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 001章 杀人 夏日的夜晚总是不如冬日寂静,如水的月光之下,山间的田野间随处都是蝉鸣蛙叫,此起彼伏,似是在奏一曲急促的小令。 皎洁的月光之下,一条似玉带般的小河自西边来,在山岩处转了个弯,便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粼粼的水波反射着月光,似是将璀璨的星河都烙印上去了一样。 玉带蜿蜒便成了个河湾,河湾之上错落着百十来间屋子,鳞次栉比,昏黄微弱的灯火带来几分生机和烟火气。 这便是大湾村了。 玉带河徐徐向东北而去,某些较浅的位置,水深不过一尺,急促的水流发出潺潺的声响,汇入十余里外的溧水河中。 ······ 点灯费油,如今油价比起徐老爷子小时候降了不知道多少,可若非必要的话,一般的农家夜里都是不点油灯的,天热了便洗个凉水澡,去了一身的臭汗,然后一大家子坐在院子里头拿着蒲扇乘凉。 点什么油灯,又不是瞧不见。 徐家的家境颇为殷实,可老爷子徐光启却自小艰苦长大的,一直将勤俭节约作为人生宗旨,不仅仅自己如此,还让老婆孩子跟着一道。 也正是因为徐老爷子的勤俭节约,勤劳肯干,这才有了如今徐家的这一番家业。 虽然不是什么富户,比上不足,但比下却是绰绰有余的了,也算得上是殷实之家,不愁吃穿了。 尤其是三个孙子,还都能够去村里秀才办的学塾里头读书,跟着秀才老爷读圣贤文章,将来说不定还能挣个功名回来呢。 一想起三个大孙子,徐老爷子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白日的时候热的像待在蒸笼里似的,那汗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颗接着一刻往外渗,没一会儿就能把后背给汗湿了。 好在田里的活早就侍弄完了,水田里的水也早放干净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看着田里的情况,免得被虫子什么的把庄稼给祸害了,然后等再过个把月,那沉甸甸的稻穗变成金黄色,把稻子的腰杆给压完了,就可下田收割,打谷收粮了。 今年的雨水足,阳光也恰到好处,如今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眼看着夏收将至,徐光启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徐光启是老爷子的大名,‘光’代表辈分。 趁着农闲这些时日,老爷子家里的三个儿子去镇上做工,找些活计来做贴补家用,徐光启便和老妻还有几个儿媳妇在家带带孩子,侍弄田地,儿孙绕膝,生活安乐,很是幸福美满。 每日早晚,徐光启便会背着手,使劲的挺直了他那张有些佝偻的腰,迈着大步到田里去好生看看,瞧瞧有没有生虫,有没有长草,若是有的话,便把虫给除了,把田里生出来的杂草给拔了。 伺候田里的庄稼,和伺候家里的孙子一样,老爷子用上了全部的心思,一辈子没有一丁儿点懈怠。 晚饭的时候,家里的老婆子蒸了几个鸡蛋,伴着孙女儿们从山里采回来的野葱,再在上头淋上几滴猪油,那滋味叫一个香,家里的老幼妇孺一人一个。 徐老爷子把一年多一年剩下的把半坛子烧酒取了出来,倒了一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抿,喝的美滋滋的,至于剩下的,又盖了起来,藏到谷仓里头去了。 晚饭后,老爷子跑到河里洗了个澡,拿着把蒲扇绕着村子逛了一圈,在村口的大树底下和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待到现在夜色渐浓,明月高悬,月华如水的时候,这才迈着轻快的步子,美滋滋的一步步往家赶。 如今是盛夏时节,昼长夜短,大湾村地处江南,要到戌正时分天色才会全黑。 戌时六刻,夜色渐深。 三个儿媳妇正在屋里帮两个小丫头洗澡,小丫头年纪还小,一个五岁,一个才一岁,身子都娇贵的紧,可不比他们这些大人,便是这炎热的盛夏时节,也不好用冷水洗的。 晚饭后,三个儿媳妇帮着老婆子收拾完家里的东西,便又忙活着帮两个小丫头烧水洗澡,进进出出的,也没得空闲,如今夜渐深了也没忙完。 纵使是农闲时节,可家里界外的,也总有做不完的活。 说起家里的两个新添的这两个小丫头,徐光启的脸上就堆满了笑容,他可不像那些眼皮子浅的,认为女孩儿是赔钱货,不只是着两个小丫头,头上的两个大丫头,还有老爷子的两个亲生女儿,老爷子都很喜欢,也极疼爱,从未有过偏颇。 老爷子深知做长辈的最要紧的便是把一碗水给端平了,不偏不倚,这样家宅才能安宁。 再说了,徐家的家境殷实,家中有田地拢共三十多亩,坡上开的旱地只有两亩多,其余都是水田,种的可都是稻子,每年打下来的谷子缴了赋税之后,再把家里头一年的口粮除了去,还能剩下不少拿去卖了换银钱。 自从老爹老娘过世之后,徐光启和弟弟徐光年合计着也分了家,一人分了十二亩地,不过兄弟两的关系却一直很好,两人的媳妇的也不错,都是实心眼的庄稼人,如今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 两兄弟虽然分了家,却也一直互相帮衬着,几个堂兄弟的关系也很好,如今两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家里有屋有田,儿孙满堂,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头也算是出了名的。 “光启叔,光启叔!不好了!不好了!” 乡间寂静安逸的夜晚被一阵急促的呼声打破,一道人影。 徐光启半天才回过神来,听声音乃是村里一个叫做傅云生的后生,也是前些时日和自家三个儿子一道去镇上讨活计的人之一,这才刚刚反应过来,拍门声就起了。 白日里院门都是不关的,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把插销给插上。 年纪大了,脑子转的就是比年轻时慢的多,徐光启拽着下颌银白的胡须,在心里头自我开解。 徐家的院子外是一圈一人多高的矮墙,皆是由石头混着泥土垒成的,大大小小,虽并不完全一样,但垒的却整齐,泥是用来粘合石头的,院门在西南角,两扇黑漆木门,上边挂着两个铁环,似乎也上了漆。 老爷子刚刚想起身去开门。 “怎么了?”屋子里头,老婆子石氏疑惑着走了出来,听得门外的响动,见自家老头子还愣在那儿,赶忙催促道:“死老头子还不赶紧去给云生开门,愣在这儿作甚!” 石氏自然也听出来是云生的声音,听着声音急促,别是有什么急事儿,石氏心热,看自家老头子还愣着,也知道自家老头子是个慢性子,免不得催促几句。 老夫老妻了,也不似那些富贵人家那么多规矩。 徐光启被老妻训了,可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不耐烦的道了句这不是正要去吗,便走过去扒开门栓打开院门。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傅云生出现在老爷子面前。 瞧着傅云生的模样,徐光启心里头莫名有些忐忑,猜着莫不是云生家里头出了什么事?便赶忙把云生往院子里迎:“云生,别着急,先进来,喘口气慢慢说!” 傅云生一路从镇上小跑回来的,全身早已是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口干舌燥,扶着徐家的门墙使劲儿的喘了几口气,总算是让急促的呼吸稍稍缓了几分,这才说道:“光启叔,大事不好了,你家禄哥儿和人起了争执,动起手了打死了人,如今被衙役拿了,压着往县里去了!” 傅云生虽然喘着粗气,可说话却不慢,几句话说得飞快,而且简洁明了,直奔主题,一针见血。 徐光启被说的一楞,脑子转得慢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祖母!” 然后便是嘭的一声闷响,似是什么人栽倒了。 “什么?禄哥儿打死人了?” 徐光启这才反应过来,满脸的不敢置信,瞳孔皱缩,眼睛凸起,脸色天晴,恍若遭受雷击,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往后栽。 好在云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拉住了徐光启:“光启叔你怎么了?” 可惜徐光启青着脸,脑子晕乎乎的,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头混沌一片······· “嫂子!快出来,石婶子晕倒了!”云生这才看到院子里头一团黑影倒在地上,赶忙冲屋里大喊。 “是云生的声音!” “婆婆晕了!” 屋子里头正在忙活照顾几个小的梁氏和傅氏赶忙小跑出来,看到摔倒在地的石氏,石氏的身下似乎还压着个人,立马着急忙荒的把石氏扶了起来,立马惊的大叫:“婆母” 两人赶忙把石氏扶了起来,这才看清被石氏压在身下,仰面躺着的小小身影。 “哎呀!是章哥儿!” 这时去后院搬柴火的洪氏也进了前院,听到俩妯娌的惊呼声,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小身影,怀里报的柴火顿时就掉了一地,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跪在地上。 “章哥儿,我的章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三弟妹,赶紧把章哥儿抱到里屋去!我和二弟妹把婆婆扶进去!” 作为家中长媳的梁氏顿时便做出了安排,洪氏和傅氏闻言,自无不允的。 三个妯娌忙扶着婆母,抱着章哥儿往屋里走,梁氏还不忘嘱咐院门处的云生一句。 “云生,劳烦你先照看一下公公!” “福大嫂放心!光启叔就交给我了!” “彬哥儿!彬哥儿!”梁氏大声喊着。 一个十四五岁的黑瘦少年出现在院里:“阿娘,怎么了?祖母这是怎么了?”黑瘦少年见院里的情况,顿时便慌了。 黑瘦少年的还有个比他个头略矮一分的少年,小麦色的皮肤,略略白上一些。 梁氏急忙吩咐道:“你祖母摔倒晕过去了,彬哥儿赶紧去请郎中回来,天黑,别跑急了,小心看路,文哥儿帮着云生照料一下你祖父······” 一时之间,整个徐家院里顿时就乱了起来。 好在徐光启并未彻底晕过去,被云生扶着也没有摔了,云生在徐光启背后轻拍了几下,唤了几声,这才没有背过气儿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云生便把徐光启扶着靠着门坐下。 被叫做文哥儿的男孩今年十三岁,叫徐文,是老爷子二儿子徐青禄的长子,因着没有分家,在家同一辈里排行第四。 徐光启蒲扇一般大的手抓着云生的手腕,神情很是激动的问:“云生,你说的可是真的?禄哥儿当真打死了人?” 一旁的徐文也紧张的看着傅云生,毕竟事情涉及到他的父亲。 云生蹲在徐光启身边,忙说道:“光启叔,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和你开玩笑作甚!” “我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镇上医馆里的郎中说了,救过来的可能性不大,青福哥已经跟着去县里了,青山在留在镇上,一是在医馆看着,而是想找找那人的家人,这才让我回来通知您老,多带点银钱,先去镇上医馆,然后再去县里找青福哥,看看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徐光启顿时瞪大了眼睛,握着云生手腕的手越发用力,脸色铁青。 云生担心徐光启又给气得背过气去,便忍者疼痛不断的轻拍徐光启的胸口,连连安抚说:“光启叔,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赶紧想法子看看怎么把禄哥儿给救回来才是正理。” “天爷呀!” “怎么临老了还遇上这样的事情呀!” 徐光启总算是回过气来,松开了云生的手,但却捶胸顿足的自怨起来,一双浑浊的老眼之中已然淌下了两行清泪。 “杀人偿命,那可是要杀头的呀!” 云生看着捶胸顿足,泣不成声的徐老爷子,赶忙安慰道:“光启叔,您别急着哭,听我说!” “且不说那人还没死,就算是熬不过今晚了,禄哥儿杀人并非故意,乃是误杀,而且还是那人挑衅在先,禄哥儿没忍住才和他动的手,青山哥说了,只要咱们抓住这一点,再舍些银钱,青禄哥或许还有的救!” 杀人偿命,亘古有之,不过徐青禄的情况又有所不同,那人挑衅在先,二人起了争执,打斗之间,那人摔倒之后后脑砸到了石头,奄奄一息,血流一地,被抬去医馆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如今救活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而且时候徐青禄也并没有逃跑,而是自己去乡公所投了案,乡公所里头有衙门的衙役驻守,乡正听闻此事之后,便命衙役将徐青禄压往县里,由准备上报让知县老爷来定夺此案。 徐光启的长子,徐青禄的大哥徐青福也跟着去了县里,打听第一手的情况。 傅云生和徐家三兄弟的关系素来都挺好的,这回和村里的几个后生同徐家三兄弟一道趁着农闲去镇上做活,赚些辛苦钱贴补家用。 傅云生年轻力壮,腿脚快,是以便自告奋勇,让徐青山和徐青福两兄弟先去打点其他,他则趁着天还没黑,一路朝着大湾村小跑回来。 大湾村距离镇上有将近二十里路,一趟下来,傅云生早已是精疲力尽,浑身大汗淋漓。 第 002章 苏醒 大湾村里头,徐家是后面搬来的,自俆章曾祖时落得户,和同样几家后来的都住在村尾,徐家算是来的最早的一匹,住在玉带河的下游。 虽在村尾,可距离村里也不远,傅云生又没有刻意隐藏踪迹。 而且这种事情你就算是想藏也藏不住,不一会儿附近的邻居便听着动静都凑了过来,没一会儿徐家二房的二哥儿徐青禄打死了人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大湾村。 左邻右舍们对于傅云生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却都不怎么相信,甚至还有一个傅氏族人,按辈分来说该是傅云生的婶婶的老妇人,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傅云生。 徐青禄是什么样子,左邻右舍都清楚的很,平日里虽然有些莽撞,不似徐青福稳重,也不如徐青山机灵,可也是个性子和善的,怎会打死人。 妇人们在屋里帮着安慰几个妯娌,忙里忙外,男人们则随着徐老爷子一道往城里赶,大多都是青壮,有几个还挑了几根顺手的木棍,都有婴儿手臂粗细,做了火把,浩浩荡荡的往镇上赶。 ······ 朦胧之中,俆章好似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身边似乎有人进进出出,隐约间似乎听到什么杀人,什么偿命,还有些哭泣声,可惜意识实在是模糊,听不真切。 幽幽醒来之时,俆章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眼皮子刚动了动,睫毛轻颤,觉得眼前有些朦胧,外边的嘈杂声已然绝了,只有极低的啜泣声说话安慰声混做了一块,还没等他看清周围环境,便觉得脑子一阵刺痛,无数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一股脑的都塞进他那个小小的脑袋里头。 刚刚恢复几分意识的俆章,再次成功的昏了过去。 ········ 脑海之中,两个不同的记忆交缠不休。 等到俆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清晨时分,带着几分金黄色泽的朝阳撒入院中。 俆章只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的就喊着“水!水!水!”。 还未完全醒转,便觉得干燥的唇边触及了某个冰凉的事物,还来不及多想,一股清冽的甘泉入了口中,俆章的喉咙贪婪的上下涌动着,吞咽着口中的甘泉。 不过十岁的少年虽然尚未长出喉结,只能看到喉咙上下鼓动。 “章哥儿慢点喝儿,别着急!” 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传入俆章耳中,就如同江南的细雨微风那般轻柔,还带着莫名的亲切感和依赖感。 眼帘徐徐睁开,周遭光影还有些朦胧,一个古代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坐在床边,拿着个调羹和陶碗,一调羹一调羹的舀着碗中的水送入自己口中。 “阿娘!” “热!” 几乎是本能,俆章下意识的便喊了出来,同时抬手扯开衣襟。 阳光从窗外散入屋内,正好照在床上,有几束阳光则落在俆章的身上。 妇人放下手中的调羹和碗,伸手在俆章的额头摸了摸,然后又握住俆章的小手,把他扯开的衣襟整理好了,才柔声说道:“章哥儿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俆章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感受着手腕上妇人手心传来的温热,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岁,荆钗布裙,面容清秀,皮肤略有几分黝黑的妇人,不由得脱口而出:“阿娘,我饿了!” 这话刚一出口,俆章自己也愣住了,眼前的妇人一身古代穿着,布裙荆钗,未着粉黛,面容倒是颇为清秀,只是有些偏黑,可是和他老娘却截然不同。 妇人柔柔笑着,拍了拍俆章的手背,柔柔笑着说:“好,章哥儿且等着,灶上还有粥,阿娘这就去给你取!” 说罢便笑着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松了口气。 俆章看着妇人离去,无奈的摇了摇头,吸收了原主的记忆,俆章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一手撑着床板,翻身下了床,打量起四周来。一张宽大的炕床,旁边还放着两个枕头,上边罩着大蚊帐,蚊帐有些灰黄,还有好几个修补过的痕迹,屋子倒是颇为宽敞,桌椅板凳柜子什么的一应俱全。 后脑勺音乐还有些疼,身上的气力正在逐渐恢复,摇了摇头,晃去脑中的眩晕感,走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小半碗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屋外又有脚步声响起。 先前的妇人端着个碗走了进来。 “来!章哥儿,刚刚熬好的肉粥。” 洪氏见俆章起身也没说什么,笑着将白粥放到了俆章面前。 “谢谢·····阿娘”虽然有些不适,可面前之人确实是他这个身体的母亲,身体的本能驱使之下,俆章也就跟着叫了起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强。 俆章接过碗,拿着调羹便吃了起来。 “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洪氏关心的问道。 俆章摇了摇头:“阿娘放心,我好得很,就是有些渴和饿,现已好多了!”俆章的话并不多,气力也在逐渐恢复。 洪氏看俆章大口吃粥的样子,而且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便点了点头,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放下了下去! 既然占了这具身体,自然也要承其因果,更何况俆章融合了原主的灵魂和记忆,对着面前的妇人,本能的亲近。 尤其是妇人那法子内心的关切,让俆章有种莫名的享受。 可吃着吃着,俆章的记忆逐渐清晰,想起了昨夜的那番变故。 “对了阿娘,祖母怎么样了!”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摔倒的自家奶奶,原主管奶奶叫祖母,管爷爷叫祖父。 “章哥儿放心,你祖母无事,幸好我家章哥儿懂事儿,这才没让祖母摔到院里,现如今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晕了过去,郎中昨夜已经来瞧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吃些安神的汤药便可,细心将养几日便无碍了,如今你祖母早就已经醒了,你大伯母在伺候她用朝饭呢。” 说着话的时候,洪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中似闪烁着光芒,隐约间,似有几分自豪,因俆章的举动而自豪。 说来原身也是个孝顺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跑过去想扶住他家祖母了,可惜原身高估了自己,才十岁的他,身小力弱,如何能扶得住百斤左右的成人,尽管是个年老体衰的妇人。 母亲洪氏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倒是你自己,郎中说虽然没有大碍,可昨儿个那一摔还是摔得有些狠了,好在我儿向来身体结实,睡一觉休息休息也就好了,连药也不用吃!” “不过下回切不可这般莽撞了。” 说起这个洪氏就一脸的庆幸,心有余悸未散,好在章哥儿没事儿,不然她的心得疼死了去,饶是如此,昨晚她也是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床边,心里跟油煎似的。 其实俆章主要不是摔的,是被祖母石氏压的,石氏身形虽然并不高大,但徐家家境殷实,婆母虽然勤劳,但年纪大了腿脚难免有些不便,家里吃的又不差,便有些富态,体重可不轻。 俆章今年才十岁,个头在同龄人中只能算是中等,男孩儿普遍长得慢,得到十四五岁的时候才是猛蹿个头的时候。 昨晚石氏听到消息气急攻心晕倒的时候,俆章在院子里头刚冲完凉,还打着赤脚正打算回屋换鞋呢,正好赶上石氏从屋里出来听到消息,下意识就想要扶住自家祖母。 可俆章却错误的估计了他和石氏的体型差距,直接被百多斤的石氏给压倒了,砸在石板铺成的院子里,后脑勺砸在石板上,剧痛之下,再一口气没跟上也晕死了过去,这才有了俆章的到来。 俆章不知自己这是穿越夺舍了,还是重生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但现如今,这个问题显然并不重要。 好在俆章虽然才十岁,但可没少和村里头的孩子上山下河,磕着碰着是常有的事情,身子骨还算强奸,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已然没有大碍了。 倒是俆章的祖母石氏,上了年纪,身体不如以前了,骤然受到这么大的刺激,一时气急攻心。 好在石氏也是农家出身,身体素来硬朗,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虚弱,需要静养几日,用些安神的汤药,不宜再受刺激。 洪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把自家婆婆的情况说的甚是详细。 俆章露出个微笑,不论是哪个时代,母亲都是差不多的唠叨,以前年轻的时候,俆章有些厌烦母亲的唠叨,可当真真孤身在外打拼了两年之后,却分外怀念这种唠叨。 可惜却······ 俆章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哀意,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祖母无事便好!”怕洪氏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随即便俯首吃粥。 吃了几口粥,俆章响起昨晚听到的那些话,还有朦胧间听到家中大人的谈话,便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阿娘,昨晚我听云生叔说二伯打死了人,可是真的?” 这可是古代,若是当真杀了人,那可不得了,徐家的名声可就坏了,日后不论做什么,都得受到影响。 洪氏脸上的笑容一僵,眉宇微锁,看着俆章还是点了点头,面带愁容说:“确是真的!” “如今你祖父和大伯还去了县里,你爹爹不知是在镇上还是县里,至今都还没有消息送回来,你二伯母昨夜也哭晕了几次,你大伯母和你二姐姐三姐姐正在那边照顾你祖母和二伯母。” 俆章点了点头,喝了两口粥又问:“大哥呢?” 洪氏揉了揉俆章的脑袋说道:“彬哥儿带着文哥儿下地去了,马上就要到夏收了,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地里的活却不能荒废了,需得有人时时照料着,如今你醒了,我也能腾出手来多做些事情了。” 说着洪氏便有些感慨:“如今家里头正是多事之秋,你年纪也不小了,切不可似以前那般调皮捣蛋,你二伯母身子不爽利,这几日你便帮着照看照看晴姐儿吧。” 洪氏总有说不完的话,俆章问一句,她能说上十几二十句,甚至小半晌。 若是以前的俆章可能会有些厌烦,可现在,俆章却有些享受。 祖父徐光启共有三个儿子,尚未分家。 长子徐青福,娶妻梁氏,育有一子二女,长子徐彬,次女徐锦,三女徐绣,因徐青福年纪最大,成亲最早,是以三个儿女也是孙辈里头最大的。 徐锦和徐绣乃是双胞胎,大伯母也在生他们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一直没有怀上,原本商定的女儿名字徐锦绣也被拆成了两个。 次子徐青禄,娶妻傅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徐文十三岁,在家行四,女儿徐晴行六,排在俆章之下,今年只有五岁,原本还有个儿子,只比徐文小两岁,可惜没能养活。 三子徐青山,娶妻洪氏,也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俆章在家行五,今年十岁,小女儿徐明月今年才一岁多点儿,刚学会说几个字,走路尚且不稳,摇摇晃晃磕磕绊绊的,像是风里的小葱。 俆章原本还有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的,可惜幼时得了一场风寒,小孩子抵抗力差,生生去了,洪氏和徐青山也因此抑郁了许久,直到有了小七明月,笑容这才多了起来。 俆章笑着说道:“阿娘放心,交给我就行了,保管给小六养的白白胖胖的!” “你这混小子”洪氏被俆章的话逗得笑了,抬手伸出食指在俆章额头上摁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章哥儿懂事儿了,这次要不是你及时挡在你祖母身下,只怕·······” 洪氏的话没有说完,脸上便透出几分心有余悸的后怕来。 江南雨水多,原先一到下雨,院子里头就泥泞不堪,后来徐青福便带着两个兄弟弄来不少石板,把院子里头除了流出的两垄菜地之外都铺了一遍,这样一到下雨天就不用担心泥泞滑倒了。 可石板却远要比泥土硬的多,若是当真摔了,更容易伤着。 俆章看着洪氏笑了笑,没有接话。 洪氏看着俆章,皱着的眉头也松缓了许多,说道:“待会儿吃饱了自己去把碗洗了,我去你祖母和二嫂那边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晴姐儿带着月姐儿在前院玩耍,待会儿你出去看着她们俩,别让她们乱跑,如今家里头事儿多,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阿娘你就放心吧!我定把晴姐儿和月姐儿都照料的好好地!” 洪氏看着俆章摇了摇头,显然是有些不大信,可现在家里头确实事情多,而且几个顶梁柱也都不在家,也只能靠他们几个妯娌勉强先撑着,还是得先紧着二哥的事情。 临出门了,洪氏又回头看着俆章叮嘱道:“灶上锅里还有粥没有吃完,你若是没有吃饱,便自己去添!” “好了阿娘,我会照顾自己的,你去忙吧!” 洪氏这才迈步离去。 第 003章 家人 俆章也懒得用调羹了,端起碗咕噜噜几口便将一碗颇为粘稠的瘦肉粥吃下肚,感觉空荡荡的肚皮总算有了几分重量,便拿着空碗也跟着出了屋子。 徐家院子倒是很大,一排三间的正屋,东西两边各两排厢房,东边是徐青禄和徐青山两家的住处,共有三间,可屋子比起正堂却要小上一些,徐青山夫妇两住在靠近院门的那间,二伯徐青禄家的则是靠近正堂的那间。 中间的两间一间是俆章兄弟三人的卧房兼书房。 西边靠近正屋的一间原是仓库,不过女儿家不同男子,年岁大了自然便不好再和爹娘睡在一块儿,是以在两个姐姐七八岁时家里头便将仓库清理了出来,给姐妹两做了闺房。 俆章大伯夫妇俩则住在正屋的西间,祖父和祖母则住在正屋的东间,正屋后边是后院,东西两边都有夹道过去。 后院的西边是个谷仓,方方正正的,四根圆柱下头垫着基石,底下是悬空的,四米多的长宽,三级木质的台阶便是三十多公分的挑板,上头盖着的也是瓦片。 其他的茅房,牛棚,猪圈,还有鸡舍鸭舍都挨着占据了差不多大半个后院。 原本平日里俆章在家的活便是跟着四哥徐文一块儿放牛,不过自从兄弟俩去了学塾进学之后这活儿就不归他们了,而且这几日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显然这牛是没法放了,是以便让徐彬和徐文这两个做哥哥照看田地的同时顺便带一些猪草牛草回来,好在现在是农闲,两个兄弟要做的活也不重。 俆章刚出屋子,便看到在院子里的徐晴和徐明月了,五岁的徐晴扎着两个小髻髻,穿着间藕荷色的短衫,拿着拨浪鼓坐在地上正在逗弄俆章的胞妹徐明月。 “五哥!”小丫头显然和原身关系很好,一看到俆章出来,就兴冲冲的打起了招呼。 “六妹吃朝饭了吗?”俆章笑着回应。 徐晴也笑嘻嘻的说:“我们都吃了!五哥,你怎么现在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被个才五岁的小丫头说笑,俆章也不觉尴尬,理所当然的说:“睡得沉了些,忘了时辰。” 小丫头才五岁,心智初开,虽然懂得不多,却也知些事了,估计大伯母和阿娘是怕小丫头看到自家母亲憔悴哭泣的样子担心,这才让洪氏带着她和明月在院子里头玩耍,只是方才听到俆章醒了要喝水,洪氏才进屋照料一下俆章,让徐晴这丫头看着明月一下。 “五哥是大懒虫!”徐晴冲着俆章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俆章笑了笑,也不脑,径直朝着灶房去。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岁已经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俆章的饭量不小,就一碗粥怎么够吃,到灶房里头又添了大半碗,吃了个七八分饱之后,俆章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厨房。 喝完了粥,把碗给洗了,俆章便走到院子里,看着正拿着拨浪鼓逗着妹妹明月的徐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走过去叮嘱一句:“小六,你先看着小七,我去屋里看看祖母和伯娘,待会儿出来再带你玩。” 喝完了粥,俆章便觉得神清气爽,手上也有了气力。 徐晴点点头说:“五哥你去吧,有我看着小七呢。” 俆章揉了揉徐晴的脑袋,小丫头咧嘴笑了笑,坐在地上的明月见到哥哥姐姐都笑了,也跟着咧嘴傻笑,咯咯咯的似一只小鸡崽子,口水直流,也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小丫头立马蹲下身子,拿出一张小手绢,小心翼翼的帮小七擦掉流出来的口水,动作颇为娴熟。 俆章看着心里莫名一酸。 俆章的祖父和祖父住在正屋东间,进了堂屋往右便是东间。 掀开隔着的布帘,屋子里,阳光透过窗子撒入屋内,祖母石氏正坐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头上带这个深色的抹额,上边还有俆章叫不出的花纹,不过显然祖母的眉宇间锁着浓浓的愁绪,没有焦距的游离目光透着几分担忧。 大伯母梁氏正坐在床边,一只手里头端着碗差不多已经见底了的粥,另一只手在祖母的背后轻轻顺着。 见状俆章松了口气,洪氏正在小声宽慰坐在椅子上的二伯母傅氏,妯娌俩手拉着手,傅氏的神色亦有些哀泣,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了许久。 俆章刚进屋便挨个打了声招呼。 “祖母,大伯母,二伯母,阿娘。” “章哥儿来了。”大伯母见到俆章,脸上不免露出一丝笑意,就连祖母石氏也松了口气,忙招呼俆章说:“章哥儿快过来,给祖母看看。” 俆章顺势走到床边座下,把手放入祖母粗糙的大手里,笑着喊:“祖母。” “身上还疼吗?”石氏的脸上满是忧色,目光上下左右的打量着俆章,生怕身上少了块肉。 俆章轻轻拍了拍石氏的手背,笑着说“祖母莫要担心,孙儿身体壮实着呢,连牛都能打死,祖母您看!” 说着俆章还不忘抬头挺胸,抬手曲臂,挽起袖子给祖母看他那隆起一丢丢的肱二头肌。 俆章的到来总算是给沉闷的屋里带来一丝活跃的生机,梁氏和母亲都柔柔的笑了笑,祖母脸上的愁容也退去了不少。 “我家章哥儿长大了,懂事儿了,知道心疼祖母了。”石氏看着这个孙子,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昨晚的事情她醒来的时候都听几个儿媳妇说了,得亏了这个小孙子,她要是真摔实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么安安生生的坐在这儿。 “可不是,”大伯母梁氏也笑着说:“昨儿个亏得有章哥儿在。”只是眼中还有几分侥幸和后怕。 俆章笑了笑,没接话,忽然想起来方才阿娘的话,可屋子里却不见徐锦和徐绣。 便不禁问道:“大伯母,二姐和三姐呢?” 梁氏把碗放下,走到桌边倒了碗水,端给石氏:“家里头现在也没事儿了,我让她们去打点猪草回来,光凭你大哥四哥的话打的怕是不够喂。” 徐家养了两头猪,平日里喂得就是糠皮儿混着猪草,不过大多都是猪草,糠皮儿不多,这个时代,家里头吃糠咽菜的人都不少,糠皮儿虽说不贵,却也不便宜,好在徐家的地不少,每年的产出也不少,家里的糠皮儿也用不着去外边买,每年自家打出来的混些猪草也够用了。 “四哥今儿个不用去学塾吗?怎么有时间和大哥一块儿下地?” 徐家家境殷实,村里前些年又办了个学塾,十里八乡但凡家里有点条件的,都把孩子送到学塾里头跟着傅秀才读书,不求考取功名,但求能读会写,识得些字,多些出路,也好过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儿,靠着老天爷赏饭吃。 徐家孙辈的三个男孩儿都去过学塾,大哥徐彬在学塾学了一年多,可却并没有多少天赋,只启了蒙,学了些百家姓和千字文,四书五经学的却不明就里,倒是跟着傅秀才囫囵学了些史,之后便放弃了学业,准备今年过了秋收之后就去镇上找个活计,存些银钱,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四哥徐文比徐彬倒是强上一些,可也没强多少,而且徐文的性子有些跳脱,受不了读书的枯燥,坐不住,以前总是吵嚷着要去外边闯荡,不过年纪还小,性子也不够沉稳,祖父和二伯都不放心,便把他拘在家里,一边读书习字一边帮着家里做活。 梁氏说:“你四哥大早就去学塾里头和夫子告假了,这几日家里头乱糟糟,他哪里还有心思读书,昨儿夜里还非吵着要和你祖父一道去县里呢,傅先生说了,让你这几日也先不用去学塾,等家里的事情处置好了,再去也不晚。” 俆章点了点头,自家爹爹出了这样的事情,确实很难无动于衷,吵着要去县里也属人之常情,况且徐文今年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小了,有的人家这个年纪已经娶妻了呢。 眼看着屋子里头氛围又沉了下去,俆章眼珠子一转,起身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抱着小小一只的明月走了进来,徐晴拿着拨浪鼓跟着后边。 把小明月塞到阿娘洪氏怀里:“阿娘,你自己带着小七,我和小六去山上捡些柴火回来,我瞧着厨房外头柴火没剩多少了,这几日家里头事多,你们怕是也没时间去山上打柴。” 说完不等洪氏回答便把徐晴手里头的拨浪鼓取下来塞到小七手里头,拉着徐晴便匆匆走了出去。 “你身子刚好,别累着了。” “哎!你带着小六小心点,别跑远了!” “晌午日头大,别晒着了,早些回来。”母亲洪氏追到门口,大声叮嘱着。 “知道了!阿娘放心吧”俆章冲着洪氏摆手笑了笑,拉着徐晴去了灶房便的小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就是贴着灶房墙边搭的一个简单的棚子,顶上盖的还是杉树皮和茅草。 洪氏抱着笑呵呵把拨浪鼓转的叮咚响的小七,有些无奈的道:“这小子没半点儿定性,在家一刻也坐不住。” 傅氏看着正咧嘴呵呵笑着的小七说:“小孩子都这样,文哥儿小时候比章哥儿还跳脱些。”神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眼睛附近仍有些红肿,瞧着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 梁氏却眼珠子一转,看着呵呵笑的正欢的小七明月,眼睛也跟着一亮,心里头嘀咕小五这小子还真聪明,知道把小七送进来。 这人呐,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若是手里头有活要忙,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担忧这个担心那个。 况且小孩子素来都是喜庆的,小七又是家里头最小的,极受一家人的宠爱,老老少少,没有不喜欢这个小丫头的,便是坐在床上的石氏目光也不禁被坐在洪氏腿上拿着个拨浪鼓咯咯笑个不停的小七吸引了过去。 屋子外头,俆章把挂在柴房墙上的小背篓取了一个下来,给小丫头背着,自己则拿了把柴刀,把用麻绳绑着的木鞘绑在腰上,木鞘在后腰处,柴刀插在鞘里,别在腰后,兄妹两便出了门。 小背篓不大,是祖父亲手编的,有些粗糙,也有些年岁了,却很好用,以前是二姐和三姐小时候捡蘑菇用的,如今正好给小七用。 俆章毕竟曾经是个成年人,如今家里头出了这么大事情,他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了解,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个慰藉吧。 “五哥,咱们去哪儿捡柴?” “去河对面吧!” 大湾村位于河湾附近,近村子一侧附近都是些小平原,都被开成了大大小小的水田,不过过了河便有座小山。 也正是因为这座小山,玉带河才在这里转弯,冲刷出了大湾村所在的河湾。 山脚下临河的位置也是一大片的水田,却不平坦,错落有些类似于梯田。 比玉带河略高七八米的位置,有一道明渠,是早些年开荒的时候,县衙里头的县官带着衙役指导着沿河的几个村子村民们一块儿挖的,从玉带河的上游引水下来,为的就是灌溉沿河却比玉带河要高出许多的农田。 过了桥往上几米,便是明渠,顺着山道在往上,便是俆章此行的目的地。 小山上面植被繁多,各种四季常青的乔木随处可见,可惜俆章虽然见过一些,可却都叫不出名字。 除了过了河的这座小山之外,村子另外一边走出一两里也有几座小丘陵,都不高,林子也不深,竹木混杂,里头没什么大型猛兽出没,兔子野鸡这些野物倒是时常能够看到,都没什么危险。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毒蛇了,不过如今日头大,蛇一般都喜欢呆在阴凉潮湿的地方,乱窜的倒是少,是以俆章提出带着徐晴去捡柴的时候家里头大人们才没有反对。 徐家在村尾,附近只有三四户人家,距离不远不近,不过大湾村本就不大,说的夸张一点儿,你在院子里头放了个屁,没一会儿就传遍整个村子了。 俆章这才拉着徐晴出了门,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妇人结伴敲响了徐家的院门。 俆章远远瞧着,长长叹了口气,拉着徐晴走上石桥过了河,也不往山上走太远。 附近显然经常有人踩踏,路都被踩熟了,杂草不多。 小丫头背着小竹篓捡些干柴,俆章则是挑着成人大脚趾差不多大小的木柴砍,剔除多余的枝叶砍掉纤细的末端,就这么堆放在旁边,等再过个十天半月的,这些枝丫也就慢慢干了。 砍了二十多根之后,俆章便也就罢手了,寻来两根坚韧的藤蔓,揉了揉,搓了搓,变得柔软了一些后,便将收拾好的木柴捆好。 “小六,捡了多少了?” 小丫头笑嘻嘻的抱着小竹篓走到俆章身边,背着身子把背篓往俆章面前一凑:“五哥看!” 直径约莫三十多公分的小篓子里头装满了干枯细碎枝叶,多是杉木带刺的干叶,虽然满满一小篓,但分量却不重,捡回家可以用来生火,燃烧极快,不亚于满是油脂的松木根。 俆章揉了揉下丫头的脑袋,笑着赞道:“咱们家小六真厉害!” 小丫头顿时便笑开了花,抬手用袖子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心里美滋滋的。 “五哥也厉害!” 俆章把捆好的生柴竖起来,一矮身便扛到了肩上,用柴刀担在另外一边的肩头,刀刃向外,如此便能将生柴的重量分担给右肩。 二十多根生柴颇有几分重量,若是但凭一个肩膀的话,只怕俆章未必能够扛到家里。 招呼了小丫头一声,兄妹俩便朝家的方向而去。 第 004章 没死 “小心些看路,别乱跑!” 瞧着小丫头蹦蹦跳跳手里头还拿着根木棍乱舞的样子,俆章不忘叮嘱。 刚走到河边,正好碰上了背着满满两背篓猪草回来的二姐三姐,背篓上头还有用粗布和藤蔓捆着的一包猪草,都是些叶青底白鲜嫩那种。 “二姐,三姐!” 俆章和小丫头便凑了过去,笑着打招呼。 两个姐姐是双胞胎,相貌颇为相似,但细看还是有些区别的,二姐的脸略削瘦一些,容貌颇为秀美,三姐的脸略有些圆,但却并不大,一手可覆,个头倒是都差不多,不过三姐要比二姐瘦一点儿。 两人的皮肤都有是小麦色,和白皙根本不沾边,见到俆章和小丫头,两人的脸上也都露出笑容。 “小五怎么就出来打柴了?”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责怪。“日头这么大呢,可别晒着了。”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关切。 俆章知道这是姐姐们关心自己,笑着解释道:“二姐你就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没啥事儿。” 旁边的三姐说:“昨儿个郎中不是说了吗,小五没什么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不过转头却对着俆章说:“不过就这一次,这几日你在家给我好好歇着,不准再出来了,打柴割猪草这些事情自有哥哥姐姐们做,还轮不到你个小豆丁。” 二姐温柔,三姐泼辣,虽然被说成小豆丁,可俆章却只能腆着笑脸,不敢回嘴:“都听三姐的。” 颇有点狗腿。 姐弟四人朝着家里赶,虽说着话但笑容却并不多,家里二伯的那档子事儿还没着落,两个姐姐如今十三岁的年纪,也不是那种不知事的年纪,难免有些担忧。 倒是小七徐晴年纪还小,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路和姐姐哥哥们说话,可爱的小脸蛋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 年少不知愁滋味呀! 日头已经渐渐升高,温度愈发高了,天气也越来越炎热,晌午的时候日头最毒,可不能再外头多待。 俆章将柴火搬去后院,刚打回来的生柴在后院靠着墙放一段时日,待稍稍干一些之后再砍了拿去烧,徐锦和徐绣也把猪草带着背篓镰刀都放在后院,徐锦拿着铡刀切猪草,徐绣在旁边帮忙拾到。 徐晴的一小篓干柴则堆到了灶房。 “二姐三姐,你们先忙,我去前头看着小六。” 小丫头才五岁,虽说年纪不小了,可还是离不得人。 “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和二姐呢。”三姐徐绣笑着说道。 从后院往前绕过正屋便是前院了。 小丫头刚刚把小背篓里的干柴倒到灶房,从里头走出来,俆章走了过去,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小背篓:“小六渴不渴?”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都快渴死了。” 俆章将背篓挂到柴房的墙上,牵着小丫头的手便往院里走,院子东南角有颗枇杷树,树干不算粗壮,不过十几公分,是俆章的爷爷徐光启亲手种下的,树上的枇杷老早便熟透了,早就被俆章三个兄弟给摘了下来,进了自家人的肚皮里头。 距离枇杷树不远有个水井,是俆章的曾祖时挖的,当时买宅基地建房的时候俆章的曾祖特意挑的这里。 俆章人小,气力不足,便只打了大半桶水,提出来倒了大半盆,盆是直径七八十公分左右的圆木盆,十几公分深,周围用竹篾箍的紧紧的。 “脏兮兮的赶紧过来洗一洗,洗完咱们就去喝水。”俆章赶忙招呼小丫头。 徐晴还以为五哥是打水给自己喝呢,谁曾想竟是让洗漱,笑脸顿时便耷拉下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还是听话的走过去蹲下身子把手伸到冰凉的井水里头。 俆章取了帕子,沾了水拧的半干,替小丫头把手臂,脸颊,脖子都擦了擦,尤其是把脏兮兮的小脸洗的白白净净之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我家六丫头洗干净了还挺漂亮!” 小丫头听到夸赞自己的话,登时便笑盈盈的,十分高兴,先前那一丝不愉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俆章自己则是脱了上衣,简单的洗了洗手和脸,擦拭了一下上身,把衣服掸了掸重新穿上便带着小丫头往正屋走。 “走,五哥带咱们六丫头喝水去!” 可小丫头却不干了,“五哥,我要喝井水,井水凉,好喝!” 小丫头被俆章抓着手,身子却不愿往前,使劲儿拽着俆章要往水井那儿去。 俆章蹲下身子,抓着小丫头的手臂,看着小丫头说道:“井水太凉了,小六的年纪小,肠胃受不得寒,要是喝了井水,待会儿就得肚子疼了,到时候又得叫郎中来给咱们小六扎针,吃那些苦苦的药,小六如果不怕扎针吃药的话五哥就让你喝井水。” 说起扎针吃药,小丫头身体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显然很是抗拒。 俆章憋着笑一脸正经的道:“等咱们小六和五哥一样大的时候,五哥就让小六喝井水好不好?” 小丫头一脸的纠结,想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决定:“那五哥可不能骗我!” 俆章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往正屋去:“五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丫头还治不了你,这辈子你怕是都没法在年龄上赶上你家五哥我了。 正屋的中间是堂屋,中间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正对门靠墙的位置是两张梨木靠背大椅,中间并着一张条几,都刷着深色的漆。 俆章给小丫头倒了半碗,不想小丫头咕噜咕噜就给喝完了,嚷着还要喝,俆章又给小丫头添了小半碗,自己倒了一碗喝完之后,又倒了两碗拿去后院给二姐三姐送了去。 母亲洪氏在灶房烧火刷锅准备做午饭,大伯母梁氏和二伯母去河边洗衣服了,小妹明月是祖母石氏在带。 虽说如今家里头出了那般大事,可日子还得过,家里头还有这么多张吃饭的嘴。 “章哥儿,去叫你大哥和四哥回来吃饭!” 约莫快到晌午了,厨房里早早便飘起了炊烟,洪氏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院子里头大伯娘梁氏和二伯娘傅氏正在往竹竿上头晒衣服。 俆章应了声知道了,便把徐晴往祖母石氏屋里头一塞,叫小丫头帮着祖母照看妹妹,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不想刚出村口不远便碰上了一人扛着一捆牛草,是那种叶子很长,有些像稻草,但边上却又带着锯齿的草,锯齿锋利,一个不小心便会割伤手。 “小五?” “小五?你怎么来了?” 大哥徐彬个头不高,皮肤却是黝黑,四哥徐文长得白净些,才十三岁的他已经比大哥要高了,身体也更壮。 俆章说道:“大哥,四哥,午饭弄好了!” “做了什么好吃的?”两兄弟忙了一上午,确实都饿了,不过徐文的面色却有些不太爽利,显然还在担心他爹的事情。 俆章想了想:“好像是冬瓜黄瓜吧,我也没看!” “有黄瓜?快些走,我和你四哥早都饿了。” 早上只吃了肉粥,说是肉粥其实里头并没有多少肉,只是有肉味罢了,一家子这么多口人,一人分不到多少。 三人一起往家里走,徐彬倒是没什么,就是徐文的面色还是不咋的,一路上话也不多,俆章和徐彬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虽然有了原身的记忆,可俆章和徐彬徐文这两个哥哥都还有些‘陌生’。 到了晚上,天已经擦黑的时候,俆章的老爹徐青山匆匆赶了回来。 刚进门一大家子便追着问事情怎么样了,怎么不见徐光启和徐青禄他们回来。 徐青山还没说话,肚子就已经先打鼓了。 “他爹你先喝点水,我去给你盛饭。”洪氏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要奔着灶房去,一家人早就吃了晚饭,幸好洪氏留了个心眼,担心自家丈夫和公公哥哥们回来,便将饭菜都多做了些,反正是夏天,便是放凉了也能吃。 徐青山却拦住了她:“不着急吃饭,先把事情说了,你也听听,免得担心。” 洪氏没有反对。 一屋子人都聚到了正房堂屋,徐青山和石氏坐在桌子便,梁氏和傅氏都站在后面看着,虽说是农家,可如今他们的丈夫都不在家,嫂子和小叔子之间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倒是石氏抓着徐青山的手,一脸忐忑的追问。 徐青山喝了口水,便给众人说道:“娘,嫂子你们放心,那人没死,咱们家顶多陪些银钱,了不起二哥再挨一顿板子,没什么大事儿!” 徐青山直接开门见山,先解了家人们的担忧再说。 “人没死?”石氏的声音骤然拔高。 “那昨儿个云生回来报信的时候怎么说死了?”傅氏赶忙追问。 屋子里的人也都紧张的不行,但更多地都是疑惑和好奇。 徐青山忙说道:“也不怪云生,其实昨儿个我们都以为那人死定了,血流了一地,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咱们把人抬到医馆之后,医馆的郎中也说差不多可以准备后事了。 二哥担心牵连咱们家,便自己去乡公所投了案,大哥跟着押解二哥的衙役一道去了县里,我留在了镇上医馆,一边照看那人,一边想着先在镇上打听打听对方的家人,探探对方的口风,看看能不能用些银钱。 昨晚阿爹带着人到了镇上,让郎中想法子一定要把人给救过来,郎中说尽力试试,本来都不报什么希望了。 没成想今儿个晌午的时候,医馆突然来人报信说那人醒了,我急急忙忙跑过去看,那人确实已经醒了,虽然还很是虚弱,可却没有了性命之忧,郎中说是失血过多,脑子又撞到了石头受了重击,得修养好些时日,还要不少药材进补。 我赶忙去找乡正,跟着乡正同衙役一道去了县里,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这事说清楚,好在知县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也没有过多责怪,不过二哥到底是打伤了人,今儿个是没法回来了,具体的还得看被打伤的那人怎么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石氏心里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傅氏也是一脸的劫后余生,一屋子人尽皆松了口气。 “只花些银钱的话自然没什么,只要人平安无数就好。”石老太太感慨着说。 老太太虽然平日里过得抠搜拮据,但那也是为了给几个儿子孙儿们攒家底,怕他们胡乱花用,可如今事关自家儿子的安危,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抠搜,否则的话,昨晚又怎么拿出来十贯钱并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让老头子带去县里打点。 “三叔,爹爹是怎么和那人起争执的?”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文忽然插了句嘴。 徐青山又喝了口水,才说:“那人是临镇何家村的人,叫何十六,素来便是个性子火爆,喜欢惹事的,因在临镇与人争斗打伤了人,来咱们溧水镇避风头的,他家有个亲戚住在镇上。 昨日下工之后,咱们领了工钱,到街上准备买点东西带回家来,我和大哥去了粮铺,二哥说他自己到街上看看,给二嫂和六丫头带点礼物回来,我们便分开了。 后来二哥不知为何便和那何十六起了冲突,二人争执不下,便推搡争斗了起来,二哥力大,一下便把何十六给推倒了,却不想路边正好有块石头,磕在了何十六后脑上,当时他就晕了过去,血流了一地,甚是吓人。” “我和大哥等不到二哥,当时街上已经围了许多人,我们就立马赶了过去,见状便立马招呼几个兄弟一块儿把那人抬去了医馆,二哥怕连累我们,便自己去了乡公所投案。” 说着徐青山叹息一声,“说来也是二哥运气不好。” 谁能想到那何十六刚好把脑袋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若只是摔倒在地,自然没什么事儿。 徐文目光闪了闪,“那何十六既然是将人打伤外逃避难的,想必不是什么善茬儿,幸而那人没死,不过只怕这回咱们家得搭出去许多银钱了!”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过这会儿显然没人注意他。 石老太太也叹了口气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要是人没事就好,钱没了还能再挣。”老太太很是开明,可一想到自家儿子还可能要挨一顿板子,眉头便又皱了起来,胸口隐隐作痛。 梁氏也点头道:“娘说的是,钱没了还能再挣,官人和二叔三叔都有手艺,不怕挣不回来银钱。” 傅氏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她丈夫惹出来的事情,洪氏见状忙说道:“大嫂说的极是,咱们一大家子这么多人,总能挣来银钱。” 徐青山也道:“如今县太爷已经召医馆的郎中和活计去衙门问话了,最迟明日爹爹和大哥二哥应该就都能回来了。” 听到确定的消息,一大家子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第 005章 讲述 果真次日晌午时分,祖父徐光启和大伯徐青福带着二叔徐青禄坐着牛车回来了。 祖父坐在车里,大伯坐在车辕上,二人的神情都有些憔悴,眼圈有些黑,想来是一夜未睡的缘故,至于‘罪魁祸首’二伯徐青福则趴在马车里头,徐老爷子的身边,脸色不怎么好看,嘴唇有些干涩,脸色发白,下车的时候也是被大伯给背进屋的。 牛车是在县里租的,结账的时候还花了五十个铜板。 大伯背着二伯进了房间,二伯娘含着泪进去照料,四哥儿徐文和小六徐晴也跟着凑了进去。 众人一问才知道二伯被县太爷打了二十板子,算是惩戒。 看过二伯之后,一大家子人又凑到了堂屋,老爷子坐在那张梨木做的靠背大椅上,老太太坐在他旁边,梁氏送上茶水,一大家子人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又挤在堂屋里头。 “老头子,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说呀!” 老太太最是心急,老爷子刚坐下便急不可耐的催促了起来。 老爷子喝了口茶,才慢悠悠的说:“催什么催,总得让我缓口气再说。” 老太太却急了,横眉怒目一瞪眼,老爷子立马‘萎’了。 家有悍妻呀! 老爷子放下茶碗,依旧不急不忙的说:“昨日下午的时候,老三和乡正赶到衙门里,把何十五已经醒了的消息禀报了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是个公正清廉的,立马就让衙役带着人去镇上医馆确认,不过那个何十五受伤颇重,不宜颠簸,便没有带去县衙,只将医馆的郎中和活计带了回去。 今日一早问清了何十五的伤势之后,让郎中和活计画押之后便让他们回去了,又问了去镇上查询案情的捕快,最后定了案,打了咱们老二二十板子,让咱们带着老二亲自上门给何十六赔礼道歉,罚了咱们二十贯钱给何十六,在镇上的医馆又结了十一贯五百文是诊费和药费。” “什么药要十一贯五百文这么多?难不成是什么仙丹妙药不成?”石老太太一脸的不忿。“为何还要赔给那个什么十六二十贯?” 老爷子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那十一贯多里头,有两贯钱是张郎中的诊费,张郎中辛苦了一夜,又是治伤又是扎针的,费尽心思才把人给救回来,让咱们老二躲过一劫,又瞧着咱们都是寻常的农家人,发了善心这才收了咱们两贯钱的诊费,已然是极厚道的了,咱们可得记得人家的恩情,日后好好的报答。” “这是自然!”石老太太连忙追问,“那剩下的那些呢?不是十一贯又五百文吗?” 老爷子是一家之主,老太太是当家的主母,他们两说话,屋里的一众晚辈们自然不敢插嘴,只能耐心的听着。 老爷子说:“方才的两贯只是看诊和扎针的钱,昨晚为了给何十六吊命,张郎中可是取了一节人参给何十六服用,那可是五十年份的人参,还是人家张郎中仁厚,和另外七七八八的一些伤药补药什么的加起来拢共才收咱们九贯多。” “五十年份的人参啊!”便是石老太太也知道人参的珍贵,更何况是是五十年份的,是足以用来吊命的东西。 “张郎中真是个大善人!”老太太忍不住感慨。 “那二十贯钱的赔偿呢?便是到牙行里头买个大活人也不要二十贯吧!这也太贵了。” 石老太太颇有些不忿,只是这话说的却不如先前底气足,更多地是不甘心。 徐老爷子说:“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人?”石老太太不依不饶。 ········· 俆章把事情的始末听完之后,便出了正堂,没有听两个老人家继续掰扯,往东厢二伯家的屋子离去了。 “二伯!” “你怎么样了?” 俆章进了屋,徐青禄正趴在床上,徐晴坐在离床不远的小杌子上,徐文正站在旁边,傅氏坐在床边,眼中含着泪,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小五来了,二伯没事儿,小五不要担心。”徐青禄见着俆章,脸上不禁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俆章点了点头,继续问:“郎中怎么说的?” 徐青禄显然没有想到俆章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可还是说了:“郎中说了,就是皮肉开了不少,没有伤到筋骨。” 徐青禄还有话没说,其实是老爷子和大哥昨日知道何十六没死的时候就花钱提前打点了打板子的差人,不仅请他们喝了酒,还送出去两贯钱,否则的话二十板子下去,纵使徐青禄平日里做活做惯了身子骨硬朗,却也得伤筋动。 而不是现在这样看上去虽然惨了些,皮开肉绽的,但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只要调理得到,用药及时,近些时日不要沾水,待伤口复原了也就没什么大碍。 俆章初至此界,哪里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真的以为徐青禄是因为身子骨硬朗硬生生挨了二十板子还没什么事儿呢。 “二伯没事便好!那二伯好好休息静养,侄儿就不打扰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不过俆章这话一出口,不只是他二伯愣了,就连一旁的徐文也愣了。 怎么才几日不见,这个侄儿(弟弟)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了? 徐青禄见徐文和徐晴还待在屋里,忙打发他们出去:“文哥儿,屋子里头闷热,有你阿娘照顾我就行了,你带着妹妹出去玩儿吧。” 徐文看着父亲苍白的嘴唇,目光闪烁,但咬咬牙还是点了头,抱起小杌子上泪眼婆娑的小丫头徐晴便也走了出去。 屋子里,傅氏解下徐青禄的裤子,看着血肉模糊,没剩下一块好肉的屁股,眼中极力敛着的泪水立时便如泉涌,压低了声音小声啜泣着。 “好了,你就别哭了,郎中已经上过药了,看着虽然惨了点,但没伤到筋骨,修养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徐青禄见发妻如此,心中一软:“好了,别叫孩子们听了笑话。” 傅氏又气又担心:“笑话就笑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 接下来几日徐家老二的事情也传到了村里,村子里和徐家交好的人家也纷纷登门看望,还有徐家的亲戚们也陆续都来了。 一则是确定消息的真实性,二则是看看徐家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 在看到躺在床上养伤的徐家老二之后,众人自然便相信了。 若是徐家老二当真杀了人,如今又怎会安安生生的躺在家里头养伤,杀人偿命可不是说说,要么就是砍头腰斩,要么就是家里有权有势,上下打点得当,最后被判流放充军,但能够活着回来的机会也不大。 徐家只是个普通的农户,便是家境比寻常人家殷实些,但也好不了太多,若当真是杀人的大罪,便是把整个徐家都赔进去,只怕连个水花也翻不起来。 而且只要是真的杀了人,定了罪,不论最后判了什么,徐家老二都不可能回家来,怎么也得在牢里关着。 如今徐家老二回了家,虽然受了伤,但那些个风言风语的谣传,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若是徐家老二当真杀了人,只怕徐家日后在十里八乡里头的名声就坏了,家里的儿女们怕是也说不上什么好亲事。 徐青禄回家之后的第二天,徐文和俆章便被打发回学塾了,如今尚且还是六月,距离秋收还有个把月的时间,而且徐青禄的事情也已经了了,虽受了伤,却并无大碍,也不用他们两照顾,两兄弟若是还待在家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学塾并不远,在村头附近,学塾里头就一个夫子,姓傅,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儿子都已经和徐文差不多大小,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与徐文的母亲傅氏是同族,但辈分却要高上一辈,徐文的母亲还要唤他做七叔呢。 傅秀才原本就家境殷实,家中良田百亩,在镇上还有个铺子,取得妻子虽不是什么大户,却也是镇上有名的殷实人家,家境颇丰,有良田百亩,而且傅秀才的岳父也是个秀才,在镇上开了间私塾,以前傅秀才读书的时候,便是在他岳父的门下。 傅秀才中了秀才之后,又陆续考了两三次乡试,却都不中,便回了大湾村,开了间学塾,一则赚些束脩贴补家里,二则也算是教书育人,惠泽一方。 而且一边教书还能一边复习,准备乡试,附近几个村子家境稍微殷实一些的,都把孩子送到傅秀才的学塾里头进学,有些是为了科举,希望能够改换门庭,有些则是只单纯的想让家里的孩子能读会写,多认几个字,日后也好多条出路。 几年下来,倒是也出了两个过了县试和府试的,成了童生,不过却都在院试的时候铩羽而归。 两个童生一个是外村的,还有一个是就是大湾村傅氏本族人,全名叫傅云海,今年十六岁,听说家里人已经原本都准备要给他议亲了,如今还拖的,不过是想再等一年,看他明年是否能中,若是中了秀才,自然能够寻摸一户比现在更好的好人家。 俆章融合了原身的记忆,对于学塾的一众同窗和夫子自然也不陌生。 原身也算是有几分聪明,八岁入学,如今十岁,已然将千字文和百家姓都背熟了,只是字写得一般般,勉强能够入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笔墨纸砚昂贵,便是最便宜的,对农家来说也是一大笔银子。 前两年家里头三个男孩儿同时进学,还有每年的束脩、逢年过节给傅秀才送去的节礼等等,花费都不算小。 再加上原身本身性子也有些跳脱,也是他这个年纪孩子的通病,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田里捉青蛙这些倒是顺手的紧,可让他坐那安安静静的练字读书,顶多也就坐上个一个时辰左右,便再也静不下心了。 不过原主的记忆力倒是不差,才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将千字文和百家姓背的差不多了,便是论语也背了不少。 注意,是背,而不是单纯的学过。 如今俆章融合了两个灵魂,记忆力还增强了许多,前两日在家的时候晚上无事便默诵千字文和百家姓,早已经将两本书记得滚瓜烂熟了,便是倒背也能如流了。 不过说起写字吗,便是后世的俆章也只是在小学的时候在学校里头拿过一次校内年纪书法比赛三等奖,写出来的字只能说一笔一划还算端正,之后却有十多年没有碰过笔了。 前两日在家的时候俆章也试了一下,倒是比原身稍微强上一点,可那是写拳头大小的大字,若是将字写小些,也比原身好不到那里去。 不过握笔的姿势,写字的需要注意的东西这些,俆章却了然于胸,只剩下实践和时间的磨炼了。 书塾是村口的一间大院,共有两进的院子,前院是学塾,后院则是傅秀才和妻儿一家子居住的地方。 房子倒是和徐家一样都是青砖黑瓦,不过院子和院墙却远比徐家要精致的多,两米多的高墙,墙上刮了白灰,院里的地面也都铺着青石板,屋子里头还都铺着木质的地板, 正屋是徐秀才的书房和用来待客的地方,摆着不少精致的物件儿,诸如花瓶呀,书画呀,还有博古架,屏风等等。 东厢房才是俆章他们上学读书的地方,墙体都被打通了,类似于一个长条形的教室,最北边正中间的位置是徐秀才的长案,比下方的十多条长案摆的要高上不少。 西厢则是大通铺和厨房浴房,是给那些家里头远,寄宿在学塾里头的孩子们用的,厨子是傅秀才的一位厨娘,手艺一般。 似俆章他们这等住在自己家里头的,每年的束脩是两贯钱,若是寄宿在学塾里头的,每年的束脩是三贯,饭钱另算,别看三贯很多,若是折算到每个月的话,其实算是实惠的了。 笔墨纸砚还有书籍什么的都要学生自备,当然了,也可以花钱从徐秀才这里买,价钱和镇上的书铺一样,只是为了学生们方便,倒不是为了赚钱。 不过傅秀才这里只卖千字文和百家姓,若是想买四书五经的话,还得自己去镇上或者县城里头买。 当然了,也可以从傅秀才这里借书回去自己抄录,傅秀才也不收费,只是笔墨纸砚都得自己准备,毕竟傅秀才虽然好心,却也不是什么钱多到没地方花的暴发户。 第 006章 提点 卯时将过,学堂里头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本村和留宿在书塾里头都已经到了,只有左近村子的几个还没来,应是还在路上。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传出屋外,俆章和徐文径直走入东厢的课堂,傅秀才已经捧着线装蓝皮书正在阅览。 “学生见过先生!” 兄弟两冲着上座的傅秀才拱手作揖,读书人讲究礼仪,这里的礼仪不仅仅是礼节,还有仪态,徐文倒是做的颇有几分味道,俆章就差了许多,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 傅秀才见是徐家两兄弟,不由得多叮嘱了一句:“你们家中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今既然已经了结,那便安心读书吧,莫要再做他想,被旁事牵绊了心思,耽误了学业。”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傅秀才点了点头,又拿起了书,轻轻摆了摆说:“去吧!” 二人寻自己的座位座下,解下背后的书篓,取出里头的笔墨纸砚还有书本,一一放在桌上。 俆章和徐文并不坐在一起,书塾里头可不是按着高矮落座的,而是按着入学的先后落座,俆章很不幸,入学最晚,坐在最后边,旁边是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有和他差不多时候入学的,也有比他早的。 俆章仔细数了下,屋子里头除开傅秀才的那张桌案之外,拢共有十六章桌案,分作两排,一排八张。 俆章坐在东边一排倒数第一桌,前边一桌和旁边的两张桌子还空着,应当是人还在路上,俆章记得他旁边和前边的这几个都是邻村的。 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人,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年纪约莫和徐文相当,把屋子里空着的几张桌案都给坐满了。 辰时一刻,授课便开始了。 俆章很幸运,不用陪着那些小豆丁儿重新启蒙,如今已然学完千字文和百家姓,论语也读了不少的他荣幸的从蒙童班升级到了进学班。 先是检查昨日布置的课业,然后一一指正,接着便让大家拿出论语,带着众人抑扬顿挫的朗诵了一遍之后,又从论语里头挑选了几条出来深入浅出的讲解了一番,还引用了不少实际的例子,做了比喻,说的很是通俗易懂。 然后便让大家有不懂的提问,傅秀才再做再一一解答,中途休息了一刻钟,紧接着便是师生之间的问答,同窗之间的论辩,傅秀才听后做出斧正提点,约莫到巳时末的时候,布置完今日的课业之后,便下了学。 原身记忆里头,好像进学班都是这么讲课的,倒是和前世的课堂有不少区别,更加宽松自由一些。 “小五,今日课上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回家的路上,徐文忽然问,似乎是怕俆章碍于面皮觉得不好意思,又连忙解释道: “你刚刚启蒙完,进度比旁人要落后许多,若有不懂的不要自己藏在心里,一定要敢于请教,或是寻我或是去请教先生。” 俆章摇摇头,笑着说:“谢谢四哥好意,不过不用了,我觉得今日先生说的都很透彻。” 又不是教姘文诗词经帖,不过是讲解论语而已,俆章怎么也是上过大学的人,若是加上学前班,那就是拢共十七年的教育,学西的能力和习惯培养的还是不错的,如今傅秀才又讲解的如此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俆章还是能够听明白的。 若非是俆章对于科举应试方面的知识匮乏的紧,便是在家自修也不是不行。 而且俆章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明显比起以前强上许多,不论是前世还是原身,虽然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一片洋洋洒洒数百言的文章,读个几遍便能烂熟于胸了。 俆章昨晚在知道自己今早要来学塾之后,便早早做好了准备,将家里头练字用的草纸叠在一起,让母亲帮忙用线穿起来,做成个本子,今日在学塾的时候,便将傅秀才讲的一些重点摘抄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一点俆章深以为然,你记性再好,脑容量也是有限的,讲的时候记住了,但过一段时间很有可能就会忘记,最好就是把重要的东西记录在纸上,时时拿出来观看温习。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不过今日傅秀才讲的浅显,而且讲的东西也不多,量不大,是以徐文才堪堪记录了半页纸的笔记,不过那字吗,不是歪歪扭扭就是缺胳膊少腿的。 虽然融合了原身的记忆,但简体字和繁体字还是有区别的,俆章觉得自己想要适应的话,只怕还得花费一番时间好好练习才行。 好在现如今他才十岁,学的东西也不多,便是缺胳膊少腿了也可以推说是记得不全,写错了,等慢慢习惯了繁体字之后习惯自然便会改过来的。 徐文倒是有些诧异了:“都听明白了?” 俆章点头道:“对呀!今日先生讲的不多,而且讲的仔细,等下次先生讲的多了我记不住,到时候再来问四哥。” 徐文一想也是,今日傅秀才讲的确实不多,而且俆章这个五弟打小也是极聪明的,只是性子有些和自己有些类似,坐不住,也不疑有他,便点了头。 “行!若有不明白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到时候四哥可别嫌我麻烦。”俆章开玩笑说。 徐文也笑着说:“你我兄弟,何来麻烦一说。” 徐文说话倒是文绉绉,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韵味,而且如今徐光禄虽然受了伤,暂时还不能下床,但却没了性命之忧,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徐文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阳光的笑容,乌黑的眼睛很是亮堂。 朝气蓬勃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何必学那些大人那般整日将忧愁写在脸上。 不过若是按照以往,只怕此刻自家这个二哥咋就撒欢似的满村乱跑,四处耍乐去了,可如今却好似变了副面孔。 俆章顿在原地,抬着头疑惑的看着徐文。 徐文正走着,忽然发现旁边的俆章似乎不见了,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五弟怎么停下了?” 俆章上下打量着徐文:“四哥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徐文被说的一愣,似自嘲般轻笑道:“人总是要长大的。”言语间竟有几分萧索。 俆章想了想,说:“四哥今日很不对劲!” 大哥徐彬素来沉稳,性子也比较朴实热心,平日里对弟弟妹妹都很是关切,方才那话若是从徐彬嘴里说出来,俆章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可徐文虽然名字里取了个文字,但却素来是个好动跳脱的,平日里一下学之后,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下河捉鱼,要么就是趁着天色还早,跑去找村里头当过兵的吴大叔学他那几招庄稼把式,做着当大将军的美梦。 徐文咳了一声,掩去尴尬,正色说道:“怎么,就不兴四哥关心一下自家弟弟?” 俆章摊了摊手,叹了口气:“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徐文见俆章一副老气横七的样子,笑着走上去拍了他脑袋:“行了,赶紧回家去,快到晌午了,这回儿三婶婶应该做好午饭了。” “四哥,别拍我脑袋呀,拍傻了可怎么办,我以后可是要考进士的,要是拍傻了,难道四哥赔我一个进士吗?” 俆章嘴上抱怨着,可脚也迈开了,学塾在村头,徐家在村尾,距离约莫有个半里路左右的样子。 “好好好,是我不对,卫兄在这儿给五弟道歉了,日后卫兄绝不再拍五弟的脑袋便是,让我家小五日后考个进士回来,光耀我徐家门楣。”徐文开玩笑似的笑着说,还真的冲俆章揖了揖手。 俆章扬起了头:“那是,四哥记得对我好点,日后说不定还得我来帮衬四哥呢。” 徐文见弟弟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有些感慨道:“你四哥我是不成了,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却连四书都还没背全,小五比我和大哥都聪慧,日后定要好好用功,进士且先不说,先考个秀才回来也成。” “秀才自然是要考的。”俆章侧头看着徐文:“可四哥今日着实奇怪,先是沉闷接着唉声叹气的,如今又说这些,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徐文揉了揉俆章的脑袋,兄弟俩差着三岁,个头差着一个头,俆章才将将到徐文的肩膀。 “小孩子都是无忧无虑的,可人总是要长大的。” 听徐文的话,似乎感触颇多。 俆章沉头静思,想着应该是二伯的事情影响到了徐文,难怪这两日徐文的精神头不咋的,夜里头身边也总有翻身的动静,想来这几个晚上,自家这个四哥定然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这人呐,总是要经历了事情才能长大懂事儿。 俆章目光闪烁着,默然了一会儿,忽然说:“四哥,听阿爹阿娘说大伯在镇上认识不少人?” 徐文没想到俆章话题会转的如此突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大伯徐青福做的一手好泥瓦,在十里八乡也是有名的,而且为人忠厚老实,待人以诚,这么些年下来,结识了不少人,在村里的同龄人里头,说话也颇有分量。 “二伯的事情,知县大人虽然下了判决,可何十六那边,四哥觉得他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吗?” 徐文目光有些不善:“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那可是知县大人下的判决,难道他何十六还敢违背知县大人的判决不成?” 虽然成熟了些,但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呀,考虑事情未免单纯了些,殊不知这世上险恶的东西,便是人心。 俆章说:“四哥,阿爹不是说那个何十六是在隔壁镇子打伤了人,才跑到咱们溧水避祸来的吗?按理说人家避祸不应该是低头做人,小心做事,行事低调的吗?” 徐文先是有些迷茫,可随即眼睛却一亮:“我阿爹平日里虽然不如大伯沉稳,却也不是什么惹事儿的性子,可这回却生生和那何十六动起手来,我虽然没听阿爹说起其中原委,但想来定是那何十六挑衅在先,口出恶言,阿爹忍无可忍,这才和他动了手。” “而且三叔去镇上打听也说了,那个何十六虽然才到镇上不过数月,可在邻里之间风评却很是不好,脾气火爆不说,还是个喜欢惹事儿的性子,搅得四邻不得安生,这种人断不是好相与的。” 俆章朗盛说道:“荀子《劝学》中说: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什么意思?”徐文听得一脸茫然。 俆章却道:“若那何十六当真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家自然不好和他斗,可那何十六就算难缠,这世上总有他不敢惹的人,大伯为人忠厚大方,交友广阔,便是与公门中人也说得上话,咱们只要再使些银钱,区区一个何十六,又何足道哉!” 徐文听得先是一愣,可随即顺着俆章的想了想,却又觉得极有道理,很是诧异的看着俆章,有些惊讶的说:“五弟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大伯,想办法敲打敲打何十六,让他不能再找咱们家的麻烦?” 知县大人虽然已然将判了这个案子,徐家也赔了大笔的银钱,可若是那个何十六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身上的银钱花光了,再找上门来讨要,徐家本就理亏在先,未说话便比那何十六矮了三分,岂非要任他欺凌。 徐家虽然在村里风评很好,与人和善,可这种事情只怕村里也不好出面相帮,若是当真闹腾起来,那才是甩不掉的大麻烦。 徐文虽然在读书上面天赋不高,可脑子却很灵活,短短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俆章点向前一步走到徐文身前,相视而立,仰着头,学着傅秀才的模样,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抬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可惜俆章下巴还没生出胡子,否则的话,若是蓄几缕短须,抬手捋须,那就更像了。 徐文被俆章说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眼瞧着俆章一副师长勉励晚辈的模样,有些茫然。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得耳畔响起一句:“四哥,我先回家了。” 俆章早已迈开两条小短腿,跑出去七八米。 “你个臭小子,还敢打趣四哥我来了!” 徐文刚迈步追了几步,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来,五弟俆章今年不过才十岁罢了,这等事情他是怎么想到了,连徐文自己都没有多想。 满腹的疑惑想不出答案,徐文快跑追了上去,没得片刻便拉住了俆章。 “五弟,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东西的?”徐文的眼里满是疑惑。 俆章看着徐文,一脸的纯真:“什么怎么想的,就那么想的呗!先生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凡是要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目光要放得长远些,不要只顾眼前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难道四哥没想过吗?”紧接着又范文一句。 俆章那纯净无暇的眼睛里头不含半点杂质,看的徐文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是我太笨了?连五弟一个十岁孩童都能想到的事情,我竟然都想不到? 俆章看着徐文的神情,强忍住笑意:“四哥,咱们快回家吧,我早就饿了。” 俆章挺起肚皮揉了揉,一阵微风吹来,俆章挺鼻嗅了嗅,是从自家传来的,眼睛登时就亮了:“阿娘做了肉?” 趁着徐文不备,扭身便睁开徐文的手,撒丫子朝家里跑。 “四哥快点儿,不然待会儿肉都被我吃光了!”边跑还不忘大声喊上仍在原地愣神的徐文。 徐文瞧着俆章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揉着鼻头笑了笑,心道:五弟自小便聪慧,便是先生也多有夸赞,不过终究年纪小了些,还有些孩子气。 第 007章 落定 距离夏收还有些时日,处理完徐青禄的事情之后,徐青福和徐青山便又回到了镇上做活,如今家里头才出了这么一大笔银钱,徐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徐锦徐绣还有徐文也都不小了,不论是嫁妆还是彩礼,都得现在就开始预备了。 再加上还有各种开销,花钱的地方可不少。 再说了,若是有法子能够挣钱,谁又会嫌钱多呢? 如今家里头人口多,孙辈的三个兄弟还挤在一块儿住呢,等徐彬成亲之后,自然不能再这样,而且徐文的母亲傅氏刚刚查出来有了身孕,日子还浅,未足三月,可也得悉心养着,若是落了胎,那可大大的不妙。 而且傅氏和洪氏都还年轻,三十岁都不到,势必还要继续给家里添丁的,虽说素来都有父母在不分家这一说法,可一大家子人挤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头,定然是不够住的。 原本家里是打算这次夏收之后就买个宅基地,建个新房,让徐青禄或者徐青山一家搬出去住,也好腾出地儿来给徐彬成亲。 可徐青禄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家里这些年存的银钱也去了大半,除了药费的十多贯和赔给何十六的那二十贯钱,还有在衙门里头上下打点的银钱,也足足去了将近十贯,石氏拿给老爷子的六十多贯之余十多贯。 若是只给徐彬成亲的话自是够了,再加上夏收之后交足赋税,留足自家口粮,再把剩下的粮食卖了,倒也能余下不少,可若是想要建砖瓦房的话,也不知够还是不够。 用过午饭,徐文和父母说了一声,便往镇上去了,找到了正在做活的大伯和三叔,将顾虑和提议都和徐青福和徐青山说了。 两人听了之后面色尽皆变得极为凝重。 “老三,这事儿你怎么看?”徐青福还是打算先和徐青山商议之后再说,也没有避讳徐文。 徐青山说:“大哥,我觉得文哥儿说的很有道理,那何十六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是该早做准备,绝了这个后患,免得到时候当真被他给缠上了,那才是真的麻烦。”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徐青福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家一大家子人呢,若是当真被那种人给赖上了,只怕是一辈子都难甩掉了。 兄弟两沉默了一会,陷入沉思,一旁的徐文也眉头紧锁,心里头有些焦急和担忧。 沉吟半晌,徐青福忽然说:“老三,依我看咱们不如分作两路,两边都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门路。” 徐青山不解的问:“大哥的意思是?” 徐青福道:“你素来便能说会道,长于交际,待会儿你就把工给辞了,即刻动身去隔壁镇子何十六的老家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旁的法子,或者是何十六的把柄什么的,我呢就去乡公所找黄大哥商量商量,看看该怎么办才好。” 徐青山连连点头:“如此也好,黄大哥毕竟是在衙门里头办差的,路子比咱们广。” 徐青福又扭头对徐文说:“文哥儿,你先回去,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和你三叔就行。 你回去好生读书,如今你阿爹受伤不能下床,你阿娘又有了身子,你祖父和祖母的年纪也大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贪玩,该多帮衬着家里一些了。” 徐文正色道:“大伯三叔放心,侄儿知道了,那侄儿先回去了,大伯和三叔辛苦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行了,趁着现在还早,你赶紧回去吧!” 徐文告别叔伯二人,又匆匆往家赶,今日不是赶集的日子,如今时间又不早了,徐文若要回家,只能靠两条腿走。 ······ 接连几日,徐文都免不了有些担心,俆章倒是潇洒,该吃吃,该睡睡,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担心。 如此又过了数日,时间来到五月底,四下无人时,徐文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距离夏收只剩下半个月了,徐青禄屁股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好了许多,只是为了早些康复,还是没有挪动,吃喝拉撒皆是徐文和傅氏一块儿帮手伺候着。 俆章和徐文依旧每日上午去学塾读书,傅秀才的讲课颇为有趣,俆章的笔记本已经记了有小半本了。 徐青福和徐青山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俆章猜测,他们之所以不托人带信儿回来估计是怕老爷子和老太太知道了担心,想着兄弟两自己把事情给解决了就行。 可徐文却等的有些不耐了,头几日还好一些,过了四五日后,便连读书也不大上心了,课堂上总是走神。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徐青福和徐青山回了家,也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何十六被人告到了县衙里头,罪名是打架伤人,扰乱乡里,被县丞大人罚了一年的苦役,还赔了苦主好些银钱。 徐家赔给他的二十贯钱都被赔出去了不说,他家里头还贴了好些钱。 苦役自然是可以被赎买的,但价格颇贵,若是家境殷实些的,自然都会选择赎买,可何十六家境一般,而且家里头一大家子兄弟姐妹,若是为了他一人断了全家的生计,又如何能够。 而且因着何十六这人在乡里风评素来不好,没有什么人缘,他打伤的人里头,还有同族的何氏族人,何氏的宗族耆老也存了教训何十六的心思,否则的话,他也不必躲到溧水镇来避祸了,而且不过一年的苦役,这惩戒不算严重,若是能够磨磨何十六的性子也是极好的。 是以何家宗族也并未出面,不过衙门开恩,念他受了重伤,让他先将养一个月,待夏收之后,再去做苦役,修官道,筑河堤。 就算一年之后何十六服完苦役回来,再有什么事情想黏上徐家,也没了借口,徐家自然也不会再怕他,他若是想来徐家闹事,大湾村的村民们都不会坐视。 徐文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苦闷了许久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笑容。 俆章对此没说什么,其实何十六也未必会来找他家的麻烦,俆章不过是将这种可能性提出来罢了,不过徐青福和徐青山的动作倒是快,不过半个月不到的功夫,便将事情给办妥了。 这里头怕是少不了上下打点,四处游说,不过徐青福和徐青山没说,俆章也就没问。 当天晚上,俆章便找到了自家父亲,让他帮着做一个大一点儿的沙盘盒子,用来练字。 “用来练字的盒子?”对于自家儿子的读书的事情,徐青山还是很上心的:“什么样式的?” 俆章说道:“就是一个敞开的盒子,长约三四尺,广的话,二尺便足矣,至于深浅,有三寸便也够用了,盒中覆上一层细沙,以木棍为笔用来书写练字,这样就能省下买笔墨的钱了。” 就是一米一二左右长,六十公分宽,十公分左右深浅的敞口木盒。 “用木棍来练字?这能行吗?”徐青山疑惑的问:“笔墨虽贵,可咱们家还是买得起的。” 俆章说道:“上等生宣昂贵,普通的草纸吸墨太深,平日习字,有沙盒便足矣,以前尚未有纸张之时,绢帛昂贵,先贤们同样也是以树枝为笔,沙地为纸,孩儿效仿先贤,乃是雅事。” 普通的纸确实不贵,可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完全没有必要,以俆章如今的字,还是先在沙盒里头好好练上一段时间再说。 徐青山瞧着懂事的俆章,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叹息一声:“章哥儿比阿爹小时候懂事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俆章便收到了徐青山的礼物,一个长方形的沙盒,约有一米二长,五十多公分宽,十公分左右深浅,尺寸和俆章说的几乎没有出入。 里头还铺了一层细沙,一根打磨的很是光滑的细竹棍,比小拇指略小一笑,还有个小耥板,板长约莫四十公分左右,一根约莫六十公分长,大拇指粗细的平滑木棍作杆,在沙盘上写完之后正好用来推平。 盒中的细沙很是干燥,抓起来便有细沙从指缝中渗出,显然是徐青山特意烘干处理过的,俆章很是满意。 老爹还是挺靠谱的,答应的事情立马就兑现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第 008章 夏收 六月初三,田里的稻穗早已变成金黄,颗颗饱满,沉甸甸的把稻子的腰杆都给压弯了。 学塾那边早在三日前便放了假,这也是村里头学塾的习俗,夏收之后还要抢种,家里头能多个人手就能快上几分,是以每年夏收时节,学塾都会有一个多月的假期。 徐家一大家子除了刚刚能下床的徐青禄和将将一岁多的徐明月之外,全都下了地。 徐青禄屁股上的伤虽然已经结了痂,可还没好全,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否则若是崩开了伤口上结的痂,好的更慢,所以就只能留在家照料小豆丁明月。 别说是俆章这个十岁的小童,就连怀了身孕的傅氏也带着草帽,拿着镰刀下田俯身加入到收割的队伍里头,甚至于连徐晴这个才五岁多的小豆丁也没能幸免,带着小草帽,提着小竹篮子,俯身把散落在田间的稻穗捡到小篮子里头。 打谷子的是家里的几个主力,手抓着稻杆末端,用力的摔打在木桶的侧壁之上,然后快速的用力抖几下,把那些脱落了的稻谷抖到桶里。 收割稻谷的主力是徐老爷子、石老太太、大伯母梁氏和俆章的母亲洪氏还有徐锦徐绣俩姐妹。 不过徐文也才十三岁,气力未足,是以便和徐老爷子轮换着来,一人打一会儿。 俆章人小力弱,速度连石老太太的一半儿都赶不上,别说梁氏和洪氏两个主力军了,傅氏有着身子,速度也慢,才割了一个多时辰,约莫到了辰时中的左右,日头稍稍高了一点,就被石老太太和两个妯娌赶回家去了。 傅氏也知道,肚子里头的小生命要比田里的几斤谷子更加珍贵,也不扭捏,缓步朝家里头走。 而且一大家子人都在地里,总要有人在家做饭,傅氏有孕在身,重体力活做不了多少,做下饭还是能行的,而且家里头还有徐青禄在,也能帮些忙。 徐家的水田足有三十亩,其中有八亩上等田,十亩中田,还有十二亩都是下田,最先收割的,便是这八亩的上等田。 如今各家各户都忙着收割抢种,自然不好叫别人帮人,好在一大家子人群策齐力,速度也不慢。 一天下来,从早上一直做到天色擦黑,约莫能收将近三亩多地。 八亩上等田收了两天,十亩中田则花了三天多一点,十二亩下等田花了五天,主要是接连的高强度劳作,大家都很累,速度自然也不如一开始的快。 而且再收完八亩上田的时候,老爷子便赶着牛下了田,驱着牛儿拉着犁开始犁田了。 总共花了十天功夫,总算是将家里的三十亩水田都抢收完了,可这还没完,抢收完了之后还要抢种,继续犁地,上肥,引水灌溉,然后才是插秧抢种。 还有已经收上来的稻谷要趁着天色好,日头大,曝晒几日,晒干水分之后才好储藏,不会发芽长霉。 好在家里头人口多,女人们帮着晒谷收拾,徐青福和徐青山还有老爷子和徐彬四人刚打好谷子,便拉着牛耙地去了。 犁完地引水灌溉之后,还得用耙子将所有的田都给耙一遍,这样刚刚注水的土才会变得松散,施的那些肥也才会更好的渗入到天地里头。 等家里的谷子都晾晒好了,秧田里的秧苗也长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六月下旬的时候,家里头的妇人们便带着孩子们再次下地,开始插秧移种第二季的晚稻。 早上引水拔秧苗,然后抛秧,插秧,中午休息一个时辰,避过最晒的时候,下午再次去秧田里头先秧苗,然后抛秧插秧,一直到晚上天将近黑的时候才回家,似洪氏、梁氏、石老太太这等能手,一日最多也不过能插一亩地左右,好在一大家子人多,速度倒也不慢。 六月二十六日,刚好是立秋,过了晌午,最后一垄下田刚好种完,三十亩田全都抢种完毕。 一大家子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近月以来,整个徐家都在紧张的忙碌之中,就算是因伤在家的徐青禄,也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家里少了个壮劳力,从而影响速度,好在最后结果颇为喜人,总算是在立秋之前完成了抢种。 接下来只要再等两个月左右便能再度收获晚稻。 俆章躺在床上,实在是懒得动的,一个月的劳作,腿脖子都细了一圈,俆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世的时候俆章并不是没有参加过劳动,什么插秧打谷子也都做过,可绝没有似现在这般累的。 也就是收割的时候累一点,梯田没法用机械收割,只能依靠人工,可打谷子却可以用机器,而且速度极快。 还有一点就是前世俆章老家种田都只种一季,具体时间不一,或早几日或晚几日都行,到了阳历七八月的时候收获,生长的时间要更长一些,而且产量更高,还不用继续抢种,虽然累点,但还能适应。 可这一个月下来,俆章真的是想吐了,又热又累,站在田里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俆章人小力弱,远无法和成人相比,是以休息的次数极多,时间也长,出的力并不算多。 倒是徐文和徐彬兄弟俩这回是当真下了死力气的,好在这一个月以来,家里的伙食还算不错,每天两顿肉,油水足得很,也不至于没力气。 前世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俆章也从没有过一刻似现在这般累得,便是大学时期参加的五千米田径长跑,也远不及现在。 俆章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回来,就为了日后不这么累。 俆章第一次觉得读书考取功名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旁边早已响起了熟悉的鼾声,徐彬和徐文都沉沉睡下下去,农家人晚上无事可做,睡得自然便早。 不过时间确实也不算早了,夏日天本就黑的晚,算算时间的话,也差不多该有九点的样子了。 困意一阵阵袭来,俆章也在疲倦之中沉沉睡去。 月光不知何时已然爬上了窗沿,可惜俆章和两个哥哥没心情也没精力来欣赏这美丽的夜景了。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俆章梦到自己长大之后,得了功名,考取了进士,打马游街,很是风光,还娶了娇妻,纳了美妾,左拥右抱,好不悠哉。 可就在俆章准备和娇妻美妾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相互探讨一下人生,增进彼此感情的时候,臂膀处却传来一股颇强的推力。 美梦破碎,意识从梦境之中回到现实。 第 009章 卖粮 “四哥!” 俆章一脸幽怨的看着始作俑者,正贱兮兮笑着打量着自己的徐文。 “难道四哥不知扰人清梦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事情吗?” 徐文却坏笑着说:“小五做什么好梦了,怎么笑的那般······那般·······” 徐文忽然卡壳了,绞尽了脑汁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方才俆章的笑容。 说起这个,俆章的目光更加幽怨,就连眉头也皱了起来,轻哼了一声,“就不告诉你。” 随即便翻身起床穿衣,下床穿上鞋便出了门去院里洗漱。 至于徐文?俆章决定今儿一天都不理他。 而且俆章如今才十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难道告诉徐文说他做了春梦?也幸好是十岁,虽然做了春梦,可身体却并没有给出相应的反应,否则的话,只怕要被徐文给笑死去。 虽然俆章并不介意,可被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嘲笑,难免有些膈应。 说起这个,俆章也是满腹的心酸,分明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可身体却还是个小朋友,连男性基本的反应都还没有,古人虽然早熟,但那指的是心理,在生理上还未必有后世的孩子成熟的早呢。 后世的孩子自小营养丰富,各种吃食不断,根本不用担心发育的问题,甚至还因为摄取过多的激素,从而导致某些身体机能提前发育的。 徐家的伙食虽然不错,但却都是纯天然无公害的事物,不含任何化肥激素,绿色无污染,纯天然无公害,就是提供肉食的牲畜也都是吃五谷杂粮或者绿色植疏长大的。 发育缓慢,有心无力! 想过上梦里的生活,还且有的等呢! 夏收过后,徐老爷子便准备带着徐青福和徐青山两个儿子还有徐彬这个长孙进了城,同时去的还有家里的牛车和仓库里头刚刚打下来的新粮,当然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当然,自然也少不了一直吵着要去城里,却始终没有机会的俆章。 老爷子最后把徐文也带上了,拢共就三个孙子,总不能带了两个却把剩下的一个搁在家里,一碗水总是要端平的,索性便都带上。 徐家的牛是水牛,深灰色的皮毛,长如月牙一样的牛角,共有两头,耕起田来都很是有力,母牛今年已经有十一岁了,比俆章还大上一岁,不过加入徐家的时间却和俆章差不多。 便是那头小水牛也已经有七岁了,水牛较之黄牛性格更为温顺,艰苦耐劳,易于调教,而且耕水田要比黄牛快得多。 俆章很幸运,因为年幼的缘故,得以坐在牛车的车辕上。 而徐老爷子他们却因为爱惜大水牛,想着两头大功臣刚刚耕完了家里的三十亩地,又要拖着沉重的一大车粮食,生怕把家里的大功臣给累着啦,便都不肯坐车,都步行走在牛车旁,扶着牛车帮忙照看车上的粮食,若是遇到上坡下坡了,还得帮着推车拉车,帮大功臣减轻负担。 好在去往镇上的路地势颇为平坦,没什么太大的坡。 大伯徐青福牵着母牛走在前边,父亲徐青山牵着小牛走在后边,老爷子则带着徐彬和徐文两个孙子走在边上。 俆章并没有矫情的非要下地和他们一道走,实在是这几日在田里忙上忙下的,相比于得个懂事儿的赞美,他更喜欢现在坐在牛车上的享受。 虽然有些许颠簸,可因牛车走得慢,颠簸很是轻微。 原身对于溧水镇的记忆仅仅只在于街上的各色吃食和拥挤热闹的街道,如潮水一样的人流,至于其他,完全没有印象。 大湾村距离溧水镇有将近二十里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镇上。 一个大大的牌坊,上面刻着漆红‘溧水镇’的三个大字,然后便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也是溧水镇的主干道,十里八乡赶集的人大多都集中在这条主干道上,做生意的摊贩们也都集中在这条街道上,当然了,其余的街巷也有不少铺子,但摆地摊的大多都是在这条街上,街名便是镇名,曰溧水大街。 溧水镇因溧水而名,溧水饶镇而过,溧水大街直通溧水码头,溧水河一路往东北去直通宥阳大江,汇入秦淮河,最后流入长江之中。 溧水乃是支流小河,行不得大中型的船只,但小型的船只却畅通无阻,溧水镇也是因为这个码头的建立,而逐渐富裕起来的,也常有渔人架着乌篷船在河上打渔。 镇上的粮铺在靠近码头的位置,几乎快要横穿整条溧水大街了,粮铺没什么别致的雅称,就叫做盛家粮铺。 店铺的掌柜却并不姓盛,而是姓王,是个颇为富态的中年人,下颌留着一簇鼠须,看到徐家众人,就像是看到了新媳妇一样,笑盈盈的迎了出来。 徐家显然是盛家粮铺的老主顾了,徐老爷子也笑脸盈盈的和这位王姓的掌柜打着招呼,把牛车拉到后院门外,店铺的活计们便帮忙从牛车上将一麻袋一麻袋的稻谷都卸下来。 “今年天气不错,是个丰年,老哥家中的收成应该不错吧?”王掌柜作为粮铺的掌柜,自然时刻注意着每年的天气变化,和地里的收成。 徐老爷子笑着说道:“托王掌柜的福,今年的收成还行。” 王掌柜的打量着哟一袋袋被卸下来的沉甸甸的麻袋,眼里放着光。 “敢问王掌柜,不知今年的新稻作价几何?”徐老爷拱手笑问。 王掌柜回说:“今年乃是丰年,江南各州府尽皆丰收,按理说着价格当要比往常贱上一些,可咱们东家知道农人侍弄田地辛苦,是以在夏收之前便下了令,今年收粮的价格,和去岁相当,不可随意降价,不知老哥以为如何?” “于去岁相当?”徐老爷子瞪大了眼睛,神情异常激动。 王掌柜的笑着道:“老哥莫要激动。” 徐老爷子顿时眼睛就雾了,冲着王掌柜的连连抱拳躬身行礼,颤颤巍巍的说:“多谢王掌柜,多谢盛大老爷!” “盛大老爷真是好人呐!”老爷子连连感慨,不住的道谢,就差跪地磕头的,老爷子心里头清楚,这是盛家在特意关照自家。 王掌柜的赶忙扶住徐老爷子:“老哥莫要如此,咱们做生意也有这么些年了,日后还要长久的做下去的。” 一旁正在卸货的徐青福和徐青山听到王掌柜的话,也是激动不已,就连卸车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徐文和俆章还有徐彬三兄弟很是识趣的在一旁没有多问。 抬到后院过称之后,一个二十多岁的账房打着算盘,一边高声说道:“大湾村徐光启,共有新稻两千八百七十七斤三两” 王掌柜的却大手一挥:“就算两千八百八十斤。” “这怎么好意思!”徐光启虽然嘴上说不好意思,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老哥咱们家的老主顾了,不过几文钱罢了,都是应该的。” “那老头子就多谢王掌柜的了。” “哎!老哥不必这么客气,日后多多照顾我家生意便是。” “这是自然。王掌柜的放心,我家的粮食,都送到您这儿来。”老爷子信誓旦旦的说,抛开这一点,盛家老天爷对徐老爷子的父亲有恩,两家还是远亲,怎么也比旁人要亲近,而且盛家厚道,从未让徐家吃亏,于情于理,老爷子都不可能将粮食贩给别家。 “那感情好!”王掌柜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小眼睛里头透着几分精明。 徐老爷子和王掌柜正客套着,后院门口处,听得账房先生报的斤两,脑子一转,下意识的喃喃道:“八千六百四十文,那就是将近九贯钱了。” “什么九贯钱呢?”旁边的徐文听到俆章的话,不过听得却不是很清楚。 俆章笑着道:“没什么,说咱们家的稻子卖了八贯又六百四十文钱。” 徐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五这是在说笑呢?你怎知卖了这么多钱?” 俆章风轻云淡的说:“自然是算出来的。” 徐文笑看着俆章,“小五连算盘算筹都没有,是怎么算出来的?怕不是随口瞎说的吧?”言语之中,颇多不信。 徐彬听到两人的对话,也很是好奇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徐文耐心的解释说:“方才王掌柜说了,新稻价格和去年相当,按三文一斤算,方才称重又把零头给抹去了,算两千八百八十斤,这八十斤便是二百四十文,八百斤便是两千四百文,两千斤便是六千文,两千八百八十斤加起来不就是八贯又六百四十文吗?” 多位数和个位数的乘法,在乘法里头几乎是最简单的了,直接心酸就是了,哪里还要用算筹算盘。 便是两位数相乘也可以用心算算出来,只要掌握了方法。 徐文和徐彬起初自然都有些不信,可见俆章说的头头是道,一笔笔说的清清楚楚,心里头下意识便有几分相信了。 尤其是徐文却想起了前些时日俆章提醒他何十六的事情,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第 010章 买书 几息之后,便听得院子里再度想起了账房的声音。 “新稻二千八百八十斤,每斤三文,合计得钱八贯又六百四十文。” “这是条子,您老拿好,去前头柜上领钱。” 老爷珍重的接过账房手中的条子,连连躬身道谢,随着王掌柜一道去前头柜上支了钱。 一贯钱大概有十一二斤重,将近九贯就是近百斤,徐老汉自然不会都要铜钱,便从柜上支取了两锭银子,一锭五两,一锭二两,还有一贯又六百四十文的铜钱,用木匣子装着。 好在如今世道太平,而且银价颇俏,虽然寻常百姓使用的大多是银钱,可是大户人家或者商户之间的大宗交易使用的都是真金白银和银票。 王掌柜笑着送走了徐家众人,还不忘提醒老爷子等到秋收的时候,把粮食送到他们粮铺来,定然给个公道的价格。 徐老爷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直到徐老爷子带着徐青福和徐青山从盛家粮铺里头走出来的时候,徐文还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俆章。 方才卫允说完不过一两息,徐文还在心里头验算卫允的方法,院子里就传来了账房的声音,码头界面虽然吵杂,可却并不妨碍徐文竖起了耳朵听粮铺后院里的动静,而且粮铺的后院和喧闹的溧水大街隔着尚有一段距离呢。 