打过几场仗有胜有负,有时豪饮烈酒,有时血染衣襟,该纵情声色时他饮酒赌剑,该言辞谨慎时他持刀侍立。
萧关一场火让他名震西州,结一场攀附豪门之亲,流言蜚语他都无所畏惧,一颗心底要走上一条攀附权贵成为人上人的路!
他的心不再安定了,他害怕自己做惯了小人物,点头哈腰待人变得习以为常;少年丧妻的惨事使他扬起屠刀,集结三百死士抄羌王大营,一刀从后心刺死了羌王北宫伯。
他的野心,来源于不安,渴望保护身边所有人能够避免这世上的不安。
后来他带着这份信念去了洛阳,但想得不可得,他又奈得了人生何?
从他去洛阳的那一天起,便知道自己终于能沾染到这个世界最大的风暴漩涡当中,他没有侍女,他没有帮闲,就这么一个人梳着羌辫也要昂首挺胸地走在洛阳的大道上……可天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多么地不安啊!他相信这种感受他的侄儿马岱也会与他一般清楚。
那是手握利刃却无法劈斩的感觉。
因为他才是刀啊,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刀,是皇帝的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刀。
在洛阳的漫长岁月对马越造成一生的深远影响,他有太多铭记于心的东西了。无论马元义的跪拜,还是张让的笑容,亦或是放荡不羁的曹破石……但最让他铭记的,是黄巾之乱的前夜,先帝在嘉德殿的床榻上吓得手脚发抖,连护卫都不敢带,让他这朝廷新晋千石官员持着长戟于朝议时侍立在侧。
他没有怨恨,没有丝毫感受到不公……那一刻他凌驾众人之上!
那是他一生中,离北宫那张黄龙榻最接近的时刻。当张让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百官跪拜,皇帝坐而受礼……仿佛全天下,只有他挺胸抬头!
他记得那天北宫的兽首金炉中烧出的熏香分外诱人。
那是权力的香味!
他不贪财色,也不慕官位……那并非是因为他的内心没有欲望。
而是一个凉州人,仅仅是活着便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有去享受的资格吗?
过了那一天,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便变得不一样了,一向傲气的他破天荒地拜访新晋慎侯何进的府邸送上了自己的拜帖……他一直有别人不曾拥有的优势,他的兄长在凉州是土霸王,如果他想,就有无尽的豪杰猛士可供他驱驰。
只是他不满足,他不满足于偏暗凉州一域,甚至于在洛阳的很多时候让他忘记自己是个凉州人,不想回去那个满是战乱的地方。
那张黄龙榻,让他看到了不同的可能。
皇帝轻轻一摆手,数以万计的豪杰猛士,无论是袁绍还是袁术,曹操还是刘备,皇甫嵩还是朱隽,孙坚还是马越……所有人,为之死战。
那是中平六年。
马越提着何进死不瞑目的头颅站在青琐门之上,一言而决,宫门之内对他不服的郎官武士皆死于刀兵之下。青琐门飘来带着血腥气息甜美的风,他从未想过那只是个开始,在那个时候他以为那是个结束。
以为自己亲手结束了长达百年的混乱,开启汉王朝的下一个中兴之治。
那种感觉好极了,太皇太后仰仗他,皇帝仰仗他,文臣武将仰仗他,平民百姓呼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全天下都在仰仗他。
仿佛,他是光芒万丈的大英雄!
裴莺儿说,他是个盖世英雄!
他也真的那么做了,宫廷政变、兄弟倪墙,他以为他是陈蕃窦武那样的大英雄。
他或许可以是,他或许无法是,如果马越的故事在那个时间点戛然而止,死于一场阴险狡诈者的刺杀之下,他可能会得到一个比忠勇侯还要高的谥号,陪着先帝一同埋葬在帝陵当中,无论后来的哪个当权者都会逢年过节给他烧一柱香,供奉他的英灵。
但那在现在看来,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所以他没有死在那场政变当中,甚至在后来活的更好。便注定了不能成为一个大英雄。
那是初平元年。
朝廷的长水校尉、光禄勋、辅国大将军马越洗尽了铅华,以凉州牧的身份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
凉州,仍然是穷苦的凉州,百姓仍旧吃不上饭,马腾和韩遂在榆中对峙,战乱没完没了,凉地的青壮不是已经死了就还在赴死的路上。
哀鸿遍野。
后来震惊天下的凉王骑在这一年成军,定名凉州覆甲。可凉州覆甲没有甲,跟着马长水在洛阳穿惯了铁衣的六郡好男儿穿起了沉重的木头甲,挥舞着木制兵器开始训练。那是凉州人最苦的时期,甚至远胜从前。那是凉州牧府上隔三差五都要断粮的日子。
可就在那样的日子里,马越没有放弃,凉州人也没有放弃。他们杀败了王国斩杀了宋建,他们收复凉州全境并向着西域开拓。
凉州人渐渐吃得上饭了,凉州人种起了棉花不再畏惧寒冷,凉州炼铁司造出他们自己的钢刀,凉州人出关勤王吓得益州牧刘焉至死不敢再出川一步。
那是凉州人第一次因为自己是凉州人而感到骄傲。
他们站起来了。
袁本初死后,凉国建国,他们渡过了饥寒难耐的漫长岁月,凉国人迎来了叱咤风云的新时代。
马越真的变成大人物了,他从彰山里攥着柴刀在这个时代劈砍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荆棘血路,从此被人们冠以‘殿下’的称谓,出入皆要遵循仪仗章法,甚至有了自己的宫殿与陵墓。
高祖曾言,异姓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但高皇帝没想过,真的能被天下公认的王者,苍天之下又有哪个敢击?
四世三公还是汉室宗亲,没人斗得过这个扎着半脑袋羌辫的小蛮子。
他满足了,不再过问刀兵之事,发下大宏愿要让凡凉国子民安身立命之处,便尽是凉国兵力可照拂之地。
但皇帝不满足了。
人们不爱看这种豪杰猛士横空出世最后安于享乐的故事,更喜欢这样的英雄成为垫脚石。
现在,二十万兵马随着高昂的战鼓声向前稳步推进,高耸的云梯在凉地男儿的肩头扛着,希律律的马鸣声伴着高亢的凉地战歌在耳畔响起,数以万计的箭矢离弦飞上潼关城头,城下的玄甲士卒开始奋力地向潼关奔跑。
天边的乌云像极了马宗那张黝黑却带着憨笑的脸庞,俯视着这片他曾经为之奋战的土地。
马越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并非是那张用庸俗黄色漆过象征皇权的椅子。
无论是一捆柴,还是一把刀,亦或是一个官位一个名爵,他需要的一直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他。
他需要的只是安全感,因为他是个别人依靠的人,为了给他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便要始终为之奋战,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停下。
当他停下自己的脚步,便会使身旁信服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袍泽他的下属,失去内心的安全感。
有人说过,安全感就是手中有一把刀,而信任便是将刀给那个人。
马越接过别人递来的刀,高高地扬了起来。
“全军冲锋,攻下潼关!”
凉地男儿与生俱来的沧桑嗓音,在潼关以西高高唱响。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二章重重叠阵
马岱无比地希望,他的兄长马超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块纷乱的战场之上,为他击败那几个威风无敌的猛将。c
刘备在这场争锋中小胜一把,击溃了登上黄河南岸的张横部,并由张翼德在战场上取走了张横那颗项上头颅。但紧接着,傍晚伴着暴雨如注他率着兵马回营时,马岱让他尝到了惨败的味道。
大雨洗刷了马岱屠戮营地中留守部队的血腥气息,五营当中留守的兵马尽数是凉国军队换上了荆州军的服饰,有些人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刀砍碎开的裂纹,但天色本就阴沉,再伴着暴雨带一身疲惫的将军们谁会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情?
可人们往往因为无伤大雅的小事情而付出伤及根本的大代价。
当五营将军回还自己的营地,刘备也督领着兵马步入自己的中军大营时,他突然发现营地中的士兵比他留守的人马多了许多。
他见到为他牵马的士卒慢慢在兜鍪扣上斗笠。
正当他停了马匹想要发问时,喊杀声在耳畔轰然炸响,那个羌地汉子操着一口的凉州土语一声暴喝,从背后一刀劈了过来。
如果不是刘备半生戎马拥有极高的厮杀经验,如果不是刘备在感觉到营地中人数多了一些而心生惊醒这一刀刘玄德便交代了。
锋利的环刀擦着刘备的脖颈劈了下去,砍碎了两裆铠之上的肩甲,死死地卡在刘备的肩骨上。
鲜血猛地炸了出来,又被天降暴雨打落在原地。
“杀!”
这就像个可怕的引子,原本与疲惫的出征士卒谈笑风生的守营士卒扣上斗笠后突然一个个都变了脸,抽刀便砍,取矛便刺。
“杀!”
受伤的刘备猛地向前扑倒,环刀拉着伤口带来的剧痛简直要他昏过去,浑身扑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回过头便见那凉州汉子环刀举过头顶,正要一刀劈下结果了刘荆州的性命。
就在这时,两面三尖刀透体而过,戴着斗笠的凉州士卒尸身缓缓倒下,那双不甘的眼睛还兀自瞪着,身后露出纪灵那张脸。
“使君,营中以乱,某护着您先杀出去!”纪灵操持着长刀在营中左冲右突,刘备捂着肩膀快步跟随在后,连声喊道:“何仪、刘辟何在!”
随着刘备的呼唤,营中两声暴喝,一身是血的刘辟方才迎面劈开一名豫州士卒,快步朝着这边奔跑而来;另一头的何仪则跨坐马上挥舞长矛接连扫开拦路士卒,率数名荆州士卒迎着刘备赶来保护。
得了三员战将护卫左右,刘备稍稍安心,想要聚拢周遭荆州士卒,无奈营中敌军太多,又皆着相同衣甲,根本难以分清左右,只得率众先想着应外突出。
可脱出谈何容易?
马伯瞻三万兵马除了一部凉王覆甲骑之外尽数处在营中,那可是一直身经百战并以逸待劳之军!
而刘备这边的士卒连翻遭逢血战、追击、赶路,还营早已是疲惫之身,更兼心身放松,净是刀入鞘弓下弦之时,甚至步卒的长矛都在营地雨棚之下搭成架子,打算来晾晒衣物了!
“扑簌簌!”
接连的弓弦嘣响甚至让刘备在大雨中都听得一清二楚,豫州军在营房中早已布置好的弓弩手听到喊杀声统统长身而起,操持者早已架好的弓弩向着营地中一阵乱射。
眨眼间,便是数排荆州军倒下。
荆州军的军心已经乱了。
刘备的营地搭地很有意思,南向的方向本来要用作防御,根本没想过这边会出现敌人,营门尽数朝北而开,可眼下荆州军才是从北面过来的人,而豫州军则以逸待劳地利用刘备扎下的营地对他们展开伏击。
这一座大营接天连地,为了防备马岱的骑兵还专门以木栅在周围扎下营脚,这下可尽数成了拦住荆州军逃离的拦路虎。
本来荆州军虽然零散入营,但多少还有着自己的阵型,仓促之间结阵也总能迎敌。但每个营帐、每处营房,全是豫州军的弓弩手,外面还有混在荆州军当中的刀斧手,一下子便打乱了荆州军的阵型。
豫州军尽管设伏,但实际上这座大营里也不过五千余士卒,荆州中军大部涌入,他们的人数可是豫州军的两倍还多,莫说结成有效阵型,哪怕只是各自为战,也能与豫州军杀个旗鼓相当可荆州军没了战意,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知道无论冲到哪里都有箭矢在身后索命,无论跑到哪里都有同袍一声不吭地持刀从背后劈向自己。
有些人见多识广,从喊杀声的口音中听出是中了豫州人的埋伏。更多的荆州汉子哪里知道豫州口音,他娘的听上去和司隶那边人差不多,他们还以为这是朝廷设下的计,让他们荆州人自己内讧了!
在许多人眼里,这是哗变,这是炸营了!
荆州人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地中左冲右突,混入其间的凉国人只需要抬着刀就有人自己撞上来!
这样的战斗,让刘备怎么打?根本就没人听他的,甚至压根没多少知道主帅就在这里。
上万人的混战,没有旗帜没有金鼓,他拿什么聚拢士卒?靠嗓子喊啊,就算张三爷能喝断当阳桥,也没法让自己的嗓音传出十里地,更何况张翼德如今根本不在他的身边。
马岱为了战事顺利,早让人把南面三座大营的大纛拔了去,就连金鼓六件都被收了去,只留下一把在暴雨中耷拉着旗子的木杆子,那玩意儿下着大雨看上去就跟普通丈八长矛没什么两样,何况比旗子沾水挂在上面可比长矛沉多了,就算三流武将都未必能挥得起来,寻常士卒要抱住了就会被几十斤的旗子压倒。
这样的混乱,不止刘备一个营,位于南部的魏延营地与赵云营地同样面临如此的混乱,倒是北面的黄忠与张飞逃过一场厄运,听到喊杀声急急忙忙各自集结了千号人马便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可是刘备的大营极大,五营互为犄角却也离得十几里的距离,哪里会是顷刻可至的?
在炸营的瞬间,赵云便知道出了大事!先是集结了上百部下向着西南大营中间大纛的位置杀了过去,置于那些混在部下当中的豫州军?哪个会是常山赵子龙的对手!
可当赵云一番冲杀,聚拢了上千士卒杀到大营中间听着整个大营喊杀震天,看着成片的部下倒在来自掀开营帐操持弓弩的凉国人手中时,迎接他的是放置大纛的位置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泥水坑,他的大纛早已不知去向!
“赵云在此,荆州军速速面北营救使君!”
“赵云在此,荆州军速速面北营救使君!”
“赵云在此,荆州军速速面北营救使君!”
此起彼伏的喊声,自赵云的白马为中心,由身旁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越来越多的士卒汇聚在赵云身侧,一同向着北面十余里外的中大营奔去。
尽管交锋的短时间内赵云最大程度地减少了荆州军的损失,仍旧有超过五千士卒陷于阵中,而这之中超过半数的人已被豫州军的弓弩射死。
比起赵云,魏延更是果断,先前他的人马走的慢些,而魏延又习惯于压阵行走于最后,因此当营中爆发出喊杀声时他本人与两千余士卒尚未入营,眼见营中暴乱,而且中军的位置更是喊杀声震天,魏延当即传令所有部署原地掉头,阵后变阵前,回马向中军大营杀去。
他果断,但有人比他更果断。
五千游曳的凉王覆甲军早已从营后绕到营门右侧,马蹄声伴着雷鸣轰然炸响,绕过北冲而去的魏延,直直地从营门之外他的部下当中踏过,枪刺齐出,马蹄践踏,硬生生地将他的兵马截为两段,更是逼的想要出营的部下又被顶了回去,被追击而上的豫州步卒捉单厮杀。
魏延听到身后爆发的马蹄声便暗道不好,擎着长刀策马急忙左奔,身后百十名骑兵亲随紧随其后,传令步卒继续向北援救。
魏延不能去顾及身后的士卒,五千重骑呈锋矢阵冲锋的杀伤力莫要说他一个人,就算给他同样数目的荆州骑兵也无法阻挡尽管此时又急又怒,却没有冲坏魏延的头脑,硬碰硬只有被铁骑踏做肉泥一途。
那是凉国重骑,这个时代具装甲骑的始祖,就算朝廷的虎豹骑兵都难阻其锋芒!
他要兵行险招,截击敌军锋矢之首,将敌军最勇猛的将军斩于马下,使敌军群龙无首,再引营中士卒将这支敌军精锐诱杀于此处!
而凉王覆甲骑的锋矢,正是马岱!
马岱左右各有五名凉王骑,皆是凶悍骁勇之辈,只有他们才能担当最疲惫最危险的阵首,冲破敌军重重阵线撕出缺口。
佩戴具装重铠的大宛名驹高高跃起,马蹄踏碎阻路敌军的颅骨,马岱长矛横扫,杀穿敌军最外层的士卒,眼前猛地豁然开朗,他继续引军向前冲去,足足前冲数百步估计后面骑兵都已冲杀出来,这才拨马向北,准备进行第二次截杀。
就在这时,回马之后的马岱才发现斜斜地,一名威猛战将距离自己只有不足五十步,率领百余骑兵调整着方向策马擎刀向自己杀来!
“魏延在此,敌将受死!”
暴喝声中,马岱扬起长矛,拨马迎上。
此人眼光何其毒辣?留不得!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三章棋逢对手
马岱对魏延的评价不虚,甚至是有些低估。
魏延的眼光何止是毒辣?
兵马炸营,第一反应不是冲入营地,而是直接掉头援救主将;
敌军突出,不惊不慌稳控兵马前行,没有仓促之下叫喊迎敌;
队列截断,没有传令溃逃向北逃窜,传令部下面北孤身截敌;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截击的位置是如此地准确,正是骑兵阵型视角尽头,没人能发现他的后发先至,而正巧在这个地方,马岱的骑兵队列需要调整方向,重骑的速度与冲击力都处在最低。
这就像一名经验丰富的刀手,出刀便要见血!
魏延的冲势也迅也猛,那一杆长刀仿佛要将天都劈开一般,向着马岱挥舞而来!
马岱与魏延二人相互闻名,但此次交锋,也是二人的第一次交手。
魏延听闻过那些朝廷溃兵描述马岱用兵的恐怖,马岱也听到过江东俘虏口中江夏口之战刀劈三将的魏延之勇。
棋逢对手!
尽管马速不快,角度不好,马岱仍旧狠狠地一夹马腹,挺着长矛做出蓄力动作向着魏延身侧冲了过去。
他的矛在身体右侧,因为高明的骑术使他解放了双手,此时两手一前一后地紧握着矛杆,导致整个身子都向右倾着直迎魏延冲去。
二人相距,不过数十步……但这已经足够马岱与魏延这样久经战阵的骑士调整好自己的进攻方向。
魏延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在他对面,是五千名天下最强大的凉王覆甲骑兵,他们的铠甲玄黑泛着青光,他们的兵刃清一色混铁长矛配凉国造精锻环刀,胯下也是统统为武人梦寐以求的凉州宝马。
但是……那又如何!
男人在世,难道能因为前路满是荆棘便停步不前?难道当命中注定的大敌当前便要不战而退?
魏延不信命,他只相信掌中长刀。
自当年率义阳武卒追随刘使君以来,他心头的信念便从未变过,无论是江东小霸王还是那头雄踞东南的猛虎,都无法让他畏惧。
号称天下名将的凉国宗室?
魏某人这便斩给你看!
“义阳武卒!随某杀过去,取敌将首级!”
魏延扬刀暴喝,陡然间胯下黑鬃马快到极限,前奔的速度竟是猛然再度提升一截,刹那便拉开了与身后骑卒的距离,整个人好似化作一道刀光般迎着马岱撞了过去。
实际上,他心里的压力很大,因为马伯瞻绝非泛泛之辈,天下名将的称号可是一场场生死搏杀得来的。
魏延经历了无数次战阵之上的搏杀,他很清楚生死就在一瞬间,气势上稳压敌人一头,便能使敌人畏惧,只有令人畏惧,才能拥有斩杀敌人的机会!
更何况,如果他都怕了,身后的士卒会怎样呢?
而他身后的士卒眼见主将无所畏惧,胸中也都好似升起一团火焰,尽管他们要冲锋的敌人是那么强大,拥有天下间最好的铠甲与兵刃,拥有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坐骑,可他们很是去势不减地冲了过去。
哪怕他们手中只有木制长矛,那矛头还是从义阳带出时的那样其貌不扬的铁矛头,但它们随同他们经历了无数次的血战,饮过江东血,砺过襄阳石……他们可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啊!
他们是义阳武卒,追随魏延大人奋战半生的义阳武卒!
“杀啊!”
他们拥有可以追随的背影,这便够了!
马岱的眼睛瞪了起来,说实话他有些被震慑于前方敌骑汹涌的斗志,仅仅以百余人冲击自己,这样的事情若在今天之前,他会在马上笑得挥不动马鞭……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他见到敌人眼中的视死如归。
那样的眼神,他曾见过无数次,那是直面强敌仍旧会笑出声来的豪迈,他在凉王铁骑的身上见到过不止一次,甚至于在陇都的每一名叔父,都曾有过这样的豪迈时刻,以至于他太过熟悉。
从小时起,他便像一名将军,而不似一名武士。因为他的家族有了马孟起,好像不再需要一个头脑一热所向无敌的武士,人们总是说,凉州马氏下一代的希望就在他们兄弟身上,马岱也总是这样要求自己。时时做到事无巨细,从不准许自己冲动。
因为马孟起行事如火,他便要做马氏的一滩水,在很多情况下去稳住局势。
单骑入洛是这样,五千覆甲下豫州也是这样。
他始终活在马孟起的阴影之下。
但这一次奔丧之战,令他看清楚了许多东西……真正的强大,不需要活在谁的照拂之下,参天巨木身上最坚硬的地方是它的结节。
而结节,是树木受伤之后留下的疤痕啊!
不冲动,并不意味着马伯瞻便无法独当一面,就算是弯弯溪流也有波涛如怒的一天,何况人的光芒?
双方距离仅仅二十步,对骏马而言不过眨眼一瞬,但在如此紧要关头,马岱却突然向南方回头快速地忘了一眼。
那是华山之巅……那是父亲的埋骨之地。
很多时候进退,只是人的选择,上天总是在临死之前给人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曾听人说过,父亲是有撤军机会的,但他没有选择。
转过头,他的眼神满是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在当时头脑中想的什么,但大概不会与他想的差距太大。
马氏……不低头。
马氏……绝不向谁低头!
“杀!”
对魏延劈来的长刀,马岱没有一丝想到躲避的意思,挺着长矛猛地向前掼去!
魏延的脸上满是惊愕,随后换成了满面的震怖……马岱的矛更长!
他的长刀会划过马岱的兜鍪,随后劈开他的脸颊,随后是脖颈与胸口,随后连人带马斩成两段……但在那之前,这杆好似跗骨之蛆般的长矛一定会先他一步贯穿他的身体。
魏延的刀比他想象中先斩了下去。
刀刃磕在矛头之上,将长矛挑开,随后变招以刀柄横扫而去。
气势上,马岱胜了!
铁脊矛与刀刃碰撞出火星,随后伴着马身前进紧贴着魏延的腹甲划出一道火星,倒提而去。
魏延的刀很快,但终究还是无法在刹那间变出两招,刀柄紧贴着马岱的兜鍪划过,将他的头盔打出一条抛物线坠落在地,随后矛杆的尾端也倒打在魏延的后背……沉重的一击。
马岱不是单纯的战将,甚至于他的长矛在讨袁之战后都很少使用,大多时仅有腰间一柄将军剑便足矣,但他的矛为纯铁制成,尾端铸有冲锋时保持平衡的配重,整杆足有三十余斤的重量,丝毫不亚于魏延的长刀。
这一击险些将魏延扫落马下,当下一口鲜血便憋在魏延口中,激得面色潮红。
马岱受伤也不轻,兜鍪被打落时重重地磕在额头上,如今不但披头散发,还有些晕头转向。
这些,便是上百名冲锋而来的义阳武卒高喊着杀来。
长矛、环刀、汉剑层出不穷,马岱一杆铁矛斜刺横扫,护住头颅,仗着重骑重铠穿阵而过,待眼前豁然开朗,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右腿的铠甲整块都被劈碎了。
转过头,义阳武卒正与他身后的凉王覆甲厮杀在一起。
“覆甲军听令,分出百骑,其余兵马追击敌军!”
马岱扬着长矛高喊着,随后拨马回冲。
他看到人群中大杀四方的魏延,荆州的将铠也算重铠,此时的魏延已被凉王覆甲军拦住冲势,在人群中率领义阳武卒左冲右杀着,马岱不知道他们高喊的义阳武卒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真正的勇士……值得死在自己手中!
“匹夫魏延,再来战过!”
人群中的魏延有些慌乱,身上的甲胄早已布满划痕,甚至腹部的甲胄几近破碎,匆忙地劈翻一名凉王覆甲的战马,比那见到擎着长矛冲锋而来的马岱,磕着马腹便迎了上去。
解决一支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他们的统帅。
从军十余载,还没有人让魏延如此狼狈过,此时强压胸中气血的魏延早已怒发冲冠,张手一把拖起一名拦路的凉王骑便从马上拉了起来,猛地掼在地上,坠地战马都险些被压垮,去势不减地擎起长刀朝冲来的马岱斩去。
马岱的长矛始终在变换着焦点,魏延的长刀也在不停改变劈斩的方向。
双骑对撞!
长矛贯穿骏马的胸口,接着将魏延的左腿胫甲穿透。
长刀劈斩在马岱的肩甲之上,接着卡在胸甲之上,划出一道火花擦着甲胄劈砍在马头上。
两匹骏马向前爬倒,魏延的腿被长矛撕扯着压翻在地,而马岱则直接被骏马厥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至于长矛,穿在魏延坐骑身上便撒手了,长刀劈得肩甲变形,快要将他的左肩膀压碎。
魏延站不起来了,沉重的马尸被他推翻到一边,但左腿骨被贯穿形成一种诡异的角度偏折着,如果不是铁胫甲存在,整个小腿都无法保持立起……这一次他终于无法憋住胸口的气血,狠狠地一口喷了出来。
马岱从地上爬起,胸口有些刺痛,但他还是咬着牙向着魏延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他右手,提着一柄出鞘的大凉将军剑。
今日,宝剑当饮魏延血!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四章江东沦陷
刘备这场仗败得窝囊,不过好在曹丞相帮他赶走了马岱的兵马。
三座大营陷入埋伏,张飞驰援落入陷马坑,被矛刺戳成重伤,被士卒救了下来。黄忠部则主将押后,前军落入陷阱造成慌乱,亦被阻断救援的路。
中军在营中被豫州军伏击,强弩在营帐中猛然突发以及步卒左右冲杀造成不小麻烦,不少士卒被强弩贯穿而死,还有许多部下慌乱之下翻越木栅落入营外陷坑,最终原路撤出的只有七千余兵马也是各个带伤,不过幸有纪灵、刘辟、何仪三将才保住性命。
七万大军,五路将帅,最终赶来驰援的只有赵云的六千兵马,发现张飞落入陷坑后率轻骑自营外兜转至北门才与刘备汇合一处,集结出的兵马不足两万。
魏延部更是悲惨,将军魏延擅使的那杆长刀被凉国军卒追着送给向西溃败的士卒,要他们转交给刘备,当刘备看到那杆长刀时便已知晓此战折一大将。
马岱没时间去追击刘备的溃军,他本人也在战中受了很严重的伤,甚至已无法独力上马,但他的心却无比轻松。
这一仗,战果太丰!
单单斩级便超过两万,更是杀溃了刘备的大军,可谓是遍地俘虏,最终归降者超过万人。
还有数不尽的荆州兵马向着东西溃散。
当马岱集结了兵马,与杨丰、李虎率领的人马合兵一处,足有四万之众,正打算向西进军围攻潼关时,却得到哨骑快马回报西面大批兵马将至的消息。
骑卒回报,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马,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有兖州的、有荆州的、还有洛阳的将军旗号,漫山遍野,哪里都是。
大惊之下,马岱只得引军南向直奔华山脚下,随时准备走华山险道撤出潼关以东。
比他们的人马还多,难不成曹操知道曹昂死在自己手上的事了?
事实和他想的相去甚远,那大批兵马根本无暇顾及刘备那五座简陋的大营,连夜一路向东奔走百里,直直地快要撤入河南尹地界才搭建营地。
当马岱再派出哨骑向潼关侦查时,得到的回报令他大喜过望。
潼关已经换上了凉国的马字大旗,凉国军士正由关内向东运送投石炮呢。
当他在夜晚引军向潼关,待到清晨与韩遂合兵一处才知道昨夜大军过境的来龙去脉。
刘备的兵马向潼关方向撤退,曹丞相也正带着潼关数万驻军缓缓撤出关口,正好合兵一处向东退却……一路上曹刘二人都满心担忧马岱的兵马会突然杀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马岱的暂避锋芒对他们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有马越前番的投石攻势在先,曹操根本无法将大批兵马驻扎在潼关西面的城头上,后又因曹昂带着典韦的出兵而分散了力量,最终在凉国大军的大举进攻下打得措手不及,而失去潼关。
潼关是曹操自己的放弃的,而并非被马越攻下。
凉国的兵马太多,而潼关的战线很长,由黄河口岸直至华山,全方位的进攻与防守不但截断了曹操向西突出的路……这样打仗,会失去许多迂回的方式。
比方说断粮道……这是曹操对付马越庞大军队最好的方式,但把守潼关而无力将之击退,便永无这样的机会。
因此曹操选择后退,在马越指挥接天连地的士卒爬上潼关城头时缓缓向东撤出,沿途命许褚等猛将率军断后。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凉国军队引至平原战场上,才有可能保全有生力量。
曹操不愿与马越做最后的决战,他的筹码太少了,只有这十二万军队,除此之外再无仰仗……最终的决战只能在洛阳城外打响,绝对不能是这里。
如果在这里打响,且不论五千朝廷兵马打不过五千凉州人的事情,即便他在潼关胜了,也必将是残胜,兵马所剩无几……他拿什么去面对关东虎视眈眈的关羽?