牛车上,徐文沉默了,徐彬也还没从震惊之中醒来,接着便把方才事和三个长辈说了。 就连爷爷徐光启也很是震惊,直呼“咱们家章哥儿是个读书的料子!” 其实古人的算术水平并不差,只是徐家一大家子都是农家人,虽然都识几个字,可对于稍微复杂一些的数数,算起来就慢的很了。 徐青福和徐青山跑去寄存牛车,徐老爷子十分好奇的对着小孙子说:“今日祖父高兴,你们几个有什么想买的,祖父都给你们买!哈哈哈哈!” 徐彬有些意动的看着老爷,可还是摇了摇头,“祖父,我就不用了!” 徐文想了想,见徐彬摇头,便也跟着摇头:“大哥不要我也不要。” 唯有俆章没和老爷子客气:“祖父,四书五经卖的贵吗?” 徐家不是什么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虽不富裕,却也殷实,老爷子也不是那种喜欢无端放矢的人,既然这么说了,那心里定然是有主意的。 老爷子听得眼睛一亮,可随即却又暗淡了下去,却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俆章的肩膀:“我家章哥儿长大懂事儿了,走,咱们去书局,若是太贵了,就先买几本回去,若是便宜,便替咱们家章哥儿买一套。” 俆章点了点头,笑着道:“我和四哥一块儿用。” 书局并不在溧水大街上,而是在溧水大街中段,东侧的一处街道拐角处,店铺并不大,只有三十多个平方左右,里头的书架上着实放了不少书。 如今天下承平,百姓们的生活逐渐变得好了,读书人自然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不过整个溧水镇,却只有这么一家书局。 “老爷子,还有几位小郎君,不知想买些什么书?”掌柜的并未因为徐家人身上简陋的穿着而轻视,态度很好,语气中也透着几分热情。 老爷子笑呵呵问:“掌柜的好,敢问一整套四书五经是怎么卖的?”老爷子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便开门见山的问。 掌柜的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年纪倒是和粮铺的掌故差不多:“因着纸张的不同,这价格也有好几种,最便宜的一套五贯左右,贵的话,三十多贯的也有,不知老哥想要哪一种?老哥若是买一整套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优惠一些。” 那种材质上等的自然是给那些富贵的大户人家准备的,书局里头的存货并不多,只有两套,倒是些材质寻常,价格普通的多一些。 “若是一本一本的单买的话,那就不能的也很是周到,并不不妥。 徐老爷子点了点头,却是陷入了沉思,五贯钱,将近三千斤新谷也不过才卖了八贯多钱,这一下自就要五贯钱,等于是去了大半,近乎两千斤的谷子,好几亩地的产出。 俆章拽了拽老爷子的衣摆,轻声道:“祖父,若是太贵了,便先买个一两本即可,待日后有了余钱再买其他。” 徐老爷子轻轻拍了拍俆章的手,慈祥的笑了笑,“章哥儿莫担心,祖父心里有数。”瞧着自家懂事儿的孙儿,老爷子心里一动。 似乎是看出了老爷子的犹豫,掌柜的笑着说道:“老爷子这是买给你家小郎君进学用的吧?我看几位小郎君都是聪慧有福之人,若是能够读书进学的话,日后参加科举定然能够高中,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不论是后世还是古代,都不乏口才极佳的销售人才呀。 徐老爷子看了看几个孙儿,目光停留在十岁的俆章身上,咬了咬牙:“掌柜的,劳烦您拿一套五贯的,不过这价格能不能再·······” “老哥见谅,这价格已经够低的了,便是降也降不了几文钱!” 掌柜的笑着说道:“不如这样,我有个提议,小郎君既是要读书,那笔墨纸砚自然也是要买的,送你一支羊毫,外加两刀白宣,老爷子就给五贯如何?” 徐老爷子还没说话,一旁的徐文便冲着掌柜的拱了拱手:“掌柜的,一支羊毫和两刀白宣的不过百五十文,掌柜的若是当真有意优惠的话,不如再送一方砚台,几块墨锭?” 好的笔墨纸砚价格自然昂贵,十几贯乃至几十贯的都有,有些还是有价无市,可十几文几十文也有,在质量上自然也是云泥之别。 掌柜面露为难之色,可看着这一老三小四人,还是怕他们扭头走了,索性咬咬牙:“成,就依小郎君的。” 徐老爷子虽有些肉痛,却还是很爽利的掏了钱,俆章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本来他一开始只准备买一两本的,之所以说四书五经,也不过是想先看看价钱罢了,不成想老爷子竟如此果决爽利。 “章哥儿,文哥儿,日后跟着傅秀才用心读书,争取早日考个功名回来,光耀我徐家门楣。”老爷子语重心长的看着兄弟俩。 俆章重重的点了点头,徐文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点了头,在徐文心里,他更想考的是武举,而非科举,他的梦想是抵御外敌,收复边疆,而非治理地方。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徐彬抱着书,徐文拿着送的墨锭纸张还有装着羊毫的笔盒,爷孙四人和徐青福徐青山会合之后,又跑到布行里头买了两匹布,一匹青色,一匹藕荷。 把整条溧水大街逛了个遍,买了十斤肉,五斤肥肉,五斤五花,油盐酱醋也买了不老少,还专门给家里的三个女娃挑了三朵头花。 最后回去的时候,徐青福和徐青山却并没有选择一同回去,而是将爷孙四人送出镇子之后,便再度回到了镇子里面,因为他们还要赶在秋收之前再做一段时间的活,多挣些钱。 好在徐彬和老爷子都会驾车,而且水牛性子温顺,爷孙四人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旁的事情,安安全全的到了家。 第 011章 夜话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十月上,徐青山和徐青福兄弟两也早早回到了家,家中开始了紧张而忙碌的秋收。 夏收交钱,秋收纳粮,江南土地肥沃,赋税收取地里产出的十分之三,每年还会因着收成的好坏酌情增减,很是人性化,秋收因着是晚稻,并不如夏收的时候多,但缴了赋税之后,却还是有不少盈余。 家里头也商量着给长孙徐彬相看人家,准备说亲了。 夜里,徐青山和洪氏相拥而眠,小女儿明月睡在旁边的摇椅上,入秋之后,天色渐凉,不再似盛夏那般炎热,习习晚风透过窗户吹入室内,带来丝丝凉爽,甚是舒畅。 明月睡得香甜,嘴角微扬,有口水自嘴角裂开的缝隙徐徐流出,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云雨初歇,洪氏伏在徐青山的胸膛之上,感受着彼此的温热和起伏的胸膛,脸颊滚烫。 “当家的,你说公公婆婆会怎么处置这事?” 徐青山闭着眼睛抚摸着洪氏的头发,进入到贤者模式:“不管爹娘怎么决定,咱们听着就是。” 洪氏默然片刻,才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二嫂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说得好听些是柔弱,说的不好听些,便是立不住,是个没主意的,若是把二哥一家给分出去单过,只怕二嫂撑不住家里呀!” 徐青山睁开了眼睛,没有说话,可眉头却皱了起来,虽说他们做弟弟弟妹的不该背后议论哥哥嫂嫂,可洪氏说的却是事实。 “就拿这次来说,二嫂一听说二哥出事儿,便哭的稀里哗啦,整日只知道以泪洗面,连家务也没心情做,还不如哥儿这个十三岁的娃娃沉稳,而且如今二嫂又有了身孕,诸事多有不便呀,再说六丫头如今年纪还小,正是要人照看的时候。” 徐青山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自古以来承袭家业的都是家中长子,爹娘定然是要跟着大哥大嫂的,咱们家迟早也是要分出去的。 彬哥儿的亲事估摸着年前就能说定,年后差不多也该成亲了,如今家里头人口多,定然是住不下的,我和二哥定有一个是要分出去的。” 洪氏说:“如今月姐儿虽然还小,可章哥儿却已经懂事儿,也不用我们担心,下午下学回家了还能替我照料月姐儿,若是把咱们家分出去,日子过得要比二哥家松快些,二嫂也能依靠着婆婆和大嫂。” 徐青山拍了拍洪氏的后背,“行了,你就别担心这些了,阿爹阿娘自然会有考量。” 洪氏抬头白了徐青山一眼,没好气的说:“阿爹阿娘自然都是极明事理的,我这不是先给你提个醒,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吗。” 徐青山嘿嘿一笑:“知道我家娘子贤惠。”说着便动起手来,很是娴熟的寻幽探径,撩开淡薄的里衣,探入其中。 洪氏老脸一红,抬手便打掉了那只作怪的大手。 “我还有事儿没说呢!” “咳咳!”徐青山干咳两声,悻悻的收回了手:“还有什么事儿?”语气颇为幽怨,只是那目光却总在有意无意之间往那敞开的衣领中瞥去。 洪氏脸上手上虽然略显黝黑,但在衣物包裹之下的其他地方,却异常白皙,明晃晃的很是诱人,纵是老夫老妻了,徐青山也不禁心中颇有几分意动。 洪氏坐了起来,看着徐青山说:“你给我的那些钱,除了上次拿去打点的四贯之外,就只剩下两贯多了,再加上这次拿回来的一贯又四百,加起来就是三贯九百左右,虽说如今章哥儿的束脩和笔墨纸砚的钱都是公中出的,可咱们也不能一直靠着公公婆婆。 毕竟日后咱们早晚是要分出去的,若是章哥儿书读得好,以后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还有咱们家小七,日后长大了我们也得给她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我琢磨着咱们是不是该寻个营生,多挣些银钱了。” 徐青山被洪氏说的一愣,也跟着坐了起来,正色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傅秀才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户,家中有良田百亩,如今又有了秀才的功名,但也开了间学塾挣束脩贴补家用,咱们家不如傅家富庶,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可做什么营生好呢?”夫妇二人接着月色对视着,却都摸不着头绪。 沉默了一会儿,洪氏忽然说:“要不咱们做豆腐吧?” “做豆腐?”徐青山却有些不太愿意:“岳父家不就是做豆腐的?豆腐的生意虽然不错,可咱们溧水镇就这么大一点,有岳父一家做豆腐已然够了,而且我们又怎好去抢岳父家的营生。”徐青山有些责怪的看着洪氏。 洪氏讪笑着揉了揉鼻子:“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洪氏自小便跟着母亲帮着家里做豆腐,手艺还行。 “好了!”徐青山将洪氏搂入怀中,柔声细语的说:“我也不是责怪你,你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只是这法子行不通,回头咱们在仔细琢磨琢磨,反正不急在一时。” 若是旁人去做豆腐,徐青山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他家就算是做豆腐,也不能在溧水镇贩卖,这是底线。 洪氏心里也很是欣慰,诚然徐青山或许有些是因为好脸面,但心却是好的,更多的定然是顾及她和她娘家,“我都听你的,谁叫你是咱们家当家的呢!” 月光并不皎洁,微弱的亮光自窗口撒入屋内,接着微光,徐青山看着发丝有些凌乱的洪氏,心头莫名一动,喉咙涌动,咽了咽口水。 “娘子,我瞧着咱们家月姐儿一人未免孤单了些,不如娘子再给月姐儿生个弟弟或是妹妹,日后大些了也好有个伴!” 洪氏老脸一红,淬了徐青山一口:“官人是想累死我不成?如今一个月姐儿就把我累得够呛,若是再添一个,难道到时官人还能帮着照看?” “咱们家不是还有章哥儿嘛!” “章哥儿还要读书呢!” “想那么多作甚,家里头总要添丁的!” 徐青山嘿嘿一笑,直接翻身把洪氏压在身下,扯起薄被盖在身上。 “轻点儿!”洪氏把声音压得极低,脸颊通红。 “别把月姐儿吵醒了。”又忍不住提醒。 “娘子轻声些便好。”徐青山嘿嘿笑道,两眼放光像只饿狼。 “你这蛮牛!” 夏收的时候徐家一共得了一万一千五百斤左右的粮食,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少,可徐家人口也多呀,若是顿顿都吃大米饭,那么一年的口粮便要六七千斤左右,若是偶尔再吃些稀的,混着杂粮吃,倒是还能省下许多。 夏收的时候家里拢共卖了六千多斤的粮食,换了十八贯多,陆陆续续又花了七八贯,只余下十贯多,夏税纳钱的时候交了将近十贯钱,夏收卖的六千多斤新谷也就去的差不多了。 头前又因着徐青禄的事情家里头公中折进去将近四十贯钱,后来徐青福和徐青山四处打点扫尾也都花了不少私房钱。 这次秋收只得了新谷九千多斤,缴了三千多斤的秋粮,留足了来年的稻种,剩下的六千多斤也送到镇上的盛家粮铺卖了,又换了十八贯钱回来。 总算是给家里头的窟窿补上了一些,否则的话,只怕石老太太和梁氏都不好意思托人四处给徐彬相看了。 第 012章 分家(上) 俆章发誓,他绝不是有意听自家父母墙根儿的,实在是因为太早了睡不着,便在脑海里头回忆今日背诵的论语内容,这是俆章前世读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晚上睡觉之前,从闭眼到入睡总要有那么一段过度的时间,俆章便会在这个时间段里,回忆白天学习到的内容,不懂的、记忆模糊了的都记在心里,第二天再去翻书或者询问老师同学。 这方法对于提高学习效率着实有不小的功效。 在脑海里回忆了许久,将将来了几分睡意,隔壁屋子便传来了自家父母的低语声。 许是两个灵魂融合之后带来的好处,俆章的气力倒是没有太大增长,可五感却要比原身和前世都要强上数倍,耳聪目明,记忆力极强。 再加上屋子的隔音本就不好,响动稍微大点儿隔壁屋子便能听见。 听到徐青山和洪氏说起分家的事情,俆章刚起的睡意顿时就消了,不自觉便竖起耳朵听起了墙根。 尤其是听到两人为自己的谋算,俆章心中莫名有些感动,听到两人商量着找点营生做的时候,俆章也动了心思。 可后来的事情,俆章是真不想听,可奈何听觉敏锐,尽管徐青山和洪氏极力压制,可那淅淅索索的响动,还是听得俆章尴尬不已。 尤其是后面那些极力压低了声音的虎狼之词,听得俆章都脸红。 只能将心神都沉入到对白日背诵的论语之中,以此来麻痹自己,全神贯注,不做他想。 ······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的时候,俆章不免多打了几个哈欠,洪氏则赶忙关心的问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是不是做噩梦了之类的。 俆章哪好说什么,只推说是昨夜睡得迟了些,早上起得太早,读书读得的有些晕乎了。 俆章每日寅时末就起身了,晨练洗漱之后,便在屋里读书,一直到家里头做好早饭。 早饭之后,俆章到沙盘上练了会儿字,约莫到了卯时七刻左右才会和徐文一道往学塾去。 洪氏点了点头,也没多想,只关切的让俆章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一本《论语》俆章基本上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大学》和《中庸》也早早便背熟了,现如今正在攻克《孟子》。 《孟子》全文共七篇十四卷,共计二百六十章,洋洋洒洒三万五千余字,而且都是拗口文言文,可不像白话文那般好记。 俆章日日朗读,日日背诵,至今已有十多日的功夫,也不过完整的背了其中两篇而已。 学塾里头,傅秀才也不再光是讲史说文了,而是开始教弟子们姘文诗词的基本功了。 俆章最开始的那本小本本早就淘汰了,如今换上了上回买书时赠送的白宣,质量倒是还不错,不过那支羊毫却不是很好用,笔头太软了,俆章还在慢慢适应。 立冬这日,徐家一大家子再度齐聚一堂。 老爷子和石老太太坐在正堂的两张靠背大椅之上,一大家子人零零散散的坐在堂屋里头。 “今日把大家伙儿都叫过来,不用老头子说,想必你们心里头也清楚是为了什么吧?” 老爷子的目光扫过满堂儿孙,“我也不啰嗦,彬哥儿的亲事我和老婆子已经托人相看了,这俗话说得好,婚姻大事,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大,彬哥儿是你的长子,这事儿你和老大媳妇也得上心些,具体的人选,还得你们夫妻俩拿主意!” 老爷子和石氏并没有越过徐青福夫妇的意思。 “阿爹放心,儿子心里头有数!”事关自家长子的亲事,徐青福和梁氏自然不会有丝毫怠慢,几乎时刻都关注着呢。 老爷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咱们徐家自我爹那会儿搬来大湾村,到现在也有几十年了,如今我和老婆子的年纪也大了,没几年活头,你们几个也都成了家,有儿有女,也是时候该说说分家的事情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提出来,我和老头子尽量满足你们。”石氏说道。 “分家的事情阿爹阿娘做主便是,咱们兄弟几个都听阿爹阿娘的!”徐青山率先开了口。 徐青禄却因着先前的事情,害的家里头损失了那么多的银钱,这些日子以来心存歉疚:“爹,娘,上次儿子闯了那么多的祸,害的家里损失了那么多银钱,大哥和三弟私下里也出了不少,若是分家的话,爹娘尽管给大哥和三弟多分一些,儿子和媳妇绝无半句怨言。” 傅氏也紧跟着开口:“官人说的是,儿媳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徐文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却带着笑容,显然对于自家爹娘的行为很是认同。 可徐青福和徐青山却并不这么认为。 “老二,咱们是兄弟,都是一家人,干嘛分的这么清楚。”徐青福率先说道。 徐青山紧随其后:“二哥,大哥说的是,咱们兄弟何必分什么你我,说句不好听的,这次是二哥遇到了事情,下次若是我和大哥,难道二哥还会坐视不理不成?” 又冲着老爷子和石氏说:“爹娘千万别听二哥的,大哥是家里的长子,多分些本就是应当的,二嫂如今又怀了孩子,文哥儿今年也十三了,再过两年也能说亲了,照我说,爹娘合该多分些给大哥二哥才是。” “老三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我是家里的长子就该多分些,不行不行,爹娘你们千万别听老三的·····” 眼瞅着三兄弟就要吵起来,还是老爷子拍了桌子大喝一声:“行了!” 三兄弟立马便息了声,一个比一个乖巧,像做错了事的小猫,俆章在一旁看得直想笑,却只能憋着。 只听老爷子长叹一声,很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三个儿子,高声说道:“争来争去的做什么,没得叫旁人瞧了笑话去,既然你们各有各的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就听我和老婆子的,分家的事情,我们给你们做主便是。” 说着便冲着石氏使了个眼色。 老夫妻俩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如今这一幕,石氏横了几个儿子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还是起身去了东间,没一会儿便抱着个深色上了锁的小箱子出来。 第 013章 分家(下) 石氏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盒子上的小锁,盒子里头装着一贯串好的铜钱,外加一些散碎的铜钱,还有几块碎银,两锭成色不错的银子,下头似乎还压着一叠微微泛黄的纸,被挡了大半,看不真切内容。 石氏徐徐说道:“咱们家现在共有八亩上等田,十亩中等田,十二亩下等田,还有两亩多的旱地,两头牛,两头猪,还有鸡鸭什么的就不算了,剩下的就是这个院子和公中的银钱了。” “这些年来你们去镇上做活挣的钱我也都让你们自己收着,我知道你们手里头都攒了些钱,这次因着老二的事情,老大和老三打点的时候出的也都是你们自己的私房钱,多少我也就不问了,这是你们兄弟自己的事情,老二你自己心里头有个数就成。” “阿娘放心,儿子都记在心里呢。”徐青禄沉声应道。 石氏冲着徐青禄点了点头,继续说:“这座院子是咱们家的老宅,是你们祖父亲手建起来的,起初没这么大,当初传给你们阿爹,我和你们阿爹辛苦了一辈子,才把院子扩建成如今的规模,老大是家里的长子,今后这座院子便传给老大了!” “至于家里的三十多亩地,其中两亩上等田留给我和老头子傍身,剩下的六亩你们三兄弟一人两亩,十亩中田老大拿四亩,老二和老三一人三亩,十二亩下田你们一人四亩,至于那两亩多的旱地,玉带桥附近的那垄九分地留给老三,上游的那七分给老二,剩下的就都给老大了。” 两亩多的旱地,除了这两垄大一些的,还有两垄稍小一些,距离都不算近。 至于老太太和老爷子傍身的那两亩上田,等他们百年之后顺理成章就成了大伯家的。 “家里头公中还剩下四十八贯钱,这钱呢,给彬哥儿留下十贯,等说定了人家,用来成亲,若是不够了,老大和老大媳妇你们自己补上。 至于剩下的三十八贯,本该是给老二老三平分的,可这次因为老二的事情家里头出了这么多钱,是以剩下的三十八贯多,我和老头子仔细商量过了,其中三十贯就给老三了。 剩下的八贯就留在公中,老婆子我先替你们管着,家里的一应开销也都从这八贯多里头出。” “老三拿了这钱,先去找村长买一块儿宅基地,如今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得尽早把房子给建起来,争取年前完工,年后便能搬过去,也好腾出地方留给彬哥儿成亲。” “至于老二一家,就先住在家里头,等过两年攒下钱了,再给你买地建房。” “咱们虽然分了产,可户籍还是在一块儿的,分产不分户,若是有徭役摊下来了,也能少出些银钱。” “至于家里头的猪牛鸡鸭什么的就先不分了,我和老头子走之前呢,牛就先归我和老头,至于鸡鸭等老三的新房建好了之后,再抓几只过去。 家里的两头猪过年都宰了,老三家人口少,等过了年,拿些做好的腊肉过去便是,谷仓里头还有三十多袋新谷,差不多六千多斤,碾成米的话差不多有五千多斤,到时候老三拿上个一千斤,足够吃到来年夏收了,差不多也就这些了吧。” “老头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徐老爷子想了想,说:“老三会木匠活,等新房建好之后,除了几个紧要的家具,其他买些木料回来让老三自己慢慢打就是,总好过外边买来的划算,要是这么算下来,三十贯钱还能剩下不少。” 徐青山也是这么打算的,“都听爹和娘的。” 老爷子直接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等明日老三先和我去找村长,把宅基地先给定下来。” 先对着徐彬,徐文和俆章三兄弟说:“至于分家的文书,你们三个一块合计合计,先写出来。” 又对徐青福三兄弟说:“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但老话说得好,就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还是写个文书,按了手印,才最稳妥。” 三兄弟自无不允的。 一场分家,在家里头的两个老祖宗的强势之下就这么定了下来,若是让徐青福他们三兄弟来分辨的话,让着让着还指不定拖到什么时候去呢。 如今这样正好,老爷子和石氏把家里头的一应财产掰扯的差不离了,便是有些许疏漏也无伤大雅。 而且老爷子和石氏也说了,虽然分了产,但大家的户籍还是在一起的,官面上还是一家人,日后耕种的时候,互相之间还是要帮忙的,一家子人得齐心协力,往后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徐老爷子和石氏一生勤勉刻苦,受过灾也吃过苦,攒下了如今这份不小的家业,便是几个儿女的教育也颇为成功,兄弟齐心,妯娌和睦,很是让人佩服。 不论是祖母的开明通透以及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还是大伯二伯还有父亲他们兄弟之间彼此关照,互相谦让的举动,都让俆章受到不小的触动。 想想前世的时候,那些个为了争夺家产,兄弟姊妹,亲朋好友反目成仇的,父母子女老死不相往来的,比比皆是,琳琅满目,一切不过都为了一个钱字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钱财的多少,已经成了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 在那种大环境的熏陶之下,俆章自然也没有独善其身,而是潜移默化的被这种病态的趋势所影响,追名逐利,日以继夜。 如今来到这个世界,看到如此一幕情形。 俆章心中着实触动颇深。 那些个大道理难道俆章不知道吗?难道后世的那些个精英人士们都没听过吗? 不,他们都听过,也都知道,只是,放在心上的人却并不多,在钱财利益的面前,他们下意识就会选择忽略掉这些东西,甚至有些从未将其放在心上。 淳朴沉稳却又不失精明的祖父,干练强势却又心思细腻,思虑周详的祖母,感情深厚,互相关切,为彼此考量奉献的至亲手足。 相处和睦,亲如姐妹的三个妯娌,感情真挚的兄弟姐妹们,俆章忽然发现,他有些喜欢上这个‘新家’了。 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喜欢和他们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有这么一个家,有这么一家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倒也颇为无趣。 第 014章 打算 “章哥儿,阿爹明日要去镇上赶集,要帮你带什么东西回来吗?”吃过晚饭,父子两并肩散步消食,徐青山笑着对俆章说。 俆章想了想,说:“阿爹要不帮我带几斤豆腐回来吧!” “我家章哥儿想吃豆腐了。”徐青山说:“成,明日阿爹就买两斤回来。” 俆章却说:“阿爹,多买几斤回来吧,我有个想法,想要试试看,也不知能不能成。” “想法?”徐青山有些疑惑:“有什么想法?” 俆章道:“月前村里来了个行脚的货郎,我听他说近几年广南路那边出了一种新鲜的吃食,滋味很是不错,做法也不难,就是用豆腐做的,便想着也尝试着做一做,看看能不能成。” “用豆腐做吃食?”徐青山更是不解,“怎么做?” 俆章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想好,父亲先买几斤回来尝试着做一下吧,对了,父亲再买一点茱萸和花椒回来,或许能用得上。” 徐青山语重心长的说:“章哥儿,你现在还小,应该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面,努力进学,争取日后考取功名光耀我徐家门楣才是正道,莫要把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 俆章笑着说:“阿爹放心,我知道轻重的,这不是看咱们家要分出去了嘛,日后我不论是进学还是科考都要花费大笔的银钱,若是这个吃食当真能做成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家里添个进项,您和阿娘也能松快些。” 徐青山被俆章说的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儿子,目光中带着震惊,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自家十岁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过了半晌才长长一叹:“我家章哥儿真的懂事了,是阿爹没用,没什么本事。” 俆章说道:“我觉得阿爹很有本事,不仅会侍弄田地庄稼,还会做木匠、泥瓦,比咱们村里很多人的爹爹都有本事呢。” 徐青山没想到俆章会这么说,有些欣慰的把手搭在俆章的肩上,笑着说:“好好好,明日阿爹便帮你带些豆腐茱萸还有花椒回来,不过你也要答应阿爹,在学塾跟着傅秀才用功读书,至于挣钱的事情,有阿爹呢。” “阿爹真好,我答应阿爹,一定用功读书。”俆章笑着保证。 徐青山说道:“阿爹也不奢求你考什么状元进士的,你若是能够像傅秀才那样,考个秀才回来,阿爹就很满意了。” “阿爹放心,我一定给阿爹考个秀才回来。” 若是举人和进士,俆章还真不敢给徐青山打包票,那真真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度贼高。 不过只是考个秀才的话,俆章觉得自己还是能行的,重生之后,两个灵魂融合带来的一系列好处和前世所掌握的一些学习的方法,以及前世大学时候养成的自学习惯和能力,都是俆章的底气。 而且古代对于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所给与的一系列优待,也让俆章心向往之。 尤其是太祖皇帝那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更让俆章对于读书有了异常浓厚的兴趣。 要是真的中了进士做了官,就相当于有了一张保命符呀!至少不用再担心来自于朝廷方面的压力,了不起是个贬官罢黜,家产充没而已,完全不需要担心得罪了皇帝而被刺死杀头什么的。 “对了阿爹,豆腐记得要带老豆腐,不要嫩豆腐哟!”俆章笑着叮嘱道。 “成,阿爹记住了。”听着儿子那作怪的语气,徐青山也笑了。 次日一大早,用过早饭之后,俆章便取出两捆干稻草,叮嘱母亲洪氏帮着把稻草洗净晒干,同时洗的还有两块粗麻布和两个簸箕。 正午时分,俆章从学塾回来,徐青山不在家,去了在建的新房那里帮忙,徐青福和徐青禄还有村里的十几个汉子都在那里。 “阿娘,阿爹给我带的东西呢?”俆章放下书篓看到正在灶房里头忙碌着的洪氏便迫不及待的问。 “都在灶房里头放着呢!”洪氏的声音从灶房里头传出来,袅袅的炊烟从屋顶的烟囱出口然然升上半空,如云似雾。 “在哪儿呢?”俆章急匆匆进了灶房。 洪氏正在煮菜,:“豆腐在案台上的瓮里,诺,就那个盖着盖子的,茱萸和花椒就在边上。”顺手一指床边的案台,一个三十多公分高,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光口瓮贴着墙放着,旁边还有几个小包,都用草纸包着。 俆章走到案台边,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堆放着八块豆腐,都是十公分左右的大小,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头。 俆章喜滋滋的把装着豆腐的瓮抱了出去,分量还不轻。 把豆腐一块块取出来,放到洗赶紧的簸箕里头,放在屋檐下,搭在长凳上,等着沥干水分。 圆形的簸箕很大,直径差不多有一米,放八块豆腐绰绰有余,俆章又把晒在院里的干稻草收了回来,准备均匀的铺在另一个簸箕里。 “五哥,你把稻草铺在簸箕里头做什么?” 徐晴拿着一个拨浪鼓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看着忙碌的俆章很是好奇。 俆章笑着说道:“当然是做好吃的。” 一听说是吃的,徐晴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做什么好吃的?可以分我一点吗?” 小丫头并没有直接动手去抓豆腐,而是懂事的看着俆章,眼里满是希冀。 俆章笑着道:“等做好了,第一个就给我们家小六尝。” 小丫头顿时便喜笑颜开,乐滋滋的道:“五哥真好。” 俆章已经在簸箕里头铺满了稻草,还剩下一大半,待会儿在另外一个簸箕里头在铺上一些,还能剩下不少。 “小六先别动这几块豆腐,待会儿等豆腐的水分沥干了,我才好给我家小六做好吃的。” 俆章见小丫头好奇的盯着豆腐看,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小丫头拍着胸脯给俆章保证,“我一定不碰!” 俆章正准备进屋练会儿字,看到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豆腐,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在思考,当即便走过去拉起小丫头的手。 “小六想不想学认字呀?” 徐晴顿时眼睛一亮,抬头看着俆章,小心翼翼的问:“我也可以学认字吗?” 俆章微笑着说:“自然可以。” 小丫头顿时点头如捣蒜,连声说想学想学。 俆章转身进屋,把老爹做的沙盘给抱了出来,好在里头的沙子不多,并不是很重。 小丫头很是机灵的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俆章身边。 俆章想了想,拿着木棍在沙盘上写了个徐字,然后又写了个晴。 “这个字念徐。” “徐。”小丫头跟着卫允后边念。 “这个字念晴。” “晴。” “小六把两个字一起念。” “徐···晴。” 小丫头掩着嘴一脸的惊讶:“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俆章笑着道:“咱们就从名字学起,今日小六就先记这两个字好不好?” 小丫头赶忙点头道好,徐晴两个字只占了一半的沙盘,俆章把木棍交到小丫头手里,手把手的教了小丫头握笔的姿势,然后带着小丫头写了一遍,让小丫头照着自己写的临摹。 小丫头拿着木棍,坐在沙盒前,很是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在沙盘上练了起来。 第 015章 初制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豆腐的水沥的差不多了,表面都已没有水分附着,俆章便去灶房取了菜刀,拉上二姐和三姐一块儿帮着自己把豆腐切成两公分左右的小方块,然后放入铺满干稻草的簸箕里头,相互之间间隔一点距离,互不碰触。 保险起见,俆章特意让两个姐姐放得稀疏些,两个簸箕都放得满满当当,卫允的估算失误,竟还余下一块半豆腐没有切完,索性便拿到灶房重新放到舀了新的井水的瓮里头,留着晚上做着吃。 把两个装满了豆腐块的簸箕盖上一层稻草,再在上边蒙上提前洗净上岸的粗麻布,用绳子绑起来,挂在俆章自己的屋子里。 虽然如今已经过了立冬,温度渐低,雨水也比春夏秋三季少了许多,可保险起见,还是屋子里头干燥些。 而且挂在自己房里也方便俆章查看豆腐块长霉的进度。 弄好之后,俆章想着厨房里头剩下的一块半豆腐,忽然来了主意。 “二姐三姐,想不想吃好吃的?” 俆章小声的说,姐妹两一听到好吃的也来的兴致,二姐连连说想,可三姐却有些不信:“二姐,小五能有什么好吃的?三叔带回来的东西我们又不是没看到。” 徐锦被徐绣说的有些犹豫。 俆章却一脸神秘的说:“哎呀,肯定不会让二姐三姐失望的,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不过在这儿之前,还要二姐三姐帮我个小忙。” “你看吧,我就知道小五肯定憋着事儿。”三姐一脸我早就料到的样子,却没有走开。 二姐柔柔笑着说:“小五让我们帮什么忙?” 俆章跑去灶房,把俆青山带回来的两包茱萸和花椒分别递给徐锦和徐绣,“劳烦二位姐姐帮弟弟把这两包东西碾磨成粉,弟弟有大用,多谢两位姐姐了哟。” 俆章自己则屁颠屁颠的跑去了灶房里头。 俆章有些庆幸,随着冶铁工艺进步,铁锅已经开始逐渐在民间普及,炒菜也开始出现了苗头,只是还不成熟,还是以蒸煮煎炸为主,远远无法和经过千百年积累和总结的后世相比。 先将剩下的一块板豆腐切成两公分左右长宽,约莫小丫头徐晴小拇指粗细的厚度,然后生火烧锅,锅热之后,倒入油,洪氏不在,俆章用油便没了节制。 油烧热之后撒上一点盐,再退去不少柴火,转成小火,将切好的豆腐一块块放入锅中,先放十几块,小火慢煎,隔一会儿翻个面,如此反复,直至煎干水分,两面金黄之后,再盛出放入竹篓之中,下放一个大碗,豆腐表面残余的油便会再度流入碗中。 待所有的豆腐都煎好之后,俆章又取了五瓣蒜,一块姜,去掉外皮洗净控干水分,都切成沫,将锅中的油控出些许,留下适量的油,将姜蒜末爆香,再放适量的酱油和盐,倒入煎好的豆腐。 翻炒均匀之后,又去徐锦徐绣处各自取了两小撮茱萸粉和花椒粉,撒入锅中,盛出一小半装盘,剩下的大半还在锅里,倒入将将没过豆腐的水,多淋上几滴酱油,再盖上盖子,小火慢煮。 小丫头已经循着香味进了灶房,正巴巴的站在灶旁伸长了脖子想要瞧清楚些,可弥漫在灶房里的香味却不断的刺激着小丫头的唾液腺,口水好似咽不完似的。 俆章见状,笑着夹起一块,送入小丫头嘴里:“来,小六替五哥尝尝好不好吃。” 小丫头早就迫不及待了,立马就大口的吃了起来,“好吃,真好吃。” 小丫头年纪小,不知该怎么形容,便只能用好吃了。 一块豆腐不到片刻就进了小丫头的肚子,然后小丫头又可怜巴巴的看着俆章。 俆章端着盘子,拉上小丫头的手:“走,咱们去堂屋,叫上哥哥姐姐还有祖母一起吃。” 小丫头听到还能吃,脸上立即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梁氏洪氏三个妯娌一块去新屋那边给男人们送饭去了,就连徐彬和中午刚下学的徐文也过去帮忙了,家里头就只剩下俆章,祖母石氏和几个女娃。 “二姐三姐,快过来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俆章热情的招呼着还在院里帮他磨花椒和茱萸的徐锦和徐绣。 “老早就闻着香气了,小五做了什么?”徐锦柔柔笑着问。 徐绣猜测:“豆腐还能做成什么好吃的吃食?”只是那一直跟着盘子的目光却出卖了她,还有眼睛里头绽放出的光芒。 “嘿嘿,二位姐姐尝尝不就知道了。” “祖母,快过来帮我尝尝这东西好不好吃。” 正巧石氏从后院走过来,俆章赶忙招呼道。 “章哥儿做了甚好吃的?”石氏笑着问。 进了堂屋,俆章把盘子放到桌上,说:“往日里家里头做豆腐都是炖,炖鱼炖肉,豆腐虽然鲜美滑嫩,但吃的久了也就那样,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法子,祖母,二姐三姐都帮忙尝尝,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 “五哥,我也要尝!”比桌子略矮几分的小豆丁徐晴也举着手道。 “好好好,都尝,都尝。”俆章宠溺的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把筷子递给石氏:“祖母先尝尝。” 看着表皮微焦,挂着油星河调料的煎豆腐,石氏将信将疑的夹起一块放入口中,不想入口之后,竟是出乎意外的好吃,登时便大口咀嚼起来:“好吃,不错,你们都尝尝。” 徐锦徐绣立时就拿起筷子,夹着吃了起来,俆章把小丫头抱到腿上坐着,也拿筷子夹了喂她。 不过十四五块煎豆腐,没一会儿就被吃的干干净净,俆章自己也尝了一块。 自然是获得了一致的好评,倒是祖母石氏给出了一点建议:“味道着实是不错,就是有些太干了,吃的多谢了就有些牙口疼,想我这种上了年纪的,怕是吃个两三块就吃不下了,而且这东西做起来应该挺费油的吧?” 石氏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因着常年在地里忙活,也每个松快的时候,瞧上去倒像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也已经掺了不少的银丝,两鬓已经被染成了银色,牙口也不如从前了。 俆章点头道:“祖母厉害,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待会儿还有一种松软许多的,如今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盛了来,给祖母尝尝。” 说话俆章便出了堂屋,进了灶房,掀开木质的锅盖,只见豆腐的汤汁早已翻滚出一个个气泡了,登时便往灶上加了几根柴,待火势稍大些,再翻炒了三四个呼吸的功夫,略略收了些许汤汁,并不收干,便盛出装盘。 被煎成金黄的豆腐经过炖煮,在汤汁里头炖了约莫有十分钟左右的功夫,味入得也差不多了。 一端上桌,果真便迎来了又一片好评,不过这次众人却没有吃完,一人都只吃了一两块,剩下的石氏原是想让徐锦端去新宅那边给众人加餐的,让他们也试试味道。 可俆章却说,新宅那边人多,这半盘子豆腐怎分的,估摸着没人顶多也就分得到一口,还不如不送,待明日再去镇上买些豆腐回来做好了再送去给大家伙也不迟。 石氏想想也是,便不再坚持。 第 016章 挨揍 晚上,回到家看到自己屋子里头挂着的两个大圆簸箕,徐彬和徐文一头的雾水。 俆章也没多做解释,只推说再过些时日他们就知道了。 对于俆章想出豆腐的新做法,徐家众人虽然觉得惊讶,却也并没有多想,如今随着铁锅在普通百姓家中的普及,烹饪的法子也在逐渐演变,除了原本的煮和炸,炒这个词儿虽然还没传播开来,但那些常年在锅灶上侍弄的人,已经琢磨出点味了。 夏收的时候徐家就已经吃上炒菜了,原因是某次俆章吃自家二婶炖的肉,味道倒是还成,就是太腻了点,偶尔吃一下倒也罢了,夏收那几日,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若不多吃点油水填肚子,谁有力气做活。 后来俆章便让傅氏做肉之前,先把肥肉中的油煎炒一番,把油略略提炼出来一些,不用像熬油那般熬的干净,然后再放上佐料炖煮。 差不离就是简易版的五花肉吧,虽然受限于调料的限制,不过味道却着实要比直接炖的要美味上不少,而且还没有直接炖的那么腻。 别看傅氏性子柔弱,没什么主见,可烹饪却是一把好手,汤汤水水做的很是不错,在家里三个妯娌里头独占鳌头。 尝到了滋味之后,傅氏便一发不可收拾,开始按照煎炒的方式做了好些菜,受到家里的一致好评,梁氏和洪氏也巴巴的凑上去和傅氏学了这一手。 炒菜新颖,做出来的东西比起传统的烹煮蒸炸而言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傅氏刚刚尝试,尚且还在摸索之中,并不是很成熟,不过在俆章时不时不经意间的提点之下,进境倒是不错,只是碍于调料的限制,无法和俆章前世相比。 只能说是吃个新鲜罢了。 俆章又不是厨师出身,只是幼时出身农家,没少自己动手,大学毕业之后自己租房住的时候在网上又学着做了些家常菜式罢了,并没有什么技术问题,多是调料的运用,烹饪的方法大多也都很简单,而且俆章的手艺一般,根本算不上美味。 相较于已然发展了数千年,早已成熟的烹煮蒸炸而言,俆章知道的炒菜做法也就占了个新鲜而已。 不过日后若是攒下银钱了,倒是可以进城盘个食肆,趁着这股子新鲜劲儿没过,炒菜技术尚未成熟,应该可以给家里带来不小进项。 不过现在吗,无权无势的,又没有什么靠山,还是低调些好。 于是从次日开始,傅氏的菜谱里头便又多了一道叫烧豆腐的菜。 时间一日日过去,俆章的日子又恢复到和往常一样的节奏,只是每日总免不了查看一眼挂在屋子里头的那两簸箕豆腐,并把每日的情况都记录了下来。 第一日第二日都无甚变化,到第三日的时候豆腐已经开始出现长长白毛了,第四日白毛更甚,随着黄斑,第五日白毛黄斑更甚,豆腐开始发黏,第六日的时候,豆腐表面都很黄了,挂满一层黄黄的粘液和白毛。 到这个时候豆腐已经发酵的差不多了。 第六日下午,俆章开始做准备。 家里头的盐虽然成色还行,可还是有些带黄,显然里头还有不少杂质,为了尽可能保证霉豆腐的成功,俆章决定把盐再多过滤几次。 用竹筒,木炭和纱布做了个过滤装置,把家里头大半罐子的盐都溶入水中,反复过滤三遍,至盐水清澈后,在用大锅蒸煮熬盐。 这是俆章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至少能够把那些不溶于水的杂质都剔除干净,至于盐里头那些可溶于水的其他杂志,俆章就没办法了。 过滤装置刚刚做好,把盐罐子里头剩下的大半罐盐都倒到刚刚要出来的清水里头。 洪氏刚好走进来,看到俆章把罐子里的盐都倒到装了大半水的瓦瓮里头,顿时便看呆了。 “阿娘!”俆章看到洪氏,没有多想。 可洪氏随即便有满腔的怒火自胸中燃起,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话也不多说半句,顺手抄起手边一根木棍,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一棍子就抽在了俆章的屁股上。 “阿娘你干嘛打我?” 俆章揉着屁股跳开了,一脸的不解。 洪氏气冲冲的吼道:“打你?打你都是轻的,老娘今儿揍不死你!臭小子!” 洪氏提起棍子就要打,俆章赶忙跳上灶台,一跃跳到对面,洪氏见状立马又绕过来追,俆章立马故技重施,跳到另外一边。 “臭小子,躲什么躲,有胆子祸祸家里的盐,没胆子挨打是吧!还不给老娘站住。”此时此刻,洪氏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贤惠模样,脸上眼里满是怒意。 俆章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道:“阿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解释,先让老娘揍一顿再说!”洪氏将彪悍两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硬是追着俆章不放,俆章趁着洪氏一个不备,闪电般的冲出了灶房,跑到东间里头躲到祖母石氏身后,大呼祖母救命。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石氏对于俆章的宠爱简直没边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洪氏在石氏这个婆母面前哪里敢放肆,只能用眼刀子狠狠的刮着俆章。 “行了,老三媳妇,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把你气成这样。”石氏虽然宠爱俆章,但却并不一味偏疼。 “阿娘,便是衙门里的知县老爷升堂问案,也得给人分辨的机会,阿娘却如此着急着揍我,难道是想屈打成招不成?”俆章躲在石氏身后,赶忙疾声说道。 “我屈打成招?”洪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儿子,随即闷哼疾声,把手里的棍子放下了,气呼呼的说:“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石氏还是没弄明白。 洪氏气呼呼的指着俆章道:“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儿,把灶房里的大半罐子盐都给倒到水里了,阿娘,你说他该不该打!” 石氏听了眉梢一抖,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章哥儿,你阿娘说的可是真的?”便是连声音也冷了不少。 俆章赶忙解释道:“祖母,孙儿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若非没有缘由,孙儿吃饱了撑的把盐给倒水里!阿娘性子急,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追着就打,孙儿只能来求祖母了。” 石氏的脸色稍稍缓了几分,洪氏咬着牙说:“那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确实要好好解释解释,要是说不出的所以然来,老三媳妇,你使劲儿揍,我绝不拦着!”石氏厉声说道,完全没有半点先前相护时的宠溺和疼爱。 俆章咽了咽口水,从石氏身后走了出来,这时,家里的徐锦徐绣,还有傅氏和徐晴都被吸引了过来,围在正屋东间门口瞧着呢。 “咳咳!”俆章刻了两声,“光说肯定没用,大家一块儿跟我去看看吧!顺便给我帮帮忙。” 众人便一道去了灶房,洪氏还有些生气。 俆章不敢让洪氏帮忙,只叫了二姐和三姐,帮着把瓮里有些浑浊的盐水连着过滤了三遍,直到最后水变得清澈的时候才停手。 然后便让二姐三姐帮忙烧火洗锅,把铁锅刷洗的干干净净的,这才把盐水倒入锅里。 然后就是烧火熬盐了。 “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洪氏恶狠狠的说,刚才放下的那根木棍不知何时又重新拿到了手里。 “阿娘且等着瞧便是!”俆章并没有丝毫担忧。 未正时分,锅里的水烧的差不多了,锅壁之上开始出现盐结晶,俆章让三姐退去木柴,只留下些许炭火在灶下,加了几根木炭,让剩下的水慢慢蒸发,将锅壁上的盐结晶取下放入盐罐中,用调羹轻轻捣碎。 然后舀出一调羹的白色细盐递到洪氏面前:“阿娘尝尝!” 洪氏早已被俆章一系列的骚操作给惊呆了,下意识的捻起一点放到舌尖尝了尝,顿时眼睛便亮了。 石氏和傅氏还有徐锦徐绣也都尝了尝,尽皆震惊不已。 不等众人提问,俆章便解释道:“大学里头说,致知在格物,我听人说这盐不是用海水晒出来的就是用大火煮出来的,家里的粗盐里头掺了不少的泥沙,便想着能不能把里头的泥沙给去掉,又想着盐既然是海水变得,那为什么不能重新变回海水,反正泥沙又不可能变成水,怎么样,祖母,阿娘,我聪明吧!” 俆章一脸的笑意,眼中流连着几分得意。 一大家子人被俆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石氏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俆章,很是严厉的说:“这法子咱们自家知道便好,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一旦泄露,便是泼天大祸。” 石氏凌厉的目光扫过灶房里的每一个人,厉声说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今天的事情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头,就算是你们的爹娘兄弟姊妹,也不可提起一个字,若是谁说漏了嘴,那就不要怪老婆子心狠无情了!” 灶房里头,不论是洪氏和傅氏还是徐锦和徐绣两姐妹,都被石氏凌厉的目光和话语震得身子一颤,连连赌咒发誓绝不泄露。 至于洪氏手里的那根棍子,早就成了灶下燃烧的柴火里头的一根。 ··········· 第 017章 主张 铁锅壁上还残留了不少细小的盐粒,俆章不想浪费,便又往里头重新倒入适量的盐,加入早已研磨好的茱萸粉和花椒粉,炒香之后便熄火,然后就是将已经发酵好的豆腐裹料入坛了。 “章哥儿,你这法子当真能行?还是从货郎那儿听来的法子!”洪氏将信将疑的看着自家儿子。 傅氏挺着大肚子说:“弟妹别看章哥儿年纪小,却是个极聪明的,我瞧着应该能行。”傅氏并未动手,而是坐在一旁看,洪氏裹料,石氏将裹好料的豆腐放入坛中。 石氏也着说:“老二媳妇说的不错,咱们章哥儿聪慧,心里也有成算。” 徐锦和徐绣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静静的裹料装坛,姐妹俩的配合显然更加默契,速度比石氏和洪氏婆媳俩更快。 “他才多大,能有什么成算,说不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洪氏话虽说的不好听,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梁氏和傅氏相视一笑,却都没有选择揭破。 “阿娘若是不信的话,咱们打个赌如何?”在一旁指挥坐镇的俆章抱着手,一脸的不服气。 洪氏瞪了他一眼,“打赌?打什么赌?” 洪氏、石氏还有徐锦徐绣姐妹俩的动作很是小心,生怕一个用力过猛,把脆弱的豆腐给夹碎了。 俆章笑着说:“若是豆腐做成了,阿娘得说服阿爹一块学识字!” “识字?”不只是洪氏,就连石氏和傅氏还有徐锦徐绣也被俆章的话说的一愣,石氏刚从锅里夹起来一块裹好料的豆腐又掉进了锅里。 “识字做什么,又用不上,没得浪费功夫,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多做几双鞋,多缝几件衣服呢。” 洪氏嘴里抱怨着,心里疑惑着。 俆章却说道:“阿娘你想,日后若是我得了功名,结识了一些秀才举人的朋友,阿娘做了秀才老娘,举人老娘,若是大字不识的话,就不怕被人看轻了?” “这····”洪氏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反驳。 俆章却还没说完:“不止阿娘要学,就连祖母、大伯母、二伯母也要学,还有二姐三姐,咱们家小六,还有二伯母肚子里的弟弟妹妹,都要学着认字,不求学的怎样,只要能看会写,日后若是与人签订契约也不用担心受人蒙蔽了。” “况且若是二姐和三姐还有咱们家小六小七能够识字写字的话,日后说亲的时候定能被人高看一眼,说上好一些的人家,说不定还能嫁个秀才举人呢。” 石氏和洪氏傅氏都被俆章的话给震惊到了,尤其是最后的那几句,句句都说到了她们的心坎儿里头去了。 而徐锦和徐绣,则俏脸一红,低下了头,专心裹料装坛,不敢看人了。 做父母的,无非就是盼着儿女们能够过得幸福快乐,儿子有个好前程,女儿有个好去处。 见三妯娌显然意动了,俆章赶紧抛出后招儿:“我和四哥已经商量过了,从明儿开始,每日正午饭后抽出半个时辰教大家识字,我和四哥每人教一天,交替着来,这样既不会影响我们读书,也能帮到家里。” “你和文哥儿商量好了?”洪氏一脸的不敢置信。 俆章点了点头,在三个长辈的殷切注视之下,直接盖棺定论:“那就这么说定了,行了,祖母,阿娘,你们别发呆了呀,赶紧把这些弄完,阿爹他们快回来了,是时候该做晚饭啦。” 两簸箕的豆腐,没装满一坛,却也装了大半坛了,不过坛子并不大,装好之后倒上适量热过又冷却下来的油,油炸过姜蒜还有花椒,带着些许香味。 然后便是密封静候大自然的孕育就行。 第二日中午,从学塾回家,等梁氏洪氏她们给新宅那边送过饭菜收拾妥当之后,俆章便拉着她们到院子里头的枇杷树底下,开始教他们认字。 教的是千字文,第一天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又教了她们该如何写,然后便是督促姐姐妹妹,还有三个婶婶伯母们拿着蘸水的木棍在石板上临摹记忆了。 俆章素来坚信一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忆再出众,可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想要用有限的东西去做无限的事情,就必须要掌握方法。 出乎俆章意料的是,记得最快的竟然是徐晴这个才五岁的小豆丁,其次是三姐徐绣,然后是二姐徐锦,二伯母傅氏,洪氏,最后是年纪最大的大伯母梁氏。 日子便这么一日日的过去了,二十多天之后,时间进入了十一月,距离过年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多月了。 新宅那边进度也还不错,大伯徐青福担任总工程师兼总设计师,二伯徐青禄是工头,兼总工助理,至于徐青山就是个打工的,服从上级命令,听从指挥安排,指哪儿打哪儿。 俆章亲自把密封的坛子打开,用长筷子夹出一块儿,当着众人的面尝了一点点儿,点了点头,味道果真不错,清香微辣,很是可口,茱萸虽然比辣椒的口感差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怎么样?”整个家里头最激动人就是洪氏了,这可是她儿子亲手做的吃食,与有荣焉有没有。 俆章点了点头,让大家都试了一下,一块两厘米左右的霉豆腐只被挖去一半,众人纷纷赞不绝口。 俆章特意叮嘱了一下傅氏:“这吃食第一次做出来,也不知道对身体是否有影响,如今二婶怀了孩子,还是先不要随便吃这些东西的好。” 梁氏也连连点头,握着傅氏的手叮嘱道:“我都差点儿忘了,二弟妹这肚子如今也有六个多月了,妇人怀胎,就是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最是讲究,二弟妹这回怕是没有口福了。” 傅氏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肚子,一脸幸福的说:“不过是一道吃食罢了,忍几个月也无妨。” 洪氏也才恍然说道:“大嫂不说我都忘了,二嫂,这段时间灶房这你就不要过来了,免得被油烟给呛着了,二嫂现在肩膀的上的担子可比我们重的多呢!” 梁氏也笑着应是,三个妯娌说着说着,就把话题给聊跑偏了。 俆章已经夹出来一小碟了,拢共二十块,整整齐齐的码在白色的圆碟里头,又那调羹从坛子里舀了点混着汤汁的油淋在霉豆腐上边,鲜亮的色彩瞧着甚是喜人,重新密封好盖上盖子,俆章端着霉豆腐便去了正堂。 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傅氏也紧跟着被妯娌俩赶出了厨房。 下午的时候,俆章拉着徐文进了山,砍了两根碗口粗细的大竹,据成一个个两三寸高的小碗,每个碗里装上两三块霉豆腐,给附近的几家邻居,还有村子里和徐家关系比较好的几家、村长家,傅氏一族的几个族老家都送了过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这种事情自然忘不了俆章的四叔公家和梁氏三个妯娌的娘家还有徐文和俆章的先生傅秀才家。 洪氏的娘家在溧水镇的另一头,和大湾村相隔较远,用过午饭,把家里头收拾停当之后,洪氏便提着一碗霉豆腐,用草纸盖着,带上些其他的礼物便独自回了娘家。 大半坛子霉豆腐,送的家里倒只剩下最后二十多块了,不过俆章却没觉得舍不得,只要霉豆腐的名声打出去了,现在送出去的这些,日后都会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赚回来。 第二天上午,洪氏就兴冲冲的从娘家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洪氏的大哥,俆章的大舅,洪家大舅架着一辆驴车,车上装着七八个四四方方的木盒,盖着白布,用麻绳捆着,另外还有十来个四五十公分高的新坛子堆放在马车前边,也用麻绳捆着,洪氏扶着。 也没喊旁人帮忙,就叫了梁氏和石氏,四个人没一会儿便将那些木盒和坛子都卸了下来,搬到了院子里头。 洪家大舅还得回去忙活家里的豆腐作坊,只喝了碗茶,休息了片刻便匆匆架着驴车离开了。 看着摆在树荫下的八箱豆腐和十五个坛子,梁氏和石氏一脸的懵逼。 “弟妹买这么多豆腐和坛子难道是要做霉豆腐?”梁氏有些不确定的猜测。 洪氏喜滋滋的点头道:“我仔细想过了,反正霉豆腐做起来不难,而且还好吃,肯定不愁卖。” 梁氏咽了咽口水,看着水井边上树荫下放着的八箱豆腐,还没从震惊之中醒转:“可你这一下子也做的太多了些吧?” 洪氏却摆了摆手:“不多不多,这才多少点,我问过章哥儿,霉豆腐不怕放,做好了便是放上一年也不会坏。” “可以放一年?”石氏将信将疑。 洪氏很是笃定的点头,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容。 石氏回忆起那日俆章做霉豆腐的细节,当时没怎么注意,印象不怎么深,便对洪氏说:“这么多豆腐要是浪费了未免可惜,还是等待会儿章哥儿从学塾回来之后,让他带着你们做,免得白白浪费了。” 洪氏笑着挽着石氏的手说:“我都听您的。”石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梁氏看着那八大箱子豆腐,有些不确定的说:“要不要先把豆腐切了用井水镇着?” 石氏摇了摇头:“先不用,这马上就到正午了,章哥儿也快回来了,待会儿还得给老头子他们去送饭,先不着急,等章哥儿回来再说。” 不知不觉间,俆章在石氏心里的地位已然不再只是以前那个惹人疼爱,听话懂事儿的小孙子,而是变成了说话有一定分量,能够影响到她做决定的地步。 第 018章 惊醒 俆章和徐文并排在走在路上,还没到家门口,就远远的瞧见了蹲在自家大门口外边台阶上的徐晴。 可还没等俆章给徐晴打招呼,小丫头就蹦了起来,转身冲进了院子里,一边跑一变还大声喊着:“三婶,三婶,五哥回来了!五哥回来了!” 还带着围裙的洪氏立马就出了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冲着俆章招手。 还没走到近前,洪氏就冲两人打起了招呼,“章哥儿和文哥儿回来了!” 听着洪氏分外热情的话,俆章心里头一个咯噔,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兄弟俩各自喊了声阿娘和三婶。 俆章有些奇怪的问:“阿娘站在门口做什么?” 洪氏笑盈盈的说:“当然是等你们下学回来呀。”说的义正言辞,理所应当,没有半点毛病,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有问题呀。 “往日怎么不见阿娘这般热络?”俆章狐疑的看着自家母亲。 洪氏却拉着他往里走,“哎呀,你们刚刚才回来,走走走,先吃饭,先吃饭,吃了午饭再说。” “阿娘,你还是先说什么事儿吧,不然我可吃不下饭。”俆章挣脱了洪氏的手。 上次才拿着棍子撵着俆章跟撵兔子似的,这回忽然又变得这么热情,俆章心里头害怕。 洪氏讪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我这次从你外祖家回来,顺便买了些豆腐和坛子,想多做些霉豆腐,好拿去镇上卖了换钱。” 俆章顿时如释重负:“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事儿,走吧四哥,咱们先去回去吃饭。” 刚迈过大门,俆章再度顿住了脚步:“对了阿娘,你带回来多少豆腐和坛子?” 洪氏笑着说:“不多不多,也才八箱豆腐而已。”说着又叹了口气:“若不是昨日有人也从你大舅那儿定了不少豆腐,我还准备多带些回来呢,不过我和你大舅说好了,让他明日再送十箱过来,钱我都结清了。” 咕噜咕噜! 一阵喉咙涌动,吞咽口水的声音。 “阿娘,大舅家一箱豆腐有多少块?”俆章回头看着笑脸盈盈的洪氏,忽然觉得此刻的洪氏有些意气风发。 “就上次你爹买的那种大小的话能切二十五块。” “那就是今儿有两百块,明儿有三百块咯?” “那我可没算过。”洪氏理所当然的说。 俆章看着自家母亲,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心中暗道:“是我想多了。” 迈步跨过大门,进了院子。 用过午饭,洪氏和梁氏跑去四邻家中借来二十几个簸箕,一箱箱豆腐被分成同等大小的大块,放在簸箕里头等待表面的水分沥干,还有些不够用,老爷子又亲自出手,陆续片了好些竹篾,简单的编成竹篾板。 家里储备的稻草也被拿了出来,梳理干净,放在簸箕和竹篾板上晾晒着。 至于洪氏带回来的十五个新坛子,则暂时被放到了屋檐下积灰。 下午未时末刻,眼看着簸箕的豆腐水分都沥的差不多了,洪氏便迫不及待的把俆章叫了过去,俆章一一检查之后,便点了头。 然后便是切割分块,摆放在铺好稻草的簸箕上,放入阴凉干燥处等待其自我发酵。 一个下午,家里的四个女人带着两个大姑娘一个小女孩儿忙得不亦乐乎。 俆章却找到了祖母石氏,“祖母,您可知道咱们村里头可有闲置的屋舍?” “闲置的屋舍?” 石氏看着俆章:“你问这个做什么?” 俆章叹了口气,往洪氏的方向瞥了一眼:“还不是阿娘,一下子弄了这么多的豆腐,家里哪还有地方放,若是不找两间空闲的屋舍,如何放得下。” 石氏疑惑着问:“放在屋檐下头不行吗?” 俆章说:“祖母不知,要让豆腐发霉,就必须得要阴凉干燥的地方,这院子里头日晒雨淋的,只需两日,咱们这么多的豆腐只怕都得坏掉。” 只要稍微有些风,屋檐底下便能飘雨进来,倒是可以挂高一些,可却不好观察了。 “啊!”石氏顿时就急了:“不行不行,可不能坏掉。” 八箱豆腐,那可是四百文钱呐。 “所以祖母好好想想,咱们村里可还有什么空闲的屋舍,或者是哪家有空出来的老屋,不需要多好,只要能够遮风挡雨便可。” 石氏想了一会儿说:“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处屋子。” “真有?在哪里?是谁家的?”俆章迫不及待的问。 “就在村西头,具体谁家的我倒是记不清了,毕竟时间太久了。” 时间太久了? 俆章没敢冲自己祖母翻白眼:“祖母再好好想想。” 石氏却说:“家里真的放不下了?谷仓里头不还有那么大的地儿吗?若是不够,不还有正屋呢吗?这么大一间堂屋还不够你用的?若是实在不够,不还有你大伯他们屋,我和老头子屋。” 原本夏收秋收之后谷仓该是满的,可除了留足一年的口粮和明年的稻种之外,剩下的都被拖去镇上卖了,是以谷仓也空出来大半。 徐家的谷仓可是有十七八个平方的,谷仓内部还有将近三米五左右的净高,谷仓的容积就有五十多个立方,一个立方能放六百斤晒干了的稻谷,五十个立方就是五万斤,谷仓里还有五千斤多斤稻谷,只占了谷仓十之一二的地方,只要稍稍整理一番,便能腾出大半的空间。 俆章有些犹豫:“谷仓里头怕是不能放,这豆腐里头怕是还有些水分,若是发酵的时候沥出来,把仓里头的谷子给弄潮了反而不美,至于正屋这边,倒是够宽敞,放倒应该是能放得下,只是太占地方,怕是住起来不方便,而且若是把堂屋给占了,咱们一大家子人上哪儿吃饭去?” 石氏却道:“那就先讲究几日,再说了,村子里就算有空闲的屋舍,但哪一个不是闲置了多年的,里头的灰只怕得有半尺厚了,就算是现在去洒扫一遍,也得放上个两三日,好好通通风,扬扬尘才能住人,这豆腐既然还得收到里屋放着,想必也是怕尘土的吧?” 俆章点了点头,“祖母说的对,若是尘土多了,影响口感不说,还很容易坏掉。” 石氏又说:“而且这豆腐放个六七日便要装坛了吧?” 俆章又点了点头。 “咱们若是把豆腐放到别家,今日搬过去要费一番功夫不说,六七日后搬回来又是一番功夫,豆腐这东西又娇嫩,若是搬来搬去的,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损伤,倒不如放在咱们屋里,虽说咱们屋里都住了人,可每个屋都能腾出不少地方,这里放一些,那里放一些,总能放得下,而且还免了搬来搬去的麻烦。” 俆章光想着如何不影响家人们的日常生活,却忽略了更多的细节,不得不说,石氏的考量极为有用。 “祖母考虑的周全,倒是孙儿浅薄了,有些太想当然,那便听祖母的。” 自家祖母大字不识一个,是个一辈子都在田地里刨食吃的庄稼人,一辈子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看事情却颇为透彻,难怪能和祖父一块挣下这么一份家业,把父亲和叔伯姑姑们都教养的这般好。 一个不识字,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祖母尚且如此,那些经过各种精英教育,自小便接受各种知识培训,拥有世上最好资源的人,又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俆章也不禁庆幸,今儿个祖母石氏给他上了一课,他虽然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但却并不见得就比这个时代的人聪明多少,这些思维和见识自然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处,可也有着极大的弊端。 《老子》里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既然来了此间,日后就好好的学着做一个古人吧! 日后当吾日三省吾身,戒骄戒躁,凡事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 第 019章 继续 第二日上午辰时刚过,俆章大舅再次驾车来到徐家,驴车上除了装着十箱豆腐之外,还堆着一堆如小山一样的簸箕,把板车塞得满满当当,差点儿连个坐人的地儿都没有。 簸箕有崭新的,也半新半旧的,不过最低也是七八成新的,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个,有从镇上买的,也有从洪家村收来的。 好在簸箕并不重,一个簸箕的重量最多也就是一斤左右,这还是往重了说,四五十个簸箕加起来连一麻袋稻谷的重量都比不上。 有了昨日的经验,一些提前的准备工作自然无需再要俆章继续指导,石氏带着洪氏三个儿媳和家里几个姑娘就可以做了。 其实这活并不累人,不过是将豆腐切成小块儿,然后码放在簸箕上而已,用稻草铺垫覆盖,然后搬到屋内,防止风吹日晒,静候发酵便可。 不过十箱豆腐,却也花了一大家子人数个时辰的功夫。 若说当真要费些功夫的,还得数后头的裹料装坛。 俆章虽然前世在农村老家的时候便跟着老妈做过霉豆腐,但毕竟已经时过境迁,时隔太久,而后读书步入社会之后,一直没机会自己做,倒是老妈经常寄一些自家做的的腊味和腌制酸菜什么的。 上一次的制作虽然颇为成功,可味道着实差了些,这一次俆章便让洪氏和石氏增加了一些香辛佐料的,有八角,桂皮,还有香叶,至于其他的,俆章不敢随意尝试,这几样都是他和老妈学着做霉豆腐的时候见老妈加过的,可以磨成粉末与辣椒和盐拌匀,做成裹料,当然了,这个量的多少就看个人搭配了。 不过去镇上买这些辅料的时候,洪氏和石氏着实肉痛的许多。 花椒倒是可以在杂货铺子里头买到,可价格并不便宜,茱萸溧水本地便有,是以价格比较便宜,八角产自广南路,价格偏贵,桂皮和香叶的价格倒是还能接受,好在这几样的量都不算多。 因为俆章并没有打算把这些佐料都碾磨成粉放入霉豆腐里头,而是打算在烧油的时候放到油里,这样的话,既能给油增香,又不至于使味道太过浓烈。 可到了买油的时候,石氏和洪氏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油价倒是不算贵,不过徐家虽然家境还算殷实,可到了晚上,还是能不点灯就不点灯,至于蜡烛,因价格较贵,制作工艺尚且不够成熟,且材料不容易寻,是以多数只在富贵人家之中使用,寻常百姓家皆是用的油灯。 好在如今明间多有私营油坊兴起,植物油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中,成为了灶房里头不可或缺的必备品,而且这么些年发展下来,油的价格也已经慢慢落了下来,现如今只比大米略贵一些,各地油价也不统一,由当地的情况而定。 溧水这边油价是八文,和上等精米价格相当,不同于盛行北方的胡麻油,南方的油多是以芸薹榨制,也就是后世的说的菜籽榨油。 石氏咬着牙,买了一百斤,装了好几个坛子,婆媳几人一人背一个,外加大包小包的一大堆香料,尤其是茱萸的数量最多。 最最让石氏心疼的还是买盐,若想霉豆腐做的好吃,盐才是最关键的东西。 一斤粗盐不过九文,卖相好,杂质少的精盐卖的到二三十文一斤,听说还有四十文钱一斤的细盐,好在来之前俆章早有交代,只买最便宜的粗盐便可。 上回俆章用粗盐制作出细盐的手段,洪氏和石氏至今仍然没法忘记。 而且盐这东西只要保存妥当,十分耐放,石氏索性便也买了五十斤,不过盐乃是官府管控的,石氏不蠢,并没有自己一个人买,而是和几个儿媳妇分批次去买的盐,一人买上那么十几斤,而且总共才五十斤的粗盐,量也并不算大。 光是买这些辅料就花了石氏两贯多钱,直把石氏心疼的不行,再加上这段时间家里正在给老三建新宅,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家里的男人又都在新宅那边忙活,没时间出去做活挣钱,家里头没了收入,石氏这个大总管难免有些忧心。 好在石氏是自己尝过俆章做出来的豆腐乳味道的,也正是如此,尽管觉得肉疼,石氏还是咬着牙,狠下了一番本钱。 因日头渐冷了下来,豆腐的发霉速度比上回慢了些,足过了八日第一批豆腐才到了可以裹料入坛密封的程度,好在先前的准备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茱萸花椒这些作料也都磨成了粉末。 买回来的粗盐也被俆章溶解过滤了之后,重新蒸发结晶做成了品质好上数倍的细盐,虽只是提出了粗盐里头那些不可溶于水的杂质,可这味道和卖相却要好上无数倍。 不过这质量也缩水了将近十二斤,五十斤粗盐最后只得了三十八斤多的盐,没办法,买的是最便宜的粗盐,里头还掺杂着大量没有过滤的泥沙。 而且提纯出来的盐,卖相便是比起市面上最好的青盐都要好上一些,想想青盐的价格,石氏的心也就不那么疼了。 十二月悄然来临,十二月又称腊月,渐进年关,也是家家户户开始做腊肉的时候,傅秀才的学塾也在腊月十五那日便开始放假,一直要到来年一月二十日后才重新恢复上课。 俆章没想到来到了古代,竟然还有寒假这种好事儿。 新宅子那边也在加紧赶工,好在临近年关,天气虽然寒冷,但却还没下雪,家里的大人们恨不得住在新宅那边,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四那日盖上了最后一片瓦。 自秋收之后选买宅基地,到四处购买原材料,雇佣人手,开挖地基至今,共历时两月有余。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屋,东厢一排三间厢房,西边的一排屋子却不是厢房,而是一排极空荡的屋子,分成两个大间,中间是连通的,靠南边是灶房,略小一些,靠着正屋的北边则是特意流出来存放制作霉豆腐的地方,八米多长,四米多近五米宽,很是宽敞。 这也是自从俆章做出霉豆腐之后一大家子人商量再三之后的决定。 整座新宅,占地两亩七分,光是买宅基地都花了八两一钱银子,砖木这些材料花了将近十贯钱。 一开始的时候总共请了有十个帮工,都是平日里村里跟着徐青福兄弟几个在镇上给别人做活的熟人,原本大家伙都说每天管一顿饭就成,不用给工钱,毕竟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都靠着徐青福揽活儿做。 而且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以前穷的时候村里人建房子,哪有钱雇人,都是左邻右舍,一个村子的人互相帮忙,管一顿午饭就成,家里条件好些的就做些肉,菜里头多些油水,家里头条件差的,管饱就成,吃什么都无所谓。 不过如今徐家还算殷实,虽然因着徐青禄的事情有些伤筋动骨,但还是有些底子的,徐青福自然也不好叫他们白干,便给了每个人一天十文的工钱,还管一顿午饭,不过帮工们基本上做了大半个月左右,参与了前期的工作,帮着开挖地基,搬搬抗抗,完成房子的主体,后期都是徐家父子几个和俆章的四叔公还有两个堂叔自己完成的,连带着帮徐青山一起打造家具,所以才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若是一直雇人的话,一个月的功夫怎么也完工了。 最后结账的时候,帮工们每个都拿到了将近两百文的工钱,而且这些日子徐家提供的伙食可是很不错的,不仅每顿有肉,而且做法还很新颖,味道极好,迎来了不少赞誉。 第 020章 新年 俆章的叔公是徐老爷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老爷子行二,叔公行四,老爷子那一辈共有四个兄弟,没有姐妹。 可惜老大在十二岁的时候病逝了,老三是个跳脱的,不想在田地里头刨食儿,看老天爷的脸色挣饭吃,便走上了俆章祖父的老路,十三岁的时候就去了县里,拜了个师傅,跟着师傅四处跑船。 可惜却在二十岁的时候死在水贼刀下,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骨灰了,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 老爷子大名叫做徐光启,今年已经有五十三了,俆章的四叔公名字叫做徐光夏,今年刚五十,和祖母石氏的年龄相当,俆章的两个堂叔分别叫做徐青道和徐青路。 还有个堂姑叫做徐嫁到了隔壁镇上,具体叫什么,俆章并不知道。 腊月二十九这日,四叔公一家也来了徐章家,上午十分两家人提着香烛纸钱,还有鸡鸭鱼肉这些祭品去了俆章曾祖和曾祖母的坟前。 快两岁的小明月也跟着哥哥姐姐们在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坟前磕了好几个头。 只有身子差不多快有九个月的傅氏因为肚子实在太大,行动多有不便,而且小路并不好走,安全起见,这才没有跟着一起来祭祖。 焚香烧纸,送上各式祭品,清理坟冢四周的杂草,告慰祖宗,等到众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 妇人们稍歇片刻之后,便入了灶房,烧火洗菜做饭,中午只稍稍吃了些东西垫着,简单的做了几样,用过午饭后,妇人们在房间里头围在炭火旁剪纸,男人们劈柴的劈柴,打水的打水,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到了下午申未之交的时候,灶房里头才真正的忙碌起来,妇人们开始进进出出,男人们则围坐在屋檐下,堂屋里,院子内,围在炭火边上说着闲话,聊着儿女事,来年的打算等等。 到了这个时候,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是这么个样子。 一年到头难得有休息的时候,人们都很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和安逸。 傍晚时分,天色稍稍昏暗了些的时候,村里头就陆陆续续响起了爆竹声。 尤其是靠近村头那儿,基本上傅氏一族里头稍微富裕一些的都住在那里,原本住在城里的也陆陆续续回村中的老宅过起了年。 俆章和徐文兄弟俩写了对联,院子大门,堂屋正门,厢房的门上都贴了。 “小五,走,咱们也放爆竹去!”徐文的脸上挂着法子内心的笑容。 俆章摇了摇头:“四哥去放吧,我在院里看着就行。” 两个堂叔家各有一个孩子,一男一女,年纪倒是差不多,男孩要大一些,今年三岁,小的只比徐小七大几个月,刚满两岁,如今两个堂婶儿的肚子也都鼓了起来,虽然不如傅氏那般大,却也有三四个月的规模了,明年叔公家又得添丁了。 二姐三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听说大伯母准备等大哥徐彬的大事儿定下来之后就给她们俩相看人家, 爆竹声响,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聚在堂屋里头,三张方桌拼成一张长桌,老爷子兄弟两并排坐在上首,家里头的男人男孩们们围着桌子坐着,妇人们在旁边的西间开了两桌,六丫头徐晴带着三岁多的堂弟两头跑,一忽儿这个桌上夹块肉,一忽儿那个桌上喝口汤。 农人家中不似那些大门大户里头那么多的规矩,不过男人们围在一桌势必是要喝酒的,如今家里头三个女眷都有了身子,饮食上也有颇多要注意的地方,再加上徐家人口多,若是围在一块儿确实拥挤了些。 酒足饭饱之后,叔公一家回家去了,老爷子喝的有些醉了,一双老眼透着浑浊,瞧人都有些模糊。 今夜的徐家,屋子里都点了灯,烧着碳火。 老爷子红着脸,坐在炭火边上昏昏欲睡,被扶到屋里睡觉去了。 俆章和徐文也没有回房读书,而是和家人们一块儿坐在堂屋里头守夜。 夜半时分,俆章有些熬不住了,便提前回房睡觉去了。 正月初二那日,老爹大清早便套上了板车,和老娘洪氏搬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到板车上,有饴糖,腊肉,酒,糍粑等等好些样东西,都用草纸包裹着,还特意叫俆章写了个喜字。 其实老爷子和徐青山三个兄弟也都识字,但也仅仅只限于识字罢了,认识的不多,写的也不好看,所以才会让俆章和徐文这两个专门跟着秀才老爷学过的孩子来写。 洪氏抱着两岁的小七明月坐在马车上,俆章和老爹并排坐在车辕上,牛车顺着溧水走在道上,车轮滚滚,徐徐朝着洪氏娘家的方向驶去。 洪氏的娘家在溧水镇的另外一头,当初徐青山之所以能够取上洪氏,还是因为洪家的豆腐生意做的不错,准备新建一个豆腐作坊,当时徐青福已经带着两个胞弟在镇上给人四处做活,声名鹊起,于是乎俆章的外祖便找上了徐青福他们。 徐青福他们吃住都在洪家村,给他们做饭的正是洪氏和洪氏的嫂嫂和母亲,一来二去的,徐青山越瞧越觉得洪氏顺眼,而且洪氏帮着母亲嫂子忙里忙外的,很是能干,徐青山心底的爱慕之意便悄然而生。 一发便如野火蔓延,不可收拾。 起初在别人家里,徐青山怕冒犯了洪氏,冒犯了洪家,自然不敢提,后来回到家之后,立马就把自己看上人家姑娘的事情给父母兄长们都说了,央求着老爷子和老太太托人上门去提亲。 老爷子和老太太仔细的打听了一个多月,把洪家里里外外的情况都摸清楚了,把洪氏的性子什么的也都了解了一边,这才放心的找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然后两家就顺理成章的结了亲,洪氏嫁了过来,徐青山如愿以偿,如今有了俆章和徐明月。 俆章不得不承认自家老爹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洪氏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得惊艳的女子,眉眼颇为清秀,小脸微圆,眼睛不是特别大,但眉毛却浓,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而且洪氏是个惯能吃苦的,种地下田,砍柴打草,洗衣做饭,家里家外的,兼备了农村妇人所有的技能,而且性子和顺,与人为善,唯一有些不太好的,可能就是有些迷信。 而且随着在面对自家儿子的时候,老是喜欢冲动,一言不合就提棍子。 因着家里头还有个豆腐作坊,洪家的家境也颇为殷实,洪氏自小便吃的不错,营养充足,个头也不算矮,约莫有一米五五到五七左右的样子。 洪家村在溧水镇东北十多里,离镇上比大湾村要近一些,要比溧水镇更加靠近县城。 不过县里头做豆腐的却有好几家,是以洪家的豆腐生意便做到了溧水镇,虽然人数不如县城里头多,但胜在只有他们一家。 路过溧水镇的时候,镇上不少店铺都关了门,想必是都回家过年,和家人团聚去了。 洪氏这一辈,只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兄妹四人,都已经成了家,洪氏是最小的一个。 如今洪氏的大外甥,俆章的大表哥,好像也已经开始说亲了。 第 021章 拜年 约莫巳时末刻的时候,徐青山架着马车进了洪家村。 知道家里头的三个小姑子今日要来走亲戚,洪家大舅母特意推迟了回娘家的时间,等着三个小姑子上门。 刚一进门,正好看到一个妇人在井边洗菜。 “小妹?” “大嫂!” 妇人和洪氏几乎是同时出声,俆章和徐青山也分别叫了声大舅母和大嫂。 随即便听得大舅母朝屋里大喊小妹回来了,顿时便见一大家子人都跑了出来。 正堂里头当先走出来一对老夫妻,是俆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外祖母的身边还有个妇人,盘着发髻,眉眼有洪氏有三分相似,只是年纪略大一些,皮肤更黑一些,那是洪氏的二姐。 “爹,娘,二姐!”洪氏一一打着招呼,俆章和徐青山自然也不例外。 “来了!” “哎哟哟,我家月姐儿都这么大了!”外祖母看到洪氏怀里的小明月,眼睛瞬间就亮了,伸手把月姐儿从洪氏怀里抱了过去。 “这才多久没见,月姐儿就长这么大了?”洪氏的二姐也跟着外祖母一道逗弄月姐儿。 “外祖母!”小丫头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只是平日里惜字如金,甚少开口,而且吐字不甚清晰,不想今日却如此狗腿。 “哎哟,我家月姐儿可真乖巧,都会叫外祖母了!”外祖母很是开心。 小丫头也很知趣的往外祖母怀里钻,甚是黏人。 而且她是个胆子大的,也不怕生人,在外祖母孩子咯咯直笑,奶声奶气的又叫外祖母,二姨母,直把外祖母的心肝都给融化了。 小机灵鬼不紧有眼力见儿,还挺会来事儿。 看着徐青山和俆章手里头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外祖父笑着说:“来就来嘛!带这么多东西作甚,家里头又不缺。” 到了镇上,徐青山还特意添置了些节礼,还有不少饴糖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吃。 洪家有间豆作坊撑着,家境很是殷实,和二伯没出事儿之前的徐家差不了多少,可能还要好上不少。 而且洪氏就一个大哥,没人分家产呀! “才这么些东西,一点儿都不多,况且这是回自己娘家,又不是去别人家串门。”洪氏笑着说道。 “你呀你!”外祖父看着洪氏连连摇头:“仗着女婿疼你,就无法无天了,真真是该打!” 徐青山只傻笑着。 “孙儿见过外祖父!见过大舅。”俆章赶忙拱手作揖,冲着两个长辈行了礼,彬彬有礼,举止神态颇有几分韵味。 因为得了自己母亲的眼刀,为了把外祖父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章哥儿也长高了,不错,不错!”外祖父越瞧俆章越觉得满意,脸上笑容也越来越盛。 徐青山和大舅一道出门去把牛车牵道后院,卸了车,把牛安置在后院的草棚里。 外祖父拉着俆章进了堂屋,笑脸盈盈的看着俆章问道:“章哥儿跟着先生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俆章是前年开春之后入的学,至今也有两年了。 俆章也微笑着回道:“先生说若是不出意外地话,明年便可下场一试,权当是试手积累经验,便是不过也无妨。” 外祖父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连连拍着俆章的小肩膀说好,“好好,我家章哥儿就是聪明。” 可笑过之后,外祖父又语重心长的对俆章说:“章哥儿,你虽然有几分聪明,却不可仗着这几分聪明就怠慢了学业,定要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勤奋刻苦,不可生出骄纵之心,如此方能有所成呀!” “听说咱们隔壁镇的孙家村里头,就有个神童,前年的时候考上了秀才,那年他才十二岁,听说就连学政和知县大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俆章知道,外祖父的意思是想告诉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因为先生的几句夸赞便忘乎所以,认为老子天下第一,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起身冲着外祖父躬身一礼,正色说道:“多谢外祖教诲,孙儿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们江南风昌盛,能人辈出,孙儿定然不会骄傲自满,怠慢学业,还请外祖放心。” 外祖满意的点了点,轻轻拍着握在手中俆章的手,欣慰的说:“你素来便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 刚到午时,俆章的三姨也带着丈夫孩子回来拜年,洪家一大家子人总算是聚齐了。 俆章一家在洪家住了三日,初六早上才驾着车往家里头赶,车上还多了二十箱刚刚做好的老豆腐。 洪氏却说趁着现在天气还算干燥,没什么雨水,赶紧先多做些备着,免得开了春之后雨水多了天气湿润起来,便不好做了。 自家老娘肯做,俆章自然不会打击她的积极性,回到镇上的时候,又采购了一些坛子和佐料,堆了满满一车。 俆章有些可怜自家这头老母牛了,大过年还没休息几日,便又被主人家无情的压迫和剥削。 牛生凄凉。 因着第一次徐家送出去让左邻右舍品尝的霉豆腐,是以当徐家第开始做一批霉豆腐的时候,村里人便陆续上门打听,知道了徐家打算做霉豆腐的营生,便都说做好了之后要买一些回去。 年前腊月二十左右,徐家的第一批霉豆腐就做了出来,刚放出风声,村里便陆续有人登门购买。 霉豆腐新颖,而且味道颇佳,用来下饭再好不过了,若是省着点儿吃,一块霉豆腐能就两碗饭呢。 因着都是村里人,而且价格若是卖的高了,怕是没人肯买,是以一大家子人商议再三之后,决定将霉豆腐按块来卖,一钱一块。 霉豆腐经久耐放,便是在盛夏最炎热的时候,只要放在阴凉处,不备曝晒,便不用担心会变质。 一开始只是每家都买上那么十几二十块的,说是过年的时候吃,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村里的人又陆陆续续的登门,各自都买了不少,说是图个新鲜,买回去加到节礼里头送去拜年,让自家亲戚朋友们也都尝个新鲜。 大湾村有百十户人家,而且因着四近土地肥沃,近些年来也都是风调雨顺的,是以家家都过得不错,没有那种贫困到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家。 光是年前卖给村里人的这些霉豆腐,就得了两贯多钱。 一块豆腐能够切成十小块,一块豆腐两钱,霉豆腐一钱一块,一大块豆腐就能卖到十,再刨去油盐调料这些作料的本钱,约莫能有五六钱的赚头,甚至能到七多,而且做霉豆腐并不怎么费工夫。 总共十八箱豆腐,每箱能切二十五大块,每一大块能切成十到十二小块,十八箱豆腐做了切成了四千多小块,装了七个坛子,都是那种大肚窄口的坛子,五十多公分高,一个坛子里头装了六百块霉豆腐。 而且随着霉豆腐在大湾村里头逐渐传开,俆章他们刚刚回到家,就从祖母处听到一个不错的消息。 这几日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登门买霉豆腐,都是些拖儿带女来大湾村拜年的外嫁女儿,从自家娘家那儿尝到了霉豆腐,便想着给家里头也带些回去,让他们都尝尝鲜。 是以俆章他们离家的这三天,又陆陆续续的卖出去一千多块,得了一贯多钱。 年前年后加起来共卖出去三千六百四十二块,得钱三贯又六百四十二。 起先因为买豆腐和买佐料还有坛子簸箕的钱便都回来了,还有赚了不少。而且家里头还剩下两坛多一点儿,约莫也能卖个将近一贯多的样子。 这还是因为送出去一些的缘故,否则的话,最后应该能多赚四五百呢。 第 022章 往事 新年期间,家里的妇人们都在忙碌,下午徐青山驾车去洪家村退豆腐箱子的时候,洪氏让他给自家大哥带话,让他明日再送个二十箱豆腐过来。 又让徐青山回来的时候路过镇上,多买些簸箕坛子还有佐料什么的回来,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洪氏已经有些飘了,现如今每天做的不是霉豆腐,而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 晚上,徐青山回来的时候却只带回来十几个坛子和二十几个簸箕,至于佐料却并未买回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因着新年刚过,铺子里头的货才还没有补充完全。 “不着急,反正等豆腐发霉还得六七日,这样,明日你去县里,多买些回来,县里的铺子肯定不会缺货。” 洪氏直接做了决定。 宥阳虽然在江宁府里头只能算是中等,但却因为水路的缘故,有中小型的货船可中转,颇为富庶。 隔壁的俆章却听得眼睛一亮,要去县里?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大半年了,可俆章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自家外祖家罢了,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个小小溧水镇罢了。 古代的县城是什么模样的呢?和后世有什么区别? 怀揣着满满的好奇心,俆章沉沉睡去。 第二日卯初时分,也就是早上五点多的样子,俆章便起了,冬天昼短夜长,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呢,一番洗漱晨练之后,俆章便找到了徐青山。 “你也要去县里?”徐青山有些意外。 俆章点头道:“阿爹,我还没去过县里呢,听人说县里很是繁华,而且县里的书局要比镇上的书局大得多,里面的书也多了很多,我想去看一看。” 果然,一听到和读书有关,徐青山就答应了。 “既然章哥儿想去县里,你就带着他一块儿去便是,再把文哥儿和彬哥儿都带上,一起去县里转一转。” 祖父听到父子俩的对话,直接就做了主,给徐青山下了命令。 “听阿爹的!”又对俆章说:“你去叫大朗和四郎。”然后便准备出去套车。 “等等!”不想老爷子却再次叫住了他。 “阿爹还有事吗?” 老爷子看了看俆章,才说:“你随我进来,我有事儿嘱咐你。” 俆章没有细听,而是去屋里叫了徐文和徐彬。 卯末时分,也就是早上六点多将近七点的样子,天色已经开始出现光亮,虽还有些暗,但已经能够视物了,徐青山带着俆章三人坐着牛车慢悠悠的往县城赶。 当然了,还是那条去溧水镇的路,要到溧水转官道才能去县里,自然也能在码头坐船,可自家有牛车在,又不用自己走路,完全没必要浪费这笔船资。 路上。 “三叔,县城大吗?”徐彬长到十五岁,还是第一次去县城,更别说俆文和俆章了。 “很大!”徐青山斩钉截铁的说。 “有多大呀!?” “好像有咱们溧水镇五六个那般大吧。” “三叔肯定去过很多次县城吧?”声音透着几分羡慕。 徐青山笑着回答:“想你这么大的时候,基本上每年都会进城一趟,具体多少次倒是记不清了。” “阿爹去县城做什么?阿爹做活不都是在镇上吗?”这是俆章问的。 “当年我还没成亲的时候跟着师傅到县里帮人家打制家具,倒是经常往县里跑,师傅手艺好,便是县里的不少富贵人家,都经常找他。” 说着徐青山似有些遗憾:“可惜我天资普通,没能学到师傅他老人家的本事,只勉强学了个两三分,只能在溧水镇上厮混。” 徐青山的木匠师傅乃是俆章那位不幸客死异乡的三叔公好友,也因着这层关系,徐青山才有机会拜在他的门下。 听徐青山说他师傅如今已经作古,他师兄也就是师傅的长子带着家人一道儿搬到县城去了,因隔得远,彼此之间的往来也就少了。 俆章看着牛车上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一柚子般大小的坛子,里头装的是霉豆腐,没有些家里的腊肉腌鱼,刚挖下来的冬笋什么的。 “阿爹带这么多东西是要去拜访那位师兄吗?” 徐青山道:“不是,我和师兄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徐青山说着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隐隐有些不太对劲儿,似乎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俆章没有细想,但想来极有可能是徐青山的师父去世之后,他和那位师兄之间生了龌龊,否则依着徐青山的性子,怎么也不会这么久都不打照面。 就算是关系淡了,但有着师兄弟的情分在,徐青山至少逢年过节什么的也会送送礼。 不过这是徐青山的事情,他不想细说,俆章也懒得寻根究源,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顿了片刻徐青山又继续解释:“这些都是咱们盛家的年礼,盛家和咱们是亲戚,当年盛家的老太爷还救过你们曾祖的性命呢!” “救过曾祖的性命?”三兄弟全都好奇的看着徐青山。 俆章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盛家老太爷昔日救下了曾祖,就等同于是救下了咱们全家,再加上咱们两家又是亲戚,确实该多走动走动。” 徐青山笑着说:“章儿说的极是,你们都要记着,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报答盛家对我们的恩情。” 徐彬和徐文也连连应是。 “阿爹可知盛老太爷是如何救下祖父的吗?”俆章好奇的问。 徐青山徐徐回忆道:“祖父是个命苦的,你们高祖和高祖母走的走,祖父十五岁起便跟人跑船行商了,走南闯北,倒是攒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可后来有一次去往长沙府的途中,在湘江之上,却遇到了水贼,水贼凶悍狠辣,不仅祖父身上的钱财和和船上带的货物也被抢夺一空,还被打成重伤,落入江水之中,险些丧命。” “好在这时遇上了盛老太爷的船,盛老太爷命人将祖父自江中打捞起来,叫来郎中诊治,祖父受伤太重,需要静养,盛老太爷便将祖父安置在江边一户渔家之中,托那户人家悉心照料。” 三兄弟听着连连点头,这确实是救命的大恩。 可俆章却又轻飘飘的来了一句:“那户渔家便是你们曾祖母家,当初曾祖母家日子过得艰难,家里只剩下你们曾祖母和年迈的祖母,亏得盛老太爷让人留下的银钱才好过些。 祖父和祖母也因此结缘,伤好之后,便想外烈祖母求娶了祖母,带着她们祖孙二人一道辗转来了宥阳。” “阿爹,为何曾祖父不带着曾祖母她们回咱们家祖地,反而来了大湾村买田建宅,定居于此。”俆章有些不解。 徐青山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阿爹可知咱们家祖籍何方?” 徐青山使劲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咱们江宁府的,但具体是哪里的我就不知道了。” ······ 第 023章 考校 巳时二刻左右,四人已经驾车进了宥阳县城。 宥阳县隶属于江宁府,距离金陵城西南方向不到百里,宥阳在江宁府治下的州县之中排不上前列,却也能排在中游。 宥阳县城远要比溧水镇繁华的多,大街之上,各式店铺比比皆是,种种商品琳琅满目,便是街上来往的行人数量也基本能和赶集那日的溧水镇相比。 叫卖声和热闹的情形比起溧水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入城之后,将牛车寄存在城门附近的官驿,俆青山便带着三兄弟提着带来的大包小包的节礼,熟门熟路的穿行在宥阳县城的街巷之中。 周遭的行人越来越稀少,街道两边的高墙倒是显出档次来了,隔着院墙也能看到粗壮高大的树木伸到墙外。 四人停在一处大宅子的角门之外,徐青山上前敲响了门。 不多时,红漆的角门便被人从里打开。 一个穿着藏青色外衣,头上戴着个毡帽的老者从门后探出头来,不过一个看门的老汉,身上穿的衣服竟也比俆章他们几人身上的料子要好上许多。 宰相门前三品官,尽管这只是个当地大户家的仆役,可日子却也过得和普通的殷食人家差不多了,甚至还要更好。 “你是?”老者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容。 徐青山抱拳笑着说:“吴叔,我是大湾村徐家的三郎呀!” “徐三郎?大湾村?”吴老头浑浊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意:“原来是三郎呀!怎么是你来了?你爹呢??” 徐青山笑着说道:“吴叔,阿爹如今上了年纪,这一路过来得赶一个多时辰的路呢,且颠簸着呢,就他那身子骨,我们做儿子的不是不放心吗?这不,这次我顺便把家里的几个小的都带过来了,认认门,免得日后找不着路。” 说着便招呼着身后的俆章他们:“快过来,见过你们吴爷爷。”尽管和盛家有亲,但却只是一房远亲,徐家人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份比起盛家的这些仆役下人人尊贵上多少。 “吴爷爷新年好!”三兄弟齐声说道。 “好好好!都好!都好!”吴老头高兴的咧开嘴笑着,目光从高到矮扫过三兄弟,左右落在了最小的俆章身上:“这是你儿子吧?我好像记得听你爹提过一嘴,说他家小孙子是至和元年生人,今年该十一了吧?” “吴爷爷的记性真好,我今年刚刚十一。”俆章笑着说。 老吴头赶忙招呼徐青山他们进了门房,送上了几杯热茶。 “老爷外出未归,二公子在书院读书,家里头只有老太太、夫人还有几位姑娘在家,三郎在这儿稍坐一会儿,我已经让人去禀老太太和夫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 没一会儿,便有个小厮过来将他们带到了一处花厅,安排他们坐下,送上茶水点心。 没多久,一个带着抹额,穿着深色锦衣,瞧着年纪似乎与祖母石氏相当的老太太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进了前厅。 徐青山等人连忙起身,冲着老太太见礼。 “大湾村徐青山,携子俆章,侄儿徐彬,徐拜见老太太!” “好了好了,不用多礼了,快坐下吧!”老太太的精神不错,也不是很威严,很是慈祥和蔼,笑起来还挺好看。 “三郎呀,快有一年没见着你爹娘了,他们近日如何?身子骨可好?”老太太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眼角的皱纹叫人看着更觉亲切。 “阿爹阿娘都很硬朗,只是上了年纪,身子骨终究不比以前了,不好再终日奔波,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放心。”徐青山笑着解释道。 老太太点头说:“是这么个道理,你爹娘都是有福气的,有你们这么几个孝顺的儿女。” 徐青山说:“这是家里的几个子侄,想着这回也带过来,给您老拜拜年,让他们也跟着认认人。” “这是大哥家的彬哥儿,二哥家的哥儿,这个最小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章哥儿。”徐青山一一给老太太介绍着。 三兄弟给老太太躬身拱手作揖,很是恭敬,依次说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老太太笑的更灿烂了,冲着身边的婆子摆了摆手,婆子便走到俆章三兄弟面前,一人手里塞了个荷包。 “老太太,您这也太客气了!”徐青山有些不好意思。 老太太却笑着道:“这有什么,今儿个我老婆子高兴,这是给几个哥儿的见面礼,又不是给你的。” 俆章笑着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我们兄弟几个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老太太,就在这儿祝老太太身体康健,无病无痛,长命百岁,尽享天伦。” “哈哈哈!章哥儿真会说话!” 老太太听的很是开心,冲着俆章招手,“来来来,章哥儿,到我跟前来!” 俆章屁颠屁颠的快步走到老太太身前,恭敬的拱手一礼。 老太太仔细的打量着俆章,越看越满意,“章哥儿今年多大了?” “十一了!” “读书吗?” “在村里的学塾跟着先生读了两年。” “哦?”老太太眼睛一亮,却并不如何惊讶:“都读了哪些书” 俆章恭敬的说:“千字,百家姓,还有四书五经都读过,如今跟着先生学着作经帖。” 老太太有些意外:“老婆子考考你如何?” 俆章也有些意外,这位老太太对他们家未免过于热情了些,不是说早已是出了五服的远方亲戚吗? “我书读的一般,答不上来老太太可不能生气!” 老太太被俆章给逗笑了:“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 随即话音一转:“若是章哥儿都答对了,老婆子还有别的礼物送你!”老太太神秘一笑。 俆章顿时便来了兴趣:“请老太太赐教!” “既然章哥儿读过四书五经,那咱们就考四书五经里头的,老婆子挑几句,章哥儿接着往下背。” “都听您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肝肺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 “不错,不错!”俆章还要继续往下背,老太太便出手打断了,“章哥儿可会背孟子见梁惠王!” 俆章晃着脑袋,朗声背诵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正背着,忽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妇人,左手牵着个五六岁上下的小女童,右手拉着个十二三岁的俏丽少女。 是老太太的大儿媳妇,也是如今盛家的当家主母李氏,两个女孩都是李氏的女儿,大的叫淑兰,小的叫品兰,众人一一见过介绍之后,互相叫了表哥表姐表弟表妹。 老太太又继续考校俆章,陆续挑了几篇,都是四书里头的内容,俆章都一一背了,一字不漏,而且分外流畅,没有丝毫停顿,显然早已将这些内容都烂熟于心。 老太太越听越满意,直夸俆章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种子。 也是因着盛家的两个女儿年龄还小,若是待字闺中的话,俆章他们断然是见不到的。 又过一会儿,盛大老爷还没回来,眼看着天色将近正午,徐青山便向老太太和李氏告辞。 老太太留他们用过了午饭再走,徐青山推说还有事情办,不可再耽搁,谢绝了老太太的邀请,带着俆章他们离开了盛家,临走的时候,老太太让人送上一个小书箱说是给俆章的。 往常老太太给徐家回礼,因着贵重,是以徐家都不肯收,可现如今是老太太给孩子礼物,而且还是方才考校俆章学识之前便说好了的,他们若是再不接,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第 024章 发作 “哎!可惜了,若是章哥儿在大上个两三岁就好了!”老太太颇觉得有些惋惜。 旁边的李氏笑着问:“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目光微闪。 老太太侧头瞧着扶着自己的大孙女儿,却并未直接回答李氏的话,而是拍了拍淑兰的手:“也该是时候给咱们家舒儿相看人家了。” 淑兰俏脸一红,测过脸不敢去接老太太的目光:“祖母!” 老太太眼中笑意更浓,对着身边的儿媳李氏说道:“找个时间把这事儿和老爷说一声,是时候开始相看了。” 李氏点头应是,目光微闪,问道:“今日瞧着母亲似乎对徐家那位章哥儿很是满意?” 老太太说:“整个儿今年才十一岁,入学不过才三年,便能熟读四书五经,仪态颇丰,说话得体,瞧着性子也颇为稳重,分寸也把握的不错,小小年纪便能做到这般,将来定然是个有出息的。” “舒儿觉得你章表弟如何?”老太太眼眶中盈满了笑意。 淑兰脸上的红云仍未散去,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方才情形,说:“我瞧着章表弟一点儿都不像才十一岁的样子,感觉·····感觉很是沉稳,和父亲有些像!” 老太太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若是咱们家梧哥儿能有章哥儿三分沉稳懂事儿,我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李氏说:“梧哥儿的性子随了老爷,读书是没什么天资了,倒是对舞枪弄棒颇有兴趣,老爷近些时日正打算和母亲说,再给梧哥儿寻摸一个骑射师傅,日后让二弟帮着想想办法,给梧哥儿谋个差事。” 老太太无奈道:“这事儿你们夫妇俩做主就行了,若是咱们家梧哥儿日后能谋个一官半职的,也比经商来得强。”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虽然本朝开明,鼓励通商,颁布了种种条例发令,可在那些世家大族,或是文官清流们的眼中,商人们的社会地位却并未提高多少。 “梧哥儿在练武上面确实有几分天赋,老爷请来的那几位武师对他都夸赞不已呢!”说起这个,李氏的脸上便露出几分自豪。 ······ 县里确实要比镇上繁华数倍,许多镇上没有的铺子,在县里也能找到,当然了,若是只论繁华自然无法和后世的那些大都市相比。 徐青山显然经常来县里,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个杂货铺,没什么特殊的名字,就一个盛家杂货铺的招牌。 一路走来,除了杂货铺之外,还路过不少布行,粮铺,首饰铺子等店铺,它们都带着一个共同的前缀——盛家! 越看俆章越觉得震惊。 且先不说整个宥阳县城,就光是他们一路过来看到的这些铺子店面,有近乎三分之一都带着盛家两个前缀。 整个宥阳,或许还有旁的姓盛的,可能有如此实力的,却独独只有这么一个盛家。 