关羽旗下,也有十万幽冀联军,甚至还有阎行等老牌凉州名将辅佐。
一东一西,将朝廷逼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
这个时代,战争在每一块没有凉国旗帜照耀下的土地上肆虐,令人恐惧。
面对刘备的挥师北上,孙坚绝不会放过这个侵吞荆州的机会,只要夺取荆州并且守住,徐州战场上再创战绩,那么江东便可作用南方数十郡,与北方凉王二分天下。
不是孙坚没想过天下苍生,只是走到这里,他们难道还回得了头?
数以百计的江东豪族仰仗着孙氏的鼻息存活于世,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放弃了,他们怎么办?
天下苍生太多,保护谁、伤害谁永远是统治者的选择题,而孙坚,选择保护那些信任自己的那些。
徐州的战火还在继续,孙坚领军向西直奔荆州,而徐州战场则交给长子孙坚。
却不料,董仲颖的速度比他还要快,早已将兵马驻扎于荆州武陵郡,甚至仗着得到山越人的帮助继续向东推进战线。
落入猛虎口中的肉被这凉州老匹夫吃了一半,孙坚焉能不怒?当即挥师与董卓在荆州开战。
这一仗足足打了半个多月,孙坚与董卓的军事才能相差不多,年岁上也相差不大,甚至于双方的幕僚都不相上下,在荆州比拼的,已经不是他二人的军事能力了。
一个身后是凉国益州,一个则多线开战但依靠富庶的江东,战局陷入胶着。
甚至出现变局时都并非出现在二人用兵的手段上,董孙二人的对战足以写入兵法史,两名这个时代南北方出色的统帅将整个荆州拉入熊熊燃烧的战火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孙坚收到了一封来自吴郡的书信。
口述的人为次子孙权,写字的人是蔡伯喈的记名弟子,也是凉国水军统领……甘宁,甘兴霸。
故地重游的甘宁没有放过这个耀武扬威的机会,凉国水军走海路大举入侵江东腹地……凉国在陇都防范严密,那是因为前些时候张鲁七子的反攻兵马没能撤去,孙氏可没有这种担忧,吴郡西有柴桑北及长江,东面与南面皆是茫茫大海,这个时代哪里有人会从大海上攻打他们?
当然有,甘宁的船队便是从海上攻来的,所率还是凶猛无比地青凉武卒组成的水兵。
青凉武卒的前身,可大多不是桀骜不驯的海贼就是横行四野的山匪,如今因为凉王的亲待而臣服旗下,得到天下间最优秀的兵甲扶持战力更上层楼。
而他们的统帅也不是庸手,当年八百锦幡横行江海的江玲儿甘兴霸回来了!
如今的甘宁依旧奢侈,却没有足够的名贵蜀锦来装饰他无比庞大的三世纪船队令他无比懊恼,但是这种情绪仅仅困扰了他很短的时间……白底黑字的凉国大纛,成了他最好的船帆。
数百条身形庞大的凉国大舰,上千条游走浅海的大凉艨艟在海上呼啸而至,接连袭击江东沿海地区,连续摧毁了江东七座水寨,全面接管了江东连通南北的全部港口。
装载投石炮与击矛弩的凉国战船数年之前在长江上游与孙氏的水战中受挫,但这并不意味着凉州船舰的性能不够优异,而是因为操控船舰的统帅是驱使惯骑兵的董仲颖,水兵多数是凉州旱鸭子的原因。
今时……不同往日!
不过用抢夺来的三百余条走軻,甘宁用了极短的时间摸清了江东人在吴郡周围的兵力部署,旋即下令船队强攻吴郡西北方向的柴桑城。
这是一次佯攻,他要效仿围魏救赵,使江东的兵马疲于奔命。
管承率部围困柴桑时,甘宁依旧督率着大队人马反向而行,直奔吴郡而去。
再没有什么比直接攻下敌军大本营还激动人心,对敌人的前线军士而言,也再没什么比后院起火更令他们焦急的了。
留守吴郡的,是孙坚次子孙权。
比起孙坚长子孙策,这个儿子显得有些默默无闻,除了提兵入海驻夷洲之外几乎没做过什么大事情,即便开夷洲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用。
不毛之地!
孙权的临战经验不足,唯恐江东重地柴桑遇袭,甚至自大本营派出兵马驰援柴桑,使得本部空虚,正中甘宁心坎儿。
凶悍的青凉武卒攻入了孙氏统治数十年的吴地。
战舰锁大江,江东沦陷的消息足足被封锁了半个月,甘宁先一步派人北上将消息传递给在孙策进攻下岌岌可危的徐晃,徐晃部当即士气大涨,继续与江东军队在徐州北部奋战着。
直至半个月后,前线孙坚发现没有粮草运来,这才发现了长江已被凉国水师封锁。
甘宁在这个时候逼迫软禁的孙权给他父亲写了封信,凉国人将这封信誊写了超过千份,以小舟运至荆南,强攻劲弩射向岸边……江东的荆州远征军,全线溃败。
家都没了……还打什么仗?
可他们回不去了,长江北岸所有港口尽数毁于凉国船载投石炮下,小舟被凿沉,岸边被击矛弩严防死守……这支军队,或者说整个江东被凉国水师截断了。
人们从未想过,征服海洋。
马越将战争玩弄于股掌之上!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五章闪耀功勋
关羽有些举棋不定,冀州军已经夺下洛阳以东的关口,打开了通往洛阳的大门口,但他不知自己该不该率军围困洛阳城。』81』中网
令他迟疑的原因并非是对汉室的忠诚,而是因为凉国将军的身份。
当凉汉势同水火,率军围困洛阳城便成了凉州武人莫大的荣耀,而这份荣耀,在关羽心中理应由凉王马越获得。
因而他使打扮兵马入驻旋门关,使万宁率八千冀州骑兵进而威胁关内的数座城池,便不再率军向西进。
他要等待马越攻下潼关,当大军围攻洛阳时,他将率部死战……但是在这之前,他将目光转向了徐州战场。
不仅仅因为他的老朋友徐晃独木难支,也因为凉王世子下落不明。
凉国上将阎彦明率三万大军挥师南下,直奔徐州而走……阎行的使命不是击败江东军,关羽要他用这三万人马找到马擎的下落。
不过很快,阎行的使命便成了与江东军作战。
凉国世子回来了,带着三万训练有素的糜家军与糜氏小妹的婚约回来,尽收下邳郡于旗下,自孙策兵马的背后动进攻,一日连下徐州南部三城,互成犄角向北威胁。
可能马氏自马越之后,门风就有些跑偏,尽是些不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野心之徒,马擎收了糜氏效忠的三万家兵,紧跟着就自作主张地与糜氏皆下婚约,约定当徐州平定,马世子以三郡之聘迎娶糜氏小女过门。
三万家兵换三郡太守,这买说不上到底谁吃亏,但马擎向来终究还是糜氏吃了点儿亏的。
兵马拿给马氏去打仗,姑娘做了马氏的媳妇儿,到头来还要为马氏镇守三郡之地……怎么看,他都觉得自己赚了。
糜氏也谈不上太亏,毕竟如今的情形,马氏的战车还能再向前奔驰最少二百年,而他们两兄弟从一家之主纵身一跃便成了凉国将来的国舅,绝对称得上华丽变身了。
马擎安全了,甚至于在他自下邳出兵时还没想过会如此安全,当他在下邳国休养生息之时,他根本没想到短短半年整个天下的战局会变成如此这般。
孟起兄长连胜汉中叛军七路,加封益州牧,白帝董叔父向东进兵联结山越直面孙坚;二叔马宗战死潼关,潼关易手,随后父亲殿下以金城韩将军为先锋督军十万下三辅,随后凉国大军出动,号称百万为兄复仇,伯瞻兄长为父奔丧,携三万白袍军于潼关之内三战三捷,俘曹昂斩典韦,打出一场教科书般的战役,随后直面刘荆州,竟将两倍于己的荆州军杀得溃不成军。
整个中原陷入战火笼罩之下。
江东也是如此,凉国的水军统领甘宁引有史以来凉国最强舰队入海,自江东沿海强势登6,围柴桑破吴地,使得吴侯世子写降书,何等威风?
这一切,都在马擎驻军徐州南部之后与甘宁的战船接洽才得知,本来马世子这直肠子还以为自己站在这里威胁孙策的军队不过是螳螂捕蝉中的螳螂,毕竟隔着一条大江后面就是孙氏的大本营,提心吊胆地派小舅子糜芳率军在长江北岸埋伏,准备趁江东收到消息派出的援军刚刚上岸打一场伏击。
“世子殿下,长江上飘的可都是凉国战船……真要打?”
小舅子糜芳是这么跟马擎说的,等马擎赶到江边时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江面上走的,真的都是他马氏的战船。
这些凉国战船在模样上比他曾经在临晋水寨见到的那些凉国战船更加庞大,更加坚固,更重要的,更加嚣张。
临晋水寨是马背凉国第一次在6地旁建立的水寨,位于黄河与渭水交界处以北,当年父亲马越为了建立那座水寨耗费了大量的人力与物力,甚至派遣舅舅裴徽在朝廷的领土上担任河东太守,为的就是建起这座水寨。临晋水寨,也意味着凉国对天下野望的起点。
那时的战船秉承着凉国兵马的特性,清一色重型战船,以天下能工巧匠造出最坚固的战船,搭载凉国的投石炮,水战的威风一时无两。
不过那支强大的船队在于江东人的交手中几乎损失殆尽,在战争中未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堪堪做了一次运马船,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董伯父在6地上杀败江东兵马。
也是从那之后,马擎便对凉国的水上战斗力持怀疑态度,不再关心水师的情况。
那么这支比以往更坚固、更强大,甚至于所有大型艨艟的船帆都以凉国大纛制成的强大舰队在谁领导之下?
马擎的脑子有些懵了,下邳国的探子从未对他说过自西边有船队经过的消息。
当他亮明旗号,要求登船与水师统领见面后,短暂的休息,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甘宁与管承,随后才得知这些年青州的部署。
好个青凉武卒!
好个大凉水师!
马擎没了后顾之忧,也不急于向北进攻了,当下派遣兵马封锁江东军南下的各个要道,布置伏兵于路旁道左,等待江东军自己撞上刀刃。
他的部署没错,只是苦了麾下下邳国的糜氏家兵。这些人哪里打过什么像样的大阵仗?徐晃入徐州的战争他们没有参与,早些时候的黄巾之乱也都是他们祖辈人的事儿,那些人如今侥幸存活者都在糜氏作为家宝供着……这些年轻人唯一经历的大阵仗,也就是裴徽前往徐州之前的豪族混战了,而在那场战争中糜氏家兵也未能起到多重要的作用,仅仅是依据城墙据守罢了。
也就是说,刨去这些年间断半兵半农的时间,他们所经历最强大的敌人不过是徐州那些小豪族罢了。
而现在,处出徐州,他们的姑爷殿下居然要靠他们来阻断名震天下的江东小霸王后退的路?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何德何能?
别说那些家兵,就连以勇称名于下邳国的小豪族糜芳心里都有些没底。
可偏偏马擎还煞有其事地天天亲临他们的埋伏阵地,教他们如何布防,如何在战斗来临时稳住阵脚,由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朝什么样的地方冲锋……最令糜芳感到神奇的是,马擎做出太多不像世子的事情了。
诸如提着一块盾牌,让弓手在百步外以摘了箭簇的矢向他射击,传授部下如何在箭雨中保护身上最重要的要害部位。又或者是挺一杆长矛,仿佛左右都是袍泽一般压低身体稳步向前。
江东人沉得住气,世子也沉得住气,但无论江东人再如何沉得住气,徐晃也将徐州之地的农田尽数毁坏,凉国马蹄踩过的田地至少两年连个毛都长不出来,而他们身后的粮道也已经彻底被甘宁断掉……孙策早晚是要回来的。
不回来,他就只能死在路上。
而马擎居然趁着这点时间,对他麾下的兵马展开集训,尽管这样的训练实际上是小范围,低效果的训练……无论他的教授再到位,他也只是一个人,一天能教会三五百人一个动作,对比三万人的基数,十天半个月他能教出什么来?
更何况马擎自己也知道,他算不上什么老兵,至多是对战场有过一点直观的了解,这能起到个屁的作用啊?
“世子殿下,江东兵马可就快回来了,哨骑探报他们已经断粮五六天了,已经出现逃卒向南被我们抓住的情况,最多没几天可就是大兵压境短兵相接。”糜芳有些气急败坏,他太紧张了,实在难以想想马擎居然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咱们就不想点别的办法,比如让江东的甘将军对咱们点兵力援助?”
“你觉得,江东是精兵,我们是新兵,所以输的一定是我们?”马擎轻描淡写地从墙上取下佩刀挂在腰上,边扣兜鍪边问道:“你以为,几万青凉武卒镇压江东,不但够用还有盈余来援助我们?”
“你以为我这个凉国世子,就是锦衣玉食的深宫里长大的?”
“我告诉你,你错了,错的离谱!”马擎转过头,脸上无分喜怒地说道:“我出生在凉州最寒冷的冬天,谁都以为我活不成,我不但活下来,还是凉国最健壮的青年!父亲在外征战,马某人四岁入陇都书院学的便是军武策论,谁都以为我坚持不下来,但我不但坚持下来,还夺得三科全甲!初临战阵谁都以为我只是在徐将军的庇护下混战功,但我战告捷杀得臧霸落荒而逃连收四城!”
“也许你只看到我在彭泽湖被周泰杀得惨败,但我要告诉你,我没你想的那么一无是处,这些士卒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没用!”马擎冷着脸拉开几案上的地图,他要告诉糜芳为什么他坚信他们会胜利,因为糜芳是将军,是糜氏家兵的统领,如果将帅都不相信战争能赢,那还没有开始他们就已经输了。
“连你都这么想我,号称小霸王的孙策必然更加狂妄,否则他不会待到粮绝还不撤退,因为他坚信,即便是以疲敝之兵,也能打败我这个无名之辈!”马擎正了正兜鍪,他一丝不苟的习惯继承自他的父亲,指着地图上孙策屯兵的位置说道:“如今,他的兵马出现逃兵,说明士气低迷,就算他现在撤军,到这里也需要五天时间,可想而知五天之后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伙抱着必死决心也要回到江东的凶戾之军!”
“他们凶戾,因为他们饥饿,抱着仅存的意志也要击败我们……一开始的战斗必然非常惨烈,但是!”马擎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些天我教授士卒,不是为了让他们成为精兵,而是给他们士气,我们的士气高昂,而士卒又有不少学会了如何使用盾牌,只要我们阵脚稳定,阵形不乱,江东军耗光了力气,他们看不到得胜的希望,会怎样?”