在杂货铺里定了四百只坛子,五百个簸箕,另三百斤的粗盐,还有大量的花椒茱萸等调味料,下了订金,留下地址,盛家的杂货铺子虽然货源充足,但有些东西却还是没有的,徐青山又带着俆章他们去了镇上的药铺,将东西都买足了之后,徐青山身上的钱袋子也差不多空了。 “章哥儿,要不咱们下去再来买书吧?”徐青山有些尴尬,刚才花钱的时候一个没控制住,被大手一挥的豪气冲昏了头脑,忘了还有留下钱给几个侄子买书啥的。 俆章笑着道:“没事儿阿爹,下回再买也一样。”反正买书也不过是是托词,俆章半点都不在意。 父子叔侄几人坐着牛车慢慢悠悠的往大湾村去。 好在宥阳并非是什么商路要道,哪里哪里的咽喉之地,必经之途,太平的很,没有盗匪出没。 叔侄几个顺顺当当便回到了家,然后没过多久,盛家杂货铺便驱车送货上门来了。拢共得有二十几辆车。 老爷子给那些个车夫伙计们每人都谢了十文钱。 老太太送给俆章的那个书箱,里头放着一整套的文房四宝,上等的兼毫三支,装在笔盒里头,光看材质都十分上乘,三块上等的松烟墨锭,还没磨开,便有淡淡的伴着松香的墨香扑鼻而来,还有一方砚台和厚厚的一摞雪白宣纸,五本蓝皮书籍。 五本书分别是《战国策》《左传》《汉书》《后汉书》还有《史记》。 分作上下两层的书箱被塞得满满当当。 俆章被老太太的大手笔给惊呆了。 尤其是书箱里的那五本史书,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如今四书五经都俆章都背的差不多了,正打算找些史书来看,增强自己的底蕴呢。 以史为镜,可以明得失,古人行文说话,多喜欢引经据典,这些典故自然都是从史书中来的。 前世的俆章虽然也学过历史,但对很多典故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还有很多连听都没听说的,正打算找些史书回来好好恶补一番呢。 俆章不禁由衷感慨:盛家这位大老太太当真是好人呐!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天都有豆腐从洪家村送来,而刚刚落成的徐家新宅,则在洪氏和徐青山的建议之下,暂时充当豆腐作坊。 反正新宅里头当家做主的是他们夫妻俩,爱咋折腾就咋折腾。 徐家一家子大大小小,除了在家待产的傅氏和照料她的祖母石氏以及两岁多的小七徐明月之外,就连今年才刚刚六岁的徐晴也加入了忙碌的大军之中。 正月十三,深夜二更十分,傅氏发作了。 徐青禄急的早就没了分寸,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知道在院里走来走去,完全没了主意。 徐青福和徐青山则赶忙去请稳婆和郎中。 二更已过人定,正在熟睡之中的郎中和稳婆忽然被人拍门叫醒,自然有些不快,可当听到有妇人发作生产,再加上落到手里沉甸甸的银钱之后,所有的不快立时便烟消云散。 稳婆和郎中都到了,众人也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妇人们在产房里头帮忙,男人们则一股脑的都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便往产房看过去。 整个晚上,徐家灯火通明,炊烟不断,灶上的热水烧了一锅有疑惑,灶下的柴火就没有断过。 可傅氏肚子里的小家伙却好似和众人捉迷藏一样,死活都要赖在傅氏的肚皮里头不肯出来,直把一大家子人急的不行。 最后一直拖到第二日上午,也就是正月十四日辰正时分,一声嘹亮的啼哭伴随着初升的朝阳,打破了徐家院里的忙碌,紧张,担忧和寂静,带来了无穷的喜悦,充斥在屋里屋外每一个人的身心之中。 傅氏生了个男孩儿,七斤三两重,个头足得很,难怪在他老娘的肚子里头待了那么久也不肯出来,怕是极享受在里头的滋润日子。 也幸好是叫了郎中,最后临盆的时候,若是没有郎中给傅氏扎的那几针,生生把傅氏的潜力给激了出来,只怕挣扎了一夜的傅氏还未必能这么顺顺当当的生出来呢。 送郎中走的时候,老爷子直接拿了半贯钱送到郎中手里,口中连连道谢,稳婆得了半贯,喜滋滋的走了。 家里添了人口,而且还是个男娃,整个徐家都高兴的不行,可高兴之余手里的活还不能放下。 嘉佑五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便在无尽的喜悦和紧张的忙碌之中悄然过去。 第 025章 家传 家里头添了个小八,傅氏还得坐月子,可霉豆腐的进度却不能耽搁,洪氏老早就下定决心了,定要在开春以前把准备好了的五百个坛子都给装满。 如今新宅那边屋里屋外都放满了簸箕,好在簸箕不似坛子,便是到村子里买也能买到了,农村里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编簸箕竹筐背篓的手艺,只是精巧程度就没法统一了,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点——耐用。 一直快到二月下旬,洪家大舅才没有继续送豆腐过来,每日二十箱的豆腐可把洪家累得够呛,可看着拿到手里的四十两银子,紧张忙碌的洪家却也异常高兴,对女儿,对徐家的感激都写在了脸上,记在了心里。 最后一批的豆腐刚刚切好,第一批的豆腐就已经可以裹料装坛了。 忙碌还在继续。 俆章回归了学塾,可徐文却向家里人提出想要出去学武,日后参加武举的打算,不准备回学塾了。 本朝是有武举的,尤其是今上掌权之后,针对武举颁布了多项条例政策,武举甚至也能够进行殿试,过了之后也是天子门生,能入军中任职,若是战时,文官的升迁自然不如武官们,可若是和平时期,那又得颠倒着来了。 如今燕云十六州还在契丹手中,北方,西北,西境,西南,群狼环伺,暂时看着虽然安稳,可日后谁又说的好呢。 否则官家又何必费尽心思的把已经搁置的了武举又重新鼓捣出来,还不是为了网络英才,物尽其用,为日后做准备。 只是当今之世,科举才是主流,武举刚刚拿起来没多少年,不过将将恢复几丝生机罢了。 但武举相较于科举而言,却容易了许多。 二叔徐青禄知道徐文的打算之后,直接抄起了笤帚就要揍人,却被老爷子给喝止了。 老爷子把徐文并着一家子男人都叫到了正堂,很是严肃的问:“文哥儿,你可想好了?” 便是大伯也忍不住惋惜:“是啊文哥儿,学武可不是说说的,还是好好读书吧。” 徐青山也不住劝道:“文哥儿,学武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到头不能有一日懈怠,可比读书累多了,而且若是没有名师教导,是练不出什么名堂的。” 徐青山这话说得实在,不论习武还是读书,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埋头苦练就行了的,而且武举又不只是考校武艺,还有兵法韬略等等,若是没有名师教导,徐文参加个屁的武举,怕是连第一阶段的选拔考试都过不了。 徐文却神情极为坚定的说:“祖父,父亲,大伯,三叔,我想好了,我在读书上面确实没什么天赋。 再说了,我今年都十四了,读书也读了四年多,却连四书五经都还没有背全,小五读书才两年多,四书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五经也背的差不多的,先生说明年小五便能够下场了。 而我·····”徐文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诱导:“倒不如趁着现在还年轻,找些门路到外头拜个师傅,学些武艺,若是将来能够参加武举,那也是极好的,就算是不成,多一门本事傍身也好。” 老爷子幽幽一叹,沉声说:“看来你是仔细想过了的。” 徐文看着老爷子的眼睛,说道:“其实去年我就想告诉祖父了,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看看自己再努力一年,能不能有所成就。” 说着面色一黯:“可惜孙儿在读书上真的没什么天赋!就连先生也说,照孙儿这个进度的话,想要考中秀才,只怕再过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成。” 其实这还是傅秀才委婉的说法,那些个考了一辈子还是童生的人数不胜数,徐文的记性尚可,可读书靠的却不仅仅只是记性,而且少年孩提十分本就是人一生当中记忆里最佳的时候。 江南之地本就文风昌盛,英才辈出,前两年宥阳不才刚刚出了个十二岁的秀才,徐文的天资若是放在某些文风不盛之地,说不定还有机会,可在江南······ 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说:“文哥儿莫要气馁,读书不行,学武也是可行的,说起来咱们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当初可是跟着太祖爷一道打天下的,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呢!” 徐文被老爷子说的一愣:“咱们老祖宗还跟着太祖爷一块儿打过天下?”神情满是错愕和震惊,以及不敢相信。 “我也是听你曾祖说的。”老爷子有些唏嘘,忽然说道:“对了,我记得你曾祖还留下几件东西,你若是学武的话,说不定能用的上。” 老爷子赶紧进了东间,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从一个大木箱子的最底部,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着的物件儿。 “祖父,这是什么?” 这不止是徐文的问题,也是俆章和徐彬乃至于徐青禄等三兄弟的问题。 老爷子把东西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解开捆绑的绳子,解开油布,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一根黝黑的短棍加上一本包裹在短棍上头的薄薄的书籍。 老爷子先是拿起那本薄薄的书,眼中带着回忆,幽幽说道:“当初我们兄弟四个,大哥身子骨弱,也就老三跟着你们曾祖学过这书上的东西,至于我和老四都是读书不成,学武也没天赋的,只能在田地里头刨食儿吃。” 徐章看得眼睛一热:难道是什么家传的武功秘籍,修成之后就能够天下无敌的那种? 仔细打量着着那根黝黑的铁棍,俆章不由得一惊,那可不是一根普通的短棍,正确的名字应该叫做锏,长而无刃,有四棱,长为四尺(一米二三左右)。 至于通体黝黑,应当是一支铁锏,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如此,那就是多年深藏没有好好保养,表面的铁氧化而成,锏身之上还有些纹路,应该是被铁锈给覆盖了,看不太真切。 可锏不都通常是一对一对的吗? 俆章不由得有些疑惑,当初怎么说也是追过隋唐英雄传的人,对于那个锏打三州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赛孟尝秦琼秦叔宝,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小时候可没少拿着两根木棍祸祸路边的野花野草啥的。 老爷子说道:“这两样东西都是咱们家老祖宗留下来的,至于这本书,是咱们家老祖宗们总结出来的一些技法心得。” 老爷子又看着三个儿子,说:“你们也不要怪我当初不肯拿给你们,实在是自从听到你们三叔去了的消息之后,我心里头害怕,害怕你们若是学了武,有朝一日也步上你们三叔的后尘。” “那祖父今日怎么又拿出来了?”俆章是真的好奇,这一下子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然后就是啪的一声,徐青山直接一巴掌呼在俆章后脑勺上:“臭小子,说什么呢,你祖父自有考量,还用你来教不成?” “好了!”老爷子抬手制止的徐青山训儿子:“其实这些年下来我也相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论你们日后如何,只要不误入歧途,就算是学武也没什么,我想这也是你曾祖留下这支铁锏和这本书的初衷吧!” 老爷子把书递给徐文,可那只铁锏却并未给他:“文哥儿且先拿去看看,研究研究,待过些时日,等家里的霉豆腐卖了钱,再让你大伯和你爹他们想想办法,给你找个师傅学武。” “至于这支铁锏,足有二十四斤重,以你现在力气现在是使不了的,你先拿着先祖的技法心得看着,待会儿叫你三叔给你削一只木锏先练练,待日后学好了武艺,再来我这儿取这支铁锏吧。” 徐文自老爷子手里头接过薄书,恭敬应是,没有丝毫不快,二十四斤的铁锏,确实不是他能用的,至少现在不是。 一旁的俆章却看着那支黝黑的铁锏有些愣神,一支就是二十四斤,若是两支的话,岂非就是四十八斤? 俆章的脑海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英姿飒爽的黄面白袍小将,手持长枪,腰悬铁锏,纵马如飞,冲锋陷阵,手中长枪如龙,遇上身着重甲的敌将,便取出腰间铁锏,运驶如飞,擦着就伤,中了就死,端端是凶神恶煞,纵横无敌······· 裤腰带真结实,四十二斤重的东西悬在上面都不带掉的,绑的是有多紧? 老爷子把铁锏包了起来,两只手抱着回了东间屋里,收了起来。 徐文看着手里的有些年份的薄薄古籍,有些发呆。 俆章却有些眼热。 俆章可不是那些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认为习武无用,怎么说俆章也是来自后世,从小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深知一副强健的体魄,和几分能够护身的武艺,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里头有多重要。 就说你走在路上,遇到劫道的吧,若是那些个稍微好一些,讲规矩的,只让你留下足量的买路钱,便会放你过去。 可若是遇到个那些个心狠手辣,血腥残忍的,把你剁了不说,还有可能把脑袋带回去当酒壶喝酒,当蹴鞠来踢。 若是在遇上个像母夜叉孙二娘那样的,不知不觉间一碗蒙汗药给你药倒了,拿起屠刀就把你给剁碎了做成馅料,塞到包子里头,不知会进多少人的肚子。 徐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行还带着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护卫随身保护着自己,日后俆章若是想要参加科举考试,那是免不了要出门的,到时候若是当真遇上了这类事情,又无还手之力,便是把肠子给悔青了也没用。 而且徐家可是有过先例的,俆章的曾祖,还有那位只剩下一坛子骨灰被送回来的三叔公。 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是说着好听的。 再有就是前世受那些武侠玄幻小说的熏陶,小时候是金古黄粱,稍微大了一些就是玄幻仙侠了,后来一种叫做国术流的小说兴起,俆章更是沉寂其中,不能自已。 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俆章找上了自家在武警大队就职的表哥,死缠烂打非要表哥教他国术。 可表哥哪会什么国术,后来被俆章缠的实在不行了,就教了他一些简单实用的擒拿技法,效果自然没有小说电视上那么夸张,可只要勤加练习,再加强锻炼,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对付一两个没有兵器在手的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俆章跟着自家表哥学了一整个暑假,按照表哥的指导,每天进行高强度的体能锻炼,不过一个暑假,身上的肌肉就迎风鼓了起来。 回到学校之后,俆章也没有放弃,每日勤加锻炼,练习擒拿手法,日日不缀,为此还特意自修了人体学,跑去隔壁的医学院蹭课,甚至还因为这个交了个学医的女朋友。 后来有一次打篮球和体院的发生冲突,盛怒之下,双方动起手来,俆章一个人就制服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大块头,那个大块头足有一米八三八四的样子,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臌胀,看着很有威慑力。 不曾想被俆章捏住了手腕处的脉门,拿住了手肘处的关节,捏住了他的麻筋,然后贴了上去,反手就把大块头给制住了,不住喊疼。 一场即将拉开的大战,因着体院一方的‘扛把子’受制而消弭于无形之中,大家都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只有一米七七的俆章,站在大个子身后,把大个子弄得龇牙咧嘴直喊疼的模样。 事后,双方一块去喝了酒,不打不相识,还成为了挺好的朋友,一直到毕业之后都还有保持着联系,经常约着一块儿出去喝啤酒吃烧烤。 其实俆章心里也清楚,别看那些体院的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可他们是打篮球的,又不是学散打搏击的,空有强壮的体魄和一把子力气,却不怎么会使用,而且俆章个子不高,体型也不算很强壮,是以那个大个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轻敌了。 若是换个学散打的过来,那结果可就难说了。 瞧着徐文手里头的那本“秘籍”,俆章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悄悄打了起来。 第 026章 登门 “二哥喝水。” “二哥你累不累,我给你按按吧!” 俆章很狗腿的给徐文端茶递水,还要按摩,强行的那种,话还没说完人就到了徐文背后,手搭在了徐文的肩上按了起来。 徐文抖掉俆章的手,转身狐疑的看着他:“别别别,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别来这些虚的。” 俆章笑盈盈的说:“祖父给你的那本秘籍给我也看看呗!” 徐文有些惊讶:“不过是一些技法和先祖留下的心得而已,又没什么旁的东西,你要看这个做什么?” 俆章说:“这俗话说得好,一副强健的身体是读书的本钱呀,若是整日病病殃殃的,便是书读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就像盛家二房的那个探花老爷,咱们那位姑祖父,那可是探花郎呀,却因身子骨不好,早早就病逝了,多可惜呀,我想着天天在屋子里坐着读书,这身子骨都快生锈了,若是能够练些武艺的话,也能够强身健体不是。” 徐文听得连连点头,然后便把那本发黄的心得笔记拿给了俆章。 俆章顿时便如获至宝,略略翻了一遍,书不厚,拢共只有四十多张纸,图文并茂,文字占据的篇幅多谢,图画略显粗糙,并不如何生动。 俆章顿时便有了主意,“四哥,借我几日,等我抄录下来就还你。” “成,没问题!”俆章上午要去学塾读书,能够用的自然只有下午。 再说了,徐文如今还没开始学武呢,便是给他看也看不太懂里头的东西。 为此俆章特意跑到后院,从家里的大白鹅身上拔了好几只鹅毛下来,代价就是被大白鹅从后院追到了前院,追着连咬了好几口,还死活不肯放过俆章。 最后俆章还是躲到屋里,关上了门,这才躲开了,大白鹅在门外扑腾了半晌,不停扑腾着翅膀,嘎嘎噶的大声叫着,家里人一个个都掩着嘴直笑,却没人敢上去招惹还在盛怒中的白鹅。 记仇的大白鹅在房门外守了俆章好几个时辰,可惜俆章却沉寂于抄录秘籍的世界里,几个时辰里连茅房都没上过一次。 俆章试了五六次,才勉强能够用鹅毛做笔,不过两天的功夫,就把那本发黄的秘籍从文字到图画都给临摹了下来。 之后俆章还特意找到徐青山,让他也照着给徐文的样子给自己也做一根木锏,为了增加重量,徐青山特意稍稍增大了一些木锏的尺寸,还去山上砍了几根分量沉的好木头,使得一根四尺长的木锏重量约到了四五斤的样子。 不过再等个把月,木头里的水分散发掉了之后,这重量就会降下不少。 锏在技法上,与刀法剑法接近,其主要击法有击、枭、刺、点、拦、格、劈、架、截、吹、扫、撩、盖、滚、压等。 这些在秘籍上都有记载,还有先祖留下的心得和一套锏法,招式简单,画的也不精致,不过是一些技法的简单组合,好在都是用近乎白话文的词句论述,并不难看懂。 可看懂归看懂,理解归理解。 好在俆章算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学起锏法来,倒是比徐文这个门外汉要似模似样的多。 前世的时候,俆章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里头,有个主角,身负血海深仇,自幼练刀,却只专注于一项拔刀术,每日拔刀一万次,十余年后,一刀出,天涯咫尺,近乎天下无敌。 俆章没有第一时间就练那套锏法,而是先将锏的基本用法都给弄清楚,然后每日勤练不缀,主要的体能训练一样都没落下,还随着身体素质的增强不断的做出调整,毕竟再厉害的武功也需要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支撑。 十余日后,二月中旬,家里的霉豆腐又卖出去不少,家里头又多了一两贯的进账。 不过对外徐家管霉豆腐叫做豆腐乳,还在前头加上两个字,徐家,全名徐家豆腐乳。 徐家并未自己出面盘铺子贩卖豆腐乳,而是雇了村里的几个口齿伶俐的后生,学着货郎在附近的村寨贩卖。 其实主要是盘铺子的价格太贵了,而且若是光卖豆腐乳的话不怎么划算。 随着徐家豆腐乳在周边村子逐渐传开来,慢慢的也就传到了镇上,这几日镇上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次登门拜访的,都是些嗅觉灵敏的商贩,想将近来声名鹊起的徐家豆腐乳贩到镇上去。 时间进入三月,温度逐渐高了起来,徐家豆腐乳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眼瞅着徐家豆腐乳的名声在镇上逐渐流传开,徐青山便跑了一趟镇上,在丽水大街码头附近,洪家豆腐摊儿的边上租下个摊位,第二日老爷子和石氏便带着放弃了读书的徐文,带着三个坛子的徐家豆腐乳,在码头附近租的摊位上贩卖。 虽然徐家豆腐乳的名声已经传了开,可毕竟是新鲜东西,头前几日买的人并不多,每日都有剩余。 直到第三日才渐渐好了起来,到了下午未正时分,倒是卖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没有到人人争相吹捧的地步。 俆章还在学塾里头读书,如今已经开始试着作经帖文章了。 徐青福三兄弟则带着妇人们和徐彬在家耕田引水,将粮种洒下,培育秧苗。 时间来到四月份,家里的四百多坛霉豆腐卖了五分之一多一点,多的时候每日都能卖出去两三子,少的时候也有一坛左右。 一切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的。 直到四月二十三这日,家里的秧苗都已经移栽完成,一个陌生人却来到了大湾村,找到了徐家。 这人四十多岁,身上穿着绸缎做的衣服,中等身材,脸有些圆,一双小眼睛里头透着精明。 “某姓许,来自盛家,替大老爷管着盛家名下所有杂货铺的事儿,近日听镇上的管事儿说了徐家豆腐乳之名,匆匆赶来,多有叨扰,还望老爷子莫要见怪才是。” 姓许的掌柜直接开门见山,点名了自己的来意,没有丝毫遮掩。 老爷子赶忙将人迎进了正堂,送上茶水,奉若上宾。 “徐掌柜此来可是为了我家豆腐乳的生意?” 听闻是盛家的人,老爷子天然带着信任。 徐掌柜笑着说道:“正是,我想从老爷子这儿进些豆腐乳去县里贩卖,至于这价钱吗?便和老爷子在镇上贩卖的一样,溧水镇上也有咱们盛家的杂货铺,都归许某掌管,若是老爷子不介意的话,可将家中的豆腐乳都卖予许某,咱们双方签订契书,日后你们徐家负责制作,我们盛家负责贩卖,不知老爷子意下如何?” 徐老爷子说:“如此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现如今家中只剩下三百多坛的豆腐乳了,若是想要做出好的豆腐乳的话,非得等到秋后入冬不可,家里剩下的这些,倒是都能够卖给许掌柜的。” 许掌柜倒是并不怎么诧异:“这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这豆腐乳若是这般容易做出来,也卖不到如今这般价格了。” “老爷子,敢问您家一坛子豆腐乳共有多少块?”徐家卖豆腐乳是按一文钱一块卖的,许掌柜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自然要问清楚。 这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徐家和盛家是早就出了五服的亲戚,血脉什么的老早就淡薄了,如今盛家的掌柜找上门来,显然是盛家在关照自家,老爷子可不是那种不知事儿的人。 老爷子说:“如今这些都是大坛子,一坛大概有六百块左右,或许会有些出入,但也顶天了也就是几块而已。”这些坛子都是后来从县里买回来的那种大一些的坛子。 “不瞒许掌柜的,我家打算下次便推出三种坛子,一种是这种能装六百块的大坛子,还有能装三百块,和一百二十块的小坛子,有些客人一次买的多,便一次买一坛,如此也能方便些,而且我家豆腐乳耐放,只要放在阴凉处,便是存一整年也不会坏。”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许掌柜听到老爷子说准备推出三种坛子的时候眼睛里头就有精光一闪而逝。 坛子太小了,能装的豆腐乳少,再搭上坛子自然不划算,可若是稍微大上一些那便无妨了。 若是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来买,自然是按块儿卖,大坛子也可回收,可若是大户人家来买,自然是一坛子一坛子的买,那些个大户人家里头哪一个不是人口众多,仆役如云的,区区一大坛子,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量罢了。 可若是那些个中产之家,大坛子确实有些多了,若是用些小一点的坛子就划算多了,便是价钱贵上那么几文,他们也不会介意。 能想出这般法子,看来徐家人还是有几分聪明,而且并没有借着和盛家有亲就摆高姿态,顺杆往上爬,瞧着态度颇为诚恳,难怪老爷让特意关照一下徐家。 许掌柜的如是想到。 第 027章 分配 许掌柜的和老爷子商量着说定了诸多细节,便叫人送上笔墨纸砚,让账房写了契书,双方签上大名,摁了手印。 许掌柜的以每坛六百文的价格,收购徐家的豆腐乳,徐家如今共有豆腐乳三百三十二坛,除了两坛留着自家吃以外,剩下的三百坛三十坛,悉数都卖给了许掌柜,共计得钱一十九万八千文,也就是一百九十八贯,若是铜钱的话,只怕是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是以许掌柜的拿出了几张银票结的账,一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还有两张二十两,一张十两的。 老爷子取出一锭二两的银子,找给了许掌柜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便看到十好几辆驴车进了大湾村,在徐家的新宅里头进进出出的,把三百三十坛豆腐乳都搬上了车,随行的除了伙计小厮之外,还有十个穿着劲装,悬着长刀,孔武有力的汉子,尽皆颇具气势。 想来应该都是盛家的护卫。 ·········· 是夜,全家人都激动的睡不着觉,那可是将近两百两银子,如今上等的水田也才六七两银子一亩,中田四五两,下田才三四两,二百两银子,便是光买上等的水田,也能买上三十亩了。 徐家从俆章的曾祖开始好几代人攒下来的家业也比这也没多多少。 堂屋里头,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老爷子和石老太太坐在首位上,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咳咳!”老爷子干咳两声,显然对于这样子的家庭聚会早已轻车熟路,没有半点不适。 “还是你先讲讲吧!”老爷子直接把目光看向石氏。 石氏差点没翻白眼,死老头子每回都是这样。 “那就我先来说说咱们的成本也利润吧。”好在石氏素来是个心里头有成算,且行事果断的人,断不会像他家老头子那般‘畏畏缩缩’。 石氏理了理思路,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洪氏的身上,沉声问道:“老三媳妇,这回咱们买豆腐花了多少钱来着?” 要分钱,自然要先算清楚成本,将其剔除,理清利润。 洪氏心里小本本上都记着清清楚楚,“年后我从娘家回来之后,除了我和官人带回来的十箱豆腐之外,之后每天大哥都会往家里送二十箱,一箱豆腐有二十五块,一块两文钱,一箱就是五十文。 从正月初七一直到二月十九,总共是四十二天,合计从我大哥那里买了八百四十箱,再加上我和官人那日带回来的十箱,总共就是八百五十箱,合计四十二两又五百文。 因着咱们家买的多,所以大哥就给打了折扣,免了那二两又五百文,只收了咱们四十两。” 那可是二两半银子,两千五百文呢,若换了旁人,谁肯打打这么大的折扣。 当然了,这些小本本上的数据自然不是洪氏自己算出来的,而是他的宝贝儿子老早就替她算好了的,洪氏不过是照本宣科,转述了一遍而已。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 石氏又说道:“除了豆腐之外,盐,花椒,桂皮、八角、香叶这些辅料,还有买罐子簸箕的钱,每一项支出,我都让文哥儿和章哥儿仔细的记了下来。” “文哥儿,你来说说吧。”石氏又开始点名。 “是!祖母!”徐文这回是真的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开来一条一条的看。 “我和小五仔细核对过了,这些时日,咱们家总共买了二百六十五斤粗盐,每斤粗盐九文钱,一百六十五斤就是两千三百八十五文。 花椒八角桂皮还有香叶这些香料加起来一共花了五千三百又五十文。 油的话买的最多,足有八百五十斤,每斤八文,那便是六千八百文。 加起来一共是一万四千五百三十五文,合银十四贯又五百三十五文。” “还有咱们家拢共买了三百多个簸箕,两文钱一个,共计六百文,还有五百二十个坛子,十文一个,就是五千二百文,合计五千八百文。” “咱们统共做成了有四百二十五坛豆腐乳,从正月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卖了将近九十三坛,一共得了差不多五十四贯六百七十八文。 今儿个把剩下的都卖给了盛家杂货铺的许掌柜,又得了一百九十八贯,共计就是二百五十二贯六百七十八文。” “再除去四十贯的豆腐钱,十四贯又五百三十五文的原料钱,还有五千八百文的坛子簸箕钱的话,这回咱们家一共得了一百九十二贯又三百四十文的纯利。” 咕噜噜! 咕噜噜! 正堂里头一片死寂,全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从刚才老太太让徐文开始报账的时候,堂屋里头就变得静悄悄的了,每个人都抿着唇,生怕自己发出了声音,就连才六岁的小丫头徐晴,也瞪大了眼睛,紧紧抿着小嘴,两只小耳朵高高竖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一百九十二贯又三百四十文?” “一百九十二两!” “还是纯利?” “我的个天爷呀!” 声音之中,带着强烈的颤抖。 徐家三十亩亩水田,不算旱地,若是收成好的话,每年两季能产两万斤的稻谷,今年和去年的新稻都是三文钱一斤,两万斤便是六万文,也就是六十两银子,那还得一大家子人忙里往外,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田里。 而且还有赋税在里头,交了赋税之后,六十两银子能剩下四十两就不错了,然后一家人十几口子一年的吃用怎么也得个七八两银子。 若是遇上了连年丰收,粮价变贱,那就未必能有这么多了,若是再遇上个灾年,田里收不上粮食,粮价拔高,那就得啃老本了。 可现在呢? 做霉豆腐虽然忙碌,可不累人呀! 也就是来回进出搬送豆腐坛子的时候稍稍累一些而已。 一百九十二两,家里整整三年的产出还多一点,关键这些还是刨去成本之后的纯利。 堂屋里头一片死寂,十多口子人,除了在屋里睡觉的小明月之外,尽皆十分期待的看着老爷子和石氏。 老爷子和石氏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我和老头子商量过了。”石氏直接开启当家主母模式,霸气侧漏:“咱们家这豆腐乳的生意,是章哥儿想出来的法子,也是章哥儿做出来的,是老三媳妇儿想着把生意做起来的。” “如今咱们家官面上虽然没有分家,但确实是分了产的,这俗话说得好,亲兄弟也该明算账,所以这收入也该仔细的分一分,拿出个条例来,免得日后因着银钱生了龌龊,平白伤了你们兄弟间的情分。” “都听阿爹阿娘(公公婆婆)的!”儿子媳妇们齐声说道。 石氏朗声说道:“所以这次豆腐乳的收入,老三家占六成,剩下的四成,老大家一成,老二家一成,剩下的两成归公中,先由我和老头子拿着,支撑家里的一应开销,剩下的就留作明年做豆腐乳的本钱。” 徐青山刚想说什么,却被石氏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老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自己拿的太多了,对不住你两个兄弟。”老太太又看着另外两个儿子:“你们觉得自己只是帮帮手,没做什么事情,拿的太多占了老三的便宜。” “阿娘说的是!” 知子莫若母,三兄弟稍微挪挪屁股,石氏就知道他们心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们也不用争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和你爹也都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徐老爷子也跟着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都听你们阿娘的。” 石氏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兄弟三个感情好,可是你们要知道,你们都成了家,有媳妇有子嗣,你们自己吃亏了可以不在乎,可你们总得为你们的妻儿子嗣考虑。 日后彬哥儿文哥儿章哥儿他们也都是要成家,要繁衍子嗣的,所以这凡事都得有个章程,要依着规矩来。” “老三,你也不要觉得你大哥二哥吃了亏,他们什么都不出,就只是跟着帮忙,却也得了一成,这已经够多的了。” “还有老大老二,你们也不要觉得占了老三的便宜,若是没有你们和媳妇一块儿帮衬的话,光凭老三和老三媳妇也做不了这么多的事情。” “咱们是一家人,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一块儿努力,这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不会变差的。” ······ 瞧着老太太意气风发的模样,俆章的眼里泛起了小星星,不愧是自家祖母,这威势气场,这知事明理的模样,真真是叫人佩服。 难怪这么多年下来,徐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家里的田地越来越多,自家这位明理通透,做事情颇有手腕的祖母起的作用绝对不下于自家祖父,甚至犹有过之。 娶妻若贤,福泽子孙。 老太太虽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可做人的道理却并不比那些饱读诗书的夫人太太们差。 俆章忽然觉得很庆幸,重生后的自己能来到这么一个家庭里面,少了争斗和龌龊,却多了幸福和关爱。 正如老太太说的,日后大家齐心协力,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不会差的。 第 028章 习武 俆章一家早在二月中旬刚出正月的时候就住进了新宅,只是一直忙于做豆腐乳的事情,这才没有做席面。 一直到三月中旬,选了个黄道吉日,为了庆祝徐家小三房正式搬迁,在新宅那边摆了二十几桌席面,宴请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们,扎了爆竹好好的热闹了一回。 俆章也终于从三人的大通铺搬到了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不仅如此,还有了自己专属的书房。 徐青山专程挑了些上好的料子,帮俆章打了个书架,做了张全新的书桌和靠背大椅,虽然这个上好只是相对于如今的徐家而言,但一番拳拳爱子之心却丝毫不比世间任何一个父亲差。 如今田里也插好了秧,家里头也有了银钱,按着之前大家商量好的,分到了各家手里头。 小三房得了六成,也就是一百一十五两银子,洪氏拿着银票抱着装着银钱的匣子,铜钱银子的撞击声甚是悦耳,听得洪氏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却又舍不得放开,很是享受。 瞧的俆章直翻白眼。 因着盛家那边给了准信,许掌柜已然和老头子说好了,待今年入冬之后,继续收购徐家的豆腐乳,有多少收多少。 一大家子人商量之后便决定开一间豆腐乳作坊,不过这地方却不能再放在徐青山他们的新宅了。 最后在小三房的一力坚持和两个老祖宗的主持之下,最终商议决定由徐家三兄弟共同出资,建一个豆腐乳作坊,三房人平分股息,每家拿三成,还有一成归老爷子和老太太。 日后不论老爷子和老太太想传给谁,旁人都不能有意见,然后由徐执笔,写了契书,三兄弟作为各小家之主,便分别在契书上头落了名字,按了手印。 趁着如今插秧已经弄好了,徐青福三兄弟便想着趁着如今农闲先把作坊给建起来。 想做便做,从不拖泥带水,选址,买地,买材料,雇人这些活三兄弟都做惯了,才一个月的功夫就把作坊给建好了。 至于洪家那边,也老早就打过了招呼,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待过了秋收之后,徐家这边立马就要大量的豆腐。 洪家大舅笑盈盈的拍着胸脯说保证没有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保管不会坏了徐家的事儿。 光是年初这会儿洪家大舅就从徐家这儿挣了四十两银子,便是除去材料的本钱和人工,也有将近二十两的利润,这差不多快赶上洪家一年的收入了。 至于人手方面,老爷子他们也早就考量好了,二房这边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再加上俆章的四叔公一家,也就是徐家的四房六七个人,总共便是二十口子左右,怎么也够了。 况且四叔公和叔祖母也都是极能干的,还有俆章的两个堂叔,徐青道和徐青路,还有他们的媳妇小傅氏和张氏,都是做惯了农活的,性子淳朴。 若是人手是在不够,家里头不还有几个外嫁的女儿,和儿媳妇们的娘家。 对此俆章并未说什么,家族氏的企业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相较于不熟悉的外人而言,一家子更加的团结,彼此之间也拥有更多的信任。 一切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五月份的时候,徐离开了大湾村,去了县里跟着盛家的武师教头学习武艺,原本徐家并不打算麻烦盛家的,但许掌柜的听说了徐青福在县里打听镖局武师的事情,便多关注了一下,得知徐家的四郎想要学武,便把这事儿告诉了盛家大房的当家人盛维。 然后许掌柜再度登门,把徐带去了盛家,跟着盛家大房的二公子盛长梧一道在武师手底下学武。 徐家对于许掌柜很是感激,送去了不少谢礼,给盛家的礼物自然也不会落下。 到了十月的时候,秋收结束,作坊正式开张,一切的准备工作早都做好了,仓库里头也囤积了大量可能用到的作料,都是从盛家那里买来的。 双方也正式签订了契书,两家进行合作,除了豆腐之外的一切原材料徐家都从盛家购买,徐家的豆腐乳也优先卖给盛家。 一整年的时间,除了八月稍微清闲一点之外,其他的时间里头,徐家都在紧张的忙碌之中。 伺候田地庄稼,建作坊,制作豆腐乳,全年基本上没多少闲着的时候。 徐在县里学武,每月有两日可以回家看望父母家人,俆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每回都抓着徐问他跟着教头师傅学了些什么,非得把徐榨干掏空了不可。 徐的教头姓刘,是两浙人士,擅使长刀,徐如今刚刚入门,不过是跟着学了一套入门的拳脚和扎马步站桩这些基本的功夫而已。 徐早就料到俆章会缠着自己学武艺的,是以老早便提前问过刘教头了,刘教头也算开明,说这武艺既然传了他们,便由他们自行处置,无需顾忌。 是以徐每月从县里回来,每日有近半的时间都要被俆章这个弟弟占去。 徐目前暂时把家传的那套锏法和先祖的技法心得放在了一旁,而是专心的跟着刘教头学习他的武艺,俆章则在徐这个半桶水的教导之下,开始了解这个世界有关武学方面的知识。 这个世界的面纱也逐渐被解开,确实有武艺,但却没有什么高来高去的剑仙侠客,也没有那种登萍度水,草上疾飞的武功。 只有拳脚刀枪,弓马骑射,练武便是不断打熬身体,配合药材和特殊的方法磨炼增强自己的速度,力量,反应等等,再学习一些各门各派,各家无数代人研究出来的特殊技法,从而达到十人敌乃至于百人敌的地步。 所谓的特殊技法,便是经过无数前人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技巧,如何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最有效的制服敌人,或者杀死敌人,或是一些特殊的训练方法,呼吸方法,全方位的提升身体素质,增强体魄,达到目的。 总而言之,武力值不高,没有轻功内力,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俆章的日子还是很悠闲的,每日早上的晨练,先是体能训练,然后是依着徐教的东西和自家老祖宗留下的技法心得笔记,用着徐青山制作的木锏,日复一日的练习着。 别看锏法有那么多花样,可是很多东西都是差不多的,俆章简单的归类了一下,大概就是一个砸一个格挡,横着砸,竖着砸,斜着砸,挡也差不多,不过是叫法不同,细微处的用力有所区别而已。 总之就是借用兵器本身的优势,将以力破巧这四个字发挥到极致,管你玩什么花俏的剑法刀法,我几十斤重的铁锏砸过去,你要么就硬挡,要么就躲。 可砸也是有技巧的,不是抡起来就直接往下砸,那是只是蛮力罢了,而书上记载的一些技巧心得,便是徐家的先祖们一辈子用锏总结出来的技法,至于那套锏法,不过是为了磨炼身体的反应,日复一日的勤加练习,让某些能够更加省力,却发挥出同样乃至更大力量的动作招式成为本能。 力量,速度,反应,耐力,再加上击打的位置准确,这便是俆章根据秘籍总结出来的一点东西。 况且俆章练这些又不是为了上阵杀敌,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以及在某些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至于只能任人宰割,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第 029章 亲事 “哎!” 昏黄的油灯之下,一个佝偻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徐老爷子手里头拿着一张发黄的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老婆子,你说爹留下的这封信,该留着吗?” 老爷子的话语里头满是纠结。 “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决断吗?干嘛还装模作样的来问我!”石氏白了老爷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要不然当初你把那册子和铁锏的事儿告诉文哥儿章哥儿作甚?送文哥儿去县里跟着盛家的护卫教头学武作甚?” “哎!”老爷子幽幽一叹:“我这不是心里头没底吗!你快给我出出主意呀!” “要我说,那就留着。”石氏以前不识字,但也从徐老爷子口中知道了信里的内容,如今每日中午都被俆章拉着书写认字,虽然连一片千字文都没背下来,但也识得不少字了。 老夫老妻几十年了,石氏深知徐老爷子的性子。 当即便换了态度,抬手轻轻拍着徐老爷子的背,柔声说道:“公公既然留下这封信,必有其深意!” “深意?”老爷子看着老妻:“你觉得阿爹有什么深意?” 石氏说:“还能是什么,公公特意留下这封信,定然是想让咱们徐家的后辈子孙们都知道咱们家的来历,知道咱们家的根在何处,让咱们莫要忘了祖宗。” 石氏话音一顿,目光一黯:“难道你忘了公公去世前的遗愿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哎!”老爷子叹息一声,有些惆怅:“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用,没什么本事,连替爹去祖父祖母还有列祖列宗面前上香祭奠的本事都没有。” 石氏见老头子神情低落,忙抚慰道:“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咱们俩虽然没本事,可咱们的孙儿却是有本事的,尤其是章哥儿,沉稳聪慧,年纪虽小,却比他两个哥哥都要有主意。” 老爷子也不自觉点了点头:“章哥儿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过是听了货郎随口说了几句,便琢磨出了豆腐乳的做法,如今咱们家能有如今这般光景,章哥儿居功至伟。” 石氏又问:“我问你,咱们章哥儿可有因为这事儿居功自傲,怠慢学业吗?” 老爷子摇了摇头:“章哥儿素来是个上进的,前些时日我刚刚去拜访了傅秀才,他还一直夸咱们章哥儿聪慧努力,进境极快呢!” 石氏笑着说:“将来咱们章哥儿考了功名回来,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定能完成公公的遗愿,光明正大的回金陵祖地祭祀宗祠,告慰祖宗,替公公尽孝,也能给公公出一口恶气,让咱们这一支在列祖列宗面前扬眉吐气。” “也让老徐家的那些人看看,公公不是什么刑克六亲,命犯天煞的孤星之人,他老人家有福气着呢!”说起这个,石氏就一脸的不忿。 “阿爹本就是个有福气,若当真是什么天煞孤星,又怎么会有咱们这些儿女子孙,就是要让老徐家的那些人看看,狠狠地打一打他们的脸。” 狠话放完,徐老爷子却又忽然担心了起来:“你说咱们章哥儿真能考中进士吗?” 石氏被徐老爷子问的话音一滞:“就算考不上进士,考个举人回来也是能做官的!” “而且咱们章哥儿如此聪慧,又勤奋刻苦,日后定然能够高中!” 石氏斩钉截铁的说,似乎是怕自己也不信。 老爷子也跟着点了点头,只是心里的底气却不怎么足,望着手里头那张泛黄的纸,目光有些呆滞。 石氏又安抚道:“还有咱们文哥儿,虽然读书不成,可也是个上进的,这才大半年的功夫,这精气神瞧着就比以前强多了,将来定也是个有出息的。” “你不是老说咱们徐家是武将出身,当初跟着太祖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的战功吗?如今咱们文哥儿这也算是继承了老祖宗的本领,日后咱们俩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对公公婆婆有个交代。” “你说的有道理!” ········· 俆章每天的生活变得很是规律,早起西屋晨练,强健体魄,上午去村里的学塾跟读书,每日下学之后,都会找傅秀才讨一个题目,或是经帖,或是文章,写完之后先自己润色修改,次日再拿去给傅秀才过目,剩下的时间便是读史,练字。 每日入了夜之后,俆章一般都不再读书写字,而是会到院里钻研拳脚锏法,尤其是跟着前世表哥学的那些擒拿手法,老早便被俆章重新捡了起来,日日勤练不缀,严寒酷暑,,从不间断。 便是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俆章都没有丝毫懈怠。 大哥徐彬的亲事早在刚翻年的时候就已经说定了,双方过了定,换了庚帖八字,四月下旬的时候,徐家请了媒人还有徐青福夫妇一块儿正式上门提亲。 女方是上游玉河村的,也姓梁,是梁氏的同族侄女,不过早已出了五服,今年十五岁,比徐彬小一岁,家境和去年的徐家差不多,家里头有三十多亩田地,不过人口却比徐家多上一些。 不过也是一户殷实人家,关键是这姑娘是梁氏亲自相看过的,是个颇有主意的姑娘且人品性子都不错的姑娘,风评颇佳,关键是做的一手好女红。 日后徐彬是要继承徐家家业,当家做主的,徐彬本身的性子有些过于沉稳了些,说的好听是老实善良淳朴,说的不好听便是木讷了,若是娶个性子一样的,怕是撑不起徐家来。 是以在和祖母经过数次商议之后,梁氏最终决定挑一个性子好,有主意,又勤劳能干的姑娘过来,等日后她们百年之后,也好替徐彬撑起徐家大房来。 而且这样的女子求娶的人可多了去了,好在有梁氏这个先例在,徐家的日子好过,又有梁氏照应,这才定下了这门亲。 时间就定在今年的十月初八,秋收之后,做霉豆腐之前。 两人成亲之前,俆章自然是没机会见到未来的大嫂,虽说是农家,可一旦定了亲,便也是要被自家父母拘在家里给自己绣嫁妆的。 夏去秋来,冬日渐至,天色渐冷,马上就要到可以做豆腐乳的时节。 俆章却没了继续参与的打算,人都是要成长的,日后俆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父母身边,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他们必须的自己学着去面对。 徐家的豆腐乳作坊早在初夏插秧之后就已经建好了,如今入了冬,终于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至于豆腐还是从洪家大舅那边购买,两家早已说定,今年需要的豆腐数量需要大大增加。 洪家也为此将豆腐作坊扩建了一番,全家人一起上阵,若是还不够的话,洪家就准备雇人了。 不过在这儿之前,徐家还有一桩大喜事儿要办。 徐家长房长孙徐彬好事将至,刚过秋收,老宅那边就做起了准备,梁氏老早就跑遍了左邻右舍家,提前和帮忙的人打好招呼,让他们腾出时间来。 一场亲事办的极是热闹,光是宴席就摆了三十多桌,除了同村的人之外,还有外嫁的几个女儿和她们带来的客人,以及徐青福在十里八乡结交的朋友们,都过来参加喜宴,给新人送上祝福。 俆章真正见到新大嫂是在第二日新人给父母敬茶的时候。 新嫂子个头不高,约莫只有一米五左右,脸圆圆的,却不大,和三姐徐绣的脸型相似,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说话倒是很好听,像是带着阳光。 梁氏和徐青福显然对于这个儿媳妇都很满意,脸上的笑容从昨日起就没有断过。 见过父母之后,便是和家里其他的长辈一一见礼打招呼,俆章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自然只能排在最后。 不过最后俆章还是很爽利的喊了嫂子,也打心底里替徐彬高兴。 第 030章 火爆 三朝回门之后,新嫂子小梁氏也逐渐和徐家人熟悉了起来,公婆和善,丈夫疼惜,兄弟和睦,小姑子懂事儿,暂时没有妯娌。 小梁氏顿时觉得新婚的日子也不似旁人口中的那般难熬,婆婆梁氏是她同族的姑姑,不仅没有刁难她,反而处处关心,时时呵护,简直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而且俆章他们三房已经分出去了,两家都没住在一块儿,二房本也打算搬出去的,可因着新建的作坊着实费了不少银钱,还有今年的豆腐乳需要前期投入大量的本钱。 如今豆腐乳作坊是徐家三方合资的,自然每家都要往里头投些本钱,原材料又不会凭空变出来,是以买地建房的事情就暂时拖了下来。 而且拖一拖也好,徐家这一年来迈的步子确实是大了些,又是建新房,又是起作坊的,虽然徐家的家境本就殷实,可豆腐乳生意的火爆,难免还是会惹来旁人的红眼,虽说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可低调做人总没什么错。 毕竟徐家现在还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和盛家之间虽然有些来往,可这事儿旁人却并不知晓,只道是徐家因着粮食和豆腐乳才和盛家有了往来,并不知道两家其实还是远亲。 十月十六日,许掌柜再次来了大湾村,和如今作坊的主事儿徐老爷子签订了契书,约定了五百大坛,二百中坛,五百小坛的数量,分三次交货,时间分别是十一月二十,十二月初五,还有十二月二十。 俆章则专心致志的在新宅里头读书,如今豆腐乳的事情都班去了新作坊里头,原本预计充当作坊的西厢彻底空了下来,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俆章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知道年底在学塾的最后几日,傅秀和他说起了年后下场的事情,俆章这才猛然醒转,不知不觉之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来年二月便是县试,需提前一月至县署礼房报名!”傅秀才给俆章悉心提点着几个准备赴考的学生们:“报名之时,需亲供,互结,具结,履历,体态形貌·······” 县署礼房就是县里头的礼部下属单位,科举隶属于礼部。 所谓亲供,便是往上三代人的存殁履历,从父母到曾祖父母。 互结便是五个同时参加县试的考生互相签署担保的单子,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至于具结,就是由本县的廪生出具的一份保单,也称为‘认保’,确认考生非冒籍、匿丧、替身、假名,身家清白等等。 傅秀才说的很是详细,主要还是为了让俆章清楚里头的门路。 具结傅秀才就可以出具,因为傅秀才本身便是县里的廪生,俆章要负责的就是自己去县署礼房报名,填好履历再和几个同学约定互结。 见俆章有些心绪不宁,傅秀才以为他担心县试的事情,便安慰道:“你也不用紧张,县试其实并不难,乃是所有的考试里头最简单的一项,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文章的语句通顺,字迹端正即可,以你如今的才学,根本不用担心!” 俆章赶忙拱手礼道:“学生受教!” “关键是在后面的院试!”傅秀才说道:“你的县试府试我都不担心,不过这院试却不同于前二者,乃是由府城的学政大人亲自出题并监考,而且每年取中的数量不一,变数颇多,这段时间,你需得勤加用功,不可有丝毫懈怠才是。” 说完还不忘提上一句:“放假期间,学业上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家中寻我。” 俆章自是喜出望外。 赶忙拱手应是,连连道谢。 傅秀才确实是个很好的先生,传道受业解惑都很是用心,无有藏私,俆章对这位同村的秀才兼老师很是尊重。 豆腐乳作坊那边的事情,俆章没有过多的关注,只是见洪氏和徐青山两个整日整日的不着家,每日都泡在作坊里头,这才过问了几句。 洪氏便如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便把今年豆腐乳作坊的事情都讲给了俆章听。 因着和盛家签订了协议,徐家不用再自己去镇上摆摊找销路,只要把做好的豆腐乳一块儿都卖给盛家就行,同时也免除了很多潜在的危机。 盛家的生意做得极大,不单是溧水县,就连整个江宁府,还有江宁四周的几个州府,都有盛家的生意。 豆腐乳这东西又新鲜,在整个江宁地区附近,基本上是处于垄断的地位,根本没有别家会做这东西,是以豆腐乳的销量都还不错。 而且这东西味道着实不错,比起只是蒸煮煎炸的饭菜而言,那种别样的味蕾上的刺激,着实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 年关将近,盛家已经从徐家进了三次的货,钱货两清,又是四百多两银子的入账,相当于百亩良田一年的产出了。 不过因着目前霉豆腐的制作着实不需要太多的人手,虽然销量尚可,但毕竟不是什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珍馐美味,富贵人家也就图吃个新鲜,至于贫苦人家又舍不得多买,也就是寻常家境稍稍殷实一些的人家买的多。 不过豆腐乳着东西若是顿顿吃的话,其实也就那样。 能有如今的收入,对盛家而言可能无足轻重,可对于徐家而言,却好似天上当真掉了馅饼下来。 而且这只是年前的,若是反响不错的话,年后可能还会再要一批。 年前许掌柜就让人送来消息,说豆腐乳的销量不错,年后再定一批等量的。 是以过年的时候,徐家众人只在年初的几日得了休息,随即便又全家都投入到豆腐乳作坊的工作里头去了。 因着小八还没断奶,又粘人的紧,傅氏便只能呆在家里头带孩子,洪氏和徐青山把重心都放在了豆腐乳作坊上头,俆章马上又要报名参加县试了,三岁的小明月便也被洪氏送到老宅给傅氏带着。 这就导致了过年好不容易被教头放了假的徐文,被傅氏打发到豆腐乳作坊里头帮忙,每日里里外外忙来忙去累得不行,搞得俆章都没时间找他学些新的东西。 许是因着后世经历过的考试次数太多太多了,就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俆章也安然度过了,心态上面,自然不是那些个初次下场的小雏鸟能够相提并论的。 倒是傅秀才处,俆章去的很勤,虽然傅秀才人好,但俆章也不是那种蹬鼻子上脸,顺着杆就网上爬的人,每隔三日俆章才会去傅秀才家一趟,把三日里积攒下来的一些问题一一问询。 如今随着俆章学问见长,有些问题竟是连傅秀才也答不上来,原本的问询变成了两人之间的探讨,傅秀才心里欣慰的同时,也难免生出些许期待和羡慕。 第 031章 卖解 新年伊始,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听说不知江宁地区,沿江两岸基本上都下了雪。 溧水镇中小小的大湾村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数九寒天,霉豆腐的制作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豆腐的霉菌生长的更慢,制作的周期也变长了,可也因为如此,失败的可能也再度减小,得失之间,似有天理。 但好在徐家早已有了经验,也不至于耽搁了和盛家的签订的契书。 正月初三早晨,洪氏和徐青山驾着牛车匆匆从位于溧水另一头的洪家村回来,只歇息了半日,翌日便投入到霉豆腐的事业之中。。 俆章不禁感慨,自家老爹老娘是真的勤奋,像是完全不知道累。 看来自己以后可以好好的当一个古代版的‘富二代’了。 大年初五,祖父让俆章和四哥一道带着年礼去县里盛家拜年。 在徐家众人看来,豆腐乳的生意固然不错,可若是没有盛家特意照拂的话,绝做不到如今的规模,只怕现在徐家还在溧水镇上苦哈哈的摆摊散卖呢。 不过在俆章的提议之下,老爷子改变了一开始准备些贵重礼物的打算,东西还和往常一样,不过是些农家常见的腊肉冬笋什么的,不过在数量上,却是去年的五六倍。 而且里头还多出了不少野味,当然了,都不是什么珍贵罕见的东西,不过是山鸡野兔还有从河里头刚刚打捞上来的十二尾大鱼,每尾都有三四斤重,青鱼鲤鱼都有,装在一个个盖着盖子的木桶里头养着。 到了盛家,门房老吴头和徐文早就已经混熟了,直接便把人迎了进去,带到前院的小花厅里,又让人去通知老爷。 没一会儿大老爷盛维便亲自来见了。 盛大老爷看上去约莫有三十多岁,下颌蓄着一簇短须,虽穿的富贵,可身形却不胖,皮肤也略略带着几分麦色,显然是没少在太阳底下晒。 跟在盛大老爷身边的,还有个少年,十一二岁模样,年纪倒是和俆章相当,不过个头却比俆章略高几寸。 “拜见大表舅!祝大表舅现年快乐,阖家欢乐!”兄弟两给盛维行礼拜年。 “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长梧,论年纪的话倒是比五郎你要大上一岁。”两人一块儿习武,徐文自然是早就认识长梧的,是以盛维只给俆章介绍。 “章表弟!”长梧看上去颇为阳光,也热情的和俆章打着招呼。 “梧表兄!”俆章拱手回礼。 去年过来拜见盛大老太太的时候,俆章就已经和盛家的大姑娘叫华兰的叫上了表姐表弟了。 刚坐下没一会儿,忽有小厮匆忙进来,在盛大老爷耳畔耳语几句,盛大老爷摆手斥退小厮,便和徐文俆章说了声,又叮嘱长梧好好招待他们,便匆匆离去了。 长梧一口应下,颇有兴致的和俆章聊天:“听文表兄说章表弟读书有成,今年打算下场了?” 俆章笑着说:“先生说今年可下场一试,便是不中也无妨,权当积累经验了。” 长梧点了点头,忽然叹息一声,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一看到书就觉得头昏脑涨的想睡觉,父亲没法子,只能让人请了师傅回家教我学武。” 俆章却笑着说:“长梧表兄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了,我家四哥每次回家来,都说盛家有位长梧表兄,天资聪颖,武学天分极高,一套拳法,我四哥要两三日才能学会,可长梧表兄不到一日便能使得似模似样了,分明是学一样的东西,可长梧表兄学起来总是又好又快,让他好不羡慕。” 少年人总是有些好面子的,听得俆章这么说,长梧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忽的两只眼睛亮了起来,好奇的看着俆章:“听文表兄说章表弟也学了武?” 俆章摇摇头说道:“不过是跟着四哥学了几招庄稼把式,练了点桩功,用来强身健体的罢了。” 三人年龄相仿,说气话来,倒也算融洽,而且盛长梧和徐文的关系显然不错,三人在花厅里头正说着话,往后院老太太处报信的女使回来了,说老太太听说徐家哥儿来了,让长梧带着去见见。 俆章和徐文本就要去老太太面前拜见的,正好跟着女使一道去了。 给老太太拜了年之后,长梧便邀他们二人去县里一道逛逛,说俆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县里,定要让他这个东道主好好的招待一番。 话说的十分豪气!因天色尚早,俆章和徐文便没有拒绝。 说话间,三人便出了盛家。 今日不是集市,大街上来往的人虽然不少,却并不显得拥挤,摊贩们倒是都在,很是热情的招揽着生意,叫卖声此起彼伏。 长梧带了个身材颇为魁梧的小厮,拉着徐文和俆章到了处叫做燕和楼的酒楼前,显然今年才十三岁的盛家公子是酒楼的常客,小儿笑脸盈盈的把主仆四人迎进了二楼靠窗的一个雅间。 “燕和楼的鱼可是一绝,都是从宥阳江上打来的活鱼,早上方才送过来的,且新鲜着呢,而且他们的厨子手艺极好,烹的一手好鱼,便是知县老爷也常来光顾呢!今日章表弟可有口福了!” “拖了表兄的福,才有这样的口福,日后表兄若是有暇,随四哥一道去大湾村坐坐,到时候让我也招待招待表兄。” “其实我也早就有此打算,可惜父亲管的太严,一直没找着机会。”长梧有些遗憾的说,“不过听母亲说出了正月她和父亲便要去一趟扬州紘二叔家拜访,到时候我和祖母说一声,祖母疼我,定会准许。” “那我就在家恭候表兄大驾!”俆章拱手说着。 “好说好说!” 长梧忽然问俆章:“对了,县试是二月十六,不知章表弟预备何时去县衙报名?” 俆章说:“已经和几位同窗说定正月十二了。” 正说话间,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铜锣声,紧接着便是一道颇为清丽的吆喝声远远传来。 俆章不由得好奇的看了过去,只见十几米外一处空旷的所在,已有数十人被那秘籍的锣鼓声吸引,围成了一个七八米直径的圈,一个拿着通络的少女正卖力的敲着铜锣吆喝着什么初至贵宝地云云之类的话。 圈子中间,一个身形消瘦的老汉正拎着一条两米左右长的棍子耍着,步伐稳健,身形灵活,重重棍影之中,那老汉也在全力腾挪来回,灵活似候,时不时竟还学着猴儿的模样抓耳挠腮,将手里的棍子抛上半空,自己原地翻两个跟头,然后再将木棍接到手里,继续耍着,倒是颇有几分看头,引来周围一片的叫好声。 两世的人生加起来,这还是俆章第一回亲眼见到有人在街头卖艺的,不知不觉间便来了兴趣。 第 032章 师徒 “这卖解的老汉倒是有几分本事!棍子耍的不错。”俆章笑着赞许道。 听了俆章的话,长梧和徐文也不禁被窗外热闹的吆喝声吸引了过去,声音其实并不大,隔得也有十几二十米远,可燕和楼二楼临窗靠街的位置视野极好,又临着大街,便是几十米外的情形也能一览无余。 “就是动作花哨了些!若是与人对敌,怕是走不过几招。”徐文瞧着摇了摇头,老头的棍法和刘教头教的出入极大,一个追求的是简单实用,一个则是好看花哨。 长梧却摇了摇头:“不然,文表弟你瞧,那老汉步伐轻灵,动作矫健,身法灵活却又不失稳健,棍法灵巧之中却又隐隐待着几分刚猛,应当有几分本事在身。” “就是年纪大了些!”俗话说得好,拳怕少壮,棍怕老狼。 长梧常年学武,而且天资不错,这眼光自然不是刚刚学武不到一年的徐文能比的。 老汉似是年纪大了,体力有些不济,耍完一套棍法,便收了长棍,换了先前那敲锣的少女商场,周遭围着的人也越来越多,很是热闹。 少女挑了杆花枪拿在手里,冲着周遭的人群抱拳行了个礼,一脚踢在抢柄处,身形一动,身随枪走,立时便耍了起来,枪影交错,犹如鲜花绽放。 少女本就曼妙柔软的身姿,随着枪式的转换也在不断的变换,身法比之先前的老汉更加灵活,更具观赏的价值。 引来周围一片拍手叫好声。 俆章徐文和长梧也颇有兴致的瞧着,等待着上菜。 似乎是见俆章甚感兴趣,长梧把贴身长随叫了进来,轻声嘱咐了几句,让他下去赏那对卖解的老少二钱银子,再把他们给请进来说几句话。叫做阿福的长随立马便领命出去了。 长梧又叫来小二,让他准备一只烧鸡,切两斤羊肉,一斤酒,摆在大堂,待会儿招待那对卖解的老少。 没一会儿,长梧先前点的饭菜倒是先上来了,一条清蒸鲈鱼,一份热气腾腾的连骨羊肉,另有羹菜点心拢共六七样,还有两盘糕点,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甚是丰盛。 长梧亲自拎起了酒壶,给俆章和徐文都倒了一杯:“这是燕和楼特酿的果酒,甘香美味,又无甚酒劲,章表弟文表弟定要好好尝尝。” 没有酒劲儿?那就是古代版的饮料了? 俆章尝了下,有点甜,还夹杂着淡淡的果香味,与单纯的果汁却又有所不同,味道尚可。 三人举杯对饮,觥筹交错,佐着鱼羹羊肉,尽情畅谈。 吃了半晌,忽的雅间的门被敲响,小二哥说那对卖解的祖孙在外候着,问长梧要不要见。 长梧立即便让小二带上来相见。 进了门,俆章这才瞧清了这一老一少的模样。 老者瞧着年岁和自家祖母相当,发丝已然出现银白,两鬓已是斑白,身形倒不似这个年纪的农人那般佝偻,反而如松柏般笔直挺拔,向来是常年练武的缘故,瞧着精神头也极好,步伐稳健有力,就是瘦小了些。 少女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和俆章差不多,小麦色的皮肤,容貌也寻常,头发只用头绳简单束着,一身劲装,方便施展拳脚武艺。 老汉和少女进门便对众人抱拳行礼,连声道谢。 长梧可是让阿福赏了他们一块二钱的碎银,那可是相当于二百文钱,是他们好几日的收入。 问了他们的姓名籍贯来历,这才知道,原来这对老少并非祖孙,而是师徒。 老汉姓钱名贵,是泉州人士,自幼便随着师傅四处卖解,刀枪棍棒,拳脚武艺都略懂一些。 少女本是福州人士,姓车,名三娘,数年前因家中遭了灾,日子越过越差,连饭都吃不上了,老父老母不忍将女儿卖给人伢子,正巧结识了在福州卖解的钱贵,便求了钱贵收车三娘做徒弟,也好有个营生,虽说是下九流,可也免了去别人家做女使婢女,任人差遣打骂。 二人本想着一路往北去淮阴的,因钱老汉有个师兄,以前跟着一个师傅走江湖卖解的,如今年纪大了,在淮阴地界落了户,钱老汉此去,便是打算去看那个师兄的。 只是从福州至淮阴,足有千里之遥,路上的一应花费不菲,钱老汉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是以便带着徒弟车三娘沿途一边卖解一边赶路,七八日前刚刚进入江宁地界,身上的盘缠也花用的差不多了。 新年刚过,天气寒冷,钱老汉不慎染了风寒,是以师徒二人便就近在宥阳先卖解几日,挣几个小钱,准备等钱老汉的风寒好了之后再往金陵去。 如今钱老汉的风寒倒是好了,只是师徒二人身上的银钱也因为买药治病和落脚花了个干净,只能先留在宥阳卖解挣些盘缠路费了。 金陵乃是江宁治所,若只论繁华的话,全国怕也只有东京和长安洛阳等少数几个地方能够与之相比。 “老伯是打算从宥阳先去金陵,然后转道扬州,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去往淮阴?” 钱老汉点头道:“公子说的不错,老汉正是这般打算的。” 徐章点了点头,说:“不瞒老伯,我家中有两个妹妹,大的七岁,小的才三岁,我本是想找个女师傅回家教她们些强身健体的拳脚武艺的,可却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今日见姑娘武艺高强,枪法凌厉,便动了心思,不过既然老伯要去淮阴探亲,那也便罢了。” 俆章却是有些惋惜,主要是这个时代会武艺的女子南寻,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俆章这才动了心思,其实若不是他自己每日时间都被安排的紧紧的,他自己就教了。 钱老汉略感抱歉的说:“我们师徒都只会几招庄稼把式而已,当不得公子如此青睐!” 俆章却道:“老伯不必过谦,在下可不是什么不通武艺的文弱书生,方才小娘子的一手花枪耍的可是极漂亮的。” 一旁的长梧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尤其是小娘子的身法,甚是灵活。” 徐文也忍不住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认同两人的说法。 老汉诧异的打量着屋里的几个少年,拱手道:“倒是老汉眼拙了!” “我也不是想让妹妹们学成什么高强的武艺,只求能够强身健体,说句当哥哥的不该说的,若是日后当真遇上什么危险,她们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俆章解释道。 “公子一心为妹,老汉佩服!”就连车三娘看向俆章的目光也有几分变化。 俆章说:“如今这世道,女子活在世上本就艰难,诸般礼法规矩,条条框框的限制太多,偏生人心难测,世事无常,若是能够有个傍身自护的本事,我这个做哥哥也能放心些。” 俆章这话乃是有感而发,不论是徐晴还是徐明月,他都是打心底里喜爱的,是以说的是情真意切,甚是感人。 就连盛长梧和徐文听了俆章这话,眼中也不禁连连流露出异彩来。 尤其是盛长梧,他出身大族,对于女子们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自然要比俆章和徐文的感受更深,虽说女子们大多都深处后宅内院之中,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可一辈子却并非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且时间女子视名节重过生死,俆章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 033章 县试 俆章起身解下腰间悬着的荷包,递给了钱老汉,“一点心意,还望老伯不要嫌弃。” “不不不!公子这是作甚!”钱老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俆章笑着说:“先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在下便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这是区区一点儿心意,还请老伯收下,以做路资。” “这怎么能行!”钱老汉还是不肯收。“这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小老儿寸功未立,如何能收公子的东西。” 俆章又说:“怎么会是无功不受禄呢?先前瞧了老伯和姑娘的武艺,这些便当做事赏钱了。” 钱老汉却还是摇头:“赏钱方才公子已经给过了。” “那是梧表兄给的赏钱,又不是我给的,怎能一样。” “这·······”钱老汉面露犹豫之色。 车三娘拽了拽老汉的衣摆,“师傅,既然是公子的一番心意,那咱们就收下便是,待咱们看过师伯之后,再回来报答公子的恩情。” 方才俆章那一番话,着实让这个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子心中生出不少好感来。 “哎!”钱老汉叹息一声,还是伸手接下了俆章的荷包,分量虽然不重,可触感却让钱老汉心头一动。 冲着俆章抱拳说道:“多谢公子,公子高义,不知能否留下姓名,待小老儿和劣徒从淮阴归来,定来寻公子,以报大恩!” 俆章也学着钱老汉的样子,抱拳说:“在下俆章,溧水镇大湾村人士,报恩就不必了,区区几两银子罢了。” 钱老汉却非要坚持:“公子高义,可小老二却不能平白受公子恩惠,若是公子不愿告知,那这银子,就请公子收回去吧!” “这······”看着钱老汉递回来的银子,俆章沉吟片刻,便无奈道:“好吧!在下姓徐名章,老伯若要寻我,可直接来溧水镇大湾村,也可先到盛家寻我长梧表兄” “这县里的挂着盛家牌子的粮铺,脂粉铺子还有杂货铺子,皆是我家的产业,到时老伯车娘子随便到一家铺子里头,只管说是我盛长梧的朋友,让伙计帮着通传一声便可!”长梧恰到好处的补充说道。 “小老儿记下了!” 长梧忽然又说:“老伯既然是要去淮阴,倒不如先在宥阳在等几日,听父亲说过几日我家便有商船北上,正好经过淮阴,届时老伯和车娘子可随船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这·····”钱老汉却有些犹豫:“只怕是叨扰了!” 长梧却摆摆手道:“不妨事儿,左右我家的船也是要去东京的,不过是顺路捎你们一程罢了。” 老汉也不在扭捏,笑着抱拳谢道:“那就多谢几位公子了。” 车三娘也抱拳道谢。 长梧又让阿福带着她们先去用饭,用过饭后随他们去安置一下,等过几日也好通知他们。 ······ 师徒二人走后, 长梧很是好奇,“章表弟怎么会对这对师徒这般上心?当真只是为了替表妹们找个教武的师傅?” 方才他就是见俆章似乎对这对卖解的师徒感兴趣,才让长随去把他们叫了过来,如今俆章的这番举动,更是让他觉得诧异和不解。 俆章说道:“不瞒梧表兄,这只是原因之一。” “哦?”长梧兴致更浓。 俆章解释说:“小弟自幼便听闻这些个跑江湖的人都重情重义,近日刚刚读到《史记·孟尝君列传》,闻鸡鸣狗盗之典故,颇有感触。 而且这对师徒本事不错,如今他们糟了难,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结下一个善缘,说不定日后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再说了,就算是看错了人也无妨,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情。” 俆章风轻云淡的笑道。 “哈哈哈哈!”长梧不禁大笑道:“孟尝君养食客三千,上至名士雅客,下至贩夫走卒,连鸡鸣狗盗之徒也收入门下,为世人所笑,不曾想最后却是鸡鸣狗盗之徒救了孟尝君,章表弟效仿古之孟尝,实乃高义,当浮一大白。” “来来来,咱们干一杯!” 长梧虽然读书没什么天赋,可这些个典故却知道不少,其父也没少借这些典故来教育他。 一顿饭吃到午时末刻,才堪堪作罢。 长梧和徐文喝的面颊微红,俆章稍好一些,因着年纪最小,长梧也不好灌他,果酒虽什么酒劲儿,喝起来和饮料差不多,但若是喝多了也是会上头的。 而且俆章心知自己还未成年呢,身体正在发育,不论是大脑和器官的机能都还在发育成长,喝多了酒难免会有影响,后世某些国家禁止未成年人买酒喝酒的法律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俆章脑子一热为了学武,特意去医学院旁听,除了拐了个医学院的女朋友之外,还学到了不少医学方面的知识,虽然浅显,而且大多都是理论,但却并非一无是处。 三人回到盛家,俆章和徐文坚持回家,因喝了酒,长梧便叫了小厮架着牛车送他们二人回了大湾村。 正月十二,俆章和约好的四个同窗拿着傅秀才出具的保书,一道去了县里,到县署礼房之中报名,填了籍贯履历,签署了互结作保的文书。 顺带着又去了一趟盛家去找长梧,得知了钱老汉和车三娘已在三日前随着盛家的货船动身离开的消息。 长梧知道俆章二月要参加县试,便让俆章到时候住到盛家来,不要再到外头住客栈或者找房子之类的,少出些银钱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两家本就是亲戚关系,虽然出了五服,但往来却从来没断过,况且县试顶天也不过十余日,俆章也就没有拒绝,直接应下了,纯当是到盛家做客了。 二人又去大老太太跟前拜见了一番,正巧李氏也在,到免了俆章多跑一趟,不过盛大老爷去了金陵,没有在家,倒是没能见上,给大老太太请过安后俆章便回了家。 从宥阳回来之后,俆章便一直在家潜心读书,依旧是每三日去拜访一次傅秀才,以备县试。 而原本说出了正月便打算来徐家拜访的盛长梧却一直没有过来,原因是盛家的大老太太以俆章县试在即为由,让长梧不要去打扰俆章读书,便是要登门拜访,也要放在试后。 再说了,县试期间俆章还是要去盛家暂住的。 长梧想想也是,便暂时歇了去大湾村的心思,命小厮带了话过来,说是在家里等俆章登门。 一直到二月十四那日,俆章才从家里出发,徐青山亲自架着牛车相送,看着俆章在盛家安置了下来,这才回了大湾村。 二月十六,县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为正场,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诗、文写法皆有一定格式,全卷不得多于七百字,不能有错字涂改。 四书俆章早已烂熟于胸,根本不在话下,半个时辰不到,便已完成了作答。 第二场为招覆,亦名初覆。试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默写《圣谕广训》约百字,不得误写添改,第三场称再覆,试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默写前场《圣谕广训》首二句。第四五场连覆,分别考的是经文和姘文。 县试成绩出炉的极快,第五场考完,第一场的成绩便出来了,俆章得了个第四名,内容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字没有前三名写的好看。 俆章特意问了,第一名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第二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第三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读书习字的时间都比俆章长,俆章并不觉得意外。 相反俆章对于重新提起毛笔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能混个第四,已经很满意了。 某些字写的丑的,早在第一场交卷的时候就被淘汰了。 县试过得很是顺利,不过接下来的府试却要等到四月份,具体的时间还要等江宁府衙那边通知。 第 034章 离家 俆章回到大湾村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底了,豆腐乳作坊那边也老早就停了工,如今各家各户都正忙着清理稻田,引水翻犁呢,二月底三月初左右培育秧苗,三月底四月初便可插秧了。 徐家田地多,自然要早做准备。 俆章这才进门,洪氏便很是激动的一个箭步上前拉着俆章问考的怎么样。 得知俆章过了县试,更是连连高呼祖宗保佑,神明庇佑,高兴的不行,嚷嚷着要去道观里头给三清真人上香还愿呢! 俆章却笑着说,三清真人又不管读书科考,洪氏该去拜孔圣仙师才是,惹得洪氏一阵数落,说什么神仙真人神通广大,不敢嚼舌。 徐青山也笑呵呵的,眼睛里头放着光。 洪氏立马打发徐青山去买两斤五花肉和一条鱼回来,又跑到后院捉了只还在下蛋的老母鸡,咬着牙把鸡杀了,又叫俆章去才院子里头拔几颗莴笋回来,应是做了一顿极丰盛的晚餐。 红烧肉,清蒸鱼,炖老母鸡,清炒莴笋,去年腌制的酸菜,冬笋炒腊肉,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还去老宅把祖父祖母和大伯二伯两家都叫了过来,一大家子人凑在一块好好的庆祝了一番。 徐老爷子很是高兴,拉着三个儿子喝酒,最后是被大伯给背回去的,祖母也很高兴,罕见的没有指着醉倒的老爷子鼻子骂,自己也喝了几碗,喜滋滋的由梁氏和傅氏扶着回了家。 ······ 如今家里头有了豆腐乳作坊这边的进项,徐青山也不必跑去镇上帮人做活了,得闲了便在家里头陪着洪氏,从村里接些零散的活计,打制或是修补一些床呀,柜子,桌子凳子之类家具。 某日晚饭的时候,俆章从母亲洪氏口中得到了一个极让人开心的小心,洪氏又怀孕了,他又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俆章很是高兴的问。 洪氏脸颊微红,徐青山说:“郎中来看过了,说是快三个月了,该是去年腊月的时候怀上的。” “什么三个月?”坐在徐青山特意打制的高凳上的拿着木质的调羹扒拉着碗里伴着肉汤的米饭的小明月也抬起了头,一脸好奇的问。 俆章揉了揉小明月的脑袋,高兴的说:“咱们家小七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小明月登时眼睛就亮了,抓着调羹也不往碗里伸了,而是有些激动的问俆章:“是和小八一样的小弟弟吗?” 小八是二婶傅氏的儿子,刚满一岁,洪氏平日忙着豆腐乳作坊那边的事儿,明月便都是傅氏在带着,和小八一块儿做伴儿,小明月很是喜欢尚在襁褓里头的小八。 如今小八已经在学着说话走路了,不过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直打哆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凤里头摇摆的鲜嫩小葱,有趣极了,很是惹人疼爱。 小明月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跑到老宅那边,手把手的教小八走路说话。 “小七想要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俆章笑着问。 小丫头想都不想直接说:“要个小妹妹!” 洪氏也很是好奇:“小七为什么想要个妹妹?”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说:“我已经有小八这个小弟弟了呀,要是再来个小妹妹,这样弟弟妹妹不就都有了!” 两口子听得会心一笑,可俆章心里头却清楚,父母心中更加倾向于再要个儿子,虽然父母也很喜欢女儿,可女儿将来势必是要家人的,将来便是夫家的人,儿子则能够繁衍子嗣,替徐家开枝散叶,将来还能帮衬着俆章。 重男轻女,时代的普遍现象,徐家也不能免俗。 俆章岔开话题,问洪氏:“阿娘,今年豆腐乳作坊那边的利润有多少?” 洪氏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这事儿自然要问她。 “今年咱们许掌柜的拢共派人来提了五次货,年前三次,年后两次,而且年后着两次提的货量大,结算了的时候咱们家拢共得了五百七十八两的纯利,婆婆预计着明年许掌柜那边拿的货量可能更多,便把七十八两存到了作坊的账上,拿出五百两来咱们几家分了,我们家得了一百五十两呢!” 洪氏很是高兴,今年的一百五十两,再加上去年的一百一十五两,还有田地里头的产出,徐青山偶尔接活挣得的银钱,加起来距离三百两已经不远了。 而且明年的量增多,利润肯定也会增加,洪氏的娘家那边也因为给徐家的豆腐乳作坊供货挣了不少钱,娘家夫家都有了盼头,洪氏是打心底里头高兴,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灿烂了。 在家呆了半个多月不到,俆章便又要动身了,这次是去府城金陵,府试虽在四月,可报名却得提前去,同行的还有傅秀才和一个隔壁村的同窗,同样过了县试,不过排名稍稍靠后。 临行前,洪氏千叮咛万嘱咐俆章路上要小心,去了金陵要一切都听傅秀才的,不要自己乱走之类的,给了俆章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外加七八两的碎银,几十文铜钱,叮嘱俆章分开放着,不要都放在一块儿,也不要在外边随意漏财之类的话。 俆章只能像个刻录机似的不断点头答应,说:“一路有先生在照应着,还有四哥陪着,四哥可是跟着盛家的武师教头学了大半年的武艺了,功夫厉害着呢,阿娘就放心吧!” “成成成,才说你几句就嫌阿娘啰嗦了!”洪氏替俆章把包袱绑好,又叮嘱道:“如今虽然已经入了春,可难免还会有倒春寒,包袱里头我放了两件护膝,若是冷了,要记得拿出来用。” “知道了!”俆章接过包袱,冲着洪氏拱手一拜:“阿娘,儿子走了!” 院子里头,徐文也背了个包袱,背后还绑着两根长条状的物什,用粗布包裹着。 徐青山送着兄弟俩到了傅秀才家,和傅秀才寒暄了几句,又叮嘱了俆章和徐文定要听傅秀才的话,这才离开。 两刻钟后,俆章和徐文便坐上了傅秀才家的牛车,顺着大路出了大湾村。 虽是牛车,可却并非是徐家那种敞篷的板车,而是有顶有车厢的车驾,虽然不大,挤一挤却也足够坐四五个人的了。 俆章与一位叫做甘华的同窗和傅秀才一起坐在车厢里头,傅秀才的贴身小厮负责赶车,徐文和赶车的小厮一块儿坐在车前。 到了宥阳,一行人便在码头上了货船,搭着货船一路顺着江水而下,往金陵而去。 到了船上,放下包袱,徐文掀开外边包裹的粗布,徐文这才看清楚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两只木头做成的锏,四棱无刃,表面还刷了一层桐油,瞧上去很是细腻有光泽,分量颇沉,一只约有七八斤。 徐文见俆章拿着木锏,便说道:“这是临行前三叔给的,你我一人一只,是三叔特意寻摸来上好的青冈木仿着家里的那只做成的,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坚硬沉重,刀剑难断,三叔说如今虽然天下太平,但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总没有坏处。”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担忧的又何止是母亲,父亲,还有祖父,祖母,一大家子人都担忧,父爱如山,也许不如母爱那般细腻,那般无微不至,却也同样温暖,让人迷恋沉醉。 第 035章 金陵 不过从宥阳到金陵一路上风平浪静,连个毛贼都没看到,徐老爹精心准备的木锏很遗憾的没有派上用场。 沉甸甸的青冈木只能躺在徐文的背上吃灰。 对于徐文这个曾经的弟子走上学武一途,傅秀才倒是不介意,毕竟徐文读书的天赋摆在那里,便是强行读下去,怕是也难有成就,如今换一条路走,说不定将来会有另外一番天地。 开设学塾的这七八年里头,傅秀才的手底下倒是教出不少蒙童,许多读书不成,科举无望之后,便转而到镇上或是到县里寻些活计做,大多都是去酒楼或是各种铺子里头给人当账房,做学徒,工作轻松不说,工钱也不少,倒是胜过苦哈哈的在地里刨食儿许多。 自宥阳到金陵,大船行了约莫有半日功夫,在下午日头西垂降落的时候停靠在了金陵码头之上。 “金陵是咱们江南路的治城,文风昌盛,人物俊彦,山川灵秀,气象宏伟,更是数朝古都,吴时建业,东晋建康,南朝数国皆以金陵为都,五代时杨吴南唐又命之江宁,自我朝太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一统河山之后,便将金陵及周边数州县划为江宁府,金陵便是府城所在·······” 船上,傅秀才大致给他们讲述金陵的历史,底蕴和现状。 “咱们宥阳也是江宁府治下,得着与金陵相近之利,辅以水利之助,倒也算富裕,而且连续几任知县都颇有才干,治下百姓皆有屋宅田地,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说起这点儿俆章倒是颇为认同,俆章曾听祖父提过,他年轻那会儿,曾祖父刚刚过世不久,便遇上了天灾,连日大雨不休,洪水泛滥,水势之强,数十年乃至于近百年都难得一遇,冲垮房屋田地无数,无数人葬身于洪水之中。 幸而当时的知县知府精明干练,行事也果断,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协同本地富户乡绅,各族耆老尊贵,这才使得宥阳乃至于整个江宁府没有生乱。 傅秀才说的兴起,“要是说起金陵,便不得不提勇毅侯府。” “勇毅侯府第一任候爷原本不过是位遭受冷遇的普通武将,却因为投入了昔日还是潜龙的太祖爷麾下,随太祖爷平定南北,东征西讨,扫平乱事,建立我朝盛世,积功被封为勇毅候,御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何其荣耀。” 金陵出了个世袭罔替的勇毅侯府,作为江宁人,傅秀才自也觉得与有荣焉。 这个时代的文人可还没有清高自傲到瞧不起勋贵世家的程度。 “你们也姓徐,说不定五百年前和勇毅候徐家还是同一个祖宗呢!” 傅秀才似开玩笑的对徐文和俆章说。 徐文笑着回答:“先生说笑了!我们家怎么可能和侯府有关系!” 俆章听得却心中一凛,说起来他还真有点怀疑,虽然徐家是农户,可不论是祖父拿出来的铁锏还是记载着锏法武艺的册子,都绝非寻常的农家能够拿出来的,而且自俆章的曾祖徐朗可不是大湾村的原住民,而是后面迁徙而来,虽然俆章不清楚自家祖籍何处,可大体却是不出江宁的。 徐青山曾经很清楚的说过,曾祖幼年父母先后亡故,而后才随船行商,于长沙府遇险,得盛家老太爷相救,辗转回到江宁,定居在大湾村。 “世事无常,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傅秀才也笑了,揉了揉鼻子,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若是徐家当真与勇毅候徐氏同族,又怎会蜗居在大湾村一隅之地,若是能够借助侯府的势力,在侯府的庇佑之下过活,得徐氏一族照看,岂非胜过在大湾村良多。 还是叮嘱了他们,如今勇毅侯府虽然早了冷遇,可在江宁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依旧横行无忌的,让他们小心谨慎,切莫与徐家人发生冲突。 众人自然齐齐应是。 傅秀才摇了摇头,摒去脑中杂念,船体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摇晃声,船工们已经顺利的将大船停靠稳当了。 “走吧!下船!” 金陵自古繁华,乃是江南乃至于整个南境少有的大城,烟柳画桥,逢连翠幕,水路相交,楼船往来,商贾旅客,文人骚客,随处可见,络绎不绝。 码头之上,无数大船停靠,车马力夫,装货卸货,搬搬扛扛,不远处便有摊贩的叫卖吆喝声回荡着。 “好热闹呀!” 徐文瞧着眼前这一幕,两眼直放光,不由自主的便发出感慨。 至于俆章那位叫做甘华的同窗,虽也是邻村的大户,家境富裕,算是个地主家庭了,可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热闹的码头,如此多的大小船只,如此拥挤的人流。 听了徐文的话,甘华也不住的点头。 俆章倒是好些,脸上带着笑,却不见惊讶,只带着浓浓的好奇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傅秀才打发小厮去准备车马了,傅秀才已经是秀才的功名,自然不可能是第一次来金陵。 带着三个弟子到了一家卖混沌的小摊旁,要了四碗混沌,师徒四人就这么坐着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混沌还没吃完,小厮便带着一家牛车赶了过了,还有一位赶车的车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不高,却生的精壮,古铜色的皮肤,衣服隆起,瞧着精神的紧。 “走了!” 徐文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掏出钱袋结了账,傅秀才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几碗混沌罢了。 “先生,学生从未来过金陵,想随车在侧行走,顺道看看沿途风景,不知可否?”临上车前,俆章忽然对傅秀才说。 “可,不过不可乱走,需得跟紧牛车。”初至金陵,见如此繁华盛景,好奇些乃是人之常情,当初傅秀才初来金陵之时,不也被这盛景给吸引了去。 几人之中,便是最小的俆章也有十二岁了,徐文十五,甘华十六,又不是不知事的孩子,还会四处乱跑,不过他们第一次来金陵,傅秀才担心他们被金陵的繁华迷晕了眼睛跟丢了,便让贴身的小厮月生跟着一块照看他们。 府试在即,去过府衙报名之后,他们便打算暂时待在金陵城中读书备考,静候府试来临,傅秀才之所以一道前来,一则是为了作为具保的秀才,需要出面,二则府试具保需要两个廪生,俆章他们自然没有门路,可傅秀才却又不少同窗好友,而且傅秀才磁性也可顺带访友,探讨一番明年秋闱之事。 至于大湾村的学塾,如今暂时托付给傅秀才的那位秀才岳父打理。 第 036章 府试 俆章等人并未去客栈落脚,而是去了靠近城东一处颇为幽静的巷子,傅秀才早已去信给金陵的好友,让他帮着寻摸一处僻静的小院租下来。 只租了两月,毕竟从现在到府试结束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院子不大,只一进,一个小巧的四合院,园中有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傅秀才先带着俆章和甘华先后拜访了几个好友,去了府衙礼房报名,之后便让他们在家静心读书,傅秀才自己倒是经常出门,基本上都是午后出门,要到晚上才回,说是去和同窗好友探讨诗词章,但每日回来身上都带着几分酒意。 而且身上还有几分脂粉的香气,想来是去那艘画舫或者是那个楼子里头一边搂着姑娘,一边探讨学问,然后再和姑娘深入浅出的交流一番。 一日午后,阳光正暖,傅秀才身着青衫,头配方巾,带着月生就要出门。 “先生,又出门呀?”俆章的笔墨用的差不多了,徐刚从外边添了些笔墨回来,顺带还带了两道纸,一本孙子,正巧撞见了。 “嗯!”傅秀才点了点头:“与人有约,出门一趟,晚上不必等我!” “好的先生!”徐在傅秀才面前很是恭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可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先生慢走!” 恭送傅秀才出门,徐这才关上院门,拎着东西进了屋。 屋子里,正在默读的俆章听着声音,幽幽一叹,眼神之中,颇有几分遗憾。 俆章很是羡慕,也有点眼热,但不论是羡慕还是眼热都没用,以他如今的小身板,便是跟着傅秀才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还是乖乖的在家读书,等再过几年,身子发育的差不多了,多时候再把所有的遗憾和缺漏都给补上。 到时候至少也要包下一整条画舫,叫上十几二十个清倌人,抱着画舫的花魁娘子,在秦淮河上畅游一个月,睡在脂粉堆里头,以软玉为枕,温香为被,好好的和那些色艺绝佳的小娘子们探讨一下学问,深入浅出的交流一下心得。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和痛下决心之后,俆章读书反而更用心了,每日除了必要的锻炼之外,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头,看着傅秀才连连点头,徐却有些担心俆章的身体,多番叮嘱莫要太过用功,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府试转瞬即过,当是靠前俆章奋发的一番努力取得了回报,竟然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府试能进前几名者,只要是不出什么差错,八月份的院试算是基本稳了。 倒是着实让傅秀才惊讶不少。 甘华也过了府试,不过名次却极为靠后,只能算是勉强过了,想过院试的话,非得狠下一番苦工不可。 四月二十八日,傅秀才访友结束,带着通过府试的俆章和甘华还有充当护卫的徐返回宥阳。 至宥阳县城之时,俆章和徐与傅秀才告别,去了一趟盛家。 盛大老爷和李氏已经从扬州回来,得知俆章过了府试,而且还是第二名的时候,盛大老爷很是高兴,竟和俆章说若是等到八月,俆章过了院试,便可推荐他去扬州,到他那个进士出身,如今正在扬州做通判的堂弟那里读书。 盛家因着二房那边接连出了两个进士,还有一个是探花郎,勉强也能算是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不过盛家的底蕴尚浅,比起那些世家大族,自然多有不及,盛二老爷借着进士的出身和通判的官职,门下倒也聚集了一些资质不错的寒门子弟,平日里没少提点,算是一份投资,待日后这些寒门学子里头,若有人中了进士,做了官,也算是从盛家走出去的,自然不会不念盛家的恩情。 临走的时候,俆章还向盛维提出了邀请长梧去大湾村做客的想法,盛维欣然同意,还让长梧到大湾村多住几日,顺便也替他拜见拜见徐老爷子和老太太石氏。 喜出望外的长梧差点没绷住,在盛维面前失了态,乐滋滋的跟着俆章和徐坐着盛家的马车回了大湾村。 回到大湾村的时候将近傍晚。 因着傅秀才先回到了大湾村,徐青山早就上门去拜访了,自然也知道了俆章过了府试的消息。 见着俆章,徐青山和洪氏都很激动,洪氏如今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子,肚子鼓鼓的,已经颇具规模。 “这位公子是?”看到一身锦衣华服的长梧,徐青山和洪氏都颇有些疑惑。 徐青山在长梧小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可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这些年来长梧变化颇大,俆青山自然认不出来。 “盛长梧拜见三表舅,三表舅母!”长梧冲着徐青山和洪氏拱手躬身行礼。 “你是长梧?”徐青山立马就反映了过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长梧说道:“初次登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三表舅和三舅母不要嫌弃!” 说话间,便有小厮将一盒盒礼物抱进了院里。 “这怎么好意思!”徐青山有些紧张。 洪氏还没反应过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下回可不许带礼物了。” 洪氏尚且不知长梧的身份,嘴里埋怨着长梧的见外,同时很是热情的把长梧迎了进去。 “快进来坐!农家屋子简陋,长梧,我叫你长梧吧!屋子简陋长梧你别见怪!” 长梧笑着道:“三舅母说的哪里话,何来见怪之说。” 徐青山瞧着长梧一副随和的样子,拉了拉俆章的袖子:“这是盛家大房的长梧?” 语气之中,满是不敢相信。 俆章笑着道:“阿爹这么惊讶作甚,我不是早就告诉过阿爹我和长梧表兄交好了吗?年初的时候长梧表兄还说要来咱们家呢,只是一直不得空闲,如今来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徐青山叹了口气:“和盛家的亲说来是我们高攀了,两家的关系早就出了五服,想不到长梧如此随和,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那种眼光极高的富家公子呢! 俆章拍了拍徐青山的肩膀:“好了,这些礼物里头不少都是给祖父祖母的,待会儿爹爹还得辛苦一趟,和我一道带着长梧去老宅拜访祖父祖母和大伯二伯。” “这是应该的!” 过了起初的惊讶,徐青山的心态已经逐渐放平,尤其是瞧着一副风轻云淡的俆章,心里底气更足。 盛家富庶,可自家也不是什么需要接济的穷亲戚,硬要攀亲,自家儿子又是个争气了,先后过了县试和府试,只待八月的院试能够高中,那便是秀才老爷了,享有重重特权,徐家也就此改换门庭,成为耕读之家。 盛家二房且不好说,但就经商的盛家大房而言,改换了门庭之后的徐家与之相比虽有差距,但却并不悬殊。 不过这些年来盛家对徐家没少拂照,不论是往日的收粮还是刚刚合作的豆腐乳生意,若是换了别家,徐家哪能有这许多好处。 第 037章 提议 “阿娘,长梧表兄第一次来,晚上多做些好吃的呗!”俆章笑盈盈的说。 洪氏白了他一眼:“臭小子,这还用你说,难道你娘我就那么不明事理?” “嘿嘿嘿!”俆章笑着道:“我家阿娘自是世间最明理之人,阿娘今日可不要藏着掖着,把压箱底儿的手艺都给拿出来。” “那是自然!”洪氏眉眼飞舞,略有几分自得:“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俆章说:“咱们的豆腐乳作坊虽然利润不错,但也就那样了,咱们家若是想多挣些银钱,就得在吃食上多下功夫!” 洪氏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俆章曾经提过的话:“你说是开酒楼的事情?” 俆章笑道:“阿娘聪慧,一点就通。” “此事我已经和长梧表兄提过了,表兄说要先试过阿娘的手艺再说。” 洪氏眼睛一亮,宛若星辰绽放,就差拍着胸脯了:“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 傍晚时分,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红烧肉,烧蹄髈,莴笋炒腊肉,麻婆豆腐,葱爆羊肉,红烧鱼,肉丸子汤,还有一道山珍炖老母鸡,老母鸡炖的异常软烂,只用筷子便能撕下肉来。 盛家富庶,什么山珍海味长梧没见过,可今日洪氏端上桌的菜肴,却异常新奇,除了那道山珍炖老母鸡和肉丸汤之外,其他的似乎都没见过。 当然的,这里的没见过指的是成品的菜肴,而非原材料。 “长梧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敞开了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洪氏很是热情招呼长梧,一顿晚饭下来,长梧吃的肚子圆滚滚的,不过这小子吃饭的动作却优雅的很,尽管吃的速度并不慢,可那份仪态看着就赏心悦目。 晚饭后,乡间小道上,三道影子成排映错,俆章问:“今日的晚饭表兄觉得如何?” “甚好!” “饿·····” 长梧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嗝。 在俆章的提点和挑剔的嘴巴下,一年多以来,洪氏的手艺可谓是突飞猛进,后来者居上的超过了傅氏,各种炒菜也逐渐摸索出了门道,虽然还不如后世那些酒店餐馆的厨师,却也能和不少擅长烹饪的家庭妇女相当。 “表兄觉得凭着我阿娘的手艺,若是到县里去开酒楼食肆的话,可有前途?” 长梧说道:“以三表舅母的手艺,休说是县里了,便是去府城,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尤其是那道红烧肉,肥而不腻,爽滑软糯,甚是美味!” “上次和表兄说的合开酒楼一事,不知如今表兄心中可有决断?”说一千道一万,便是天花乱坠,也不如让长梧亲自尝一尝来的更直接,也更有效。 “这····”长梧话音一滞:“恐怕得问过父亲才行!” “表弟不知,父亲素日对我管教甚严,我的月钱也不多,若是想要合开酒楼,还得问过父亲的意思。” 长梧的话还说完,俆章就笑着说:“表兄多虑了,其一,此事不急,其二,开办酒楼也无需表兄出钱,酒楼运转自然需要熟手打理,表兄派一个账房,几个伙计,就算是入股了,当然了,账房活计们的月钱还是照付的,其他的花费都由我家承担,如此,表兄占一成股息,盛家占两成,剩下的都归我徐家所有,不知表兄以为如何?” “不不不!”长梧连连摆手摇头:“不过是一个账房几个伙计而已,父亲手底下多得是,若是表弟需要,要几个过去用也无妨,至于股息的事情,表弟莫要再提。” 俆章却道:“表兄此言差矣,不瞒表兄,我家虽有这份手艺,却没有守住这份手艺的实力,须知世上最险恶难测的,便是人心,我等不可已自身之善,去企盼他人之恶,俗语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家不过以普通农家,这些年来,多亏了表兄家关照,才有了今日的光景,若是酒楼当真开了起来,生意不好还则罢了,若是生意火爆的话,势必会引来有心之人的觊觎,我家不过普通农家,如何能与之相抗,到时还要依赖表舅提携照看,照我说,只给盛家两成股息,还有些少了。” 长梧想了想,说:“若只是拂照的话,现在我就可以答应表弟,至于股息之事,表弟就不要再提了,你我两家本就是亲戚,拂照也是理所应当的,何须如此见外。” 俆章却摇着头:“亲戚归亲戚,生意归生意,这一码是一码,怎可混为一谈,况且这俗话说得好,亲兄弟尚且明算账,这样吧,不如待过几日表兄归家问过表舅的意思之后,再行决断?” 长梧也不在坚持:“如此也好,那便听表弟的!” ········ 长梧在徐家住了五日,俆章也难得松快几日,每日抽出不少时间来,与长梧一起习武,相互切磋较技,可越是切磋,长梧便越是惊讶。 长梧自幼便随着家里的护院武师习武,打下了不浅的根基,而后盛维又请了名师上门传授长梧弓马骑射,强棒武艺,长梧天赋不错,如今虽然还欠缺火候,却经常得到师傅夸赞,言其天资聪颖,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至于后来的徐文,虽然天资尚可,可习武的时间晚了点,而且习武时日不长,如今还在打根基。 俆章乃是读书人,虽说也跟着徐文学了些武艺,可在拳脚之上,竟然能与长梧放对,除了交手之时略显生涩稚嫩之外,竟让长梧一时也胜他不得。 俆章招法简洁直接,尤其是一手擒拿扣锁的技法甚是难缠,只要一个不慎被其粘上,不是关节被锁,就是经络受制,气血运行受阻,一时之间竟使不出气力来。 一番切磋下来,因束着手脚,点到为止,二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拳脚之后,二人又切磋了一番兵器,自然不可能用真的兵器,而是徐青山特制的木棒和木锏。 长梧早就从徐文处知道他家有一门家传的锏法,再加上先前的切磋,心中没有半点轻视之心,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 不过俆章的锏法显然没有他的拳脚使得好,长梧又得名师教导,一身枪棒上的功夫甚是娴熟,又特意拉开了距离,打的俆章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能。 俆章深知不论学武还是读书,最忌讳便是闭门造车,切磋之后,便将长梧极感兴趣的擒拿技法一一授之,又向长梧请教枪棒兵器的用法,二人相互交流,取长补短,各有所得。 五日之后,长梧依依不舍的告别了俆章和徐家众人,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第 038章 无险 “你是说,徐家有意来县里开办酒楼,想要咱们盛家庇佑,愿奉上两成干股,你在其中牵线搭桥,也得一成?” 