“胜利,必将属于我,不仅仅是胜利,还有江东小霸王的级……那将是马某一生最闪耀的功勋!”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六章慢慢残杀
孙策,要比马擎所想象的还要骄傲的多。
自十七岁随父征战沙场,所历战阵大小百余,排兵布阵攻城略地有时,单骑突出所向披靡亦有时,天底下多少称名已久的老将做过他的对手?
刘备麾下的虎将,如那魏延、黄忠之流,不过与自己在江夏口打了一仗,堪堪守住自己的攻势便得以名传天下……自吴郡杀出,十余年未曾遭逢过一次溃败,这样的战绩天下又有哪个人能够做到?
年少成名,全天下能够与他比肩的也就只有凉国那个伪豫州牧马岱一人而已,孙策的眼里能容得下谁?
若对手是同样的天下俊秀马岱也就罢了……在彭泽湖畔被周泰一人杀得溃不成军的小小马擎,也敢阻断自己的退路?
就在江东被凉国水军统领甘宁走海路偷袭攻下的消息传到江东军之中时,面对大营中众将哀鸿遍野,孙策还怒气冲冲地说道:“怕什么,不就是南面被人攻下几座城池,我们在徐州也攻下了更多的城池,等我们兵马回援,他们就闻风而降,从海路来,从海路去!”
孙策并不是盲目的狂妄,江东在吴地被甘宁攻陷之后,就如孙策所说的闻风而降,这里面的缘由孙策很清楚……他们大军在外,人们失去了安全感,自然要降。
但当他或父亲大人领兵回吴,那些人们一样会重新找到安全感,生出敢战之心,难道到时候偌大江东还能由得甘宁那几万水军猖狂下去?
匆匆几句,象征性地稳定了一下军心,孙策又带着怒气冲冲下令强攻琅琊国的即丘城,也就是徐晃亲自镇守的城池。
不过效果……并不明显,江东军已经乱了的军心,不是小霸王凭着个人威信就能快速找回来的。
何况他们的后方粮道已经完全被凉国水师封锁,成批的粮草停滞在长江南岸的港口里养活着凉国的士卒……这就跟自己的媳妇让别的汉子睡了一样,江东士卒心里想到这,哪儿还能快活的起来?
食不饱、力不足,千里马儿都跑不动,更别说让江东汉子登城拼杀了。
最后气的小霸王亲自操刀上阵,却被凉国强弩压了下来,肩膀还中了一矢,气的孙策在大营里生了两天的闷气。
“伯符,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面容威武神俊的太史慈挑开营帐,第一句便说了孙策不爱听的,“今天各曲上报逃卒,又有六十多个,我们再在即丘城耗下去,等军心散尽,徐公明率众一冲我们就散了……还是回去吧,先将凉国人从吴地赶回海里再做打算。”
也就太史慈了,如果换了别人这样与孙策说话,正在气头上的孙策理都不会理,但太史慈不一样。
他们两个并肩奋战了太久,也英雄惜英雄了太久,这就好像马越与马玩的关系一般,是知己。
甚至于勇武无关,与身份无关,单是兴趣相投便胜却所有!
太史慈的话,孙策听。
可他只是觉得内心苦涩,像吃了一把刚晒干的盐粉。
孙策并不是一定要攻下即丘城,他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
“子义,我的家乡被敌人攻占了,你明白吗?”孙策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如此悲伤的情绪,通常在别人的眼里,他都是那个威风无两的江东小霸王,但是现在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明白我们应该撤回去,没有粮草、没有士气、连家都没了……可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恨啊!”
孙策双眼通红,紧紧咬着牙关控制自己的情绪,伏在几案上的双手甚至将几案按出凹痕。
“我明白,伯符,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太史慈叹了口气,他比孙策年长九岁,他们是知己,也像兄弟,他很明白孙策此时此刻的感受,“欠下江东的债,早晚要向他们讨回来,不必急于这一时!”
太史慈太明白孙策的脾性了,他江东小霸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出来的。
孙伯符就像霸王一般勇武,也像霸王一般气概,但同样的……也与霸王一般耿直。
霸王乌江自刎,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孙策强攻即丘,也是没脸回江东面对信赖他们的百姓啊!
孙策没再说什么,事实上像他这样的男人,是很难听进去别人对他说什么的,无论计策也好,还是建议也罢。
他太好强,又太聪明,很多东西在一开始他就都想明白了,只是大丈夫有所为,大丈夫也有所不为。
许多放在别人面前的两个选择,在孙伯符面前却只有一条……困难的那一条。
“子义兄,传令吧,再重整旗鼓佯攻一次,今晚趁夜撤去南面营栅,丢下沉重的辎重,只带军械与粮草向南撤退。”孙策站起身来看着身后的地图,缓缓卷起对太史慈说道:“兄长,此次断后便交由你了,命周泰派出哨骑,打探凉国世子那班土鸡瓦狗的布防吧。”
孙策,终于决定撤军了!
……
就连孙策这样十战九捷的将帅的心神都受到极大的影响,更何况江东北征军的普通士卒呢?
这场战争,从管承围柴桑,孙权派出援军开始,江东就已经失败了。
他们将帅能力极高,士卒训练极好……所差的不多,无非是粮食与军心罢了。
可是偏偏,没有能力极高的将帅,庸才也能去打一场中规中矩的仗,没有精悍的士卒,仍旧能去寻找机会打一场伏击战。
没有战意,没有粮食,还能打什么仗?
孙策走的每一步,都落在马擎心里算得不能再准。
马擎说孙策至少五天才能到,哨骑在第二天夜里传回消息,大军正在南缓缓撤走。
马擎说孙策傲得没边儿,根本没把他当成旗鼓相当的对手,然后哨骑便回报,孙策撤退走得极慢,后军扎稳了阵脚,哪怕离即丘城走出三十里,仍旧枪矛后向,生怕徐晃追出城来。
但是对前面,孙策洒出二十股哨骑,随后便气势汹汹地向南奔走,一日强行军近百里路。
他的兵马,可不都是骑兵啊!
虽说是思乡心切,但马擎还是由衷地冒出一股轻视……他与孙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孙策爱面子,争口气,凡是都要争个输赢。
但马擎不爱面子,不与人斗气,凡是不争输赢。
但内心里,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天之骄子,同一般的骄傲。
马擎不在乎过程的输赢,也不在乎大局上的面子,他只在乎最终的胜利。
只要最终胜利的是他,中间有过什么,在他看来都没有关系。
马擎派出一部兵马,尽管糜芳请战,马擎却没有答应,自己亲自领兵,督帅三千轻骑北奔而去,直冲淩县。
而后面,董钝与糜竺兄督帅万余步弓手,进入淮阴。糜芳则领万众,伏于马擎之后十里。
淮阴是个好地方,城池北向三十里是淩县,北向七里,则是淮水。
半渡可击贼,这句话小孩子都知道,马擎自然也会用……只不过他要怎样让敌人半渡呢?
以身为饵。
这已经是马擎估算出最保险的办法了……说实在的,对上孙策的部下,他自己的心里也没底。孙策在徐州北部驻有数万之兵,单从兵力上他并不占优。但孙策狂妄,率领步骑急行军,如果他在中间不扎营整军,跟上他的也就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如果再分敌于半渡。
以万三千之新兵击四千余哀兵,应当是能答应的吧?
马擎率军,与孙策部隔着十余里,会面了。
几乎没有犹豫,马擎立刻传令士卒迎着孙策冲锋上去,不过他小心地避开孙策,身骨未长成的他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更何况,凉国世子的性命,可比别人金贵的多!
短暂地冲杀,双方互有死伤,但总的来说还是马擎这边伤亡大了一些,半柱香的时间马擎忽然传令,全军后撤。
孙策没有追击,直至马擎逃出近十里,孙策才下令追击。
他并不渴望在这里杀死马擎,如果换做是他,便会在路途间埋设伏兵,但马擎没有回头,一击不中立即溃退,而且是真溃退,压根都不带回头的,这才让孙策放心追击。
这一追,就追到了淮水河畔。
马擎渡水,船只皆在对岸,孙策没什么办法干着急,恨自己贻误战机,若不担心马擎有伏兵,只怕在淮水北岸便将他斩了!
造船渡河,清一色的小走軻在很短的时间里被造了出来,马擎兵马进驻淮阴城池,看样子打算据城而守,这下孙策是真放心了,当即命部下趁夜渡河。
然而……马擎的一切都在装,只有想杀他是真的。
就在孙策这万余兵马渡河近半时,对岸突然爆发出冲天的喊杀之声,淮阴城中大门洞开,窜出无数凉国军士扬刀向着孙策前军冲杀而去,为首之将正是董钝!
这还不算晚,糜芳在此时也压着万余步弓自北岸杀了过去,两岸的战斗同时打响……轮不到孙家人论气势了,万余兵马整个被凉国军队包了饺子,没一点能逃出去的希望。
河岸两侧,过万江东兵被数倍于己的凉国军队围了起来,慢慢残杀。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七章什么英雄
将军孙策死了,与他渡过淮水的五千精兵一同被来自淮阴城的马擎围杀致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孙策还在战斗,口中还兀自吼着厮杀。
但这没有半点用处。
马擎甚至都没有走出阵线,他只是隔着重重叠叠的军阵看着名震天下的江东小霸王被自己麾下的战士一刀、一刀、又一刀地在身上砍出一个又一个地伤口。
而江东彪悍勇猛的士卒们也对得上他们的称号,面对糜氏家兵挺立的长矛与坚固的盾阵,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勇武,组织了一次又一次慑人心魄的勇敢冲锋。
但这也没有半点用处。
坚不可摧的盾墙将他们始终隔断在淮河南岸,一半的士卒被挤入水中,而其他的士卒则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中被长矛戳翻在地。
上万大军围攻几千被围困在河岸的士卒,这是谁都无法得胜的战争,即便孙策甚至有一次都快要冲至马擎的中军,那也只能令他身上的甲胄多被强弩激发而出的弩矢钉上几个纪念品。
马擎看向孙策的目光是带着悲悯的,从这场战斗开始之初便是如此。
或许在马世子鼓舞己方士卒的士气时他的内心还不能确定这场战争的胜负,但在他得到足够的信息,猜中孙策想法的每一步……那时他就知道,胜利属于凉国,属于他。
孙策是一员绝对优秀的将帅,攻势如火,将大量精锐留在后阵的太史慈与周泰麾下,很明显是为了后阵稳妥,但他的缺点也在被马擎摸透之后无限放大。
他这个人不爱惜己身。
自己带着几千士卒,就这么大刺刺地登上淮水南岸,他打算做什么?
强攻淮阴城吗?
即便我马擎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你孙策是盖世龙虎之将,也不应如此小看人。
说到底,孙策心急又轻敌,所以让自己现在像一只捆住手脚的老虎一般,动弹不能只能歪着嘴巴不甘的嘶吼着,寄望于咬死每一个像自己伸出手的人。
可他忘了,人是会用武器的,人也是会用智慧的。
如果不是马擎寄望于快速求生,避免背面战场的孙策撤回来,马擎会高枕无忧地钻进淮阴城等待孙坚的强攻……他手里可是整整三万大军,况且依仗城池之坚,他可以守到孙策的兵马全部饿死!
这场战争打得马擎索然无味。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即便孙策、太史慈、周泰都是他的敌人,可他只觉得内心里有一股郁结之气不可不发。
他感到兔死狐悲。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支天下劲旅,数个天下名将,因为大营被攻破因为后院起火因为被断粮道而在自己的包围中展开一场困兽之斗。
就算到了这种情况,他们还兀自呼喊着,劈砍着,战斗不息!
他尊敬他们,就像尊敬每一名在这乱世死于战场的勇士。
如果换一种方式,他们很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早年的父亲与曹伯父。
他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权欲乱人心,怎么当初亲热到互赠佩刀与兵书的男人,眨眼怎么就反目成仇了呢?
而这些大多与他有着相同经历的青年们,怎么就在这纷乱的战场上互相劈砍呢?
马擎不知道,他不愿让自己去想这些没有丝毫意义的事情,因为他清楚无论他能不能想明白,该死的人还是要死,可他却无法控制地从内心感到一股悲凉。
他就用这样悲悯的目光,看着孙策终于被人用兜鍪打翻在地,混着血液落在地上的还有一颗银牙。
接着,糜氏的男人们像疯了一样地扑了上去,抽出腰间的、靴里的小刀去刺,去割……伴着山呼云集的吼声,一名男人高举着孙策的头颅大喊着‘孙策已死!’在战场上盖过一切声音。
在他身旁,那些糜氏的男人举着断了的手臂,皮肉,甚至是手指,铁靴耀武扬威地继续作战。
在孙策的前军败绩之后,部署纷纷溃逃,他们的勇气来源于他们威风无敌的将军,而现在他们将军的首级被人穿在长矛上示威,其余的部件化作一滩碎肉让人再难联想到曾经英武无比的青年,江东的男人们崩溃了。
有人跪地讨饶,有人转头跳进淮水,还有些人负隅顽抗,接着就被迎面刺来的长矛戳翻。
南面的胜败影响着河对岸的战局,本就陷入包围的太史慈部在孙策被杀之后士气降入谷底,糜芳始终记得在军帐里马擎的那番话。
孙坚的部下会以绝高的士气来冲击他们的军阵,但是安下心,等待一会……他们的士气将会跌至最低点,然后再向他们发动进攻!
马擎的预言,再一次实现,糜芳在心里将自己这个未成家的妹夫奉若天神,接着下令总攻。
面对孙氏战将在战阵中左冲右突,走到哪里便使得哪里的防御阵线陷入震荡,糜芳还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的,他小步踱马,攥着长剑在战阵外围游荡着,时不时刺死一名向后逃的糜氏溃兵。
也是傻的冒泡,大军都已发起总攻,敌军的阵线摇摇欲坠,两岸多少敌人都自己跳进淮水淹死了,居然还有人向后逃跑?
简直脑袋搭错了筋!
但这就是战争,并非每个人都是勇夫,即便在必胜的局势中也会有人因敌军将领的声望而感到畏惧,因此逃跑。
糜芳找到了自己在战场上的位置,他做个督军就好,将帅总有人抢着当……他就在后面做个指挥,败了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胜了却也有功勋拿。
稳妥!
糜氏家兵势如破竹地将江东兵马团团围住,不知是哪个江东兵向对岸望了一眼,正看到长矛上戳着的那颗头颅,当即大喊悲呼:“少将军死啦!”
太史慈的溃败,至此开始,眼见到孙策那颗熟悉无比的头颅兀自瞪着不甘的眼睛却被穿在长矛之上,太史慈眼目欲眦,怒吼着冲回阵线,长戟划开甲胄的丝带,操起一柄长剑便钻入河中,“随某泅渡,抢回伯符将军尸身!”
忠心耿耿的太史子义还不知道,他的将军已经没有尸,只剩下了首。
三十多个好汉子随着太史慈一同褪下铠甲,持着轻兵便窜入河中,江东的好男儿哪个不会水?可这是淮水,从这边到那边足足数里的距离!
周泰也慌了神,一边是少将军的尸首,一面是数千麾下,而战局却又陷入下风,快要被敌人赶尽杀绝,他该如何选择?
周泰没有可选择的余地,捉刀而出指着淮水怒吼道:“留下一部死士随我断后,其余人操持小舟,去对岸把孙策将军的尸身抢回来!”
士卒们争先恐后,谁不知道南岸是死地,甚至可能他们根本都到不了岸边便会被射死,可他们谁又怕死?
三征山越,他们没有怕死!司隶勤王,他们没有怕死!五侵荆州,他们没有怕死!三打徐州,他们没有怕死!
到这个时候,他们终于要回家了,可共同浴血的少将军却被敌人杀死了头颅穿在长矛上向他们炫耀……你问我他们怕不怕死?
“不怕!”
周泰身旁的死士用高声怒吼回应着主帅的疑问,可周泰觉得还不够,双手换刀大力劈斩,糜氏家兵顿时被斩为两段,鲜血猛地溅射在周泰的脸上,他怒吼道:“再告诉我,你们会不会怕!”
“不怕!”
他们,早就不怕死了!
死很可怕,但这世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江东投降,比如少主被杀,比如大好局势一夕之间兵败……如山倒!
能让他们害怕的东西再不多了,西楚霸王当年不肯渡过乌江,那不是因为霸王真的战败,而是霸王那颗永远得胜的心,败了。
他们现在也是如此,后阵太史慈周泰所部数千名的江东武士在淮水北岸短时间内被凉国人屠戮过半,尸首层层叠叠地甚至堆高了江畔,眨眼间千余士卒夺船者夺船,入水者如水,岸上仅剩攥着双手环刀的周泰与五百死士,你问他们怕不怕?
他们用凉国人的血来回应。
当一支军队奋战的原因超过奋战本身,甚至超过胜败之分,他们则战无不胜……因为他们追求的并非胜利。
周泰的身上被弩矢钉中,原本坚固的铠甲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不知何时已变得脆弱,弩箭轻易穿透满是划痕的战甲,穿透九江大贼健硕的身躯,可这只让周泰的动作轻轻地顿了顿,环刀继续斩下,可更多的弩矢飞了过来。
他的眼眸恍惚了,脸上凶戾的剑疤都变得柔和,哪怕他还在兀自战个不停,身旁的死士都越来越少了。
他想起那年的九江之上,孙策笑着对他说,“跟我走,不做水贼做将军,不做匪寇做英雄!”
周泰回过头,他的胸口已经插满了箭簇,铁甲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他跌跌撞撞地走向穿透,一脚踏在船首用环刀撑住了身体,望着淮水对岸重重叠叠的弩阵齐发,遮天蔽日的弩箭将太史慈立舟挥剑怒喝的背影笼罩,还有那长矛之上孙策将军闭不上的双眼与凉国傻子举着矛不停的傻笑……摇了摇头。
那年他说:这乱世,哪儿有什么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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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郡太守最大的职权便是任命自己的属官,郡府属官依照职务共有十二种。除此之外郡中属官还有分管教育、兵事、交通、徭役、民政、财政、政法二十余个郡吏。
在马越与手下七人开小会讨论如何分管各项的时候,长安县治府中,霸陵四杨正心忧不已地聚在一起。
“大哥,今天司隶校尉都发话了,咱们该怎么办?”阳陵长杨威坐在下首,偏着身子抬头对着上面的杨党拱手,脸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狠色说道:“这个马越一定不会给咱们好果子吃的!”
“是啊。”一旁的杨芳也点头附议,拱手道:“请大哥给咱们拿个主意。”
杨党坐在上首,臂膀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指着下面二人轻描淡写地问道:“谁出的主意,贪墨军饷赏赐?”
“他!”杨威与杨芳在一瞬间互相指着,看到对方指着自己,杨威眉毛一横急忙说道:“你,你,你,现在怎们能说是我的主意呢?当初可是你拿文书来让我过目的,现在反倒是怨到老子头上了!”
“放屁!”杨芳喝骂道:“当初你说朝廷给那帮老革上那么多钱又用不完,我才把文书让你瞧去,哥哥你怎么能现在推卸责任?哪里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杨威一愣,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即瞪圆了眼睛,也不顾一身的官服当即便撸起袖子打算动手整治家风,全然不顾这是长安县府。
“你再他娘给老子说一句!”
杨芳根本就不怕他,眨眼间俩兄弟吹胡子瞪眼地站起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就在这时,上首轻轻传来一声咳嗽。
“咳……”
杨党轻扶几案,仿佛受了风寒一般咳嗽一声。
下面快要闹起来的两兄弟当即对视一眼,急忙躬身对杨党说道:“兄长恕罪,兄长恕罪。”
“不不不,没事,你俩继续,打一架吧,打一架问题就解决了。”
“兄长恕罪,兄长恕罪啊,莫要与我二人一般见识……”
杨威与杨芳此时吓坏了,躬身到地便顺势跪在地上。
杨党在几案上缓慢轻磕着手指,气氛凝固至冰点,下面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时间在分秒之间流走,半晌,杨党才轻轻咳嗽一声,问道:“现在想起你们还这个兄长了?”
废物,简直就是废物!杨党长出了口气,贪墨军饷赏赐这事,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没动过封赏的一块田地或是一个大钱。然而,事实上京兆尹地界上发生任何坏事,却总能被追溯到自己身上,似乎自己成了一切坏事的终点。
就下面这几个怂炮,在外面小老百姓身面前耀武扬威的,现在给自己磕头倒是不留余力。要不是记挂着到底是宗族血脉,他真想给马越写封信,拜托他把这几个王八蛋统统宰了。
“这几年我给你们擦屁股,擦得还少吗?”杨党的语气如常,却给下面跪着的二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惧感。“杨威,贪财的暂且不说,樊公上任时顶嘴,在京兆府门口被掌嘴六十,牙都打掉了还是没改,我记得当时谁都不敢给你求情,是我给你保下来的吧?”
下面的杨威好似小鸡啄米一般地不住点头。就听杨党接着对杨芳问道:“杨芳,你也是可以,这三年凡是朝廷拨下新丰县的钱财物资,可有一样是你没有克扣的?好,钱财是外物暂且不说,大前年你要纳妾,纳谁不好,纳骆曜的女儿迷隐身术迷的不行,那会正闹黄巾,你脑袋是被骏马踢了吗?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你来求我,跟我说你纳了个教百姓隐身术的妖道的女儿,在朝廷要杀光所有妖道的时候,好,你求我,我去为你求情。”
“可你们想过没有,除了宗族之外,我跟你们有一点儿的血缘关系吗?你们叫我兄长,看似尊敬我,真他妈尊敬我会每次等到出事了再来找我?”杨党的语气不再平和,对于这几个县令,他简直是要气炸了,喝骂道:“当年瘟疫来得厉害,父母都没在那场大疫里,我向族中借钱安葬父母,是你们父母出的钱,他们帮我,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在洛阳搭上了郭常侍的路子,那一年我十六岁,回乡的时候你们都敬着我,供着我。我得了县长,先把你们弄到身边,也是族中三老推荐的,说你们都是年轻人里很出众的一代,我就什么都没说。”
杨党眯着眼睛,猛一拍几案喝到:“我不提,可是真不知道自己到这做官是为了什么?十年了,我杨党二十一岁做县令,现在已经十年了,义父让我迁回洛阳已经八次了,我说我喜欢长安县这个地方,我是真喜欢吗?要不是为了壮大宗族,我会留下来?我要是去了洛阳,你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杨威与杨芳在下面吓得好似筛子一般瑟瑟发抖,杨党在上面骂的怅然若失。
有钱也好,没钱也好,眼界摆在那里,没有足够的阅历,胆子大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杨党一直想营造的,让霸陵杨氏也成为士族……可现在看来,这就是白日做梦!
杨威壮着胆子抬头说道:“兄长,你要救我们啊,无论如何你也要救我们啊!”
“救你们,救你们做什么?过了今日,你们照样该贪还贪,一点正事不做,早晚还有祸患,难道我总给义父写信就为了这些擦屁股的肮脏事,义父就不会烦我吗?”
杨威瞪大了眼睛,这杨党还想等什么,万一事情败露了那就是夷三族的事情,大家到时候都没得活。
杨芳再度拜倒说道:“兄长啊,兄弟们都指望着你呢,你就再救大家一次吧,就这一次,你要我们做什么都答应你啊!”
“两个要求。”就等你们这句话了,杨党拍着几案说道:“第一,杨芳你回趟家里,把杨氏宗族子弟十岁以上未加冠的孩子们全部送出去,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想办法找博学之士来教他们。同时去找霸陵令韩衍把这些孩子的户籍销掉!”
杨党说这话时透着一股子果决,一句话抹掉几十上百个孩子在宗族的痕迹,就算是族中三老都不敢这么做。
“啊?”杨芳长大了嘴巴问道:“兄长,这是为何?”
杨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瞪着他。锐利的眼神中仿佛藏着一把短刀,直刺地杨芳不敢抬头发问,只得低头应道:“诺……”
“第二,你们要把贪墨的钱财全部上交,不是上交到我这里,而是全部上交至京兆府。”看到这两个家伙低头,杨党满意地点头,说道:“找人押着你们去,背好了荆条,最好过去让马蛮子抽你们一顿,请求除去官职跟着孩子们找个地方老实呆着。”
性急的杨威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梗着脖子问道:“这是为啥?”
这时有侍女奉浆水而来,杨威顺手一摆就将乘着浆水的杯盏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啊!”侍女不禁惊叫出声,急忙跪拜在地不住地向杨威与杨党认错。
杨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面无表情地看了杨威两眼,突然笑了,摆手对侍女说道:“没事,收拾了下去吧。”
侍女不住的谢恩,寂寞捡起碎裂的瓷片倒退出去。杨党坐下轻描淡写地问道:“马越是不是想找咱们得麻烦?司隶校尉是不是也要查办这件事情?”
杨威不明所以,点头脸上却依然满是愠色。
“你觉得马越傻不傻?”
杨威仍旧点头,讥笑道:“凉州人哪个不傻,你看朝廷有几个凉州人?”
“哈哈哈!居然说二十岁的京兆尹是傻子!”杨党笑了,笑声无比畅快,突然一边脸指着杨威喝骂道:“就你说的这个傻子,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杨威满面不屑,他是怕了,所以跟杨芳来找杨党,但他怕的不是马越,怕的是司隶校尉张温。马越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能提着刀来杀自己?好歹是大汉官员,所以他是万万不能!要真让这武夫提着刀子来砍他,他确实怕,但只要马越不能直截了当地杀了自己,玩这些官僚之间的小把戏,他才不怕马越。
“好,就算你觉得马越傻。”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杨党始终对马越抱有极大的忌惮之心,他派去洛阳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但他在心里从未掉以轻心,同是白手起家,他知道这么一条路到底有多困难。战将主政一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杨党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张温也傻吗?告诉你,顺藤摸瓜,早晚都能摸到贪没田产御赐钱粮的是你们,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个下场了。你们明着请罪,马越也许会念及郭常侍的威名不敢处死你们而饶下一命,否则,嘿嘿,弄不好全族一起完蛋!”
看着终于应允的二人,杨党面朝着东方握紧了拳头,等族中子弟都离开了京兆,没了后顾之忧,就该是他与马越的决战了。
“后面就看,是我先死,还是马越先离开京兆尹了!”
……
长安县府杨氏兄弟定下计划的时候,不过两条街道之外的京兆府也是一样,只不过计划与这些县令无关。
“刘二郎负责府中内事及检察仓曹、计曹、金曹、市掾。”
“彭式监督兵曹尉曹主管兵事。”
“鲍出孙伟及诸位兄弟充当府内门下吏。”
“裴绾检察民事五官掾。”
“杜畿为功曹,同时监督督邮掾、法曹、漕曹等交通之时。”
“裴徽负责监督郡中教育。”
“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那事情便这样定下了。请牢记自己的职责,一旦发现这些官员有所行不法或无能者,可自行任免或取而代之。总之,京兆尹二十五万百姓的未来就在诸君手中了。”
说罢,马越于上首起身,躬身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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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一十九章曹马相会
莺儿,莺儿,我的莺儿。
原谅我在最后,没能做一个英雄。
这个时代真的存在英雄吗?或许存在过,或许马越曾真正见到过那些英雄,或许马越自己在某个时间段他也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自他随郡中三十恶少年只身闯北疆时。
当他身后背负着北地百姓的身家性命,传令部下在萧关燃起熊熊烈火,只身一人为杨阿若扛起那扇千斤悬门时。
当大汉长水营的大纛在身后迎风飘扬,锄奸讨贼兴复汉室时。
甚至当他为妻复仇,为了效忠的皇帝奋战,为了先帝的遗诏阴杀大将军何进虎踞皇宫时。
无论他身后追随的人是三个还是三十个,甚至三百三千三万个,那时候他都是个英雄,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当他华盖满天下,将曹至洛阳近畿,当他不再站在战阵最前方,尽管大纛仍旧在他身后兜起猎猎风声。
他只是个挑战最高皇权的野心家罢了。
做朋友,却要挥剑指向知己的方向。
做老师,却要率军攻占弟子的城池。
他的生活就像经过了分水岭,当杨阿若在洛阳端着华贵的酒壶向他祝酒,笑着说三郎,你,我,我们是人上人了。
一切从前属于他的快乐,在那是戛然而止,他的身边没有故友只有下属,他亲信的关云长被派遣到数千里之外做了幽冀大都督,最早追随他的至交好友马玩腰悬二十七国将印,在西域妻妾成群。
或许他与马玩的关系最好,或许马玩是泱泱大凉中唯一一个不够尊敬他这个凉王的将军,所以他们的关系最亲近,只有面对马玩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是个人。
而并非放在王座上的一块印玺。
一块印玺,怎么会是个英雄呢?
潼关已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留给曹操的时间也不多了。
马越遣使飞马奔入洛阳城下的曹操大营,整座曹营风声鹤唳,看着那梳着羌辫的凉州武士趾高气昂地走入大帐,洛阳人只能心中感慨世风日下。
什么时候低劣的羌人走入我汉家大营也能如此骄傲?什么时候武士也能派来做使臣?
可羌人武士应该骄傲吗?
他当然应该骄傲,尊敬的凉王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摘选自己作为信使进去曹营,即使他没有查看信件的权力,可他在快马奔驰过两军大营相距的十五里路程中早已想好了劝降的说辞。
妈的,在这种时候,老子当然是来下战书的!