盛家里头,盛维看着长梧,饶有兴致的道。 长梧点了点头:“章表弟确是这么说的,章表弟还说,亲戚归亲戚,生意是生意,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不可因为生意而影响咱们亲戚之间的情分。” 盛维脸上露出笑容:“梧儿,你说这是你章表弟的意思,还是徐家亲长的意思?” 长梧想了想,沉声说道:“我觉得应该是章表弟的意思,不瞒父亲,儿子在章表弟家这几日,隐隐发现,表弟虽然年幼,但似乎三表舅和三表舅母对三表弟很是看重,三表弟的意见,隐隐有几分有几分” “有几分什么?” “有几分以三表弟为一家之主的迹象?” 盛维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思索之色:“如此看来,我倒是小瞧你这位表弟了。” 长梧冲着盛维揖手微微躬身问:“父亲,那关于酒楼的事情?” 盛维说道:“你叫人去大湾村传信给俆章,就说这事儿我同意了,就按他说的办!” “至于你嘛!” “他既然肯给你一成股息,那就拿着便是,这也是你表弟的一番心意!” 对于俆章,盛维倒是越发来了兴趣,小小年纪,行事便如此周到,日后不论是否能够踏入仕途,必然不会窝在小小的大湾村,而且两家本就交好,又是亲戚,盛家又人丁单薄,子嗣不算昌盛,如今俆章尚未发迹,他也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提点一下,说不定日后于盛家也是一个不错的助力。 更关键的是,长梧和俆章徐关系不错。 三日之后,徐青山亲自来县里考察,长梧亲自接待,带着徐青山去看了选定的好几处房产,最后定了靠近码头的一家,地契还是盛家的。 双方签订契书,约定每年三十两银子的租金,一应人手,除了大厨之外,皆由盛家提供。 至于股息,也是按照之前俆章说的,徐家占七成,盛家占两成,另有一成,归长梧所有。 洪氏因着有了身子,不好长时间在灶房久待,便叫了傅氏去帮忙,盛家又找来几个信得过且机灵的厨娘跟着学习,双方签订契书。 五月二十三日,县里多了一间名叫得味楼的酒楼,徐家三房也因着酒楼的缘故,在县里租赁了间三进的小院,暂时住了下来。 原本照着徐青山和洪氏的意思是租一间一进的小院即可,可俆章却说日后若是酒楼生意好了,免不得要常住在县里,若是人手不够的话,还得叫家里人过来帮忙,总不好让大家随意将就。 而且他日后读书科举在县里也更方便些,索性便一步到位,直接赁了间三进的院子,走了盛家的门路,每年只要三十贯的租金,相当划算了。 盛家为了造势,让人四处散播消息,说是县里新开的得味楼钻研出一样新的烹饪法子,叫做炒菜,做出来的菜肴鲜香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俆章没有去管酒楼的经营,也没有随着徐青山和洪氏还有傅氏去县里,而是留在大湾村精心读书,每日勤练武艺,没有一日懈怠。 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流逝,得味楼的口碑慢慢在县里传开,生意越来越火爆,虽然不至于说日进斗金,可每日的利润也极为可观。 大湾村这边也陆续迎来了夏收,抢种,徐家的地自然不能荒着,可家里头人手不够,各家各户又都忙着自家的田地,便只能去镇上招人了。 兜里有钱,还怕招不到人? 而且徐家给的待遇不差,夏收和抢种总算都有惊无险的完成了。 尤其是夏收的时候,刚把稻子从田里收回来,就连续下了三四日的雨,稻子没得晒,老爷子愁的差点没把胡子给揪光了,好在四日的大雨之后天就放晴了,老爷子赶忙把谷仓里头堆积着的谷子都拿出来晾晒了,直到所有的粮食都晾晒好了之后,老爷子的脸上这才出现了笑容。 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那一簇被揪掉了的大半的胡须。 七月上旬,在家呆了一个多月的俆章再度东动身,提前赶赴金陵,准备参加八月的院试。 这次的院试和先前的县试府试都不相同,跨过之后,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 而且这次的主考也不再是知县或者知府,而是由各路学政担任,江宁府隶属江南路,金陵既是府城,也是江南路的治城。 院试不同于秋闱,乃是由各路学政赴各州府主持,整个江南路有五处考点,时间不一,金陵乃是江南路治城,自然首当其冲,排在第一,时间也在八月初。 考试只有两场,分别是正试和复试。 正试考的是策问,复试考的是经帖,还有一段论语的默写,内容虽不及县试府试那般多,可难度却大大增加了,而且阅卷也不再只看考生的字迹笔墨,更加看重章的内容。 八月初十,院试放榜,俆章以第七名的成绩取得了秀才的功名, 八月十一日辰时初,俆章在金陵码头坐上了返回宥阳的大船。 俆章立在甲板之上,迎着江风,欣赏着沿河美景,看着两岸的景物不断的朝后略去,拂面的江风带来凉爽与舒适,也将俆章满身的疲倦一扫而空。 “小郎君小心些,莫要摔了!”同在甲板上的船工小心的提醒俆章。 俆章笑着拱手道:“多谢大哥提醒,不知怎么称呼?” 船工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常年在水上行走,皮肤被晒着黝黑,身形倒是壮硕的很,“我姓钱,叫水生,瞧小郎君的打扮,是读书人?” 俆章笑着说:“侥幸刚过了院试!” “啊!”名叫水生的船工很是惊讶:“小郎君小小年纪,竟考中了秀才,真是厉害!” 俆章却摇了摇头:“不过侥幸罢了,水生大哥是哪里人?” 水生说:“我是广德人!” “广德,如此我们也算是半个同乡了!”俆章笑着说,广德同样乃是江宁治下县城,与宥阳相隔并不远,不过却不似宥阳这般,有水利之便,是以并不如宥阳富庶,在江宁府治下的一种州县之中,排在末位。 “广德虽不如宥阳富裕,这些年来却也是风调雨顺,水生大哥怎么又出来跑船了?”广德境内无大河,只有些溪流,深浅不一,无法行船,有些位置倒是能行舟船,只是因溪流大多都不大,辛苦打渔还不如种几亩地来的划算。 “年轻的时候在家待不住,老是想到外边看看,长长见识,跟着几个同乡去了金陵,在码头上搬搬扛扛讨生活,后来有幸加入了漕帮,四处跑船,靠着帮人运货过活。” “瞧大哥的模样,日子当过得不错吧!” “还过得去吧,走一趟船下来总能挣上一些!”水生的脸上露出笑容。 “大哥说的漕帮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仔细说说?”俆章有些好奇,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古这种代江湖帮派。 第 039章 秀才 “咱们漕帮建立也有百多年了,听说自太祖爷那时起就有了咱们漕帮,起初只是在码头之上讨生活,后来随着走商的人越来越多,咱们便开始帮着人押送货物,挣些辛苦钱。” “你们自己不做生意吗?” 水生摇了摇头:“生意哪儿是那么好做的,帮里头人这么多,大家都得吃饭,咱们能够挣这份辛苦钱就已经不错了!” 俆章点了点头,性质倒是和镖局有些类似,但又有所不同,更像是前世的物流公司。 不知不觉间,船便到了宥阳。 刚一下船,便看到徐青山在码头上高兴的冲着他招手。 “阿爹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俆章很是好奇,昨日院试放榜,他今日一早才上的船,可没给家里写信。 徐青山笑着说:“怎么可能知道,我已经在码头等了两日了,本以为你昨日就会回来,没成想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你,今日一大早我便过来等着了。” “三叔!”徐文也冲着徐青山打了声招呼。 徐青山拍了拍徐文的肩膀:“这段时间行苦你了文哥儿。” 徐青山忙着酒楼的事情,实在抽不开这么久的时间陪俆章去金陵,可若是让俆章独自一人前去他们又不放心,便只能让徐文陪着了。 “考得怎么样了?”徐青山迫不及待的问。 俆章风轻云淡冲着徐青山拱手躬身说道:“幸不辱命,勉强得了第七名,如今已是官府登记在册的秀才。” “考上了?”徐青山愣了半晌,然后才从俆章的话中回过神来,立时便哈哈大笑起来,爆发出如雷鸣一般的狂笑。 “阿爹!这么多人看着呢!”俆章翻了个白眼,自家老爹比起四哥知道自己考上的时候表现的还要夸张。 “我儿聪慧,这下你祖父和祖母还有你阿娘他们都不知得有多高兴!” “走走走,咱们快些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徐青山眉飞色舞的带着徐文和俆章往租住的小院赶。 如今洪氏的肚子已经有九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行动多有不便,酒楼灶房那边的事情都已经交给了傅氏和盛家送来的的那几个厨娘打理,至于运营,掌柜的由徐青山兼任,账房出自盛家,如此两家对于酒楼的流水收入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不过数月功夫,得味楼的生意就超过了燕和楼,成为整个宥阳最火爆的酒楼,尤其是得味楼里头刚刚兴起的那股子叫做炒菜的法子,短短数月时间,名声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宥阳。 便是盛维也没想到,本来不过是想着帮扶一把徐家,就算是对俆章的提前投资,不曾想每月带来的收益竟然着实不菲,不过才区区两成的股息,竟然能够和盛家某些经营不错的铺子相比。 徐青山带着俆章和徐文并未在县城过多停留,而是径直回了大湾村。 “考中了?” 徐家老宅,老爷子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神情急转,甚是精彩,先是惊讶,然后是怀疑,再到高兴,激动,兴奋,以及抑制不住的狂笑。 笑声如雷,几乎能传到数里外。 光是这一点,父子俩倒是挺像。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家章哥儿是有出息的!” 石氏也忍不住连连夸赞。 俆章考中了秀才,那就代表着他们徐家从此改换了门庭,从普通的农户一跃变成了诗书传家的耕读人家,而且秀才功名带来的一系列福利,赋税,徭役的减免优惠,都是极实惠的。 虽说不似举人那般有明确的田亩可享受免税政策,但徭役却着实是可以减免的,除了俆章本身之外,还能有两个名额,可徐家如今私底下分了家,可官面上的户籍还是一家,那这个减免就极有用了,而且徭役可用银钱赎买,少了两个,就少了一大笔银钱。 徐家的五郎考中了秀才的消息就像燎原的星火一样,伴随着秋风传遍了整个大湾村。 一时之间,竟成了大湾村的风云人物,饭桌上,村头的树底下,浣衣洗菜的河边,都充斥着关于徐家小秀才公的话题。 次日,俆章便提着礼物登了傅秀才的家门,拜谢先生的辛苦教导,傅秀才也很是高兴,俆章以十二岁的年纪就考取了秀才,这样的成绩,便是在文风昌盛的江南地区也是不多见的。 整个宥阳也就是前几年出了个十二岁的秀才,还多番受到县里学政和知县大人的赞誉。 傅秀才又叮嘱俆章莫要因为得了秀才的功名便生出骄纵之心,当以谦逊虚心的姿态继续读书,潜心向学,以备秋闱,甚至是春闱。 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一番爱徒之心让俆章颇为感动。 老爷子拉着俆章跑到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坟前,嚎嚎大哭的一场,还说什么章哥儿是个有出息的,日后一定会完成什么遗愿之类的,俆章都听蒙了,没弄明白到底是啥意思。 可看着自家祖父那老泪纵横的模样,却也只能轻声抚慰,顺着祖父的意思说。 三日之后,徐家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一起庆祝这间大喜事儿。 傅秀才这个教导俆章读书的先生,自然也被请了过来,被徐家奉为座上宾,老爷子更是连连道谢,把‘我干了,您随意’发挥的淋漓尽致,直把自己闷的满脸通红,咧着嘴直笑,往日里略显浑浊眼里此时却放着璀璨的光芒。 像极了几十年前老爷子尚且年轻,刚刚娶了石氏时的模样。 俆章年纪还小,自然不能饮酒,可耐不住前来说话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便只能以茶代酒,一一回应。 成了秀才,社会地位立时就拔高了无数倍,俆章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竟也能被人敬酒了。 洪氏挺着大肚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洪家大舅和外祖父也很高兴,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走的时候都是晕乎乎的。 席间甚至还有不少妇人很是委婉的和徐家在家的三个妇人们打听俆章的亲事,瞧那意思,大有要给俆章说亲的意愿。 一时之间,俆章这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竟然成了妇人媒婆们眼里的香饽饽。 第 040章 曾祖 宴席次日,俆章正打算带着礼物亲自去县里盛家拜访,如今两家关系日益亲近,因着得味楼的缘故,接触也越来越多,这情分自然是要往来才会加深。 而且俆章对于盛家的印象很不错,不论是慈祥和蔼的大老太太还是精明干练的盛维,还有性子爽利,待人以诚的盛长梧。 可老爷子却叫住了俆章,面色颇为凝重,眼圈有些黑,似乎昨晚没睡好。 “祖父!” 老宅正堂之内,仅剩下老爷子和俆章二人,徐彬和大伯出去做活了,石氏和小梁氏带着孩子在新宅照料洪氏,梁氏在河边洗衣。 “章哥儿,你今年十二了吧?”老爷子的声音透着浓浓沧桑和感慨。 “正好十二!” 老爷子打量着俆章,一身青色的儒衫,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仪态颇丰。 “你年级虽小,可却素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家里能有今日这般光景,多亏了你!” “祖父,都是大家的功劳!” “你做的事情,我和你祖母都看在眼里,心里都有数!” 祖父越看俆章越觉得满意,脸上凝重也越见松缓。 “我知道,以你的聪慧,只怕心里老早就在好奇,咱们家分明是普通的农家,家中虽有薄田几亩,却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如何会传下那支铁锏和那本技法心得!” 俆章心里一个咯噔,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祖父所言,正是孙儿心中所想,当初第一眼见到那柄铁锏之时,孙儿心中便有了疑惑。” 便是寻常家道中落的武将人家,也不该这样放着家传的秘籍不学,一直苦哈哈的在地里刨食儿,看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 而且俆章也算是对武艺颇为了解,那些个在民间江湖流传的武学,多以刀剑棍棒为主,似斧钺枪矛,铁鞭铁锏这种重兵器,多是征战沙场的猛将所习,民间虽然亦有流传,但却并不如刀枪棍棒那般广泛。 而且锏无单用,法重双行,因此民间素来还有雌雄鸳鸯锏等名,可自家传下的铁锏却只有一只且那本技法秘籍里头,虽有单锏之用法,但大多却都是双锏还有一些拳脚用法和祖先的对敌心得,难道个中还有什么隐情? 祖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看着俆章的目光复杂中透着满意。 祖父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细绳绑着的书卷,淡黄色的纸张告诉了俆章它的年份。 俆章看得分明,那是几张卷成细筒的纸张,很有年代感。 “这是?”俆章从祖父手中接过,疑惑的问。 祖父沉声说道:“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 俆章小心翼翼的解开细绳,生怕自己动作太粗鲁损坏了已经发黄了的纸张,摊开黄纸,定睛望去。 “望后辈子孙知晓,余出生金陵大族,曾祖曾为太祖皇帝麾下大将,随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立下赫赫功勋,授封勇毅候,余父乃是庶子,不得喜爱,祖父又早亡,便早早迁回金陵祖地,余五岁失怙,十岁长兄病逝,十一岁时,母亲因思念亡父亡兄过度,忧思成疾,抑郁而终,后幼妹亦不慎溺水而亡。 徐氏宗族耆老以余命犯天煞,刑克六亲为由,逐于出乡,姓名自族谱抹去,家宅田产收归宗族所有······” “余一生凄凉,至此性命垂危之际,心中唯余一憾,父母生前未能在膝下尽孝,死后亦未能时时祭拜,每每念及,百折回转,痛彻心扉,唯望后辈子孙能替余至父母祖宗坟前焚香祭奠·······” 俆章震惊莫名,望着祖父:“咱们家和金陵勇毅候徐家是同宗?” 祖父点了点头:“我和你父亲他们都是没本事的,没法子完成你曾祖的遗愿,章儿,你自小便是心里有成算的,此事原本是想日后再告诉你的,可昨晚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事儿先告诉你!” “你且等着,还有东西要给你!” 祖父转身进了东间,没得半晌,便抱着一个青布囊出来。 “这是你曾祖留下的铁锏,原本该有一对的,还有一只留在了金陵徐家祠堂里头,供奉在你高祖灵前,还有这枚玉佩。” 老爷子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解开层层包裹,直到剩下一枚寸许大小的玉佩,形似虎状,做工甚是精细,两面皆有刻字,一个是徐,一个是勇。 只听得祖父看着玉佩说:“玉佩是信物,是侯府一脉独有的信物。” “至于这支铁锏!”祖父掀开包裹的青布囊,取出里头那只黝黑的铁锏,沉声说道:“原本我是想把它传给你四哥的,可你四哥在盛家跟着武师练习刀枪拳脚,想来日后是用不上这支铁锏了,倒是你,听你爹说你时常在家勤练锏法,钻研先祖留下的技法心得,这铁锏今日便一道传与你吧!” “如今世道虽然太平,却也时常有盗匪贼寇出没,读书之余学些武艺也是好的,便是将来遇上的盗匪,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说起来徐家和水贼还挺有缘分,先是曾祖徐朗在长沙府遇上了水贼,受了重伤,然后是老爷子的三弟,直接丢了命,回来的只是一坛子骨灰,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让老爷子他们见着。 “孙儿谨记祖父教诲,日后一定勤练武艺,用心读书,不教祖父和诸位亲长失望。” 俆章也面色颇为严肃的说。 祖父抬手拍了拍俆章的肩膀,柔声说:“章儿也不要有压力,今日祖父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咱们徐家的来历,让你心里有个底。” “祖父,孙儿心中仍有疑惑未解,还望祖父垂怜,替孙儿解惑。”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只要是祖父知道的,定不会瞒你!” “咱们家和盛家究竟有什么亲?据孙儿所知,咱们家的亲戚里头,貌似都没有与盛家有亲的?难道是侯府那边?” 老爷子点头说道:“你猜的不错,其实真正和咱们家有亲的不是盛家大房,而是在外的盛家二房。” “盛家二房?”这确实有些出乎俆章的预料。 “如今盛家二房的老太太乃是先侯爷的嫡女,算起来还是我的堂姐,你的姑婆母。” “姑婆母?”俆章巴巴的望着祖父,眨了眨眼。 祖父笑着解释道:“你曾祖父和我那位堂姐的父亲,那位已经故去了的老侯爷,都是你天祖的血脉,不过他们是嫡出,咱们这一支是庶出。” 嫡子继承家业,承袭勇毅候的爵位,庶子分些产业钱财,便放出去自立门户,这很正常。 “祖父宽心,孙儿日后定用功读书,竭尽此生,也要完成曾祖遗愿!” “好好好!”祖父那满是沟壑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你曾祖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 ······ 第 041章 目光 “阿爹!这是怎么了?” 刚到县城,俆章便看到了眉头紧锁,脸上又郁结之气聚集的徐青山,不由得越发好奇。 “哎!”徐青山叹了口气,“你二伯母走了!” “走了就走······”话还没说完,俆章就反应了过来:“二伯母走了?阿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青山目光复杂,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数月来,得味楼的生意火爆异常,尤其是新鲜的炒菜,更是俘获了大批的顾客,用日进斗金来说也不为过,甚至由于靠近码头,还有盛家的缘故,名声早已传出了宥阳,往来的商贾游人,路过宥阳码头之时,纷纷都会驻足,前来品尝这个数月来声名鹊起的得味楼佳肴。 随着洪氏的肚子越来越大,灶房里头两个签了契书的厨娘虽然跟着洪氏学了几个月,可徐青山和洪氏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便把傅氏从大湾村叫了过来,在灶房里头帮忙坐镇。 不想半月前,溧水镇忽然也开起了一家酒楼,卖的竟也是炒菜,味道虽不如得味楼,却也不差,短短半月的功夫,竟也招去了不少生意。 如今炒菜已经出现了苗头,被人研究出来也不算奇怪,可那家酒楼东家的身份却并不寻常,酒楼东家姓傅,乃是大湾村人士,不是旁人,正是傅氏的娘家。 如今酒楼里的掌柜是傅氏的大哥,其他几个哥哥分别管着采买等一应事宜,原本管着灶房的是傅氏的几个嫂嫂,如今傅氏从得味楼离开,便是去了傅家开的这间酒楼。 俆章恍然:“阿爹可是担心会因此事与二叔生出隔阂?” 傅氏的做法虽然欠妥,但如今得味楼的生意日日火爆,灶房里头除了最开始的两个厨娘之外,也早已陆续填补进去不少人手,如今并不缺人,而且傅氏的手艺虽然不错,但是和那些以烹饪为生的厨娘相比,还是略有不如的。 徐青山点头道:“阿爹,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婶温柔文弱,糊涂短视,素来是个心里头没有主意的,三言两语便会受人撺掇,至于傅家的几位舅舅,虽然没什么坏心,可财帛动人心,他们有些想法也不是什么奇事。” “况且炒菜之法本就不是什么太过机密的事情,若是经年在灶房掌勺的厨子,稍稍研究便能明白其中原理,可明白归明白,若是想要将菜炒好,不仅需要天分和努力的,还要掌握调料的方子,火候等等,难处可不少,您也不必如此忧虑。” “我倒是觉得二婶的事情给咱们提了个醒,咱们既然在炒菜之法上占了先机,那便要将这个先机带来的优势无限扩大。” 俆章不知不觉便将话题岔开。 “这话怎么说?如何扩大优势?”徐青山不解。 俆章笑着说道:“阿爹难道想守着这间得味楼过一辈子?难道就没想过把咱们家的得味楼开遍整个大宋?甚至开到北边的契丹,西北的西夏,乃至西边的吐蕃和西南的大理?” “臭小子,白日梦也不是这般做的,休说是开遍整个大宋了,便是能够把咱们江宁府治下的州县都开上,你阿爹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青山没好气的白了俆章一眼,根本没把俆章的话往心里去。 俆章却笑得更加灿烂:“既然这样,那就先把得味楼开遍咱们江宁府吧!” 徐青山顿时一凛,神情严肃的看着俆章:“你说真的?” 俆章点头,看着徐青山:“自然是真的!” 徐青山看着眼前聪慧早熟的儿子,目光流转,沉吟片刻后,才说道:“章儿可是心中已经有主意了?” 俆章道:“咱们江宁府治下除却府城金陵和咱们宥阳之外,尚有溧阳,句容,广德,当涂,芜湖六合等八县,其中咱们宥阳靠近金陵,比邻溧阳,句容和芜湖三县。” “如今咱们得味楼的名声已经慢慢在左近的县城传开了,阿爹不妨趁着这个势头,先在左近的溧阳句容芜湖三县把得味楼给办起来,然后再以四县之地为根基,幅散整个江宁府!从县城到府城,最后再把得味楼开到汴京去,让汴京城里头的那些达官贵人们也尝尝咱们得味楼的手艺!” “咕噜噜!” 徐青山瞪大了眼睛看着俆章,喉咙涌动,咽了咽口水,“你这法子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一来咱们家没有这么多的本钱,二来这人手也不够呀!” “光是这一家酒楼,我和你阿娘就忙里忙外的抽不开身,哪还有时间去隔壁县开办!” 震惊过后,徐青山思索起了事情的可行性,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俆章笑着道:“阿爹能说出这些话,看来这几个月的东家没有白当!” 徐青山当即抬手欲拍打俆章,可一想起如今俆章秀才的身份,却又下不去手,只能将悬在半空的手掌悻悻的收了回去:“臭小子,还编排起我来了!”嘴上虽然埋怨,可却没有丝毫怒意。 俆章说:“阿爹难道当我是什么事儿都不懂的三岁孩童不成?就照着得味楼这几个月生意的火爆程度,帐上的进项怕是得有上千两了吧?” 得味楼一开始的定位就不是普通的食肆,顾客的来源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穷苦百姓,而是那些手里头有钱,出手又大方的文人士子,乡绅富户们。 是以每道菜肴定的价格都不便宜,一道成本不过几十文的红烧肉,能卖上五百文的价钱,那些作法繁复的菜肴价格更甚,利润自然也更大。 近四个月下来,没有上千两俆章是怎么也不信的。 徐青山却道:“这不是还要给盛家分成吗?还有酒楼的租金,账房厨娘们的工钱,还有采买的本钱,要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就咱们这间得味楼开起来都花了将近百两的银子,这还是因着是租了盛家的地方,盛老爷给了优待,若是去了旁的县城,只怕这花费还得多上不少,酒楼开起来之后也要本钱运营,就账上现在的银钱,怕是开不了几家!” “那就能开几家开几家,做生意嘛,唯有抢占先机,才能有赚头!” 俆章看着徐青山摇摇头,说:“阿爹的想法是时候该变一变了,咱们先给盛家的分成,契书里头早就说好了,咱们只需要在每年年底给盛家分红即可。 再说了,酒楼的开设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首先咱们要找好地方吧?其次还要租赁,修缮,还要雇人,等这些事情做完,怎么也得一个月之后了,到时候账上又会进不少银钱,到时候阿爹和阿娘再拿出一些,几间酒楼的本钱不就有了!” “可······” 俆章只能‘语重心长’的说:“阿爹,如今咱们家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在田地里头刨食儿吃的农家了,阿爹的想法念头也要跟着变一变,日后儿子是要科举入仕的,若是阿爹只想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活,那日后儿子便是考中了进士,若是手里头没有银钱打点上官,和同僚好友往来的话,仕途怕是也难以顺当。” “走一步看三步,乃是四步五步,目光放的长远些,咱们家这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今日儿子言语多有冒犯,还望阿爹见谅,只是·····” “还望阿爹多多思量,早日想通才是正理!” 徐青山早已被俆章的一番话震的说不出话来。 第 042章 报恩 至于二婶傅氏,虽然糊涂短视,没有主意,且容易受人撺掇,但终究还没有蠢到家,只是在溧水镇上抢先开了间酒楼,而不是在县里和得味楼打擂台。 其实这样的也好,炒菜的法子流传出去也不一定是坏事儿,只要得味楼能够不断在菜肴之上推陈出新,保证端上桌的每一道菜的口感滋味,炒菜之法便是推行天下又如何。 毕竟这法子是绝藏不住的,难保不会引来那种嗅觉灵敏且实力极强的人的觊觎。 若是当真推行了出去,还间接替得味楼省去了许多麻烦。 这可不是俆章前世的太平年景,什么公民的财产权利都有法律保护,如今世道虽然太平,但归根结底还是个人吃人的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徐家现在就是一只小虾米,谁来了都能咬上一口,盛家算是一条小鱼,但在宥阳这个浅水滩里头还勉强排在前列。 可若是出了宥阳,在遍布大鳄的深水之中,基本上和徐家没有区别。 一个能带来如此丰厚利润的法子,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贪欲,如今得味楼还在宥阳,有盛家这根大树罩着,可若是出了宥阳,到了盛家力所不及之处,不也一样要任人拿捏,受人钳制。 盛家背后的依仗,不过是在扬州做通判的盛二老爷,通判不过从六品,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比起来,盛家的底蕴终究还是浅薄了些,若是这里头的利润牵扯过大,若是到了盛家也无法庇佑的地步也并非没有可能。 得味楼的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在俆章的一力坚持和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徐青山终于同意把炒菜的法子公布出去。 不是直接大公无私的公布,而是在那些个得味楼吃酒消费的顾客问起的时候,把其中的法子粗略的说一些,但所用的调料和具体烹饪的手法步骤却不会说的太过清楚,客人们自然也不好追问,毕竟这是人家吃饭的手艺,而且能够说这么多,足以看出得味楼的诚意了。 这俗话说得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得味楼如此做法,反而赢得了不少顾客的心,致使那些去过得味楼的顾客,自发的替得味楼宣传,不禁笼络了不少老顾客,还因为这些老顾客,吸引来了不少新的顾客。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俆章如今正忙着挑选礼物,去盛家拜访呢。 徐家的家境如何,盛家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俆章挑礼物也没有本着贵的挑,而是挑选合适的,心意到了便可。 “章哥儿,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 盛维是说先前他和俆章说等俆章考中了秀才之后,便推荐俆章去扬州盛家二老爷的门下进学一事。 盛家二老爷盛紘乃是二甲进士出身,若说学识渊博或许无法和那些当世大儒相比,可若论在科举制艺上的造诣,却也能够说一句不输旁人,若是能够得他指点,对于俆章的科举仕途定然有极大进益的。 “自是愿意的,不过如今母亲临盆在即,为人子者,岂能在此关键时刻远行!还望表舅见谅。” “无妨,章哥儿孝心可表,这也是应该的!” 盛维不仅没有在意,看向俆章的目光不仅愈发满意了,这样一个勤奋上进,又有天赋,又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太让人稀罕。 想着想着,盛维就想起了自家那个即将定亲的大女儿,他和李氏相中的也是个秀才,和俆章一样,都是十二岁就中的秀才,是宥阳县里头有名的神童,比俆章中秀才的时间还要早上好几年呢! 听人说明年那个孙秀才就准备去参加乡试了,这要是过了,那可就是举人了,只要再稍稍谋划一番,那是可以做官的。 想起自家大女儿,盛紘就有些遗憾,若是俆章这小子再大上那么两三岁就好了。 如今他的长女盛淑兰已经十四了,俆章却才十二,等到俆章十五的时候,他家女儿都十七了,越想越觉得可惜。 盛维叹了口气:“既如此,那边再等一段时日,左右也不差这几日,正好章哥儿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须知一张一弛,方是圣人之道。” 俆章连连拱手说是,拱手告退,又去盛家大老太太跟前露了个面,然后就跑去找长梧了。 若是俆章知道盛维动过把自家大女儿许配给他的心思,只怕立即就应了,盛维的大女儿淑兰俆章又不是没见过,长得虽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性子又温柔可人,江南女子的味道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且盛家家底又厚,若是能娶了淑兰,盛维定然是要陪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再说了,这可是夫为妻纲,夫唱妇随的古代男权社会,以淑兰的性子,俆章不就可以学曹达华来个软饭硬吃,还能纳上几房美妾,左拥右抱,直接就完成人生目标了呀! ······ 让俆章没有预料到的事,长梧竟然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年初的时候,他出手帮过的那对卖解的师徒,销声匿迹了大半年之后,竟然当真回来了,前两日刚刚到的宥阳,本是想直接去大湾村的,又担心俆章不在,贸然前去会扑空,便依着当初长梧的嘱咐,先找上了盛家。 如今被长梧安置在城外的庄子上,知道俆章中了秀才之后,必然会登门拜访,长梧也就没有让人去大湾村报信,而是让门子看到俆章登门就来回话。 从长梧口中得到消息,俆章也觉得颇为意外,当初不过随手送出去几两银子,长梧又顺水推舟,让自家的货船把他们师徒二人带去了淮阴,不曾想竟然当真回来了,还指名道姓的要找俆章,说是要履行当初的承诺。 意外的同时,俆章也很是高兴。 见到钱老汉和车三娘的时候,俆章还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壮汉和一个瘦瘦小小的半大孩子。 “见过公子!”钱老汉和车三娘冲着俆章抱拳行礼,那壮汉和孩子也有样学样,壮汉的声音洪亮,瓮声瓮气的,颇有几分气势。 “这二位是?”俆章似有些察觉出了这壮汉和车三娘之间的关系。 “公子,这是石铿,也是三娘的丈夫,小的是石铿的弟弟,叫石锵,小名石头,公子叫他石头就成。” 俆章点了点头,也冲着大小石头抱拳道:“石兄弟,小石头!” “公子,我不小了,今年已经十三了!”小石头憨笑着说。 俆章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小石头:“十三了?”这家伙看起来还长得还没自己高,竟然十三了? 车三娘解释说:“公子,我当家的自幼父母双亡,兄弟两相依为命,以前靠着叔父接济过活,能长大就不错了,后来当家的长大了,跟着叔父入了漕帮,这日子虽好过了些,但男人家哪里会照顾人。” 没母亲的孩子就是野草,大石头又忙着挣钱养活家里头,小石头无人照料,能长这么大就已经很不错了,瞧这模样,想来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俆章点了点头问道:“不知老伯和三娘此番有何打算?” 这才是俆章最关心的事情。 第 043章 处置 “当初公子不是说想让我教几位姑娘学些防身用的拳脚武艺吗?”车三娘笑着反问。 俆章也笑着道:“想不到三娘竟然还记得此事,不错,我确有此打算,一直也未曾改变,如若三娘愿意的话,我愿以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请三娘做家中几个妹妹的武学先生,不求能够有三娘这般武艺,只求能会一些防身的功夫,也算是多个保障!” 三娘抱拳道:“公子一片拳拳为妹之心,令人钦佩,车三娘虽不是什么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却也会些许拳脚武艺,得蒙公子不弃,三娘愿效犬马之劳,尽力教导几位姑娘。” “多谢三娘!” “不知钱老伯日后有何打算?是跟着石兄弟一块儿加入漕帮打拼?还是有旁的去处?”说完车三年,俆章的目光便落到了旁边的钱老汉身上。 钱老汉摇摇头说道:“老汉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年轻人利落,就不跟着去添乱了,老汉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懂些拳脚,还会些驱马赶车的活计,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妨将老汉一同雇了。”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是老伯肯来,徐某求之不得!” 钱老汉卖解一生,走南闯北,基本上走遍了大半个大宋,身手究竟如何且先不说,光是这一份见识,就是现如今俆章最缺的,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俆章焉有将其往外推的道理。 至于大石头和小石头这对兄弟,都已经加入了漕帮,别看小石头才十三,如今已经开始跟着大石头一块儿跑船了。 当天晚上,俆章在得味楼为四人接风,长梧和徐文还有徐青山也在一旁作陪。 翌日一早,黎明时分,大石头便带着小石头从码头上了船,他们是跑船压货路过宥阳,不能久留,只能等这趟货送完之后,再来和车三娘团聚。 俆章带着车三娘和钱老汉返回大湾村,驾车的是新上任的钱老汉。 如今俆章已经是秀才的身份,在官府造了册,不仅在田地赋税上享受种种优待,还能够呼仆唤婢,光明正大的买卖仆役使唤了。 钱老汉和车三娘自然是自由身,不过俆章还是和他们签订了一份契书,一份雇佣的契书,契书上严明双方的雇佣关系,以及每月的工钱,每年的补助等等。 俆章并未直接回大湾村,路过溧水镇的时候,并未直接穿过,而是进了镇里,找到了那间新开的酒楼。 酒楼的名字叫取得倒是雅致,叫春风楼,至于出处俆章倒是没深究,世上有春风二字的诗词章句多了去了,俆章也懒得深究。 掌柜的是徐文的大舅,跑堂的活计俆章并不认识,不过徐文的大舅俆章却熟得很。 “章哥儿怎么来了?”看到俆章,徐文大舅有些吃惊,把要上前接待的跑堂小二支开,亲自接待。 开门迎客,从来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除非来的是恶客。 可俆章这个恶客如今的身份,便让傅家大舅不得不慎重对待。 一间二层的小酒楼,不论是大小还是装潢都远无法和得味楼相比,不过想想也是,溧水不过是个小镇,又如何能与宥阳县城相比。 “来这儿自然是来吃饭的!”俆章语气平淡,目光扫过酒楼里空荡荡的桌椅。 “大舅这儿生意有些冷清呀?” 傅大舅笑着道:“如今才巳时,还没到饭点儿呢,自然没什么人,倒是章哥儿,这么早就饿了?” “瞧我这记性,连时辰也忘了!”俆章摇摇头,笑着说:“今儿个大清早便从县里回来,赶了二十多里的路,早上又只喝了几碗粥,这肚子早就空荡荡的直打鼓了,大舅这儿有什么,看着给我们上一点,填填肚子先!” 傅家大舅不明俆章的来意,却也没有拒绝:“那我让后厨给你们炒几个小菜,再来几碗米饭?” “大舅看着办,能填饱肚子就成!”俆章摆摆手道。 傅家大舅笑着道:“成,那你们稍坐一会儿,饭菜马上就来!” 看着傅家大舅离去的背影,钱老汉目光微闪,闹到凑到卫允边上,低声说:“公子,我怎么瞧着您这位大舅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儿?” 俆章不咸不淡的说:“这人呐,若是做了亏心事儿,心里若是没鬼,那才是真的奇怪!” 亏心事? 钱老汉和车三娘目光相触,面面相觑,他们昨日才和俆章相见,哪里知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两人却都很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没一会儿,傅家大舅便亲自端着三盘小菜上来了,后边还跟着穿着围裙的傅氏,手里头端着三碗白米饭。 “章哥儿来了!”傅氏率先打招呼。 俆章却只微微颔首,道了声:“二伯母!” 瞧着俆章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傅氏的心里咯噔一下,露出个极勉强的笑容。 “听三叔说章哥儿中了秀才,我这个做伯母的还没来得及恭喜章哥儿呢!” 傅氏强颜欢笑的说。 俆章叹了口气,露出个微笑:“谢谢二伯母,如今阿娘即将临盆,二伯母若是得闲的话,不妨回去瞧瞧,小六和小八也怪想二伯母的,前几日还在我耳旁念叨说二伯母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回去看他们呢!” 听到徐长的话,傅氏的眼中顿时便浮现了晶莹的泪光,“章哥儿,我······” 可话没出口,却被俆章抬手打断:“二伯母,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实原本我就打算等阿娘临盆之后,让二伯母带着傅家的舅舅们在镇上开设一间酒楼食肆,以二伯母的手艺,相信定然能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左右如今得味楼的厨娘们都已经能够撑得住场面了,二伯母和傅家舅舅已经把酒楼开起来了,那也省的侄儿一番唇舌!” “对了,二伯母和大舅的酒楼开业,我还没送礼呢!” 俆章从怀里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区区薄礼,还望二伯母和舅舅不要嫌弃才好!” 傅氏被俆章的话和一系列举动弄得愣在了当场,瞧着俆章递过来的红包,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一旁的傅家大舅伸手将红包接了过去:“那我就厚着脸皮替你二伯母收下章哥儿的红包了!” 俆章笑着道:“如此才对嘛,不论如何,咱们都是一家人,纵使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知道二伯母这么做是为了替四哥儿和小六小八攒下一份家业,为人母者,有此想法无可厚非,只是希望二婶下回不要再像这次这样不告而别了,咱们是一家人,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摊开了说。 二伯性子有些急,二伯母若是还没有和二伯说的话,倒是可以说这事儿是提前和我阿爹阿娘商量好的,不过我还得劝二伯母一句,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以待,彼此交心,二伯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侄儿言尽于此,究竟怎么做,二婶自己决断便是!” “二伯母,大舅,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俆章起身,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然后冲着傅氏和傅家大舅拱手躬身一礼,迈步便往外走,钱老汉和车三年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之中皆满是震惊,赶忙起身跟上。 刚端上桌的饭菜俆章只动了几口,倒是车三娘和钱老汉吃了不少,各自的那碗米饭也都见了底。 大堂里,傅家大舅和傅氏望着桌上的剩菜剩饭,都有些出神。 第 044章 途中 车轮滚滚,碾过细碎的石子和干燥的泥土,带起阵阵颠簸,日头渐高,已有了几分热意。 俆章坐在牛车上,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嗓子眼还是有些燥热,:“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了,干嘛老这么看着我。” 立即内则有云: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 虽说在农家很多规矩都不如大户人家严谨,但男女之防乃是大防,更何况车三娘是已经嫁了人的妇人,自然不能和俆章同乘一车,不过江湖儿女在规矩上自然要松快些,是以车三娘便和钱老汉坐在车辕上。 “我怎么觉得公子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倒像是个而立之年的大人!”车三娘打量着俆章,明亮的眸子当中闪烁着一种叫做好奇的光芒。 凉爽秋风拂面而来,俆章索性转过身去,仰面躺在板车上,以手为枕,闭着眼睛,享受这徐徐的凉风,“那三娘觉得我做的对吗?” 车三娘似开玩笑般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在咱们漕帮里头,出了叛徒,一般都是要三刀六洞的,扛过了还能留一条小命,若是抗不过,那就只能” 只能去见阎王了! 钱老汉叹了口气:“这是公子的家事,怎能和漕帮这等江湖帮派相比,况且公子自有公子的考量,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 俆章笑着说:“钱叔别这么说,就连当今官家不也要广纳谏言,听从武百官的建议,更何况我一个小小的秀才,三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忌。” 叫钱爷钱老汉受不起,叫钱伯听着别扭,最后索性定了个钱叔的称谓,左右也只是个称谓。 钱老汉由衷说道:“公子心胸宽广,老汉佩服!” 车三娘也不住点头,“公子这么做,就不怕助长他们的气焰,让他们日后更加胆大妄为?” 俆章淡淡的说道:“二婶糊涂短视,是个没主意,立不住的人,只开这一间酒楼,心里头怕是早就和油煎似的,二叔虽然性子不够沉稳,却素来是个正派的,最是顾念亲情家人,眼里头揉不得沙子。 傅家的舅舅倒是有主意,可惜没本钱,也没手艺,便是想要做大,也没法子,了不起就是在附近的几个镇子上多开几间酒楼罢了,等他们做大的时候,得味楼早已经开遍整个江宁府了,根本不足为虑。” “原来公子心中早有成算,三娘佩服!”刚从淮阴回来的时候,车三娘和钱老汉就利用漕帮的渠道把徐家的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了,徐家的得味楼在宥阳声名鹊起,独占鳌头,日进斗金,不知有多少人眼馋呢,若不是有盛家罩着,只怕早就被那些觊觎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俆章说:“和气才能生财,这银钱是赚不完的,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世道艰难,咱们自家人更得互相帮衬着,才能走的长远,徐家也才能日渐昌盛。” 更何况正如俆章先前说的,这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因着傅氏和傅家的擅作主张,提前了一段时间罢了。 不过也无所谓,俆章还有徐青山都不会因为这事儿和傅氏还有徐青禄翻脸,只是心里头却难免会生出些许结缔,对傅氏如此,对傅家亦如此。 牛车不疾不徐的从夯实的土路上碾过,停在了靠近村子西边的徐家新宅前。 “寒舍简陋,只能先委屈钱叔和三娘子几日了!待母亲临盆后搬去宥阳就好了!” 钱老汉和车三娘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自然不会嫌弃,再说了,徐家的房子可都是青砖黑瓦加大木搭建而成,比起如今大部分地区还住着土胚墙茅屋顶的简陋房屋要好上太多。 俆章将二人暂时先安置在东厢,洪氏住在主屋东间,祖母为了方便照看,也搬来了新宅,和洪氏住在一块儿,几个小家伙也跟着石氏一块儿来了新宅,六丫头徐晴,七丫头徐明月,还有刚刚会说话叫人的小八徐明亭。 洪氏肚子里这个,就是徐家的小九,名字早就已经订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明台,是女孩就叫明楼。 亭台楼阁嘛!徐老爷子临到老了,也算是艺了一回儿,打算依着这四个字给自家孙儿孙女取名字。 用完了之后再想几个不就得了。 在孙子孙女们起名字这件事情上,老爷子还是有绝对权威的,他一发话,便是石氏都不好说什么,更别说几个儿子了。 正巧都在家,几个小的也在,俆章便将钱老汉和车三娘引见给众人。 车三娘要教导的对象就是七岁多的徐晴和三岁多的小明月,不过小明月年纪太小,还得过两年才能开始学武,是以如今车三娘的正经徒弟就徐晴一个。 翌日一早,俆章还是一如往昔寅时末便起身,先是长跑,然后是俯卧撑,引体向上,蛙跳等各项体能训练,等到了将近卯正时分,才回到家里,取出那两支由青冈木制成的木锏,演练起锏法来。 车三娘和钱老汉也起得极早,老早便在院里施展筋骨,瞧着俆章顶着一身淋漓的大汗在那专心致志的练习锏法,木锏破空,虎虎生风,将师徒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俆章的锏法并没有什么花哨的大动作,双脚基本上也极少离开地面,大多都是腰身扭转,拖动手臂以及木锏舞动,幅度并不大,而且招式动作和钱老汉车三娘卖解之时甩的那些完全没法比。 可钱老汉和车三娘却越看越心惊。 虽说卖解耍的大多都是些江湖把式,中看不中用,可他们师徒二人行走江湖多年,那是有真功夫在身的,自然能够看得出俆章简洁朴实的锏法之中蕴含的巨大杀伤力。 若是将那两支木锏换成十几二十斤重的铁锏的话。 师徒二人的脑海之中不约而同的出现同一个想法。 “公子好武艺!” 钱老汉不由自主的便鼓起了掌。 俆章收锏而立,长长吐了口气,不论是练锏还是锻炼体能之中,他都是有意识的控制呼吸,按照那本技法心得上面挤在的呼吸方式和节奏来呼吸。 “让钱叔见笑了!”俆章提锏抱拳道:“不过是几招家传的庄稼把式而已,难登大雅之堂!” “公子谦虚了!”俆章不愿说,钱老汉自然也不会揭破,大家心知肚明便好。 钱老汉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一看俆章的锏法便知其和寻常江湖上的武艺不同,走的乃是军中的路子,应当配上坐骑,借助马势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俆章瞧着钱老汉,心头一动:“钱叔,若不嫌弃,不妨指点晚辈一二?” 钱老汉却摇摇头,说:“公子锏法纯熟,招法简洁,大开大合,威力不凡,老汉只学了几招庄稼把式,如何能指点公子。” “钱叔就不要谦虚了,钱叔行走江湖大半生,光是丰富的惊艳,就足以指点晚辈了!”俆章把木锏往墙角一放,“兵器我用的还不熟练,不如咱们来切磋切磋拳脚吧!” “便依公子的!”若只是切磋拳脚的话,倒是容易控制轻重,不会轻易受伤。 钱老汉卷起袖子走到院子中间俆章的对面。 二人相视而立,目光在半空之中相撞。 第 045章 祈祷 “我这几招擒拿法乃是一个游方道士所授,招式虽然简洁,但却专攻人体各处薄弱的经络关节,威力尚可,钱叔可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俆章已然一个箭步欺身而上,右手成爪,风驰电掣般朝着钱老汉的肩头抓去。 真正的目的,自然不是肩头。 速度之快,带起呼啸的劲风。 “来得好!” 钱老汉眼中精光一闪,不禁没有闪避,反而同样欺身而上,正面迎了上去。 拳来脚往,把旁边正在进行理论教学的车三娘和徐晴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俆章招式简洁干练,却招招都是朝着钱老汉的关节要害而去,抓拿扣锁,颇具威势,钱老汉身形灵活,身法迅捷,拳法更是犀利,钱老汉本还想着是给俆章喂招,要招招都留有几分余地。 不曾想俆章五感敏锐,反应极快,身体素质经过一年多的锻炼也不差,出招甚是凌厉,好在钱老汉经验丰富,这才没有丢了面子。 半晌之后,俆章终于憋不住了,呼吸愈发急促,出招之间,也不如方才那般沉稳老辣,有些失了章法。 钱老汉见状一拳逼退俆章,自己也撤步后退,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冲俆章连连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人老了,这身子骨比不上年轻人,不打了不打了。” 俆章胸膛不断起伏,同样深呼吸了几下,平复絮乱的气息,笑着道:“钱叔武艺高强,晚辈佩服。” 钱老汉说道:“公子这路擒拿法虽然招式简洁,但却极为实用,若非是公子如今年幼气力不足,再加上与人交手的经验不多,只怕老汉在公子手下撑不过十合。” 俆章明白钱老汉这是在提点自己,便道:“我学起这门擒拿法的时间甚至比锏法的时间还长,自认为造诣不错,不过在钱叔这等高人面前,就有些班门弄斧了,方才若非钱叔有意想让,留有余力,只怕那个连十合也坚持不下的是我才是。” 钱老汉见俆章如此谦虚,对俆章的印象又好了三分:“公子过谦了,公子招式熟稔,只是缺了与人对敌的经验罢了,但出招的位置却极准,若非老汉痴长了公子几十年,只怕未必能在公子手里讨到好!” 俆章说道:“不瞒钱叔,当初为了学习这套擒拿法,我还特意研究过人体的经络骨骼,对人身各处骨骼关节和经络要穴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有几分了解。” 钱老汉眼睛一亮:“如此便简单了,老汉这幅身子骨虽有几分老朽,倒是还能动弹,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老汉愿意每日陪公子对练!” 俆章顿时喜出望外:“若能得钱叔指点,那真是求之不得!” 俆章不知钱老汉真正的武艺有多高,和那些高手们的差距有多大,但他却明白,钱老汉经验丰富,现在的他不是对手,足以指点自己,那便足够了。 钱老汉有心指点,俆章学的认真刻苦,再加上俆章那不错的天分,一来一去,一段时日下来,俆章的进境倒是颇快。 钱老汉虽然不会锏法,但却会不少剑法,锏法本就与刀剑技法多有相似,得钱老汉的指点,俆章的锏法进境也加快了好几分。 九月初四,上午十分,晨练结束之后,俆章在屋里看书,车三娘在院里教徐晴剑舞,钱老汉则跟着徐老爷子到田里照看庄稼去了,突然之间,一声痛呼从灶房传来。 俆章立马如一道闪电一样从房里窜出来,跑进灶房里头。 “阿娘,你怎么了!” 洪氏面露痛苦之色,但却咬牙忍着,除了第一声之外,再也没有叫出来。 “章哥儿,我这是要生了,快叫你祖母,去找稳婆,找郎中!”洪氏强忍着痛楚,咬着牙对俆章说。 两世为人,俆章可从来没生过孩子,又没结过婚,哪里知道其中的门道,而且古代妇人生产,又不像前世可以剖腹产,只能顺产,让妇人自己生,那可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头的,只要出一丁儿点差错,随时都有可能一尸两命。 当局者迷,俆章早已接受了洪氏这个母亲,如今见她这般痛苦,难免有些紧张慌神。 好在车三娘紧跟着冲了进来,“夫人这是要生了?”车三娘虽然也没生过孩子,但到底不是那些养在闺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立即便道:“公子,咱们先把夫人扶到屋里去!” 俆章点头,和车三娘合力将洪氏扶到屋里。 石氏在后院茅厕里头出恭,俆章让车三娘去叫石氏,自己则赶忙跑出门去村里找稳婆和郎中。 俆章回来的时候,灶房里头正飘着袅袅的炊烟,徐锦和徐绣两个姐姐正在里头烧水,堂屋里头,钱老汉和四叔公正坐着,祖父在屋里来回走着,眉头微缩,显然是担心的。 “祖父,稳婆可到了?”俆章先去通知的稳婆,然后才去请的郎中,稳婆和郎中都是大湾村人,熟门熟路,不用俆章带路,自己就能找到徐家。 “已经进去一会儿了!” 俆章松了口气,带来的郎中也进了挎着药箱进了产房,然后便是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又端出来,那道青布帘子被掀开了一遍又一遍,干净的毛巾也换了一条又一条,洪氏和梁氏还有两个堂婶和大嫂小梁氏进进出出的,额头都已见了汗。 自里屋传来的,是洪氏极力压制的低吟,如今还不到关键时刻,洪氏不敢大声喊叫,免得泄了气力,等到真正生产的时候,用不上劲儿,虽然痛苦,却只能咬着毛巾,抓着被褥拼命强忍着。 车三娘在柴房帮着劈柴,俆章和老爷子此刻都不知所措,脑子里头有些空白,只能在那干着急。 两个堂叔已经架着牛车去县里通知徐青山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头渐高,刚进午时,屋子里便想起了洪氏竭力的痛呼,还有稳婆的教导,祖母和叔祖母的安慰声。 俆章看着虽然镇定,可那不断游离的目光却将其内心所想展现的淋漓尽致。 俆章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患得患失,会紧张害怕,会对某一件事情充满期望和忐忑。 屋子里实在沉闷,俆章走到院里,仰望苍天,阳光正大,太阳高悬头顶正上方,俆章心里头暗自祈祷:漫天神佛,过往的神灵,值日的功曹,求你们定要庇佑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平平安安! 似乎是神灵们听到了俆章的祈祷一般,伴随着几声歇斯底里的痛呼之后,一声嘹亮的啼哭声自里屋传了出来,驱散了徐家屋宅上空所有的阴霾,也驱散了所有人心里的紧张和担忧。 一股叫做喜悦的情绪,在屋里屋外每个人的心中蔓延。 ······· 第 046章 来信 嘉佑五年九月十五,俆章已经坐在了前往扬州的大船之上,同行的除了钱老汉之外,还有盛维,盛长梧,以及长梧的母亲李氏和长梧的大姐淑兰,至于品兰则因为年纪太小,不好带着奔波,留在宥阳家里正好还能给大老太太作伴。 否则一家子人都离了家,独留大老太太一人,未免太过孤寂了些。 初四那日,洪氏产下一子,母子均安,新生儿重六斤七两,分量很足,家里的长辈都说这个取名叫做徐明台的小子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幼弟的洗三过了,俆章便带着钱老汉提前去了县城,俆章思虑再三,决定让车三娘暂时先留在大湾村,教徐晴习武学剑,待洪氏出了月子之后,就和洪氏带着徐晴、徐明月还有刚出生的台哥儿一道返回宥阳,传授徐晴和明月武艺的同时,兼顾着保护洪氏,看家护院的职责。 如此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车三娘担心自己一人顾不过来,便和俆章说从漕帮找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兄弟过来做护卫,俆章欣然同意,每月给一两八钱的月银。 洪氏已经平安产子,俆章确实也该去扬州求学了,虽然他很想待在母亲和幼弟幼妹们的身边,和家人们一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俆章更加明白,在如今这么一个时代里头,想要安安生生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相比于把俆章留在身边,徐青山和洪氏以及祖母和祖母,显然更希望俆章能够出去求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徐家门楣。 就这样,在一大家子人的殷切期盼之下,俆章坐上了盛家的大船,跟着盛维一道赶往扬州。 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盛二老爷,俆章很是期待。 傅秀才教的虽然不错,但说到底只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不论是学识还是见识,都远无法和一个正统二甲出身的进士,如今又是扬州通判的官老爷相比。 扬州。 一处重门深锁的大宅院之中。 一身着绿色公服,上绣花鸟虫鱼的白面男子大步走入屋里,一身着制式家丁服饰的小厮躬身跟在身后。 白面男子端坐在梨花靠背大椅上,女使端来热茶,管家拿来一封书信,递给男子:“老爷,宥阳那边来的信!” 男子轻嗯了一声,接过信件,拆开打开细细阅读,眉梢微挑,顿时便起身朝内院走去。 “去寿安堂!” 小厮赶忙紧随其后,心里却疑惑。 这十几年来,老爷和老太太因着林栖阁那位的事情关系闹的有些僵,平日里除了请安问候之外,基本上都不怎么往寿安堂去。 因着这事儿,老太太和主母大娘子婆媳间的关系也僵了,免了大娘子的晨昏定省,只让每月去拜见两三回。 平日里老太太更是深居简出,只在寿安堂里头吃斋念经,听说日子过得异常清简,一点儿都不像是官宦人家的老太君,倒像是个吃斋念佛的苦行僧。 可今日怎么老爷刚回来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巴巴的往寿安堂去! 难道是那封信? 小厮面色如常,可心里却早已闪过无数念头,甚至还想好了待会儿若是林栖阁那边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一进寿安堂,顿时便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院内院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盛紘一路疾行,直接来到寿安堂的五间正屋前,让守门的女使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女使就带来了老太太的话,让盛紘进去相见。 “儿子见过母亲!” 盛紘恭恭敬敬的冲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躬身行礼,目光微抬着打量老太太。 “老爷怎么有空来了?”老太太正襟危坐,手里头捧着个茶碗,端在嘴边轻轻的吹着,阵阵白色的热气从碗里散发着。 盛紘轻声说道:“瞧母亲说的,儿子拜见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太太眼睛动都没动,轻轻的嗯了一声。 盛紘抬起头,腰身还是微微往前躬着,嘴角微扬,露出脸颊两侧浅浅的两个小酒窝:“母亲,维大哥哥来信了,说不日便要带着长梧和大侄女儿来扬州拜见母亲,给母亲请安呢!” 老太太喝茶的动作一顿,目光终于移到了盛紘的身上:“维儿要来?还把一家子都带过来了?你大伯母呢?可跟着他们一道来?” 盛紘摇了摇头:“母亲,维大哥哥在信中说了,这次大伯母和最小的品兰都没来,大哥哥和大嫂嫂只带了长梧和淑兰来。 大伯母年纪大了,身子骨又素来不怎么硬朗,品兰年纪太小,都不适合长途跋涉,是以便这次便没有一道跟过来。” 盛老太太闻言目光微闪,叹了口气:“是呀!她年轻时受了太多苦,身子骨素来不好,是该留在宥阳好好将养着!” 盛紘闻言也不禁连连点头,说起来大老太太和维大哥哥以前日子确实过得凄苦,若非是有老太太拂照,只怕早就死在那贱人的手里了。 盛紘的经历和盛维很是相似,都是依靠着盛老太太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盛紘和盛维的关系自小便极好。 想到这些,又想起这么些年来对老太太的疏远,盛紘心里不由得便生出一股子愧疚感来。 “母亲,大伯母虽然虽然没来,但维大哥哥却在心里说了,这次同他一道来扬州的,还有宥阳徐家的一个后生,是堂舅家的孙儿!” “宥阳徐家?”老太太眉梢一挑,问道:“可是七叔的子嗣?” 盛紘点了点头,“正是七外叔祖的曾孙!” 老太太不由得好奇起来:“那后生叫什么来着?来扬州做什么?” 盛紘脸上露出笑容,柔声说道:“那后生叫俆章,此番来扬州,是因着他月前刚中了秀才,维大哥哥见他天资聪颖,又肯用功,便想着把他带到扬州来,让儿子瞧瞧,顺便指点他一番,顺便带他来拜见母亲,给母亲磕头请安。” “俆章?”老太太想了想,“徐家到了他这辈,该是明字了,哎!”说着又叹了口气:“想来七叔定是被老家那边伤了心了!” 若是依着徐家的辈分来,俆章该叫徐明章才是。 感慨过后,老太太又问:“那孩子今年多大了?” 盛紘道:“今年十二了!” “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想来是个聪明的,既是七叔的血脉,老爷若有时间,便多指点指点吧!” 老太太心里一直颇为遗憾,当初若非是她和老侯爷在京城,又岂会仍由金陵老家的那些族老们以什么命犯天煞,刑克六亲为由把七叔逐出宗族,连名字都从族谱上头抹去了。 若非后来她随丈夫回宥阳老家祭祀祖宗,房嬷嬷出门采买,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七叔,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说起来俆章的高祖和老太太的祖父乃是亲生的兄弟,不过一个是嫡出,一个是不得宠爱的庶出,后来老太太的祖父继承了爵位,俆章的父亲则是选择回金陵老家看守祖业。 不想后来竟出了那般波折,俆章的曾祖被除了族,赶出了金陵祖地,流落江湖。 老侯爷故去,老太太又是个外嫁女,在礼法上已经是盛家人,又如何去干涉徐氏宗族的事情,只能尽最大力拂照俆章家。 “母亲放心,既是七外叔祖的血脉,儿子定会用心教导。” 老太太的目光早已收了回去,轻轻挥了挥手,说:“此事我知晓了,若是无其他事,老爷便回去吧!”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渐寒,母亲得多注意身体才是,莫受了凉。” 盛紘见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些许,脸上露出浅笑,多啰嗦了两句。 “儿子告退!” 说罢便躬身行礼告退,施然退出了寿安堂。 第 047章 抵达 刚刚下船,一个年岁和俆章差不多的白衫少年便迎了过来,对着盛维和李氏叫了大伯父和大伯母,又叫了长梧堂兄,叫淑兰堂姐。 “柏儿,这是你徐家表弟,名章,在家行五!”盛维将俆章引见给长柏,俆章年纪还小,尚未有表字。 长柏拱手一礼,礼貌的唤了声:“章表弟”,语气颇为亲和,不过之后便再没有一句多的话。 俆章也回礼道了声表兄,也就罢了。 盛维却早知长柏的性子,便给俆章解释,“章哥儿莫要介意,柏儿就这性子,素来沉闷,惜字如金,你们又是初见,难免有些生分,待日后相熟便好了!” 俆章微笑着说道:“不妨事,我瞧着柏表兄倒挺有意思!”俆章早就注意到了,便是对着盛维等人,长柏也是这幅模样。 因着这话,长柏多看了俆章两眼,却也没说什么。 “近日里衙门事多,父亲抽不得身,便让侄儿来迎伯父,望伯父见谅。”便是解释起来,长柏的话也不多。 盛维却毫不介意,他和盛紘的关系打小便极好,自然不会多想,盛紘若是有暇,定会亲自过来,如今既然说衙门事忙,那定然是被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想着如今正值秋收,盛紘作为扬州通判,忙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无妨,都是自家人,接不接的没什么两样!柏儿,你祖母近来身子可好?” 盛维拉开话题,和长柏打听盛家近日的情况,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对他们一大家子有大恩的盛二老太太。 长柏朗声答道:“祖母身子尚可,不过日子过的有些清苦!” 说起自家这位嫡祖母,长柏心底不由得暗自一叹,这位祖母日子清苦的连他这个做孙儿的都看不下去了,可偏生父亲母亲还有房嬷嬷屡屡劝说都没什么用,祖母还是我行我素,终日把自己关在寿安堂里头过自己的清苦日子。 盛维又陆陆续续问起家里其他人的情况,长柏都一一答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盛维和李氏还有淑兰一辆,俆章和长柏长梧同坐一辆。 车行了约莫一刻多钟的功夫,终于在一处颇有气势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管家仆役什么一大群鱼贯着从门里走出,帮着搬送行礼箱笼。 盛维来之前早已来了书信,家里的厢房什么的早就洒扫清理出来了。 二房的主母王氏老早便侯在了花厅,下人刚进来报信,她就带着丫鬟婆子还有大女儿一道迎了出去。 见到盛维一家,王氏很是热情,维大哥哥,大嫂嫂的叫着,声音爽利大方,听着非但不觉刺耳,反而挺舒服。 长梧和淑兰自然免不了婶婶妹妹的叫,俆章也被盛维引见给了王氏,恭恭敬敬的叫了声表舅母,又和那位叫做华兰的表姐和如兰表妹见礼。 华兰的年纪和长梧差不多,比淑兰稍微小一些,不过比俆章却大上一岁多,是以俆章也只能叫表姐了,如兰小表妹才七岁,脾气却有些傲。 听盛宏说盛家二房还有好几位庶出的表弟表妹,俆章倒是还没有见到。 王氏本意是想先让盛维等人安置下来,可盛维却说要先去老太太跟前请安,至于安置,自有盛家的下人们处置,还是拜见老太太要紧些。 显然盛维这个做侄子的,对老太太的关切还在盛家二房的主君盛紘之上,王氏平日里和老太太也不亲近,不过此时也做足了面子功夫,笑着将众人往坐落在盛家西北角的寿安堂而去。 一路穿行,檐廊,园路,游廊,月门,前院,后院,花园,假山,湖泊,院落一座接着一座,月门一道接着一道,俆章险些被绕晕了。 这宅院已经不能用几进来形容了,比起宥阳盛家的老宅来大小倒是相差不多,不过却明显要更加的精致,布置的更为讲究。 “母亲!您瞧谁来了!” 这还没进寿安堂的正屋呢,王氏的大嗓门就先响了起来。 屋子里,早已得了信的老太太的正坐在罗汉床上,旁边放着个小案,老太太身侧站了个年岁和她差不多的老嬷嬷,屋里屋外,都站着不少女使。 刚一进门,盛维就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二婶婶!” “维儿来了!”老太太的脸上也罕见的露出笑容。 盛维带着妻儿走至跟前,叫婶婶的叫婶婶,叫叔祖母的叫叔祖母,一个个都磕起了头。 老太太赶忙让他们落座,不用拘礼,长柏和华兰走到王氏身后站着,长梧和淑兰品兰也都走到李氏和盛维身后站着,俆章见状,自然也跟着长梧一道往盛维身后站。 却在此时,俆章忽然感觉到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循着目光望去,赫然便是坐在上首罗汉床上的老太太。 “说起来,我和你母亲也有多年未见了,不知她近日身体如何?”盛老太太虽然多看了俆章几眼,但还是先和盛维说话。 “母亲身体尚可,劳婶婶挂念了!” 盛维笑着一一答了,平和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敬意。 婶侄二人说了半晌话之后,盛老太太才把目光投向盛维身后站着的俆章。 “这是章哥儿吧?” 俆章忙走到堂中,面对着老太太,躬身拱手,深深一礼:“孙儿拜见姑祖母!” 盛老太太仔细的打量着俆章,啧啧说道:“像!真的像!房嬷嬷,你也仔细瞧瞧!看像不像!”还不忘招呼身侧的老嬷嬷。 俆章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只见老太太身侧伺候着的老嬷嬷也凝神仔细的打量着俆章,然后郑重的点头道:“老太太眼神是极好的,老女瞧着也确实像!” “章哥儿,你到近前来,让姑祖母仔细看看!” 俆章心中疑惑,但还是顺着老太太的话走到她近前,站在距离老太太三尺左右的位置,微微躬身。 老太太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俆章的脸,越看眼睛越亮。 俆章长得却是颇为俊逸,但却不是那种老少通杀,帅到没人性的脸,棱角分明,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脸颊并不消瘦,却也似刀刻斧凿。 老太太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却听得旁边的房嬷嬷解释道:“哥儿勿怪,实在是哥儿的容貌和老侯爷年轻时有四五分相似,老太太才·····” 俆章恍然大悟:“祖父倒是常说我生的肖似已故的曾祖,未曾想竟还和老侯爷有几分相似!” 这时老太太也从回忆之中醒转,说道:“父亲和七叔生的确实很像。” “听说章哥儿已经考中了秀才?” “月前侥幸过了院试。”俆章很是谦逊。 老太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章哥儿今年才十二吧?” 俆章点了点头,道:“周岁十二,上月刚过了生辰。” 老太太满意的看着俆章,说道:“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但却不可因此就生出骄纵之心,当继续勤勉用功,专心读书,早日考中进士,光耀徐家门楣才是。” “孙儿谨记姑祖母教诲!”俆章恭敬的道。 老太太又道“日后便在府里住下吧,和柏哥儿一道读书,等你二表舅得了空闲,也好一道指点你们!” “多谢姑祖母!”俆章顿时大喜,虽说先前有了盛维的应承,可终究还未敲定,如今盛老太太亲口发了话,这是就算是定了下来。 老太太是盛府的老太君,便是那位还未曾谋面的盛二表舅对老太太的话也是不好违背的,否则一个不孝的名头若是扣了上去,那他的仕途也算是完了。 老太太又问了一些徐家的近况,尤其是着重问了俆章祖父祖母的身体状况,得知两位老人家身体健朗,还有傅氏和洪氏分别为家里新添了男丁之后,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知道徐家血脉渐昌,老太太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第 048章 沐浴 次日一早,寅时末刻将至,约莫四点多的样子,天边连鱼肚白都还没有冒出来,俆章便已经醒了,睡在耳房的钱老汉也醒了。 盛家安排过来的两个女使还在熟睡当中,还没习惯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俆章索性便压低了声音,尽量轻手轻脚的,没有刻意的吵醒她们。 如今客居盛家,跑步自然是不方便了,进行一番简单的热身训练之后,俆章便在院里循序渐进的练起了体能,跳绳,俯卧撑,深蹲,仰卧起坐,蛙跳,引起向上暂时没条件,院里的那颗树太小,俆章怕那小胳膊小腿的被自己给掰断了。 分组训练,每组跳绳五百下,俯卧撑一百,深蹲五十,仰卧起坐五十,蛙跳五十,共计五组。 之后便是擒拿拳脚武艺的练习,还有锏法的训练。 钱老汉也在院里活动筋骨,习练拳脚,然后给俆章喂招对练。 等到两个女使从被二人的呼喝声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已经是卯正时分了。 见俆章和钱老汉在院里大汗淋漓的练习武艺,两个女使赶忙去打水收拾,准备伺候俆章洗漱。 俆章顶着一身大汗进屋的时候,两个女使便已经把洗澡要用的热水给准备好了,俆章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浴桶,站在屏风两侧的年轻女使,不由得愣住了。 以前在宥阳老家的时候,俆章每天早上锻炼完之后,都是直接光着膀子拿冷水冲,简单的冲洗擦拭一下便好了,大清早的,洪氏哪有时间给他烧那么多洗澡的热水。 俆章早已习以为常,而且常年用冷水洗澡还有益于身体健康呢! “让奴婢来帮公子宽衣吧!” 瞧着俆章眼睛都看直了,两个女使柔柔轻笑着把俆章拉了进去,然后便是熟稔的替俆章宽衣解带,牵着浑身上下光秃秃的俆章进了浴桶。 是真的光秃秃,俆章年岁还小,毛发都才刚开始长,还看不出端倪来。 直到泡到热水里头的那一刻,俆章这才反应过来,老脸微红,不知是被水汽给蒸红的还是害羞导致的。 自己貌似,好像,似乎是被两个女流氓占了便宜,她们不仅仅把俆章上上下下看了个通透,竟然还动上了手,帮俆章搓澡。 俆章怎么说也是经过后世洗浴中心的美女们洗礼过无数次的现代人,竟没有半点不习惯,只是自己那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兄弟暴露在两个女流氓面前的时候,多少有一点点害羞。 真的只是单纯的搓澡,毕竟现在俆章这幅身体可是连毛都还没长齐呢,就是想也有心无力呀。 “两位姐姐,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被你们又看又摸,你们可要对我负责呀!” “噗嗤!” 正在帮俆章擦背的女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表公子说什么呢!” “我们姐妹既然被安排过来伺候公子,日后自然便是公子的人!”两个女使都是寿安堂那边送来的,盛老太太知道俆章身边没有女使,这才特意挑的两个手脚勤快且机灵的女使送了过来,伺候俆章的起居。 既然是伺候起居,那自然免不了发生一些亲密接触。 在这个男女之防乃是大防的古代封建社会,这两个女使便相当于是老太太送给俆章了,便是日后俆章离开盛家,她们没有跟着,在盛家她们俩也只能去做粗使丫鬟了。 想要去给那些哥儿姐儿或者主君主母们做女使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俆章后知后觉的问:“还不知两位姐姐的名讳呢!” 昨日俆章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之后又陆续应付老太太和盛紘等长辈,实在是累得紧,和钱老汉跟着女使小厮回到安排好的住处后,只简单的洗漱一下便入睡了,还没来得及和这两个盛家安排过来伺候俆章起居的女使说话呢。 “什么名讳不名讳的,奴婢叫翠荷!妹妹叫翠莲”说话的是替俆章擦背的女子,个头颇为高挑,容貌倒是有个六七分的样子,小圆脸,鼻子不算挺却也不塌,中规中矩的,眼睛倒是挺大,眉毛颇浓,不只是画的还是天生的,颇为耐看,一双手又滑又软,显然是没怎么做过粗活的。 翠莲是在旁边替俆章整理衣物,给翠荷打下手的,容貌倒是比翠荷稍微好看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大美人,中上之姿,眼睛倒是比翠荷还要大上几分,睫毛长长的,若是覆上一层水雾,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 不说肤若凝脂,却也颇为白皙,笑起来眉毛弯弯的,脸颊处有两个极浅极浅的酒窝。 “我叫俆章,还没有表字,在家行五!” 俩丫鬟听到俆章的自我介绍,不由自主的便朝着对方望去,目光在半空相触。 翠荷便轻揉的替俆章擦背边说道:“公子平日里一般什么时辰起身?” “一般都是寅末时分,除非是有什么要事,才会出现变化!” 俆章忙说道:“日后早上无须如此麻烦,打几桶冷水来便可,每日晨间我都习惯用冷水擦洗了!” 似乎怕两个丫鬟理解错,俆章又紧接着补充道:“便是冬日也是如此,无须例外。” “冬日也用冷水擦洗身子?”翠莲略有几分惊讶的声音响起,“冬日岂能用冷水擦洗,那不是要冻僵了?若是受了凉,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翠荷也是一脸的惊讶,还有几分担忧。 俆章解释道:“你们难道忘了我方才在做什么吗?” “公子在和钱老伯练习拳脚呀!” 盛家可是养着不少护院的武师和护卫的,武师们每日晨间演练拳脚武艺,舒展筋骨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俆章笑着说:“习武讲究的是呼吸气血,而常年洗冷水澡的话,能够让周身毛孔关系,促进呼吸使其更加绵长,疏通经络,促进气血流动,若是形成习惯,常年用冷水洗身的话,够增强体质,减少得风寒的几率,还能保持肌肤光滑水嫩,好处多了去了,总之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真的假的?”翠荷将信将疑的道:“公子莫不是在诳我们?” “我诳你们做甚,又没什么好处。” 姐妹两一想也是,俆章没事儿骗她们又没有意义。 俆章话音却忽然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两个丫鬟显然还是对俆章的话还不太相信,但突然的转折也同样引起了她们的好奇心。 俆章讪笑着说道:“不过女子不同于男子,若是月事来了,切记不可接触冷水,否则可是很容易落下病根的,再说你们俩又不练武,身子骨难免较弱些,可千万别学。” 翠荷和翠莲俏脸尽皆一红,方才看光了徐章,还替他擦身都没脸红,如今说起这事脸反倒是红了。 徐章瞧着俩人脸红羞涩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浑身通透,身心异常舒畅。 第 049章 早膳 “对了,表舅和表舅母每日都去给老太太请安吗?” 洗漱过后,两个女使帮着徐章把身子擦拭干净,然后又一件一件的帮俆章换上新衣。 翠荷刚帮俆章把外衣套上,翠莲拿起腰带,就要帮俆章系,翠荷在后头接过腰带,姐妹两合力帮俆章整理外衣腰带。 “大娘子一般都每月只去三回寿安堂,倒是老爷去的勤些!” “听说是老太太那边喜欢清静,免了老爷和大娘子的请安拜见,就连家里几个哥儿姐儿的都不怎么去老太太院里。” 姐妹两一人一句,便将俆章想知道的事情给说了清楚。 刚把腰带系好,外边便有个小厮进来报信:“表公子,大老爷派人过来,叫您一块儿去前厅用早膳呢!” 翠莲款步走了出去,对那小厮道:“知道了,公子收拾收拾便过去!” 屋里的翠荷正在给俆章绑头发,“一般家里的哥儿姐儿们多是在自己院里用饭,大姑娘五姑娘和二哥儿都是在大娘子院里用饭,三哥儿和四姑娘都是在林栖阁,六姑娘平日都是在海棠院里随卫小娘一道用饭。 估摸着大老爷是怕公子刚来,还不熟悉,会觉得不适应,这才让人来叫,不然待会儿大厨房那边给把饭送过来了。” 至于盛紘翠荷并没有说,但想想也就知道了,肯定是前一天的夜里在哪个院子歇息第二日便在哪个院子用饭。 昨日在老太太处俆章已经和盛家二房的堂哥堂姐堂弟堂妹们都打过照面了。 盛家二房最大的是华兰,是盛家的大姑娘,也是盛紘的嫡长女,然后依次是嫡出的长柏,庶出的长枫墨兰,然后是嫡出的如兰,最小的也是庶出,就是方才翠荷口中卫小娘生的那位行六庶女明兰。 俆章的年龄和长柏相当,是以在盛家二房的同辈之中,只有华兰这么一个表姐和长柏这个比他大上四个月的表兄,其他的都是表弟表妹。 俆章带着翠莲翠荷到了盛紘和李氏的院子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在他们这儿用饭,而是一起穿过重重院落,到寿安堂里头给盛老太太请安之后和老太太一起用早膳。 老太太人有些孤僻,连吃食也很是简单,所谓的早膳不过是素包子和白面馒头再加上白粥,还有几碟咸菜而已,和俆章刚刚苏醒前世记忆的时候徐家的日子过得差不多,和这个又大又精致的宅院一点儿都不搭。 盛维,李氏还有长梧和淑兰似乎早就习惯了老太太的清简,不以为意。 别看俆章人不大,但饭量却是众人之中最大的,一个人就干了四个馒头,六个素包外加三碗白粥还有咸菜无数,把盛老太太都给看呆了。 这俗话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过这是在寿安堂,俆章也不好一直慢慢吃让所有人等他一个,于是便加快了速度,好在桌子上都是些易消化的食物,便是狼吞虎咽些也无妨。 幸而房嬷嬷知道今儿个盛维他们一家子都会过来请安,是以老早便特意叫小厨房多备了些早膳,若是按照往日盛家二房一家子的饭量来,只怕都不够俆章吃的。 吃过饭,净了口擦了嘴,俆章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姑祖母见谅,孙儿读书之余兼修武艺,是以饭量要比常人大上一些。” 老太太颇为意外的看着俆章:“章哥儿还兼修了武艺?” 俆章点头道:“曾祖曾留下一只铁锏和一本先祖传下的技法心得,孙儿想着虽然如今走了科举这条路子,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却不能丢,再说习武还能强身健体,便每日读书之余,抽出些许时间练习武艺,就当是强健体魄了。” 一旁长梧却忽然说:“叔祖母,您可别信章表弟的,什么只为了强身健体,章表弟一手擒拿功夫练得很是炉火纯青,孙儿从小跟着家里的武师护院习武,也不是他的对手嘞!” 盛维等人早就知道了,自然不觉得惊讶。 但老太太却是真的被长梧的话给惊到了,长梧不喜读书,没有天资便选择了学武的事情老太太是知道的,他还知道盛维没少花钱从外头请那些厉害的武师教头回来教长梧习武。 “哦?如此说来,章哥儿的武艺也不错咯?” 若不是在这么多长辈在场,俆章非得用眼刀子狠狠的把长梧来回刮上好几遍。 “什么不错,姑祖母可别听梧表兄瞎说,他嘴里素来是个没把门的,就孙儿这几招猫脚功夫,也就能欺负欺负村里同龄的顽童罢了,若是当真遇上那些练家子,孙儿怕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对呀!我说徐小五,你这不是把我比作你们村里那些和你同龄的顽童了吗?” 俆章眨了眨眼,看着长梧:“梧表兄,容我问你几个问题可好?” 老太太和盛维夫妇都只旁边,并未插嘴。 长梧不耐烦的道:“快问快问。” “梧表兄平日除了读书习武之外,可时常上树掏鸟蛋?” 长梧点头。 “可时常下河捉鱼?” 长梧继续点头。 “可时常在外玩的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回家?” 长梧还是点头。 俆章泰开双手,无奈的道:“那不就结了,大湾村里头的那些被他们阿爹阿娘拿着擀面杖笤帚追着哭爹喊娘满村瞎跑的熊孩子也都和梧表兄一样。” 长梧下意识的点头,“这么说倒还真有·······”话还没说完长梧就反应了过来。 瞪大了眼睛看着俆章:“这是两码事儿!你敢说你小时候就不调皮,不掏鸟蛋捉鱼?” 俆章微微仰着头,一脸神采飞扬的道:“那估计要让梧表兄失望了,我一向乖巧,从不调皮捣蛋,是大湾村里头出了名的邻居家的孩子!” “邻居家的孩子?”淑兰有些好奇的问:“章表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俆章看着淑兰,微笑着说道:“咱们大湾村有个习俗,父母教养儿女的时候,总喜欢拿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家的孩子比较,总是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千好万好,而自家的孩子却如何如何的顽皮不听话,是以在家里的熊孩子闯祸的时候,父母们便总喜欢说你看看谁谁谁家的谁谁谁怎么怎么的,再看看你自己怎么怎么的!” 俆章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学着洪氏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自己说教的模样。 “所以章表弟便是那些父母口中那位别人家的孩子?”淑兰瞧着俆章那怪异的模样,强憋着笑意。 “淑兰表姐蕙质兰心,又温柔大方,想必也是咱们宥阳那些大户人家里头那位别人家的孩子吧!” 淑兰被俆章说的一愣,随即白皙的脸颊上立时便爬上了一缕羞红,立时便低下头去。 “哈哈哈哈哈!!” 寿安堂里头顿时便想起了哄堂大笑。 盛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小的前仰后合,一旁的房嬷嬷见状赶忙上前扶着她。 至于盛紘和李氏,老早就看出来俆章这是在故意卖乖逗老太太开心呢,是以便一直没有插嘴,打算俆章和淑兰长梧的对话,听到老太太那酣畅的笑声,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第 050章 学塾 “姑祖母可悠着点儿,待会儿若是笑岔了气,那孙儿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你这皮猴······咳咳咳!”老太太话才说了小半句,就当真岔了气, 房嬷嬷赶忙抬手替轻抚老太太的后背,替她捋顺气息,屋子的众人纷纷一惊,喊婶婶的喊婶婶,叫祖母的叫祖母,全都带着担忧。 老太太忙抬手制止众人:“行了,行了,我没事儿!” “不过是许久都没这般开心了!” 屋内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盛维忙道:“婶婶还需多注意身子。” 李氏也担心的说:“这些孙儿孙女们可都嚷嚷着要孝敬您呢!您老人家可得注意身子,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呢!” 瞧着一屋子的孩子,盛老太太的眼中亮起几缕毫光,可还没彻底绽放,却又黯淡了下去。 盛紘时刻注意着老太太,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可除了在心底叹息一声之外,却也无可奈何。 满屋子的儿孙,竟无一个和老太太有血脉牵绊。 等等。 盛紘的目光落在了俆章的身上,俆章和老太太同出一脉,俆章的曾祖乃是已故老侯爷的堂兄,俆章的天祖便是老太太的祖父,除了如今勇毅侯府嫡系的两支之外,就属俆章家和老太太的血脉最亲,严格算起来,俆章的祖父和老太太之间可还没出五服呢。 盛维目光流转,心思却动了起来。 离开寿安堂没多久,俆章便和长梧一道去前院和长梧一道读书,夫子是一位落第举子,姓权,名昌信,字季平,倒是个少见的姓氏,虽两次会试不中,可文采在举子中也称得上斐然了,只因受过盛紘的恩惠,这才应了盛紘的邀请,来盛家教授几个孩子读书。 “长梧哥哥,章表兄!” 还没到书塾,就在路上先遇上了容貌听说和盛紘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长枫和他的亲妹墨兰。 长枫一身月白长衫,上绣几颗修竹,若不是年纪还小,就这一副风姿绰约的俊朗模样,不知得勾走多少女儿家的心。 放到俆章前世就是妥妥的小奶狗呀,尽管小奶狗现在只有十岁出头。 墨兰一席粉色桃花罗裙,甚是娇艳,虽尚未入冬,但身后却还披着一张白色披风。 长梧和俆章都很是热情的和长枫墨兰打着招呼。 “听父亲说章表兄天资出众,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若是得空,还得请章表兄指点表弟一二才是。” 俆章笑着道:“哪里说得上指点,我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早就听闻长枫表弟天资横溢,府里的先生夫子常有夸赞,若是表弟不嫌弃我这个表兄学识浅薄,咱们倒是可以多讨论讨论。” 长枫嘴角微扬,露出笑容:“那就多谢章表兄了!”然后大步朝前,走在了前头,便是速度也加快了几分,拎着书箱的小厮冲着二人拱拱手,赶紧跟了上去。 墨兰全程除了一开始打的两声招呼之外,便未发一语,目光虽在俆章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而且目光之中隐隐待着几分审势。 俆章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长梧摇了摇头,长枫的话虽说的漂亮,可话里话外带着个那股子疏离,却连他这个莽汉都瞒不过,更何况心思细腻,目光如炬的俆五郎。 还有墨兰直接就一言不发的态度。 俆章心里觉得好笑,长枫这个小屁孩年纪不大,但这做面子的功夫倒是学了个十足,听说兄妹俩都是养在如今执掌盛家中馈的那位林小娘身边,言传身教,想必便是和那位林小娘学的。 什么不过宥阳那边过来的穷亲戚,见盛家如今发迹了,来打秋风的云云。 “长枫表弟多大了?”俆章问长梧。 长梧想了想,“该有十岁了吧!”只是话语间却少了几分笃定,“你问这个做什么?生气了?”长梧上下打量着俆章,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和玩味。 “你这是什么眼神?”俆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和他生个什么气,一个小孩子罢了,再说了,他是主人,我是客人,我怎么生他的气,你不要瞎说。” 长梧抬手搭住俆章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这小子从小就是这个德行,别说是你了,便是对我也没什么好脸。” “对你都没好脸色?”俆章倒是有些诧异了,他们可是堂兄弟呀,可关系却好似并不如俆章猜想的那样。 俆章脑子里头忽然闪过一个人影,看着长梧若有所思的说:“难怪你平日对长柏那么殷勤,原来如此!” “这是两码事儿好吧!”长梧没好气的道:“长柏是天性如此,但人品极佳,读书又有天分,便是父亲也多有夸赞。”说着凑到俆章耳旁轻声说道:“再说了,我和长柏亲近,日后等他做了官,不也能拂照拂照我吗!” 长柏性子内敛沉稳,惜字如金,虽不至于字字珠玑,如刀似剑,却也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人,可长梧明显和长柏要比和长枫更加亲近,想来也是和二人的性子有关。 长柏虽然内敛沉稳,但行为却颇为坦荡,有一说一,长枫虽然风光霁月,话说的好听,可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不大好说了。 不过才十岁的孩子,也未必会有这么多的心思,俆章觉得许是自己想多了也不一定。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了?”俆章打量着长柏,眼中表示怀疑。 长柏冲他眨了眨眼:“这不是近墨者黑嘛!” ……… 徐章无语。 “行了,别说他们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别待会儿夫子开始讲课了!” 俆章懒得追究他话里的话。 两人也加快了速度,和长枫墨兰前后脚进了书塾。 书塾里头,长柏早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手里头捧着本书,在那儿专心致志的看着,很是投入。 二房剩下的三个表姐表妹们倒是都还没过来,想来也快了。 俆章和长梧先和长柏打了招呼,然后走到长枫身后依次坐下,长梧在前,俆章在后。 俆章方才和长柏打招呼的时候顺带瞥了一眼,长柏手里头拿的是《战国策》,正在看的是‘张仪说秦王’一章,俆章前前后后拢共翻看过两回,挺有意思。 没一会儿,小豆丁一样大的明兰带着个更加瘦小的小桃走了进来,乖巧的挨个儿打了遍招呼,才走到旁边一列的最后一个座位坐下,摆放笔墨纸砚。 紧接着便是十三岁的华兰带着和明兰差不多大的如兰走了进来,最后才是姗姗来迟的明兰 听说这丫头是因为懒床起不来才来的这么晚,瞧着小丫头打着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俆章不由得露出个轻笑,心道:倒是有趣得紧。 盛紘早就亲自和权夫子打过招呼了,俆章和长梧的到来,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学塾颇大,摆设倒是和傅秀才的学塾类似,只是更加精致讲究,地方也宽敞上不少。 权夫子坐在上首,底下男女分作两排,皆以年龄齿幼排序,长在前,幼在后,另外一排依次是华兰,墨兰,如兰,还有明兰。 明兰就坐在俆章的边上。 小厮女使们都守在书塾后边,也算是旁听。 第 051章 欲搬 数日功夫转瞬即逝,俆章和盛家二房的几个同辈也慢慢熟悉起来。 不过盛家的姑娘们只每日上午的时候在书塾里头听课,下午便是先生对几个要参加科举的少年们的专业培训时间。 晚上回到住处之后,还要完成先生布置的家庭作业,或是几篇大字,或是一篇诗词文章,未有定数,全依着权夫子当日的心情来定。 当然了,家庭作业也不是每日都有的,基本依着三日一次的频率,具体内容却还是看权夫子当日的心情。 原本盛维是打算住到十一月再回宥阳的,可九月二十六那日,一封来自宥阳的书信,却让盛维将回程的日子给提前了。 事关家里的生意,盛紘自然也不好挽留,九月二十七,盛维便先行动身,回了宥阳。 十月初二,宜动土,宜祭祀,宜出行。 隋唐时期开通的大运河横穿扬州,江都莅临运河,因水路货运之利,日渐繁盛。 码头之上,喧嚣声在耳畔萦绕,无数货船商船停靠在水边,沉甸甸的货物压的大船吃水极深,健壮的汉子们扛着一个个麻袋来回于大船和码头之间,像是一只只正在往蚁穴搬运食物的蚂蚁。。 带着暖意的阳光肆意挥洒,李氏带着三个儿女,和王大娘子还有长柏华兰以及俆章告别。 “还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的吗?”长梧看着俆章,眼底透着几分不舍。 俆章摇了摇头:“该说的都写在信里了,没什么可带的。” “你就不说几句送别的话?”长梧埋怨着说。 俆章无奈的拱手说道:“好吧,天色渐寒,江风凛冽,望君珍重。” “这还没入冬呢,况且青天白日,烈日高悬的,又不冷!” 长梧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又抬手拍着俆章的肩膀郑重说道:“放心,徐家那边我会帮你照应着的!” 俆章:“·····” 目送着李氏带着长梧他们登上大船,和站在船头甲板上的长梧挥手告别,待大船驶离码头,消失在水天一色的江水之中时,俆章这才收回了目光。 拒绝了长柏邀请一道回府的提议,俆章带着钱老汉漫步在江都的街头之上,看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店铺和往来不绝的人流。 俆章忽然说道:“钱叔,劳烦这几日到外边找找看盛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院子租赁。” 钱老汉有些不解:“公子要搬出来住?” 俆章嗯了一声:“能在盛家求学,得夫子传道,表舅指点,姑祖母教诲,已是侥天之幸,咱们只是盛家的远亲,若是从我这里算,早已出了五服了,况且二表舅乃是庶子,盛家也并非什么太平之地,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钱老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说:“要说这盛家也正是奇怪,主母大娘子犹在,却是个妾室小娘当家·······” 钱老汉话还没说完,就被俆章打断:“钱叔慎言,这是盛家的家事,我不过是盛家一个远房表亲,如今尚在盛家学塾进学,这话钱叔日后切莫再提。”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便好。不论人前还是人后,皆不可置喙,钱叔还需谨记!”俆章颇为严肃的叮嘱道。 钱老汉面色一变,也意识到方才是他失言了:“方才是老汉失言了,公子放心,此事日后老汉绝口不提便是,全当是没有这会儿事。” 俆章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了钱老汉:“这是三十两银子,钱叔经验老到,若是遇上合适的,尽管赁下便是。” “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距离稍远一些也无妨,钱叔拿主意便好!” 钱老汉把荷包塞到怀里:“公子放心,老汉一定办妥。” 钱老汉走了大半生的江湖,熟悉各种门路,这种事情让他去办,最是妥当。 次日一早,寿安堂,俆章向老太太提了这事儿。 老太太问:“在家里住的好好的,搬出去作甚?” 盛家大宅极大,占地足有三十多亩,盛家人丁又不旺,几个小点的孩子都还和他们的生母住在一块儿,许多院子都是空着的。 “又不是没地方住!” 主要是住在家里近,老太太若是想见俆章了也方便。 祖孙二人距离第一次见面不过十余日,但两人身体里头流着的相同血脉却是世间最好的催化剂,老太太虽说也很喜欢盛紘的几个孩子,但纵观整个盛家,无一人是老太太的血脉。 而俆章的高祖和老太太的祖父可是亲生的兄弟,虽然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但二人的血脉却都是承自同一个父亲。 俆章正欲解释,忽然有女使走进来报,说是大姑娘和五姑娘还有六姑娘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王氏给老太太请安的时间极有规律,每月的初一,十一,还有二十一,一个月三次,出现四次的概率很小很小。 其实一开始婆媳二人相处的不错,老太太也不像现在这般深居简出,可自从当初寄养在老太太膝下的林噙霜和盛家的主君有了苟且,入了林栖阁,生了长枫之后,便开始这样了。 老太太是个心高气傲的,不屑于去解释什么,再加上他只是盛紘的嫡母,也懒得去折腾什么,索性便免了盛紘和王氏的晨昏定省,日日请安。 俆章看着门口,只见身着深色罗裙,未着点翠的华兰牵着身着明黄色襦裙的如兰款款走入,最瘦小的明兰走在后头,几个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在三个姑娘后头。 分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着装却透着一股子老成。 “祖母!” 这人刚一进门,华兰就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 看到几个丫头,老太太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尤其是华兰小时候还在她身边将养过一段时日,祖孙二人的关系也很是亲厚,平日里华兰来寿安堂的次数,是盛家一众儿孙之中最多的,若非是老太太喜欢清静,王氏又舍不得,只怕华兰老早就搬到寿安堂来陪着老太太了。 三个兰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起行礼问安,见俆章在,也打了招呼,便到俆章对面的一排大椅上坐下,房嬷嬷让女使端来羹汤,一人一碗。 “祖母!自从章表弟来了之后,您老人家的气色瞧着比起先前好了许多呢!”华兰笑着说,目光扫过正捧着羹汤的俆章。 如兰偏着头看着老太太,说道:“瞧着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明兰也跟着点头。 老太太抬手轻抚脸颊,有些不确定的说:“是吗?” 一旁的房嬷嬷笑着说:“老太太这几日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连饭食用的都比以前多了些呢!”看向俆章的温和目光中带着几分欣喜。 俆章愣了一下,把碗放到身侧的高几上,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揉了揉鼻尖,有些没底气的说道:“我有这么大的功劳吗?” 老太太看着俆章,点了点头:“华儿不说我还没有察觉!” 忽又想起方才徐章的话,老太太眉头微蹙,再次问道:“章儿当真打定主意了?” 面对老太太的忽然提问,俆章郑重的起身冲着老太太拱手躬身礼道:“姑祖母,这是孙儿思虑再三才做出的决定。” 老太太幽幽一叹,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小了,既有自己的主意,那便依你。” 华兰疑惑不已,不知老太太和俆章打的什么哑谜,愈发好奇。 俆章道:“姑祖母,孙儿若搬了出去,日后午间用饭怕是多有不便,到时候还得过来叨扰姑祖母,就怕姑祖母喜欢清静,嫌孙儿烦呢!” 老太太一愣,没想到俆章会这么说,若是俆章当真搬了出去,正如他所说,午饭还是留在盛家用最方便。 可来每日来寿安堂和自己一块儿用午饭? 老太太却有一丝犹豫。 第 052章 租赁 偌大的寿安堂,此刻却安静的吓人,几乎落针可闻。 老太太抬眼看着俆章的眼睛,入眼的却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无暇,宛若山间清泉,不含一丝杂质,沉吟了半晌,老太太才点头。 “落脚的地方可寻摸好了?”老太太问俆章。 俆章道:“钱叔已经在寻了,两三日内应当会有消息。” 老太太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俆章想要出去住的心情其实老太太也理解,少年人有些心气儿,不愿寄人篱下罢了,盛家能够留他在府里的学塾和自家子弟一道进学,已然是天大的恩情了。 若是俆章再长期住在盛家,衣食住行,行且不说,其他三样盛家难道还会让俆章一个亲戚家的晚辈掏钱? 而且老太太也知道了如今徐家的近况,虽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有一个作坊和几间酒楼还有几十亩田地做底子,家境也算得上富裕了,俆章便是出去自己住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而且虽说俆章是她的侄孙,血脉相连,可如今执掌盛家中馈的终究不是老太太,也不是盛紘的正房大娘子,而是府里的一个小妾,尤其是盛老太太心里至今对林噙霜还存有芥蒂,无法释怀。 长梧一家在还在的时候,俆章同他们一道在府里做客,有王氏这个当家大娘子出面招待自然没什么。 可俆章要在盛家求学,那势必是要长留的,若是长此以往,盛紘让一个小娘当家,宠妾灭妻,枉顾礼法的事势必瞒不过俆章。 老太太瞧着俆章,某种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 难道这孩子已经知道了这事儿?这才提出搬出去住? 不过这话老太太自然不好问出来。 “若是没有其他事,你就先下去吧,好好休息一会儿,莫要耽误了下午的课业!”老太太冲俆章摆了摆手,端起羹汤喝了一口。 俆章躬身一礼:“那孙儿就先下去了!”又对着华兰几人拱手示意,退了出去。 刚走出正房的大门,便听得里头传来了老太太和华兰的声音。 “华儿怎么想着来看老婆子了,还把你两个妹妹都拉了过来!”这话老太太是笑着说的。 这些时日,俆章和盛家两房的几个孩子总是出没在寿安堂,变着法的逗老太太开心,比起初见那时,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确实是一日比一日多起来了。 华兰撒娇似的说:“听说祖母明日要去城外的太虚观添灯油,孙女儿可是许久都没出门了呢!”虽未亲眼所见,但俆章却能够想象出那双黑白分明的明媚眸子闪烁着的狡黠光芒。 再往后,俆章就没多听了,快步出了寿安堂。 晚上,俆章回到住所的时候,钱老汉早已经回来了,也带回来一个不错的消息。 钱老汉今日连着跑了三间牙行,转了一大圈,总算是找到几处符合俆章要求的院子。 距离盛家最远的一处也不过一里地而已。 这几处院子钱老汉都让牙行的人领着亲自去看过了,俆章虽然说让他自己做主,可钱老汉觉得还是得和俆章说一声,反正又不急着今日便要。 再说就算是今日就把屋子给赁了下来,总还要几日的功夫洒扫收拾。 翌日一早,俆章便去了寿安堂和老太太说了这事儿,中午学塾休息的时候,俆章连午饭都没用,便径直出了盛家,跟着钱老汉把他千挑万选找出来的三处地方都给看了。 第一处距离盛家最远,约莫有一里的路,隔着三条大街,七八条巷子,是个二进的院子,周遭都是些一进二进的小院,位于盛家和江都码头之间,环境倒是不算特别清幽,但租金也不贵,一年只要二十贯。 屋子的主人是个跑商的,这几年发了家,在城里另买了一处四进的大宅子,一大家子人刚搬过去一个多月,便把这宅子挂在牙行对外租赁。 因着院子有些年头了,虽主人家经常修缮,但一些磨损是再说难免的,再加上主人家并不缺钱,想着尽快租赁出去,能早一日收租金便早一日多个进项,这才只要了二十贯。 钱老汉已经四处都打听过了,二十贯一年真心不贵。 俆章并未直接做决定,既然出来了,索性就把剩下的那两处一道都给看了。 剩下的两处都只有一进,布局和大湾村徐家的宅子类似,正屋加上两排厢房,标准的一进院落,其中一处靠近大街,租金也要二十贯,但距离盛家只有半里多的路程。 另一处租金只要十五贯,环境也还不错,就是院子小了些,院里也没有井,若是想要打水的话,还得出门,很不方便。 俆章最后还是定了那处二进的院子,让钱老汉尽早把事情给办了。 钱老汉自不会怠慢,下午便去了牙行,赁下了这处二进的院子,交了一年的租金。 然后直接通过经手的牙行雇了些人,把院子打扫重新归置了一下。 晚上的时候告诉俆章三日后便能搬进去住了。 俆章也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是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日子,做客上门暂住几日自是无妨,若是长期借助,俆章真不适应,还是早一日搬出去的好。 “公子当真要搬出去?”倒是翠荷和翠莲两个女使对于俆章的做法颇为不解。 “在盛家住着难道不好么?公子何必还要花这冤枉钱?”对于一年二十贯的租金,翠莲表示很心痛。 她和翠荷两个人的月钱加起来不过一贯多,老太太又素来节俭,在寿安堂里平日可得不到什么赏赐,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些赏赐,但一年下来姐妹两加起来估计也没有二十贯,如今在盛家住的好好的,不愁吃穿,若是俆章当真搬出去住了,每年除了那二十贯的租金之外,过日子的花销也少不了。 俆章笑着看着两个女使:“翠莲还知道替我心疼银子呢!” 翠荷替俆章倒上一碗刚泡好的热茶,“公子既然决定搬出去住,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今日老太太屋里的崔妈妈过来了,说是老太太的说的,让我们姐妹日后都跟着公子,公子去哪儿,我们姐妹便去哪儿!” “公子既然要搬出去住,若是不嫌弃我们姐妹粗苯,便请公子把我们都带上吧!” 翠荷柔声细语的说道。 俆章一愣,看了看翠荷,又看了看翠莲,见翠莲赶忙点头。 “你们若是跟了我,只怕日子未必有现在这般舒坦了,你们也知道,我身边就钱叔一人,若是你们跟了过去,那洗衣做饭,洒扫伺候这些粗活累活,可都得你们姐妹动手。 你们可要想好了,若是不想去的话也不必勉强,我自会去姑祖母面前替你们分说。” “放心,到时我只说是我不喜欢你们伺候,姑祖母又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瞧着虽然冷厉了些,绝不会轻易责怪你们的。” 姐妹两对视一眼,没想到俆章会说出这样的话,翠荷忙走到书案前跪下,高声说道:“虽只和公子相处了半月,但公子待我们姐妹二人如何,我们都记在心里,奴婢愿意追随公子,还望公子成全。” “奴婢和翠荷姐姐一样,还请公子成全。” 俆章揉了揉鼻子,什么时候自己的魅力变得这么大了,放着盛家好好的日子不过,两个姑娘竟然都哭着喊着要跟着自己离开? 俆章笑着道:“行了,地上凉,都别跪着了,赶紧起来,我也不是要赶你们离开,反正离搬出去还有几日功夫,这几日里你们再好好想想。 再说了,你们的爹娘兄弟姊妹们都在盛家,若是你们跟着我走了,日后想要和他们再相见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你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最好问问家里人的意见,不要急着做决定。” 第 053章 考校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日,石鼓巷刚租下的院子那边已经收拾妥当,随时都能搬过去了。 俆章并没有什么东西,就两个箱子,一大一小,大箱子里装着换洗的衣物,小箱子里头装着笔墨纸砚和书。 有从宥阳带来的,也有老太太和盛紘还有长柏同志送的,还有俆章自己在书局里头买的,加起来竟也有二十多本。 翠荷和翠莲昨日便帮俆章收拾停当了。 一大清早,俆章再度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说了自己打算今日下学后就直接搬出去的事情。 老太太没说什么,只说让俆章下学之后先来一趟寿安堂。 晃晃悠悠便是一日的功夫,一整个下午,俆章都在权夫子那抑扬顿挫的教学和长柏长枫的辩论中度过。 一下学,俆章便率先去了寿安堂,既是老太太的吩咐,那自然是头等大事。 不用通禀,俆章直接在女使婆子的目视下走进了寿安堂的大门。 正堂内,老太太右手边的一排靠背大椅上坐着两个老头,须发皆以银白,两鬓就更不用说了,早已斑白,脸上的皱纹比钱老汉更皱。 更关键的是一个右边袖子空荡荡,脸上有个刀疤,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左边脸颊,所以左眼自然是瞎的,用一块圆形的黑布遮着。 另一个身边放着根拐杖,只有一只脚踩着地面,另一边只有一只同样空荡荡的裤腿儿,脸上倒是没什么伤,就是胡子和头发明显要比另一个更白一些。 还有两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孩,分别站在两个老人家身后。 “孙儿见过姑祖母!”俆章走至堂中,恭敬的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老太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给俆章介绍道:“这二位皆是昔日我父亲麾下亲卫,十分悍勇,后来因伤从战场了退了下来,父亲便将他们安置在庄子上,做了我的陪嫁,如今家里的护卫大多都是他们二人训练的。” 俆章凛然,方才初见两位老者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猜测,能被老太太带到寿安堂正屋,身上又有如此惨烈伤势的,除了那些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将老卒之外,再也不会有其他。 瞧着两个老者如今的模样,俆章不仅没觉得怪异,反而有一股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拱手躬身九十度,给两位沙场老兵行了个大礼,由衷说道:“晚辈俆章拜见两位前辈!” 俆章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二位老者,索性便用前辈二字了。 “不错,确实和老侯爷有几分相似!”独眼老者沉声说道,声音略带着些许沙哑,嗓子里头像是灌了什么东西,略有些刺耳。 两位老者却也趁着这时候仔细的打量着俆章,审势的目光落在俆章身上,可俆章五感要远比常人敏锐,在俆章的感知之中,两道目光,却好似悬而未落的利刃一般,让俆章有莫名的心悸,有一种被凶猛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瘸腿老者也点了点头:“步伐轻盈,双臂挥动有力,呼吸平稳绵长,这个年纪能练到这样,勉强还过得去吧。” 听着二人对俆章的评价,老太太倒是有些诧异。 这二位昔日可都是老侯爷亲卫队里头领头人物,若不是在战场之上拼死保护老侯爷,也不会成如今这般模样,自小便和老侯爷一起习武,又在战场上跟着老侯爷不知经历过都少次的生死搏杀,是从尸山血海里头趟出来的,眼光自然远非寻常的江湖武师能比的。 “习武多久了?”倒是独眼老者心思细腻些,多问了一句。 俆章自不会隐瞒:“一年有余,两年不到!” “何人传授?” “起初是和一游方道士学了几招擒拿,而后自祖父处得了先祖留下的一些习武的技法心得,平日里自己琢磨着练了些,后来四哥跟着长梧表兄随武师习武,每月回家都会指点晚辈一二。” 两个老头听得一愣,对视一眼之后,瘸腿老头便说:“我这孙儿自小便跟着我学了些拳脚,本想等他大一些日后,送来给姑娘做个护卫的,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妨与我这孙儿试试手如何?” “这·····”俆章看向老太太,这里毕竟是寿安堂,打或是不打,还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试试也好,正好让他们瞧瞧你的本事,徐氏子弟,磊落坦荡,何惧一试。”言语间,颇具气势。 俆章嘴角轻扬,拱手礼道:“既如此,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又冲瘸腿老者身后的少年道:“在下习武不过一年有余,还请这位大哥手下留情些!” 那少年生的宽额扩面,很是方正,皮肤略显黝黑,亦拱手道:“公子说笑了!小人怎当得公子大哥的称呼。” “小人王破敌,公子唤小人破敌便好。” “老爷子,小子不善兵器,也就几手拳脚擒拿的功夫的练得不错,咱们是只切磋拳脚还是兵器也要试试?” “既然要试,那自然是拳脚兵器皆要试一试。”独眼老头还有些遗憾的说:“可惜府里不方便,否则的话,便是弓马骑射也是要试上一试的。” 俆章面色一沉,幸好不方便呀! 盛老太太道:“若是你们看得上这小子,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试。” 独眼老头不再接话。 瘸腿的老头道:“屋里不够宽敞,还是去院里吧!”说罢率先起身,拄着拐杖一跳一跳的往外走,王破敌跟在身后,虽并未上前搀扶,可目光却始终都在瘸腿老头身上,没有半分挪开,和老头之间距离也一直保持在三尺左右。 俆章迈步跟上,老太太在房嬷嬷的搀扶下起身,跟着出了门走到廊下站着。 院子中间,俆章和王破敌相视而立。 “公子,得罪了!”王破敌抱拳一礼,左掌右拳,脚下马步拉开,摆出个拳架。 俆章打斗的经验其实并不丰富,虽然这一年多以来,有徐文和长梧两个经验宝宝不断的切磋喂招,如今每日也会和钱老汉走上一段,但真正的施展,俆章确实还没有经历过一回,自然体会不到那种武林高手面对敌手时的心境。 老太太对着一个嬷嬷嘱咐了两句,嬷嬷便快步绕过院子中间,往寿安堂外走去。 院中,俆章率先动了,进步一拳便朝着王破敌的肩头打去。 这拳极快。 王破敌目光一凝,前脚微挪,上身往右一侧,避过俆章的拳头,不知何时挪到腰间的右拳已经自下而上打出一记勾拳。 可映入王破敌眼帘之中,却是一张笑脸。 只见那即将落空的拳头忽然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变拳为爪,径直往左下捞去。 而俆章也同时身形往右一侧,右手抓着王破敌的手腕,身形一侧,但去势却未减,右肩肩头已如莽牛冲刺一样往王破敌怀里撞了过去,变招之快,让王破敌猝不及防。 大惊之余,自小随着自家祖父习武的本能却让王破敌的身体做出了反应,被俆章抓住的右拳用力往回一捞。 嘭! 只见两人抱在一块儿,化作滚地葫芦,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连滚了好几圈。 ······ 第 054章 搬离 俆章从寿安堂离开的时候,衣衫头发什么的自然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左眼眼框上多了一团乌青,浑身上下多处酸痛,身后多了四个人,两个老头,两个少年。 拳脚之上,俆章开始的时候仗着出其不意却是占到了几分便宜,可交手几招之后,王破敌有了防备,俆章便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二人打了个旗鼓相当。 可到了后面的兵器较量,俆章便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能,完全被王破敌这小子压着打,只勉强在王破敌的手底下坚持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被缴了械。 不过俩老头对于这结果好像还挺满意,不知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之后便带着各自的孙儿跟着俆章一道出了寿安堂。 两个少年分别叫做王破敌和孙平寇,前者十四,后者十五,分别是瘸腿老头王大刀和独眼老头孙刑的孙子。 是老太太知道俆章身边只有一个钱老汉,连个腿脚灵便的跑腿的都没有,这才特意把这两对祖孙送到俆章身边,一则可以帮他跑跑腿,二则也可以给俆章当护卫,保护他的安全。 一起交到俆章手里的还有翠荷和翠莲姐妹俩的身契,至于她们的家人老太太说她自会处置,让俆章不要顾虑。 进府的时候俆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身边就一个钱老汉,没成想住了半个多月,搬出去的时候身边竟然多了六个人,知道俆章要搬出去。 林栖阁那位管家的林小娘还特意和马房打了招呼,大开方便之门,让府里的仆役们用车马帮着俆章把东西都送到了位于石鼓巷的新住处。 俆章带着两个贴身的女使,三个老头和两个少年赶到石鼓巷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这就是咱们的新住处吗?” 翠荷和翠莲自幼便被送入盛府,在老太太的寿安堂听命,老太太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到城外的太虚观进香之外,基本上都不怎么出门,是以他们这些做女使的平日里也极少有出门的机会。 新住处不在街头,也不在巷尾,典型做北朝南的户型,左右两边有两户人家,中间是隔开的一条七八尺宽的冗长小巷,高墙外刷了一层白灰。 二进的院子可没有什么大门和角门之分,只有一处正门,一处后门,正门开在右边,穿过门楼便是扁长的前院,贴着门楼是一排倒座房,再往左便是一处小天井,天井里头有口井,井旁便是灶房。 二门开在中轴线上,过了二门便是宽敞的内院,二门两侧有抄手游廊连着东西厢房前的檐廊,正对着的二门的便是正房,正房旁边还有两间小耳房,耳房前各有两处小天井。 二进的院子自然无法和盛家那种占地几十亩的大宅子相比,但俆章却很喜欢。 除却两侧的耳房之外,正房还有三间屋子,俆章选择住在靠西的左间,翠荷和翠莲两个丫头住在右捎间,右捎间旁边的耳房被布置成了书房。 王孙两个老头带着孙儿住在西厢,钱老汉不肯住东厢,却非要去住正屋西边靠近西厢的那间耳房。 说是他一个卖解的老汉,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人,住那么大的地方作甚,有一间小耳房住着便已经足够了。 俆章拗不过他,也就随了他的意。 下学之后,从寿安堂回到住时俆章便先就让钱老汉去外头酒楼定了一桌子酒菜,说定好送来的时辰。 酉时二刻,酒楼的活计们便热情的拎着食盒兼起了外卖的差事,把热气腾腾的酒菜都送到了石鼓巷。 正屋厅堂里头,酒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俆章和钱老汉还有刚加入的两对祖孙大快朵颐,吃的甚是欢畅,临了之时,瘸腿的王老头还不忘提醒俆章,明日早起随他们习武,莫要误了时辰。 俆章连连应是,说就算自己起不来,不还有翠荷和翠莲叫他呢吗!让王老头放心。 入夜,沐浴更衣之后,俆章叫来了钱老汉。 “钱叔,你那儿还剩下多少银钱?” 又是租房,又是雇人洒扫收拾,重新布置,今儿个又定了一桌酒席,俆章给钱老汉的三十两银子怕是不够用了。 昏黄的油灯下,钱老汉用那双苍老的大手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几十枚铜板,放到桌上。 “公子,就剩这么多了,银子大概能有个一两七钱,铜钱只剩下四十二文了。” 今晚那一桌席面就花了钱老汉八钱银子,差点没把他给心疼死,若不是俆章却说今儿个搬家高兴,让他置办个好点儿的席面,钱老汉还未必肯置办这么一桌呢。 俆章点了点头,他自己身上也只剩下二十多两银子,之后还有笔墨纸砚的开销,看来是时候想想法子挣些银钱了。 俆章又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钱老汉:“钱叔,这些钱你先收起来,家里还缺什么您老就看着置办,不要舍不得银钱。” 钱老汉接过银子,瞧着面色如常俆章,点了点头,心里头却已经盘算起来,俆章这回来扬州拢共只带了六七十两银子,这些时日陆续花销了一些,再加上先前给他的三十两,应该只有二十多两了,如今又给五两,怕是俆章口袋里也剩不了多少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以他对俆章的了解,俆章身边的两个丫头,还有外头的两对祖孙的月钱是必不能少的。 若是再扣除这些,怕是真的剩不了多少了。 好在如今已经是十月份了,距离过年也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现如今家里的银子加起来撑到过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钱老汉怀着对接下来日子的打算走出了正屋,如今他也算是俆章的大管家了,俆章要忙着读书,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要他这个大管家处置。 “公子要沐浴吗?”翠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俆章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好像让钱叔在浴房里头放了一口大缸吧?” 翠荷立马会意:“翠莲你去浴房看看,我帮公子收拾衣物!若是没有的话,你就叫破敌小哥帮着挑几桶水回来。” 王破敌和孙平寇日后都是要跟着俆章的,一个做俆章的贴身长随,一个是俆章的近身护卫,这一点崔嬷嬷那边早就和她们俩打过招呼了。 没一会儿翠莲便快步回来了,说浴房里头的大水缸已经挑满了水。 俆章点了点头,大步去了浴房,在两个丫头的伺候下洗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然后才回到书房里头,翠莲磨墨,翠荷泡茶,红袖添香,秉烛夜读。 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完成权夫子留的家庭作业,若是一下学就开始做的话,晚饭前绝对能做完,可惜今日忙着搬家的事情,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俆章深知晚上烛光昏暗,短时间倒是无碍,若是长时间秉烛夜读的话,只怕有损视力。 第 055章 午饭 次日寅正时分,俆章便被翠荷给叫了起来,简单的擦洗一下,便到院里开始进行体能训练,天还没亮,江都城里不方便跑步,俆章可不想被人当飞贼盗匪给抓起来。 便只能在院里进行一些简单的体能训练,就像在盛家那时一样。 没一会儿,西厢房那边也传来了动静,又过得一小会儿,两个老头带着王破敌和孙平寇到了院里。 彼时俆章正在拿着一根粗麻绳跳的飞快,两个老头老早就听到了动静,本以为是钱老汉在晨练,没成想竟然会是俆章,显然有些意外。 而且俆章练习体能的方式,也让他们颇为诧异。 五百下绳跳完,便到俯卧撑了。 瞧着俆章双手杵地,一上一下,手臂弯曲成九十度,身体起起伏伏的怪异模样,两个老头更是觉得奇怪。 等看到俆章拿着那只二十四斤重的铁锏当哑铃抬举和深蹲的时候,两个老头更是瞪大了眼睛。 旁边正在伸展筋骨的王破敌和孙平寇也看着俆章怪异的动作觉得甚是不解。 紧接着便是蹲着身子,背负双手,在院子里头围着圈来回蛙跳。 蛙跳结束之后,俆章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浑身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老王叔,老孙叔!”俆章的呼吸有些紊乱,尽管他还在竭力的控制着。 “公子这是?”拄着拐杖的王大刀有些好奇的问。 俆章笑着解释道:“这是当初传我那几招擒拿的游方道士传授的打熬体魄的法子。” 一切无法解释的东西都推说到那虚无缥缈的游方道士身上变好了,大宋上下崇信道教,各地道观香火极其旺盛,信客如云,道人们之中,不乏有那种本领极高的奇人。 王大刀不疑有他:“若老头子猜得不错,方才哥儿的那些法子,分别增强得是体能呼吸、臂力、腰力、还有腿力吧!” 俆章点了点头,虽然这些运动大多都是全身性的,但侧重点确如王大刀说的这般。 孙刑也点了点头:“哥儿是个有福气的,能遇上这么一位有本事的道人。” 俆章颇为遗憾的道:“可惜当时我年纪太小,对习武不怎么上心,否则的话,若是能和道长多学习些就好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孙刑笑着安危俆章道:“哥儿不必遗憾,咱们勇毅侯府的家传武学,也未必比别家差了,以前哥儿无人教导,这才只能和旁人习武,今后有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在,定然会竭尽全力教导哥儿,让哥儿将咱们侯府的家传武功传承下去。” 其实勇毅侯府那边的近况两个老头也关注着,随着老侯爷的故去,这一代的侯爷是个不顶用的,后辈子孙之中也大多都是些只知道挥霍的纨绔子弟,如今都从东京城退到了金陵老家,若是徐家子弟再不努力,只怕侯府是真的要败落了。 王大刀有些炎热的瞧着俆章:“我瞧着哥儿的法子颇为实用,不知日后这两个不成器的小子能否跟着哥儿一道学学?” 王大刀虽然性子鲁了些,但打心底里却依旧记着自己徐家家将的身份,俆章虽说只是的庶支子弟,但也是徐家的正经血脉,和老侯爷同出一源。 虽然俆章的法子很简单,他们这些个沙场老卒,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想让两个少年也跟着学学,增强体魄,可这法子说到底是俆章的,他们便是看会了,想要练习,也要征询俆章的同意。 “自无不可!”俆章笑着道,对两个老爷子的印象也更上一层楼。 “多谢公子!”王破敌和孙平寇赶忙冲着俆章行礼道谢。 时间宝贵,俆章立即便向两位老爷子请教起来,钱老汉虽说也有几分功夫,可毕竟只是个走江湖卖解的,多是些花把势,真功夫其实也就那么几下,功夫一般。 可王孙两个老爷子可是实打实的侯府家将出身,老侯爷的亲卫,自幼便跟着侯府的老将打熬身体,习练武艺,又上过战场,尸山血海里头杀出来的,本事极为不凡。 俆章根基打的不错,可基础的桩法下盘练得一般,两个老爷子也不急着传授俆章旁的武艺,而是先从桩法这些基础的东西开始教导俆章。 卯正十分,俆章晨练结束,洗漱过后,用了些早饭,便带着王破敌径直往盛家而去。 王破敌和孙平寇两人,王破敌的性子稳重,脑子要更灵泛些,但功夫却差了些。 孙平寇虽然脑子有些一根筋,但功夫却着实比王破敌高出不少。 是以两个老头商量过后,便决定暂时先让王破敌给俆章当个鞍前马后跑腿的小厮,而孙平寇则暂时先在家里头帮着做些活计,待日后便负责车马出行,护卫在俆章身边。 中午,俆章到寿安堂的时候,他那位二表舅盛紘好巧不巧的竟然也在。 “孙儿拜见姑祖母,拜见二表舅!” “章儿来了,房嬷嬷,饭食摆好了么?”老太太问旁边的房嬷嬷。 房嬷嬷微笑着道:“回老太太,已经差不多了,老太太和老爷表公子可以入座用饭了。” 圆形的饭桌上,摆了六道菜,三荤两素一汤,分量都很足,主要是俆章的饭量大,又每日习武,老太太特意让小厨房多弄些肉食,若是换了平日,老太太自己一个人用饭的话,基本上都是清汤寡水,甚是清淡,肉的话基本上见不到几回。 “章哥儿在书塾可还习惯?”饭桌上,盛紘问俆章。 俆章回道:“多谢表舅关心,并没有觉得不习惯!” “功课可跟得上?” “夫子讲课极为细致,又喜欢深入浅出引用典故,阐明个中道理,章儿虽愚钝,但勉强还算跟得上。” ······ 陆续问了好几个问题,盛紘才转入正题:“我瞧着章哥儿的文章做得不错,尤其是在策论上,便是权夫子也对你多有夸赞,说你年纪虽小,却见解独到,思虑甚周,章哥儿可是有意明年的秋闱?” 说到这个,便是老太太也忍不住抬起了头,看着俆章。 俆章摇了摇头,说道:“不瞒表舅,原本我是打算再等三年的,等下一次的秋闱再下场的,可秋闱三年方有一次,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 盛紘也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秋闱不同乡试,三年才有一次,若是这次的错过了,便只能再等三年了。” 若是三年后再不中,那就只能继续等三年,三年又三年,若是一直不中,那这便是个死循环。 老太太忽然开口说:“既然如此,明年不妨下场一试,便是不中,也权当是试手积攒经验了,可若是侥幸中了,便可放心权利备战春闱,岂不两全其美?” “母亲所言甚是!”盛紘看着俆章道:“你的策论见解虽然独到,可却有些过于笼统了些,大多都浮于理论,疏于实践,还有你的诗赋经帖却差了许多,若是想要参加秋闱,还得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才是。” 俆章知道盛紘这是在提点自己,连连点头道:“多谢表舅指点。” 盛紘点了点头,又道:“衙门里每月皆有东京送来的邸报,以后每月初十,我会让人多抄录一份。” 俆章眼睛一亮,赶忙起身躬身行礼,感激的说道:“多谢表舅!” “行了,无须多礼,快坐下吧!” ······ 午饭过后,盛紘离开了寿安堂,俆章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了食之后,便被安置在寿安堂的右捎间里头午休。 老太太歇在左捎间里头,祖孙俩中间就隔了一间正屋厅堂。 第 056章 返乡 时间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徐章和长柏的关系倒是日益见好,和华兰也还不错,就是如兰的脾性太烈了些,对谁都没脸色,就连盛紘这个父亲也时常顶撞,当然了,挨训是少不了的,俆章也懒得凑上去找不自在。 和长枫之间的表面功夫做得不错,就是长枫的亲妹墨兰,不知为何看到徐章总没什么好脸色,冷着一张脸,跟徐章欠了她钱似的。 徐章也不知道这个才七岁多的小女娃为何会对自己如此疏远,平日碰面了也就冷冷的打声招呼,连句多的问候话都没有,徐章也不以为意,他并不是非要贴上去,墨兰不理他,他也不理会她便是。 倒是最小的小六明兰,给了徐章不少惊喜,这丫头出现在寿安堂的次数是盛家四个女孩里头仅次于华兰的,很是乖巧孝顺,为人又机灵,老太太对于这个乖巧听话的六丫头也很是喜爱。 在徐章面前表现得也很是乖巧有礼,章表兄章表兄喊的很是亲热。 六岁的年纪,在家同样是行六,和徐章的六妹妹徐晴年龄相仿,两相叠加,徐章对于盛家的这个叫做明兰的六妹妹也很是喜欢。 小丫头也很会来事儿,见徐章有意亲近自己,往寿安堂跑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许多时候,都被徐章拉着一道去寿安堂用午饭。 连带着和老太太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徐章和自家儿女亲近,却有意识的和快到说亲年纪的华兰保持距离,只和长柏亲近,和明兰这个才六岁的小豆丁儿亲近,对此盛紘是乐见其成的,而且对于徐章的评价也高了几分,认为这孩子知进退,明事理,懂得避嫌。 每日练武,读书,偶尔受长柏之邀,与之研习书法,探讨学业,过着住处和盛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好像是回到了前世的大学时期,不过学业却远要比前世大学时期繁重。 虽然没什么空闲时间,可徐章却颇为享受这种平静的求学生活,没什么波澜。 唯一的缺点,就是手里的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徐章却还没想好挣钱的法子。 不是没有挣钱的法子,而是挣钱的法子太多,徐章不知该选哪一个才好,而且手里头的银钱将将够用,没有本钱去经营。 十一月便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过去,十二月也去了大半。 渐进年关,盛家的学塾也放了假,便是学生们想要一日不缀的读书,可权夫子也得休息,陪陪家人,走走亲戚,人情往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十二月十六,徐章到寿安堂和老太太告了别,然后依次是盛紘,王大娘子,长柏还有小明兰。 至于华兰,关系虽然不错,可徐章却没有亲自过去,而是让长柏代为转告。 十二月十八日晨,徐章在江都码头坐上了回宥阳的大船。 身边带着翠荷翠莲,钱老汉,还有王破敌这个新上任的长随。 大船不是盛家的商船,而是漕帮替人押送货物的货船,中等大小,约莫有十五六米左右长,两米宽,十多米高,两层的楼船,上层住人,下层安置货物。 大船平稳的行驶在运河之上,顺流而下,慢慢汇入长江之中。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江水滔滔,江上大船无数,风帆高扬,往来不绝。 “石大哥,近日可有去宥阳看嫂子?”甲板上,徐章和石铿说着话。 大石头身材魁梧,是个直性子,提起车三娘脸上便露出笑容:“去过几回。” 其实这段时间徐章早就考虑过车三娘的事情了,笑着对大石头说:“石大哥,这次回宥阳,顺便把嫂子给接走吧!”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石头有些没转过弯来。 徐章说道:“你们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况且如今小六和小七年纪都还小,身子骨还长开,还不到学武的时候,打些基础也就行了,嫂子若是有空的话,偶尔抽空去指点她们一下也就行了,左右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能够防身,又不要让她们两个丫头行走江湖,与人争斗!” 石铿听得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是,两位姑娘是闺阁女子,又不是我们这等江湖草莽,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确实不需要太高深的武艺。” 徐章看着石铿,朗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回到宥阳,石大哥便将嫂子给接回去,石家人丁不旺,大哥大嫂还是早些诞下子嗣,替石家延续香火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石铿老脸一红,可徐章说的······ 没法反驳,便只能憋红了脸,默认了。 徐章笑着换了话题,向石铿打听起近些时日各地的情况。 漕帮随水而生,势力遍布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基本上可以说一句,但凡是有水能够行船的地方,基本上都有漕帮的影子。 其实严格说起来,漕帮并不是一个什么规矩森严,组织严谨的江湖帮派,起初不过是由一群在码头上搬搬扛扛讨生活的力夫迫于生计抱团在一块组建起来的江湖组织。 可随着这些年来大宋鼓励百姓经商,出条各种政策促进经济发展,漕帮也借着这股子东风,发展的愈发壮大。 日头渐高,货船已经汇入长江,船舱里头运的是从北边贩来的皮毛,皮毛南寻,是以才用中型的货船装着,光是这一船,就是好几千两银子。 这船皮毛是运往金陵的,金陵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城,汇聚了不是多少商贾,而今天色渐寒,皮毛正是紧俏的东西,若是过了金陵再往南,到了广南和泉州福州地界上,便是冬日也不是很冷,皮毛也就可有可无了。 唯有长江沿岸,冬冷夏热,一年四季之中,温差巨大,这船批货才显得紧俏,而且金陵乃是江南治所,多得是富贵人家,根本不愁销路。 徐章只是托了关系,知道漕帮的船要路过江都,往金陵而去,这才让钱老汉捎了信过去,搭个顺风船。 未时左右到了金陵,徐章换了艘船,半个时辰之后便再度起航。 挂起船帆,逆流而上,越金陵而抵宥阳。 黄昏时分,徐章在宥阳码头下了船。 相较于繁华的金陵和江都而言,小小的宥阳,就像是个乡下地方。 好在如今冬日农闲,正是跑商的时节,江南虽冷,可滚滚长江却不似北边的黄河那边,到了冬日河面会结冰,是以根本不用担心跑不了船,而且冬日水冷,便是水鬼们也是不好下水的,行船的安全性倒是提高了许多。 第 057章 打听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好让你爹去码头接你!”屋子里,正坐在床边哄孩子睡觉的洪氏小声抱怨着。 不想老爹徐青山倒是先帮徐章辩解起来了:“章儿已经不小了,如今又考中了秀才,心里头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自有他的打算,你就别瞎担心了!” “瞎担心?”洪氏凝眉瞪了一眼徐青山,如小山一样高大的汉子立马就如斗败了的鹌鹑一样,连连赔着笑脸。 “我是他阿娘,什么叫瞎担心,难道他考了秀才,我这个做娘的还不能说说他了!” 徐青山在外头还算是能说会道,与人交际勉强说得上从善如流,都还过得去,可在刚生了孩子的洪氏面前,却完全不是对手。 徐章忙送上一个让徐青山安心的眼神:“阿娘,不论我日后成什么样子,阿娘永远是阿娘,我是要一辈子都孝顺阿娘的。” “还是我家章儿懂事儿,不像你阿爹!”洪氏埋怨的瞪了徐青山一眼。 徐章叹了口气,解释道:“阿娘,阿爹也不是那个意思,阿爹是想说孩儿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日后不论什么事情,总归是要自己去面对的,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阿爹阿娘的羽翼之下,让阿爹阿娘照顾吧?” “让我们照顾有什么不好?” “我当然想让阿娘照顾一辈子啦,可阿娘难道不想看着儿子日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替阿娘挣个诰命回来吗?” 洪氏被徐章说的一愣。 徐章继续添油道:“再说了,如今阿爹忙着得味楼那边的事情,那可是咱们家的生计,日后孩儿读书进学,参加科举考试可是要花费大把银钱的,阿爹阿娘把得味楼给做好了,让孩儿能坐在家里头数钱,不用担心生计的事儿,就是对孩儿最大的照顾! 阿娘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看着自家儿子那柔和纯净的目光,洪氏愣了半晌,这才摆摆手道:“还是我儿聪明!”说完还不忘横徐青山一眼:“不像你爹,连几句话也说不明白!” 徐章反倒是被洪氏这话说的一愣,他离开的时候,父母之间感情甚笃,怎么这才几个月的功夫,母亲便对父亲这般挑剔,是自己太敏感感觉错了还是产后导致的某些症状? 若是夫妻俩的小情趣那也就罢了,可如果徐章的感觉没出错的话,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来得找个机会私底下问问父亲了! 徐章心中暗自想到。 洪氏哪里知道徐章心里会有这样的想法,只关心的问起了徐章在扬州如何如何,盛家二房的人可好相处,可还习惯之类的。 俆章和声细语的一一答了。 一路舟车劳顿,着实有些累了,等灶房那边烧好水之后,在翠荷和翠莲的伺候下,徐章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然后便去睡觉了。 翌日起来,徐章才想起来找徐青山打听得味楼的事情。 利用吃早饭的空当,徐青山简单的和徐章说了一些得味楼最近的发展。 徐章离开宥阳去扬州的时候,临近三县的分店已经在开始装潢了,九月下旬开始营业,生意的火爆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许是宥阳得味楼的名头传了出去,又许是什么别的不知道的原因,一直到十月底,三县里头的得味楼日日都是座无虚席,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就把开办新店投入的成本都收了回去,不仅如此,还小赚了一笔。 再加上宥阳得味楼这边的收益,盛维也看到了得味楼生意的火爆,当即找到了徐青山,十一月上旬的时候就把得味楼开遍了整个江宁府,包括府城金陵。 金陵的得味楼也是最大的酒楼,开在夫子庙边上,秦淮河附近,再加上盛家的有意宣传,刚一开业,就吸引了不知多少富家公子,士子文人,生意异常火爆。 如今宥阳得味楼的事情已经全权交给手底下的掌柜管着,徐青山晋升为东家,只负责在大方向上把控。 当然了,若是只凭徐家自然没法在几个月内就把得味楼开遍江宁府,主要还是盛紘那边见到了得味楼的生意如此火爆,觉得不好意思平白占去三成的股息,而且两家还是亲戚,更有盛家二房老太太的这层关系,是以盛维也往里投了不少银钱,走了不少门路,上上下下的大点也都是盛维出面的。 徐青山还说,这几日酒楼已经开始算年账了,等过两日应该就能有结果,而且他和盛维已经商量过了,等翻了年,就把得味楼开到扬州去。 盛紘是扬州通判,虽只是个从六品,却是扬州的二把手,不仅手握实权,更是代表着汴京对扬州知府行监督之责,享有直接向汴京奏报之权,便是扬州知府对盛紘也多有礼遇,不敢轻慢。 得味楼若是开到扬州去,有盛家的名头在,有盛紘这棵大树罩着,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眼红了过来打秋风,可江宁府和扬州以外的其他的州府就不一定了。 而且得味楼现在步子迈的有些大,是时候停下来沉淀沉淀,就像徐章当初提议开得味楼时说的那样,一定要精益求精,绝对不能敷衍了事,是以往周边扩张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徐章本还想着过了年该找个什么法子挣些钱用来支应自己在扬州的花销呢!可现如今看来,他的这个想法貌似有些多余了。 用过早饭,徐青山便出了门,洪氏留在家里带孩子,徐章让人送了帖子去盛家,在家陪了洪氏半日,中午的时候便带着王破敌提着从扬州带回来的几样礼物,往盛家去了。 在扬州数月,徐章本以为能够收到宥阳的好消息,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信,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可这事儿又不好当面问自家父母,若是父母错以为自己对淑兰表姐有意,那才说不清呢。 盛维不在家,临近年关,盛维自然要比平时更加忙碌,接待徐章的是长梧,几个月不见,这家伙的个头竟然高了两寸。 徐章如今才十二岁,还没到猛蹿个头的时候,心里头那个不是滋味呀,只能安慰自己马上就十三了,快轮到自己了。 “对了,淑兰表姐的亲事可定了?你不是说表舅和表舅母有意那个孙家村的神童秀才吗?” 孙家村的孙志高,年仅十二岁便中了秀才,而且比徐章早了三年,今年十五,比淑兰大一岁多,年龄上正合适。 早先盛维和李氏也曾多番托人打探相看,都觉得孙秀才是个良配,只是出于慎重起见,这才没有立即定下,而是决定多看看。 可如今都看了有一两年了,若是真觉着合适,早应该定下了。 “难道那孙秀才身上有什么隐疾?” “呸!” “胡说八道什么呢!”长梧赶忙解释:“父亲母亲只是舍不得大姐姐,不想这么早把她给嫁出去。” 俆章眼睛一转,又问:“难道是想等到明年秋闱之后?” 若是等到明年秋闱,倒是孙秀才十六岁,淑兰十五岁,刚刚及笄,年龄上倒也合适。 长梧点头说道:“父亲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本来母亲今年便想先和孙家定下的,可父亲推说再看看,也好多瞧瞧那孙秀才品性!” 盛维的做法虽有些保守,但却稳妥,至少对淑兰来说很是稳妥,人心隔着一层肚皮呢,若是没有切身相处,只靠打听来的消息推断,未必便是事实。 而且十二岁的秀才在宥阳也不是独一份儿,如今长梧面前不就有一个。 第 058章 收益 “对了,老太太近日可好?” 淑兰的事情揭过,长梧能和他说这些,已然算是逾矩了。 两人一边往大老太太的住所走,一边说着闲话叙旧。 长梧却摇了摇头,神色间有些担忧:“腊月初的时候不是下了场雪嘛,祖母身子骨又一直都不怎么好,这回天变得太快太突然,祖母当晚便受了寒,将养了十几日才略有好转,如今虽好了许多,却还在用汤药,外头太冷,我们都不敢让祖母出门,每日都只在屋里坐着,母亲和大姐姐三妹妹陪着。” 大冬天的感冒发烧可不容易好,尤其是老太太年纪大了。 徐章的记忆之中,大老太太虽然慈祥和蔼,容易亲近,但身子骨却是要比一般的老人差上许多,听说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一直没有根治,老了之后身子骨不如年轻时硬朗,这些病症便都跳了出来,平日里也只能用汤药小心滋补着。 可老人家身子骨弱,便是汤药也不好多用,毕竟是药三分毒,只能慢慢将养着。 “那是得小心将养着。”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大老太太的院子。 屋子里,大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捂着被子,手里头抱着个大号锦囊包裹着的手炉,头上戴着抹额,脸色确实还有些苍白。 屋里烧了好几盆的炭火,温度却要比屋外高出不少。 李氏和淑兰面前便摆着一盆碳火,用铜制的火盆装着,都是精挑细选过后的无烟碳,两人手里还各自抱着一个手炉,围在床边坐着。 徐章恭敬的上前给三人一一见礼,关心的问起大老太太的身体,大老太太和李氏的回答与长梧如出一辙, 大老太太见是徐章,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多出几分笑容,捉着徐章问起扬州的事情,尤其是二老太太,也就是徐章的那位姑祖母。 屋子里虽烧着炭火,可捎间里的窗户却都是开了几扇。 徐章估摸着老太太的被子里头应该还放着好几个汤婆子。 江南一地,气候不能与北方相比,北方的冬天是真正能冷死人的那种,零下十几度二十度,冷风真真就如刀子一样。 可南方就不同了,便是最冷的隆冬腊月,气温也不过是在零度左右徘徊,若是实在太冷,烧些炭火也能熬过去。 淑兰瞧着比数月前分别时似乎更明媚了几分,分明样貌个头和打扮都没有太大区别,可给徐章的感觉就是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最热情还是要数如今还只是小小一只的品兰小朋友,看到徐章便买这两条小短腿十分高兴的扑了上来。 小丫头如今才六岁多,《礼记·内则》上说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六岁的小丫头自然不需要讲究这些。 徐章变魔术似的取出给品兰的礼物,直把这丫头逗弄的开心的不行,咧着小嘴怎么也收不住笑,眉眼弯弯如月牙一般,瞧着甚是可爱。 临走时,品兰这小妮子抱着徐章的大腿不肯撒手,非要徐章改天还来找她玩。 徐章笑着答应了,这才从那两只小胖手底下逃脱。 腊月二十四日,得味楼宥阳店和江宁府九处分店,拢共十家店面的年底收益也送到了宥阳。 十家酒楼,总共盈利一千三百二十八贯又四百三十六文。 四百三六十文忽略略不及,总共就是一千三百二十八贯,其中三百二十八贯留作年后开设分店的资金,还有一千两,便二一添作五,被徐青山和盛紘给分了。 依照着一开始签订的股息契书,盛家得两成,便是二百贯,长梧一成,得了一百贯,而徐家则得了七百贯。 豆腐乳作坊那边的分红得等到年后和盛家结算完之后才能拿到手,但三成怎么也有两百多贯,再加上徐家手里头还剩的一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资产,徐章家的家产就能正式突破了千贯,便是在整个宥阳,也算是个不小的富户了。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七张一百两的银票,徐青山和洪氏的眼睛的都直了,虽说这几年来徐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家里的银钱也越来越多,可这一下子就到手的七百两银票,还是深深的震撼到了夫妻俩的神经。 “章儿,你说这银票是真的吗?”洪氏咽了咽口水,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徐章轻笑着柔声道,“阿娘可以拿着买点胭脂水粉,时兴的布料绸缎什么的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花出去。” 脂粉铺子,绸缎铺子,素来便是女子们的销金窟。 “我瞧着阿娘好像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阿爹,要不明儿个您带着阿娘去盛家的首饰铺子给阿娘挑几件首饰?” 洪氏连忙摆手:“买什么首饰!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浪费那些银钱作甚,这钱还是存起来给我儿读书用!” 尽管洪氏嘴上慢慢的嫌弃,可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微光却并未瞒过父子二人的眼睛。 “读书哪里花的了这许多钱,再说了,如今儿在扬州表舅家的学塾进学,除了日常的开销之外,也花不了几个钱,儿知阿娘节俭,可该花的银钱还是得花的,难不成把他们捂在手里还能下崽?” 洪氏却还是摇头,“月姐儿和台哥儿还小,这钱先攒起来,日后给月姐儿当嫁妆,给台哥儿娶媳妇用。” 徐章摇头微叹,知道便是把话说的再漂亮,也难以改变洪氏的心意,世上又有哪个做母亲的不会为自家儿女考量呢? 就算有,那也只是极个别的‘变态’。 徐章只能把目光投向父亲。 徐青山抬手握住洪氏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极为真挚的说道:“章哥儿说的是,娘子嫁给我这么些年,替我生儿育女,繁衍子嗣,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一件漂亮的衣服都没有送给娘子,都是我的不是。” 夫妻俩手握着手,洪氏被徐青山几句话说得泪眼婆娑:“官人说这些作甚,这些都是为人妻子应该做的。” 徐青山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洪氏的手背,柔声道:“娘子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咱们家眼看着好起来了,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至于月姐儿和台哥儿的嫁妆的娶媳妇的钱,日后咱们再多多的挣回来便是。” 徐章也笑着附和道:“阿爹说的极是,这钱捂在手里又不会下崽,只有花出去了,阿爹阿娘才会越发卖力的挣钱不是!” 洪氏白了徐章一眼。 徐青山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说:“章儿说的有道理!” 第 059章 过年 洪氏终究还是舍不得,跟着徐青山出去了半日功夫,还是只带回来四只簪子,几匹布料,除了她自己的之外,还有祖母的,梁氏的,傅氏的,小梁氏的。 至于布料,只有一匹是给她自己的,其他的也都是给家里人做衣服的。 至于成衣铺子,洪氏可舍不得花那冤枉钱,她自己又不是不会做衣服。 倒是徐青山买了不少东西,但大多都是给祖父祖母他们带的年礼,至于自己,除了洪氏给他挑的一枚玉佩和簪子之外,便什么都没买。 这还是俆章说了句人靠衣裳马靠鞍,父亲在外行走,自然要注重些打扮,虽说有些俗,但确实能有一定的效果。 除了这些年礼之外,夫妻俩还买了不少补品,虽然不是什么顶尖的东西,却也花了不少银钱。 徐章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嫂嫂小梁氏有了身孕,不过因为日子还浅,这才没有对外宣扬,这几日又忙着年底清账的事情,夫妻俩忙得不可开交,也就忘了告诉徐章。 大嫂嫂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小事儿。 腊月二十五日下午,徐章一家坐着牛车回了大湾村。 “章儿回来了!”见到上门来徐章,祖父祖母都很高兴,如今徐章中了秀才,得了功名,家里的田地虽然并未免税,可劳役却是真真的减免了,每年少了一笔不小的开支,甚至于某些无法用银钱赎买的年景徐家也能置身事外了。 而且眼看着自家孙子出息,两个老人也觉得与有荣焉。 “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近日身子可好?”祖母连连朝着徐章招手,徐章走到祖母近前,笑着问道。 祖母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花开了,就如春日里阳光下盛开的鲜花。 “好,都好,我和你祖父都好,我的乖孙儿,快让祖母好好看看!” 别看祖母五十好几了,可这力气当真不小,徐章苦练了近两年,竟还是被老太太生生拽到了身边去。 瞧着瞧着,石氏的眉头就皱了:“怎么瞧着比去的时候瘦了。” 一旁的祖父也在上下打量着徐章,点头道:“确实是瘦了!” “难道是不习惯扬州那边的吃食?” 额! 徐章每日习武不缀,顿顿吃的又多又好,鸡鸭鱼肉不断,粗粮菜蔬搭配,每天早晨还有一碗煮好的羊奶,营养的不能再营养了,肌肉都鼓起来不少,分明就是壮了。 可在两个老祖宗面前,徐章很狗腿的说道:“外边哪有家里好!” ······ 徐章在大湾村呆了半个多月,每日只读一会儿书,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亲人们待在一块儿,在祖父母膝下承欢。 大年初二那日跟着洪氏带着弟弟妹妹去洪家村小住了两日,初五又带着厚礼去傅秀才家里拜见,和傅秀才聊了许久,初十便启程回了宥阳。 大湾村虽好,亲人们之间那真挚的感情也让徐章沉醉其中,然而却过于热闹了些。 徐青山和洪氏早在初四那日便回了宥阳,得味楼过年只歇了五日,初五便得开门做生意了。 在宥阳过了元宵,帮着母亲洪氏带了几天的孩子,又陆续去牙行买了几个促使的婆子和女使,帮着照顾洪氏,照看月姐儿和台哥儿,而徐晴早在年前车三娘随着大石头一块儿离开宥阳的时候就被送回了傅氏身边。 元宵刚过,徐章便带着众人坐上了去往扬州的大船。 嘉佑六年正月十七日下午,徐章等人乘坐的大船在江都码头靠岸。 回到石鼓巷,翠莲才松了口气:“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不喜欢宥阳?” 徐章的话让翠莲表情一滞,翠荷横了翠莲一眼,忙出声解释:“怎么会呢!宥阳乃是公子的家乡,奴婢们怎会不喜欢,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翠莲有些累了而已。” 翠莲赶忙点头如捣蒜,急声解释道:“对对对,奴婢就是太累了!宥阳可好玩了,奴婢怎会不喜欢!” 本就是一句无心之言。 徐章轻笑着抬手在两个女使额头上各自弹了一下,道:“行了,逗你们呢!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两个丫头在宥阳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跟着洪氏学习厨艺,什么菜是徐章爱吃的,什么菜是闻都不能闻的,别看翠莲呆愣愣的,针织女红绣花也不如翠荷拿手,但下厨却极有天赋,本身就有不菲的造诣,先前在扬州徐章也没少提点,是以在宥阳呆的近一个月,翠莲这丫头基本上算是把洪氏肚子里头的那点干货都给掏空了。 只是刚刚接触炒菜不久,还差些火候。 “一路舟车劳顿,公子肯定饿了吧!公子先稍事休息,我和翠莲马上准备饭食。”刚放下东西,翠荷便拉着翠莲出门采买食材去了。 年前,因着徐章带人回了宥阳,王孙两位老爷子和孙平寇便也回老太太的庄子上和家人团聚,一块儿过年去了,刚翻了年才重新回来的。 也没有上街去买菜,翠荷和翠莲姐妹两合力简单的炒了几样菜,还把从宥阳带过来的腊肉取出来一条,和着冬笋炒了一盘,蒸了一盘,还有剩下的都就着萝卜一道炖了,一顿简单却丰盛的晚饭就完成了。 如今家里头虽然有了两个女使,但他们是徐章的贴身女使,还是盛老太太送的,总不好叫他们去打扫两个老爷子他们的房间,一直雇人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连个老爷子是被喊来指点徐章武艺的,自然不好使唤人家,不仅如此,日后他们的养老送终徐章也打算包了,毕竟是徐家的家将护卫,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英雄。 徐章便想着再买几个做粗活的丫鬟婆子,让他们帮两个女孩分担一些活计。 最主要的还是现在口袋里头有了钱,徐章的腰板儿也就硬了,底气也足了。 不过是几个做粗活的丫鬟婆子,徐章自然不好再麻烦盛老太太,便和钱老汉说了,让他明日便去牙行那边寻摸几个人回来。 条件不高,相貌也不甚重要,只要稍稍看得过去就行,最主要的是性子,要老实肯干,不偷奸耍滑的,甚至于脑子不怎么灵光也不打紧,至于那些个心气儿高的,或是心思多的,那是一概不要的。 钱老汉行走江湖大半生,能安然无恙到如今,自有其本领,让他去挑人再好不过了。 第 060章 礼物(上) 原本徐章是想让徐文一块儿来扬州的,毕竟如今有孙王两位从战场上下来的老爷子在,能指点他们俩徐家家传的武艺。 可如今徐文和刘教头学武正到关键时刻,已然初步上手枪棒骑射了,徐文和刘教头虽无师徒之情,却有师徒之实,想要跟着刘教头扎扎实实的学完出师之后,再做他想。 对此徐章也没意见,王孙两个老爷子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可刘教头这位江湖出身的资深武师在武艺上却也未必差多少。 只要他肯用心教,徐文肯用心学,徐文也能学到一身真本事。 翌日一早,钱老汉带着孙平寇去牙行挑人,徐章则带着王破敌去了盛家,还提着不少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些宥阳老家的特产,不值什么钱。 翠荷和翠莲则被留在家里,和王孙两个老爷子一块儿看家。 到了盛家的时候,盛紘一家子已经省亲归来,见到徐章长柏还是颇为高兴的,因为这个只比他小几个月的表弟天资聪颖,脑子灵活,读书也不差,尤其是在某些事情上面的见解,便是权举人和盛紘也多有夸赞。 更关键的是两人三观颇为契合,挺谈得来的。 王氏还是老模样,在老太太和盛紘面前对徐章还是蛮热情的,不过背地里却有些冷淡。 其实归根结底,这事儿还得归到老太太身上,谁叫老太太院子里出了个林小娘,深得盛紘宠爱,如今就连管家权都被盛紘交给了她。 王大娘子堂堂官宦世家的嫡女,盛紘明媒正娶的主母大娘子,如今竟然被一个妾室小娘压在头上。 徐章也不在意,王大娘子虽说冷淡了些,但性子鲁直,是个心直口快,没有心计的,有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也不会暗地里出什么阴招手段之类的。 元宵刚过,书塾里头便开了课,早上徐章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便径直去了书塾。 书塾里头,男子这边还是只有长柏长枫和徐章三人,倒是姑娘们那边,原本属于华兰的位置如今被墨兰坐了,如兰和明兰也依次往前推了一个座位。 “先生!”徐章躬身拱手,给坐在上首的权夫子见礼。 权夫子微微颔首,嗯了一声:“既然来了,那便入座吧!” 徐章拱手应是,走到长枫身后坐下。 原先坐在淑兰身后的墨兰坐到了最靠近权夫子的第一个位子,小明兰自然顺理成章的到了徐章的左手边。 小丫头见徐章来了,顿时便笑盈盈的,两只眉毛弯成了月牙状,还俏皮的冲着徐章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徐章嘴角清扬起一丝弧度,目光柔和。 时间来到正午,学塾下课,徐章还没起身,旁边的明兰就巴巴的凑了过来。 “章表哥!”软软糯糯的声音拖了老长。 徐章笑着问:“六妹妹有什么事情吗?” 明兰伸出小手,摊开手掌:“表哥不是说从宥阳回来就给明儿带礼物的吗?礼物呢?”小丫头一脸期许的看着徐章,眼里放着光。 “答应六妹妹的事情怎么会忘呢!”说话间,徐章朝着身后不远处的王破敌招了招手。 王破敌立马走了过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徐章问。 王破敌道:“公子放心,方才寿安堂那边来人说了,翠莲姐姐都弄好了,就等公子和六姑娘下学了回去呢!” 明兰有些不明就里,徐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笑道:“六妹妹不是惦记着礼物么?如今礼物就在寿安堂放着,六妹妹可要随我一道去瞧瞧呀?” 明兰立时点头如捣蒜,急声道:“自然要去!” 徐章又对着明兰的贴身女使吩咐道:“小桃,你去卫小娘院里说一声,就说今日六姑娘跟我一道去寿安堂用午膳!” 翻了年,明兰就七岁了,可小桃才六岁,长得比明兰还有瘦小,性子憨憨的,也很是可爱。 “奴婢知道了。” 小桃虽然年纪小,但来盛家也有一两年了,而且经常和明兰一道在寿安堂,学塾还有卫小娘院里来回,也不至于找不着路。 似是对未知礼物的期待,明兰这小丫头有些迫不及待了,走的极快,那对不及徐章一半的小短腿竟迈的飞快,走出了风一般的速度,一路小跑着拽着徐章往前。 寿安堂里,老太太正端坐在罗汉床上,手里头捧着本道经,瞧着正入神。 房嬷嬷站在边上,目光却时不时总往外瞟。 老太太目光动都没动,淡淡的道:“行了,你个老货就别瞧了,到了时辰自然会来的。” 房嬷嬷笑着道:“老奴这不是担心先生拖堂,章公子回来晚了嘛!” 老太太合上道经,摇了摇头,看着房嬷嬷,有些无奈的说道:“也不知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上心。” 房嬷嬷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道经,摆到一边放好,说道:“章公子懂事乖巧,又会逗人开心,老奴是喜欢的紧,难道老太太不喜欢?” 老太太幽幽一叹,神色有些唏嘘:“就是太懂事儿,太成熟了些,他今年才十三呀!” 房嬷嬷却笑着道:“老话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章公子家脱离了金陵徐家,上无宗族庇佑,下无姻亲可以提携,只能靠着自己,自然要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孩子要成熟些,依老奴看,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儿。”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他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肩上却要挑着这么重的担子,我有些担心。” 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抿着薄唇自嘲道:“古人说的杞人忧天,怕便是我现在的样子吧!” 房嬷嬷忙上前安慰道:“老太太关心表公子,乃是人之常情,依老奴看,这可不是什么杞人忧天,而是舐犊情深呢!” “七老太爷的子嗣里头,就章表公子这么一个有天分的,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自己又肯勤奋用功,便是如今的侯府嫡脉的那些子侄之中,也没听说哪位公子能有章公子这般天资和勤奋的。” “虽说如今咱们和侯府那边没了来往,可您终究是老侯爷的血脉,如今对章公子上心些,自是理所应当的。” 老太太虽说早年因着盛紘的亲事和勇毅侯府闹翻了,双方自此不再往来,可老太太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对徐家丝毫都不挂念呢? 不过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罢了。 而且偌大的盛家之中,无一个是老太太的血脉,老太太素来过得孤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徐章,给原本孤寂的老年生活平添了些许色彩,而且徐章的出色和勤奋也让老太太对这个后辈颇为满意。 半年多的相处下来,不只是老太太,就连寿安堂里的女使婆子们,都已经习惯了俆章这位表公子每日中午来寿安堂陪老太太一起用饭说话,逗老太太开心呢。 第 061章 礼物(下) “姑祖母!” “祖母!” 刚一进门,徐章和明兰便一先一后的喊了起来。 老太太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点头嗯了一声。 虽说和徐章已经相处了几个月,祖孙之间的感情进益极快,可终究还没有到如寻常祖孙那般亲昵的地步,主要还是老太太的性子,确实太过孤寂清冷了些,便是打开心扉,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表公子,六姑娘!”见到两人,老太太身边的房嬷嬷也是满脸的笑容。 又对着老太太道:“老太太,老奴让人摆饭?” 老太太点了点头:“去吧!读了一上午的书,只怕两个小猢狲早都饿了。” 房嬷嬷笑着吩咐了下去。 因着往日老太太吃的清淡,是以便在寿安堂里头辟了间小厨房,有五六个灶头,一应用度大多都是老太太自理,和盛家的大厨房并无联系。 没一会儿,便看到丫鬟们鱼贯着端着一叠叠的菜肴步入捎间,摆在圆桌上。 祖孙三人还在正屋坐着,诱人的浓郁菜香就已经从隔壁捎间飘了过来,不断的刺激着祖孙三人的嗅觉神经。 徐章早已闻惯了,也吃惯了,自然不觉得如何。 可老太太和小明兰却着实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那一叠叠精致喷香的菜肴,直怕祖孙俩肚皮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 “好香呀!”明兰闭着眼睛,微微抬头,鼻尖耸动,接连用力闻了好几下,然后便不由自主的发出感慨。 “祖母,厨房做了什么呀,怎么这么香?”小丫头看着老太太,一脸的好奇。 老太太却是一脸懵逼,她也正奇怪呢,往日里小厨房做的菜虽然不错,也偶有香气飘散,勾人肠胃,可却与今日大不相同。 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房嬷嬷,带着询问之色。 房嬷嬷笑着说道:“老太太,六姑娘,今儿个咱们小厨房里换了个厨娘,做了几样新鲜的菜式,好叫老太太和六姑娘尝尝鲜。” “小厨房什么时候换了个厨娘?我怎么不知道?”老太太一脸疑惑。 房嬷嬷道:“老太太可还记得翠莲?” 老太太点了点头:“自然记得,那丫头性子耿直单纯,却做得一手好汤水,去年不是给章儿了么?” 忽的老太太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今儿这些菜是翠莲那丫头做的?” 房嬷嬷笑着点头。 老太太有些不敢相信:“那丫头还有这手艺?” 房嬷嬷道:“若是以前自是没有的,可现在嘛!”说着神秘一笑,“老太太不妨先去尝尝,看看这丫头几个月来的长进?” 明兰早就等不及了,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都放了光,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徐章,又看了看迫不及待已经在咽口水的明兰,笑着道:“走,咱们去尝尝这丫头的手艺。” 祖孙三人围了一桌,圆桌上摆着六道菜,五菜一汤,四荤一素。 不等老太太问,徐章就自告奋勇的介绍起来。 “这是炒鸡蛋,红烧肉,红烧鲫鱼,白斩鸡,这是为白斩鸡特意配置的蘸料,这是冬日刚挖出来的冬笋,可新鲜了,还有这瓮四喜丸子汤,滋补养生,您老人家可以多喝点儿。” 徐章拿起公筷,先给祖孙俩一人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烧的红彤彤的,瞧着甚是喜人。 “这道红烧肉可是我阿娘的拿手绝活,翠莲虽只跟着阿娘学了半个多月,却已有七分火候,祖母尝尝!” “红烧肉?”老太太看着碗中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眉头微蹙,她素来清淡惯了,虽说这数月来因着和徐章一道吃饭,已然逐渐开始用肉了,可这瞧着这么肥的肉还是有些下不去嘴。 可一旁的明兰却完全没这个顾虑,拿去调羹舀了那块红烧肉,一口就塞到嘴里去了,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连说好吃。 徐章见老太太眉头微皱,说道:“姑祖母放心,这红烧肉不同于寻常肥肉,知道姑祖母不喜油腻,孙儿特意嘱咐了翠莲,榨出其中油脂,再行炖煮,看着虽肥,吃起来却一点儿都不腻。” 老天天将信将疑的用调羹加筷子将碗中那块红烧肉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下口,尝试性的嚼了嚼,眼睛忽然一亮,不由得又吃了一口,这一口要比第一口大上许多,一口就将那块红烧肉咬下来一半。 然后一整块儿肉都进了老太太的肚子。 “嗯!”老太太意犹未尽的点头道:“肥而不腻,软糯可口,入口即化,这道红烧肉不错!” 说着老太太又夹了一块儿,大口吃了,正要再夹第三块儿时,却被徐章给叫住了。 “姑祖母且听孙儿一言,姑祖母经年吃素,饮食清淡,数月来虽逐渐饮用荤腥,但量却极少,这红烧肉虽好,却不能多吃,一次吃上两三块也便罢了,若是吃的再多,只怕是不好消化,容易积食难受。” 明兰也被这话说的顿住了,一旁给明丫头布菜的崔妈妈刚伸出去的筷子也僵在了半空,明兰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下口的红烧肉顿时也不香了。 在祖孙俩幽怨的眼神下,徐章指着桌上的其他菜肴道:“其他几样菜也都不错,姑祖母和六妹妹都尝尝。” 崔妈妈立马调转筷子,给明兰夹了一块白斩鸡,蘸上蘸料,放到明兰的小碗里。 房嬷嬷拿起碗用汤勺舀了汤,依次送到祖孙三人面前。 最后老太太竟然破天荒的吃了两碗米饭,明兰小肚子吃的鼓囊囊的,一脸的满足,徐章则吃了七碗饭,桌上的才也被他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些汤汤水水。 小厨房那边翠莲早就替房嬷嬷他们准备了饭食,自不用徐章和老太太关心。 自那日起,翠莲每日上午都会来寿安堂,一方面是和寿安堂的厨娘替徐章和老太太准备午饭,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将这手炒菜的手艺教给寿安堂的厨娘,好让老太太以后都能吃上这时新的炒菜。 老太太早就知道徐家和盛家大房合伙开办酒楼之事,是以当日便勒令厨娘不得将手艺外传,便是府里的任何人问起都不得泄露一星半点。 老太太的饮食也不再似以前那般清淡,虽不至于顿顿大鱼大肉,可每日的荤腥却用的比以往多了,吃的多了,免不了就要四处走动消食儿,虽仍是在寿安堂的院里,可老太太脸上的气色却眼见着红润了起来。 对此,盛紘也十分开心,老太太的身体好了,他的官才能做得更安稳也更长久。 否则若是老太太出什么事情的话,他就得丁忧守孝,日后若是想起复还得费一番功夫。 是以连着对徐章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一得空闲了便把徐章和长柏长枫叫过去考校学业,从不吝啬指点。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第 062章 日常 天光微熹,位于石鼓巷的小院里头,便响起了呼啸的破风声。 低沉而有力的呼喝声伴随着呼啸的破风声,奏成了一曲晨间最美妙的乐曲。 三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在院子里演练着武艺。 屋檐下放着两张靠背大椅,中间摆着一张高几,上头放着两个茶盏,高几的侧面靠着两根棍子,每一根都有成年人大拇指粗细,三尺左右长短。 两张靠背大椅上坐着两个老头,一个断了条腿,空荡荡的裤脚扎了起来,另一个瞎了一只眼,刀疤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嘴角。 天边的鱼肚白才刚刚露出来,院子里头还有些昏暗,昏黄的烛光穿过窗纸,自屋里洒入院中。 两个老头板着脸,神情异常严肃,横眉肃目,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院子里正在练武的三个少年,但两个老头的目光落得最多的,还是在中间身材瘦小的徐章身上。 此时已过卯初,合徐章前世六点多的样子,然冬日昼短夜长,而且早晚都天气寒冷异常,徐章和破敌平寇都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劲装。 豆大的汗珠早已布满了额头,背后的衣服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早已被汗水浸湿。 手中两支黑色的铁锏运驶如飞,好似游龙飞舞盘旋。 说是铁锏,其实不过是两支加了护手的铁棍,通体黝黑,略略加工打成了四棱的铁锏,一支重十三斤七两,一支重十一斤三两,分别为左右手所持。 一通锏法舞罢,徐章将两支铁锏放到一旁,又拿起一杆靠在房檐下的大枪,枪杆约莫有婴儿手臂粗细,稠木所制,加上铁质的枪头共长一丈一尺三寸七分,重约莫有十斤左右。 见徐章拿起枪,瞎眼的孙老头便领着拇指粗细的棍子走了过来。 一边给徐章讲述枪法要诀,一边用那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徐章的每一个动作,只要稍微有一处地方出现纰漏,手中的棍子便会毫不留情的挥出。 好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在严厉的棍棒教导之下,徐章总算不再似一开始那般错漏百出。 原本徐章只是想问两个老头请教一些弓马骑射,锏法剑法的,怎么说白马轻裘,青衫仗剑也是徐章年少时曾有过的梦想。 两个老头倒也交了徐章一套剑法,其实剑法与锏法极为相似,只是更注重轻巧灵活,不似锏法那般大开大合,以硬碰硬。 但教完了锏法和剑法之后,徐章的噩梦便来了。 勇毅侯府以武勋立族,凭着的掌中枪,腰间锏,手中长弓利剑。 尤其是在马上拼杀,大枪大戟这等长兵器重兵器占着绝对的优势,两个老头说了,如今徐章虽选择走科举仕途,但既然选择跟他们学武,就必须要学枪法,学骑射,习马战,不论徐章日后是否用的上,都必须得学。 而今天下割据,诸国林立,大宋虽占据中原广袤富庶之地,然北方却有两匹饿狼还在虎视眈眈,生为宋人,岂可坐视不理。 两个老头教起人来一丝不苟,认真严谨到让人害怕。 徐章一开始可没少挨孙老头的棒子,至于王破敌和孙平寇两个小子,孙老头揍得更狠。 不过收获也是巨大的,短短一个多月功夫,徐章的枪法已经颇有几分火候了,瞧着倒挺像那么一回儿事。 锏法和拳脚的进境更快,不过代价就是每隔几日身上都会添一些不同的伤势,而且孙老头手中的木棍从来不会因为俆章的身份就有丝毫留情,该落下时,从没有片刻犹豫。 一直练到辰时二刻,每日的一个多时辰的晨练才结束,徐章拖着一身的疲惫洗了澡,换上衣服,翠莲早已准备好了早餐,羊奶,肉粥,煮鸡蛋,还有大肉包子。 用过早膳,徐章便带着钱老汉和王破敌出了门。 难得休沐一日,徐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逛一逛江都城,顺便寻摸一个合适的铺面,把他准备用来赚外快的卤味生意提上日程。 想要开好一间卤味铺子可不容易,虽说可卤制的各种荤素菜蔬很多,可真正适合在街头贩卖的,还要数猪肉。 猪头肉,猪蹄膀,猪耳朵,猪大肠,猪蹄髈 这些可都是下酒的好东西。 想想徐章就有些流口水。 不过想要做好卤猪肉,首先还得在养猪身上下足功夫。 宋朝境内,猪肉虽然已经逐渐普及,但牛羊肉才是人们最喜爱的肉食。 猪肉真正普及和受欢迎的,还是底层的百姓。 相较于价格居高不下的牛羊肉,猪肉的价格更加亲民,也更受普通百姓的欢迎。 不过劁猪这个行当貌似还不怎么成熟呀。 走在路上,徐章心里已经悄然开始打算起来。 钱老汉早几日就已经通过牙行寻摸了好几处地方,只待徐章看过之后便能敲定。 围棋里头有句俗语,叫金角银边草肚皮,这话用在铺子的选址上面也同样合适。 钱老汉挑的五个铺面,只有一个是在转角处,其余的不是在街头就是在大街正中间,虽说同样是在繁华的大街上,可这位置却着实不怎么合徐章的要求。 最后索性便直接定了在转角处的那个铺面,不大,长宽皆只有数丈,也不带院子,就一间小铺面,一面是大街,另一面是条狭窄的小巷。 租金倒是不便宜,一个月要一贯钱,一年下来就是十二贯,都快赶上石鼓巷那个二进的院子了。 不过徐章这回从宥阳过来,临行前老娘洪氏塞给他三张银票,一百两一张的,去年大半年家里从得味楼得来的近乎一般收益就这么进了徐章的口袋。 出面签订契书的自然不会是徐章,而是钱老汉这个人精,敲定铺子的选址,又花了二百三十两买了个小庄子。 庄子在江都城往东十六里,紧挨着有条小溪,中间围着一座低矮的丘陵。 丘陵下是一片连绵的稻田,加起来有近几十亩,不过却只有临近小溪那一侧的田是上等田,其余的不是中田便是下田,而丘陵上因不便引水,山腰及以下被开成了十亩左右的旱地,顶上的一小部分是果林,种了一大片的梨树。 这么一处庄子花了二百三十两银子,算是买贵了。 徐章带着王破敌和钱老汉赶到梨花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庄头早就得了通知,知道新东家今日要来庄子视察,是以早早便让人洒扫整理出来屋子,备下了酒菜,一大早便收拾的妥妥当当,坐等新东家上门来。 第 063章 庄子 曾友德今年四十岁,五年前接了已故父亲的班,成了梨花庄的庄头。 领着庄子上的几户庄客靠着庄子里的几十亩水田和十几亩旱地,以及丘陵顶部一片将近七亩的梨园过日子,每年除了交给东家的租子,纳了朝廷的赋税之后,余下的粮食不过将将够填饱肚子的,好在还有一大片梨树可以为大家添一项收入。 农闲的时候再去城里或是给东家做些短工,赚些银钱,日子倒也能过下去,逢年过节的,还能给家里的老婆孩子扯几尺布作身新衣裳,买点肉回来给家里人开开荤。 可自打一个月前老东家打算离开江都,把梨花庄挂到牙行准备卖出去的时候,曾友德的心就没落下来过,一直悬着。 老东家是个老好人,若是遇上了年景不好的灾年,也会给他们适当的减免租子,若是当真是遇上那种活不下去的大灾了,还会施舍些粮食,让庄客们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新东家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什么性子,曾友德全都一无所知,心中自然忐忑。 若是遇上个厉害的东家,那可真是要了他们的命。 人们对于未知,总会存在着一定的恐惧。 曾友德和一众庄客们只能在心里头祈祷,这位新东家是个和老东家一样的大善人。 不想这一等,便是一个上午。 日头渐高,临近午时,方才见到那位买了他们庄子的老汉领着一个公子哥儿来到庄子上。 “钱老哥!” 看到人曾友德就急不可耐的带着人迎了上去,目光大多数落在了徐章的身上,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位就是东家公子吧!”看徐章的年纪,曾友德还以为是东家的公子,不过东家的公子也是东家。 钱老汉介绍道:“公子是公子,却也是梨花庄的新东家。” 曾友德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逝,很快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早早便拥有产业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老汉曾友德,见过东家郎君!”说着曾友德就率先给徐章拱手躬身行礼,身后的一众庄户们有样学样,纷纷给徐章见礼。 徐章笑着道:“诸位不必多礼。” 曾友德等人忙把徐章引进庄子里头,奉上茶水。 “这还是我第一次买庄子,许多地方都不了解,劳烦曾庄头带咱们四处看看,简单的介绍一下咱们庄子的情况!”徐章话说的很是客气。 曾友德受宠若惊的道:“应当的,应当的!郎君这边请!” 曾友德领着众人往庄子里头走,一边走一边给徐章介绍。 花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将梨花庄逛了一遍,对于自己的这个新庄子,徐章也算是有了了解。 共计有水田四十亩,其中临近小溪的上等田十亩,中等田十二亩,剩下的亩肥力较差的下等田有十八亩,另有十亩多的旱地,以及一片将近七亩的梨园。 还有三处池塘,里头长着不少荷叶。池塘边上是荒着的草地,不是庄户们不想开成田种,实在是池塘边的地势太低了些,到了春夏汛期的时候,稍微下上那么几日雨就会被淹了。 开出来也是浪费,种不了粮食,平白浪费气力。 至于牲畜的话,庄子上倒是有四头牛,三头水牛一头黄牛,也正是因为这四头牛的缘故,梨花庄的价格才被抬到了二百三十两。 水田是连绵成片的,环着庄子里的那座矮丘,临着小溪,将三处池塘围在里头,旱地的分布则分散了一些,矮丘的半山腰上开了些,庄子的屋舍边上也有一片。 十亩多的旱地里头都种上芸薹,如今已经长得老高,等到了四月插秧时节,便能收获了。 不过徐章也瞧了,地里的芸薹长势虽然不错,却无法和后世的相比,没办法,这中间差了得有一千多年的时间,后世那些能被农民伯伯们种到地里的油菜,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悉心培育呵护之后的优良杂交品种。 “郎君,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饭菜,虽然简陋了些,却都是庄子上自己的出产,郎君要不要尝一尝?”曾友德很是热情卖力。 徐章点了点头:“逛了这许久,正好饿了,走,咱们去尝尝梨花庄的吃食。”前两句是对曾友德说的,后面两句却是对身边的王破敌和钱老汉。 饭菜颇为丰盛,鸡鸭鱼肉都有,肉是腊肉,蒸制而成,还有几样时令的菜蔬。 徐章独自一人享用一桌,钱老汉和王破敌则在旁边开了个小桌,上的饭菜自然也简陋不少。 曾友德站在一旁,徐章边吃便道:“曾庄头,不知道以前庄子以前的东家是怎么收租子的?庄户门的日子过得如何?” 曾友德答道:“回郎君,上任东家收四成的租子,赋税由咱们自己缴纳,地里的收成每年还能剩下三成,再加上农闲时候做些短工,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差。” 扬州与宥阳相隔不过数百里,气候相差无几,一年也是两种,虽每年庄户门只能拿到地里产出的三成,可若是夏收和秋收加起来,那就不少了。 而且庄子上还有十八亩多的旱地,冬日种些油菜,夏日种些豆子,菜蔬什么的一年四季也是不缺的,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了,而且每年多出来的还能卖掉,除了给东家的四成之外,剩下的也都归了庄户们,而且田里冬天还能中上些菘菜萝卜什么的,便是自己吃不了,也可以拿去江都城卖了。 “租子就按以前的来,庄头的位置也暂时先由你坐着,不过我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一下。” 曾友德大喜过望,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郎君想知道什么,但问就是。” 徐章道:“咱们庄子上除了那四头牛之外,可还养了什么牲畜?” 曾友德摇了摇头:“庄户们自家倒是养了些猪,不过过年杀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几头种猪和十几头小猪了,其他的鸡鸭倒是各家都养了些,过年的时候杀了些,如今还剩下不少。” 徐章眼睛一亮,道:“待会儿用过饭咱们去瞧瞧那些小猪。” 曾友德一愣,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郎君,那猪棚里脏的要命,臭气熏天的,郎君这般金贵的人儿,去那些腌臜地方作甚?” 徐章笑道:“我心里头有数,待会儿曾庄头只管领路便是。” 曾友德不再劝说,拱手躬身应是。 第 064章 打算(上) 曾友德看着慢条斯理,颇有仪态的徐章,还在疑惑着为何桌上的丰盛的饭菜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的时候,徐章已经拿起帕子擦嘴了。 “曾庄头,走吧!” 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只剩下一堆的骨头。 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这位小郎君未免也太能吃了些,方才的那一桌子饭菜,差不多是三四个成年汉子的量了。 曾友德的目光不经意间往徐章的肚皮上面瞥,却并未如他想的那般,肚皮高高隆起。 心中不由得暗自想到:也幸亏这位小郎君不是出生在他们这种普通的庄户人家,否则的话,依着小郎君的饭量,那还不得把家里给吃穷了,谁家养得起这么能吃的小子。 若是他知道徐章只吃了个七八分饱的话,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联想。 “郎君小心些,莫要踩到鸡粪了!” 曾友德把徐章带去的是他家,因为他家是庄子里头养鸡鸭最多的人家,七八只鸡,还有两头种猪,三只小猪,庄户们家里头养的小猪也是从他家这里捉的。 曾友德家也是一种庄户之中最富裕的,屋舍类似于大湾村的徐家,前头是个四合院形式的屋舍加院子,后头的后院养着牲畜,还开垦除了一垄菜地。 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鸭屎,越靠近猪棚,臭味愈发浓郁。 不过徐章出身农家,倒也没有觉得恶心难闻。 用木头搭成的猪圈,杉树皮外加茅草盖顶,底下是悬空架起来的,猪圈里头还铺了不少的干茅草,每隔几日都要换上一次,这倒是和寻常农家无甚区别。 三只小猪身形瘦长,精力异常的旺盛,见有人来,不仅不怕,还以为是主人给他们喂食来了,巴巴的凑到猪槽钱,哼哼唧唧的叫了起来。 一见经历如此旺盛的小猪,徐章便知定然没有给他们来上一刀。 “这些猪都没有劁过吧?” “还没呢!”曾友德说道:“这一批猪仔刚刚足月,小人早先已经和劁猪匠说好了,半个月后他就到咱们庄子上来,把庄上的猪崽子都给劁了。” 徐章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劁猪之法自古有之,相传乃是东汉时期神医华佗传出来的妙法,劁过的猪不仅肉质更加肥美,而且出栏的时间也缩短许多!” 曾友德道:“公子说的极是,劁过之后的猪好吃懒动,容易长膘,只要喂上月便能出栏!” “曾庄头,可有想过多养些猪,给家里添些进项?” 面对徐章的问题,曾友德却摇了摇头:“小郎君不知道,养猪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家里头人口多的,养个两三头倒也还能忙得过来,可这数量若是在多上一些,怕是就没这么时间和精力照料了。” “平日里你们都喂得什么?” “大多都是猪草混糠皮儿,偶尔会有些馊了的剩菜剩饭。” ······ 未正时分,徐章三人便离开了梨花庄。 “公子觉得梨花庄如何?”路上,钱老汉问徐章。 徐章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算不错!” “我有一些想法,待会儿回去完善之后,还得劳烦钱叔多跑几趟梨花庄。” 钱老汉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老汉正愁这些时日有些太闲了呢!” 一旁的王破敌却忽然插了一句:“公子,平寇哥现在每日只是帮着崔何翠莲两位姐姐做些杂活,也没个正经的差事儿,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把平寇哥也算上。” 徐章点了点头:“放心,平寇那小子闲不了几日了。” 如今正是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孙平寇这小子虽然不如王破敌机灵,却胜在老实厚道,而且武艺不错,这样的人才若是放在不用,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钱老汉凑了上来:“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徐章展颜一笑,说道:“钱叔,您江湖经验丰富,这些时日就劳烦您老人家带着平寇那小子四处走走,去乡间多收些鸡鸭回来,暂时就先放到梨花庄,僻个地方出来,请两个人专门看着。” “生猪也寻摸一些来,也放庄上先养着,量不用太大,先弄个十几只吧。” 钱老汉问:“公子,如今刚刚翻年,生猪怕是不好收呀!” 过年之前,农人养的那些猪也差不多长足了膘,大多都杀了做成腊肉,现在这时节想要买到足秤的生猪可不容易。 徐章一想也是,便道:“若是收不到生猪,去乡下收些猪仔也不错,暂时就先收个一百只吧!我看庄子上不是有许多空的土胚房吗?这几日钱叔您带人去把那些土胚房都给成猪圈,至于具体怎么弄,等晚上我在和您细说。” 钱老汉嘴上应是,心里头却有些疑惑,徐章一个秀才老爷,只要用功读书,继续考取功名,日后自然前途无量,还做这些事情作甚。 却听得徐章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近期咱们家的卤味铺子若是想开起来,各种肉类是必不可少的,这样,卤味铺子采买的事情也劳烦您先带着平寇做着,待平寇做熟了,具体需要些什么,钱叔和翠莲翠荷商量吧,卤味铺子反正是交给她们姐妹两来经营的。” “是,公子!” 一旁的阿王破敌听说徐章给孙平寇安排了差事,脸上也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其实关于庄子的事情徐章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只是今日看过现场之后,有些东西还需要计划一下,落到实处,把握好细节。 而且现在徐章兜里就剩下六十多两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的。 一整个下午,徐章都在书房里头拿着笔写写画画的,不知在做些什么,翠荷在屋里悉心的伺候着,端茶递水,小心看着炭火,注意着室内的温度,提袖替徐章研磨。 晚上用过晚饭,书房里点起了油灯,数盏油灯交相映辉。 一直到戌正时分,徐章才将计划书做好。 将钱老汉叫到书房,徐章详细的给钱老汉讲述自己的计划。 如何改建猪圈,如何饲养猪仔,购买酒糟,泔水,糠皮等猪食,如何着重关注猪圈的卫生环境等等。 还有庄子上的那几处荒着的水塘,徐章也没有放过,从鸭棚到鸭食,徐章说的仔细,钱老汉听得认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翠荷手里的茶水在炉上烧了又烧,油灯里的灯芯拔了又拔。 院子外头的大街上,隐约间传来三声梆子响,翠荷拎着茶壶走到书桌前,给徐章的茶盏里头续上热水,柔声提醒道:“公子,已经三更了!” 三更即是子时,合徐章前世的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 徐章后知后觉的道:“已经这么晚了吗?” 旋即才感觉到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 钱老汉也说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明日公子还得早起呢,还是早些歇了吧!” 徐章点了点头,道:“行,钱叔也早些休息,若是还有什么问题,钱叔直接过来问我便是。” “公子晚安,老汉告退。”钱老汉施然退出了书房。 徐章闭着眼睛以左手拇指和食指揉了揉鼻根晴明穴。 翠荷小声的问:“灶上还有热水,公子可要沐浴?” 徐章松开揉按穴位的手,说道:“太晚了,打些热水来简单擦洗一下漱漱口就行了!” 翠荷点了点头,出了书房便径直往灶房而去。 等到徐章在翠荷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躺下歇息的时候,子时已经过半了。 带着浓浓的疲倦,徐章沉沉的睡了下去。 第 065章 打算(下) 江都城南城最繁华大街的一处拐角上,有一家铺面,原先是个小杂货铺子,可不知从哪一日起,杂货铺子忽然灌了,铺面忽然换了块招牌,店铺外头的招子上也换了,换成了‘食在味好’大字。 白底儿红字的招子迎风招展,自这家叫做食在味好的铺子开门的第一日,一股子特殊的香味就飘荡在这个大街和小巷的拐角处。 过往的行人但凡是走近些的,无不被那飘荡在空气中的特殊香味勾的肚子里头馋虫直造反。 那是某种混合了其他味道的肉香,不仅没有将肉的香气掩盖,反倒是掩盖了肉中蕴含的腥膻之味,将其香味激发的更加彻底,也更诱人。 起初光临这间小铺子的多是些住的近的左邻右舍,因着一开始铺子刚开门的时候,给左邻右舍们都送了一点儿他们铺子的卤肉试试味。 可随着他们尝过食在味好的卤味之后,每天晚上回家时路过拐角处带一点儿荤卤或是素卤就成了习惯。 铺子里头架着两口大铁锅,灶下烧着炭火,锅里放着是烧热的卤水,如今还是二月,天气寒凉,提前卤好的荤素菜放久了难免有些凉。 这时铺子里头的两口大铁锅就有了用处。 时光荏苒。 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钱老汉办事很是得力,只花了一个月的功夫,便带着那群庄户们趁着早春农闲的时候,把庄子上那些闲置的土胚房都改成了猪圈,还从附近的村寨中收来几十头劁过的小猪仔,组织了庄子上的老弱和半大孩子们照看,每月付给她们每人四百文的工钱。 若是有那偷奸耍滑的,休说是照看猪仔了,就连他们佃的田地也要被收回去,并且赶出梨花庄,绝不留情。 徐章又恢复到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在石鼓巷和盛家之间来回,扬州境内除了盛家之外,徐章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熟人和亲戚。 日子一天天过去,食在味好的口碑逐渐积累起来,味美价廉是食在味好一贯奉行的宗旨,市面上的猪肉卖的是十四五文一斤,价格不定。 食在味好的猪头肉只卖二十文,猪耳朵二十二文,猪蹄膀只要十五文,还有卤制的鸡鸭,也只比市面上贩卖的活鸡一斤贵上七八文而已。 虽说较之鲜肉贵了些,可是相比于那些食肆酒楼动辄几百文,甚至几两银子一道的菜来说,食在味好的价格简直不要太亲民。 尤其是近些时日城里刚办起来那家叫做得味楼的酒楼,江都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争相光顾,就连通判老爷也在得味楼里设宴,宴请府衙的一众同僚,那些文人士子们也趋之若鹜,呼朋结友在的得味楼里头吃酒品菜,举杯高歌,吟诗作赋,一时之间,引为趣谈。 可里头的菜肴也是真心贵,寻常的老百姓那里能够消费的起。 寿安堂里头,盛老太太手里头攥着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徐章坐在老太太左手旁的雕花靠背大椅上,笑脸盈盈。 “章儿给我这婆子银票作甚?”盛老太太有些不解徐章此举的含义。 徐章笑着道:“姑祖母,可不只是五十两!”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用红绳绑着的书卷,房嬷嬷上前接过,递给老太太。 “这又是什么?”老太太将银票放在矮案上,接过书卷,拉开用蝴蝶结绑着的红色细绳,缓缓摊开。 不想这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封书卷竟是一张契书,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一个叫做食在味好的铺子每年三成的股息,都归她这个孤老太太所有。 惊讶过后,老太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脸色跟着变了,便是声音也冷了起来:“把这东西拿回去,还有银票!” 一旁的房嬷嬷心里头也跟着着急。 却见徐章面色不便,施然起身,走至堂中给老太太行礼谢罪道:“姑祖母,且听孙儿一言!” 老太太只冷冷的看着徐章,一言未发。 徐章徐徐解释道:“孙儿此举,绝无他意,还请姑祖母明鉴,而且这铺子也不是家中产业,而是孙儿闲暇之余置下的,只为能够添些进项,手里头多谢花销的银钱,如今铺子的管事是翠荷和翠莲两位姑娘。” “这三成股息,是孙儿对姑祖母的孝敬,这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祖母对孙儿的恩德,比天高,比海深,若非因为姑祖母之故,只怕孙儿如今还在宥阳埋头读书呢,哪里能来扬州,有权夫子这等名师教导,有二表舅这般前辈指点。 姑祖母对孙儿,对徐家,有再造之恩!” “姑祖母性情高洁,目下无尘,可这三成的股息并非是什么不义之财,而是翠荷和翠莲两位姑娘苦心经营所致,若是没有姑祖母的悉心教导,她们俩又哪里能有如今的本事。” “什么话都让你给说尽了!”盛老太太的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徐章趁热打铁的说道:“姑祖母,这些年来若不是因着您老人家,宥阳的盛大表舅又焉会对我徐家如此拂照,阿爹阿娘和大表舅合伙开酒楼一事,姑祖母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此事维儿早就来信说了。” 徐章道:“不瞒姑祖母,其实孙儿将这三成股息分给姑祖母,除了是做孙儿的对姑祖母的孝敬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另一层意思?且说来听听!”盛老太太眉梢一挑,竖起了耳朵。 徐章朗声道:“孙儿此举,也是为了借助姑祖母和盛家的名号,省去许多麻烦。” “财帛动人心,虽只是一家小小的卤味铺子,但若是生意兴隆的话,难免不会引来眼热之人的觊觎,孙儿无权无势的,便只能借着姑祖母和二表舅的名头来威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孙儿只想安安静静的读书,规规矩矩的赚钱,攒些私房钱。 孙儿日后不论是娶妻生子,还是入仕为官,都免不了要花费银钱,这间小铺子的收益尚可,每月都能有几十贯的纯利,一年下来,怎么也有几百贯。 三成的股息一年下来也有百多贯,姑祖母嫁妆丰厚,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可于孙儿而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若是没有姑祖母和二表舅的庇佑,一年几百贯的纯利,孙儿又如何能够守得住!姑祖母若是不收,孙儿日后怕是都没脸在扬州待下去了。” “还望姑祖母垂怜,收下这股息!”徐章施然行礼,十分诚恳真挚的道。 说话间,躬身抬头看着老太太,那目光就跟受了欺负的小姑娘似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老太太幽幽一叹,白了徐章一眼:“罢罢罢!依你便是。” 徐章脸色再变,恰似剩下六月的天,先前还是大雨绵绵,顷刻间乌云散去,变成了艳阳高照,笑容满面。 “多谢姑祖母!” 徐章喜滋滋的朗声道谢。 第 066章 托付 说完这话,徐章又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老太太。 “这是孙儿闲时作的一本经营方略,祖母不妨先看看!” “经营方略?”老太太自房嬷嬷手中接过小册子,将信将疑的目光在小册子和徐章之间来回打转。 徐章道:“这些年来孙儿读了不少书,也见了些事,心里头有些想法赶出,闲时便将其总结下来,罗列成条目,不过还没有实践过,只游离于理念罢了。 不瞒祖母,如今翠荷和翠莲要照顾孙儿,又得看着铺子,分身乏术,老孙叔和老王叔性子粗,年纪也大了,心力怕是有些不够,平寇和破敌的年纪又太小,怕是经不住事儿。” “孙儿自己还得忙着读书科举,也无暇分心去管事儿!” “说的你自己好像很老成似的!”老太太差点没送给徐章一个白眼。 徐章腆着脸笑道:“可若是去外头买人的话,孙儿又信不过,思来想去,孙儿便只能来求姑祖母了!” 老太太眼珠子一转:“敢情是在这儿等着老婆子呢,先前的分红和股息怕都是为了现在做准备吧!” 徐章笑着说道:“姑祖母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解释的再多,都不如直接把事儿给摊开了说,把自己真正的想法亮出来。 老太太忽然合上册子,将其放到矮案上,看着徐章语重心长的说道:“章哥儿,七叔所有的子嗣之中,你是唯一一个考取了秀才的,” “自官家继位以来,北方边境虽偶有摩擦,但大体还是太平的,天下太平,武将们便没了升迁的路子,是以天下寒门士子,皆以读书为业,科举仕途成了寒门子弟们改换门庭的不二之选,盛家也是因为接连出了几个进士,这才成了现在人们口中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 老太太这话就说的有些掏心掏肺了。 徐章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老太太接着谆谆叮嘱道:“如今得味楼的名头,便是我这个寡居在家,足不出户的孤老婆子也听说了,光是扬州这一间,一年下来估摸着也能有上千贯的收益,你阿爹阿娘他们能把生意做的这般大,想来也是有本事的,你如今的心思,不该放在这些俗务上,而是应当专心于读书举业,早日及第,如此方才不复你阿爹阿娘,还有你祖父祖母他们的殷殷期盼啊!” 老太太发自肺腑的真挚话语,听得徐章心中颇为触动,盛老太太虽然平日里瞧着清冷了些,目下无尘,不好相处,可实际上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心底里头藏着的善良,丝毫不比旁人差。 “姑祖母所言甚是,是孙儿短视了,姑祖母的教诲孙儿必定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徐章冲着老太太躬身一礼,腰几乎完成了九十度。 老太太使了个眼色,房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徐章,口中连连急声说道:“章公子快快起来!” 老太太抬手压着身侧矮几上的小册子并股息契书和银票,朗声说道:“如今管着你那卤味铺子的是翠荷和翠莲那两个丫头是吧?” 徐章点头应是。 老太太接着道:“既然你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那我便让人帮你看着,若是不放心,大可叫宥阳老家的族人过来一块儿过来。” 徐章赶忙道:“怎会不放心,姑祖母能够接手,孙儿再放心不过了,就是怕累着姑祖母了,到时可就是孙儿的不是了。” 老太太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老婆子虽上了年纪有些老眼昏花,但还不至于到动不了的地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老婆子就且先帮你打理着,等你日后成了家,再交给你的新妇。” 徐章大喜过望,连连躬身行礼:“孙儿多谢姑祖母!” 老太太却摆了摆手,道:“行了,说了这么多话,老婆子也乏了,若是没其他的事情,你就回去读书吧!” “切记:读书贵在专注,莫要再因旁的事情分心了。” 徐章凛然:“孙儿谨记,姑祖母,那孙儿就先告退了,您老好生歇息,切莫累着了!” 老太太又摆摆手:“去吧去吧!” 徐章施然退出了寿安堂。 ······ 寿安堂内,目送着徐章出了正堂,带着王破敌主仆二人朝外走的身影逐渐消失。 房嬷嬷瞧着正微笑着端着茶盏,细细品尝着的盛老太太,心中一动,转到老太太身侧,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 老太太放下茶碗,闭着眼睛享受着房嬷嬷的按捏,说道:“你说章哥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大的主意?” 房嬷嬷柔声说道:“老奴说句不好听的,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昔日宥阳七老爷家是什么光景,咱们心里头都有数,您虽有心帮扶,可七老爷却也是个傲气的,说什么也不肯受,您便只能暗地里让盛家对七老爷一家多些关照。” “如今七老爷家的日子虽富裕了起来,却也是近两年才发的家,章表公子自幼长在乡里,自然要比同龄的孩子懂事许多。”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聪明懂事儿的孩子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可如他这般的,却还是第一次看见。” 徐章虽不似长柏那般少言沉稳,可却比长柏多了一份圆滑,虽比起盛紘这种‘老官油子’还差了些,可不论是说话做事比起同龄人而言却强了不知多少。 房嬷嬷一愣,听着老太太的语气,虽站在老太太背后,但此刻却几乎已经能想出老太太眉宇微锁,神情担忧的模样。 “章哥儿聪慧懂事些不是好事儿么?您在担心什么呢?”房嬷嬷柔声说道,老太太这般担忧,未免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思。 “哎!”老太太摇了摇头,幽幽叹道:“聪慧懂事些自然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我担心他聪慧过了头,慧极必伤呀。” 房嬷嬷替老太太按揉穴位的动作忽然僵了一下,此时此刻,房嬷嬷的心里却想起了老太太的夫君,盛紘的父亲,昔日那位才名满天下,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郎的盛老太爷。 盛老太太乃是出身勇毅侯府,是老侯爷独生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的勇毅侯府正值鼎盛,老侯爷一生战功赫赫,老太太幼时更是被先皇后接入宫中,和皇子公主们一起长大,既尊贵又体面。 后来嫁了个新科探花,本以为会是夫妻和睦,幸福美满一生,不曾想却是悲剧的开始,夫妻失和,妾室上位,独子被害夭折,丈夫早亡,孤身一人,守寡抚育庶子至今。 到了现在,盛家子嗣昌荣,盛紘这位主君的官运也颇为顺畅,可老太太却孤身一人在这寿安堂里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纵观整个盛家,竟无一人是老太太的血脉。 想起这些,房嬷嬷也不禁悲从心来。 “我的老太太,您就放心吧,老奴瞧着章表公子日后定是个大富大贵的,您老人家就坐等着享福就成了。” 老太太玩笑道:“我竟不知你这老货什么时候也学会看相了?” ······ 第 067章 将近 正值四月好时节,距离卤味铺子的开设已有两个多月,原本只是想赚些零花钱用来填补笔墨纸砚消耗的徐章没有想到卤味铺子竟然会这么受江都百姓的欢迎,只两个半月多的功夫,竟生生给他带来了一百多贯的纯利。 细算下来一个月也有三十四贯的利润。 原来的时候,翠荷和翠莲带着家里的几个粗使婆子每日一大早提前熬煮好卤味,然后在卤水里头泡上一个多时辰,巳正时分开门。 到下午申时初刻,竟就能卖的差不多了,每日准备量除了头几日会有些剩余之外,接下来这两个多月的功夫,除了偶尔暴雨天气街上行人稀少之外,竟日日都能卖的干净。 如今铺子交给老太太打理,翠荷和翠莲两姐妹只要偶尔去灶上看看,每隔一段时间调配好一定量的卤料就成,精力也可以收回来,着重放在照料俆章的起居上面。 庄子里的猪圈和鸭圈也在钱老汉的督促之下陆续完工了,春种插秧已经结束,如今庄户们正在忙着收地里的芸薹。 不过如今随着猪圈和鸭圈的建设,小猪仔和小鸭子的养殖,庄户们比起以前是更加的忙碌了,便是农闲时候,也不需要再去四处打短工了。 因为徐章雇佣他们给出的工钱,可比出去给人打短工划算多了。 除了庄子上的事情徐章偶尔还过问一下之外,食在味好的事情徐章已经全权交托给了老太太。 当初盛老太爷去世,老太太一个寡居的妇人带着盛紘一个庶子,既要打理盛家的产业,又要延请名师教导盛紘读书,管着家中中馈,应付盛家三房那一家子的吸血虫。 一直到盛紘中了进士,娶了王大娘子成了家之后,才将盛家二房这偌大的家业系数交托给盛紘和王氏。 若说这管家理事,打理产业,老太太的经验可丰富着呢。 若不是时代的局限,只怕盛老太太早已成了闻名天下的女强人,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关着大门,在寿安堂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过自己的小日子。 时间过得飞快,自老太太接手铺子之后,再加上俆章在册子上记载的一些商业模式,不过短短数月功夫,小小的食在味好卤味铺子,竟也被开成了连锁的店铺,遍布扬州府境内各个州县,每月都能给徐章带来好几百两银子的收益。 五月,六月眨巴眼就过去了,七月初,徐章辞别盛老太太,乘船前往金陵,准备参加八月的秋闱。 大宋历嘉佑六年丁酉年八月初九,江南路的乡试将在江宁府的金陵城举办。 七月中旬,金陵城内的各处客栈皆以人满为患,都是从江南各州各县赶来扬州参加乡试的各地秀才。 徐章的那位大表舅早就得知了徐章要参加这次秋闱的消息,是以早已让人安排好了一切。 徐章要做的,就是坐船从扬州到金陵,然后住进盛家安排好的院子里头,安心温习,静待秋闱开始即可。 可徐章没有料到的是,他还有一个邻居,一个和他一起住在盛家安排的院子里头的秀才,这人是徐章的同乡,也是他的前辈。 “孙秀才又出去呀!” 一处二进的小院,徐章住在正屋,孙秀才住在东厢,如今食在味好的生意早已上了轨道,自有专门的人去负责卤制食物,不在需要翠荷和翠莲时刻盯着的,是以徐章这回来扬州,她们担心俆章不习惯别人伺候,便央求着俆章把她们俩也带上。 习惯了她们姐妹的服侍,若是骤然分开,徐章还真担心自己会不太适应,便也没有拒绝。 院子里传来的声音真是翠莲的。 紧接着一声轻嗯响起,然后便是脚步声,一道逐渐远去近乎消失,一道则越来越近,走入屋内。 “公子看了这么久的书,先歇歇喝碗冰镇绿豆汤吧!” 翠莲端着绿豆汤走到书桌前,把托盘放下,舀了一碗递给徐章。 徐章放下手中的书,说道:“天气炎热,来碗冰镇绿豆汤正好可以降降火气!”又对着一旁扇扇子的翠荷道:“翠荷姐姐先别扇了,坐下歇歇,喝完绿豆汤浸浸脾胃再说!” 翠莲又舀了一碗,递给翠荷。 翠荷笑着道:“还没到午时就这般热了,也不知这暑气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刚过立秋,处暑未至,这暑气怕是还得些时日才能过去!” 所谓处暑,便是出暑,大部分地区大部分时候处暑之后气温都会开始转变,但也不是绝对。 翠荷大口喝着冰冰凉凉的绿豆汤,翠莲则笑着说道:“还好,乡试在处暑之后,到时候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热。” 翠荷则有些担心:“就怕如今天气太热了,影响公子读书。” 徐章却道:“不妨事,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徐章话还没说完,翠荷就接了过去:“时常听公子说,现在奴婢都会背了。” 徐章笑而不语,静静的吃着碗中的绿豆汤。 翠莲想起方才在院中遇到的孙秀才,有些好奇的问徐章:“公子,奴婢瞧着住在东厢的那位孙秀才似乎每日都早出晚归的,这眼看着考期将近,只剩下不到一月,他不在屋里好好温书备考,天天往外跑作甚?” 翠荷回忆着说道:“我倒是听过这位孙秀才提过几句,说是出门会友,一起谈论文章诗赋,押题什么的。” “切!”翠莲却撇撇嘴道:“我看是去青楼找花魁娘子了吧!” 徐章看着翠莲,“这话可不能乱说!” 目光带着几分严肃:“不可再背后胡乱议论旁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就不要随意置喙。” 翠荷却忽然开口说:“公子,翠莲这话到没有乱说,每次那位孙秀才回来,身上都带着酒味和脂粉味,他一个男子,若不是去了青楼,身上哪来的脂粉味。” 徐章摇摇头说道:“却也未必如你们所想,士子风流,谁说青楼里头就不能够谈诗作赋,探讨科举学业了!” “许多青楼里的花魁娘子都是经过专门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才学便是连许多秀才都未必比得上呢!况且十里秦淮乃是天下闻名的所在,孙兄和友人相约在秦淮河上,于画舫之中探讨文章诗赋,也未必没有可能。” 姐妹二人虽未反驳,却也没有把徐章的话当真。 徐章无奈的摇摇头,低声对两人说道:“我瞧着那位孙兄并非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你们两都给我记着,把嘴巴给我闭紧了,这话今日我听听也就罢了,日后切莫对外张扬,尤其是在孙兄面前,更是一个字也不要提,权当没有看到就是。” 徐章既发了话,姐妹二人自然不敢违背。 用过午饭,在廊下走了几圈,天气实在太热,徐章便去屋里蓉覃上躺下歇息,翠荷取了些冰,放入冰鉴之中,拿着扇子轻轻的扇着,微风卷动冰鉴上的凉风,带去丝丝清凉。 徐章也在这腐败的日子当中,悄然度过了备考的这段时间。 第 068章 秋闱 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头,可徐章和孙秀才之间却并没有什么交集。 起初孙秀才倒是也邀请过徐章,说是宥阳一道出来的同乡请他们一道去外头坐坐,大家伙坐在一块儿,一边吃酒一边讨论章诗赋学问。 最关键的是,有人请客,不用他们自己出钱。 孙秀才欣然应邀前往,可徐章却以要专心备考为由婉拒了,最关键的是,徐章和这些邀请的人不熟,就连同住一个院子的孙秀才,两人之间也没打过交道。 但孙秀才此人极好面子,他亲自出面邀请徐章徐章都给拒绝,他就认为徐章这个晚辈不给他这个前辈面子,先入为主的就认为徐章清高倨傲,不适合结交云云。 甚至还在那些宥阳的同科面前说了几句嘴。 徐章自然也不知道孙秀才内心的想法,也不知道孙秀才在外头做些什么,俆章也懒得打听,一心一意的温书备考。 两人平日里碰面了也不过简单打个招呼,话也不会多少半句。 当然了,孙秀才并不是日日都会出门,徐章也相信,这些前来参加乡试的秀才们会整日泡在秦楼楚馆里头,搂着花魁娘子潇洒快活而不是专心备考。 毕竟他们特意跑来金陵,可不是为了逛窑子玩花魁的。 这一大群人聚在一块儿,想必互相研讨,押题,拜访前辈之类的是必不可少的,有些路子广的,甚至考前拜会考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出于稳妥起见,俆章并没有打算掺和进去的意思。 再说了,这次秋闱,他本就打定了陪跑的主意,从未想过自己会中,这些环节也就能省则省了。 唐伯虎连中两元,最后却在会试之中折戟沉沙,不仅被革了功名,还被下了大狱,虽说后边被放了出来,可这一生却与仕途再无缘分。 乡试在即,徐章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乖乖自己呆在家里头温习来的最稳妥。 至于交朋结友,押题备考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若是真正有实力,不论出什么样的题目都没甚区别,若只是运气好押中了题目,可自身实力不足,那么就算是侥幸考中了举人,接下来的会试难道也能压中题? 就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当真压中了一两道,难道就一定会从中脱颖而出?自身实力不达标,便是押中了题也未必能够在一众竞争者之中脱颖而出。 后世将科举考试比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个中难度可想而知。 七月底的时候,气温果真逐渐开始下降,不再似月初时那般酷热,吹过院子上空的微风也带着几分清爽凉意。 八月初六,考官们率先入闱,举行入帘上马宴,八月初八那日,徐章和所有的考生们都来到了位于金陵成东南的贡院,在相关工作人员的引导之下,陆续检查搜身,领了号牌,进入到相应的号舍之中。 徐章的运气不是很好,被分配到一个靠近粪号的号舍,但也不算最差,因为他和粪号中间还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屎尿味,但传到徐章这里的时候,味道已经很淡了。 虽有些恶心,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是号舍却是小了点,一张木板床,由两张宽木板拼接而成,可以拆分成上下两层,上层做书桌,下层做凳子,睡觉的时候再把上头那块木板放下来拼在一块儿,木板床底下还有个小木桶,也就是马桶。 这就是小小的号舍里头全部的设施了,因为再多的话,就要放不下了。 乡试有三场,每场持续三日,中间间隔一日,还算是颇为人性化。 八月二十日晚,三场均毕,贡院大门打开,考生们鱼贯着从里走出,但面色却大多一致,带着几分苍白。 有个身子孱弱的甚至刚走到贡院门口,就直接昏了过去,徐章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那人。 好在那人只是一时头晕眼花,被徐章扶住之后顿时拜年幽幽醒转,眼皮子连续颤了几下,艰难的睁开。 “兄台小心些!”徐章松了口气,好心提醒。 那人面前站直了身子,却还有些踉跄,徐章摇了摇头,接着扯着他手臂扶着。 那人虚弱的道:“多谢兄台。” “不用客气!”徐章说着从那人手中接过书箱,问道:“可还能走?” 那人点了点头,深吸了几口气,苍白如纸的面色上不见半点血色,“应该可以。” 却在此时,一声熟悉的声音自人流之中传来。 “公子!” 徐章循声望去,只见笑脸盈盈的王破敌已经从拥挤的人流之中挤到了自己身前。 徐章点了点头,对着那人道:“不如让我这小厮背兄台一段?” 那人本想坚持,可还没得及说出口,只觉得眼前一阵朦胧,一股子眩晕感冲上脑门,脚步虚浮,身形又有些踉跄,两眼一黑,脑袋就垂了下去。 徐章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松了口气,这时旁边的贡院的官吏也围了过来,周遭的士子考生们自动绕道而行。 却也没见有与昏迷之人相熟的人找来。 贡院的官吏问过徐章的身份,又探明那昏迷之人的鼻息之后,看了看那人身上浆洗的发白的衣物,便只遣了个熟悉道路的小吏领着徐章和王破敌背上那昏迷的考生去了最近的医馆。 叫大夫瞧了之后,确认那考生只是因着心力交瘁,劳累过度,再加上平日里身子骨便比常人要弱上一些,这才昏迷。 大夫给他扎了几针,写了副药方,让徒弟去柜上抓来煎了,徐章留下五钱碎银,便带着王破敌离开了。 徐章没有问那人的名字,方才出手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如今既已经将人送到了医馆,徐章也没有留下名字,从大夫口中确定那人无事之后,带着王破敌径直便离开了。 徐章回到小院的时候,孙秀才已经回来了。 孙秀才家境一般,家里只一个寡居的老娘,靠着浆洗缝补还有家里的几亩田地勉强供他读书,孙秀才也没有辜负寡母的期望,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入了知县和学政的眼,成了县里的禀生,每年能有约莫四两银子左右的补贴。 但孙家的境况便是比起未发家之前的徐家也多有不如,哪里用得起仆役,平日里也就盛家安排的一个婆子伺候孙秀才的起居。 孙秀才屋子的门大开着,伺候孙秀才起居的尤婆子正拎着托盘从屋里出来。 看见徐章立马上来福身见礼,“小郎君!” 徐章颔首问道:“孙兄如何了?”徐章自己常年习武,体魄强健,自然不觉得不舒服,可孙秀才归根结底只是个读书人。 尤婆子道:“孙郎君正在屋里用饭呢。” 徐章点了点头,还能吃饭就代表没事,也不就在过问。 似是听到了院里的响动,翠荷和翠莲两姐妹从屋子里出来,见到徐章,立马就喜笑颜开的凑了上来。 尤婆子很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公子回来了!” “知道公子今日考完,灶上烧了热水,饭菜也已备好,公子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更衣?” 翠荷这个小管家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先沐浴更衣吧!” 在贡院那个小小的笼子里头憋了十一日,还临着粪号,俆章虽闻不着,却也能想象出自己身上此刻散发着怎样的味道。 第 069章 现状 一大清早,晨练之后的徐章便叫两个丫鬟收拾东西。 “昨日方才考完,公子不再等等?” 翠荷一边整理着俆章的衣服,一边好奇的问。 “有甚好等的,此番不过是单纯试手罢了,以我如今的学问,想要在一千多人之中脱颖而出可没那么容易,还是不要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好!” 徐章看得很开,从他重生之日算起,读书至今不过两年半而已,三年都不到,虽然徐章自认为有些天资,记忆力也颇为不错,可还没有膨胀到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地步。 还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翠荷说道:“那可未必,公子才学出众,又刻苦用功,说不定这回就一举折桂了呢!” 俆章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江南本就是文风昌盛之地,英才辈出,我读书至今不过三年,如何能与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前辈相争。” “好了,前几日我便让破敌便联系好了船,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咱们就动身!”徐章考试之前便嘱咐了王破敌,让他联系大石头和车三娘,在码头上寻摸回宥阳的船。 “啊!这么着急吗?”两姐妹还是被俆章的雷厉风行给惊到了。 俆章却道:“你家公子这都大半年没回家了,难道就不会思念思念父母弟妹家中亲眷吗?” 翠荷吐了吐舌头,不再追问。 只是心里却还抱有些许幻想。 对徐章中举的幻想。 蟾宫折桂,一举中第。 徐章此行带的东西并不多,也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外加一些笔墨纸砚和书籍之类的,只王破敌一人便可拿上,两个丫鬟的东西都是贴身的,当然都是她们自己拿着。 俆章则只在腰间悬上那柄长柏送他的宝剑,一手按剑,潇洒自然的走在最前头就好。 巳正时分,徐章便带着小厮和两个女使离开了盛家的院子,赶往金陵码头。 见到了压船来金陵的大石头和车三娘,知道徐章在金陵参加秋闱,夫妻俩便特意多停留几日,准备与徐章见上一面。 “秋闱昨日才结束,公子怎么不在金陵多留几日?”车三娘爽朗的声音在甲板之上回荡。 徐章笑着答道:“留与不留,难道还能影响到秋闱的结果?” “公子豁达!”车三娘面容微动,拱手抱拳道:“三娘佩服!” 确实正如徐章所说,不论他留在金陵与否,都无法改变乡试的结果,可光是江南一路参加秋闱的秀才便有一千多人,能如徐章这般看得透彻的,做到如此淡然的,又有几个。 徐章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问起的两人近况:“许久未见,贤伉俪近来可好?” 大石头笑着说道:“托公子的福,一切都好!” 徐章忽然想起车三娘夫妇的身后貌似少了个小尾巴:“小石头呢?怎么不见他?” 大石头道:“这小子跟着叔父去扬州视察分舵去了,应该会在扬州停留一段时日。” 扬州? 大石头说起扬州分舵的时候,语气之中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忧色,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这倒是巧了!”徐章没有细究。 车三娘问道:“公子还准备回扬州吗?” “自然是要回的!”徐章说道,“不过这回会在宥阳小住些时日。” 徐章常年在扬州读书,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一趟,如今秋闱刚过,宥阳距离金陵又近,自然要回去看看。 如今天下承平,尤其是近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就连盗匪水贼都比以前少了许多,江上通航的安全性也大大提高,南北贸易愈发频繁,漕帮随水而生,也随着一道蒸蒸日上,日渐兴盛起来。 徐章和大石头车三娘夫妇在甲板上放了张小桌,摆了三个蒲团,三人就这么随意的坐在蒲团上,一边吃些瓜果小吃,一边说话聊天,凉爽的江风呼呼吹过。 车三娘仍旧每隔两三个月便会去宥阳一趟,小住上五六日的功夫,传授徐晴和小明月护身武艺,小明月虽然年纪小,但却极为聪慧,记忆力极好,一套精巧的拳法,车三娘只耍上个三五遍,竟就能记得七七八八,就是人小身子弱,练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但这也足够让人惊艳了,车三娘更是连连感慨,可惜小明月身为女子,纵有如此天资,最终却也只能陷于后宅之中。 说者无心,听着却有意,听到车三娘对自家亲妹的评价如此之高,俆章顿时便动了心思。 三人一路说话闲聊,不过大半日功夫便到了宥阳。 车三娘夫妇俩还要忙着船上的事情,双方便在码头作别,俆章邀请他们得空了便去他家做客,夫妇二人兴然应允。 徐章还在疑惑为何这次秋闱没有看到傅秀才的身影呢,这才刚到宥阳,就从徐青山口中得到一个噩耗。 傅秀才的祖母,那位七十高龄的老寿星,在月前不幸去世了,因着徐章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徐青山和洪氏商量之后,这才没有马上把消息告诉徐章。 刚到宥阳,徐章便马不停蹄的坐车回了大湾村,让翠荷和翠莲回家里放东西,徐章带着王破敌径直去了傅秀才家。 偏厅之中,徐章见到了傅秀才。 若是宗族庞大,亲戚众多,若个个都要守孝的话,那孝期未免也天长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孝期之中了,是以便有了五服之分,就算五服之内守孝的时限也是不一样的,依次是三年、一年、九月、五月和三月。 已故的傅老太太是傅秀才的嫡亲祖母,儒家最是讲究礼法,傅秀才必须得守足一年的孝期。 而这次的秋闱,就这么赶巧的错过了,便是徐章也不禁替这个为自己启蒙的先生感到惋惜。 拜访过傅秀才这位蒙师之后,徐章便在大湾村住了下来,陪着祖父和祖母。 如今徐家经营霉豆腐作坊也有好几年了,这家底也算是越来越厚实,原先家里头只有三十亩地,如今已经增加到了一百亩,不过不都在大湾村,分布的有些散。 如今家里头除了自家种的五亩上田和那几垄菜地之外,其余的都佃了出去,给临近几个村家里头条件比较差,人口多,人品又过得去的人家耕种,老宅那边也重新翻新了一遍。 其实原本是要都佃出去的,可祖父和祖母两个老人家却舍不得,非要留下几亩自己种,说是吃着自家种出来的粮食,心里头才踏实,众人拗不过他们,也就随了他们的院。 而且小二房也重新买了块宅基地,建了新房,样式和老宅还有徐章家的宅子差不多,都是青砖黑瓦,院子里铺上青砖,屋子里头还铺上了木板,俨然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开始朝着地主转变。 只是二伯母傅氏的日子却不太好过,上次她和傅家大舅瞒着家里在镇子上开酒楼的事情终究没能瞒住二伯,二伯动了真怒,发了狠心说要休妻。 二伯母苦苦哀求,日日以泪洗面,徐文和徐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到底是母子连心,再加上傅氏此举,也是为了他们这些做儿女的打算。 最后还是祖父和祖母出面,怜惜傅氏刚刚替徐家诞下一子,而且多年来孝顺父母,和妯娌也和睦,虽糊涂了些,但却没出过什么错,让徐青禄收了休妻的心思,好好的将傅氏训责了一番之后,继续让傅氏去镇上经营食肆,可几个儿女的教养却被祖母给揽了过去。 徐文自小在祖父祖母跟前长大,性子被养的还不错,可六丫头和小八亭哥儿却不能再让傅氏养着了,否则的话,若是学了傅氏的糊涂短视,还不知会被教养成什么模样,对此徐青禄直接表示支持。 傅氏虽然舍不得,但是她犯错在先,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 乡试的结果可不像府试院试那般很快就能出来,长则一月有余,短则半月两旬,时间不定。 徐章在大湾村住了大半个月,然后才启程回宥阳,毕竟父母还在宥阳,还有幼弟幼妹。 如今得味楼的生意日渐兴隆,分店甚至开到了扬州府,府城江都乃至临近的好几个州县都有了得味楼的分店,徐青山作为大东家,自然也愈发忙碌,洪氏反倒是闲了下来,每日待在宥阳的宅子里带孩子。 因着得味楼的生意越发火爆,手里的银钱也越来越多,原本只是租赁着的三进院子,也被夫妻二人买了下来,花了一百三十八贯。 家里的仆役下人也添置了不少,大门和后门处各自添了个门房,还有四个车三娘介绍来的护院武师,住在前院。 徐青山的身边也添了个小厮,洪氏的身边多了个婆子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嬷嬷,倒座房里头还住着几个女使婆子,负责家里洒扫浆洗等一应杂事。 灶房里头还有个姓苏的厨娘,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丈夫是徐青山手底下的一位管事儿,手艺是洪氏亲手传授的,还做的一手好汤水。 第 070章 默契 金乌西坠,暮色渐深,无尽的黑暗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侵蚀了整片天空。 暮色下的宥阳县城之中,已有不少地方都亮起了灯火。 徐家,饭桌上,徐章看着身前被各种肉菜堆得满满当当的的饭碗,颇有些无语,尤其是最上面的一个色泽金黄,还在泛着油光的大鸡腿,甚是吸人眼球。 “阿娘,您一下子给儿夹这么多,让儿怎么吃的完?”徐章柔声对还在动筷准备往那座小山里头添砖加瓦的洪氏道。 洪氏扭过头来瞧着徐章,虽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多吃点肉,瞧你瘦的,阿娘看着都心疼。” 瘦? 徐章低头看了看自己壮实的身板儿,微微鼓胀的胸肌,可在洪氏那关切的目光下,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把头埋了下去,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消灭眼前堆成了小山状的各种肉类。 在家里不似外头,也不需要怎么注意仪态,徐章索性便直接用手拎起鸡腿,大快朵颐放开了吃,大口大口的,直吃的满嘴都是油,洪氏脸上才出现些许笑容。 坐在上首的徐青山看着这一幕,嘴角轻扬,黝黑的脸颊上泛起微笑。 “你阿娘说的对,这才多久没见,你就瘦了这么多,确实该多吃点。” 洪氏深以为然的点头,却又疑惑的喃喃道:“翠莲那丫头的手艺是我亲自教的,按理来说应该没问题才是,难道是学业太重?累着了?” 徐青山也思索着点头道:“很有可能!” 徐青山印象之中的那些读书人,一个个身体都孱弱的很,风一吹就倒了的那种,徐章虽然略强一点,但就徐章这副小身板怕也禁不住什么大风。 徐章颇为无语,他分明是壮了好吧,尤其是半年多一般,在王孙两个老爷子的调教之下,徐章的体魄较之以前强了数倍不止,便是连个头也随着科学而全方位的锻炼猛地往上窜了十公分还多一点呢。 如今便是说徐章是个十五岁的青年便是也不会有人怀疑。 徐章可没有傻到去和父母争辩什么,既然父母觉得他瘦了,那就多吃些便是,今年徐章已经十三岁了,身体也到了猛蹿个头的时候,再加上高强度的科学锻炼,饭量比起年前的时候可增长了不少。 一顿饭下来,徐章吃了小半锅的米饭还有一大桌子的菜,堪比成年男子四五个的饭量,直把徐青山和洪氏看的满意不已。 能吃是福,徐章能吃这么多,福运肯定也比旁人要多,说不定天上还有魁星照应着呢,否则的话,怎么会才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又聪慧又孝顺,还懂事,从来没让他们夫妻俩操过半点儿心。 若是徐章知道此刻洪氏心里的想法的话,只怕会问上那么一句:阿娘难道忘了昔日在大湾村抄起棍子追着自己揍,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事情了? 说实在的,徐章对洪氏,是七分的敬爱,一分的依赖,还有两分全是畏惧。 洪氏的急性子在徐家可是出了名了,三个妯娌之中,就属她的性子最急,原身的屁股可没少挨洪氏的揍。 “章儿这次乡试考的怎么样?可有把握?”用过饭后,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喝茶赏月,小明月和小明台在院里跑来跑去,丫鬟婆子跟在后边小心翼翼的照看,洪氏看着徐章问道。 徐章摇了摇头:“并无把握,应该是没什么希望中举了,阿娘最好也不要抱什么期望,孩儿去年方才中了秀才,在扬州读书也不过才一年功夫,这次下场纯粹只是试手罢了,咱们江南一路,便是在整个大宋也是赫赫有名的风昌盛之地,诸般英才比比皆是,孩儿可没指望考一回就能中。” 徐章这话可不是什么谦虚之语,而是着实没抱什么指望,此番参加乡试的学子有近两千人,而且大多都是些十年乃至十数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也不乏如他这般少年中式,被誉为神童的天才。 洪氏却道:“那可未必,我家章儿可是天上的曲星下凡,头上自有魁星照应着,定然能够一举高中。” 洪氏这话说的是神采飞扬,满脸的自信。 徐青山却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你呀,话别说的太满,章儿的顾虑不无道理,便是咱们县里那个赫赫有名的神通,孙家村的孙秀才,也是和咱们章儿一样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可上次秋闱不也落榜了嘛!” “呸呸呸!”洪氏白了徐青山一眼,急道:“什么落榜,你可别瞎说,那孙秀才落榜,那是他自己运气不好,才学不够,如何能和咱们家章儿相比!” 徐青山却摇摇头说道:“老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多了去了,章儿虽有几分聪慧,却也不能因此便生出骄纵之心,小觑了天下人。” 最后几句却是对着徐章说的。 徐章起身冲着徐青山躬身一礼,深以为然的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又对着洪氏道:“阿娘,阿爹说的极是,方才那些话在家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头可莫要再提。” 洪氏却不以为意:“我儿聪慧,读书厉害,这般有本事,难道还怕旁人知道不成?” 徐章笑着说道:“阿娘,孩儿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秀才,秋闱又刚过,结果都还没出来,母亲若是到处嚷嚷着孩儿必然中举之类的话,教旁人听了去,若有那些眼红我徐家发家的,一纸书信告到汴京学政处,那孩儿便是身上没有屎也得惹一身骚回来,平白添麻烦不说,还指不定会牵扯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虽说本朝并不以言获罪,可为人处世,还是需得谨言慎行才是,如今孩儿只是个秀才,那一切都好说,可若是将来孩儿侥幸中了进士,入了仕,做了官,阿娘若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若是惹来祸患,只怕是抄家贬谪,充军流放,也未必没有可能呀。” 洪氏面色骤变,青红交替,担忧的道:“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当真有这么严重?” 徐章极为严肃的说:“只怕这已经是最轻的了,不然阿娘那些牙行里头那么些大户人家出身的下人们是怎么来的?” “不是做错了事情被主家卖了的吗?”洪氏一脸的单纯。 “呵呵,那可都是抄家之后被朝廷卖进去的!” 徐章摇摇头道:“还有些被充入秦楼楚馆的官家小姐呢?难道也是做错了事情被自家爹娘给卖了?” 洪氏不由得语滞。 徐青山忙补充道:“章儿说的有理,你这急性子口无遮拦的毛病是得改改了,否则以后,说不定便会给家里惹来祸患。” 洪氏看着丈夫和儿子尽皆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不禁低下头陷入沉思之中。 父子二人收回目光,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扬起一丝弧度。 这还是父子两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面这么有默契。 第 071章 白鹭 夜里,正屋那边的灯火虽然早早熄了,可夫妻俩低声交谈的声音,却一直持续到了夜深人静之时。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夫妻俩还都打着哈欠。 九月上旬,徐章准备动身回扬州了,本已经叫翠荷和翠莲两个丫头开始收拾东西了。 可离开之前,难免要和亲朋好友告别一番。 先是去盛家大房拜会了盛紘夫妇和大老太太,又和长梧徐文聚了几日。 得知这大半年以来,徐文习武愈发刻苦用功,再加上他天资不错,已经得了刘教头的真传,枪棒拳脚进境极快,刘教头也说了,如今能教的他都已经教了,剩下的就是看徐文和长梧自己的刻苦和领悟了。 念及此处,徐章便想起了留在扬州的两个老爷子,便再度对徐文提出了一道前往扬州的提议。 这一次徐文没有再拒绝,欣然应下了。 原来月前徐文便有了去扬州找徐章的打算,如今在扬州传授徐章武艺的孙王两个老爷子对于徐文的吸引,不亚于进士出身的盛紘的悉心指点教导对于徐章的吸引。 想要考取武举,除了要有过人的武艺之外,兵法韬略,调兵遣将之能所占的比重也同样不轻。 徐文既然要走武举的路子,兵法韬略必然是绕不开的一块大石。 学习兵法最好的老师,无疑就是战场,而孙王两个老爷子,便是自战场之上浴血拼杀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而且一直跟在老侯爷身边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在对于战场和兵法的认知之上,自然不同于那些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 九月初八这日,俆章和长梧结伴出去狩猎。 宥阳以西三十余里外,有一片小山脉,名曰横山,最高峰不过是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山中并无凶猛恶兽,只有兔子山鸡这些小型的野物,最大的也不过是体型与成年土狗差不多的黄麂子,至于野狼野猪猛虎豹子那些基本上都没有。 二人辰时左右从宥阳出发,并未纵马驱驰,而是一路慢慢悠悠,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一边慢慢悠悠的朝着横山赶去。 两人身边除了贴身的小厮之外,长梧还带了家里的几个护卫一道。 负弓背箭,腰跨短刀,身着劲装,一行人皆是一样的打扮。 不过骑马的却只有长梧和俆章。 王破敌和长梧的小厮走在前头牵着马儿,四个腰跨长刀,背着弓箭的护卫步行跟在身后。 朝阳初升,金黄色泽的柔和阳光带着几分暖意,洒在阡陌纵横的大地之上。 极目远眺,已经被染成了金黄的稻田间,一个个如同蚂蚁一样的小点正在其中忙碌着。 风儿吹过,稻浪起伏,蛙鸣早歇,倒是有不少虫儿的鸣叫声在田野间起伏。 马蹄声踏破了这份晨间的宁静。 引来无数人驻足投来好奇的目光。 忽的,天边有几道白影略过,走在最前的长梧眼睛一亮,惊喜的道:“快看,那有几只白鹄!” 白鹄既是天鹅。 俆章顺着长梧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四五只通体雪白的飞鸟正用力煽动的翅膀,飞行的方形竟然和他们前行的方向相差无几。 “那是白鹭好吧!” 白鹭又称鹭鸶,种类不少,都是通体雪白,只在鸟喙和脚上的颜色和体型有所不同。 俆章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得一声“驾!”传来,紧接着便是马鞭落在马臀上的声音。 队伍最前边的长梧已然驱马追了上去。 俆章赶忙打马跟上,小厮护卫们也不敢落后,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可供三马并行的官道之上,长梧一马当先,俆章紧随其后,身后是两个小厮和一众护卫。 可惜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人如何能与马儿竞速,又不是仙侠神话世界。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间的宁静,激起了尘土无数,官道两侧有水渠,水渠两边便是稻田。 “长梧,白鹭喜欢在那些七八丈高的大树上筑巢歇息,咱们便是追上了怕也很难捉到。”追到长梧身侧,俆章便大声说道。 长梧却不以为意,朗声笑道:“不妨事儿,咱们追过去看看先!” 两人追出去将近半里地,王破敌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小,一条玉带般小溪出现在两人眼前。 数丈宽的溪边有一矮丘,不过四五丈高,近河边的一处平台上,下头长满了荆棘灌木,细小的竹子夹在在里头,三棵十几丈高的大树在灌木丛中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五只白鹭越飞越高,直到隐入树冠之中,雪白双翅一合,似与茂盛的树冠融为了议题,彻底失去了踪迹。 “吁!” 溪水边,二人勒马而停,望着眼前这三棵大树,一阵无语。 俆章摊开双手,无奈的道:“方才我说什么来着!” 长梧仰头小河对岸望着三颗直入云霄的巨树,颇有些遗憾,“可惜了。” 面前溪水并不深,更何况他们还骑着马,要过去没有半点难度,可难就难在那三颗巨树竟有十余丈高,白鹭隐入其中,繁密的枝叶彻底遮盖住它们的行迹,便是弓箭能射上去,看不到目标也是无可奈何。 在溪边驻足片刻,小厮护卫们便追了上来。 俆章早已看到了上游不远处的小村落,便让王破敌上前打听一下。 “孙家村?”俆章有些诧异的看着王破敌。 王破敌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孙家村。” 长梧也道:“咱们去横山确实是要经过孙家村。” “可是孙秀才的那个孙家村?” 宥阳姓孙的秀才不少,可俆章说的哪一个,长梧心里却清楚的很,立即点头道:“就是那个。” ······ 长梧凑了上来,“这回你俩不是做了一个都月的邻居嘛!” 俆章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觉得此人如何?”长梧腆着笑脸问。 “这······”俆章有些犹豫。 长梧压低了声音:“我特意把你俩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头,为的就是让你帮我看看这人究竟如何。” 俆章看着长梧,微微皱眉:“是你安排的?” “当然!”长梧道:“知道你要参加秋闱,在金陵又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特意和父亲还有表叔请命亲自跑了一趟金陵,专程挑的那个院子,怎样,住的可还习惯。” 俆章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 “没什么不习惯的。” 旋即话音一顿,沉吟片刻后,才说:“至于孙秀才,虽做了将近月于的邻居,可我和他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拢共不超过十句,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此人人品性情究竟如何,我还真不清楚。” “啊?” 长梧很是惊讶。 “同住一个屋檐下将近一个月,竟然连话也没说上十句?” “你们就没有一起探讨探讨学业诗赋?” 俆章摇头,道:“此人略有几分傲气!” “傲气?”长梧看着俆章,眉头却皱了起来。 和俆章相交数年,彼此也算是颇为熟悉了,长梧深知俆章从不是无端放矢之人,便细问起来。 俆章便将金陵之事一一说了,他和孙秀才之间并无龌龊,述说起来也没有带什么主观的看法,只是将接近月余时间对孙秀才的观察大概说了。 至于怎么看,那是长梧和盛家大房的事情,他确实不好多言,尤其是此事涉及到华兰的婚事,俆章就更不好多嘴了。 第 072章 末位 徐青山大早便出门去了,和俆章是前后脚。 如今家里的家务活儿都有下人们做,洪氏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连照顾台哥儿和小明月,也无须洪氏时时刻刻亲力亲为,自有丫鬟婆子们帮着照料。 如今俆章正是猛蹿个头的时候,去年做的那些衣服,怕是已经小了。 闲着无事,洪氏便拿起了绣花针,正巧如今俆章回来了,洪氏亲手替俆章量了尺寸,打算趁着他还在家这几日,赶一套新衣出来。 以前的时候,俆章还可以捡徐文和徐青山的衣服穿,可现在俆章成了秀才,有了功名,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穿哥哥们淘汰下来的衣服。 而且如今徐家也不像以前了,虽说过日子得精打细算着来,便是在自己身上,洪氏舍不得怎么花钱,连一件好点的首饰都舍不得打,可在儿女身上,洪氏却从未吝啬过一分一毫。 秋风已然带上了几分寒意。 “小心点,慢点儿跑!” 洪氏看着在院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咯咯咯直笑追着姐姐的小台哥儿,虽有丫鬟在后头跟着,还是有些担忧的出声道。 台哥儿才两岁多,此刻眼里只有在身前的姐姐,哪里听得进去,一个不留神左脚拌住右脚,身子往前一倒,眼见就要来个平地摔,幸而身后的小丫鬟眼疾手快,从后边一把抱住了他。 “月姐儿慢点跑,你弟弟还小,让着他点儿!”洪氏心有余悸的喊道。 “知道了阿娘!”小明月很是懂事儿。 正说着,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洪氏偏着头问:“外头怎么了?怎的这么热闹?” 喧闹的锣鼓声越过院墙,传入院中,不只是洪氏,就连家里的仆役下人们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敲锣打鼓,唢呐喧天。 “老奴这就去瞧瞧。” 徐家的院子是个三进的小院,如今洪氏他们所在的正是二院里,出了二门便是前院,穿过扁长的前院,便是大门。 还不等自告奋勇的刘嬷嬷走到前院,大门外就传来了洪亮的报喜声。 “中式丁酉科乡试第一百零四名举人,江南路江宁府宥阳县俆章徐老爷,喜摘桂榜一百零四名!” “俆章徐老爷?是咱们家章儿?” 二院里,洪氏手里头的绣花针插入指腹之中却仍未察觉,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喜悦震的脑袋一片空白,忘记了思考。 “章儿····中举了?”话语间,尤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说话间,门房便将报喜的人引进了前院,刘嬷嬷忙进来吧洪氏扶了出去。 “这是我们家大娘子。”刘嬷嬷给报喜人介绍道。 报喜人笑呵呵的冲着洪氏躬身拱手,说道:“恭喜大娘子,贺喜大娘子,贵府俆章徐老爷,乡试中举,喜摘桂榜一百零四名,如今已经是官府在册的举人老爷了!” 洪氏只觉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眼看着要晕,一旁的刘嬷嬷眼疾手快,赶忙扶住洪氏,低声在洪氏耳畔喊道:“大娘子!大娘子!” 报喜人也不觉得惊讶,如洪氏这般情形,并不是第一次见。 洪氏长长吸了口气,不敢置信的抓着刘嬷嬷的手臂,急忙问道:“刘嬷嬷,我这是在做梦吗?”满脸,满眼的震惊。 刘嬷嬷笑着道:“大娘子没有做梦,咱们家公子当真中了举!”说罢又凑到洪氏耳旁低语道:“大娘子,该给报喜人赏钱了!” 洪氏平日里抠搜惯了,可听了刘嬷嬷的话后,却直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道:“赏!重赏!” 直接给领头的报喜人塞了一把碎银,跟着来报喜的众人更是一人一大把铜钱,里头还并着极快碎银子。 真真大方到了极致。 给了报喜人赏钱,洪氏又让人摆下宴席,端上美酒佳肴,热情的招待前来报喜的公人们,震惊之后的洪氏也终于回过神来,忙安排人去找徐青山和俆章回来。 同样的情形也在大湾村徐家老宅之中上演。 俆章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末刻了。 小厮先是去了盛家,问清了俆章和长梧的去向之后,这才和盛家的下人一道出了城,往横山赶。 可横山怎么说也是也是一片小山脉,虽然只是几座低矮的丘陵连接起来的低矮山脉,可范围加起来却真不小。 好在盛家派出的小人不少,寻摸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在横山西麓找到了正在打猎的俆章和长梧。 “你说什么?”俆章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那下人喜滋滋的道:“表公子乡试中举,得了一百零四名!” “一百零四名?”俆章低喃几句。 那下人又道:“登门报喜的人巳时就到了徐家,如今整个宥阳都知道了表公子中举的事儿呢!” “听说知县大人还派人去了大湾村给老太爷他们报喜!” 下人的脸上笑容不断。 长梧大手一挥:“好好好!做的不错,赏!” 一旁的小厮立时便从兜里取出几块碎银,塞到那报信的下人手里,一同来找他们的几个下人,也每人都赏了些银钱。 下人们接过碎银,脸上笑容更甚,忙对着俆章和长梧连连道谢。 长梧甚至直接大手一挥,今儿个来打猎的每个人都有,回去就发赏钱,惹来众人一致欢呼。 长梧打量着俆章,啧啧说道:“我说徐小五,看不出来呀,这就成举人老爷了!先前不是说这次乡试纯粹是试手,没想过会中吗?” 举人和秀才完全是两个阶级。 后者只能算是读书人,而前者,则已经可以做官了,也算是一只脚踏入了仕途。 俆章也有些意外:“行了,你别阴阳怪气的了,我确实是没想过到自己能中,一百零四名?往年咱们江南路貌似每次乡试都只取八九十人?虽不知为何这次取这么多人,但想来一百零四名差不多该是垫底的了!” 长梧却道:“得了吧你,管他垫不垫底的,举人就是举人,你小子就偷着乐吧!”说着说着长梧就摇头晃脑唉声一叹:“哎!这下子你高兴了,我可惨了!” “你惨什么?” 长梧没好气的白了俆章一眼:“别人家的孩子都中了举,我这个家中长子却还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怕这次回去,以后若是再想出门就难咯!” 长梧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暗淡的双眸将悲凉落寞的情绪演绎的淋漓尽致。 俆章没有理他,直接转头问道:“这次乡试一共取了多少人?”问的是方才那个报信的下人。 下人摇了摇头,“表公子见谅,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半晌后,影帝长梧的情绪恢复,又和俆章开起了玩笑。 “啧啧啧!”长梧绕着俆章转了一圈,目光上下打量着:“让我好好瞧瞧,咱们的举人老爷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 俆章一巴掌拍了过去,然后顺势把长梧给拉了过来,手搭着他的肩膀,“别说是举人了,就算是中了进士,不也一样是你表弟!不还是得管你叫表哥。” 长梧也笑了:“这话我爱听。” “想必表舅和表舅母此刻已经在家等的望眼欲穿了吧!” 俆章横眉:“那咱们还呆这儿作甚!” 长梧大手一挥:“走,回家!”二人翻身上马,走在前边。 一行人顿时便浩浩荡荡的开出横山,往宥阳方向而去。 回到宥阳,俆章仔细一打听,这才知道,此番乡试江南路一共录取了一百零七人,算是破格扩招了,往常最多也不过八九十人罢了。 而俆章很幸运的撞上了这波扩招,更幸运的进入到了扩招的行列之中。 俆章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陪跑的准备,只当这是一次寻常考试了,没曾想竟然得了个末位举人,侥幸上了桂榜。 只是如此倒是和俆章原本的打算有了不小的出入。 俆章回到家的时候,竟意外的见到了祖父祖母,还有大伯和二伯和徐彬徐文两个堂兄,以及长梧的父亲盛维。 要知道俆章今年可才十三岁。 十二岁时中了秀才便已经名扬整个宥阳,有了神童之称,如今方才十三,竟中了举人,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岂非要中进士? 所以盛维来了,急匆匆,带着礼物,亲自登门。 所以宥阳的知县也来了,穿着便衣,带着小厮护卫,也拎着礼物。 宥阳的学政也来了,同样带着礼物。 光是十三岁的举人就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更遑论徐家和盛家乃是亲戚,如今盛家虽只有一个从六品的通判,可盛家的姻亲王家,便是在东京城也算得上是根深蒂固。 徐家尚未公开摆宴,是以宥阳境内的其他士绅大族也并未登门。 可饶是如此,小小的徐家此刻也热闹非凡。 徐青山命人开中堂,扫庭院,摆酒做席,宴请众人,将知县和学政请上尊位,邀请盛维作陪。 年仅十三岁的俆章回到家之后,自然便成了主角,亲自去席上给众人见礼。 自这日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徐家是真的要发迹了! 第 073章 夜话 华灯初上,喧闹声逐渐退去,热闹的徐家也渐渐恢复了宁静。 昏黄的油灯驱散了黑暗,带来点点光明。 徐青山喝的烂醉如泥,盛维也是被下人们扶着走的。 知县和学政拍着俆章的肩膀,让他再接再厉,好好读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替宥阳的父老乡亲们争光。 第二日一大早,最先登门的竟不是徐家的亲族,而是县里的媒婆。 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个。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洪氏显然没有料到自家儿子有朝一日竟也会如此抢手,引来县里的士绅富户们争相差人上门打探。 媒婆都快把家里的门槛给踏破了。 俆章更是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用门庭若市的来形容也不为过。 俆章无奈只能躲回大湾村老家,可没曾想到了大湾村也难得清静,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们,一个个也都上门来打探俆章的亲事。 无奈,俆章只能在宴席之后,带着小厮女使,匆匆离开了宥阳,跑到扬州躲清静去了。 至于那些媒婆呀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也只能让家里的长辈们去头疼了。 洪氏虽然已经对外宣称俆章的年纪还小,而且要专心读书科举,暂时还没有说亲的打算。 可并不妨碍那些媒婆们登门呀,甚至就连知县夫人领着礼物也去了好几次徐家,和洪氏相谈甚欢,还邀请洪氏日后多多登门,两人好多说说话。 ······· 扬州府,江都县,盛家大宅。 寿安堂之中。 盛老太太看着宥阳来的书信,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旁的房嬷嬷好奇的问:“老太太,什么喜事儿这么高兴?” 盛老太太笑着说道:“还真是一件大喜事儿。” 房嬷嬷侧目束耳,愈发好奇。 “咱们章哥儿中了举!十三岁的举人呐!便是当年老爷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而已。” 盛紘十三岁中的秀才,十七岁才中举,直到二十一岁中了进士,盛老太太才带着他去王家提亲,替他说了王大娘子这个媳妇。 房嬷嬷听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抿着嘴笑道:“表公子能够被老太太看重,自有其过人之处。” 盛老太太孑然叹息一声:“我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有如此天赋。” 一个十二岁的秀才,和一个十三岁的举人,分量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些秀才一辈子都只是秀才,无望仕途,最多也就是开个私塾,混口饭吃罢了,就连去那些官老爷做幕僚,资格怕也未必能够。 可举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多久,下衙后的盛紘就来了寿安堂,看了盛维的亲笔书信之后,也敢到颇为震惊。 直言当初就觉得这小子有天赋,果然没看错人,不枉他一番栽培云云。 就连晚饭也留在寿安堂陪着老太太一道用了。 夜色渐深,盛紘背着手,迈着轻快的步子,踏入林栖阁中。 烛光略有些昏暗,昏黄的灯火下,容貌上佳,姿色明媚,柔弱之中带着几分妩媚的俏丽佳人正端坐在烛台旁,手里头捧着本书,看的正入神。 盛紘没有说话,也制止了女使们的通报,压低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走至软榻旁,朝着烛火矮案旁的佳人便楼了过去。 盈盈一握的柳腰直接便被揽入怀中。 哎呀一声,险些连玉手中的书籍也要掉落,挣扎不过片刻,看清来人后,美貌妇人这才幽怨的在盛紘怀里撒了个娇,直看得盛紘心都化了,一股子燥热自小腹涌起,瞬间就流遍四肢百骸,席卷全身。 ······ 一番翻云覆雨,颠龙倒凤之后,二人依偎着躺在榻上,盖着薄被。 屋内烛光依旧。 “老爷不在舒兰院陪着那娇滴滴的卫小娘,来妾身这林栖阁作甚!”怀中佳人有些幽怨的拿着手指在盛紘的胸口画着圈,如青葱般的玉手光滑柔软,空气中还弥漫着二人云雨之后的淫靡气味。 盛紘抬手握住了那只作怪的柔夷,柔声说道:“霜儿这是吃醋了?” 林噙霜抬头,迎上盛紘的目光,眼中已然笼罩上了几分朦胧雾气:“卫妹妹容姿秀丽,倾世绝俗,妾身不过一介蒲柳之姿,如何敢吃卫妹妹的醋。” 若是林噙霜一味的否认,盛紘反倒会觉得奇怪,反而如今这般做小伏低,露出可怜之色,再加上那娇滴滴的话语,羞怯怯的神情,反而让盛紘觉得林噙霜这是打心底里在意他,把他放在了心上,不愿与其他的女子分享。 如此反倒是教盛紘心中爱意更甚。 “好了!霜儿莫要生气,卫氏是大娘子找来的,为的是替盛家开枝散叶,替为夫繁衍子嗣,如今我膝下只有柏儿和枫儿两个儿子,子嗣未免单薄了些,霜儿素来大气,就不要吃醋了。” “紘郎心系家族,霜儿又岂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妾身是个不中用的,没法再替紘郎繁衍子嗣,只盼卫妹妹能够早日怀上紘郎的骨肉,替咱们盛家开枝散叶!” 这不,就连称呼也从老爷变成了紘郎,盛紘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搂着林氏的手不由得又增了几分力道,恨不能将其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二人化作一体才好。 林噙霜生墨兰的时候难产,这辈子是没办法再怀孩子了,也幸好如今她膝下儿女双全,又极得盛紘的宠爱,近几年更是把中馈之权也握在了手里,在盛家之中,已然凝聚起一股子势力,和王大娘子成分庭抗礼之势。 可惜盛紘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男人嘛,自然都是好色的,又怎么可能守着她林噙霜一人一生一世。 再加上卫氏不论是在容貌还是在年龄上,都要胜过林噙霜几分,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也极得盛紘的喜欢,入府之后,确确实实分去了林氏不少宠爱。 盛紘对于卫氏也是食髓乏味,欲罢不能。 林氏也很是乖顺的贴着盛紘的胸膛,吐气如兰。 “今日宥阳维大哥哥来了信。” 林噙霜被盛紘忽如其来的话说的一愣,心里头疑惑的同时,却暗生警兆,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宥阳长房,和她的关系可都不咋的。 “信上说了什么?”但林氏又怎会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展露。 盛紘笑着说道:“信上说俆章那小子过了乡试,中了举。” “哦?”林噙霜心里头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可是好事儿呀。” 林噙霜对盛紘的了解甚至还胜过他自己,只听盛紘说话,便知他是真为此事赶到高兴。 盛紘柔声道:“确实是好事儿,俆章此子,聪慧机警,性子又沉稳老练,说起来倒是和柏儿有几分相似。” 说起长柏,林噙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可惜盛紘看不见。 “虽说此番他中举是靠着运气,名次也略微有些靠后,但他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成绩,也可以说一句天资过人了。” 林噙霜又复抬起了头,看着盛紘,“老爷告诉妾身这些做什么?” 盛紘也看着林噙霜,四目相对:“墨儿今年八岁了吧!” 林噙霜点头。 盛紘继续道:“俆章才十三,只比咱们家墨儿大了五岁,若是我把墨儿许配给他,霜儿觉得如何?” ······ 第 074章 徐文 盛紘继续说道:“如今江都城里声名鹊起的那个得味楼,就是徐家和维大哥哥合伙开的,我瞧着生意还算不错,听说江宁府治下十县之中各有一间得味楼,备受士子们推崇,生意异常火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徐家虽不如那些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却也不缺银钱,待日后徐章中了进士,墨儿若是嫁了过去,那可就是官眷了,既有尊贵,又得体面,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盛紘是越想越觉得徐章合适,家里头有钱又有本事,将来就算是做了官,自己也能够拂照一二,前途算是无忧了。 “而且咱们家对徐家也算是有恩,日后若是墨儿嫁了过去,也定然不会受到刁难。”盛紘苦口婆心的道。 林噙霜目光闪烁着,微红的脸上露出个浅笑,柔柔的说:“老爷方才不也说了嘛,咱们家墨儿今年才八岁,现在就考虑她的亲事,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八岁就要看十八岁的事情,已经不早了!”盛紘却道。 林噙霜眸光微闪,脸色却丝毫不变,继续柔声说道:“如今大姑娘马上就要及笄了,老爷不先忙着给大姑娘相看人家,反倒是关心起咱们墨儿的亲事来,若是叫大娘子知道了,指不定又在背后说妾身什么!” 说着说着,林噙霜就做出一副受惊小鹿的胆颤模样,往盛紘的怀里缩了缩,搂着盛紘的手也不禁用上了几分力道:“若是大娘子再接机发难,那妾身····妾身·····” 还带上了几分哭腔,又复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盛紘,十分柔弱的道:“还请老爷怜惜!” 见心爱的林小娘这么一副梨花带雨的娇俏可怜模样,盛紘心里头的盘算瞬间就都被抛到了脑后, 紧紧搂着娇弱的林小娘,带着几分自责,又带着几分怜惜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忘了霜儿的处境。” 夜深人静,红烛帐暖,佳人在怀,盛紘又正值壮年,身强体壮,难免会擦枪走火。 而盛紘来林栖阁的初衷,自然也全然抛到了脑后。 ······ 九月二十三日,一大清早,寿安堂里头。 “快让老婆子瞧瞧咱们的举人老爷!” 盛老太太笑着冲堂下的徐章招手。 徐章脸上挂着微笑,信步走上前说道:“不过是侥幸碰上了而已,若是换了往年,以孙儿这次的成绩,怕是只能落得个榜上无名的结果。” 盛老太太抓着徐章的手,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轻拍着徐章手背,一下又一下,明亮的眼眸之中闪烁着光芒。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盛老太太笑着道:“怎么旁人就没有咱们家哥儿这运道,初次下场就遇上了官家特命扩招。” 房嬷嬷也笑着附和道:“定是表公子头上有星君拂照,得徐家祖先庇佑。” 老太太笑的都合不拢嘴了,显然很是高兴。 “官家特命?”徐章看着老太太,有些好奇,老太太似乎知道些内幕:“姑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盛老太太摇了摇头,“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不过这样的事情隔几年总会有那么一次,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似是怕徐章不明就里,盛老太太继续解释道:“当今官家是个有心气儿的,自庆历年间便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屡次提拔重用范文正公等诸多文武大臣。 而后又完善科举,重开武举,极力选拔人才,为国取士,类似于这次扩招之事,先前就多有发生,你也不必担心。” 徐章点了点头,当今官家确实是个励精图治的,而今大宋在他的治理之下,国力蒸蒸日上,经济繁荣,农业也颇为昌盛。 而且还和西夏辽国建交,边疆也已经承平了十余年,百姓们安居乐业,而且心地善良,以仁善治理天下,倒也算是个不错的皇帝。 “原来如此!” 徐章又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姑祖母呢!” “若非当初姑祖母叫孙儿下场一试,说不定孙儿就错过这次乡试了呢,哪里想到还会遇上特例扩招,想来定是姑祖母洪福齐天,这才让孙儿也沾了姑祖母的福运,这才侥幸过了乡试。” “哈哈哈哈!”盛老太太摇着头大笑着道:“你这猢狲,这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惯会哄人开心。” “姑祖母,难道孙儿说的不是事实吗?”徐章看着盛老太太,笑着问道。 老太太移开目光,看着俆章身边比他个头稍微高出一截的徐文,“这是四郎吧!” 徐文有些拘谨,恭敬的行礼道:“侄孙徐文,给姑祖母请安了!” ······ 回到扬州,徐章再一次恢复到了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每日就是石鼓巷和盛家两边跑,每天的午饭依旧留在寿安堂吃。 唯有每月休沐的几日,会和四哥徐文一道被王孙两个老爷子带去庄子上,开始练习骑射和马上的武艺,练习的对象则由孙平寇和王破敌友情客串,有时也会是兄弟两互相切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两个老爷子高强度的训练之下,徐章不仅没有半分不适应,反而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成长的,徐文也在短期内得到极大的长进。 两个老爷子多番感慨,徐章继承了徐家先祖的天赋,是个天生的武将胚子,对于徐章的教导不仅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愈发严厉。 徐文因着根基打的不错,而且武艺在刘教头学的颇有几分火候,两个老爷子侧重教的都是些行军打仗的本事,至于武艺,也就指点了一下徐文的骑射马战,帮他改善一下短板。 说起天赋,徐文比起俆章却是差了一些,但却胜在坚韧肯吃苦,而且很是专注,从来不会叫苦叫累,两个老爷子对徐文也越来越喜爱,把自己会的都倾囊相授。 徐文也没辜负两个老人家的期望,学的刻苦用功,尤其是在马战这一项上头,竟然后来者居上,反超了俆章,当然了,这也和俆章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读书上,而没有时间去庄子上练习骑射马战有关。 但不得不说,徐文确实是下了死功夫的,俆章甚至猜测是不是自己中举的事情刺激到了他。 第 075章 好戏 十一月底,临近年关,徐章从学塾回到石鼓巷,却察觉到了家里略有些不对劲的氛围。 “怎么回事儿?”徐章把两个丫头叫到书房。 “是食在味好那边的事情!”翠荷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徐章。 “食在味好?” 熟食铺子如今已经交给老太太打理,老太太是盛家的老太君,时任扬州通判盛紘的嫡母,有着盛家拂照,在扬州城里,那个不开眼的敢打食在味好的主意。 “详细说说!”徐章严肃的问。 翠荷理了理思路,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自食在味好成立以来,从一开始的生意平淡,到后来的日渐火爆,因着物美价廉备受百姓推崇,有些住的远的,甚至不惜每日走上小半个时辰的路过来买。 尤其是住在江都近郊的那些普通百姓们,家境稍微好一点儿,家里也不可能日日杀猪宰鸡,是以每隔一段时间总得来城里买些便宜的猪肉回去。 可如今炒菜方才兴起,得味楼虽然将炒菜之法流传了出去,但那只是简单的法子,每一道菜肴的烹饪法子可都有讲究。 寻常百姓家中做饭食,哪里舍得用那般多的调料,顶多也就是用油简单的将菜炒熟炒软了,撒一丢丢盐巴而已。 可食在味好做出来的卤味,滋味绝佳,而且新奇,不论是老人孩子还是年轻的男女,都很是喜爱。 更关键的是价格并不算贵,而且还省了烹饪的功夫,拿回家去就可以直接吃了,若是冬日,还能盖上荷叶放到蒸笼里头稍微蒸上一蒸。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食在味好的生意就越来越好,基本上日日都是售罄。 老太太接手食在味好之后,便又命人学着得味楼的模式,将食在味好开到了江都之下的乡镇,生意也都异常火爆,备受底层百姓们的推崇。 可也因着生意越老越好,收益越来越多,难免也会引来有心之人的觊觎。 而这有心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盛家那位极得主君宠爱的林小娘的族人,如今在外头替林小娘打理盛紘给的几个铺子庄子的管事。 这几位林氏族人仗着林小娘的威风,借着盛家的名头,在江都城里横行霸道惯了,不过几个小小的管事儿,可排场竟然比起官家老爷来也丝毫不弱。 甚至连盛紘都没有他们那般强势。 也不打听清楚食在味好背后的东家,只是因为看上了,直接便对食在味好下了手,意欲通过栽赃陷害,让食在味好背上官司,好方便他们低价入手卤味的配方。 这事儿如今已经闹到了盛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直接让管事儿给翠荷递了话,让她们不用理会,专心经营便可,她自会处置。 可翠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儿应该和徐章说一声。 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徐章也愣了,“你是说对食在味好下手的是盛家那位极受表舅宠爱的林小娘的族人?可确定了?” 翠荷点了点头,道:“已经确认了,就是林小娘的族人,一个叫做林钊,一个叫做林铖,都是前些年过来投奔林小娘的,如今在外头替林小娘打理产业。” 林家昔日犯下大罪,阖家都被抄了,家产被充公,家主先是被下狱,而后又被贬谪,客死在途中。 林小娘的母亲临终之前,把林小娘托付给了幼时结识的盛老太太,盛老太太心善,见林噙霜可怜,便收留了她。 不曾想林小娘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不知什么时候和盛紘有了苟且,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林小娘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 若是旁人的话,徐章自然不必顾忌,可事情涉及到盛紘这位极受宠爱的林小娘,徐章就必须的斟酌一二了。 怎么说如今他也是在盛家学塾求学,受着盛家的大恩。 “既然姑祖母已经放了话,那你们就不要再管了,姑祖母自会处理此事,安心做好你们的差事儿就行了。” “奴婢知道了!”翠荷和翠莲齐齐福身行礼道。 徐章想了想,又说道:“虽说不用你们管,但还是可以留意一下此事的后续,有什么新的进展,随时告诉我。” 老太太定然也是顾虑到这两位林氏族人的身份,未免徐章为难,这才主动把事情揽了过去。 都不用翠荷和翠莲回禀,没过几日,徐章就知道了这件事的结果。 老太太先是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把盛紘单独叫去了寿安堂,把这事儿给他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给他说清楚了,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紧接着盛紘就亲自跑去了林栖阁,在林栖阁里头大发雷霆,摔了好些个碟子碗呀什么的,林小娘哭成了个泪人,就连长枫和墨兰也被吓的脸色煞白,连续几日都没有出现在学塾里头。 听说是生了病在林栖阁里头修养,得调养好一阵子才能康复。 以上的这些消息都是从大大咧咧的盛家五姑娘如兰小朋友的精彩转播之中听来的。 为此,盛紘直接关了那位林小娘一个月的禁闭,而后又在王大娘子处的葳蕤轩歇了几日,然后又跑去明兰小朋友的生母卫小娘的院里小住了十几日。 当然了,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从如兰的口中知道,都是王破敌这家伙从如兰和明兰的小丫头喜鹊和小桃口中打听来的。 代价不过是两荷包的饴糖。 也是因着两个小丫鬟年纪还小,没那么多的心机,而且这本就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整个盛家上下都知道,也无需刻意藏着掖着。 一直到七日之后,长枫和墨兰的病情才康复,重新出现在学塾里头。 而且听说那两个在外头替林小娘打理产业的林氏族人,都被盛紘出面给打发了,不过产业却并未收回,只是管事儿的人却换成了盛紘亲自挑选的。 为此林小娘不知摔了多少碟子茶盏,听说就连好几个上等的花瓶都被碎了,搞得林栖阁里风声鹤唳的,丫鬟婆子们接连好些时日,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被当做撒气的对象。 徐章听到之后,也就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说实在的,林氏不过是盛紘的一个小娘罢了,便是如今得了体面,管着盛家的中馈又如何?顶天了也就是在盛家那一亩三分地里头作威作福,借着盛紘的宠爱,无法无天罢了。 可若是出了盛家,他一个小小的妾室小娘,又无有力的外家撑腰,只怕连个浪花儿也翻不起来。 徐章甚至能够想象的到那位娇滴滴的林小娘凶神恶煞的摔杯子砸碗时的神情,那原本姣好的面容之上,肯定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表情,那择人欲噬的眼神,估计能把那些个胆小的给吓死。 小插曲过去的很快,徐章甚至都没有感受到波澜,只当是看了场热闹,结果就是长枫和他之间原本还维系着的点头之交彻底破裂。 若非是当着盛紘或者其他长辈的面,连招呼也不打了,直接选择了无视,而原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的墨兰更是直接冷这个脸,脑袋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徐章猜也能猜得出来,定然是那位林小娘知道了食在味好背后的东家实际上是他,然后不知道给长枫和墨兰说了什么,直接导致兄妹二人对徐章是冷眼以对。 不过徐章也不在意。 第 076章 年底 盛家内部本就是分做了两股势力。 以主母王大娘子为首的嫡脉一系和以林小娘为首的林栖阁一系。 为什么不说庶支,因为除了林噙霜这位小娘之外,盛紘的其他妾室小娘不是王大娘子给安排的,就是同僚好友送的。 王氏没有赶走她们,为的便是分去盛紘对林噙霜的宠爱,自然天然就站在了林噙霜的对立面。 这一众妾室小娘之中,又尤以生了明兰的卫小娘最为出挑,被王大娘子当做杀手锏,被林小娘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还有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好似独立于盛家之外的寿安堂。 徐章既然要在盛家立足,自然不可能两头都讨好,只能选择一头站。 大娘子王氏虽然糊涂短视,且性子火爆冲动,有些成事不足,但性子却是个良善的,而且长柏和长枫之间的差距是有目共睹的。 再说较之长枫,长柏的性情显然更加对徐章的胃口,徐章又不蠢,怎会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如今林小娘被盛紘禁足林栖阁,虽没有剥夺她的管家权,可却将她的手脚都束缚在了盛家内宅之中。 徐章吃住皆在外头,仅有的一点在盛家的时间,不是待在寿安堂就是在学塾,和这位管家的小娘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林小娘虽然明面上管着盛家的中馈,但插不上手的地方可多了去了,顶天了也就是苛责几个妾室小娘和他们所出的庶子庶女罢了。 剩下唯一一顿在盛家用的午饭也是在寿安堂里头,还是老太太自费开的小灶,和盛家的大厨房可没有和半点关系。 而学塾那边,权夫子是为了报答盛紘的恩情这才选择留在盛家教几个哥儿姐儿读书,更加不会买林小娘一个妾室的账。 虽说这一次不是徐章主动招惹,可林小娘手底下那几个管事的族人却是因着觊觎食在味好才被盛紘抓着由头给打发了。 如今林小娘在外头的爪牙算是被切了大半,一应产业虽然还在她名下,可管事儿的人却都变成了盛紘亲自安排的。 这世上从来都不乏那种一出了事,就怪到别人身上,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 徐章和林噙霜连面都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得一鳞半爪,但只看明兰的生母卫小娘过得是什么日子,也大概能够猜出这位林小娘的性子。 只盼她能够真的收敛性子,不要因着这事儿再招惹到自己头上,否则的话,俆章也只能想方设法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了。 徐章可不想留一个祸患,一直在暗地里想着法儿的对付自己。 不过这回徐章显然是想多了。 林小娘确实很生气,不过生的却不是他徐章的气,而是插手此事的盛老太太的气。 不过现在遭殃的只是林栖阁的碗碟花瓶还有屋里的一应摆件,还有就是破口大骂老太太,什么老不死的,老虔婆,怎么不去死之类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惦记着,非要和她作对,看不得她日子过得好云云。 当然了,这些难听的话自然不会从林栖阁里头传出来,林小娘也只敢在屏退丫鬟婆子,四下无人之际才敢这么放肆。 可也因着这事儿,林小娘算是记恨上了老太太,下了狠心,非要找机会找补回来。 可惜老太太一直深居简出,寿安堂又被老太太经营的好似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林小娘便是想用银钱收买几个下人都无从下手。 只能在心底里悄悄记恨着。 反倒是因着这一遭事情,老太太在食在味好上头着实又多用了几分心力,还瞒着俆章拿出自己的私房贴补进去,只花了短短数月功夫,就把食在味好开遍了整个扬州府。 临近年底的时候,老太太又让房嬷嬷挑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儿,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厨娘,去了隔壁的江宁府,又是一大把银子撒出去,在年前在江宁府治下十县悉数都开上了分店。 那些个打杂的人手都是就近招募,唯有核心的掌柜和负责制作卤味的厨娘是老太太手底下出去的人亲自负责。 这些人都是家生子出身,父母亲长都在老太太的庄子上做事儿,一大家子的身契性命都在老太太手里头握着,忠心倒是比外头买来的要强上许多。 至于徐章,分红从每月一次改成每季一次,可分到手的银两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原来的基础上几倍几倍的翻。 嘉佑六年年底的最后一次分红,徐章竟分到了整整一千两,这可是刨去各种成本和老太太的三成分红后纯赚的。 而徐章手中的银钱总和也正式突破两千两大关。 至于梨花庄那边,也逐渐进入到自给自足的地步,今年一年光是地里的粮食就给徐章带来了几十两银子的收益。 而且因着养猪场和鸡场鸭场的建立,那些猪屎呀,鸡鸭的粪便堆积成肥,直接给田里带来了一波增产。 庄子上养的鸡鸭都被食在味好给消化了,生猪除了供应食在味好的消耗之外,开到了扬州的得味楼采买生猪的主要对象自然也会倾向于梨花庄。 可该给的钱还是一分都不能少的,一码归一码,毕竟梨花庄和食在味好都是徐章自己的产业,所有的收益也是徐章的私房,况且得味楼里头还有盛家和长梧的股份呢,又不单单是徐家自己的生意。 只是因着连年的丰收,粮食的价格较之前几年稍稍有些下落。 不仅仅是粮食,随着经济的繁荣发展,就连油盐这些原本昂贵的东西,价格也在慢慢下降,虽然速度很慢,但大体的趋势却是如此。 物价的下降,其实也算是一把双刃剑,因为这代表着那些商人从老百姓们手里头收农作物的时候,价格也要比往年更低,对于底层的百姓,只能说在大体上日子要好过上许多,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没有粮食而饿死了。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和徐章还没有太大的关系,书上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徐章目前还只能保证自己和自家的利益。 至于广大的劳苦大众,或许等到以后徐章飞黄腾达拥有极大影响力的时候,能帮上一二。 至于现在,徐章连自己的小目标都还没有完成,怎么有时间去想这些。 良田千顷,屋宅如林,娇妻美妾,仆役如云,到现在徐章可连一个都没有达成! 浴桶里,徐章瞧着已经初显峥嵘的小徐章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翠荷和翠莲给徐章洗澡擦身的时候,小徐章也不再如前两年那般没什么反应了。 不过徐章却很清楚,如今他的年纪还小,还不宜行男女之事。 只能每一次都在翠荷和翠莲两姐妹的面红耳赤之中,喝几碗凉水压压火气,通过做其他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第 077章 下聘 学塾放假,权夫子带着妻子回了老家,可今年徐章却并没有回宥阳,而是选择留在江都。 徐文孤身上路,在车三娘夫妇的陪同下回了宥阳。 让徐文迫不及待回去的,是一封来自宥阳的书信。 信上说徐文也到了年纪,该是时候说亲了,而且对象还是盛家大房的大姑娘淑兰,俆章知道之后也很是惊讶。 盛家大房不是一直看好那个被誉为神通的孙秀才吗?怎么忽然就看上徐文了?转性了? 带着满腔的疑惑,俆章亲自把徐文送去了码头,看着他坐上了回宥阳的船。 盛老太太知道徐章没有回宥阳之后,便差人将徐章叫去了盛家,陪着盛老太太在寿安堂一块儿过了个新年。 盛紘则在年前放年假的时候就动身去了汴京。 盛紘是扬州通判,通判和知府又有所不同,盛紘代表的,本就是东京朝堂对扬州知府行监督之权,要定期向汴京汇报,不像知府那般,没有东京方面的诏令便不能随意进京。 盛紘此番去汴京除了公事之外,还有两件事情要做。 第一件是上下打点疏通,为明年到来的三年一次官员考绩做好准备。 第二件则是替马上就要及笄的嫡长女盛华兰相看人家。 去年年中的时候,盛紘有意替嫡长女挑选夫婿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紧接着汴京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有好几个勋贵之家都透露出了想要和盛家结亲的意思。 华兰作为盛紘的嫡长女,乃是受万千宠爱的长大,盛紘对于华兰也极为疼爱,在华兰的亲事之上,自然很是上心。 时间来到嘉佑七年。 经过盛紘一番奔走相看,刚回到扬州没多久,华兰的亲事便定了下来。 定的是东京忠勤伯爵府的嫡次子袁文绍,双方很快就把这事儿走上了日程。 而华兰也正式进入到待嫁的行列之中,整日都被王氏拘在屋里头绣嫁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去老太太房里的次数也变少了。 从四月到七月,两家陆陆续续交换了子女的庚帖,进行了问名纳吉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并且定下了下聘的时间,就在嘉佑七年的十一月。 十月底,袁家的大船便从汴京出发,顺着运河一路南下。 盛家这边也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起来,发帖子邀请亲朋好友,一同见证这桩大喜事。 宥阳徐家,也在应邀的宾客之列。 而今徐章在扬州盛家求学,对于盛家的邀请,徐家方面也给足了面子,不仅徐青山和洪氏夫妻俩动身来了江都,就连徐光启和石氏老夫妻俩也亲自动身,和徐青山夫妇一道带着丰厚的礼物,跟着盛家大房的大船,一道来了扬州。 盛维住到了盛家,而徐青山和洪氏还有徐光启和石氏则选择暂时在徐章的小院落脚。 对于父母和祖父母的到来,徐章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因着华兰的亲事,学塾那边也放了大半个月的假。 寿安堂里,徐光启和石氏坐在左首,徐青山夫妇依次紧挨着坐着,徐章站在身后,老太太坐在上首软塌之上,房嬷嬷奉上亲手调制的茶汤。 “原本早就想来见一见堂姐了,却因诸般事情耽搁了下来,还望堂姐见谅,此番趁着大姑娘的喜事儿,正好来拜见堂姐。” 徐光启年纪虽然比盛老太太小上一些,可外表看起来却要比盛老太太苍老的多,两鬓皆以斑白,胡须眉毛都已化作了银白掺半的模样,身形也有些佝偻,瞧上去竟比盛老太太老了十多岁。 祖母石氏年岁更小,可亦是如此,瞧上去远要比盛老太太更显老态,倒是更像是老太太的哥嫂。 盛老太太看着徐光启,目中闪着微光,心中着实生出不少感触,微笑着道:“你们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徐光启微微一叹:“这些年来,若非是因着堂姐的缘故,盛家对弟弟一家多有拂照,只怕家中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光景,堂姐的大恩,做弟弟的此生难忘。” 说着徐光启便起身给老太太拱手行了个礼。 盛老太太摆了摆手,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堂姐弟虽未见过,可这骨子里的血脉却是实实在在的,也不必这般生分。” “再说了,你们日子过得好,都是你们自己勤奋的缘故,与我老婆子又有何干系。”老太太话音一顿,脸上露出轻笑,“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作甚。” 石氏笑着转移话题,和老太太说起了儿孙们,妇人之间的共同话题总是要比男人们要多一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都能成为她们之间的话题。 说着说着,洪氏也被拉了进去,老爷子和徐青山则成了陪衬。 至于徐章,就相当于电影里头那些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的配角,惨兮兮的在洪氏的身后站了小半个时辰。 然后老太太留着徐家人在寿安堂用了晚饭,直到快入夜了,才依依不舍的让房嬷嬷亲自把人送出盛家。 原本房嬷嬷还想给众人安排车马,却被老爷子笑着拒绝了,说是久慕扬州繁华,正好一路步行回去,趁机瞧上一瞧。 ······· 十一月初八这日,是袁家下聘的日子。 袁家的大船于前日就已经停靠在江都码头了,可船上聘礼却必须得等盛家的人到了才能够卸船。 不愧是东京城里的勋爵人家,光是聘礼就装了整整三条大船,引来码头之上无数人的议论,而盛家的大姑娘也成了扬州城里待嫁姑娘们人人羡慕的人儿。 袁家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坐着马车自江都码头一路开到盛家正门之前。 长柏去了码头接聘礼,徐章和长枫的关系又一般,没什么共同话题,女眷们又单独设宴,徐章马上就要束发了,又不是小孩子,自不好凑过去。 因着大老太太忽的又病了,这回儿宥阳大房那边只来了盛维一个前来祝贺,送过礼物,拜见过盛老太太和盛紘夫妇之后,便又匆匆赶回宥阳,去大老太太身边伺候了。 没办法,满堂的宾客之中,徐章认识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而且还只限于面熟,见过几次,却并无深交。 老爷子和祖母则留在了寿安堂,陪着老太太说话,徐青山倒是也在大堂里,洪氏则去了女宾那边。 巳正时分,袁家的队伍就到了盛家大门外,此次下聘的主礼人乃是袁家嫡长子袁文纯,也是与华兰定亲的袁文绍一母同胞的大哥,忠勤伯府日后的继承人。 第 078章 初遇 袁文纯的身量并不算高,细算下来其实也就一米七左右,嘴上蓄着一行短须,相貌生的倒是不错,行走之间,倒也颇有章法,瞧着应当是有武艺在身的,不过高低与否,却不得而知了。 袁文纯的夫人倒是个美人,容姿清丽,颇有几分颜色。 正打量着袁家带来的宾客,徐章的目光扫到人群之中,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之时,目光不自觉的多停留了一会儿。 少年穿着一身锦衣,虽瞧着不如何华贵,但用料却极为上乘,腰间挂着锦囊玉佩,个头生的倒是极为高挑,几乎都快要赶上袁文纯了。 可嘴上的绒毛却仍未褪去,出卖了他的年纪。 但吸引徐章的不是少年的一身装扮,而是少年的沉稳有力的步伐,每一步落下,必是脚尖先着地。 举手投足之间,竟透着几分雷厉风行之感,颇具气势。 若非徐章五感敏锐的超乎常人,只怕还未能发现这少年与周遭之人的迥异之处。 似是感受到了徐章的目光,少年抬眼瞧了过来,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徐章露出笑容,冲着少年微微颔首,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少年眉头微皱,心底却疑惑起来。 这少年(俆章)不去关注袁家大哥,一直瞧着自己作甚? 一番礼节行过之后,宾客各自落座,少年在厅堂之中极目四望,目光锁定在角落处的一道身影,脸上露出笑容,迈步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请了,在下白烨,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少年走至徐章面前,拱手见礼。 徐章亦起身回礼道:“在下徐章,见过白兄!” “姓徐?”白烨微微思索片刻:“不知徐兄和盛家?” 徐章道:“只是盛家一门远亲罢了!” 白烨点了点头,又问:“满堂宾客近百人,徐兄为何独独盯着白某一人?” 徐章没打算扯谎:“不瞒白兄,在下自小五感便比常人敏锐,白兄步伐沉稳,双臂挥动有力,呼吸平稳绵长,在方才的一众宾客宛若鹤立鸡群,在下便是想必发现也难。” “五感敏锐?超乎常人?”白烨眼睛一亮,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徐章,“兄台如此见微知著,虎口又生有老茧,也是位习武之人?”白烨的目光刚巧落在俆章放在桌上的手掌上。 徐章拱手笑道:“学过几招庄稼把式,上不得台面。” 白烨眼睛一转,好奇心更浓,露出笑容:“徐兄过谦了!” “改日若有机会,不妨切磋一二?”白烨提议道。 这么直接? 徐章瞧着面前的少年,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当中流露出来的炙热,虽觉得有些唐突,但出于礼貌,还是选择了点头。 拱手回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白烨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的传来一道呼喊声:“烨哥儿!” 白烨抱歉的道:“袁家大哥喊我,不知有什么事情,我先过去看看,待会儿再找徐兄说话!” “白兄请便!” 白烨一走,徐章坐着跟着无趣,又不见长柏,索性便问了下人,得知长柏在书房看盛紘新得来的边疆堪舆图,立时便来了兴趣,径直往长柏的书房而去。 徐章这位表公子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再加上长柏的书房在外院,远离内宅,自然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 “表公子,二公子就在里头!” 徐章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长柏作为盛紘的嫡长子,自然有着自己的独立院落,守门的小厮见徐章进来,立马便进去通禀了。 徐章进去的时候,长柏正坐在窗前的长安前,身前放着一卷摊开的布帛。 “我说怎么找不见你人,原来是跑到这儿躲清静来了!” 徐章熟门熟路的自己走到圆桌前座下,自己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 “外头自有父亲母亲照应,用不着我出面。”随着二人熟络起来,长柏的话也就慢慢多了,不似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徐章拿起桌上的桂花糕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朝着书案走去。 “听说表舅寻了一副边疆堪舆图回来?是北境还是西境?” “是北境的,以幽州云州为中心,东起平洲,西至朔州,燕云十六州之地尽在其中。” 徐章听得眼睛一亮,顿时便来了兴致,好奇的凑过去瞧了起来:“燕云十六州?” “哟嚯,还真挺详细!”这一看,俆章的兴致就更甚了。 古代的舆图和现代的地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徐章这几年在扬州求学,也跟着长柏看了不少的舆图,盛紘也多有指点,简单的堪舆图还是能够看得懂的。 书案上摆着的舆图约莫有四尺长,不到二尺左右的宽度,却将大宋北疆的不忿地区和契丹辽国的西京道和南京道都记录在上边。 正如长柏所说,以云州和幽州为中心的燕云十六州也被系数囊括其中,处于地图的中间位置。 “可惜少了西北边境的舆图,如今契丹内乱频生,无暇南顾,倒是西夏国力日盛,十余年来和契丹多番冲突,连番大战,也是胜多败少,西北荒凉,关中却富庶,依我看,西夏当为我朝心腹之患。” 二人便在书房里对着舆图,说起了对当下局势的判断来。 西夏国力日盛,然却地处荒凉的西北荒漠,地盘也不算广,只因把这向西去的商道,这才日渐强盛。 长柏虽然性子沉闷了些,可骨子里的血勇却丝毫不逊于其他同龄人,而今天下虽然承平,可边疆之地,诸国之间的摩擦却从未断过。 少年人吗,总是有满腔的热血,渴望收复失地,取回燕云,再统中原,使天下归一,山河一统。 二人说的兴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兴致越发高昂,全然忘了外间还有无数宾客。 正说到若是兴兵北伐,该如何用兵之时,长柏的小厮汗牛急匆匆进来报说王大娘子叫长柏赶紧去前院,长枫和人赌斗,快要将大姑娘的聘雁给输了。 听到这话,便是长柏也忍不住面色骤变,眉头也皱了起来,顾不上和徐章讨论什么用兵地形之类的了,急匆匆的大步往外走去,徐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紧跟在后边。 若是长枫当真将华兰的聘雁的输了,那今日盛家的脸面就要被踩到泥地里头去了,外头指不定还会传出怎样的闲话。 而且华兰日后当真嫁去了忠勤伯府,只怕也未必能够能够得到善待。 第 079章 比斗 二人急匆匆的往前院赶,花厅外的院子里,此时已经围满了人,可却不见了盛紘和王大娘子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事关华兰的聘雁,盛家的脸面,可一路走来,长柏起初心底生出的那一缕焦急早已烟消云散。 事已至此,便是再着急也没有用,唯有想办法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低才是眼下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长柏素来端持稳重,还没走到前院,心里头就已经琢磨起来了。 此刻前院花厅前的天井之中,和长枫正在比投壶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随着袁家大郎一道来的白家二郎。 “是他?”看到这人,徐章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光是看他一身的气势,便知此人非常人。 长柏有些诧异:“表弟认识此人?” 徐章摇了摇头,解释道:“方才在厅里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此人名叫白烨,乃是跟着袁家大郎一道来的宾客,瞧他这一身气派,只怕出身非凡呐。” 长柏被这话说的眉梢一抖,眸光微闪,旋即一凝:“哦?如此说来,此事必是出自袁家大郎的授意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长柏就已经想到了许多事。 这白家二郎既是跟着袁文纯来的,若非是袁文纯授意,又岂会以言语相激,教长枫与他赌斗华兰的聘雁。 若是盛家的颜面丢了,难道袁家就能好多少?如此行径,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也就袁文纯这等初出茅庐,只看眼前的人能做的出来。 两家既然结为姻亲,那日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的下盛家的颜面,可见袁文纯此人目光短浅,不堪大用。 二人站在廊下,众人都围在院里,再加上两人声音不大,身后又有小厮们挡着,倒也不必担心被人听了去。 徐章看着白烨,点了点头道:“若我没有瞧错的话,此人一身武艺颇为不俗,投壶与射箭颇通,此人似乎颇擅此道,长枫素来四肢不勤,不是他对手也不奇怪。” 俗话说得好,一法通则百法通。 果不其然,徐章的话音刚落,白烨便又投中了一箭,长枫被远远的甩在后边,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长梧目光流转,落在徐章身上:“不如表弟上场将三弟换下?” “我去?”徐章赶忙摇头:“表哥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虽学了点武艺,可骑射不过粗通罢了,投壶这等雅事,平日里又没时间玩儿,还没有三郎投的好,若是叫我上去,只怕输的更惨。” 徐章这可不是什么谦虚之语,他也就是闲暇时陪着两个女使在书房里投过几次罢了,根本没仔细研究过这东西。 平日里俆章的精力不是在读书就是在练武上,要么就是忙着挣钱的事情,哪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来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又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不过用来消磨时间。 长柏和徐章交好,自然也知道徐章的勤奋,尽管看得通透,可听到这话,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可当看到长枫身边站着的那两个小丫头时,徐章的脸上便露出笑容,轻轻撞了撞长柏的肩膀,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我虽然不善投壶,可并不代表别人也不擅长。” 长柏看着徐章,面色虽然如常,可目中却隐隐待着几分期待。 徐章冲着前头努了努嘴,长柏顺着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人影绰绰,不知徐章说的是谁。 正巧盛紘出现在长柏的视线之中,走到长枫身侧,俯身端着长枫的手臂,似是以前教导他们读书习字一般。 “你不会是说父亲吧?” 徐章送上一个白眼,拉起长柏便挤入人群之中,走到两个丫头身侧。 正巧,不知长枫怎么了,盛紘刚起挺直身子,他手里的箭就掉到了地上,身子还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猛然往后窜了一步。 好似身前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眼中满是惊恐,俊俏白皙的脸庞顿时就变得煞白。 徐章顺势便道:“三郎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身体不适不妨换个人替你?” 长枫目光闪烁着,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徐章给长白的小厮汗牛使了个颜色,汗牛立马会意,赶忙上前扶住长枫,“三公子身体不适,不妨移步歇息片刻。” “三公子莫非是要临阵脱逃?”白烨的声音响起,周遭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变。 若只是输,那还则罢了,可若是连输都输不起,那今日盛家的脸面可真真是丢到家了。 “白烨兄弟这话就过了,如今长风兄弟明显身体不适,适才连箭都握不稳了,纵使是白兄胜了,只怕也会有人会认为白兄是胜之不武,欺负一个比自己小又生着病的半大孩子。” 徐章这话是微笑着说着,又气在半大孩子这四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周遭围观的众人也纷纷点头。 只知道跟着别人思维走的吃瓜群众,此刻成了被人牵在手中的提线木偶,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 这时,长柏也站了出来,冲着白烨拱手说道:“白兄见谅,舍弟前些时日不慎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就逞强要与白兄赌斗,实在是他的不适,长柏在此替舍弟给白兄赔个不是!” 白烨却摇了摇头,把玩着手中的箭说道:“也罢也罢,方才也不过是好奇扬州投壶的规矩,这才技痒一试,既然三公子身体不适,那这场比试,当我输了便是。” 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羽箭随手丢入身侧的箭筒之中。 这话说的,周遭一种宾客的脸也觉得有些红了,白烨这招以退为进,算是直接把整个扬州都给囊括了进去,在场的扬州人,无不觉得臊得慌。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谁要你让!”却在此时,一道出谷黄鹂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白烨看着一脸坚毅的明兰,露出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浅笑:“小妹妹倒是有骨气。” 明兰刚要说话,徐章却伸手拦住了她,同时一步上前,冲着白烨拱了拱手:“白兄既是技痒下场,盛家作为东道,又岂能落了白兄的兴致,这样吧,不如盛家这边再出一人,代替长枫表弟与白兄的比试,不知白兄意下如何?” “嗤!”白烨摇摇头无奈的道:“客随主便,今日白某只是一个普通宾客,都听你们安排便是。”语气极为淡然。 徐章脸上笑容不便,环视周遭围观的众人,朗声说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其孝心感天动地,一时引为佳话,可惜长枫表弟尚且年幼,未曾婚配,并无子嗣。 但如今盛家刘姑娘正好在此,不如便让六姑娘替兄出战,继续方才与白兄的比试,不论胜负与否,也算是一桩美谈,不知白兄意下如何?” 第 080章 投壶 长柏听得眼睛一亮,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微微一动,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笑,迈步上前说道: “章表弟所言甚是,今日是家姐大喜之日,亦是我盛家大喜之日,若是再多上这么一桩美谈锦上添花,岂不正是喜上加喜。” 今日本就是盛家大喜的日子,宴请亲朋好友,同僚旧眷,大家伙聚在一块儿本就是为了开心热闹,沾沾喜气儿,投壶行酒不过是娱乐之事罢了。 若是因此激出意气之争,反倒是落了下乘。 徐章先是用一番话点明长枫和白烨之间的年龄差距,然后又引用木兰替父从军之事,将明兰推到了前头,乍一看确实有些轻视白烨的意思,可若是细细一想,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少年热血,容易冲动,长枫的年纪小,受不得激,与白烨相约赌斗,甚至还将长姐的聘雁拿来做搏,确实是不应该。 可盛家不但没有因为担心丢面子而不认账,反而推出一个年纪比长枫小得多的女孩儿学习木兰替父从军,还代替旧疾复发的兄长长枫出面继续这场比斗。 便是当真输了,叫那对聘雁给白烨得了去,盛家丢了面子,可却找回了里子,旁人只会说盛家重信守诺,家风严谨。 可白烨是袁家大郎带来的客人,方才众人可是看着他跟着袁家大郎一道踏进的盛家大门,再加上他那瞧着比长枫大上两三岁模样的年纪外表看起来,长枫才十二岁,又不怎么运动,个头并不高,在场的这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能够想通其中的关节。 比如为何这位袁家大郎带来的客人非要激长枫一个少年拿盛家大姑娘的聘雁做赌注? 这是客人自己的意思,还是袁家大郎这位袁家派来的代表的意思?亦或者这就是袁家的意思? 两家既然定了亲,下了聘,那定然是提前谈好了的,结亲结亲。结的是守望相助的姻亲,是为了日后能够互相扶持,互相帮衬,又不是结仇。 若是这事儿当真是出自忠勤伯府袁家老伯爷的授意,那日后袁家的名声可就难说了,至少在扬州这些官眷和他们姻亲这个圈子里头算是彻底坏了。 而且人们都是喜欢联想八卦的,袁家好歹也是个伯爵府,在是在汴京城里一众勋爵之家中或许居于末位。 可若是放到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一个勋爵之家的份量足以让整个扬州都为之一震。 可盛家呢?就一个做扬州通判的盛紘,虽有个王家做姻亲,可随着王家的王老太师故去,现如今王家虽然正走向没落,可还有一众姻亲,盘根错节,在官场上也算是一股不弱的势力,而且大多都是以官为主,份量可不轻。 袁家嫡次子求娶盛家嫡长女,勉强算是低娶,可若是因为低娶便如此行事,作践盛家,还没进门就给盛家姑娘脸色看。 盛家虽说不如袁家势大,可怎么说也是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盛紘的父亲还是探花郎出身,老太太更是金陵勇毅侯府的嫡女,也是上一代老侯爷的独女,袁家如此行事,只怕还会落得个无礼,倨傲,狂妄的名声。 原本见徐章出面,盛紘是准备阻止的,可徐章和长柏一人一句,不仅把事情给圆了过去,还玩了个借力打力,反将了袁家一军,盛紘原本都到了嗓子眼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原本刚刚抬起一点的手也放了下去。 看着自信随和的徐章,盛紘第一次觉得这个白捡来的外甥这么顺眼。 倒是跟着盛紘一道过来,站在人群后看戏的袁家大郎面色微变,目光闪烁着,有些阴晴不定。 “好!那便如小衙内所言,咱们便促成一桩喜上加喜的美谈!”白烨先是面色微凝,可很快便相通了其中关节,面带笑容的对着二人道。 目光坦荡,竟完全不似作伪。 呼啸的北风打着旋儿,吹进了宾客盈门的盛家大院之中。 贴着壶壁半倚着的箭支直接被大风吹倒,大风卷着微尘,有些迷眼。 盛紘抬手聚齐袖子挡在脸前,大声喊道:“起北风了,请诸位移步花厅小坐。” 众宾客纷纷一边抬手挡风,一边推搡着鱼贯朝花厅而去。 北风,还带着些许寒凉之意。 寒风之中,白烨看着那壶中依着的箭支,似是完全没有料到一样,愣在了当场。 投壶投壶,若是想要投中,对白烨绝对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百发百中不过等闲,便是双手齐出,两箭齐发也能精准无误的投中,可若是想要箭支贴着壶身而不灌入壶底,而且还要不把壶给撞倒,那就非得再加上一定的运气不可。 方才那小女孩,不过六七岁模样,不仅投壶厉害,连运气也如此之好,这还是白烨出道以来面临的第一次失败。 袁家大郎黑着脸,站在廊下,受着冷风,一番筹谋落了空不说,偏生他还不敢去责怪白烨,尤其是盛紘离去之时那刺耳的笑声,更是让袁纯心绪难平,只觉得脸颊滚烫,尴尬不已。 就跟小时候被长辈撞破了自己做坏事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回书房的游廊之下,长柏看着拉着明兰的徐章,问:“表弟怕不是早就知道六妹妹投的这一手好壶了吧?” 徐章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一早就知道了,不过那白烨实力强劲,我也不确定明丫头是不是他的对手,姑且一试罢了,便是输了,难道局面还能比先前更坏不成?” 长柏笑着道:“确实不能,我也没有想到,六妹妹竟能胜过那少年。” 说着又低着头问中间的明兰:“我竟不知,六妹妹投的这一手好壶?难道是卫小娘教的?” 明兰答道:“阿娘闲时教的!” “我带明丫头去姑祖母那儿坐一会儿,顺道给她老人家报个喜,也免得她老人家担心,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长白摇了摇头:“你去就行了,估摸着待会儿父亲还得让人叫我过去,就先不去了,待晚些时候,再去祖母院里请安。” “那行,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好!” 徐章拉着明兰快步向前,转而转向后院而去,长柏驻足原地,目送着二人离去,目光流转,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 几个呼吸后,这才迈步动身,往前院书房走去。 却在此时,游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 第 081章 内事 “六妹妹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表舅定然不会吝啬赏赐。”徐章笑着对明兰道。 明兰脸上笑容灿烂,眉毛弯弯,好似月牙,眼睛璀璨,恍若星辰,心底也是极高兴的,想着若是能够见上父亲一面,定要和父亲好好说说舒兰院的待遇问题。 “听说如今六妹妹的小娘身怀六甲,快要临盆了?”徐章忽然问道。 小丫头哪有那么多心思,也没多想,只当徐章是关心自己和小娘,而且这几年来徐章可没少关照她。 “如今已经七个多月了,阿娘说再两个多月我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说起这个,明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徐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呀,七个多月了,马上就要临盆了,只怕有人也要坐不住了。”徐章扭头意味深长的朝着东南角望了一眼。 那是林栖阁的方向。 寿安堂外的廊道上。 想起上次林氏族人谋夺自家食在味好的事情,徐章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便说:“六妹妹打算问表舅要什么奖励?” 明兰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可厨房那边给我们院里的炭火都是些灶上烧的烟碳,一烧起来屋里就都是烟气,又呛又刺眼,我打算把爹爹叫去我们院里看一看。” 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聪明才智却已经展露了几分,知道林小娘势大,若是直接向盛紘告状的话,能否达到目的且先不说,就怕再惹出什么其他的麻烦。 小丫头便想着玩点迂回的战术,让盛紘亲眼看到她们娘俩的现状,胜过千万句的分辩。 徐章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小孩子还是天真了些,认为找到了盛紘就安稳无忧了。 殊不知如今盛家的内宅基本上是被林小娘把在手里的,纵使是盛紘看到了知道了,并且发下话去,但林氏明里不好对付她们娘俩,可暗地里的手段却绝对能让她们防不胜防。 “回去转告你阿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味的忍让,只怕未必能够换来别人的谅解,她肚子的里头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只怕已经被别人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想要保重自家儿女,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强硬一点,一味的不争,只怕最后换来的结果,未必能如她所想。” 明兰这丫头徐章还是很有好感的,如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徐章并不介意出手帮她和她阿娘一把。 只是盛家内宅之事,徐章一个外男确实不好插手,只能适当的提点,在某些力所能及的地方出手相帮。 至于卫小娘,徐章虽然没接触过,可从明兰的讲述之中却也能够猜的出几分,这是个处处为儿女考虑的好母亲。 看得虽然通透,可性子却有些软了,而且心底有些善良,总把人心想的太好,殊不知这世上最最险恶的也是人心。 小明兰虽然年纪小,却也在学塾上了好几年的学,自然听得懂徐章的话,只是有些震惊:“章表哥,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徐章道:“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如今林栖阁那位虽然势大,但在盛家也不能一手遮天,你只要把方才那些话转告你阿娘,让她处处小心警惕着便好。 那位林小娘终究不敢做的明目张胆,只要你们多上些心,应该还是能够防的住的。” 徐章看着只齐自己腰部的小明兰,俯下身子,语重心长的低声说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要对你小娘有信心,就算是为了你和你那个未出世的弟弟,她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住你们的。” 小明兰重重的点了点头。 寿安堂里,徐光启夫妇还在陪老太太说着话,其实早就有丫鬟过来报信了,徐章带着小明兰过来,就是存着让她在老太太跟前多露露脸的意思。 说了会儿话,老太太便能让房嬷嬷送去不少赏赐到舒兰院里头,还是房嬷嬷亲自去的,房嬷嬷见如今舒兰院里头伺候的丫鬟只一个小蝶并一个六岁的小桃,顿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离开寿安堂的时候,徐章给小丫头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头装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锭子,足有七八两重,鼓囊囊的。 当天晚上,盛家三堂会审,盛紘发了好大一顿火,由他身边的贴身小厮冬荣亲自掌刑,把罪魁祸首长枫打了个半死。 林小娘在一旁看着自家儿子被打的血肉模糊,痛呼不止,只觉得心里跟油煎似的,哭哭啼啼的瞧着好不可怜。 隔几日后,卫氏身边的小蝶忽然被下人爆出了偷拿主家财物的事情,管事儿的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亲自去舒兰院小蝶房里,搜出不少金银细软。 当天小蝶就被赶出了盛家。 林小娘随即打发了两个三等女使往舒兰院去,照料卫小娘的起居,不料一直在府里做老太君,素来不理事儿的老太太也打发了一个二等女使去舒兰院。 老太太突然的举动,着实惊了不少人的眼球,可转念一想,众人却都觉得理所应当。 盛家的人都知道,以前大姑娘在老太太的屋里养过一段时日,实在是王大娘子是在受不了母女分离的痛苦,这才把大姑娘又接回了葳蕤轩,可老太太素来都是最疼大姑娘的。 这次若非是六姑娘力挽狂澜,胜过了那位白家二郎,只怕大姑娘的聘雁当真就要输了去,爱屋及乌,老太太因着大姑娘对卫小娘母子照顾几分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如今卫小娘身怀六甲,肚子里头养着的可是盛家的子嗣,是盛紘的血脉,虽说还不清楚是哥儿还是姐儿,可若是当真生出个哥儿来,那卫小娘便是盛家的大功臣。 而且这回儿六姑娘帮了大姑娘,又替盛家挽回了颜面,主君和葳蕤轩的大娘子那边难道不会念着六姑娘的好? 虽说如今管家理事的是林小娘,可这府里的主母终究还是王大娘子。 原本因着林氏的命令,对舒兰院多有懈怠的盛家下人们,却又因着老太太和葳蕤轩那边的缘故,心中多出了几分忐忑。 而且主君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又到林栖阁里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听说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吼声连屋子外头都听得到,林小娘被骂的狗血喷头,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 事后被派去卫小娘身边伺候的那两个三等女使就是林小娘妥协之后的结果。 