“我大凉军旗蔽日,带甲百万,尔等何不早降?”凉州武士的铠甲明亮,入帐张口便惊的曹操两旁持刀侍立的将军拔刀而出,许褚眯起眼睛,长刀抽出一半跨出一步,奈何却无法让背后有百万凉国将士为之后盾的凉州武士感到丝毫畏惧,接着说道:“待到开战,鸡犬不留!”
说罢,凉州武士还挑衅地看着许褚,这个男人真是健壮,身上精工甲胄想必是专门打造的,制式铠甲可塞不进去这种三人合抱的腰身,凉州武士笑道:“阁下尽可将某斩杀于此,凉王殿下自会为某复仇,为凉王亲征祭旗为某的无上荣耀,动手吧!”
许褚咬着牙,回首看了曹操一眼,却见曹丞相捧着那一卷羊皮出神,根本没关注营中剑拔弩张的景象,半晌才对凉州武士摆手说道:“阁下请回吧,告诉凉王,曹某人在七里外等他。”
营中将官纷纷侧目,曹操摇了摇头,突然像是疲惫至极一般将羊皮卷缓缓地叠整齐了置于几案,跪坐而下,对侍从小声说道:“备马。”
羊皮卷上用曹孟德熟悉无比的八分笔法写着几个大字,却带给曹操穿越时空的感受。
“孟德兄长,欠在下半部兵书,记否?”
曹操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二次被罢黜,中平三年,皇帝召他为议郎,路过洛阳梁府躲避冰雹,曾赠与马越半部《孟德新书》,不愿于日渐腐朽的朝廷共事,随后隐居潜心钻研兵书,并与马越约定,当他有足够的战阵经验之后,会将后半部《孟德新书》送给他。
可惜,后来书写好了,但他们却再没用对话的机会。
此时此刻,马越传信而来,令曹操莞尔,也令他欣喜……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表。
“丞相,马贼诡计多端,许某护着你去!”
曹操楞了一下,马越相邀,他需要带护卫吗?
他的心里没底。
因为他不知道对他做出邀请的,是初入洛阳时跟在他屁股后面终日孟德兄长喊来喊去的小蛮子,还是如今华盖满天下东征西讨的凉王殿下。
最终曹操点了点头,但他没用属于丞相的仪仗,仅仅带着许褚与两名护卫,一架驷马高车便直奔七里而去。
两军相距十五里,七里这个位置,刚刚好是正中间,两边兵马都能远远地看见他们模糊的轮廓,出什么大事谁都能看清,但也没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曹操赶到此处时,尚且空无一人,曹操远远地眺望了两眼,却看着大好河山怔怔地出神。
曹操与马越,究竟是恩多一点,还是怨结深重,他早已想不清楚。
他不是兄长却生死兄长的袁本初全族被马越屠戮一空,洛阳城南的断头台旧址如今仍旧年年有袁府门生祭拜阴魂,曹操没有去祭拜过,每年袁氏的忌日,他总是会前往他们年少时饮酒的小酒庐,尽管连年的战火使得酒庐的主人早已背井离乡,汉朝的丞相大人却一骑青马自携酒壶,去那里寻一场大醉。
那些年少时陪伴他左右喝酒的人们,顶着酒糟鼻的淳于琼、仗剑轻狂的袁公路、正襟危坐满身贵气的袁本初……都已经消散在这世间成了一捧蓬草,一处孤坟。
马越欠他的。
待马越亲如父子的马二哥马宗,那个曾在马越大婚时亲自斟酒给曹操,祝他与马越兄弟之盟永结同心的马二哥,死在潼关之下,是自己麾下将帅下的手。马越兄长马腾的长子马休死在袁绍手里,作为知己好友,他却早早给马越想好了死后的谥号。
他欠马越的。
在这些恩怨当中夹杂着,还有他们这么多年的信任与亲待,那是马越初入洛阳无从下手的难堪与他对朝廷彻底失望时的开导。
恩大于怨,或是怨大于恩,很快就不重要了吧?
无论如何他们都走到了对立面上,无从闪躲。
骏马的嘶鸣声,自平原另一头传来,轰踏的马蹄声中,马越单骑前来,无甲无兵,只有健壮的大宛宝马臀囊里碰碰撞撞的酒壶声清脆。
“哈,孟德兄长竟是比我到的要早!”
说是孟德兄长,曹操笑着摆了摆手,扬着战车的马鞭指着马越笑道:“你我还不都成了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你倒是肆意!”
马越笑笑,在曹操的战车前二十余步翻身下马,回身将马臀囊卸下,一巴掌拍在马身上让坐骑四下玩耍,曹操也摇着头走下战车,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是寒霜遮鬓,马越却还是这般潇洒。
许褚上前一步,却被曹操制止,摆手说道:“你们回去吧,过两个时辰来接我,不,不必了,留下匹马就是了。”
许褚张着嘴巴还想说些什么,那边马越却笑道:“我们都老成了这般模样,难道你还指望我俩在这平原上将对方扼杀了吗?”
曹操轻笑着走过去,马越提起个酒壶对曹操丢了过来,曹操仰头饮下一口,眼睛一亮,笑道:“凉州酒!你与蔡小姐成婚之时为兄曾饮过,初饮似小刀刺喉,下肚却教人只觉畅快!”
二人席地而坐,马越摆手只顾饮酒,过了半晌才打了个酒嗝指着远方洛阳城说道:“小皇帝怎么样?给马某封王以后,他的日子想来过的不太畅快。”
“公孙瓒死的那年,董太皇太后也毙于东宫,后来我给陛下做媒,娶了伏氏的皇后,只是朝廷管辖的土地越来越少,性情也日渐乖戾,唉……到时你自己去看就是了。”
“我这不是怕看不到。”马越饮酒,抬了抬胳膊笑道:“恩师殒命那年,吐出心血,在病榻上躺了数月,再不复当年勇武,年轻时战场上受过的伤也都找了回来,谁知道还能活得久。”
“你还担心这。”曹操与马越酒壶相碰,指了指脑袋说道:“自攻打兖州时从马上跌下便偶感头痛难忍,随着老迈,也是越来越重,琰儿师妹怎样?我听说后来你在冀州又纳了甄氏之女为妾。”
两人饮酒速度几快,眨眼间便各自饮下一壶酒,马越再度取酒,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东征西讨,总是有负于她,好在擎儿也成了才,也算后继有人……到时你大可自己去凉州看便是。”
“哈哈!”曹操也笑了,停顿片刻举起酒壶却又放下,唱出口气说道:“我也怕我看不到。”
还剩下两壶酒,二人谁也不说话了,只是饮着饮着便相视而笑,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事实上他们两个糟老头子如今模样的确好笑,曹操这些年风吹日晒又黑又瘦,马越身形依旧健壮皮肤却无可奈何地松弛,那些衣服外面的伤疤非但不似年轻时带给他凶悍模样,看上去反倒像是个温和的大老头儿。
“后面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孟德兄,你可没带兵书来,我一直想看呢。”
曹操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端着酒壶起身对马越打了个手势说道:“酒我路上慢慢喝,至于兵书啊,我带来了。”
曹操慢慢悠悠地骑上骏马,与仍坐在地上的马越举酒相庆,随后指着朝廷大营的方向说道:“兵书在那,明日午时,曹某打给你看!”
“也好,也好!”马越笑着饮酒,望着曹操的背影喊道:“曹丞相,在下祝你出征告捷,平叛扶汉!”
马背上的曹操身形顿了顿,转过头马越已经跨上骏马,曹操转头喊道:“马凉王,为兄祝你亲征得胜,问鼎天下!”
两个人的愿望,只有一个能够成真!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二十章兵临城下
争霸天下从来不是游戏,在这四个字的背面则是血淋淋的天下苍生。
苍生之中,即便是那些渴望问鼎的弄潮儿,也难以抵抗命运的不仁慈。
到了这个程度,仇恨还重要吗?
即便有仇,曹操都不知道该找谁报去。他的长子曹昂死了,那他是应该杀死整个凉国的统帅马越呢,还是应该杀掉率军的马岱,还是应该杀死具体的行刑者呢?
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糊涂账,个人生死比起大汉的正统而言,不值一晒。
他有那么多仇恨,可朝廷兵马中有几个军卒没有父兄死在凉国人的铁蹄之下?凉州铁骑又有几个没有袍泽兄弟被朝廷环刀加身?
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童话,没有任何人能够不劳而获地得到好结果,甚至在那么多人付出了全部乃至自己的性命,依旧得到不到好的结果,这公平吗?
当然公平!
因为有人付出更多,这个世界公平合理的前提,就是努力未必是有结果的……它不管努力的人是否有结果,因为那是运气的主管工作,世界只负责将那些不努力的人回炉重造。
一半是命,一半的运。
人的命,要自己拼,但运气这回事,真的需要上天来决定。
就像那句流传在凉州每一个村落的,天运有常,凉州人要信天。
时间走到第二日的正午,曹马两军的大阵各自向前三里,将阵线推进到双方前军能够相互看见旗帜为止。
马越的军队远超曹操的兵马,当凉国军队伴着号令向前时,曹操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不断变阵。
马越的军队分为五个阵形,他处在前军中军,也就是正对着曹操兵马的前阵,而在他左面,是由数万羌兵组成的西凉大阵,那一阵的统帅为金城韩遂。而在右面,则是属于他最出色的侄子,马岱马伯瞻的军阵。
韩遂与马岱的军阵就像马越的左右侧翼一般,像蝎子的两只巨敖,远远地探出去将曹操的兵马三面包围起来。
而在曹操的身后,是洛阳城。
曹操的军队数量不足,只能以巨大的半环型依靠在洛阳西门外,最外围的军士持着巨盾与长矛,后面则是刀斧手,不过在这之后的阵形却无比地松散。
因为那是曹操麾下虎豹骑的位置。
虎豹骑的统领一直是曹纯,这位曾经先帝时的黄门侍郎,如今却成了曹家的亲信大将。
只不过这一次一万六千名虎豹骑不再归属于他们的统领麾下,而分配于各路将领麾下。
曹军不过只有十万兵马,这些兵马由曹操统领已经足够,不需要那么多的将军……他手下的将军何其之多?曹仁、曹洪、曹爽、曹休、曹纯、曹彰,张郃、于禁、乐进,夏后氏也是满门忠烈,再加上刘备麾下的赵云、张飞、黄忠、纪灵。
猛将如云!
而现在,这些令人感到如雷贯耳的将军们分别各自带着虎豹骑的千人队藏在军阵当中。
俗话说,用兵之法,以正合以奇胜。
这军阵严明的大阵便是曹操的正,那十余员沙场猛将率领的虎豹骑兵,则是曹操的正。
如今敌军已然大军压境,身在洛阳城下的曹操再无险可依,如果这一场败了,他便要直接撤入洛阳城了。
这场战争的胜负,事实上在此时对曹操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昨天见过马越之后,他想的很清楚了,庞大的帝国将来由谁统治,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为什么马越在征服了那么多的州域之后那些人纷纷以凉国人自居?因为他们过的更好,比在汉旗之下过的更好。
更大的疆域,更富足的生活,更盛大的兵威,还有更像人的统治者。
如果自己赢了,戎马半生的凉王得到谥号,这当然是个好事,大汉正统被自己保住,并有可能中兴。
如果自己输了,末路皇朝将不复存在,但天下却过上更好的生活。
都是好结果。
都是……好结果啊!
但他必须打这一场,他是汉臣,汉室不负他。
曹孟德,阉宦遗丑,天下人不曾善待他,他可负这天下任何人,但他……不能负这天下啊!
难道人也有廉价的吗?
“擂鼓,待战!”
旌旗挥舞而起,雷鸣般的战鼓与军乐奏响,鼓声敲的又快又急,就像凉国军队向前踏出的步伐。
马越在军中战车上扶栏而立,手指向前,身后纵马的杨阿若沉默地策马而出,立与阵前抽出那柄先帝赐下的中兴之剑,向前挥出。
没人发出一点声音,数万人的脚步齐齐前踏。
“轰轰!”
三面合围,缓缓压上……这就像高祖围霸王亥下打的那一场十面埋伏。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数十万人在洛阳城外围是十万人马……五个打十个,如果都足够优秀,可能会赢;一百个打一千个,可能会赢,可十万个打四十万,能赢吗?
整个战场都被凉国人站满了,曹营的将士甚至无法将那些用于埋伏、用于隐蔽、用于奇兵的战术使出来。
哪儿都是敌人,还能向哪儿埋伏?
连草木都被踏断,还能去往哪里?
曹操苦笑,不断策马于阵中大喝,令部下稳住阵脚。
洛阳城墙之上,皇帝领百官向西眺望,脸都白了,几个硕果仅存的先帝老臣望着扯地连天的凉国军阵,望着苍天闭上双眼。
事实上在这些人心里对马越的印象,还停留在尽三十年前,黄巾之乱时马越持戟侍立于先帝身后,那般威武凶恶好似天神一般的身躯……只是当时,那么低的官秩与出身,谁会主要到他?
再后来,轮不到他们不主意了,谁都想离这个家伙远一点,那时候人们都说,果然就不该让出身低下的人手掌大权,他完全就不懂宫廷的规矩!
所以他被排挤出去了,回到凉州的一片蛮荒,与黄沙大漠为伴。
今天,他们想起来了吗?
他们后悔了吗?
马岱策马而出,在两军阵前炫耀一般地打马而过,一手倒提长枪一手挑衅般地指着曹营兵将,歪着脑袋吹响口哨。
右阵两万步卒似劈水而开,一万强弩手蹶张开弦,向前奔跑。
马岱的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待此战得胜,如果可以,他要禀明凉王,拆了这座狗日的洛阳城!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有自己的威望与名声照拂,儿孙便不会在其他地方受到什么伤害。
事实上人们从未想过,有些时候就因长辈的威望,才会使孩子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笃定要继承先辈的荣光,绝不低头。
然后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伤害。
马岱不喜欢洛阳带给他的感觉,即便这座城曾让他成长。
但也让他体会到孤儿般的感受,空荡荡的辅国将军府,那么多的春夏秋冬,孤儿的感受比建安十六年来的早了些。
在这条称王称霸的路上,马氏付出何其多?
就像马越以为的那样,就像马宗曾说马越的那样。
一个马氏,孤零零地站在洛阳城对抗着天下。
一个马氏,孤零零地站在洛阳大营门前承受着冷箭。
一个马氏,孤零零地冲向潼关大营承受着刀剑加身。
可是现在,一个马氏,身后站着数以万计的马氏拉动着弓弩……你们,看见了吗?
在这座城里,马岱的弟弟曾葬身殒命,这一矢,为马休而放。
马岱右手指天,随后在马上猛地挥出。
带着千千万万张强弩崩弦之音,弩矢……遮天蔽日!
二十八年前,韩约离开了这座城池,不满大汉对凉州的不上心,从此纵马西去,发誓若孤身一人绝不再回到这座载满大汉辉煌的城池。
那一年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繁华的城郭,打马走过潼关不再回头。
从此世间再无韩约,只有西羌反贼韩遂。
他曾爱极了这个帝国,可造化弄人,让他后半生造反三十年为倒汉事业增砖添瓦。
怎知一语成谶,现在他回来了,带着千军万马。
“进兵,一部攻城,一部进攻曹军右翼,去吧我的小伙子们,大汉覆灭在今朝!”
羌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哨声,慑人心魄的怪叫声中,那些穿着铁甲的羌氐纵马狂奔,卷起的扬尘令人心震慑。
马越有许多年不曾仔细看过这座城池了,他有多么思念这座城池?
他曾在玄武道上直面书生,忍受剑刃加身。
也曾宿醉在梁府阁楼,看一夜檐牙高啄。
甚至他曾在饮酒后背着古琴走过洛阳的长街,立在城头弹动琴弦彻夜未眠。
这座城有他太多的回忆,他睡过皇宫也曾在黄门寺狱难眠。
当他抬眼望向城头,那些看不清的面目里,他想要搜寻小皇帝的身影……可他太久没有见过小皇帝了,根本都记不得他的模样。
“进攻,进攻,进攻。”马越的手在车辕上拍了三下,手指越过曹操的层峦叠阵,指着洛阳城的西门大声喝到:“攻过去!”
到这时候,怎么打,用谁打,都已经只是下面那些将领要考虑的问题,需要凉王殿下考虑的事情其实只有两点。
打不打,朝哪儿打!
马越决定了,打,朝着洛阳的城门打!
投石炮轰击而出的火油瓦罐拽着火焰自头顶呼啸而出,朝着曹操的军阵砸了过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二十一章乘风破浪
孙坚疯了,从看到淮阴城上的尸体起,他便疯了。
凉国人夺了他江东的基业,他不生气,他真的不生气。那只是胜败罢了,凉国人能够夺走,他也能夺回来。
可凉国人夺走了他长子的头颅,他还能夺得回来吗!
当他洒出数不尽的江东斥候,环顾周围时,才发现自淮水至长江,这一块土地已经成为了无生息的死地。
这里甚至连死人都没有!
两万匹战马踏遍了每一寸田地,烧毁每一个民房,驱赶着每一个百姓,杀死了林间所有的禽兽,带走每一头牲畜。
炎炎夏日里,就连树林的树都化作焦炭。
而在百里之外,曾经作为孙坚最坚固屏障的长江,如今行驶的尽是以凉国大纛作为船帆的巨型战船,淮水之间封锁港口的满是载满强弩手的走轲。
所有的桥梁,都被尽数摧毁。
而在他们来时的路上,董仲颖收到长子董钝奔马而去的消息,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认可了马擎坚壁清野的战术,以益州部与山越人封锁了整个口袋。最强大的凉王覆甲则布置在各个要道,更以哨骑侵入其间,远远地监视着这支孤军。
兵书战法中往往教人不要断绝敌人的生机,就像围三缺一,也像半渡而击,讲究的是打生不打死。
萌生死志心知无法求生的敌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从根本上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落实到战阵之上,便是让敌人看见我方的强大,却给他们留下一条退路。
失去斗志的敌人就会逃跑,从而削弱敌军的力量,最终击溃他们。
但对于孙坚,无论马擎还是董卓,都不愿给这个男人一点机会,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难度最大,最凶狠的战斗策略。
真正意义上断绝他们的全部生路,坚定地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这有悖于战斗的本质,却又正合战争的艺术。
战斗的本质,要求将领从精神上消灭敌人,从肉体上消灭敌人只能带给他们的家人更深的恨意。
但孙坚不同,尤其在孙权已被软禁,孙策死无葬身之地的情况下,江东猛虎孙坚就是江东人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
只有从肉体上摧毁这个人,才能真正从精神上击败江东。
所以……就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吧。
孙坚的眼中映出火焰的倒影,他埋葬了孙策的衣冠冢,那身战甲被他埋在淮水之畔。
他不争霸天下了,他不救江东了,他不管别人了……年迈的江东猛虎抽出了腰间战刀,数以万计的江东儿郎盈满怒火的吼声震天。
战刀挥向北方。
江东死士像一条滚滚洪流冲向淮水,泅渡,埋伏,凿船,杀人。
青凉武卒很勇猛,但他们还要命。这些江东人被小霸王的尸身刺激地什么都不要了,甚至他们的主帅在面对大势已去的战局时,不再向着后退。
断粮……便断粮吧。
反正他们没打算活到饿死,三五天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已经太长了。
准确的说,面对他们为之效忠的小霸王的尸身,他们一刻都活不下去。
内心的耻辱始终在鞭笞着他们,管承封锁淮水的船队在第二日被击败、摧毁。
英勇的水军用长矛刺死一名突出水面的江东军,随后便被更多的江东水卒拽下河去,随后被他们贴身携带的分水刺戳破喉咙。
一艘艘走轲在夜晚无声地沉入水底,管承竭尽全力地指挥部下对江东军发起反抗,最终却将只能带着四千青凉武卒撤回淮北。
孙坚没有继续向北追击,那柄战刀没有丝毫顾忌死伤惨重的士卒,继续挥向西面。
即便在暴怒之中,孙坚那颗深谙兵法之道的脑子也没有被内心的火焰烧坏。
与董卓边防军的接战,在第三日开始,孙坚派遣数千名如狼似虎的江东士卒利用管承留下的少数走轲水陆并进,对董卓北部的士卒前后夹击。
孙坚很清楚,董卓的人马分散,他只需要重点攻击一个地方,随后便会有凉国的援军不断赶来。
他要杀到董卓没有援军。
事实上,当孙坚向北突击时,董卓还想过要不要追击。
他以为孙坚面北是为了逃跑,逃向北方等待卷土重来。
孙坚确实有这个能力,他只需要占领一块土地,人们都会很信服他,会听从他的调遣,用不了三年时间便又是一支天下强军。
甚至就算依靠曹操,朝廷也会在这个时候对这样一位天下名将扫榻相迎。
但他没有,江东猛虎击溃了管承的水军之后,调头向他发起了进攻。
北线溃败。
此时此刻,根本没人是这支军队的对手。
他们将一切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了凉国人身上!
饥饿让他们更凶狠,死亡让他们更有力。
一群抱着必死之心冲锋的江东士卒与满脑子攻守之策的孙坚糅合在一起,成为这世上最凶猛的战争机器。
当这架机器旋转起来,会吞噬一切!
李傕的侄子李利死在这个下午,铠甲被江东人用来对付凉王覆甲军的战锤砸扁,整个人只有四肢和脑袋保持原样,身体被铠甲挤压成一滩肉泥。
追随董卓多年的郭汜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来援助,后来孙坚的战刀把他的兜鍪劈碎,半边脑袋用头发拴在孙坚腰上,剩下的一半则随着尸首躺在战场上。
当董卓率领大军形成包围时,这里已经没有江东人的踪影了,只有几个侥幸未死的逃卒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恐怖与那些恶鬼附身的江东士卒。
董卓对着缓缓焚烧的尸体堆默默无语,脸上早年削去肌肉的硕大刀疤抖动着,随后猛地起身,张开大手按着一名逃卒喋喋不休的脑袋塞进火堆。
凄厉的惨叫声与烈火灼烧皮肉的噼啪声汇聚成最可怕的交响,当董卓再起身时,他的手已经被火烧的不成模样,但他还是紧紧握着拳头,重重地砸在一颗被烧焦的树上。
碳化的树木根本无法承受他的力量,从中折断。
董卓看着瑟瑟发抖的士卒们怒吼道:“凉州人什么时候这么害怕过?凉国人什么时候这么害怕过?你们现在害怕了?是男人就该提着刀跟我去把江东人的皮扒下来做成战鼓,而不是在这里瑟瑟发抖!你们希望将来你们的儿子捧着凉国史官记载的战事,读者那些故事问他们的母亲,他的父亲是不是个孬种吗?”
“他妈的,全体上马,传令那个叫管什么玩意儿的草寇,让他调集他的人马向南压过去,告诉甘兴霸那个水贼把包围兜严实了,老子要用孙文台的脑袋祭奠阿多!”
孙坚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在第五天,他的人马出现因饥饿瘫倒在地的情况,而且这不在少数。
可孙坚没有放弃。
在昨天夜里他对着江东的方向和追随他的士卒们躲在暗处暗自哭泣。
带他们乘着战船自吴郡起航时,对着兜满了风的船帆,他告诉这些来自江东各郡小伙子们,他们要去争霸天下了。
当他们停靠在夏口,一路向北推进战线,他告诉他们一鼓作气,杀入襄阳,每个人都会得到像样的珍宝与荣誉。
当江东受袭,他的小儿子被人囚禁在吴侯府邸时,当他们的家人被凉国人的铁蹄肆意蹂躏时,他告诉这些信服他的小伙子们……他会率领他们杀回江东,他们都会回到家乡。
可是现在……他让他们失望了。
孙坚从未让追随他的部下失望,他们打过那么多场漂亮的战役,江东两代人为了孙氏的志向而战,他们击退过那么多强大的敌人。
可是这次……他让他们失望了。
他无法完成自己的承诺,他无法带他们回家,甚至无法给他们一座像样的坟墓。
因为他的战士已经没有力气去挖掘坟墓了。
就在夜里,一个断了胳膊的小伙子眼里盈满了泪问他,吴侯,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他记得这个小伙子,徐州初战时他意气风发地第一个攻上广陵的城头,一场战斗下来死在他刀下的足有四名敌人,那个时候,他的胳膊还在身上。论功行赏时他赞赏地告诉他,等回到江东会亲自为他做媒,娶一房大户人家的女儿做正妻以表彰他的勇敢。
这个小伙子以为他奋战为荣。
但是现在,这个小伙子问他,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他怎么回答?
第二天,他们在淮阴城外醒来,四肢无力的将官试着叫醒每一名部下,但许多人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水井被凉国人丢满了大石头,树木被焚烧一空,整座城池没有一粒米,在断水断粮多日之后,他们中许多人已经无法再站起来。
孙坚没有说话,拄着战刀向南走。
在他身后,那些还能行动的战士默不作声,继续跟在曾带给他们荣耀的将军身后……他们都是知道自己继续走下去的结果的,尽管孙坚从未问过他们的感受,但能跟随在孙坚将军的身后,从长江之南最远打到洛阳城下,他们今生……死而无憾。
长江北岸,凉国人给他们准备好了战船,在凉国世子马擎的号令下四百艘战船停靠在岸边,等待着江东远征军的取用。
在南岸,数万凉国士卒重重叠叠,强弓劲弩摆好了阵势。
孙坚轻轻笑,他的士卒最多一百艘战船就够了,凉国人还是算错了,他们还是算错了啊!
“兄弟们,时至今日,兵败之责全在孙某,对岸的凉国人在等待着我们,这……可能是孙某的最后一战了。诸位不必上船了,降,降了吧。”孙坚在岸边转身,对士卒作揖,抽出战刀缓缓地走上战船,但在他踏上战船的那一刻热泪却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甚至连眼泪的都没有咸味了。
他听到身后登船的脚步声。
“将军,我们送您回家。”
回家,啊,我们一起回家。
“开船,我们……回家。”
“为将军奋战,我辈江东儿郎倍感荣幸!”江东的男儿迎风立在船头,他们撤下了凉国大纛做成的船帆,以最后的力气挥动他们的船桨。
“为将军死战,将军,带我们回家!”
孙坚长刀南指,指着凉国重重弩阵,指着江东的方向,怒吼。
“最后一战,当我们冲锋的脚步停下时,我们就回家了,冲锋!”
江东战船乘风破浪,一如他们出征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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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二十二章帝国丧钟
南方战场的战争结束了,一代猛将孙坚兴起于长江南岸,也陨落于战船靠岸的地方。
孙权知道兄长死无葬身之地,父亲受万弩穿身而死,悲愤于吴侯府邸用一把华贵的短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马擎没有顾忌还在中原与曹伯父决战的父亲,传信凉州姜维快马赶来与董钝共掌江东权柄,与甘宁一同督军北上前往洛阳。
无论曹操能不能挡住父亲的攻势,当他在徐州与徐晃合并一初前往洛阳时,他知道自己将会是压垮朝廷的最后一根稻草。
曹操坚守着来自两翼的攻势,无论来自豫州的步弩大阵还是凉州的羌氐大军,都令他的两翼摇摇欲坠。
但最令他感到心惊的是,马越手中那支最精锐的凉王覆甲军始终在中军虎视眈眈,威胁着他却又不主动出击……侧翼从来都是薄弱环节,将军习惯于将两翼分配为不平等的军力,一部稍弱一部稍强,借机突破。
可马越的左右翼根本是两支截然不同的军队。
他们是大军中的两翼,可他们也是两支能够独自作战的军队。
这令曹操的两翼分外难受。
“丞相,出虎豹骑吧!”刘备立在曹操身旁,看着摇摇欲坠的阵线,眯着眼睛说道:“刘某可督率猛将直攻马越中军,若能取其首级,此战还有得打,否则一旦关云长自东边杀到,朝廷就完了!”
这场战斗已经不是个人的胜败问题了。
如果他们输了,大汉便再无可战之兵,四百年风雨飘摇的帝国便不在了!
四百年来,多少为了大汉抛头颅洒热血的先人,他们那些不计个人得失的付出,也就没有意义了!
刘备怎能眼看着帝国陷落?
曹死咬紧牙关,手扣着战车的车辕,缓慢地摇了摇头,说:“还不是时候,再等!”
随后曹操招手。
前军再度分出两队,一左一右向着马岱与韩遂的兵马攻了过去。
两翼的防御已经快要被凉国兵马攻破,曹操别无他法,除非他愿意以虎豹骑兵压上战场。
但那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只能留到最有意义的时刻。
两侧的军阵不停被撞击着,汉军士卒像风雨中的一片孤叶,不停经历着雨打风吹。
就在这时,凉国的中军动了,两侧的兵马左右分开,接着露出狰狞可怖的矛弩炮,一字排开的床弩被凉国步卒推至阵前,随着传令官马铁的号令,上千只矛矢劲射而出。
眨眼间,丈二弩矢便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在曹军阵前扎成一排。
这将朝廷兵马吓了一跳,却发现即便射的最接近的弩矢离他们也还有十余步远的距离。
“上盾!敌军在调整距离,上盾!”将军的吼声不断在阵前喊出,朝廷士卒急忙上盾,接着第二阵夹着风雷之音的强弩激射而来。
伴着咄咄之音,这些长矛继续落在原点。
没有一根落在曹军的阵线当中,曹营将领面面相觑,曹操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出死士,将长矛拔除!”