不仅如此,原先克扣卫小娘院里的一应用度的几个管事婆子也被打了板子,罚了月俸,吃了好大一顿挂落,再也不敢克扣分毫舒兰院的用度。 小明兰的日子顿时就好过了许多,连每日用的饭食都比往常精致了不少,对徐章也愈发亲昵,每次进见到都很是热络,表哥表哥的叫个不停。 可徐章却并未放松警惕,心底反而涌起一股担忧来,俗话说得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纵观历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林小娘区区一个妾室小娘,既无强势外家,又无万贯家财,听说入府时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却能够在盛家爬到如今的地步,虽然和王大娘子的愚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也体现了她的厉害之处。 卫氏又怀身大肚,精力不济,明兰又太小了,就怕林噙霜给她们来阴的,让她们防不胜防。 第 082章 宴请 盛家的事情徐章不太好直接插手,也不好直接叫长柏关照明兰,毕竟长柏才是明兰正儿八经的兄长,虽然嫡庶有别,但在血缘上,却远要比徐章这个表兄亲近的多。 盛家这边的事儿热度还没过去,这日下学,长柏便叫住了徐章,邀他明日一道去赴宴,说是那日在席上不打不相识的那位白二郎做东。 既是长柏相邀,徐章自然要给面子,当下就应了,问清了时辰地点,二人便各自回家。 回到家,用过饭,完成先生留的作业之后,徐章心血来潮,拎着双锏便到院里耍了一通,出了一身透汗之后,才在翠荷的伺候之下,沐浴更衣,换了衣裳,陪着三个老爷子说了会儿话,这才回房入睡。 被窝早已被翠莲那小丫头用汤婆子熨的暖烘烘的了,虽然已经入了冬,但却丝毫没有后世那种一进被窝就跟进了冰窟窿似的感觉。 腐败的古代生活呀。 确认徐章盖好了被子,翠莲这才吹了灯,轻手轻脚的悄悄退出去。 次日寅正时分,徐章被生物钟唤醒。 一番晨练之后,上午便待在书房里头练字温书。 不是徐章不想有什么娱乐活动,实在是古代当真没什么娱乐活动,要么就是郊游踏青,外出打,要么就是呼朋结友的一块儿秦楼楚馆里头喝花酒。 徐章怕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自己会受不住诱惑,被白花花柔软的胸脯和一张张娇嫩欲滴的脸蛋迷了眼睛。 温柔乡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呀! 所以俆章下定了决心还是先猥琐发育,暂时先不沾这些东西,免得控制不住自己,等日后有了一定的实力和社会地位之后,再适当的出去纵情声色的好。 正午时分,徐章带着王破敌出了门。 午时六刻,徐章和长柏以及白二郎在得味楼外会合。 得味楼炒菜的名声早就已经传遍了江南,可惜徐青山却并没有忙着将得味楼继续开往各地,只在江宁和扬州两府之地经营。 原本白二郎是打算请在江上楼船上的,正好还能瞧一瞧扬州江景,却不知从何处听到了得味楼的名头,便临时起意,将地方定在的得味楼。 得味楼位于扬州最繁华的临江大街,紧挨着江水,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便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江面,虽不如在楼船之上宴饮更有意境,但能看到的景色却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今日阳光明媚,日头正好,正是冬日观景难得的时节。 二楼临窗的一间包厢里,三人围着一张长案而坐。 “在下顾廷烨,在家行二,先前之所以隐瞒姓名,是不想泄露行迹,是以才以白为姓,还望二位见谅!” “好说好说,在下徐章!” “在下盛长柏!” 俆章和长柏也拱手礼道。 三人之中,唯有顾廷烨已经束发,俆章和长柏尚且年幼,还没有表字,是以便只能互通姓名。 对于顾二郎先前隐瞒姓名一事,徐章和长柏虽有些奇怪,却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那日后我们是叫你顾二郎还是白二郎?”徐章笑着问。 顾二道:“叫什么都一样,白姓乃是外祖姓氏,便是叫白二郎也无妨,直接叫二郎更好,听着还觉着亲近些。” “一个顾家二郎,一个盛家二郎,又不打不相识,我瞧着你们俩倒是挺有缘分的。”徐章打量着两人,开玩笑说道。 顾二点了点头,想起昨日在盛家的行事,颇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与长柏一见如故,确实是不打不相识。” 说着便端起酒杯,又道:“昨日之事,非我本意,实乃是受了袁家大哥所托,此番南下扬州,多亏了袁家大哥我才能隐匿行踪,安然抵达江都,实在是不好推脱,却没有考虑到盛家的颜面,是我的不是,顾二在这儿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说罢便举杯一饮而尽。 长柏道:“既已经说清楚了,那就揭过便是,此事大家都莫要再提。” “都莫要再提!”长柏都释然了,俆章自不会再纠结。 三人又复举杯对饮,脸上都露出笑容。 少年意气,最是容易投契。 不一会儿,小二便陆续上菜,直至摆满了一大桌香气四溢的菜肴。 “我来扬州也有几日了,唯独对这间酒楼的菜式情有独钟!”顾二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一应菜肴,有些感慨似的说道。 “我自幼在东京长大,也算是吃遍了东京城里头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原本以为樊楼便是这世上最顶尖的酒楼了,未曾想在这江南之地,竟然还有这么一家得味楼,在菜品上便是樊楼也要略逊一筹呀!” “樊楼之名,天下皆知,我等虽偏居扬州,却也早有耳闻。”长柏这话可不是恭维之语,汴京樊楼,说是举世闻名有些夸张,但在这些世家豪族,官宦人家的圈子里头,确实素有盛名。 “是呀,只是可惜却一直未曾亲眼见过。”徐章也曾听老太太说起过樊楼。 “这有何难!”顾二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道:“待日后等你们去了东京,我便在樊楼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 三人喝酒吃菜,相谈甚欢,觥筹交错,一直到未时末刻才堪堪结束。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兴致未消,顾二又提议不如一道坐船游江,让两位东道主带着他好好的欣赏一下扬州的景色,二人兴然应允。 到了江都码头,顾二的小厮直接将众人带到一艘楼船之上。 两人这才得知,原来顾二这家伙老早就安排好了行程,连船都预备好了,瞧着是早就算好了的。 三人登上楼船,径直上了顶层,而今已至隆冬,江风寒冷,可配上明媚的阳光,虽不似夏日那般凉爽,却另有一番别样风味。 楼船驶离码头,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赏景,倒也颇为快意,三个小厮侯在一旁,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日头渐渐偏西,江都码头也越来越远,大船驶向江心,顺着江水缓缓而行。 三人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便进了船舱,要了几壶酒,几样果蔬,外头台上有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怀中抱着琵琶,唱着晏同殊的词,还有乐人们以各种丝竹管弦为伴,环境清幽,窗外怡人江景如画,颇具意趣。 三人举杯对饮。 长柏说道:“家父曾在冤狱里头救过一位老安人,他儿子庄学究是位大儒,眼下就在东京城里,家父回京之事已然定下,二郎既也在东京,何不与我二人同窗,日后一并科考!” 顾二摇了摇头笑道:“我家行伍出身,我这性子也不耐烦,只怕是静不下心来读书科考。” 徐章说道:“读书却未必一定要科考,二郎家中既是行伍出身,日后定然是要领兵打仗的,为将者若一味勇武,难免会落了下乘,二郎既有收复边疆之志,又焉能不读书呢?” 顾二被说的一愣,有些惊讶的看着徐章,举杯说道:“此言大善!当浮一大白。” 三人再度举杯。 却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第 082章 杀出 顾二面色一变,正要扭头看去。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数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旋即便看到一个黑影自窗外翻身而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凛冽剑光。 窗外便是江水,黑影只能是从舱顶下来的。 哪里还顾得上喝酒,顾二直接一个懒驴打滚,就地翻身险之又险的躲过这凛冽一剑,鬓旁的几缕发梢,却被削落了。 徐章的动作比顾二更快,屁股底下跟安了弹簧似的,直接就弹了起来,同时还不忘伸手一把拽过长柏。 雅间里头,长柏和顾廷烨相对而坐,都靠着窗,徐章坐在中间,靠着身后的过道,三人的席位在船舱最里边。 徐章的对面和长柏的身后都是窗户,是用来欣赏江景的好座位。 一剑落空,那黑衣人手腕翻转,长剑横削,扫过桌面,桌上的碗碟都被扫落,幸而长柏已经被徐章拉开,可绕是如此,也被骇的大惊失色。 如今的长柏终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尚未成长为以后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盛家二郎。 黑衣人举剑还要再砍,徐章哪里还会坐视,顺势抓起身边的花盆用力抡了出去。 数年习武下来,徐章可是能将一对二十多斤中的铁锏运驶如飞的狠人,何况一只不过几斤重的花盆。 剑光一闪,花盆直接被一分为二。 可见其锋利。 可紧接着第二个花盆却直直砸在了黑衣人的脑袋上。 顾二也趁势起身,俯身猛冲向前,口中发出怒吼,似蛮牛一般狠狠的撞入黑衣人的怀中,还不忘曲肘横击,顶在黑衣人的胸膛膻中之上。 顾二竭尽全身之力,直接将黑衣人撞出窗外,与半空之中吐出一口鲜血,如泉水溅射。 却在此时,又是一道黑影自窗外翻落,徐章直接一脚勾起身前长案,朝着原先长柏的位置后边窗口甩去。 十多斤重的实木桌子,直接被徐章一脚踢翻,虽没有踢飞,但却正好挡住了自窗外反身而下的黑衣人的脚步。 于此同时,顾二顺势一个箭步上前,加上前冲之势的一记旋身侧踢,正中那黑衣人的胸膛。 力道之大,犹在方才那一撞之上。 只听得一声凄厉痛呼,那道自舱顶翻身而下黑影还没落稳脚跟,就在半空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同样口吐鲜血远远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外间厮杀声渐盛,惨叫声,恐惧哭喊,船上的宾客侍从们慌不择路的逃窜声,交织不绝,乱象已生。 徐章和顾二的心尽皆一沉。 “小心!”顾二一声爆喝。 徐章和长柏身后的过道之上忽然显出一道刀光。 刀光如新月,迅捷如闪电。 二人身后半人高的格挡屏风直接被横着一分为二,从中切断。 电光火石之间,徐章急忙迈步后退,将长柏挤得紧贴舱壁,不过这个时候哪里还注意的了这么多,保命才是最紧要的。 二人躲避的瞬间,同时有一团黑影飞起,却是方才被徐章踢飞的那张桌案,被顾二直接踢着朝持刀黑衣人飞去,却见清冷刀光洒下,长案也被斩落。 可顾二的身形却也趁着这个空档似猿纵蛇行办欺身而上,直接一记鞭腿抽出。 正是在那出刀的青衣伙计招式用老之时。 鞭腿如龙,快逾闪电,带起霍霍风声,直接抽在那持刀的青衣伙计太阳穴上。 那持刀伙计的身形立时便如破布袋一样,朝着对面狠狠摔去。 砰砰几声,格挡屏风破碎,猴急摔在桌上,碰落了一地的碗碟杯壶。 俆章骤然爆发,箭步上前,手中拎着的矮几狠狠朝着那人脑袋砸了下去。 只听嘭的一声,原本还有些动静的持刀活计顿时便没了声响,俆章顺手捡起他手中长刀。 转瞬之间,三个黑衣人便被击退,三人来到过道。 可杀机未止,前后两头各自出现一个人影,堵住了过道。 徐章和顾二对视一眼,一人一边将长柏夹在中间。 船舱之外。 数个黑衣人正在围攻顾二的小厮,短短片刻功夫,小厮身上已经多出了好几道刀口,幸而王破敌武艺不俗,第一时间出手相帮,可惜却因着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被黑衣人压着打,落入下风,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长柏的小厮汗牛不通武艺,只能躲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想要进去寻长柏,可下去的路都被黑衣人把着。 顾二的小厮手里头拿着两条桌腿,二三尺左右长,上面满是豁口,王破敌手里头拎着一根竹竿,杆头染血,还剩了五六尺的长度,尖头也被砍了好几刀,削断了好几截。 可竹竿切断之后,豁口反而更加锋利,王破敌也用竹竿捅伤了两人,直接捅死了一个。 可船上的黑衣人越来越多,王破敌的心也越来越沉,船舱里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难免有些担忧徐章等人的安危。 楼梯处忽然传来响动,脚步声逐渐变得急促,王破敌和顾二小厮赶忙缠住黑衣人。 只见徐章一手拎着一柄带血的钢刀,自楼梯处一跃便上了舱顶,长柏紧随其后冒出头来。 “公子!” 王破敌见徐章安然无恙,顿时便松了口气。 徐章忙吼道:“专心对敌,顾二也没事儿,不用担心。”之所以疾声大吼,是为了让顾二的小厮不要分心,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话音刚落,徐章瞳孔皱缩,大声吼道:“小心!”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宛若蛮熊的壮汉不知从何处杀出,手里头领着两把大锤,一锤就格飞王破敌手中的竹竿,拎锤便冲着几个小厮杀了过去。 徐章拉着长柏上前,眼看着那大汉就要砸中顾廷烨的小厮,徐章顾不得其他,一个懒驴打滚贴了上去,用力一刀砍在那壮汉的小腿上,鲜血飞溅。 再就地一滚,又是一刀砍在另一只脚上。 壮汉直接身子一软。 徐章翻身而起,手起刀落,一刀划过壮汉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如泉涌,喷了徐章一身和几个小厮一身。 便是长柏那白净的衣袍上也染了许多。 徐章把刀丢给顾二的小厮,俯身捡起那壮汉掉落在地的双锤,双锤看着下人,其实内里是空心的,一只约莫只有十四五斤左右的样子,比徐章的锏略重一些,但也能用。 长柏的小厮汗牛也跑了出来,挡在长柏身前,警惕的四周。 徐章看着四周杀过来的七八个黑衣人,握着双锤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汗牛,护好你家公子!” 汗牛忙喊道:“表公子放心。” 话音刚落,顾不得身上滚烫的鲜血,徐章便拎锤冲了出去。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徐章领着一双大锤,大开大合,勇猛无比,直接冲向离他们最近的黑衣人,抡锤就砸。 一众黑衣人本就被方才徐章干净利落的杀人给惊到了几分,尤其方才杀的那个使双锤的,是他们这伙人里头武艺最高的一个。 如今再见徐章如此悍勇,心中下意识便生出几分怯意。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黑衣人们一击不中,就连他们之中最强的那人也瞬间就死在徐章刀下,战意已弱,可徐章却正值战意最强盛之时。 此起彼伏之下,四五个黑衣人竟然被徐章一人打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王破敌手持长杆,伺机便捅出去,顾二的小厮一手持刀,一手持短棍。 舱顶的空间并不算大,而且楼船是长远胜于宽的,是以三人分作两边,倒也勉强没被黑衣人突破。 没得片刻,顾二也从舱底杀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对从黑衣刺客身上捡来的子午鸳鸯钺,怒喝一声便加入了战团之中。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舱顶便被四人肃清一空,那八九个黑衣人不是被打落水就是直接被杀。 可舱底不知还有多少人,四人不敢随意走动,生怕中了暗算,徐章和顾二一人守住一个楼梯口,长柏和汗牛帮着顾二的小厮和王破敌包扎伤口。 接连打退好几次黑衣人的进攻,二人的悍勇彻底震慑住了这群黑衣人,不敢再往上冲。 可没过多久,舱底却忽然传来一阵浓烟。 汗牛从边上往下一瞧,只见到已经舱底已经烧了起来,而大船两侧,两只舢板之上还站着七八个黑衣人正隔着一段距离对船上虎视眈眈,并未直接离去。 显然,他们是打算看着大船化作火海,看着顾二等人葬身火海才会离去。 舱顶,看着大船四周的两艘舢板,舢板之上站着的都是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众人面色凝重。 顾二却忽然笑了,然后不紧不慢的从腰间取出一个弹弓。 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锦囊里头装着十几颗手指头大小的石子。 只见顾二拉开弹弓,没一会儿就把舢板上的黑衣人们打的抱头鼠窜,专挑眼睛嘴巴还有裆部这些脆弱的地方下手,几乎就没有落空的。 有四个直接被打落了水,两个受了伤倒在舢板上,剩下几个赶忙划着舢板逃窜,不敢再在大船四周逗留。 徐章扶着栏杆吐了又吐,就连昨天的晚饭也给吐了个干净,肚子里头空空荡荡,脸色很是苍白,吐完之后才觉得稍稍好了一点。 “表弟可有受伤?”长柏看着徐章吐得昏天暗地,不由得关切的问,其实他也有些反胃,只是没有徐章这么夸张。 徐章撑起一个极勉强的笑容,说道:“没事儿,就是第一次杀人,有些反胃,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汗牛立马送来茶水给徐章漱口。 查看大船情形的顾二也回来了,只见他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我已经都看过了,各处都被那些此刻淋了火油,瞧着火势是止不住了,舢板也都被带走了!” 江上没有雾气,黑衣人架着舢板早已走远。 徐章深吸几口气,拍了拍长柏的肩膀,苦笑着道:“天冷,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解下来,找几块木板放在上头,叫汗牛帮你带着。” 顾二一下就猜出了徐章的心思,也跟着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没时间吹捧道谢,众人忙将衣物解下,放在木板上头,用绳索吊着,慢慢放入水中,又拆了好几块木板,然后依次跳到水里,推着装着衣服的木板朝着岸边游去。 没办法,火势太大,只能弃船逃生。 徐章倒是想扎个筏子让长柏坐着,可大火都快烧到屁股了,只怕筏子还没扎好,他们就先葬身火海了,没办法,只能靠游的了。 第 083章 商讨 四近的游船早已远远的避开,游船上都是些普通人,又不是官兵护卫,哪里敢主动冲上去和贼人厮杀,只盼着不牵连到他们就万幸了,谁还敢靠近。 好在游船上的人见到这边厮杀声起,远远避开的同时也叫人去衙门报了官,徐章等人游到岸边,也不讲究那么多了,直接把身上湿的衣服解下,换上木板上的干衣服。 大船已经彻底化作火海,船上的那些宾客们也不知逃出去多少,方才他们泅水之时,可是看到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泡在水里,都争先恐后的往岸边游。 如今岸边上倒是已经有二三十个浑身湿漉漉,狼狈模样比他们还不如的人。 岸边还停靠着几只舢板,水里头还有不少拼命朝岸边游的。 “怎么样,大家都没事儿吧?”顾二皱着眉头询问众人的情况,对于这群黑衣刺客的来历,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徐章摇了摇头,说道:“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徐章身上有两处伤口,手臂一处,后背一处,顾二身上倒是没什么刀剑伤,但各种淤青却也丝毫不少。 长柏也摇摇头,他的衣服上虽染了血,但都是别人,他被众人保护的很好,就是受了些惊吓,再加上方才在水里泡了一阵,脸色很是苍白。 “嘶!”王破敌倒吸了几口凉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六七处,伤口在水里泡的发白了,还在往外渗血,脸色更加苍白。 汗牛也没什么大碍,可顾二的小厮喊出一声公子之后,竟直接栽倒了。 众人忙过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在腰腹处发现了一个极深的伤口,鲜血不要钱似的咕噜噜往外涌。 除此之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十余处,鲜血还在不住的往外冒,方才在船上虽然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但方才游水之时用了大力,又被水一泡,不知流失了多少鲜血。 王破敌神色戚戚的道:“方才在船上包扎时我就发现了雨生小哥的伤势,可他让我不要声张,免得公子们担心,拖累了大家。” 众人闻言境界一凛,长柏更是面色凝重的长长一叹:“好一个忠仆。” 方才这位叫做雨生的小厮在船上竭力厮杀的情形众人可都看在眼中,最开始的那一声提醒也是他发出来的。 可惜的是,如此以为忠心耿耿的贴身长随最终还是死在了顾二的怀中,连遗言都没留下一句,就咽了气。 泡水后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徐章赶忙撕下衣服,叫汗牛和长柏帮着他和王破敌把伤口包扎好。 “这次是我拖累你们了!那群黑衣刺客,应该是冲着我来的。”顾二很是抱歉的说。 其实他不说,徐章和长柏也已经猜到了。 “二郎先前改名换姓,隐匿行踪便是担心发生今日的事情?” 顾二点了点头,看着二人,说:“不瞒二位,此番我来扬州,乃是收到了外祖的信,信中说外祖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让我来扬州继承外祖的产业。” “二郎的外家可是盐商白家的那位白员外?”长柏似乎知道顾二的外祖。 顾二点头。 盐商代表的便是豪富之家,家里的银子用堆山码海来形容都不夸张,而白家作为江南一众盐商之中的佼佼者,其家产之丰厚,让人难以想象。 可顾二只是白老爷子的外孙,若是按照礼法来算的话,纵使是白老爷子没有子嗣,只要有宗族在,白家的家业说什么也轮不到顾二一个外孙来继承,毕竟顾二是姓顾,而不是姓白。 白老爷子白手起家,挣下了这么一份家业,休说是扬州,便是在江南一地,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又怎么会做叫顾二一个外孙来继承家业这么糊涂的事情。 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徐章和长柏对视一眼,却都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一击不成,只怕他们不会就此收手!”对于这个刚刚结识,却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的新朋友,长柏还是很关心的。 顾二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二站在那位死去的小厮身边沉思许久,最后才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脱下身上的衣服和小厮换了,将小厮的面容毁去,重新推入江中。 心中暗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我定会帮你妥善照顾,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长柏不忍去看,转身眼不见为净。 俆章有些诧异顾二的果断,“二郎这是打算玩一出金蝉脱壳?” 顾二沉着脸点头道:“正如徐兄所说,只怕他们一击不成,还会再出手段,若能迷惑他们一阵也好。” 徐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刚准备离开,衙门的人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在江都境内,竟然发生了贼人劫船杀人之事,衙门收到报案之后,府尊大怒,立马便派出大批人马前往。 有长柏这个通判家的公子在,众人自不会受到责难,相反还被安排了车马送到医馆,给他们几个处理了伤口,上了药。 而顾二则扮做了徐章的小厮,不仅换上了小厮的衣服,还特意用污泥弄脏了面容。 徐章有些好奇:“二郎可曾见过令外祖?” 顾二道:“前两日已经见过了,想必外祖家中也有他们的眼线,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俆章道:“那二郎是现在立即返回白家,侍奉在白老爷子跟前,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顾二神色一黯,道:“外祖这几日病情岁虽有好转,但郎中说了,需要静养,受不得刺激,今日之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徐章却道:“只怕未必能如二郎所想。” 长柏看着徐章:“此言何意。” 徐章道:“白老爷子既有心将产业托付给二郎,必定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白氏族人若是想要争夺白家产业,也势必只能等到老爷子仙逝之后才能向二郎发难,如今他们如此着急的想要除掉二郎,只怕白老爷子······” 顾二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道:“只怕外祖现在已经凶多吉少,现如今白家已经成了龙潭虎穴,他们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往里钻。” 顾二是个明白人,将眼下的情形分析的头头是道。 徐章又道:“白老爷子出身草莽,白手起家闯下偌大一份家业,可谓英豪,只怕对于白氏族人不甘心将白家家业拱手让与二郎之事早已心知肚明,我虽不知其中隐情,但想来依着白老爷子的厉害,只怕早已准备好了后手。” 顾二惊讶的看着徐章,旋即拱手神情真挚的道:“徐兄料事如神,洞察人心,顾二佩服,外祖确实早已留下后手。” 目光流转,犹豫片刻后,顾二又咬咬牙道:“我本以为见到了外祖,那些人就会消停了,只是未曾想他们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光天化日之下,竟派出大量杀手,而且还全然不顾船上那么多无辜之人,直接大开杀戒,还想烧船来毁尸灭迹,真真是可恶。” “将两位牵连其中,是顾二的不是,待此事过后,要打要罚,顾二都认了。” 顾二的语气十分真挚,态度也极为陈恳,冲着两人拱手躬身一礼,腰都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长柏虽然自小受林噙霜的熏陶,知道人心险恶,但显然没有料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徐章的嘴角却扬起一丝弧度,轻笑着看着顾二,道:“这世上最险恶难以揣度的便是人心,千万不要以我们自己的善意,去揣度他人心中的恶。” 顾二沉默了,他虽然纨绔,但只是因着青春期有些叛逆罢了,并不是什么恶人,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人心之险恶,他一个半大的少年,如何能够看透。 顾二忙道:“此事还需好好筹谋一番才行。” 顾二没有冲动,俆章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冲动,顾二能够压下心中的担忧和思念,强行镇定下来,多多少少让俆章有些另眼相看,对他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 长柏也道:“今日之事定然瞒不过家父,未免父母担忧,我得赶紧回家报信。” 徐章拉住了顾二,从怀中取出一个好似装了个似鼓囊囊的锦囊递了过去,说道: “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白家势力庞大,在扬州又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三教九楼估计都有他们的人,二郎孤身一人,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这是我的私印,二郎可持此印至江都码头,寻漕帮的石铿和车三娘,他们与我交好,见到此印,定会出手相助。” 顾二郑重的接过徐章的私印,收入怀中,冲着徐章拱手礼道:“徐兄!大恩大德,待此事了后,顾某必定亲自登门拜谢!” 俆章先把他们领到了石鼓巷的宅子,换上干净的衣裳,三人这才作别,长柏和徐章回盛家,顾二则径直去了码头。 第 084章 登门 长柏去了葳蕤轩,徐章则去了寿安堂,陪着老太太一道用了晚饭,好在徐章没有伤在脸上,换了身衣服之后,老太太也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倒是长柏被盛紘叫了过去,仔细的询问了今日在船上的经过,长柏知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盛紘,索性便都一一说了,事无巨细,从头到尾,听到惊险处,盛紘一颗心都揪的紧紧的。 待听到徐章一力护持长柏,从舱底杀到舱顶,手持钢刀连斩数人,而后到了舱顶,换了兵刃之后,又如同神魔一般,挥舞双锤,大杀四方,当真便是天神降世,打的那些黑衣刺客节节败退,最后和顾二联手,将黑衣刺客打退,占住了舱顶。 饶是盛紘也听得心绪跌宕起伏,为他们紧张不已,也幸而盛紘是个读书人,力气不大,否则的话,只怕手里的茶杯都得被捏碎了。 听罢之后,盛紘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 “哼!大胆恶贼,竟然如此藐视朝廷律法,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官眷,我儿放心,且在家好心将养着,为父定替你讨回公道,将那些恶贼都捉拿归案,严惩不怠。” 盛紘气冲冲的去了衙门,今日若只是一件普通的盗贼伤人事件,他还未必会有那么激动,可涉及到他素来视为家族兴盛希望的嫡长子长柏,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府通判的能量,还是非常巨大的。 而且今日江上可死了不少人,如此大案,可是好些年都没有发生过了,早已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再加上船上逃出来的,四周看到的那些人,一个传一个,衙门便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当天夜里,衙门所有的差役,驻地的官兵都动了,封锁全城,于城内城外大肆搜索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 可惜贼人早已遁走,加之又是黑衣蒙面,哪能这么简单就搜寻到他们的踪迹。 徐章回到石鼓巷的家,脑子里又浮现出今日大杀四方的血腥场景,在院里就把方才在寿安堂用的晚饭给吐了个干干净净,差点没把两个丫头给吓死。 王破敌那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仍很是苍白,只是不像徐章这么吐得稀里哗啦,天昏地暗罢了。 今日徐章在船上要多勇猛,那么此刻的他就有多狼狈,王破敌甚至都没法把眼前这个弓着腰吐的都泛酸水的公子和白日那个威猛无敌的徐章联系到一块儿,二者的画风差的也太远了些。 孙王两个两个老爷子和四哥徐文也担心的过来询问,徐章还在吐,王破敌早已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们。 两个老爷子看向徐章的目光也变了,两人看着徐章的惨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如雷,震天作响,回荡在小院的上空。 四哥徐文看向徐章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担忧之中,还夹杂着钦佩。 孙老爷子走到徐章身边,蒲扇般的大手在徐章的肩头拍了几下,没控制力道,有些重,直把虚弱的徐章拍的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 “未曾想公子竟如此勇猛,不愧是徐家子孙,颇有当年老侯爷的几分风范,如此倒也省了我和老王头的一番事。” 王老爷子也拄着拐杖凑了过来:“公子今日见了血,杀了人,这武艺也就上了身,日后再习练起来,进度定然是一日千里。” 徐章疑惑的看着王老爷子:“还有这个说法?” 老爷子刚想回答,钱老汉就匆匆小跑着进了二门。 “公子,大石头和三娘来了,还带着个俊俏的少年郎,说是有事找您!” 俊俏的少年郎?顾二? “准备些茶水先送过去,我马上就来!”大石头和车三年是老熟人了,不用徐章说,钱老汉自然也会让人好好招待他们。 徐章接过翠莲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翠荷替他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仪态,这才大步向前院走去。 “五郎!”顾二一见到徐章,便起身拱手行礼,面带歉意:“冒昧打扰,还望五郎莫怪。” “无妨,坐吧!”徐章走至首位坐下,问顾二:“二郎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能帮的我一定尽力相帮。” 俆章也不扭捏,顾二这时找上门来,定然是遇到了难处,索性便直接开门见山。 对于顾二这个矢志报国,立志收复燕云的热血少年,徐章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尤其是他和长柏交好,徐章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哎!”顾二忽然唉声一叹,面色戚然:“不瞒五郎,下午的时候漕帮的兄弟帮着去白家打探了一下,发现外祖已经辞世,我那些堂舅们已经住进了白家,灵堂也搭起来了。”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用布包裹着的私印,递给徐章。 徐章接过后收入怀里,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顾二道:“外祖应该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早已替我准备好了后手,只待时机一到,便可给他们雷霆一击。 只是今日在船上,那些刺客无功而返,我担心雨生的尸体瞒不过他们,白家在扬州的势力庞大,我迟早会被他们找出来。” 徐章看着顾二道:“二郎气质高贵出众,便是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也难掩身上世家豪门子弟的气度,藏在漕帮之中,确实太过显眼了些。” 王公子第和江湖草莽,那是云端和泥地的区别,二者之间的差距确如徐章所说,太过明显。 “这样,我在城外有个庄子,基本上每日都会给城里的铺子送些鸡鸭什么的,虽每日都有人出去,却都是自家人,不用担心有生面孔混进去。 正好钱叔每隔五六日便要去庄子上查看,二郎若是不嫌弃的话,便随着钱叔先去庄子上避一避,若有什么事情,让钱叔带话,叫石大哥和石大嫂帮忙处理,漕帮虽是江湖帮派,却也有几分势力,应该能够帮到二郎。” 顾二顿时大喜过望:“如此甚好。” 大石头道:“公子,如今外头全城戒严,各处城门都关了,码头那边也有重兵把守,不准船只离开,若是想要出城,怕是只能等明日了。” 徐章点头道:“今晚二郎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待明日再去庄子上。” “对了,石大哥,我记得如今小石头好像还闲着的吧,钱叔的年纪毕竟大了,腿脚不如年轻人利索,不如叫小石头过来给二郎跑跑腿,而且小石头对漕帮上下也比钱叔更熟悉,传话做事也更方便。” 大石头是个耿直的性子,还没品出味来,一旁的车三娘就立马笑着应了下来:“公子放心,待会儿我们回去后就让石头那小子过来,到顾公子身边听用。” 第 085章 上门 出了石鼓巷,大石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车三娘:“媳妇,刚才你掐我做什么?” 车三娘白了他一眼:“我不掐你,要是被你胡乱一说,把咱们石头的前程给误了可咋整。” 大石头揉了揉脑袋:“怎么又扯上石头的前程了。” 车三娘强忍再翻白眼的冲动,柔声解释道:“当家的还没听出来吗?公子是在给咱们石头机会呢!” 大石头更懵了,可旋即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娘子是说那位顾公子?” 车三娘笑着说道:“那位顾二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方才没听公子说嘛,便是穿着小厮的衣裳,也难掩身上世家子弟的气度。 那位顾公子一嘴的东京口音,定是东京城里的世家子弟,王公贵族!咱们家石头过去给他当差,若是能入了顾公子的眼,只要稍微提携一二,还怕没有前程?岂非胜过咱们现在这般刀头舔血的生活千万倍。” “依我看,那位顾公子的身份绝不简单,当家的,这回你可得上点心,千万别把顾公子交代的差事给办砸了。” 大石头拍着胸脯给车三娘保证:“保管把差事儿办的妥妥的。” “还有今日顾公子说的那事儿,咱们回去赶紧让兄弟们帮着打探,定要找出那伙贼人的踪迹了来!” “娘子放心,这可是顾公子交代咱们的第一件差事儿!我心里有数。” ······ 五日后,白家老爷子七日停灵期满,马上就要起灵入土,盛紘带着长柏前往吊唁,一同来吊唁的,还有扬州知府,以及江都境内的诸多乡绅耆老,多都是和白老爷子有交情的,也都是江都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徐章没有去白家,也并未亲眼见到顾二手持白老爷子留下的一应书信证据,硬怼白氏族人的情形。 但却提上两只铁锏,带上王破敌和孙平寇,跟着大石头和车三娘还有十几个漕帮的精壮汉子,乘船北上,出了江都。 船行了二三十里,水边已有一个小村庄的轮廓若隐若现。 甲板上,大石头指着前头的小村庄说道:“公子,那就是三十里铺的楼庄了,庄子上几十户人家大多都是姓楼,因靠着运河,算是三十里铺这一代颇为富裕的庄子。” 徐章目光微凝:“确定人就藏在楼庄里头?” 车三娘自信的道:“公子放心,如果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我们夫妇二人又怎敢去通报公子。” 大石头道:“咱们在码头上讨生活,帮里的兄弟和楼庄的人也打过不少交道,前几日确有一批生面孔趁着夜色瞧瞧进了楼庄,都是些精壮的汉子,说的一口的本地话,连火把都不敢打,生怕泄露了行踪,行踪如此诡秘,行事这般小心谨慎,就算不是那些刺客,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徐章脸色黑沉,随即嘴角却轻轻扬起,双目微凝,目光几乎化作了实质:“都打起精神来,若当真是他们,待会儿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这话是对着王破敌和孙平寇二人说的。 “公子放心,定不教公子失望。”孙平寇眼睛亮如星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的武艺本就要比王破敌更强,上一次见徐章和王破敌都负了伤,心里头早就憋着股气了,如今听到敌人就在眼前,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兴奋了起来。 王破敌笑着说道:“公子,平寇哥的本领您还不知道嘛!可不是小的这种猫脚功夫能比的!” 徐章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万不可生出骄纵之心,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要在阴沟里头翻了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相信孙平寇的本领,可行事却依旧小心谨慎。 五艘乌篷船徐徐靠岸,船上还装着不少货物,都是油盐布匹这些日常生活用品,村头的渡口上,还有专门的人员接应。 众人将货物搬上早已准备好的板车,推着板车便往村里走去。 兵刃也都藏在了板车上。 走出去约莫百多步,来到一处高墙围着的院子面前,在码头上接应的汉子上前敲门,没多时,门后便传来了声音,询问是谁。 汉子自报家门,门后传来门栓被拉开的声音,还没等屋里的人说上几句话,大石头就一马当先一手捂着那人的口鼻,手中的钢刀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紧贴着脖颈上的皮肉,已然渗出了血痕,那人直接被吓得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却丝毫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大石头手一抖,把自己的喉咙给划破了。 “说,江都来的人躲在哪里?胆敢多说一个字,或是大声叫喊,老子立马要了你的小命!”大石头压低音量厉声说道。 那人赶忙不住点头,大石头这才松开了手掌,可刀却仍旧架在那人脖子上。 “后院,人都在后院谷仓里头?” 车三娘问:“有多少人?多少兵刃?若有一句假话,姑奶奶定把你斩成十八块儿,丢到江里头喂王八!” 那人双腿哆嗦的直打摆子,额头的冷汗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连忙答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谷仓里头共有七人,四个身上都带着伤,还都带着刀,女侠,待会儿你们进去可得小心,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车三娘看向徐章,徐章点了点头,车三娘大手一挥,一众汉子分作三队,两队在外,直接从两头包向后院,徐章带着孙平寇,王破敌还有车三娘大石头压着那开门的汉子往里走。 刚一进门,一道雪亮的刀光便从门后迎面劈下,直冲着大石头身后的车三娘而去,一道乌光自下而上升腾而起,直接与刀光相撞。 与此同时,大石头手中钢刀一划,血花飞溅,开门那人双袖之中刚刚滑落至手掌的两只峨眉刺还没来及用,就无力的掉落在地。 车三娘就地往前一滚,旋身便一刀斩在门后之人持刀的手臂之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只持刀的手臂掉落在地。 “杀进去!” 徐章目光一凝,双锏在手,冲入院中,左手一锏格开迎面劈来的长刀,右手持锏挥出,重重落在那人肩头,直打的他脖子一软,脑袋一歪,身形便似个破布袋一样往旁边飞了出去。 孙平寇和王破敌已然提刀冲入院中,里屋顿时便冲出来十来个精壮的汉子,手中兵刃各异。 却在此时,两侧的院墙之上,各有数道身影翻墙而下,皆手持钢刀长剑,正是方才同徐章他们一道前来的漕帮汉子。 同时,后院里也传来厮杀声。 “杀!死活勿论!” 徐章厉声一喝,扬锏便朝着最近的一人笼罩过去,王破敌一手持木板加树皮裹成的简易木盾,一手持刀护在徐章身侧,孙平寇则拎着一杆黝黑的铁棍,虎入狼群一般的冲入人群之中。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战斗便已经结束。 光是孙平寇一人就解决了六七个。 第 086章 查问 “他们还是不肯开口?” 院子里,徐章坐在雕花大椅之上悠闲的喝着茶,孙平寇摇了摇头,道:“这些家伙骨头都挺硬的!” 徐章放下手中的小陶壶,对着破敌和平寇道:“今日公子就再教你们一招,都给我瞪大眼睛瞧仔细了。” 又对旁边的大石头说道:“石大哥,劳烦你挑四个人出来,分开关押到前边来。” 大石头立马就去关押一众贼人的谷仓里头挑了四个人,一人锁在一个房间。 徐章又让大石头把四人的眼睛和嘴巴都堵上,大石头依旧照做。 徐章又让他先提一个人出来,拎到徐章面前。 “叫什么名字?”徐章把玩着手中的茶壶,似漫不经心的问。 那人却不说话,只恨恨的看了徐章一眼,把头别了过去。 不想徐章连多问一句也舍不得,直接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和声细语的说:“拖下去,阉了他,把那东西拿去喂狗。” 看着风轻云淡的徐章,院中众人纷纷心头一颤。 徐章让王破敌附耳过来,在他耳旁低语几句,王破敌听罢脸上露出轻笑,连连点头应是,和大石头一道一人拽着那人一只脚,跟拖死狗似的把人拖去了后院。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可下一刻却又戛然而止。 没一会儿,王破敌来报:“公子,那人忍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徐章大声说道:“剁碎了,下锅煮一煮,给后院那些人送过去,要亲眼看着他们吃下肚去。” 王破敌立马领命去了后院,没一会儿,一股子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变从后院悄然传来。 徐章又让孙平寇去屋里再拖一个人出来。 “先说清楚,我的问题只问一遍,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有的是手段招呼你们,上一个不肯说的,我只阉了他,把他的东西拿去喂狗,然后把他剁碎了喂给你们那些所谓的兄弟,至于你嘛?” 徐章轻笑一声,毫无表情的冰冷目光扫过眼前之人,说道:“我听说前朝有一种刑罚,叫做人彘,就跟修剪树木一样,把人身上多出去的枝枝节节都给去掉,然后再用烧热的烙铁烙住伤口,放到坛子里头,只露个脑袋出来,想来应该挺适合你的。” “对了,听说你们做刺客的,都喜欢在嘴巴里头含毒药,我也不知道真假,待会你要是自杀了,我也只能让手底下的兄弟勉为其难把你剁成肉酱,让你们那些关在后院的兄弟们饱餐一顿了。” “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心善,不忍心看着他们挨饿呢!”徐章摇了摇头,一副为他们着想的善人模样。 眼前之人顿时就被吓的脸色煞白,冷汗不住的忙外冒,呜呜呜的喊个不停。 徐章挥挥手,王破敌上前一把扯掉那人口中塞着的破布。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公子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前之人赶忙跪地求饶,满脸惊恐。 若不是被绑成了粽子,只怕这人早就跪在徐章面前,磕头如捣蒜了。 徐章问:“你叫什么?” “小人王六!” “何方人士?” “高邮县人!” ······· 问过第一个,徐章又如法炮制,将接下来两人都问了一遍。 短短半个时辰下来,就把这伙人的来历和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 这伙人原本乃是一伙水贼,来自扬州各地和附近的州府,共有几十号人,有个小小的水寨,在江南一代的绿林江湖上也算有几分名气,前些时日,白家的老二找上了他们,让他们帮着除掉一个少年,出了足足一千两的银子。 然后就有了前几日江上劫船那么一档子事儿。 大石头带人将这伙人都捆绑的结结实实,用麻袋裹着,送上板车压上了船准备送往江都府衙,至于那些方才死了的或者重伤垂死的,也都一道送上了船。 看到被大石头从后院拉出来的那人,车三娘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那不是·······” 车三娘指着那人,一脸的诧异。 徐章笑着道:“嫂子不会当真以为我是那种冷血残忍的人吧!” 车三娘还有些没缓过来,“那刚才的叫声?”不止是车三娘,就连方才在院里给徐章搭手的漕帮汉子也一个个都被徐章吓的背后直冒冷汗。 他们并不畏惧杀人,刀口舔血混江湖的,有几个受伤没沾过血的,只是方才徐章说的哪几种刑罚,着实有些吓人。 王破敌主动解释道:“方才我在后院,冲着那家伙的裆部狠狠踹了一脚,那家伙受不住痛,立马就哭爹喊娘的,然后就被石大哥一巴掌给扇晕了。” 众人这才释然。 车三娘轻拍着胸口,连松了好几口气。 漕帮的汉子都是操船的好手,再加上是顺江而下,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江都码头。 徐章并没有直接让他们压人去衙门,而是让王破敌去通知盛紘。 让盛紘见过这些人,问过口供之后,再由盛紘出面,把人送去衙门。 徐章刚刚在大船之上拼死救下长柏,而这些贼人又险些害了长柏,盛紘作为扬州通判,作为长柏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这群贼人。 事实也正如徐章所想,抓到这批人之后,盛紘当即便送去了衙门,禀报了知府大人,知府当晚就亲自开衙,提审一应案犯。 因此案牵涉到盛紘的嫡子,为了避嫌,盛紘主动请求退出此案的审理,这也是官场上未免徇私的惯例,扬州知府当即应允。 当天夜里,官兵再度开到白家,将白家二房的老二当场索拿,带往衙门审理。 白家老二起初还想狡辩,可当那伙贼人的头领亲自指正,并且拿出白家老二给的银票,再加上几个白家的下人指正,亲眼见到白家老二和贼人头领会面,人证物证聚在,铁证如山,白家老二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没法辩解了。 不过这家伙也算是硬气,竟然一力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将买凶杀人之罪认了下来,可勾结贼寇之罪,却怎么也不认,只说是不知道这伙人真实身份,只是偶然得知他们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若是被刺杀的对象是旁人那倒罢了,此事可大可小,可偏生被刺杀的是个东京来的侯府嫡子,还是如今手握重兵,荣宠不衰的宁远侯府。 而且盛紘这个扬州通判的儿子也被卷入其中,当日大船被烧毁,当日在船上的无辜之人可不少,被贼人误杀的足足有七人,其他或是受伤或是因冬日下水受了寒的也不计其数。 最后白家老二被判了个秋后处决,一应家产系数抄没,倒是白氏其他的族人,却并未受到牵连。 石鼓巷中,徐章、顾二还有长柏三人坐在桌前,翠莲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论是菜色还是滋味,都不在得味楼的大厨之下。 “二郎打算何时回东京?”这话是徐章问的。 顾二道:“外祖手下产业颇多,虽有一些外祖留下的老人帮着打理,但也要一些时日才能梳理妥当。” 长柏道:“东京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只待过了年,将手头的事情交接完之后,我们便要随父亲一道搬去东京了,二郎若是赶得及,不妨与我们一道?” “好呀!”顾二一喜:“正好与你作伴!” 酒足饭饱,送走了长柏之后,徐章忽然问道:“白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顾二明知顾问。 徐章摇摇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知道这话并不好听,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句,该决断的还是得决断,免得他们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顾二沉吟片刻,冒出一句:“可他们终究都是姓白!” 徐章一愣,随即笑道:“是呀!他们终究都是姓白的!” 宗族,血脉! 这才是这个世界呀! 第 087章 风寒 白老二的案子已经定了性,随着那一众贼人被抓,劫船一案也暂时落下帷幕。 只是两个大佬写的案卷和发往东京的奏章却和事实有些出入。 当然了,这是知府老爷和通判老爷再三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也是最有利于他们的仕途的说法。 奏报上说,通判和知府收到消息,说是近日会有一伙胆大包天的贼人打算在江都作乱,可贼人狡诈阴险,行踪难觅。 于是乎两位大人商议再三之后,决定来一出引蛇出洞之际,恰逢宁愿后嫡次子顾廷烨来扬州看望病重的外祖,听闻此事之后,自告奋勇,充当诱饵。 宁远侯府世代武勋,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当今宁远侯统领一卫人马,简在帝心,顾家二郎承先祖之勇武,继其父之胆魄,于芒稻河上大破贼人,斩贼十之六七,不愧少年英杰。 只有零星几个贼人乘快船逃窜,扬州知府和通判早已设下天罗地网,趁着敌人慌忙逃窜之际,派出人手悄然尾随其后,摸清了贼人的老巢。 派出大队人马,捣破水寨一座,擒拿斩杀贼人共计三十七人,生擒者境界都押在江都大狱之中。 并将对一应案犯的审理量刑一一记录成册,附在奏章之后,送去了汴京。 总结下来就是顾家二郎智勇双全,胆识过人,知府和通判算无遗策,合力将贼人一网成擒。 至于白家老二,虽抵死不认与水贼勾结一事,可认证物证俱在,再加上一众水贼的指认,又被加上一条罪责,一个斩立决和抄家是没跑的了,案卷已经送至汴京由刑部和大理寺复核,就看上面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变动。 这事儿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至于长柏和徐章,也被包装成了正直勇敢,舍身做饵的英勇少年,当然了,光环自然不会盖过那位主人公顾家二郎。 时间一天天过去,徐章原本是打算回宥阳过年的,可翻了年盛家就要举家搬往汴京了,徐章觉得还是先留下给他们送个别,然后再回宥阳去。 免得来来回回的,平白在路上耽搁时间。 盛紘已经和还在汴京的庄学究说好了,那位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下出过不知多少进士,是个难得的名师,徐章又岂会错过,汴京一行势在必行,只是汴京路途遥远,这一去最少都得几年,至少得等过了下次的会试,才好回宥阳。 因为一来一回的,至少也得一个多月,那还是在紧赶慢赶,马不停蹄的情况下。 顾二忙着处理白家的事情,接手白老太爷留下的产业,整个新年,都在连续不断的接见来自各地的掌柜,几乎就每个得闲的时候。 徐章本以为如今自家这些产业已经不少了,但和白家这么一比,他才发现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什么叫做蚂蚁和大象。 不愧是做盐商起家的,不仅仅家里的银子堆山码海,就连名下的产业也多的吓人,各种田契地契,铺子庄子,盐庄布行什么的。 这还只是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听顾二抱怨了那么几句,不过是白家偌大产业的冰山一角罢了。 也难怪那些白氏的族人眼红不肯白老太爷将产业交给顾二这厮,若是换成徐章,怕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这么多财产的诱惑。 风波暂歇,徐章的生活再度回归平淡。 知道明年盛紘就要离开扬州,权夫子便一直留到腊月底才辞别盛紘,和一众学生告别,拿着盛紘的举荐书信离开了盛家,只待翻了年,便带着家人返回老家,祭祖定居。 徐章再一次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留在了寿安堂,陪着老太太一块儿过了个新年。 老太太的身体比起前两年要好了许多,可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刚翻了年,老太太就不慎得了风寒,病倒了。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素来身子骨也有些弱,便是小病小痛也不能轻视,叫了大夫,开了几服药,吃了半个月,再加上下人们的精心照料,倒也好的差不多了。 盛紘这个素日与老太太不甚亲厚的儿子更是日日守在寿安堂,端茶递水,小心翼翼的在老太太床前伺候着,连扬州一应同僚给他办的践行宴都推了又推。 然后扬州官场之中有关盛大人至纯至孝的传言便不胫而走,盛紘为人处世极为圆滑,和一众同僚的关系本就处的极好,自然不会有人刻意说他坏话,反而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称赞起这位极会做人,办差又极为勤恳的同僚上官来。 临走之前,又给这家伙刷了一波好声望。 徐章倒是觉得,这位表舅的孝心或许是有,但更多地只怕是担心老太太一病不起,而他作为儿子,得替嫡母守孝三年,这好不容易才谋来的升官去汴京的差事儿,只怕就得打水漂了。 徐章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实在是这位表舅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说实话,盛紘确实是个人才,会做官,有能力,长于口齿,善于交际,又有眼色,知进退,在为官之道上面,确实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徐章学习。 可独独一点,在对待林栖阁一事之上,却糊涂的过分,以至于连对老太太这个恩重如山的嫡母也多有敷衍。 郎中说了,老太太需要静养,徐章便不好经常去寿安堂打扰,只能每隔几日去看上那么一回,陪老太太说说话,大多数时间,徐章都是待在石鼓巷,偶尔会去梨花庄转转,或是去白家找顾二那厮聊聊天,说说话。 不过顾二那厮如今忙得很,时间不多。 无奈,徐章只能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面,顺便再帮可爱的明兰的小丫头打探打探情况。 可惜的是自从上一次华兰的定亲宴盛紘大怒之后,林栖阁那边就暂时消停了。 林小娘的心头肉长枫被盛紘身边的冬荣亲自拿着板子揍得哭爹喊娘,屁股上血肉模糊的,可没曾想才半个多月又活蹦乱跳的了。 可惜除了书塾之外,被盛紘勒令禁足在林栖阁,禁止去任何其他地方,还布置了任务,让他好好读书,时不时还会考校一番。 倒是让长枫这小子学问长进不少。 可越是平静,徐章就觉得越是不对。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不知为何,徐章就是有这个念头。 元宵刚过几日,老太太的病情逐渐好转,府里上上下下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去,盛紘也终于能安安稳稳的交接手头的工作了。 卫小娘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徐章存了个心思,数月来盛家只请过一回大夫,就是楼船劫案当晚,徐章便让翠荷装成盛家的仆役,说成是大娘子那边的女使,去找大夫打听情况。 原本那大夫还有些犹豫,可翠荷却只打听那晚他诊断的结果,并不问其他,并且隐晦的表示如今当家的似乎小娘,她家大娘子夹在中间如何难做云云,说着还十分掉了几滴眼泪,这才问到了结果。 好在徐章长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嘴,否则卫小娘当真就危险了。 大夫给的诊断结果分明就是产妇腹中胎儿太大,要少吃多动,清淡饮食,方能母子均安。 可林栖阁送去伺候卫小娘的女使却每每以卫小娘身子重不能轻动为由,凡事大包大揽,从不让卫小娘操半点儿心。 便是老太太送去的那个二等女使也挑不出她们半点错漏来。 而且厨房哪里送来的吃食也极为奢靡,顿顿有鱼有肉不说,各种滋补的膳食更是流水一般送到卫小娘的跟前。 好在有了徐章的提醒,卫小娘和明兰没有声张,悄悄把那些膳食都塞进了明兰和小桃的肚子,而卫氏则趁着明兰和小桃在外头牵绊住两个林栖阁送来的女使,在屋子里头来回走动增加运动量。 这不才过元宵,小明兰和小小桃主仆俩就胖了一圈。 卫小娘的气色也越来越好,肚子也越来越明显。 好在两个丫头年纪小,平日里又喜欢撒欢四处跑,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虽胖了不少,但也只是看起来肉嘟嘟的,还没长成小胖妞。 第 076章 暗谋 “章表哥,小蝶姐姐最近过得怎么样?”明兰仰头看着徐章,有些担心的问。 小蝶是明兰生母卫小娘的贴身女使,也是舒兰院里头唯一一个对卫小娘忠心的女使,对明兰和小桃也很是疼爱,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们。 可惜正是因为这丫头太过忠心,前些时日被当家的林小娘手下的人从屋子里搜出不少金银首饰,冠上个偷盗的罪名,给逐出了盛家。 小蝶的叔父不是个好的,也不知会把她卖到哪里去。 明兰没有办法,便求到了徐章头上,徐章便让钱老汉出面,出钱将小蝶买了下来,暂时先送到庄子上安置。 徐章揉了揉小明兰的脑袋,笑着说道:“放心,你小蝶姐姐我都安置好了,你若是想她了,等以后找到机会,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谢谢表哥!” “表哥真好!”小明兰脸上的担忧顿时散去,变得喜笑颜开。 二人说了会儿话,谈及即将临盆的卫小娘,徐章郑重的嘱咐小明兰,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千万不要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跑去找府里的下人帮忙。 她一个庶女,使唤不使唤的动那些积年的老仆且先不说,就光光林氏掌控盛家中馈如此之久,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都听她的使唤,明里暗里,小明兰一个小孩子,又哪里能够分辨这些。 徐章让小明兰要么就去寿安堂找老太太帮忙,要么就去寻她长柏哥哥。 长柏虽说是男子,不好插手父亲内宅之事,可卫小娘怀身大肚,涉及到盛家子嗣,自家弟妹。 长柏又素来端持稳重,心有成算,为人正气,定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知道该怎么做。 可徐章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刚出正月,长柏就被盛紘夫妇给带走了,一起离家的,还有华兰,如兰两姐妹。 原来是王大娘子提议,如今盛紘高升,要回汴京做官,怎么也得去她嫡亲的哥哥,盛紘的大舅子处拜访一番,毕竟这些年来盛紘能够官运亨通,和王家的提携也有着一定的关系。 尤其是王家的老太太,王大娘子的生母也随着王家大舅在任上,于情于理,盛紘都该带着几个儿女亲自去拜访一番。 于是乎偌大的盛家,便只剩下老太太和几个妾室庶子庶女,盛紘他们这一走,少说也要个把月的功夫,免不得要带上些亲信伺候的人,家里的仆伇也跟着空了一小半。 没了盛紘和王大娘子,老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整日只坐在寿安堂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林小娘身上管家理事的权可还没被下呢,这一下子就成了偌大一个盛家里头‘最大’的一个,满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除了寿安堂和王大娘子亲信的一众仆伇,其余都得听她一人的调遣。 明兰和卫氏只能看林噙霜的脸色过活。 这个时候,她要是相对明兰母女做些什么,那才真的是让人防不胜防。 而且林噙霜有心算无心,总能给她找到机会。 好在,林小娘虽然势大,但却并不是一手遮天,做事情都还得顾这顾那,得把自己给摘清楚了,不能留下痕迹和把柄,否则的话,便是盛宏再疼爱她,只怕也未必会偏向她。 时间慢慢推移,卫小娘的产期越来越近。 徐章去徐家的次数倒是没有减少,可每次呆的时间却都不长,如今盛家之中就长枫一个男丁,徐章一个外男,虽是老太太的侄孙,却也不好呆的太久。 每日只是在寿安堂陪老太太小坐片刻,用一顿午饭,说说话,在寿安堂的园子里头逛一逛,散散步消消食。 林栖阁。 “雪娘,我怎么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呢!”林小娘偏着脑袋,眉宇间露出思索之色。 被叫做雪娘的是林噙霜贴身的周娘子,也是昔日随着她一道来盛家的小丫鬟,是林家的家生子,自小便跟着林噙霜一同长大,在林噙霜身边伺候,可以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也是林噙霜最得力的左右手。 “小娘莫不是多虑了?”见林噙霜面露忧色,周娘子疑惑的问。 林噙霜却摇了摇头,问道:“舒兰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如今主君和主母大娘子都不在家,整个盛家她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能够让她觉得不对劲儿的,也只有舒兰院的卫小娘了。 如今卫小娘虽然婆得盛紘喜爱,但膝下就明兰一个女儿,对她的威胁还不算大,可若是这一胎叫他生了个儿子出来,到时候母凭子贵,只怕盛紘的那颗偏心又会动摇。 盛紘爱护林噙霜和长枫墨兰不假,除了对林噙霜和爱情之外,更多地是怕她们母子三人重蹈昔日盛紘和他生母春小娘的覆辙。 可若是卫氏也生出了儿子,日后平白多一个人和长枫分家产不说,只怕盛紘那颗原本大半都倾斜着林栖阁的心,只怕会又一部分像舒兰院倾斜。 “一切都按照小娘的计划进行着,您就放心吧!” 周娘子笑着补充道:“舒兰院那边定然是早就起了戒心的,这回小娘派过去的两个丫头,他们也多有防范,许多近身伺候的事情都只让老太太屋里的那丫头做,不过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娘的厉害!” 不得不说,林氏确实是个狠人,而且是个聪明的狠人,谁也不会想到,林氏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顺带还利用了一下大发雷霆的盛紘,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给卫小娘下了套。 “不行,我这几日眼皮跳个不停,心里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林小娘还是不放心。 周娘子微微迟疑:“那依小娘看咱们该如何是好?” 林噙霜眸光一闪,带上几分阴冷:“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 周娘子凑了过去,主仆二人低语许久,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没几日,老太太派去舒兰院的那个女使便因夜里睡觉没有关窗,不甚染了风寒。 卫小娘临盆在即,林氏当机立断,把那女使接出了舒兰院,让她好好养病,林氏当即重新挑选,从林栖阁中挑了一个极为得用的一等女使过去贴身照顾卫小娘。 第 089章 阻拦 嘉佑八年,二月二十三日。 一大清早,舒兰院那边就响起了卫小娘的痛呼声。 刚刚起床,准备过去看生母的明兰直接惊呆了,不顾丫鬟的阻拦,冲入卫小娘的房里,看到自家母亲在床上痛苦的攥着被褥,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不住倒吸冷气的模样,小丫头的眼睛立马红了。 “去找你祖母!去寿安堂!快去!”卫小娘尚且保持着清醒和理智,知道如今整个盛家,唯一能够救她和她腹中孩子的,就只有寿安堂的老太太了。 明兰顿时惊醒,也想起了当时徐章的嘱咐,火急火燎的便冲出了舒兰院,往寿安堂而去。 恰好林小娘带着一众娘子军赶到舒兰院外头。 “六丫头这是干什么去?” 林小娘皱着眉头,手中的帕子纂的紧紧的,不动声色的冲着旁边的夏娘子使了个眼色。 夏娘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主仆二人心照不宣。 一群人在舒兰院外头故作姿态,尤其是林小娘,演技几乎都能秒杀徐章前世的一众影后了。 明兰年纪虽小,却深知此刻已经是生死关头,事关她阿娘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小明兰跑的飞快,两条小短腿跟上了马达似的,好像不知道累一样,个头比明兰还略小一些的小小桃紧跟在明兰身后。 “哎哟!” 这还没到寿安堂,刚跨过一道月门,跑在前头的明兰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倒,眼看着就要摔倒,身后的小桃顿时就急了,想也没想就扑了出去。 嘭嘭两声轻响,两个丫头摔作一团,幸好小桃扑的及时,挡住了了明兰的后脑勺和地面的亲密接触,可饶是如此,两个小丫头的也结结实实的摔了一顿。 小明兰下意识的两手撑地,此时双手掌心和手腕处都传来一阵阵的刺疼,尾椎骨附近也跟火烧似的,疼的不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经染上了一层水雾。 “姑娘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询问,小明兰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个小小桃。 想要起身,可两只手刚一用力,尾骨、手腕以及手掌处不约而同的传来剧烈的刺痛,再度摔倒。 小桃直接被明兰砸到了背上,身体和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酸痛不已,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可小桃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姑娘,我没事儿!”小桃咬着牙倔强的说道。 两只手腕虽然都已经麻了,可只要一用力,那还是不住的疼,明兰强忍着疼痛,翻身从小桃身上滚下,以手肘杵着地面,挣扎着就要起来,可尾椎骨上剧烈的疼痛还是一阵又一阵的袭来。 小丫头紧锁着眉头,咬着牙挣扎着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站稳,只觉得脚下一滑,立时又摔了下来,又是仰面,可这次却没有小桃垫在身下了。 嘭的一声,四脚朝天,后脑勺和结了冰的地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好在这一次小丫头是原地摔,不似方才跑的那么急,摔得也不如方才重,后脑勺虽然撞了一下,但有小丫头那一头又黑又浓的头发垫着,还不算太重。 至少没有当场昏迷。 殊不知方才她们穿过的那道月门旁,一道身影躲在茂盛的景观树后,确认主仆二人摔得站都站不稳了,这才瞧瞧走远。 “姑娘!”小桃一声惊呼,目光看过去的同时,正好看到了地面的反光。 “我没事!嘶!”明兰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尾椎骨再度伤上加伤,稍微一动就是一阵剧痛。 小桃看到地面的放光,当即就明白了:“姑娘,地上结了一层冰。”说着小桃就脱了鞋,把袜子也给脱了,然后重新套上鞋,把袜子从脚底板往上绕了了好圈,用力绑好。 “姑娘你等等!”小桃把自己的鞋子绑好,然后又帮明兰解下鞋袜,依法施行,然后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明兰试了一下,果真不如先前那么滑了,诧异的看了小桃一眼。 两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段结冰的园路。 顾不得解下脚上绑着的袜子,小桃忙催促道:“姑娘,咱们快些走吧,小娘可还等着呢!” 却在此时,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呼声:“六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旋即便看到几个身宽体胖,一看就很有力气的婆子丫鬟走了过来,很是关切的询问着明兰。 明兰面色骤变,低喝一声:“快走!” 说罢便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憋着眼眶里的泪花,和小桃搀扶着缓步朝着寿安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几个丫鬟婆子小跑着想要追上来,可刚过月门,才将将踏入廊道,就扑通几声摔了好几个大马趴。 摔得位置正是方才明兰和小桃所在的位置,几人相互搀扶着起身,想要追上去,可没走两步就又摔成一团。 明兰扭头看了一眼,眸光闪烁,目光冰冷,似要将这几个丫鬟婆子的样貌都刻到脑子里一样。 几个婆子看着明兰和小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脸上都露出懊恼之色。 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没成想竟被一个小丫鬟给坏了事儿,不仅差事儿没办成,只怕还会惹出来一身骚。 几个丫鬟婆子连滚带爬的过了被冰面覆满了的廊道,可惜明兰和小桃却早已经跑远了。 也幸好过了那个廊道,后边的路就畅通无阻了,也没有再度遇到结冰的情形。 明兰和小桃生怕被追上,便强忍着痛处,再度一路小跑着前行,这次却格外谨慎,仔细的盯着地面,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到达寿安堂,向老太太禀明了情况。 事关盛家子嗣,老太太岂会坐视,当机立断,让房嬷嬷带着几个经验丰富,做过接生的嬷嬷先去舒兰院看着卫小娘。 又让人在寿安堂的小厨房里头烧了好几大锅热水,又差人去外头叫郎中进府。 寿安堂的人出马,盛家上下的仆役们,便是得了林小娘的授意,也没有人敢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太坐镇。 房嬷嬷得了明兰的提醒,自不会再被那杯冻住的廊道困住,顺利的带人赶到舒兰院,还在院外和林小娘打了个照面。 没过多久,老太太派出去的人也领着郎中回了盛家,徐章那边也得了消息。 可这个时候,他这个外男就不好进盛家了,而且就算进去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有老太太在。 第 090章 得子 “姑祖母!听说表舅家又添了个表弟?” 寿安堂里,徐章问老太太。 老太太苦笑着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说道:“是个苦命的孩子,刚一出生,生母就没了。” 徐章一愣,老太太这才解释。 原来明兰的生母卫小娘发作的时候难产,原因是腹中的胎儿过大,又受了刺激,一下子提前发作,虽然房嬷嬷带人去的及时,几个婆子也是接生的惯手,但卫氏腹中的胎儿不知为何受到了刺激,竟移了位置,本就颇大的胎儿差点没憋死在卫氏的腹中。 好在稳婆还算有几分手段,再加上老太太命人请来城里有名的妇科圣手来的及时,一番施针辅以汤药外加接过懂得接生婆子的独门手法,好歹算是将胎位给重新掰正回来了。 折腾了大半日,卫氏已经去了半条命,哪里还有气力生孩子,最后在卫氏的苦苦哀求之下,郎中用了刺激潜力的针法,又辅以虎狼之药,激发卫氏体内残存的潜力,硬生生将孩子给生了下来, 孩子倒是平安落地了,可卫氏却么这么好的运气了,先是透支了潜力,然后又遇上了大出血,那位妇科圣手直接宣告回天乏术,表示他也无能为力,除非是大罗神仙降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徐章有些感慨,时也命也,他已经尽力,明兰也已经尽力,老太太也尽了力。 “许是卫氏命该如此!”老太太幽幽说道,神色戚然。 “六妹妹呢?”相较于卫氏,徐章更关心显然是那位听话乖巧的六表妹。 “六丫头摔倒受了些伤,再加上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我已经让房嬷嬷把她抱回来了,如今就在屋里昏睡着,还发着热,嘴里不停说着胡话。” “哎!”徐章也有些惋惜:“六妹妹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头上又有这么多的哥哥姐姐,她一个庶女,日后·····” 徐章忽然一愣,意识到自己的有感而发似乎有些过了,忙改口道:“姑祖母,孙儿·····” 不想老太太却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妨事,况且六丫头素来与你亲近,你关心她也没什么。” “总之,这些时日你多来看看,陪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 徐章点头,“孙儿知道了。” 明兰足足昏迷了三日,等她醒来的时候,盛紘和王氏他们也带着长柏华兰如兰回到扬州了。 方一进门,就听说了卫小娘难产,血崩而亡的消息,但幸好还给盛紘留下了一个儿子,如今被老太太抱去了寿安堂。 徐章没有去管盛紘是如何处置盛家内务的的,而且就算徐章想管,也没那个能力,只是每天抽出一段时间,来寿安堂陪老太太和明兰说话。 时间一日日逝去,小小的盛家之中,却是风起云涌。 徐章不知道内里具体出了什么事情,老太太便是再疼爱徐章,可涉及到盛家的内宅之事,却也不会对徐章明言。 毕竟盛家也是要脸面的,幸好有个机灵的王破敌。 听说林噙霜派去伺候卫小娘的那个一等女使直接被打死了,剩下的两个直接发卖,偌大的盛家,一时之间,竟变得风声鹤唳,满府上下,人人自危。 可大家预想之中的清查并没有到来,处理了那三个伺候卫小娘的女使之后,盛紘的怒气似乎也消散了,全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倒是林栖阁那边,林小娘的管家权被夺,被盛紘禁足在林栖阁。 明兰被老太太要了过去,养在膝下,而明兰刚出生的弟弟则因为太小,生母又刚刚去世,便被送去大娘子王氏身边养着。 庶子养在嫡母手底下,这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三月初六,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要带去汴京的行礼都早已经陆续送上了大船,先行一步北上开往汴京了。 就剩下一众主子和仆役,还有些随身的物品。 码头之上。 徐章和长柏、顾二相对而立,相互拱手作揖。 长柏道:“父亲已经去信给庄学究,待到了汴京安置妥当,庄学究便要来家里教书了,表弟既已立志科举,可千万不要错过才是。” 顾二道:“再有两年便是会试了!五郎可得抓紧了。” 徐章也笑着道:“放心,这次回家见过父母之后,我便动身北上,去汴京寻你们。”说着便看着顾二:“我可没忘记某人说过的,要在樊楼摆下宴席,给我们接风洗尘。” 顾二也笑了,看着徐章:“只要五郎能来,休说是樊楼了,便是满汴京的酒楼都吃一遍也无妨。” 徐章打量着顾二,啧啧说道:“有钱就是任性呀!” 顾二微微一笑,拍了拍荷包,“没办法,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比较多。” 徐章很是无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典型送上门挨宰的暴发户土大款,不宰白不宰,徐章可不会心软。 顾二摊了摊手。 徐章面色一变,叮嘱道:“财不露白,你小子虽说有侯府护着,可财帛动人心,难免会有人对你动心思,凡事还是谨慎些才行。” 顾二也慎重的点头,“我明白。” “时候不早了,该上船了!”徐章看了看旁边,盛紘和老太太他们都已经上了船。 长柏也点了点头:“是该上船了!” 徐章再度冲着二人拱手道:“此去汴京,山高路远,两位兄长一路顺风。”唇角轻扬,微微一笑。 “汴京再会!” 二人也朝着徐章拱手,郑重说道。 三人目光于半空相会,相视一笑。 高大楼船缓缓驶离码头,船帆扬起,逐渐远去,化作黑点,消失在水天一色之中。 徐章在码头之上驻足良久,摇了摇头。 “公子,快到时辰了!上船吧!” 王破敌跑了过来,催促徐章。 徐章吸了口气,露出笑容,“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里的回去,自然是说回宥阳,而非是石鼓巷。 船上,王孙两个老爷子坐在靠背大椅上,手里头各自端着的酒壶,坐在甲板上,说是要好好吹吹江风。 翠荷和翠莲在舱里替徐章收拾床铺,江都至宥阳,虽只要一日的功夫,可中途还是要休息的。 至于扬州的一应产业,徐章都交给了老太太打理,当起了甩手掌柜。 其实从很久以前徐章就是甩手掌柜,只是偶尔去看一下梨花庄而已,如今既然要离开扬州,只怕很久都不会回去了,便一道都交给了老太太手底下的管事打理。 左右一切都已经进入正轨,徐章只要负责数银票就好。 第 091章 亲事 “我说五郎,你可算是回来了!” 码头上,徐文那是满满的怨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准备亲自去江都把你小子给抓回来了。” 徐章笑着说道:“五哥,这你可怪不到我头上,姑祖母一家前脚刚上了去汴京的大船,后脚我就立马赶了回来,连一刻都没有多待。” 徐文无奈的摇摇头:“行行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算你小子有良心,还知道赶回来。” 徐章很是无奈:“这才刚翻年,四哥的书信就一封接着一封,都快赶上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战报了,做弟弟那里还敢懈怠,这不就马不停蹄的回来了嘛!” 徐章靠了过去,伸手便搭住了徐文的肩膀,随着时间推移,徐章的个头也慢慢赶上了徐文,两人站在一起,若是刚看外表的话,还真看不出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徐章凑了过去,很是好奇的小声说道:“四哥,给我说说呗,你是怎么骗到咱们淑兰表姐的。” 淑兰比徐文还要大上几个月,自然也是徐文的表姐。 徐文没好气的白了徐章一眼,抬手把他搭在肩头的手拿掉,“什么叫骗?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太久没挨揍了,皮痒了?” 徐文扬了扬拳头。 徐章却不以为意,拍手打掉徐文的拳头,兄弟俩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家。 要说这徐文和淑兰的亲事,这还真和徐章有关系。 秋闱过后,徐章中了举,而李氏一直颇为看重的孙秀才却落了榜,更关键的是时候长梧和俆章打听起了在金陵时对孙秀才的印象。 得到俆章的回答之后,长梧顿时就生了心思,回禀了盛维后即刻便差人去金陵打探,寻找那些与孙秀才有交情的同科,明里暗里,旁敲侧击的问询,又暗中委托交好的几个读书人,试探孙秀才的人品性格。 不想这一番打探下来下来,竟真有不少人的说法和徐章大同小异,李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可盛维却生了别的心思。 最后在与大老太太再三商议,及长梧的提议之下,问过淑兰自己的意见之后,就定下了徐文。 能够娶到盛家的女儿,这可是傅氏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又怎会不答应。 于是乎两家这么一合计,便把徐文从江都给叫了回去,纳吉问名,合八字,下聘这些流程走下来,一年的功夫也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的亲事定在今年的四月,若是徐章再在扬州待上那么个把月,真就要赶不上了。 年后盛家学塾便停了的事情徐章早已写信给家里说过了,是以徐文催徐章回宥阳的书信从年初开始就从来没断过。 徐章虽有些好奇,却也没傻乎乎的找上门去,问盛家为何忽然改了主意,放弃了前途一片‘光明’的神童孙秀才,转而选择了徐文这个没有半点功名在身的平头百姓。 两家能够结亲,徐章也是喜闻乐见。 对于这位淑兰表姐,徐章接触的虽然不多,却也知道这位表姐是个人美心善,温婉贤淑的,当然了,更关键是作为盛家大房的嫡长女,淑兰的嫁妆肯定是极丰厚的,徐文能够娶到这样的媳妇,估计做梦能够笑醒。 为了儿子成亲,傅氏和二伯拿出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在宥阳城里头置下了一间二进的院子,给小两口成亲之后用。 一切从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由徐文的父母操办,大伯和大伯母夫妻俩帮忙,祖父和祖母坐镇,以免出什么疏漏。 徐章刚回到家,只简单的和父母叙了一会儿的旧,就赶回了大湾村去给徐文帮忙。 写请柬的事情自然就交给如今家中学问最高的举人老爷。 四月初十,徐文带着徐章,徐彬和几个表兄弟,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来到了盛家。 在大门外被长梧带头的一众女方亲眷刁难了一两刻钟,最后一拥而上,冲破重重阻碍,拜谢过岳父岳母,亲自带着新娘子出门上了花轿。 徐文穿着大红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端的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盛家的下人们拿着竹竿,挂着扎好的鞭炮,噼里啪啦震天作响,热闹极了。 一抬抬的嫁妆从盛家抬出,敲敲打打,锣鼓喧天,一路往位于溧水镇的大湾村而去。 安静祥和的大湾村也变得热闹起来,鞭炮声打破了寂静,宴席从屋里摆到屋外,除了小两口的新房之外,堂屋正屋里头都被喜宴占的满满当当,就连隔壁徐章家的宅子和另一户邻居家的院子和堂屋也被借过来暂用。 席间给徐章敬酒的,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就连溧水镇的乡正也亲自端着酒杯,给徐章这个举人老爷敬酒,言语之间多有恭敬。 “徐兄!” 徐章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相貌颇有几分俊朗,做读书人打扮的青年。 青年端着酒杯来到他身边坐下,嘴角轻扬,微微一笑,眸若星辰,给人一种如浴春风的舒适感。 “兄台是?”徐章问。 闻言那人不仅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笑的越发灿烂,拱手说道:“徐兄难道忘了前年贡院之外援手的那位同科?”青年看着徐章,举杯敬酒。 徐章也端起酒杯,看着眼前之人,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几分面善,请恕徐某眼拙,竟没有认出兄台来。” “无妨,无妨。”说着还冲徐章拱了拱手,毫不介意徐章没记住他:“在下许贞,字瀚林!高淳县人士。” “原来是瀚林兄。” “不知徐兄可有表字?” 徐章道:“游学归来之际,先生赠了谨言为字。” “谨言慎行?”许贞眼睛一亮,旋即笑道:“谨言兄!” 去岁学塾结业之际,在盛紘的提议之下,权夫子这个先生给即将束发的徐章和长柏各自都取了字。 徐章是谨言,长柏是则诚。 确实如许贞所说是取谨言慎行之意。 徐章前世之时,思想解放,信息大爆炸,在文学造诣之上,徐章确实不如古人良多,可在各种天马行空的思维上,徐章却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 在学塾课堂之上,徐章虽然有意收敛,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超前的思想和观念,展现出极强的大局观和前瞻性。 当然了,在私底下的课堂上,自然没有什么,可日后若是到了朝堂之上,做了官,那可就未必了。 所以权夫子才给徐章取了这么一个字,希望他日后能够谨言慎行,斟酌再三,免得祸从口中,着了有心之人的算计,也免得木秀于林。 徐章很清楚一个道理,超前一步两步是天才,可若是超前四步五步,乃至六步、七八步,那就是疯子了。 第 092章 热闹的鞭炮声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乡下小地方不似县里州府,没那么多规矩,村里的孩子们被自家大人带着围在桌边,看着席面上那一盘盘香气四溢的肉菜,一双双眼镜都跟饿极了的狼崽子似的,放着强光。 瞧着这一幕,徐章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上回在贡院之外,若非是谨言兄及时出手相救,将在下送去医馆,只怕·····”许贞语气真挚,眼眸之中,满是感激。 说着便起身冲着徐章躬身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徐章赶忙一把扶住他,急忙道:“瀚林兄何须如此,快快坐下。” 说着便将其硬拖着坐下。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如何能当瀚林兄如此大礼。” 许贞却道:“于谨言兄是举手之劳,于瀚林却是救命之恩。” 徐章摇摇头:“就算是没有我,贡院的差役,还有周围的同科也会出手相助的。” “再说了,真正救下瀚林的是医馆的郎中,可不是我这个小小同科。” 许贞没有选择和徐章争辩,而是端起酒杯,敬了徐章一杯,说道:“你我年龄相仿,就不必那么见外了,以后我叫你谨言,你叫我瀚林如何?” 徐章有些无语,大哥您是从哪儿看出咱们年龄相仿的,你都二十大几快三十的人了,我才十四,你跟我说年龄相仿? 这要是你成亲再早一点,只怕儿子也比我小不了几岁好吧。 “来谨言!借着你家四哥的喜气,咱们再饮一碗!” 许贞很是高兴,徐章也没拒绝,举杯与其对饮。 等等。 徐章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上下打量着许贞,不太确定的问道:“前年秋闱的解元好像也叫许贞?” “正是区区在下。”许贞施然一笑,爽朗的道:“不过侥幸中了解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徐章心里头那个五味杂陈哟。 顿时觉得自己的举人功名也不香了。 徐章是碰巧赶上朝廷扩招,这才侥幸搭上了举人行列的末班车。 可眼前的许贞,堂堂解元,江南路乡试第一人。 如此成绩,下次会试摘榜基本上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甚至就连三甲也不是没有希望。 徐章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学渣,突然遇到了一个学神级的人物上前来打招呼, ······ “谨言可是叫我一番好找呀!”许贞由衷感慨道。 当日徐章将其送到医馆,留下银子之后就径直离开了,休说是姓名了,就连一星半点的信息都没留下。 好在那日许贞的事情只是个例,而且那时周边围了不少人,还有个贡院的小吏一路陪同他们到了医馆,可许贞还是花了好大一番气力,才打听到徐章的身份。 徐章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随手帮的一个小忙,对象竟然会是他们这一届的解元。 徐章解释道:“因家中表舅在扬州为官,又专程请了夫子开办学塾,为家中子弟传道授业,小弟便厚着脸皮去了扬州表舅家中学塾一道听夫子讲课,便是在宥阳县里,识得小弟的人也不多。” 许贞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为何谨言在宥阳如此名气,可识得你的人却寥寥无几。” 先前为了打探徐章的情况,许贞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此间事了,谨言可是要回扬州继续读书?” 徐章摇头道:“表舅一家已经迁往东京,只待禀明父母之后,我便打算启程北上,去东京求学了。” 许贞劝说道:“白鹿洞书院近在咫尺,书院之中不乏名师教导,谨言何必舍近求远,要去千里之外的东京求学呢?” 徐章轻笑道:“表舅请了庄学究为府上西席,教导盛家一众子弟读书,小弟惭愧,也想去听一听庄学究的课。” “庄学究?”许贞眼睛一亮,好奇的问:“可是东京城里的那位祖籍江都的庄儒庄学究?” 徐章点头:“正是。” 许贞顿时释然:“这就难怪了。” “庄学究乃是当世大儒,谨言兄能够拜在学究门下,实在是令人羡慕。” 徐章笑了笑,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延伸,转而问道:“瀚林此来宥阳,不会是专程来寻小弟的吧?” 许贞道:“·····” 徐章:“······” “五郎!” 这时,徐文领着酒杯寻了过来,脸颊已经喝红了。 “四哥!”徐章起身拱手。 徐文拍了拍徐章的肩膀,注意到了徐章身侧的许贞:“这位是?” 许贞也起身拱手自我介绍道:“高淳许贞,是谨言的朋友,知道徐兄今日成亲,特意前来喝杯喜酒,沾沾徐兄的喜气。” 徐章紧接着补充介绍道:“四哥,瀚林兄与我同科,也是这次乡试的解元。” 乡试解元,那就是整个江南路的第一名。 徐文着实被震惊到了,诧异的看着许贞:“原来是许·····许·····” 许贞微笑着说道:“我与谨言平辈论交,徐兄跟谨言一样唤我瀚林就好。” “瀚林!”徐文忙端起酒杯,冲许贞敬酒,客套了几句,嘱咐徐章好好招待许贞,让他吃好喝好,然后又拎着酒杯匆匆敬酒去了。 今日徐家的亲眷基本上都来了,除了那些个距离太远,实在是来不了的。 盛家二房那边,因着盛紘刚刚升迁,举家迁往汴京,诸般事多,而且路途遥远,自然也是不方便过来的,不过贺礼却一早就差人送了过来。 许贞并没有在徐家久留,今日是徐文的大日子,徐家上下都很忙碌,许贞自然也不好过多打搅,只留下一句过几日再来拜访,便离开了。 徐文挨桌敬酒,没一会儿步子就有些踉跄了,敬完酒之后又被一些相熟的人拉去喝酒,最后只能用装醉来蒙混过关了。 好在大家也都知道,今日是徐文的大喜日子,也不揭破,顺着徐文的意思配合的结束了这场灌酒,毕竟今日最最重要的事情,徐文还没做呢。 华灯初上,今日的盛家,注定是要灯火通明的了。 回到家,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河,夜风微凉,翠荷从屋里翻出来一块薄毯,给徐章披上。 “翠荷!” 翠荷正要离开,却被徐章给叫住了。 “公子有何吩咐?”翠荷驻足,转身走到徐章身侧,恭敬的问。 屋里传来的昏黄灯火,夜空中洒下的点点星辉,徐章上下打量着翠荷,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公子,奴婢今年十六了。” “翠莲呢?” “翠莲妹妹比奴婢小半岁。” 徐章点了点头。 翠荷不禁有些好奇,徐章忽然问她们的年龄做什么。 还没等她发问,徐章就说了:“可曾打算过成家?” 第 093章 许贞 徐章话音刚落,翠荷的脸上就升起了一片红霞。 “公子!” 可目光也随之变得复杂,“奴婢都听公子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徐章看着满脸通红的翠荷,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贴身女使,顾名思义,暖床沐浴这些贴身私密的活计的都是她们负责,徐章在她们面前,可以说是坦诚以对了。 “哎!”徐章幽幽一叹:“承诺不可轻许,我今年才十四,若是此番会试不中的话,且还得再等三年,才会考虑自己的亲事,你和翠莲·····” 三年之后又三年。 那时徐章十九,翠荷和翠莲二十一。 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如果还是大龄未婚青年的话,和徐章前世那些三十大几快四十岁的剩男剩女在婚恋市场上的地位还略有不如。 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成亲,别人肯定会以为是不是又隐疾之类的。 翠荷却坦然一笑:“奴婢都听公子的,便是在公子身边伺候一辈子,奴婢也心甘情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章若是再纠结,那就是真的矫情了。 “也罢,若是什么时候你和翠莲有看上的后生了,就与我说,到时候我替你们把把关。” 在看人上,徐章自认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若是不愿嫁人,日后便留在我身边!”徐章给不了她们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自己身边的一个位置,却还是能给她们留下的。 “奴婢多谢公子!”翠荷淡然一笑,冲徐章福身一礼,问道:“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徐章摆摆手道:“有事我再叫你,先下去休息吧。” 说实话,习惯了翠荷的伺候,翠莲做的饭菜,徐章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两个丫头,若是换了旁人来伺候,只怕未必能有她们这般得用尽心。 ······ 三日之后,许贞再度登门,翠荷和翠莲端上好茶好菜,好好的招待了许贞,二人在屋里聊了许久,又相邀出去踏青,上山下河,在田间看农人们插秧引水。 见许贞对插秧颇为意动。 徐章提议不如下去试试,不想许贞竟没有拒绝。 两人脱下鞋袜,撸起裤腿,两个丫头用襻博帮着他们将衣袍束起,下田插了小半个时辰左右,许贞就有些受不住了。 拉着许贞到沟渠边洗漱,徐章看着这家伙一副脚步虚浮的模样,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许贞也不以为意,反而不好意思的生活:“让谨言见笑了,我这身子骨素来如此,说来惭愧,平日在家也是四肢不勤,家中诸般事务,都是母亲和内子打理。” 徐章说道:“瀚林这身子确实应该多练练才行,体魄强健,气血磅礴,方能百病不侵。” 许贞一愣,但细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谨言言之有理。” 徐章又道:“我这儿倒是有几样锻体的法门,简单易学,若是瀚林不嫌弃的话,不妨学上一学。” 许贞爽朗笑道:“既如此,那愚兄便厚着脸皮,跟谨言学上一学。” 徐章便邀许贞现在徐家住下,两人一道读书,探讨学问,徐章还能顺道传他强身健体之法。 许贞欣然答允。 徐章传给许贞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是跑步,外加一些配合跑步的呼吸节奏,还有就是一套简单易上手的剑法。 剑乃君子之器,古时儒门士子外出游学,可都是要佩剑的,先秦之时,诸子百家,哪个先贤腰间不悬着柄宝剑。 而且剑体轻灵,剑法更是以轻灵翔动为旨,甩起来也颇为美观。 只是若想用剑对敌的话,非得狠下一番苦工不可。 许贞只带了个小厮,在徐章的邀请下便暂时住了下来。 每日早间,鸡鸣之始,就被徐章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带着他跑步锻炼,时常提醒督促他控制呼吸的节奏。 回到家后,又手把手的教他剑法,当然了,许贞用的剑只是徐青山随手削的木剑,锋刃皆无,也不怕伤人伤己。 沐浴更衣,用过早膳之后,又拉着许贞请教书法,一道读书。 在大湾村住了半个多月,徐章又拉着许贞到宥阳住了半个多月,说实在的,若非是快到启程北上的时间,徐章都有些舍不得和许贞分别。 这家伙可是个妥妥的学霸,诸般经义典故无所不知,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会抚琴弄萧,就连一手字也写的极好,不亚于一些沉吟许久书道半生的书法名家。 在学识上,便是权夫子比起许贞也多有不如。 二人说是互相讨论切磋,可基本上都是许贞在指点徐章,短短一月功夫,徐章便觉得自己获益良多。 不过一个月下来,许贞的皮肤较之一个月前,略略带上了几分古铜,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涨了好几分,再加上那一身浓郁的书卷气,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时间来到五月十七日,两人在宥阳码头分别。 许贞要去白鹿洞书院读书,而徐章则从宥阳码头坐船去金陵,然后在换船北上汴京。 知道徐章要北上汴京的消息,车三娘和大石头自告奋勇,带着七八个兄弟过来给徐章保驾护航,充当护卫。 从宥阳到汴京,数千里之遥,坐船的话至少要花两旬左右的时间,一路之上穿山过水,不知要经过多少地方,如今这世道看着太平,可盗匪水贼还是有的。 徐章可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武艺高强,能够纵横天下。 大船上,看着一众孔武有力的漕帮汉子,徐章很是满意。 顶层甲板上,徐章和大石头夫妇倚着栏杆,眺望着江景。 “石大哥,小石头在汴京呆的可还习惯?”徐章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因办事利索,被顾廷烨收作小厮,带去汴京的小石头。 大石头摇摇头道:“哎,刚刚收到那小子的回信,说是要跟着顾二公子去什么白鹿洞书院念书。” “公子,你说顾二公子好好的侯府嫡子不当,去念什么书呀!” 宁远侯府是大宋有名的武勋世家,历代皆在军中效命,深受官家倚重。 顾廷烨是当今宁远侯的嫡次子,若是能够进入军中,平步青云那是妥妥的,还能向官家讨个恩荫,又不用从底层的大头兵做起。 大石头显然很不理解顾二这种弃武从文,要跑去读书参加科举的做法。 徐章也很是诧异:“顾二那厮竟要去白鹿洞书院读书?” 徐章可是记得分明,那日在船上,长柏邀他一道去家里学塾跟着庄学究读书,那家说什么他家行伍出身,他的性子也不合适,婉拒了长柏。 可这才过去半年不到,这家伙就改了主意!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徐章表示很是好奇,等到了汴京,定要好好问问长柏。 第 094章 抵达 六月二十日,正午时分,长柏于昨日便和庄学究告了假,这可是素来勤奋用功的长柏第一次告假。 庄学究准了,可盛紘却有些奇怪的追问缘由,这才得知原来是徐章明日便到汴京了。 长柏和徐章交好,盛紘自然乐见其成, 码头上,大船靠岸,徐章在车三娘夫妇和几个漕帮汉子的簇拥下,带着两个女使还有两个小厮缓缓走下大船。 钱老汉年纪实在是不小了,不好来回的奔波,便和王孙两个老爷子留在了宥阳,帮着他们一道教导徐文武艺。 钱老汉一生孤苦,没有子女,只有车三娘这么一个徒弟,留在宥阳正好也能有人作伴,不至于孤单。 “表公子!” 隔得老远,长柏就冲着徐章招手,身侧的汗牛则负责大声呼喊。 徐章不禁点头,长柏还是那个长柏,没有被汴京的繁华所腐蚀。 “累得则诚久候,实是不该。” 走到长柏跟前,徐章面带歉意的拱手言道。 码头之上,大船如林,力夫们搬着大包,推着板车往来不绝,码头边上无数摊贩林立,呼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长柏眉梢微挑,却看到了徐章眼中的笑意,顿时就破功了,展颜笑道:“住的地方也已经安置妥当,徐五公子,请吧!” 长柏侧身引手,竟也开起了玩笑?这可比天上掉馅饼还要难得。 徐章摇摇头,和长柏一道并肩踏上了青石板铺筑的街道。 大街之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商贾游人,耍把式卖艺的,各种南方少见的吃食······ 若但以繁华热闹而言,便是金陵也要稍逊几分。 毕竟是一国都城,是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城市。 一路走着,长柏一路给徐章介绍,这里是某某某大街,那里是某某某巷,这里住着王爷,那里住着哪个重臣要员。 徐章早已托长柏在汴京替他寻摸一处宅院,环境要略微清幽一些,价格也不要太贵的,长柏初至汴京,人生地不熟的,便只能将这事儿委托给顾二去办。 顾二是个办事利索的,他们刚到汴京十来天,就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这就是仲怀替你寻的住所。”长柏把徐章等人先带到了甜水巷一处三进的宅院里头,“怎么样,不比你在扬州的差吧?” “这院子可要比扬州石鼓巷的那座大得多。”石鼓巷的那个虽是二进院子,可前院扁长,总体空间就小了。 但顾二寻摸的这座院子,前院很是宽敞,二院也不小,而且二院的正屋后头,还有一处后院,再就是大门外头出了巷子过了桥,便是繁华的大街。 “这个院子买下来,想必花费不小吧!”临行之前,徐章把身上的银子取了一半给长梧,足有一千二百两的银票。 长柏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徐章。 “仲怀在东京城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只花了八百两就买下了这座院子,不过后头修缮和添置家具又陆续花了将近百两,剩下的都在这里头了。” 徐章也不数,直接便将银票塞到怀里。 “等仲怀从白鹿洞书院回来,我定要好好谢他一番。” 长柏也笑着说:“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仲怀一番。”若不是顾二出面,只怕这宅子还没那么容易拿下。 院子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长柏和顾二合计着把院子都修整了一番,该换了的也都换了,该置办的东西也一样都不缺。 