有这些长矛,他的虎豹骑根本无法在冲锋中提起速度!
开玩笑,遍地长矛,战马便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
可是紧接着,在凉国中军阵前的弩车后的抛石炮再度发起轰鸣,巨大的飞石砸落在阵地之上。
马越根本就没打算与曹军接战,此时此刻他甚至汉军将士的想法,这种感觉就像他这个为大汉忠诚半生的男人脑海中所想象的一样,他相信汉军阵中的这些男人愿意付出一切来阻止自己前进的铁蹄。
这值得尊敬。
但他是凉国军队的统帅,他有需要负责的追随者,他不能让他的部下死在胜利之前,他不需要他的部下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需要,他的敌人丧命战场就够了。
飞石落地,砸的曹军阵中一片人仰马翻,巨大的动荡与冲力将结成密集阵型的汉军碾出无数道血渠。
马越终于抽出了手中长剑,向前挥出。
凉国的步卒开始向前进发,扛着绞盘弩的凉州武士一面上箭一面踏步,以一往无前的架势推进战线。
飞石越过他们的头顶,一刻不停歇地砸向敌军战线。
曹操等不了了,因为这是无望的等待,如果他不动,忠于汉朝的战士将会以极为憋屈的状态死在这里。
“冲锋,传令全军,向前冲锋,虎豹骑自左右翼杀出,迂回进发!”
最先动起的,是汉军步卒,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汉军士卒挺着长戈与环刀奔跑而出,越过那片被飞石破坏的地带,向着床弩射击的地方进发,与此同时,汉军弩手纷纷原地上箭,随后向前冲锋。
“停下,射击!”
凉国弩手在两军相距五百步的距离停下,隔着床弩射出的矛杆,仰头向上遵照将军的要求角度射击。
弩箭在空中汇聚,像一片黑色的帷幕,泼洒向朝廷兵马的阵线。
“上箭!”
强健的手臂拉动绞盘,弩手身后的步卒为他们递上箭矢,再度听令射击。
“嗖!”
箭矢齐发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伴着毁灭的风声,落在朝廷兵马的头上……一片中箭的哀嚎。
凉国弩的射程远超朝廷制式汉弩对军阵造成的威胁,朝廷弩手顶着数次箭矢齐射向前冲锋,倒在冲锋路上的弩手不知凡几,直至两军相距三百步,汉军弩手才开始射击。
可这个距离,对凉国军队而言已经太接近了。
凉州根正苗红的最强骑士冲锋而出,凉王覆甲军英勇的骑士挥舞着他们的弧刀,铁面甲下带着羌地特有的呼哨卷起数百道烟尘向着数百步外的汉军弩手奔去。
巨大的凉国马字大纛迎风飘扬,尽管被弩矢穿透,却去势无前,就像凉国强大的骑士。
踏平一切!
曹军的虎豹骑晚了一步,在这个时候才堪堪绕过凉国弩车射出的阵线,十余个千人队的骑兵在各路猛将的率领下向着自己的弩阵之外冲锋而去。
他们要救下这数千弩手!
凉国覆甲军的铁蹄踏过阵线,以锋利的弧刀切碎汉军弩手薄弱的防御,强健的马蹄踏碎汉军的头盖骨,直挺挺地从汉军弩手四散而逃的阵线碾压过去……踏碎阵线,这是仅属于凉王覆甲军的战场权力!
随后,在凉国将领的率领下,保持怒火的凉王覆甲军发出怒吼,朝着冲锋而来的汉军虎豹骑冲锋而去。
那些军队里有这个时代最闪耀的将星,有同时代最强大的骑兵,同样重甲重骑的虎豹骑兵发出怒吼,两支钢铁洪流带着滚滚而起的烟尘碰撞在一起。
金石之音仿佛响彻战场!
一场血与铁的鏖战。
马越面容古井无波,即便虎豹骑再骁勇善战,都无法挽救汉军两翼被凉国主力击溃的现实。
但是紧接着,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虎豹骑面对凉王覆甲不但拥有还手之力,甚至十几个千人队在付出很大伤亡之后仍然坚韧地凿穿着覆甲军的阵形。
甚至要突出来!
在那人仰马翻的混乱战场上,有横矛怒吼的张飞、有枪出如龙的赵云、有挥刀断血的黄忠、有折戟狂战的曹洪、有弃马狂奔的曹仁、有倒提长缨的张颌……有太多太多,在帝国轰然倒塌之时发出怒吼的血性男儿!
可是覆甲军太多了。
仿佛人山人海。
马越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中央,他不在乎韩遂在远方呼喝着羌兵登上洛阳北门的城头,也不在乎侄子马岱纵马踏入曹操阵中,他甚至不在乎解下铠甲的刘备以老迈的身体持着鼓槌坚定地锤在战鼓之上!
他只在乎,那些战马骑兵厮杀在一处之时,那些时而被玄甲淹没,时而突出怒吼的面孔。
张飞的战马被覆甲军的骑矛戳穿,这一次他不会再像冀州战场那样栽落马下,在乱军中持着蛇矛左冲右突。老迈的黄忠被人以将死只身从马背上拽下,攥着羽箭插入敌人的眼中,随后厚背大刀挥出怒吼:“杀啊!”
曹仁早已没了马匹,被覆甲军团团包围起来,兜鍪也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此时披头散发地被奔驰而来的骏马撞翻,可手中那柄战刀还未落下,兀自吼叫着冲杀不停。
曹操下令全军冲锋了!
其实他们早该败了,在马越大军压境,在凉国兵马突破潼关之时,他们就该降了,可他们没有,谁都没有想那些关于投降的鬼事情。
这些自司隶一代应募而来的大汉子民没有忘记告别妻儿出征时他们说过的话。
放心,大汉不会亡。
他们对翘首以盼的妻儿承诺,放心,大汉不会亡!
刘备舍了鼓槌,操持着一双汉剑率领那些击鼓的汉子冲向战场。
他们不再需要什么军乐了,这是一场不需要鸣金收兵的战斗。
赵云自军中突出,他的身上带着伤口,肋下的断矛上还有血液流出,但他没有选择后退,单骑挺枪冲向凉王的大纛,他不是没看见前方重重叠叠重弩手与军阵,但他只有冲锋。
如果后退了,大汉就亡了啊!
“上弦……瞄准……射!”
马铁面无表情地挥动战刀,前阵已经杀地乱套了,到处是你追我砍
“兄长等我!”
可那个挺着蛇矛的黑汉子还是杀穿出来。
“主公,云……先去了。”
可那个白马银枪的男人还是杀了出来。
“使君,黄某来了!”
可那个白胡子老头还是攥着大刀杀了出来。
“兴复……兴复汉室啊!”
“我们,要兴复汉室啊!”
“汉室……不亡!”
甚至就连光着膀子长着一双大耳朵的男人也握着双剑杀了出来。
哪怕他们的身上带着剑刃砍开的豁口,带着骑矛透体的窟窿,可他们还在冲锋。
马越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从身后传来万弩齐发的声音,那是大汉龙脉四百年中箭的声音。
他曾为大汉流血与奉上忠诚,而今日,他亲手叩响帝国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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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二十三章年号武昌大结局
没有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凉国军队用了足足两天打扫战场。
洛阳城就像一座孤坟,没人进出,那些被战争吓破胆的达官贵人甚至不敢出城为保护他们的将士收回尸首。
这些事情,马越都做了。
战场上无论敌我,尸首被好好收纳,数万具尸首被缓缓烧毁,唯独那些阵亡的将军们,被装入棺材。
这些棺材是凉国士卒隔着城墙对洛阳城内的人们要来的,人们对洛阳城内的居民百姓喊着。
战争结束了,没有乱世了。
就像四十年前一样。
只不过,那些怀揣着名为平定天下的壮烈之梦的青年们垂垂老矣,或死于病榻,或死于战场。
曹操的尸首在洛阳城下被发现,这个年轻时口口声声要兴复汉室的男人,持着宝剑始终立在大阵最后,当大汉的军卒都死光了,当大汉的将军都死光了,凉国人重重矛阵向着洛阳西门威逼而来,曹操没有回头。
他背靠着洛阳西门,死后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口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城上的皇帝,不要开门。
一旬之内,马越没有下令攻关,孟德兄长的后半部兵书,名为忠诚。
他看懂了。
数以万计硬木削成的忠魂盒被平缓的马匹送回陇都,用的是凉国二十年驿道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在这其中还有近百个灵柩。
关羽督率着大军来了,坐镇在洛阳东门。
马越没有交谈的兴趣,只是让关羽在这里等待马擎,完成后面的事情。
他该做的、想做的事情,在这场战争结束便都已经做完了。
普天之下,只剩下他一个诸侯……这个天下平定了。
卸去铠甲的马越,坐在装载着曹操灵柩的马车,一路向着凉州走去。
他想回彰山看一看,那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也理应做这个故事结束的地方。
至于,天下苍生?
他将马擎带到这个世界,并非是让他享受欢愉的,有些事情做父亲的即便不说,儿子想来也能明白。
……
马擎将孙策及孙坚的头颅送至洛阳,快马而回的骑卒却告诉他凉王不在洛阳。
当他抵达洛阳,从伯父关羽口中知道了父亲已经回还凉州的消息,同时还得到了马越留给他的凉王印玺。
关羽用的词,是凉州,而不是陇都。
说的是主公,而不是凉王。
马擎看着印玺与他从未踏入过的洛阳城,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的时代,来了。
当马擎跨着战马,传令凉国兵马整军时,他派出使者走到洛阳城下,只说了一句话。
“凉王有令,这座城门,可以打开了。”
洛阳城紧闭的城门以沉默回应,内里的门卒却跨上骏马奔驰过整条玄武道,打开青锁门穿过重重复道,为了看饮酒喝醉的小皇帝轻轻摆手。
城门缓缓打开,凉国兵马鱼贯而入,尽管他们从未演练过这种事情,这些来自天下各地的男儿却已经无比熟练,带着骄傲接手从城门到皇宫的全部防务。
马擎踱马走过这座曾经由刘氏支配的城池的繁荣街道,尽管没什么万民敬仰,但他知道他父亲打了一辈子天下却拒绝进入洛阳城的原因。
听关伯父说,在他方才叫开的那座城门,父亲曾与守门卒争吵,将马鞭摔在那人的脸上。
在破败的辅国将军府门口,曾有青年士子欺辱父亲,长剑刺入父亲的胸膛。
曾经繁华却布满粪便臭味的马市上,也有过父亲踏过的足迹。
在他面前的青锁门下,二十三年前他的父亲高居城门之上,提着当朝大将军何进的头颅。
而在南宫门口,也曾持戟侍立。
这样一座写满记忆的城池,他如何入?
父亲不入,他来入!
持着长矛把守宫门的凉州武士两列跪拜,马擎踱马前行,关羽、阎行、杨阿若、万宁等人追随于后,踏入皇宫。
“这座皇宫,是父亲重建的?”马擎本以为陇都的宫室已经足够华贵,却不想当洛阳南宫的宫门打开,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宏伟富丽,“父亲为何不将陇都凉王宫也做成这般?”
问完,马擎摆手示意身后一众叔父不必再说,他当然知道原因。
“诸位叔伯以为,宫里那个皇帝该怎么办?到底是家父的弟子……”马擎眉头微皱,仿佛自言自语道:“用弓弦绞死好像有些于心不忍,但因为这个蠢货死了多少英雄豪杰?”
关羽默然,太多英雄豪杰死在这条路上了。
只是最终,踏入这里的是他们。
杨阿若拱手说道:“杀……还是不要了,世子殿下,不如给先朝皇帝封王算了。”
“封王?呵呵。”马擎笑笑,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接着头脑想到其他东西,点头说道:“封王也是可以的,不如就封在凉州彰山吧,让他为英灵守墓。”
关羽皱了皱眉头,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大殿被凉州武士推开,了无人气的大殿弥漫着酒气,当中一人身着玄红色帝王服,坐在龙榻之上,早已喝个烂醉,此时见有人入殿,怒骂道:“谁教尔等入宫,给朕滚出去!”
马擎捏了捏鼻子,摆手说道:“谁让他坐在我父亲建起的大殿里?把他赶出去,下黄门寺狱!”
两列凉州武士上前架起烂醉如泥的汉帝刘协拖拽出去,整个大殿只剩下马擎几人。
马擎摘下兜鍪放在龙案之上,随意地看了看案上的书信推到一边,拿起几案上一块玉石。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马擎大大方方地坐在龙榻上,把玩着这块石头。
……
马玩回到凉州了,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督率着来自西域的十万兵马回到阔别多年的陇都。
他还是晚了一步,凉国不但渡过了危机,还成功执掌了天下。
西域二十六国的西征兵马在这里都得到了自己赢得的封赏,此时的天下已经没有凉王殿下了。
只有准皇帝马擎。
建安十七年,马擎登基为帝,继国号大凉,定都洛阳。
册立百官,封侯拜相,开年号武昌。
马越在彰山里的小村旧地与悬挂帅印的马玩见面,只不过此时的马越卸去了铠甲与佩剑,而马玩也卸去了那些东西,两个穿着麻衣布绢的老男人故地重游,却恍如三十多年前。
陇都的将官给他们送来酒食,肉和酒都不太多,两个身经百战的男人身体都谈不上多好。
彰山村在许多年前被一场大火烧个干净,后来马玩自己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依照原样建起一座村落,但说到底还是会有些许差别。
唯一没变的,是当初在村落门口的那颗大槐树。
三十几年,对这颗参天巨树而言不过弹指一挥,树下饮酒的年轻人却续发斑白。
“你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
亲随为他们搬来几案与坐席,二人席地而坐。
他们谈天说地,但到最后仍旧无可避免地绕到了今后治理天下的事情上,先后谈了封赏、爵位、封地之类的事情。
最后决定,凡有战功者可封侯,甚至可封王,但王侯不为帅,同时对封地也没有管理职权,只是多了一份收入罢了。
树上的槐花早已落个干净,村庄里的小孩子笑着从二人身旁跑过,马越伸了个懒腰。
最后,马越靠着槐树沉沉睡去。
马玩笑着饮下一碗青梅酒,年少时被唤名为小豆子的少年,最终成了新朝的太上皇,那个仗着一柄长剑在酒泉刺杀羌帅夜逃百里的杨阿若,如今也成了奉亭侯大人,至于他这个饿到极致赶路像蝗虫过境见什么吃什么的孤儿,这一回做了真正的天下大人。
就像年轻时他们常说的。
凉州乱,凉州乱,乱不过这一圈人自家的事情。
天下乱,天下乱,乱不过这一圈人自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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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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