院子里还有几个做粗活的女使婆子,都是顾二寻摸来的,负责日常的洒扫,如今正好帮着翠荷翠莲他们将行李搬到屋子里,各自归置了。 将翠荷翠莲他们留在家里收拾归置东西,徐章则跟着长柏一道往盛家而去。 走到积英巷盛家大门外,长柏介绍道:“这座宅子是昔日祖父高中探花之时,曾祖花了大价钱购买的,若非曾祖英明,只怕现如今咱们一家都得住到城外去。” 汴京的盛家,比起在江都时的宅子,可远要小得多,不过这是寸土寸金的汴京城,盛家又不是什么开国勋贵,也非皇亲国戚,宅子小些倒也不算稀奇。 汴京城里稍微好一些的宅子,那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有钱就能够买的到的。 当初长柏的祖父买宅子的时候,尚且是太宗时期,国朝刚立,有钱又有权的人尚且不算多,太祖和太宗赏赐那些勋爵之家,都是一条街一条街的赏,由此可见一斑。 用屁股想也能首都的房价有多贵,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长柏的那位曾祖投资的眼光当真是没的说。 这可比在乡下买田买地的收益高得多。 这么些年下来,只怕光是房子的增值,都足够买上千亩地了。 “曾外祖目光长远,叫人佩服。” 徐章送上马屁一个。 按着宥阳老家的习俗,从老太太那里算,徐章确实应该叫长柏的曾祖为曾外祖。 长柏领着徐章进了家门,二人便径直往盛老太太的寿安堂去。 长柏解释说:“父亲上衙未归,母亲此刻也不在家,咱们先去寿安堂拜见祖母。” 徐章跟在长柏身后,亦步亦趋,“也好!” 寿安堂里,盛老太太眉宇微锁,看着呆坐在院里游廊下,趴着扶手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虽说如今小明兰的状态比起还在扬州时好了许多,可话却远不如以前多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静坐发呆。 自从卫小娘生产之时出现血崩,虽成功的给盛紘生了个儿子,可她自己却也就此香消玉殒。 自那时起,原本活波开朗,机灵可爱的小丫头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起初的一个多月,基本上都是在上心和哭泣之中度过的,幸而有老太太在身边悉心照料,尽心关怀,这才从伤痛之中走了出来。 都说小孩子的忘性大,可这事儿放到明兰身上明显不合适。 虽然近两月来,明兰脸上的笑容逐渐显露,但在那双干净的如同山间清泉的眸子当中,老太太却总能察觉到几缕旁人察觉不到的淡淡忧伤。 生母早丧,老太太也没法劝解明兰,只能让人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送上自己的关怀慈爱,慢慢打开她的心结,温暖她的身心。 房嬷嬷走到老身边,低声说道:“老太太,方才门房那边来报,说二公子带着章表公子进府了。” “章儿?”老太太眉梢一挑,眸光微转:“这小子舍得从宥阳过来了?”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向了坐在廊下的瘦小身影。 才几个月下来,小丫头就瘦了一圈,原本圆乎乎,肉嘟嘟的小脸蛋也瘦成了瓜子脸。 虽然近日来用饭比刚开始的那一个多月多了一些,可比起之前在扬州之时,还是要瘦上许多。 房嬷嬷笑着道:“四月里不是文表公子的大喜之日吗!章表公子自然要留下观礼。” “这小子来了也好,明丫头素来便和他亲近,他又是个能说会道的,正好让他好好开导开导明丫头。” 房嬷嬷也深以为然的点头:“这到不失是个法子。” ······ 第 095章 安慰 “那猢狲是何时到的汴京?”老太太问。 房嬷嬷心中了然,老太太嘴上说不在意,可心底里却比谁都要上心,笑着答说:“今日中午时方才到的,二公子昨日就和学塾的庄学究告了假,一大早便去码头上等着了。” 老太太嘴角不自觉便扬起了一丝弧度,嘴里却还抱怨道:“这个臭小子,来汴京了也不说写封信来先说一声。” 房嬷嬷面露笑容,却也不揭破,“行路匆忙,有些疏漏也是在所难免的,何况章公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是呀,他今年才十四啊!”老太太忽然发出一阵感慨。 ······ “孙儿拜见姑祖母(祖母)!” 寿安堂正堂里头,长柏和徐章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躬身拱手行礼,俆章笑着问道:“姑祖母的身子可好了?” 在扬州时,老太太便不慎得了风寒,虽用了药,将养了不少时日已经好了一些。 可后来忽然出了卫小娘那一档子事,老太太气急之下,病情又有了反复,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临行前郎中嘱咐,需得好好调养,放松心情,不得过多操劳,情绪大起大落。 老太太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在船上时就已经好多了,北方天气干燥,不如江南湿润,开春后又越来越暖,到了汴京没几日便已经全好了。” “姑祖母洪福齐天,区区风寒,自然不敢久留!” “你这猢狲,惯会说些漂亮话来哄我这个老婆子!”老太太伸手指着俆章,一脸的无可奈何。 徐章笑着说道:“近些时日,家里又研究出几样新的菜式,到时候叫翠莲来小厨房一趟,教给厨娘,叫姑祖母尝尝鲜,看看是否合您老人家的口味。” 老太太眼睛一亮,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可随即亮光便一闪而逝,黯淡了下去,并没有徐章预想之中那般兴致高昂。 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看过去,俆章看到了坐在旁边,神色戚然,巴巴望着自己的小明兰,心中便已了然。 “既然来了,那便安心读书,莫要分心他顾,正好如今明丫头的病也好了,赶明儿正好和你一道去学塾里头读书。” 徐章拱手礼道:“都听姑祖母的。”脸上带着春天般的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老太太素来是个清冷的性子,和徐章说了几句话,便挥挥手让他和长柏带着明兰出去逛逛。 走到院子里。 俆章有些关心的问,“六妹妹的病可好了?” 明丫头冲着俆章福身一礼,道:“多谢表哥关心,幸得祖母垂怜,叫人悉心照顾,现下已好多了。” 当初在扬州的时候,卫小娘产褥血崩而死,明兰直接哭晕在舒兰院里头,然后就发起了高烧,嘴里说着胡话,醒来之后也一直沉寂在悲伤之中,情绪低落。 好在明兰自从来到寿安堂,待遇直接翻了好几番,身边的一应女使婆子都是房嬷嬷亲自挑选出来的,也是房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都是极得用的,把小明兰照顾的无微不至。 再加上盛老太太无微不至的关怀,小明兰的情绪这才逐渐恢复。 长柏也关心的说:“平日里六妹妹若是觉得无趣,不妨去找大姐和如兰玩耍,顺道也能看看榕哥儿。” 卫小娘留下的遗腹子,明兰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养在王大娘子的膝下,盛紘替这个幼子取名长榕。 榕树四季常青,枝繁叶茂,雄伟挺拔,生机盎然,盛紘替幼子取这么一个名字,倒也能见其用心。 明兰点了点头,说道:“妹妹知道了。” 长柏虽然话少了些,但为人正派,磊落坦荡,又心存仁善,见庶妹如此懂事,也不禁唉声一叹。 徐章蹲下身子,正视着明兰的眼睛,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想必这些日子你也听腻了,不过往事已矣,人这一辈子,不能老沉寂在过去,凡事都得朝前看!” 按说以明兰的聪慧,应该听得懂俆章这话的意思。 小丫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明兰知道了。” 原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明兰,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饶是徐章也不禁为之触动不已。 长柏看着明兰有些低落的神情,想要再度劝慰,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嘴巴动了动,选择了沉默。 俆章站了起来,目露思索之色,随即眼睛一亮,抬手揉了揉明兰的脑袋,柔声说道: “如今姑祖母的年纪大了,身子骨素来也不太硬朗,六妹妹一向乖巧懂事儿,日后照顾姑祖母的重任,就得落在六妹妹肩上了。” “啊?”明兰没料到俆章会这么说,扭头抬眼看着俆章,表现的有些诧异。 终于不再是妹妹知道了。 徐章松了口气。 迎着明兰的目光,一本正经的说:“明丫头,这个艰巨的任务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得上点心,别辜负了姑祖母对你的一番疼爱。” 说罢不等明兰回过神来,又道:“好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一道去学塾读书。” 明兰还没从先前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听到俆章的话,顿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明天就去?” 俆章故作严肃的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汴京,自然要立马开始读书用功,否则的话,我又何必不远千里巴巴的跑来汴京!” 便是一旁的长柏听到俆章这话,也不住点头,原本想劝俆章先休息几日,熟悉熟悉汴京环境的话也憋回了肚子里头。 说完没等明兰反应过来,就拉着长柏离开了寿安堂。 徐章很清楚,与其于一句又一句的劝慰,倒不如实实在在的给明兰找点事情来做,以此来消耗她的精力,让她没有时间每日沉寂在往日的伤痛之中。 这才是眼下他们这些关心明兰的人最应该做的事情。 离开寿安堂,俆章和长柏到长柏的书房里头说了会话,喝了几盏茶,然后俆章才和长柏道别,婉拒了长柏留他用饭的邀请,带着王破敌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朝着位于甜水巷的院子而去。 长柏也不强留,知道他一路风尘而来,定然也累了,说过几日再设宴替他接风洗尘。 俆章笑着应下。 甜水巷位于汴京南城,距离盛家所在的西城略有一段距离,俆章带着王破敌腿着一路回去,花了近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 到家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收拾的妥妥当当,从扬州带来的行李箱笼也都已经归置好了,就连书房都是按着俆章惯用了的样式,重新摆设了一遍。 翠荷已经吩咐下人烧好了热水,一直在灶上热着,留着等俆章回来沐浴更衣。 翠莲叫小丫鬟带路去街市上买了鸡鸭鱼肉和几样时令新鲜的菜蔬回来,已经给车三娘大石头等漕帮的兄弟煮了一顿。 就等着俆章回来,再好好的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庆祝到了汴京。 第 096章 谢银 月上柳梢,东京城里已然是万家灯火,明亮如昼。 “如今公子已经到了东京,咱们夫妇二人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车三娘夫妻二人找到俆章,说出来意。 “多谢石大哥和嫂子一路相送。”俆章冲着夫妻二人拱手道。 翠荷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道夫妻二人身前。 俆章道:“区区薄礼,聊表寸心,不成敬意,大哥拿去和兄弟们分了。” 大石头赶忙摇头抬手推脱不受:“公子这就见外了,咱们兄弟是心甘情愿护送公子,怎能再接受公子的谢礼。” 车三娘也道:“这几年若非是公子替咱们出谋划策,咱们漕帮焉能有今日的形容,漕帮上下都感念公子的大恩大德。 这次不过是顺道跟着公子北上而已,公子如此外道,若是叫帮中兄弟知道了,叫我们夫妻二人日后如何在帮里立足。” 车三娘一样连连拒绝,把翠荷递过去的托盘又推了回去,偏生借口信口便来。 大石头也深以为然的说:“若是接了这银子,教我们夫妻俩回去之后如何有脸去见叔父和帮中兄弟,还请公子收回成命。” 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的极为默契,就是不肯接俆章的银子。 俆章连忙摇头说道:“这么大的一个帽子扣下来,我可不敢受,漕帮能有今日的兴旺,那是大哥大嫂和一众兄弟奋力拼搏所致,与我这一介书生又有何干系。” 大石头是个直性子,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沉声说道: “公子这话怎么说的,如果不是公子给咱们出主意,叔父现在怎么可能坐上副帮主的位置,咱们漕帮现在还是一盘散沙,又哪里会像现在这么规矩严谨,兄弟们也都有了奔头,大家伙可都是打心底里感谢公子的。” 俆章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闲暇时和大石头夫妻俩闲聊了几句,说了些后世小说里看到了那些个帮派的组织结构,等级划分。 夫妻俩好奇,又求俆章给他们列个章程,好拿回去慢慢琢磨,俆章也没拒绝,就依着印象外加自己的润色,修修补补,增增减减,弄出了一个从帮主,副帮主,护法、长老一直到底下的普通帮众的等级。 又提出了按照地区划分堂口,明确总堂分堂之间的从属的统御方式,简单的罗列出一些奖惩条例,给底层的帮众们‘画’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没成想这夫妻俩回去合计了一番之后,便拿去给了他们负责江南堂口的叔父,然后他们叔父率先将此法在他下辖的江南堂口里头推行,然后便是漕帮江南堂口的迅猛发展。 直到如今,大石头的叔父已经成了漕帮的副帮主,地位仅在帮主一人之下,全力主导帮内改革事宜,将俆章创立的制度在漕帮之中推行。 俆章知道解释无用,索性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不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大石头道:“我们已经和兄弟们商量过了,明日一早便离开。” 俆章微微皱眉,有些诧异:“这么着急吗?咱们今日刚到汴京,石大哥和石大嫂不妨带着兄弟们多留几日,何必这么着急离开?” 车三娘解释道:“不瞒公子,如今叔父刚刚升任副帮主,帮内事务繁忙,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石头又跟着顾二公子去了白鹿洞书院,我和当家的得赶紧回去给叔父帮手才行。” 俆章很是无奈,一脸遗憾惋惜的说:“如此也罢,那我就在这里祝石大哥和石大嫂一路顺风,不过这些银子你们必须得收下。” “这·····”车三娘面露纠结之色。 大石头刚想说些什么。 俆章赶忙开口,“这俗话说得好,亲兄弟都明算账,若是连这些你们都不收的话,那日后纵使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敢再和你们开口了。” 大石头顿时就急了。 车三娘赶忙一把拉住他,无奈的说道:“既然公子一力坚持,那我们收下便是。” 大石头虽皱着眉头,却也不敢反驳。 “这才像话。”俆章脸上也露出笑容。 车三娘接过托盘,也没掀开上头的红布,而是对俆章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说着就拉着大石头退出了书房。 端着托盘出了书房,大石头一言不发,在等车三娘的解释,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如车三娘灵光,是以很多时候车三娘做出的决定,他大多数都不会反驳。 车三娘果然开始解释:“咱们把这些拿过去和兄弟们平分了,就说这是公子给大家伙的谢礼,也让大家伙都知道咱们公子的大方。” 大石头嘟囔着说道:“都给兄弟们分了便是,咱们还分什么?” 车三娘知道,大石头并不是嫌这些俆章给的少,俆章对他们的帮助,是无法用银钱来衡量的,大石头感念俆章恩德,自然不愿受俆章的谢礼。 于是便耐心的解释道:“我记得公子曾经问过我一句话,说咱们漕帮里头的兄弟是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当时回答说是!当家的认为呢?” “废话。”大石头立马说道:“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车三娘又说:“今日公子给咱们这些谢礼,若是咱们只让兄弟们平分了,而咱们自己不拿,那还谈什么有福同享,若是等日后咱们糟了难,当家的难道要眼看着这些兄弟都挡在咱们前头?替咱们消灾挡难?这和当家的不齿那些收买人心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大石头神色骤然一变。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区区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可若是当真做起来,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虽说混江湖讲个义字为先,可一个利字,也同样是不能缺少的。 车三娘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没读过圣贤书,就连字识得也不多,可她却明白什么叫做一视同仁,怎么去做,才能把一碗水给端平了。 不过车三娘这话漏洞极多,也就是大石头对她极为信任,这才没有多想,否则的话,还不知能想出多少反驳的话来。 夫妻二人端着托盘回到客房,将兄弟们都叫了过去,车三娘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露出了里头玛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尽管烛光微弱,可明晃晃的依旧很是刺眼。 “这些银子是公子为了感谢咱们众兄弟一路护送他来汴京送来的谢礼,公子还说,多谢大家伙这些时日的照顾。” “嫂子,这有什么。” “对,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能够替公子做事儿,是咱们的荣幸。” ······ 应俆章的要求,车三娘夫妇对外宣称的是俆章是大石头一家的大恩人,漕帮之人,除了大石头车三娘和他们叔父之外,没人知道哪些漕帮的改革措施是出自俆章之手。 车三娘道:“咱们拢共有十个人,正好这里有二十锭银子,每人拿上两锭,咱们大家伙把这些银子分了,诸位兄弟觉得如何?” “都听嫂子的!” “对,嫂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大家伙都没意见。” 众人平日行走江湖,都是义气为先,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行事豪爽大气,不似商人那般计较细枝末节。 况且俆章给的五两一锭的银锭子,都是足秤的,整整二十个,那就是二百两银子。 便是请镖局一路护送,也不用这个价钱。 众人也不扭捏,一个个都拿起银锭子,嘴里说着感谢俆章的话。 第 097章 学塾 次日一大清早,车三娘夫妇便带着一众兄弟离开了汴京,乘船返回江南。 一大清早,晨练之后的俆章带着背着书箱的王破敌径直积英巷的盛家而去。 长柏早已侯在侧门外头,看着俆章到来,喜滋滋的领着俆章朝着书塾而去。 “待会儿齐国公家的小公爷齐衡也要来过来,小公爷品性高洁,天资横溢,性情也很是随和,值得结交。” 长柏这人素来不会无端放矢,信口开河,既然连他都认可这位齐小公爷,说明这位小公爷的性格人品当真不错。 “齐国公家?齐小公爷?”俆章很是诧异,盛紘不过区区一个五品小官,在汴京城里头添居末位,到处都是,能够一个伯府联姻就已经是侥幸了,现在竟然还有公府家的嫡子来府上学塾读书? 长柏解释道:“齐国公府祖上和王家有亲,若是按辈分算的话,小公爷与我同辈,我该叫他做表弟才是。” “而且小公爷以前便在庄学究门下听课,颇得学究喜爱,被学究收作关门弟子,如今听闻学究被父亲请到家里来做西席,这才央求了齐国公夫人平宁郡主,让他来咱们家里头听庄学究的课。” 俆章了然,满汴京城里头,满汴京城的勋爵之家,世家大族之间,哪一个不是沾亲带故的。 “庄学究乃是当世大儒,这位齐小公爷能够入庄学究的眼,足可见其不凡。” 人的名树的影,庄学究的大名俆章早有耳闻,他的弟子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此时书塾里头除了长柏俆章及二人的贴身长随之外,尚且空无一人。 长柏继续说道:“而今齐国公府花团锦簇,齐国公深受官家倚重,担任盐都转运使,管着盐务,位高而权重,齐国公夫人授封平宁郡主,自小便在宫中长大,被官家和皇后养在身边,视作亲生女儿,身份尊贵,膝下又只有小公爷这么一颗独苗。” “我明白的!”俆章笑着拍了拍长柏的肩膀。 长柏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位齐小公爷身份尊贵,和他们有云泥之别,俆章纵使是不喜欢,最好也不要表现出来,能够让素来正直的长柏说出这番话来,想必盛紘定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没一会儿,明兰率先带着小桃背着个小书箱赶了过来。 “二哥哥,章表哥!” 小丫头对二人福身打着招呼,神情语气间,比起往昔还是少了几分活泼。 “六妹妹倒是来得早。”俆章笑着说道。 长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既然来了,那就入座吧。” 没一会儿,如兰也带着小喜鹊到了书塾。 “章表哥?”见到徐章,如兰还是颇为惊讶的,虽然昨晚已经从哥哥和母亲口中得知了俆章的到了,但今日一早能在书塾看到俆章,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五妹妹好!”俆章冲着如兰笑着拱手道,如兰还想说些什么。 恰好这时长柏的目光朝着如兰看了过去,小如兰立马就焉了,忙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过得没一会儿,小如兰便把屁股底下的蒲团往俆章这边挪了挪,伸长了脖子,倾斜着上身,好奇的问:“章表哥不是昨日才到的么,怎么今儿个就来读书了?” 看着如兰那神似王大娘子的脸蛋上好奇的神情,俆章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五妹妹是惦记我家厨娘做的吃食了,原来只是好奇我今日就来家里读书呀。” 如兰眼睛一瞪,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道:“表哥刚来汴京,我作为表妹,自然要多关心关心。” “咳咳!”却在这时,俆章前头传来两声轻咳,如兰立马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了身子,挺胸抬头,正襟危坐,只把脑袋别过来,看着俆章。 “章表哥中午可还是在寿安堂陪祖母用饭?” 俆章点了点头,“是的!” “章表哥家里那个叫做翠莲的厨娘这次可带来了?”如兰又问。 “自然带来了,正巧这次回去翠莲跟着母亲学了一些新的菜式,”俆章说道:“五妹妹可是想一同去尝尝?” 如兰顿时点头如捣蒜,展演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想去想去!” 小如兰的不仅容貌随了王大娘子,就连这性子,也随了王大娘子,天真烂漫,单纯没有心计,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虽然有时候霸道了些,喜欢耍小性子,但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是自小被宠爱长大的,性子骄纵了些也不奇怪,只要没有坏心那便是极好的。 俆章微笑着道:“那等中午下了学,咱们一同过去吧。” 长柏无奈的看着自家那笑脸如花般的亲生妹妹,颇有几分怒其不争,不过是几样小小的吃食,就把这丫头给收买了。 俆章看着长柏:“连五妹妹都去了,则诚不如也一道过去尝尝?” “好!”长柏答应的很是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看着这一幕,旁边的明兰眼中也闪烁着几缕微光,只是眉宇间的哀愁尚未完全退去。 “章表哥?”书塾门口,忽然传来了长枫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枫和墨兰兄妹二人一起走了进来。 互相打起了招呼。 俆章也很笑着喊起了长枫表弟和墨兰表妹。 只是明显不如对待长柏如兰还有明兰那般热情亲近。 没过多久,书塾的最后一个成员,齐国公府的那位小公爷也终于到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瞧着和长柏俆章相当,容貌俊秀,面如冠玉,用貌比潘安的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虽年纪尚幼,但身上却带着一股子让人难以忽视的贵气。 就连俆章也不住感慨,好一个落下凡尘的谪仙人。 俆章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三个表妹,六妹妹明兰目光略显呆滞,有些愣神,不知在想什么,五妹妹如兰正拿着毛笔,在手指间转来砖去,也有些出神。 唯有坐在最前头的墨兰,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朝着这位刚进来的齐小公爷身上瞥。 不多时,一位须发银白参半的老者捧着一册书卷掀开帘子,施然走进了书塾里头。 “都来了!”老者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一笑。 “拜见学究!” 众人一起冲着坐在上首的庄学究见礼。 第 098章 学究 朝阳初升,其道大光。 “都坐下吧!” 庄学究摆手示意众人座下,目光却落在了个头高挑的俆章身上:“哦?这位就是盛大人说的新学生?” 俆章忙起身躬身拱手礼道:“学生俆章,宥阳人士,表字谨言,见过庄学究。”见礼的同时率先自报家门。 庄学究点了点头,露出恍然之色,因为盛紘的祖籍也是宥阳,道:“盛大人与老夫说过,你是嘉佑五年中的秀才,嘉佑六年中的举,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俆章道:“回先生,学生今年十五,尚未束发。”意思就是还没满十五周岁。 “十五?”庄学究眸光微闪:“那就是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十三岁便中了举人,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成绩,不错,不错!”说着说着,庄学究的脸上便露出笑容来。 世上所有的老师,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聪慧伶俐,天资聪颖。 前几日盛紘便和庄学究说起过,过些时日老家那边会有一个天资颇高的外甥来汴京求学,盛紘想让他一块儿拜在庄学究的门下。 担心庄学究不愿,盛紘好话说尽,对俆章也是百般推崇。 庄学究和盛紘也算有几分交情,彼此之间颇为了解,能够让盛紘如此看重的晚辈,庄学究自然也有些好奇。 俆章坦然道:“不过是侥幸得了末位,勉强才过了秋闱,多是运气使然,若是再考一次,只怕学生未必能过。” 庄学究仔细的打量着俆章,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观察着他那不卑不亢的神情,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很好!” 俆章说道:“学海无涯,学生不过是辽阔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取得了些许微末成绩,自当谨小慎微些。” 庄学究满意的抬手示意:“行了,坐下吧,不论以前如何,如今既然入了老夫门下,老夫都会一视同仁。” “学生领命!”俆章对着庄学究又是一礼,这才施然坐下。 仪态颇丰,不骄不躁,心态平和,这是庄学究对俆章的印象。 “昨日咱们讲了秦汉之争,今日就来讲讲汉武帝!” “汉武帝名彻,乳名为彘,乃是汉景帝第七子,七岁时便被立为储君,后院三年,景帝薨逝,年仅十五岁的刘彻登上帝位,朝政大权却被·····” 庄学究一面将汉武帝的生平一一叙述,然后又从中引申出中间穿插的故事插曲,然后再深入浅出的给学生们讲述,引申出其中所蕴含的道理,让学生们讨论分析,然后再由庄学究进行总结。 能让如兰这个性子最为跳脱顽皮的小姑娘都能听得进去的课,可见讲课的庄学究功力之深厚,俆章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回到了后世的大学课堂。 不知不觉间,时间就来到了中午。 学塾的课业安排和以前在扬州时一样,上午讲史明理,伴随着诗词歌赋的讲解教导,男孩女孩们都可以坐在一块儿听课,到了下午,就是几个男孩们的专业培训课了。 女孩们又不用参加科举,自然不用再去。 下了课,拜别庄学究,俆章和长柏如兰明兰四人便结伴准备朝着寿安堂而去,长柏见小公爷齐衡孤单一人,便也向他提出了邀请。 路上,俆章忽然想起了一直未曾谋面的大表姐,不由得好奇的问了起来。 这才从长柏口中得知,华兰自从到了汴京之后,便被王氏束在屋里,每日跟着府里的绣娘一道绣嫁妆,不说大门二门了,平日里就连自己的房门也很少踏出过,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备起了嫁。 华兰的亲事早就定了下来,就在今年的十月份,这是这两年里头最好的日子,两家这么一合计,就把日子给定下来了。 如今已是嘉佑八年的六月,去年七月里华兰便过了生辰,办完了及笄礼。 连弟弟长柏都已经到了束发之龄,华兰的亲事,确实不能够再拖了。 距离十月,只剩下最后四个月的时间,也难怪华兰近些时日都窝在屋里绣嫁妆了,实在是婚期太近,若是再不抓紧,只怕时间还真的不够。 要知道女子的嫁妆可不仅仅只是一件嫁衣,还有给夫家的一众长辈准备的绣品礼物,都要华兰自己一针一线亲自做出来,如此才能叫夫家的长辈们挑不出错处来。 毕竟两家定亲之时已经有袁家大郎唆使顾二激将长枫,拿华兰的聘雁做搏在先,虽被徐章长柏和明兰解了危局,可却让盛家众人心中生出了警惕之心。 对此徐章表示非常理解。 ……… 寿安堂里头,盛老太太看着满堂的孙子孙女们,脸上堆满了灿烂慈祥的笑容。 房嬷嬷叫丫鬟们端上一碟碟新研究出来的菜肴,齐衡早就来老太太处用了好几次饭,对于盛家“独有”的炒菜也算是早就有过接触,这才没有过多惊讶。 可当齐衡尝过味道之后,却还是忍不住为之震惊。 翠莲虽然性子鲁直憨厚了些,可这一手厨艺却着实让人惊艳。 下午时分,庄学究的讲课着重在策论,时局,民生,以及姘文等科举涉猎比较广泛的区域。 不过庄学究却比扬州时的权夫子学识要渊博的多,各种典故随口便出,诸般案例俯拾即是,就连上课的方式,也要比权夫子生动活泛的多。 不愧是名满的大儒,俆章这才发现,自己前世对于古代文人儒生的认知,存在了某些偏差。 接连数日,俆章都把心思放在了读书之上,听课听得是如痴如醉,恨不能把庄学究抓起来塞到荷包里头,日日夜夜给自己灌输知识。 如今的俆章就像是一块泡在水里的海绵,不断的从庄学究处汲取知识,充实自身。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明兰的脸上也逐渐出现笑容,说到底明兰终究是个孩子,纵使心里思念母亲,悲痛伤感,却也会随着时间消逝而逐渐变淡。 长枫和墨兰那边,不知为何,长枫对俆章的态度忽然转变,竟又变得热络了起来,可墨兰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好像由原先的冷淡,渐渐生出了些许厌恶。 俆章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些,毕竟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他也不可能做到让世上每一个人都喜欢他。 可他和墨兰之间并无交集,便是和长枫在一块儿,也多是讨论文章诗赋,墨兰的冷淡俆章可以理解,可厌恶从何而来,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第 099章 书信 汴京学塾里的规矩倒是和扬州差不多,旬日一休,若是有事儿,也可向庄学究告假,只要理由充分,庄学究无有不准的。 到了汴京,盛紘虽只是个五品的小官,在尚书台里头当差,虽然比起在扬州时清闲了许多,可时间反倒是更少了。 时不时还要去参加早朝,虽然只是在大殿里头凑个人数,当个摆设,但却不能缺席,除非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情,还得专程跑去吏部告假,得到吏部长官的批准才行。 虽然吏部的官员不会刻意刁难,但也没有那个大臣日日请假的,毕竟日后若是还想在官场上混,便不能给人留下坏印象。 可也因此,盛紘对于家里一众孩子的学业和教导就不如以前那般注入诸多心力了。 尤其是如今王大娘子房里还养着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幼子,盛紘便是再冷血无情,也没法对自己的血脉做到视之不见。 盛紘现在儿子的只有两个,一个长柏一个长枫,长柏十五,长枫十三,要是说起亲近来,父子之间还真不比不上和两个儿子和他们的生母。 如今王氏和林氏都已经没法再替盛紘繁衍子嗣,延续血脉。 盛紘便只能在一种妾室小娘身上下功夫,可惜这么多年辛勤耕耘下来,也只有一个卫氏肚皮稍稍争了些气,给盛紘生下一儿一女,其他的那些则连半个蛋也没下过。 而且因着卫小娘刚刚离世,心里头知道个中缘由,明面上却装着糊涂的盛紘,对卫小娘留下的这歌遗腹子也是满怀愧疚。 尤其是每次看着小榕哥儿可爱稚嫩的脸庞时,盛紘的内心总会变得异常柔软,涌出满腔的疼爱。 因着小榕哥儿的缘故,盛紘待在葳蕤轩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王大娘子的心情自然大好,连带着对小榕哥儿也好了起来,待遇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原本打算准备把榕哥儿塞到姨娘院里,挑个亲信的小娘照顾的心思也顿时歇了,恨不得把榕哥儿绑在葳蕤轩里头。 眼见自家胞弟过的好,自己又有老太太疼爱,再加上徐章的陪伴开导,明兰心底的悲痛和苦闷逐渐消散,脸上也渐渐重新露出了笑容。 读书的同时,徐章也没忘记往家里写信,告知父母自己在汴京的情况,问询家里的近况。 譬如徐文和淑兰新婚燕尔,有没有给自己添个侄儿侄女,没有的话就抓紧些,有了的话立马写信告诉自己。 还不忘在信里提醒徐文,好好跟着两个老爷子练习武艺兵法,好早日参加武举。 同时还不忘去信庐州,给顾二和新结识的许贞。 在信中替二人相互引荐,拜托顾二带着许贞强身健体,增进体魄,拜托许贞指点顾读书策论,诗词歌赋。 庐州的回信比宥阳老家的来的更快,走的是漕帮的路子,漕帮的兄弟亲自把信送到了甜水巷徐章的院子里,交到了翠荷的手上。 徐章看到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而且还不止一封,除了给徐章的之外,还有给长柏的,给顾二的继母秦大娘子和三弟顾廷炜的。 一事不烦二主,顾廷烨让漕帮的兄弟带话,叫徐章顺带把信送到宁远侯府里头去。 顾二还在信里头说,很满意徐章给他介绍的这个新朋友,虽然身板差了些,但文采却极好,便是在白鹿洞书院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被山长和一众先生们寄予厚望,顾二得其指点,进境极快。 还说一定会好好督促许贞锻体强身,保证下回徐章在见到许贞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许贞写给徐章的回信也是大同小异,讲述在白鹿洞书院的见闻,说一些身边的发生的趣事。 信中提及顾二的篇幅并不多,但言语间却透着赞赏,说顾二天资过人,记忆力超群,理解能力极强,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学业便突飞猛进,惹得山长和一众先生不住夸赞。 ·········· 经历过上次在江都城外芒稻河上被刺客袭杀一事之后,徐章就生出了警惕之心,正好如今漕帮有求与他,于是便在漕帮的改革之上多花了几分心思,帮着大石头和他们的叔父分析利弊,出谋划策。 虽没有将漕帮收归己用,但大石头一家和他们在漕帮之中的一众亲信兄弟却早已被徐章的种种手段折服,恨不能替徐章牵马坠蹬,粉身已报。 徐章也没有料到,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便是这样吧。 庆幸的同时,徐章也对漕帮的事儿多上了几分心,漕帮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而且行事素来规矩正派,在江湖上极有名望,在徐章的有意指点之下,每隔一段时间,漕帮都会定期为徐章送来全国各地的各种讯息。 譬如某某商号又在某地新开了个什么铺子,某个地区的某个官员又破了什么答案,某地发生了什么趣事。 徐章暂时也只是把这些东西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之物,因为徐章心里清楚,似漕帮这样的江湖组织,日后总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 ······ 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休沐的日子,徐章拿着顾二的信,亲自去了位于宁远街的宁远侯府。 拜帖早在几日前便已经送了进去,原本徐章是想着直接让人把信送过去,但转念一想,毕竟是顾二的父母,徐章自认和顾二的关系还算不错,基本上是无法不谈。 如今既然都在汴京,徐章作为晚辈,也该去拜访拜访他的父母。 于是乎便有了宁远侯府一行。 一整条大街,以宁远为名,周遭住着的,都是宁远侯府顾氏族人,或是旁系,或是从嫡系之中分出来的旁支。 宁远侯府坐落在宁远大街的最里边,隔壁则是前些年刚刚辞官告老的熊老大人的澄园,随着熊老大人告老还乡,澄园如今也回到了官家手里,一直没被赏下去。 侯府大门外坐落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 徐章去的是角门,王破敌上前敲门,朱红漆大门配上铜环。 很快们就被嘎吱一声从里打开:“公子如何称呼?来侯府所谓何事?” 徐章拱手道:“学生徐章,三日前已送上拜帖,今日专程来拜访侯爷和侯夫人。” “原来是徐公子!”门房一听徐章的名字,就有了印象:“公子请进!” 说着就把徐章迎了进去,安置到一处花厅,说道:“侯爷就在府里,公子稍作片刻,小的这就去请侯爷和夫人。” 说罢便匆匆离去,片刻后便有女使端着茶盏进来,举止神态恭敬有礼,叫人看得很是舒适,不愧是东京城里顶级的公侯之家。 第 100章 拜访 徐章才喝了半盏茶不到,便见一个身穿锦衣,龙行虎步,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身边是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贵妇人,容貌颇佳,风韵犹存,是那种叫人一看就忍不住觉得亲切的面相。 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女使小厮。 徐章忙起身拱手施礼:“晚辈徐章,见过顾候,见过顾候夫人!冒昧登门,还望二位长辈见谅则个!” 中年男子和贵妇人坐上首位,贵妇人手里拿着柄团山,轻轻的摇着,端坐着打量着徐章。 中年男子便是当今宁远侯顾堰开,也是顾二的父亲,而这位贵妇人,应当就是顾二口中那位慈祥和蔼,待他极好,事事以他为先,总是维护他的继母小秦大娘子了。 顾堰开也打量着徐章,说道:“我听烨儿说过你!说你文武双全,智计无双?”顾堰开的声音浑厚大气,隐约间,似乎还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徐章腼腆一笑,说道:“晚辈不过粗粗读了几本书,学了一点猫脚功夫,哪里称得上文武全才,是仲怀过奖了。” 顾堰开没有反驳,继续说道:“听烨儿说你在江宁时已经中了举,此番来汴京,是为了明年的春闱?” 徐章道:“晚辈确实有下场一试的打算,晚辈年幼学浅,此番全当是来东京城见见世面,攒攒经验。” 顾堰开看着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的徐章点了点头,瞧着徐章那略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以及嘴角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容貌,好奇的问:“听烨儿说你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徐章道:“晚辈确实比仲怀小一些,再有两月便要束发了!” 顾堰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赞道:“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也算是不凡了,若是我家那个混账能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叫我和他母亲替他这般操心了。” 说起顾二,顾堰开的语气就变了。 徐章微笑着说道:“顾候可不要轻视了仲怀,若论天赋,仲怀远胜于晚辈,而且如今仲怀已经考入了白鹿洞书院,其天资更是受到了山长和书院一众夫子学究们的赞许,对他寄予厚望呢!” “什么?”徐章的话,着实叫这位顾侯爷大吃一惊,直接拍案而起,“那孽障考进了白鹿洞书院?” 就连一旁的小秦大娘子,手中摇着的团扇也为之一顿,目光闪烁着,似乎有些复杂,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僵了那么一刹那。 可惜徐章的注意力全都被失态的顾侯爷给吸引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秦大娘子的变化。 徐章冲身后摆了摆手示意,王破敌立马从怀中掏出三封书信,走过去递给顾候。 “千真万确,岂会有假!”徐章信誓旦旦的道。 “侯爷,这是仲怀从庐州寄回来的书信,托晚辈转交给侯爷和侯夫人,还有贵府的三公子!” 顾堰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信件。 “这是那孽障的信?”顾堰开眉头微皱。 徐章解释道:“因晚辈在白鹿洞书院还有一位好友,先前便多有书信往来,知道仲怀去了白鹿洞书院,晚辈便拜托那位好友照料一二,是以仲怀的书信便同晚辈好友的书信一起送到了晚辈手中。” ········ 顾候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心底其实对顾二多有挂念担忧,可当着顾二的面,却从不表露,只是听他说起顾二时的语气,徐章就隐约看出来几分。 至于顾二的继母小秦氏,热情好客,说话好听,说气话来也很是得体,脸上总喜欢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下意识的就让人觉得亲近。 可敏锐的触感,却让徐章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徐章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也就熄了在顾家多留的心思。 将书信与了顾候夫妇之后,徐章便向二人提出告辞。 顾候很是高兴顾二能够结交徐章这样的朋友,出言挽留,邀徐章留下用饭,正好把他家三郎也介绍给徐章认识。 徐章推说有事,给婉拒了。 临别时,顾候还让徐章若有时间多多登门,说这回没机会看看徐章那让顾二也赞不绝口的武艺,正好等下次再好好瞧瞧。 徐章自然不会拒绝,顾二的武艺便是顾堰开手把手教的,能够得到顾堰开的指点,对徐章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眼下要忙着准备春闱,徐章只能推到下次,可下次究竟是什么,就连徐章自己也不确定。 ········ 嘉佑八年十月十三日,盛家嫡长女盛华兰和袁家嫡次子袁文绍成亲,华兰的嫁妆甚是丰厚。 不过一想两家之间的差距,外人也都表示理解。 忠勤伯府怎么也是勋贵之家,而盛家主君不过一个小小五品官,能够攀上袁家这门亲事,嫁的还是家中嫡子,这便是高嫁了。 素来女子高嫁,娘家都会多多的置办上嫁妆,给足女儿体面。 徐章也是第一次见到袁文绍这位表姐夫,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个头,相貌也不算特别出众,至少徐章认为比起自己还是差了一点儿的。 瞧着性子倒是蛮随和的,待人谦逊有礼,不像个武人,看上去竟有几分文人的气度。 三朝回门之后,华兰回盛家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才能看到她的身影,而且似乎在婆家的日子过得不怎么顺畅。 可华兰素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便是受到了婆家的刁难,也不会向家里哭诉。 好在新婚没多久,华兰的肚子就鼓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对小夫妻还挺卖力,华兰的肚子也算争气。 有了身孕,王大娘子便有了借口,时不时便跑去忠勤伯府看华兰,送这送那,各种补品,有好几次甚至从家里叫厨娘熬好了汤,拎着食盒便去了袁家。 日渐一日日过去,嘉佑九年,都已经过了院试的长柏和长枫一道参加秋闱,长柏顺利过关,成了举人,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而长枫则毫无意外的落榜了。 甚至为此还消沉了一段时间,整日在外饮酒作乐,结识了好些官宦子弟。 然后就是理所当然的被盛紘动了家法,狠狠地揍了一顿,禁足在书房里头,不准他外出,除了学塾之外,平日里连园子也不准去。 悲催的长枫只能含泪憋在书房里头可劲儿读书,听说林氏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在盛紘面前哭的稀里哗啦,我见犹怜,甚至还晕过去好几次。 才央求得盛紘解了长枫的禁足,但对长枫的学业显然比以前捉的更紧了,时不时便会来一场随即的考校,吓的长枫连门都不敢出了,整日跟在长柏和徐章后头读书,很是刻苦用功。 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给用上了。 第 101章 春闱 一次放学后,俆章找到了庄学究,奉上自己写的一篇策论,请庄学究指点,庄学究没有拒绝,细细看了,点出俆章文章里头的补足之处,给出自己的建议,俆章很是受用。 自那之后,除去庄学究布置的课业之外,每隔两日,俆章都会把自己做的策论拿去给庄学究品评,并且在时候用笔将庄学究指出自己的不足之处,还有庄学究的指点建议都一一记录下来,时常拿出来翻看,正视自己的补足,努力的找方法改进。 春去秋来,从无间断,对于俆章这样勤奋好学的学生庄学究不仅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愈发看重,每一次的指点都很耐心。 闲暇之时,还总喜欢把俆章叫过去,一块喝茶聊天,谈论文章诗赋,分析时局政事。 成熟的心智,科学的学习方法,外加勤奋努力,刻苦用功的坚韧性子,导致俆章成了庄学究门下一众弟子之中进步最快也是最大的一个。 就连素来被庄学究看重的长柏,也只能被俆章甩在身后。 在学塾里,庄学究对待一众学生还是一视同仁,可私底下,在和盛紘闲聊的时候,庄学究却从不吝啬对俆章的夸赞。 时间很快便来到嘉佑十年,二月里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 早在年前,各地的举子便已经陆陆续续赶到汴京,城中的客栈驿馆也早已人满为患,好在城外还有不少屋舍租赁,虽价格稍微比起往上要贵上一些,但也勉强将前来汴京赶考的各地举子给容下了。 远在白鹿洞书院读书的许贞自然不会错过这次会试。 徐章早已让人经将家里的厢房收拾妥当,在年前腊月初的时候,就把提前赶到东京的许贞接到了甜水巷的院子里头暂住。 甜水巷四周虽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可环境却并不嘈杂,倒也不影响俆章和许贞的临阵磨枪。 徐章白天依旧照例在盛家学塾读书,只是去找庄学究指点策论文章的次数变得愈加频繁,从以前的两天一次到现在的一天一次,甚至一天两次。 晚上回到家则和许贞一道探讨诗赋策论,根据邸报之上的各地讯息,结合当地官员给出的治理之法,总结出自己的方法和观点,然后相互印证。 许贞满腹经纶,熟读各种经典,诸般典故皆牢记于心,且出身寒门,虽自幼读书,没有接触过农事,可耳濡目染之下,却也算得上颇为了解了。 徐章虽不似徐章那般满腹经纶,但却经历过了前世信息大爆炸的熏陶,思维灵泛,脑子更加活络,较之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少了几分限制,目光也更加的长远。 尤其是在很多问题上面,徐章所提出的见解,既新颖又独到,让许贞叹为观止的同时,又觉得兴奋和激动。 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流逝。 二月初八,会试开始前一日。 贡院之外,徐章,长柏,许贞还有年后特意从白鹿洞书院赶回来的顾二站在贡院外的大街一侧,小明兰被长柏牵着。 “章表哥,多喝水,好好吃饭,慢慢考,不要着急,也不要紧张。”小明兰一字一句的叮嘱着俆章。 徐章笑着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说道:“放心,你章表哥也算是见惯了世面的,区区会试,还不至于吓倒我。” 长柏也拱手道:“祝瀚林兄和谨言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那就承则诚兄吉言了!”许贞笑着说道。 此时的街道之上,满是参加会试的举子和前来相送的亲人。 徐章和许贞结伴踏入贡院之中,长柏牵着小明兰的手,和顾二一道驻足在长街之上,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贡院的大门处。 “走吧!”顾二招呼着长柏。 长柏微微俯身:“六妹妹,咱们该回去了!” 明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人流络绎不绝的贡院大门口,转身后还扭头看了一会儿。 直到长柏将其抱起,递上车辕之时,还在遥望着贡院大门的方向。 等崔妈妈拉着明兰和小桃进到车厢里,明兰这才收回了目光。 马车外,顾二和长白并肩而行,车夫牵着马车走在二人身后。 “则诚为何不下场?”顾二很是好奇。 长柏爽朗的说道:“我学识浅薄,心中未有成算,还是再等三年吧!”目光坦荡,神色如常,绝不是推诿之语,而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顾二笑着道:“那正好,下次会试,咱们二人一块儿参加,正好做伴。” 长柏也露出笑容:“若能与仲怀一道科考,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在这之前,仲怀是不是该先考虑一下乡试?” 顾二仰着脑袋自信的道:“区区乡试而已,于我顾廷烨而言,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长柏侧目看着顾二,说道:“那我拭目以待!” 此时的顾二,满脸自信,神采飞扬,尤其是那双眼睛,璀璨宛若夜空中最善良的星辰。 盛家,长柏带着明兰从后门处进了家门。 先是去了一趟葳蕤轩,却没有看到王大娘子的身影,就连王大娘子贴身的刘嬷嬷也没有看到。 “二公子,六姑娘!”女使们见到长柏和明兰,纷纷行礼叫人。 “母亲呢?”长柏问。 女使答说:“大娘子一大清早就带着刘嬷嬷出门了。” 长柏追问,这才得知原来王大娘子一大早出门是去寻她那位嫁入康家的姐姐,也就是长柏结缔的嫡亲姨母去了。 小榕哥儿倒是还留在家里,由婆子女使照看着。 如今的小榕哥儿也有一岁多了,却还只能在床榻上咿咿呀呀的爬来爬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两只小短腿像是在打摆子,还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喊几个似是而非的称呼。 “榕哥儿呢?” “榕哥儿方才用过饭后在被彩环姐姐带到院子里头走了一会儿,如今已经被哄睡下了,就在捎间里头!” 长柏和明兰走到榕哥儿的屋子,一个女使正坐在摇床旁的杌子上,小榕哥儿在摇床里头睡得郑翔天。 女使刚起身想给二人见礼,就被长柏抬手给打断了,挥手示意让她先出去,女使踮起脚尖,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走到摇床边上,看着自家胞弟,明兰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爽朗笑容,坐在小杌子上,俯身凑了过去,同时抬手在小榕哥儿白嫩的脸颊上轻抚,动作异常温柔。 小榕哥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明兰的到来,忽然睁开眼睛行了,却出乎两人意料的没有哭,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明兰,咧起嘴咯咯直笑,露出嘴里刚长出来的几颗小白牙,嘴角还有口水流出。 明兰熟练的拿起手帕,轻轻的擦拭掉榕哥儿嘴角的口水。 小榕哥儿竟顺势抬手抱住了明兰的手臂。 “结·····结·····结·····” 明兰先是一愣,然后便是狂喜,眼眶之中已经笼上了一层水雾。 长柏在一旁看着,一语未发,不忍打破这幅和美的画面。 ······ 第 102章 合作 “公子!哥哥嫂嫂到了。” 临近码头的一处酒楼之上,已经长大了的小石头推开房门,将自己的兄嫂带到了顾二的面前。 “见过二公子。”大石头和车三娘走到顾二面前,拱手抱拳礼道。 “不必多礼。”顾二笑着引手道:“都是自家兄弟,坐吧!” “多谢公子。”车三娘和大石头也不拘泥,一道坐了下来。 江湖中人本就不似世家大族子弟那般礼数繁多。 “不知公子叫石头带话让我们夫妻二人过来相间,究竟有何事吩咐?”车三娘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小石头关上雅间的大门,走到桌边拎起酒壶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 顾二笑道:“都是自家兄弟,那我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车三娘和大石头皆目视着顾二,神情专注,竖起了耳朵。 顾二朗声说道:“谨言可与你们提过要和我合作之事?” 夫妻二人闻言都摇了摇头,对视一眼,随即车三娘却眼睛一亮,问道:“年前我们夫妇到公子府上拜年的时候,公子曾说等翻了年或许有事会让我们帮忙,还说此事可能会动用大批人手,不知和二公子说的合作之事可有关联?” 顾二微微挑眉,脑中浮现出徐章那人畜无害的笑脸,摇摇头无奈的到:“看来徐瑾言这厮是早就打算好吃定我了。” 车三娘好奇的问:“不知二公子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 外头阳光正好,喧嚣声叫卖声在码头上空不断回响,一直传出去老远。 码头边上的一座寻常酒楼里头,二楼靠窗的雅间之中,车三娘和大石头夫妇二人皆神色肃然。 顾二娓娓说道:“你们也知道,我外祖是盐商出身,如今我接手了外祖家的一应产业,白家的一应盐行自然也到了我的手中。” 当初在扬州的时候,大石头和车三娘便带着漕帮的兄弟做了不少事情,小石头也是因为白氏族人想要争夺白家产业,谋害顾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加上顾二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这才有幸到了顾二的身边做事。 对于白家的事情,大石头夫妻二人也有一定了解。 顾二紧接着说道:“如今我手底下的一应盐行产业,大多都是由白氏族人打理,可当初在扬州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我担心他们贼心不死,再生出别的心思。” 对于顾二的家事,车三娘和大石头自然不好置喙,顾二聪慧能干,又有本事,自有其打算,也不用他们出主意。 不过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二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心贪念确实是这世上最难以度量的东西。 “二公子有什么打算,直说便是,我们夫妻二人和帮里的一众亲信兄弟都以二公子马首是瞻!” 既然是徐章和顾二合作的生意,车三娘和大石头打心底里就没质疑过。 自从徐章给他们出谋划策,帮助他们改组漕帮,进行一系列的变革,致使漕帮的势力在短短几年之内飞速扩张,帮内上下更加齐心,底层的兄弟们日子也越来越好。 夫妻二人早已将徐章视若神人,对徐章的话无有怀疑。 甚至方才顾二说出他和俆章合作的事情,夫妻二人已经打心底里提前感激起徐章来,认定了定是又有什么大好事儿,俆章这才想着他们。 顾二接着说:“我与谨言商议再三,决定重新组建一个商号,你们拿着谨言的亲笔信,去宥阳找到谨言的父亲,将信与他,他看过之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待商号组建完成之后,白氏一应盐庄的产出都会交给这个新商号,进行再度加工分类,然后再由商号出面,和漕帮合作,到时就得靠你们夫妻二人将这些盐运往各地。 除去一应押送所耗银钱与成本之外,所得利润按股息分作三份。 谨言以提纯之法外加运营之策,占四成,我占三成,你们夫妻二人占三成,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怎么行,我们夫妻二人不过是替公子们跑跑腿,怎么能占三成这么多,不如二公子和章公子平分股息,给咱们夫妻和帮忙跑腿的一众兄弟一些辛苦钱便可。” 顾二的话音刚落,大石头就立马反驳。 “或者将准备给我们的那份都给章公子!” 漕帮靠着水路,替人押送货物,随船而走,每趟下来,都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几年功夫下来,大石头和车三娘这对小夫妻已经积累下了一笔不菲的家资。 只是二人贫苦出身,平日里又在水面上往来不断,整日风吹日晒雨淋的,不注重外在的面子工程罢了,而且二人素来节俭,平日里的花销也不大。 顾二却摇头道:“一码归一码,这也是我和谨言商量再三之后做出的决定,你们也不要急着拒绝。” 顾二开始给他们分析:“漕帮势力遍布大江南北,黄河内外,尤其是这几年来,你们的势力又得到进一步的扩张,和你们合作的各地商号也越来越多,握水利之要,这便是你们的优势。” “再说了,就算是你们不要,难道你们手底下的兄弟也都不要嘛?若是一时也就罢了,可咱们这生意是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的,这些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一笔一划的写在纸上,大家签字画押,免得日后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徐章的提议,顾二也深表认同。 见大石头还想说些什么,车三娘忙先开口:“二公子说的极是,这俗话说得好,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况且咱们手底下的兄弟也有妻儿要照顾,有父母要奉养,当家的,咱们不能为了咱们自己的义气,慷兄弟们之慨呀!” 大石头沉默着不再言语,目光闪烁,显然是听进去了。 顾二有些诧异的看着车三娘,颇为意外,但更多的确是赞许和满意。 起初徐章就对他说过,大石头看着鲁直憨厚,大大咧咧,实则做起事情来细心谨慎,很是当用,只是少了些长远的目光,而且为人太重感情,太讲江湖义气。 而车三娘则目光长远,心有成算,两夫妻互补互足,可担大任。 顾二取出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夫妻二人面前,同时说道:“待将信送至扬州之后,你们便可着手开始准备人手和船只,协调好漕帮内部的事物,先提前做好准备。” “二公子放心,保管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还有,此事切记不得外传,盐铁之事,乃朝廷命脉,除你夫妻二人之外,莫要再对任何人提及,包括你们的叔父。 对外便说是搭上了白家的门路,而今白家频出变故,不得不借助外力,恰好你们夫妻二人和我有些交情,其他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对旁人提及。” 夫妻二人神色肃然,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望着顾二,郑重应道:“谨遵公子之命。” 顾二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带着信去扬州,待春闱事了之后,我便要回白鹿洞书院了,到时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管来白鹿洞书院寻我。” 说着却又忽然摇了摇头:“也是我多虑了,届时自有谨言亲自坐镇,若有什么事情,他自会有决断。” ······ 顾二并未立马离开汴京,如今徐章和许贞都在贡院之中,二人皆与他交好,相较于以前在东京城里头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来说,顾二很珍惜仅有的这几位新结交的朋友。 于是便做出了等他们春闱结束,知道结果之后再返回白鹿洞书院读书的决定。 毕竟白鹿洞书院远在庐州,与东京城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往来一次,便是走陆路,也要花上近半个月的功夫,来回实在是不方便。 而且自从去了白鹿洞书院读书,顾二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 当初他和父亲宁远侯顾堰开赌气离开汴京,头也不回的就去了庐州,不想还真给他考进了白鹿洞书院。 “公子,咱们去哪儿?”送走哥嫂,石头问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顾二举着酒杯,沉思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回侯府!” 第 103章 开始 进入贡院的第一天夜里是没有事情做的,考题得等到第二日早上才会公布。 来之前,翠荷和翠莲两个丫头已经反复替徐章检查了一应要带的东西。 小小的书箱里头,毛笔装了三支,以备不时之需,砚台带了两座,墨锭也带了三根,还有两方镇纸,以及一些翠莲亲手做的吃食。 贡院徐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和金陵城的贡院比起来,却有着极大区别。 首先是号舍的空间,竟然和徐章认知之中的那种上下两张木板组成的小箱笼完全不同,一张床,一张草席,一床棉被,床边还有一张长案。 虽然空间也不算大,可相比于金陵贡院那狭小的空间而言,却要宽敞的多。 第一个晚上,徐章将所有的东西一一归置好之后,躺在床榻上,枕着手臂,在窗外撒入的月光陪伴下,悄然进入梦乡。 另外一边,许贞这骚气的家伙倚着墙壁,手里头捧着一碟翠莲做成的糕点,望着窗外皎洁如华的月光,竟然自娱自乐的吟起诗来,完全没有因为明日即将到来的考试而生出半点担忧烦闷。 相较于整个贡院几千号心怀忐忑,或是激动,或是期待,或是不安的举子考生而言,这家伙简直就跟度假来的一样。 也幸好这家伙还知道这里是贡院,晓得收敛,没有大声的吟唱,也没有举杯对月而饮,否则的话,只怕隔壁的几个老兄老早就该和考官们提出抗议,一起举报许贞了。 徐章若是知道如今许贞的举动,只怕也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佩服,赞一声风流洒脱,自愧不如的道一声真名士也。 翌日清晨,徐章照例被生物钟唤醒,在号舍的小空间之中做了些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全当是晨练,简单的洗漱之后,用过早膳,便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静候考试的开始。 前世从小学一路考到大学,中考,高考,还有各种期末考试,大学的毕业设计与答辩,再加上来到此界之后,从县试一路到乡试,徐章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一颗心早已磨砺的坚韧不已。 会试与乡试相同,分为三场,一场考三日,初九到十一为第一场,十二到十四为第二场,十五到十七为第三场。 考试的内容也大同小异,不过是四书文、五经文,五言八韵诗,以及策问。 能够一路从县试考到会试的,区区四书五经和五言八韵诗,自然都不在话下,真正作为甄别一众考生依据的,是最后考的那场策问。 如今汴京城里头最热门的话题,就要数下一任储君的人选了。 自从嘉佑七年末官家最后的一个儿子也夭折了之后,储君之位就成了朝野上下最关心的问题。 蔡、韩两位大相公多次带领文武百官向官家进言早立储君,可惜却一次次都被官家给压了下来。 很多人都以为此番会试,很有可能会和立储挂钩。 没成想最后策问上的题目,问的竟是民生和商贸。 虽然出乎了不少人的预料,但这样的题目倒也并不算奇怪。 随着近十几年来大宋各方边境逐渐安稳,与北境的两大强国前后签订了约定和平友好,互不侵犯的盟约,国内的经济在朝廷有意识的催动之下,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可随着经济的空前发展,势必会导致一大批商人的崛起,士农工商,商人居于末位,地位仅仅只比下九流的贱业稍微好上一丢丢。 在那些达官贵人,王公贵族,或者是勋贵世家,清流文人们的眼中,商人的地位始终是低下的。 可现在为了促进大宋经济发展,改善民生,增强国力,朝廷却选择了开放这样那样的优待政策,鼓励民众们经商贸易,增加商品货物的流动,加强各州县之间的联系。 如此做法,曾经一度遇到过极强的阻力,可彼时大宋初立,九州尚未一统,燕云之地以及西北诸地还在契丹和西夏李氏的手中。 卧榻之侧,同时有两只猛虎酣睡,而且彼此之间连年征伐,互有胜负,最后竟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鼎力之势。 为何防止北方两个强敌,朝廷不得不在边境驻守大量的军队,可大量的军队代表着的便是巨大的消耗,而且这样的消耗会随着北境两个强敌的存在而一直存在下去。 若是战事一起,相应的消耗立马就会成倍成倍的增长下去。 为长久计,最后还是在一众文武官员的拥护和官家的一力坚持之下,得以将诸般方略施行。 这才有了如今日渐强盛的大宋。 经济日渐繁荣,国力日益鼎盛,民生逐渐得到改善,底层的百姓们也逐渐看到了希望,有了盼头,便是人口也在这十几年间得到了巨大的增长。 耕地的面积也在朝廷一系列的政策之下,呈现一个稳步增长的势头。 问题虽然被压了下去,可却一直都存在着,偏生此番会试的策问却又考了,不由得不叫人多想,难道是朝廷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而且这次的考题看起来只问民生和商贸,可实际上却和当下大宋的国情挂钩,和当今天下纷乱,三足鼎立,诸般小势力在夹缝中求存的局势也有着极大的关联。 若是细细的剖析下去,还能够引申出无数的东西来。 可一片策论,最多也不过近千言,若是再多,那就显得过于繁琐冗长了。 看到考题,徐章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静下心来,开始静思。 时间还很长,徐章一点都不着急。 先是根据考前从盛紘和顾二出得来的考官信息捋了一遍,分析主考官的兴趣,爱好,以及政治观念等等。 然后再站在主考官的角度上,去理性的分析这一题目。 当然了,一切都只是徐章根据已有的信息进行的分析,并不能保证一定准确,但却能在一定的程度之上,帮助徐章确定策问文章的主要方向。 就如同咱们语文考试写作文的时候,根据题目确定自己这片议论文的中心论点一样。 然后在引申出一系列的论据和自己的见解,借助各种典故,引用大家耳熟能详的前贤事迹,再用简洁干练,却又不失美观的词句将这些东西展现出来。 如此一篇策论才算完整。 徐章考虑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定下了自己的论点和方向,然后又打了半天的腹稿,下午的时候才提笔研磨,将打好腹稿的文章落于稿纸之上。 然后又经过反复思量,修改填补,确认再三之后,才将最后的文章誊抄到答卷之上 第 104章 试后 嘉佑十年三月十八,关闭了九天的贡院大门再度打开,一众考生鱼贯着自内走出,井然有序。 只是连续九天的艰苦奋战,着实让不少人都面色苍白,有些抗不太住。 长柏带着明兰拉着顾二一道等在贡院大门外的街道旁,两驾马车停在他们身后,三人的目光落在贡院大门处,在井然有序从贡院内走出的一个个考生中搜寻着徐章和许贞的身影。 徐章还好,常年的锻炼给了他一副强健的体魄,再说了,在贡院里头又不是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不过是憋在号舍那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头九天的时间罢了。 也就是精神上有点萎靡,但身体还是倍儿棒的,没有丝毫不适。 倒是许贞,上一次乡试之时便晕倒在贡院门口,虽然这几年来有顾二在白鹿洞书院每日带着他一道习武锻体强身,但前车之鉴还在,难免叫人有些担心。 好在这一年多以来坚持不懈的锻炼总算是没有白费,初步见了成效,许贞虽面色有些苍白,脚步却不见虚浮,而且也没有如同上次一般晕倒在贡院之外。 等到两个好友,顾二直接豪爽的将大手一挥:“你们先回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晚上我在樊楼做东,就当是替你们两个提前庆贺了!” 徐章和许贞尽皆展颜一笑,没有拒绝。 回到家,在翠荷和翠莲小心翼翼的伺候下,徐章用过饭食,沐浴更衣之后,直接倒头就睡,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在厢房里头歇息的许贞还没醒,和徐章一样,一回来之后,许贞就在小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倒头便睡下了。 申时初刻,长柏和顾二结伴登门,许贞也早已醒转,精神头也明显好了许多,一行四人结伴出门,直奔樊楼而去。 “二公子?” 门口的小伙计显然是认识顾二的,不过看到顾二又很是惊讶,惊讶之余,却不忘热络的上前招呼。 “当真是二公子?先前掌柜的说今日二公子要过来,小的还不敢信呢!” 此时的顾二背负双手,一副勋贵子弟的做派,瞥了一眼小伙计,不咸不淡的问:“不敢信?” 小伙计忙解释道:“这不是有一年多没瞧见二公子了吗?小的还以为您如今还在白鹿洞书院读书呢!” 昔日整个东京城里最恶名昭著的纨绔子弟,竟忽然改了性子,跑去千里之外的白鹿洞书院读书,这可惊呆了一众吃瓜群众的眼球,纷纷猜测起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又或是借着读书之名,离开东京,到江南区寻欢作乐去。 甚至还有人专门为此开起了盘口,设了赌局。 可最后的结果却着实惊呆了众人的眼球,顾二这厮竟然当真去了庐州,而且还真的被他考进了白鹿洞书院。 也不知这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要知道,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和一应先生夫子,一个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任谁的账也不买。 不论是勋贵世家子弟,还是王公贵族,亦或者是普通的寒门子弟,想要进白鹿洞书院读书,唯有经过入院考试,得到一众山长或是一众先生夫子们的认可才行。 小伙计将众人引至二楼,领到一处空旷布置的又极为雅致的包间之中。 “几位公子慢坐,饭菜稍后就送到。” 旋即便有伙计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都是些极为精致的菜肴,各种精心制作的蔬果糕点,还有伶人怀抱琵琶,坐在珠帘之后,用出谷黄莺般悦耳的嗓音唱着动听的小曲。 席间,许贞有些好奇:“怎么不见有炒菜?” 顾二看了一眼徐章,笑着解释道:“若论炒菜,纵观大江南北,又有哪一家酒楼能够比得上谨言家的得味楼。 樊楼虽为东京城里一众酒楼之最,可在炒菜之上,还是要差了一些,不过樊楼的其余菜式,却是东京一绝,与炒菜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炒菜新颖,可世人在蒸煮煎炸一道之上,已经发展了数千年的历史,自有其独到之处,而樊楼能够在汴京城里独占鳌头,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许贞闻言恍然大悟。 徐章朗声说道:“今日仲怀做东,大家可都不要拘谨,敞开了吃喝,纵使喝醉了,也不用担心没人结账,被店家给扔出去。” 长柏也笑着补充道:“谨言说的极是,在东京城里头,仲怀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徐章一脸笑意的看着顾二,立即补充道:“听说若是去了广云台,只要报上仲怀的名号,寻常人难得一见的行首娘子那是相见便见。” 许贞眼睛一亮,好奇的看着顾二:“哦?想不到仲怀兄竟还有这般风流韵事。” 顾二赶忙解释:“瀚林莫要听他们二人胡言乱语,那都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做下的不少荒唐事,现在我可是收心敛性,一心求学,已经很久没去广云台了,并且立下誓言,在科举入仕之前,都绝不再去烟花之地流连。” 徐章怪笑着点明:“科举入仕之前?仲怀的意思是说待科举之后,便可放浪形骸?流连烟花之地了?” 顾二摇摇头,无奈的说道:“你这厮,这还没喝几杯,怎的就老拿我开涮。” 徐章笑着举杯道:“是我失言,自罚一杯!还请仲怀兄见谅。” 长柏摇了摇头,也轻笑着端起酒杯:“咱们共饮一杯,提前祝贺谨言和瀚林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顾二也笑道:“则诚说的极是,今日这场席面,可是替你们二人办的,可不能乱了主次。” “来,咱们共饮一杯。” 徐章和许贞也笑着举杯。 四人抬袖遮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至于先前的玩笑,也都随着这杯酒揭过了。 随即长柏和顾二便好奇的问起了这次会是的题目,四书文和五经文自然不是二人的关注重点。 五言八韵诗和压轴的策问才是他们最关注的。 毕竟日后他们二人也是要参加科考的,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要亲身经历的。 如今会试已经结束,只待最后的结果出来,会试的题目这个时候说出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这个时候只怕这次会试的考题已经在东京城的士子文人圈子里头传遍了。 徐章的诗做的一般,谈不上经验,但也还过得去,倒是许贞,把他做的那首诗念出来之后,引来顾二和长柏的齐声交好,就连徐章听了也觉得极好,虽比起那些传世名篇还差了一些,却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不愧是江南路的解元,文采果真斐然。 第 105章 梅开 华灯初上,东京城里鱼龙共舞, 烛光在风中摇曳,乐声悠扬,曲意撩人。 四人在樊楼之中,享用着美食,讨论着徐章和许贞的策论文章,各自抒发着自己的见解,从策问的题目引申到朝政时局,滔滔不绝,越聊越起劲儿。 不知不觉间,酒也是越喝越多,长柏更是一早就喝红了脸。 一直到将近亥时,樊楼都要打烊了,四人这才作罢,在各自小厮的照顾下,坐上马车各回各家。 这是徐章重生以来第一次喝醉,虽然没有彻底断片,但走起路来已经是晕乎乎的,好似身处云端,就连说话也不太过脑子了。 “公子这是怎么了?” 看着被王破敌搀扶着,脸颊微红,双眼朦胧,明显不在状态的徐章,翠荷担心的问。 同时信步上前,和安排个许贞的另外一个丫鬟一起上前,帮着他们将徐章和许贞扶了进去。 许贞的嘴里还说着胡话,什么将进酒,杯莫停,会须一饮三百杯之类的。 把徐章扶进主屋,安置到炕上,翠荷便把王破敌赶了出去,和翠莲姐妹二人打来热水,十分贴心的替徐章解下衣袍,用毛巾沾了热水,拧干了替徐章擦拭身子。 不同于南方的湿冷,汴京的冬天那是零下几度甚至十几度的冷,冷风一吹,真是如刀刮一般。 如今虽然已经是二月中下旬,天色虽然已经开始转暖,可夜里依旧冷的能冻死人。 好在屋里烧着火炕,门窗也都关的紧实,门窗都用窗纸糊的密不透风,再加上徐章素来体魄强健,翠荷和翠莲这才敢帮徐章宽衣解带,擦拭身体。 徐章睁着眼睛,醉眼朦胧,直直的盯着一丝不苟替自己擦拭身体的翠荷看,翠莲端过来一碗刚熬好的醒酒汤,忙关上房门,生怕漏了风,冷到了俆章。 “公子,这是奴婢刚熬好的醒酒汤,公子喝一点待会儿睡起来也舒服些。” 徐章点了点头,目光在姐妹二人脸上来回交替。 翠莲侧坐在榻旁,面对着徐章,用调羹舀起热汤,轻轻的吹散白色的热气,连吹好几下,待热气散了好些,这才送到徐章的口中。 上身已经擦拭完毕,接下来就是下半身,翠荷的脸颊已经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昏黄的烛光映衬下,相貌不过中上的翠荷此刻竟给人一种娇嫩欲滴的感觉,脸颊额头上渗出的细碎汗珠,更将其衬托的好似刚刚出水的芙蓉一般。 徐章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小腹一阵火热,身体已经给出了反应,血液的流动开始加快,好似到了夏日汛期的河流,开始波涛汹涌起来。 似是感受到了徐章身体里传出的燥热,翠荷疑惑的抬头看着徐章的眼睛,唤了声:“公子!” 这声公子,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尽的火焰,自丹田之处迸发而出,不过片刻,便席卷至四肢百骸,蔓延全身,再加上残留在身体内部的磅礴酒意助长,火焰升腾,直冲天灵,徐章的双眼已经变得微红。 挺身坐起,粗糙的大手已经握住了翠荷正在替自己擦拭身子的纤纤玉手。 “公子?” 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大力,翠荷顿时便有些慌了,尤其是手心传来的滚烫热度,更叫她恍若触电一般。 徐章用力一拉,便将原本坐在榻旁的翠荷直接揽入怀中,抬手捻住怀中玉人的下颌,指尖微抬,火热的双眼直直的注视着那双带着几分无措的明媚双眸。 一旁的翠莲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一时之间,竟如遭雷击,僵坐在炕边,一动不动,手里的调羹还没放入碗中,悬在半空,一双眼睛看着都直了。 眼见着徐章盯着翠荷看了半晌,翠荷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大片红霞,并且迅速升温,便的滚烫。 体内的酒精再度刺激,徐章不在犹豫,对着那双淡粉的樱唇便印了下去,舌头宛若灵活的小蛇一般叩开佳人的牙关,将那条娇羞的小舌头俘获。 原本捻着翠荷下巴的手,此刻已经由上而下,按在了那犹如远山层峦的高耸之上。 “嘤嘤!” 翠荷的口中不由自主的发出嘤嘤般声响。 一旁僵住了的翠莲这才如梦初醒,如出一辙般俏脸爬满红霞,脖颈粉红,娇羞的扭过头去,起身欲走。 不想。 原本正在攀登险峰的大手,却如神龙探爪一般,不知何时已握住了拿着调羹的玉手手腕。 翠莲只觉得浑身一颤,左手端着的热汤险些就要打翻在地。 “别走!” 徐章那浑厚的声音,如勾魂的魔音一般灌入翠莲的耳中,侵入她的脑海。 这一瞬间。 翠莲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彻底失去了抵抗,刚刚迈出脚步也下意识的停住。 随即便是大力袭来,翠莲下意识的娇喝一声,只觉得身子一软,被一股大力拉扯而去,手中的热汤碗也终于打翻在地,摔做七八九瓣。 “翠莲姑娘,怎么了?”屋子外头,刚巧巡逻路过,又耳聪目明,听到响动的孙平寇立马凑到房门口,急忙张口便问。 翠莲已经完全不知所错,耳畔嗡嗡作响,完全听不到什么。 反而是原本在徐章怀中的翠荷,已经恢复了神智,慌忙解释道:“没事儿,翠莲不小心打碎了碗,平寇小哥,公子已经睡下了,你们也去休息吧,公子这里,有我和翠莲看着就行。” “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翠荷姐姐尽管来叫我们。” 门外再度响起脚步声,孙平寇留下话便径直回去歇着了。 翠荷松了口气,转头一看,却发现翠莲已经被徐章按倒在炕上,宛若品尝珍馐佳肴一般,享受着翠莲的樱唇,一双大手,已经在探入衣襟之中做起了怪。 原本就爬满了红霞的脸颊变得愈发滚烫,翠荷起身下床,将屋里的烛火一一吹灭,站在炕边看着已经娇羞的闭上了眼睛翠莲,以及正忘神的投入其间的俆章。 翠荷深吸了口气,自己宽衣解带,再度上炕,将炕边的被褥翻开,侧身躺下,将被褥小心翼翼的盖在三人身上。 一双玉臂还不忘从身后环上徐章的虎腰。 漆黑的房间里头,被褥不断的起伏,一间间衣物被徐章粗暴的随手丢到一旁。 这一夜,徐章化身猛虎,将两只娇柔白嫩的小羊羔彻底扒了个干净,一人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头。 屋外,星光昏暗,原本还有些淡淡月光的月亮,也识趣的躲到了厚厚云层之后。 更夫的梆子一次次在街面上响起,提醒着四近的住户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寒冷的夜空中,徐章的屋子里却绽放出了无边的春色。 第 106章 本分 翌日清晨,自重生以来,这是徐章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年轻人火气旺,精力盛,不知道什么叫做疲惫,一夜之间,二女纷纷梅开三度,折腾到凌晨,若非徐章怜惜她们刚刚破身,身子娇弱,只怕是要通宵达旦了。 饶是如此,早上的时候,原本素来勤奋的翠荷和翠莲,还是在徐章熟睡时拖着疲软的身子起身,给徐章备好了早膳,准备好让徐章洗漱用的热水。 翠荷还特意让一个老嬷嬷跑了一趟,到药铺里买了几幅避子的汤药回来,煎好了她和翠莲一人一碗,喝了下去。 而这一切,徐章都不知道。 等徐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公子醒了!” 初为人妇的翠荷比起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状的风情,端着盈盈笑脸看着徐章的时候,尽管眸中并无波澜,却也同样叫徐章的心湖为之荡漾。 想起昨夜的旖旎,徐章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弧度,“怎的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作甚?”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责备,但翠荷却能感受到其中夹杂的关怀。 翠荷笑着说道:“习惯了早起,再说了,奴婢还要伺候公子起床洗漱。” 徐章掀开被褥,翻身下炕,翠荷便躬身替徐章穿上鞋袜。 待徐章站直了身子,摊开双手,翠莲也进来了,顺带还把放在衣架上的徐章的衣服拿了过来,姐妹二人一前一后,熟练的一件件的往徐章身上套,配合十分默契。 如今的徐章个头已经比稍微高挑一些的翠荷还要高出一个头,姐妹二人站在徐章身前身后,得抬着头才能看见徐章的脸。 “待会儿带个信儿去寿安堂,找房嬷嬷帮帮忙,找相熟的牙行,多寻摸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过来伺候你们。” 听着徐章的话,姐妹二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身后替徐章整理头发和衣服的翠荷说道:“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二人本就是奴婢,素来习惯了伺候公子,若是叫旁人来伺候我们,只怕还会不习惯哩。” 翠莲也说道:“姐姐说的极是,奴婢们能够留在公子身边伺候,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被人伺候。” 翠荷知道俆章的心思,立即又补充道:“如今公子尚未成亲,若是先有了妾室,定然会影响公子日后说亲,还是暂且先维持现状的好,便是公子想抬举我们姐妹二人,那也得等到公子成了亲,娶了正妻大娘子回来,才不会被外人说三道四。” “如今正是公子科举仕途的关键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况且我们姐妹本就是老太太替公子预备的通房丫鬟,早晚都是公子的人,何必纠结于名分排场,奴婢们只要知道公子对奴婢们好,关心奴婢们就心满意足了。” 翠莲也不住点头。 姐妹二人的懂事儿,叫徐章有些汗颜。 “这些都是房嬷嬷教你们的?”半晌之后,穿好了衣裳,徐章好奇的追问。 姐妹二人齐齐点头。 “水已经打好了,公子先去洗漱吧!”翠荷催促着徐章出去洗漱,自己则转身整理起床铺来。 叠好被褥,看着床单上面那两团梅花状的殷红图案,翠荷俏脸一红,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床单取了,换了张新的,重新铺好。 而那张旧的,则被翠荷叠好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入一个木匣子当中,收了起来。 洗漱刷牙之后,徐章又拎着双锏到院子里耍了一通,然后才到前厅和许贞一道用早饭。 早餐很简单,北方最常见的豆浆,配上包着羊肉的烧饼,几笼小笼包,一碟咸菜,一碟泡菜,便差不多摆满一桌了。 至于翠荷和翠莲两姐妹,则被徐章勒令去休息了,不准她们再忙这忙那儿的。 ······· 会试参加的人数虽多,可阅卷的速度也快,两个主考外加一应考官几乎是废寝忘食的阅卷。 从一众考生的答卷之中层层筛选出特别优异的,每位考官不断的精简优异的人选,达到一定的数目后,再拿去和两位主考及其他一众考官商议,甄别出优劣,排出名次。 拢共有三千多份卷子,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而且四月初一就是殿试了。 这些考官们要做的,就是在三月下旬之前排出名次,确定贡士的人选。 然后再等四月初一的殿试,由官家亲自定下三鼎甲,确定进士的排名。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去了。 会试的成绩还没出来,徐章依旧如往常一般去盛家学塾跟着庄学究读书。 寿安堂里,翠荷还是找上了房嬷嬷,传达了徐章的意思,叫房嬷嬷帮着寻摸几个得用能干且没什么歪心思的女使婆子。 房嬷嬷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了,一双眼睛早就练成了火眼金睛,只看翠荷行走的姿态,便瞧出了这丫头的身子已经破了。 作为从寿安堂里头出去的人,虽说如今已经给了徐章,而且房嬷嬷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翠荷。 对于房嬷嬷,翠荷自然不会隐瞒,将事情都一一说了,当然了,没包括那晚的细节,对于第二日一早翠荷立马让婆子去药铺买避子汤的药材回来熬了与翠莲都喝了。 房嬷嬷既怜惜她们,又替她们的懂事儿感到高兴,对于置办丫鬟婆子的事情,自然也就一口应下了。 待送走了翠荷,房嬷嬷这才回到老太太身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把这事儿说给老太太听了。 不想盛老太太听了后,不仅没有不快,反倒有些欣慰的问:“说来这小子今年也有十七了吧!”老太太露出回忆之色。 房嬷嬷道:“到了八月,章公子就满十七周岁了。”知道老太太关心俆章,房嬷嬷自然将俆章的信息都记得清楚,免得老太太什么问起。 “是呀!”老太太忽然有些叹息:“十七了,年纪也不小了!寻常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说亲了。” 房嬷嬷道:“若是在寻常农家,到了章公子如今的年纪的连儿子都有了。” 老太太眸光微闪:“年少而慕少艾,这小子素来稳重,性子和柏儿有些像。” 房嬷嬷知道老太太这话的意思,长柏素来老持稳重,颇有昔日王老太师遗风,读书用功刻苦,不近女色,就连王氏让他挑选伺候的丫鬟女使,长柏也是可着相貌普通,老实本分的挑。 可饶是如长柏这般的人,也收了通房,徐章那边却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搞得老太太还以为徐章是不是和那些王公子第一样染上了龙阳之好。 如今听到翠荷和翠莲两姐妹被徐章收房,悬着的心反倒是放了下去。 “这两个丫头都是懂事儿的,待会儿你去库房里头,挑几匹料子和几件像样的首饰给她们送过去,让她们好好照顾章哥儿,日后自有一番富贵。” 这么懂事儿的小丫头自然要赏。 房嬷嬷笑着应道:“是,待会儿老奴就去库房给她们挑。” 老太太忽然话音一转:“你觉得余老太师家的嫣然怎么样?” 房嬷嬷道:“余大姑娘今年十三岁,比咱们家章公子只小了四岁,年龄上倒是挺合适的,余家也是世家大族,清流门第。 不过这余大姑娘虽是余家嫡出的大姑娘,又受余老太师和余老太太的喜爱,可余老太师夫妇终究年纪大了,余大姑娘又不受继母待见,她那个父亲也是个拎不清的,任由继室苛责原配留下的女儿。 以余大姑娘的身份和在余家的处境,咱们章公子也不至于配不上她,只是余大姑娘的性子······” 盛老太太和余老太太交好,余大姑娘和明兰的关系也不错,无话不说很谈得来,两家的来往倒是很频繁。 盛老太太也感慨道:“是呀,嫣然这丫头的人品是极好的,就是这性子随了她祖母,是个担不住事儿的,章哥儿是家中长子,日后要顶门立户,等中了进士,踏入官场,若是没有一个既贤惠又能撑得住事儿的妻子,难免会拖累他。” “也罢!既然嫣然不合适,那就且再看看吧,也不急于一时。” ······ 第 107章 看榜 三月二十四日,也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一大清早,卯时末刻,辰时未至,天边方才亮起鱼肚白,徐章家的大门就被咚咚咚的敲响。 门房还奇怪呢,这么一大清早的,谁那么不知事儿,跑过来敲门。 开门一看,竟然是顾二。 “原来是二公子!”门房很是惊讶,尤其是从过年到现在,顾二更是这里的常客,徐章早就有了吩咐,顾二和长柏他们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让他们进来。 虽然现在还早,但顾二来的这么匆忙,肯定有什么事要找徐章,门房自然不会阻拦。 “你家公子起来了没?”顾二忙问。 门道回道:“公子一早便起了,如今正在院里练武呢!二公子要找我家公子,直接去二院便可。” 顾二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行了,你们家就这么大一点,我还不至于迷路,不用你带路,好好看你的门吧!” 二院里头,徐章正拿着双锏,运驶如飞,一下又一下的砸着身前的木桩。 每一下都卯足了力气,好似和身前的木桩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许贞正拿着一把没开封的宝剑,在院里慢吞吞的耍着,动作架子倒是颇为优美。 “我说徐小五,今儿可是放榜的日子,你不着急去看榜,怎么还有心思在家里练武。” 人还没到,顾二的大嗓门就已经远远传了进来。 徐章收锏而立,许贞也收了剑。 “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看榜去!” 顾二快步往里走着,还不忘催促二人。 徐章和许贞相视一笑,“如今还早着呢。”徐章说道。 顾二则道:“早什么早,如今都辰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放榜了,若是不早些去,哪里能占到好位置。” 徐章强忍住没有翻白眼:“去看个榜而已,要占什么位置。” 一旁的许贞也不住点头,“或早或晚,又不会对结果有任何影响,若是中了,自会榜上有名,若是不中,便是去的再早又能有何用?” “就是!”徐章也在一旁附和道。 顾二顿时跳脚:“什么叫就看个榜而已!”说着便信步上前,把徐章的双锏给下了,把许贞的剑给抢了去。 “赶紧都去给我沐浴更衣,我已经约了则诚,待会儿咱们一道去看榜!” 徐章和许贞无奈的对视一眼,转身去屋里洗漱了。 待换了衣服,用过早饭,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已经差不多快到辰正时分。 顾二拉着两人匆匆便出了门。 长柏也早已带着小厮汗牛在南门大街等着,双方会合之后,这才结伴往贡院大街去。 放榜之日,各家有参加会试子弟的,一大清早,贡院大门都还没打开,就已经提前派出了家里的小厮提前赶到贡院外候着。 徐章等人赶到的时候,贡院外头已经被看榜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有穿着皂衣配着腰刀的差役守在贡院之外,组成人墙,将看榜的人群阻拦在外。 辰时末刻,贡院之门再度打开,礼部的官员书吏捧着红纸从贡院年内走出,到贡院外的高墙之上,架起梯子,将一张张红榜张贴在高墙之上。 “出来了出来了!” “快看快看!” “有没有我,有没有我!” ······· 杏榜之下,衙门的差役围成一圈,防止看榜之人靠的太近,四近看榜的人挤成一团,徐章等人站在街口,只能看见前头拥挤的人群。 顾二抱怨着道:“我早说了让你们早点来早点来,非要拖拖拉拉的,这下好了!想挤也挤不进去!” 若是依着顾二以前的性子,说不得直接叫仆役护卫开道,硬生生从人群之中挤出一条宽敞大道了,可现如今已经痛改前非,修身养性,潜心读书的顾二却再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主要是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意义,不过提前看到结果罢了,待会儿人群散去之后,自然也能看到,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若是因着看榜就引起骚乱,得罪这么多一同看榜的人,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而且若是顾二当真这么做了,说不定明儿便有弹劾宁远侯教子无方的奏折递到官家案前。 要知道,如今掌握朝政大权的可是文人,两位大相公和六部的尚书,皆是读书人,科举仕途出身。 徐章拍了拍顾二的肩膀,看着他淡然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十米外一家有二楼的酒楼,说道:“咱们去那儿看!” 顺着徐章指的地方看了过去,顾二直接翻了个白眼,说道:“去那儿看?那咱们还不如回去呢,等下午晌人少的时候再过来看!” 徐章却神秘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若是仲怀不愿去的话,倒是可以往里挤一挤,以仲怀的身手,若是想挤进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次参加会试的各路举子加起来得有三四千人,现在光是挤在贡院外头的,就有六七百人,大街上还不断的有人在赶来的途中。 长柏犹豫了一下:“要不咱们先回去,待下午人少了再过来看榜?” 顾二却不甘心:“来都来了,怎能就这么回去!”又看着徐章,说:“我倒是要看看,你徐谨言能有什么好法子,隔着几十丈的距离,还能看清杏榜上的排名。” 许贞微笑着说:“我也很是好奇,谨言为何这般自信?” 徐章道:“先容小弟卖一卖关子,待会儿到了地方,几位兄长自然就知道了!” 越是如此,众人反而越是好奇。 四人带着一众小厮,一起朝着徐章指着的酒楼走去,快到酒楼门前的时候,王破敌一路小跑先进了酒楼,随即立马便带着个小伙计出来,将众人带上了二楼,进了个雅间。 雅间里头,一个小丫头正靠着窗户,手里头拿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长筒狀物件抵在眼睛前,倚着窗台正对着放榜的位置。 这个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长柏的庶妹明兰。 见众人进来,小明兰立马走过来给众人见礼,挨个叫了哥哥。 “六妹妹怎么会在这里?”长柏很是疑惑的问。 明兰答道:“祖母知道今日会试放榜,便差妹妹替她走一趟,看看章表哥有没有上榜。”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长柏又问,话虽是同一句,可意思却截然不同。 看榜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看,这里距离张贴榜单的位置隔了将近百米,虽然恰好能看到张贴的榜单,可隔得这么远,入眼的只是乌漆嘛黑的一大片,哪里能看清榜单上的内容。 明兰却举起手里的长筒状物件,理所当然的说:“有这个千里镜在,在这儿也能看到榜单呀!” “千里镜?”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明兰手中的物件吸引了过去。 ······· 第 108章 千里 “千里眼?” 看着明兰手中的一尺半左右长的圆筒,众人愈发好奇起来。 徐章伸手摊开手掌,身后的王破敌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同样的千里眼,放在徐章掌心之上。 “说是千里眼自然有些夸张,不过一两里地之外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 顾二好奇的第一个从徐章手里头接过千里眼,走到窗边,学着明兰的模样将千里眼细小的一端抵着眼睛,另一端,则正对着杏榜张贴的位置。 “天爷!” 忽然之间,站在床边使用千里眼的顾二发出一声爆喝,身子一颤,手一软,险些将手中的千里镜跌落。 徐章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顾二的同时,伸手就准备接方才险些掉落的千里镜。 “我的天爷耶!我说顾老二,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东西可是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制成了,费了我和六妹妹不知多少心血,你就不能拿稳些。” 徐章一脸埋怨的看着顾二,嘴里还抱怨着。 顾二大笑着道:“谨言,这东西神了呀,这里距离杏榜的位置至少有八十步了吧,通过这个小小的千里镜,竟然能将杏榜之上的人名看得清清楚楚。”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着忽然又皱起了眉头问:“只是为何像看水中的倒影一般?” 徐章翻了个白眼,同时也松开了抓着顾二手臂的手,没好气的说道:“一句两句的解释不清楚,待日后有时间,我再仔细的告诉你!” 一旁的明兰却笑嘻嘻的奉上自己手里的千里镜,“顾二哥哥,要不咱两换一换,你拿我这个试试!” 顾二不解的将手中的千里镜和明兰的交换:“难不成这两个千里镜还不一样?” 徐章笑着说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二再度拿起明兰的千里镜朝着杏榜看了过去,立马便又是惊呼。 一惊一乍的,直把长柏和许贞的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 明兰很懂事的把自己刚从顾二处换来的千里镜递给长柏:“二哥哥也试试这个千里镜!” 长柏的表现的可比顾二要好多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震惊,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许贞凑到许贞身边,挑了挑眉,使了个眼色,问道:“谨言,这个千里镜还没有有多的,给哥哥我也来一个。” 徐章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无奈的说:“我倒是想有,可这东西做起来极为复杂,又耗费时间,我和六妹妹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失败了无数次,浪费了不知多少材料,才做成了这么两支。” 许贞叹息一声,又是惋惜又是迫切的说:“能做成一次,自然也能做成第二次,第三次!”目光却落在窗边用着千里镜的顾二和长柏身上,眼里写满了好奇。 徐章笑了笑,没有反驳,确如许贞所说,有些东西,能做出来一次,就能做出来第二次,第三次,日后只会越来越多。 而是朗声对着窗边的顾二和长柏道:“行了行了,待会儿在玩,你俩赶紧找找,看看榜上有没有我的名字。” 千里镜被顾二和长柏拿在手里,徐章只能催促。 顾二头也不回的说:“着什么急,我这不是在看呢嘛!” 一旁的明兰忽然插了一句:“章表哥,方才我已经看过了,前边贴出的三张榜单上面都没有你的名字。” 徐章看着双手撑在桌上,捧着下巴看着自己的明兰,只觉得一把刀子插在心头,心里拔凉拔凉的。 那张甜甜的笑脸怎么看起来有些可恶······· 长柏则将手中的千里镜让给了许贞,转身回到桌边,看着徐章安慰道:“如今才张贴到前一百五十名,以谨言你的才学和文章,名次应该颇为靠前。” 明兰点了点头,觉得二哥哥说的非常有道理。 唯有徐章心里有些忐忑,“行了,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诗赋我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就看那策论能不能入考官的眼了!”徐章重生至今不过才七年光阴,能够通读诸般经义,略懂些皮毛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诗词歌赋,这东西完全是看七分天赋和三分后天的努力来的。 徐章虽然记忆力不错,可写诗作赋的水平着实一般,说的简单点,就是艺术细胞有些不太够用。 虽然脑子里头也记着不少优美的诗篇,可惜现在已经过了盛唐,诗仙和诗圣的诗篇早已流传天下,而且几次考试的考题都没有和俆章记忆之中的对应。 忽然窗边传来顾二的声音:“这倒未必!”众人循声望去。 顾二忽然回过头来:“说不定哪个考官眼瞎了,看上了谨言的诗呢!” 徐章的连立即就黑了,差点没把桌上的茶壶和点心直接丢过去糊这家伙一脸。 一旁的长柏竟然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道:“仲怀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章把手掌往桌上一拍:“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了!” 顾二嗤笑一声,扭过头去,拿起千里镜又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长柏看了看身前的茶杯,汗牛这家伙立马机灵的拎起茶壶,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明兰拿起桌上的杏仁糕小口小口的吃着。 过了半晌,窗边的顾二忽然兴奋的叫了起来:“有了有了!第十八名,徐章,江宁府宥阳县!” 一旁的许贞也确定的道:“确实是谨言。” “第十八名!”明兰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崇拜的看着徐章:“章表哥好厉害!竟然考了十八名。” 便是长柏也有些惊讶:“竟是十八名?” 窗边的顾二却喃喃说道:“也不知那些阅卷的考官是不是瞎了眼,这么一个只会写打油诗的家伙竟然也能考到第十八名?” 徐章好心情刚刚开始蔓延,听到顾二这话,脸色立马又有变黑的趋势。 ······· 别人还在前头杏榜之下挤来挤去,有些还带着小杌子,长条的凳子踩在脚下,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在总共写着三百四十二个名字的杏榜之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徐章和许贞却已经用千里镜,分别在第十八名和第二名的位置上找到了他们各自的名字。 第十八名是徐章。 第二名自然就是许贞这位昔日江南路的解元。 第一名会元,则是被一个叫做言瞻的沂州举子给抢了去。 沂州便是秦汉时期琅琊郡的主要部分,更是出过琅琊王氏这样兴盛了数百年的大族。 沂州位于鲁地,儒学盛行,文风之鼎盛,几乎能与江南媲美。 许贞的才学大家都是知道的,可这位叫做言瞻的今科会元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言瞻今年二十有七,要比徐章和许贞早上两届中举,虽未中解元,但也是齐鲁之地有名的才子。 尤其是近些年来,言瞻拜入嵩阳书院潜心苦读之后,进境极快,文采愈发斐然,且为人谦逊有礼,有古之君子之风,在鲁地乃至整个北地士子之中名望攀升极快, 而且言瞻还擅长填词写诗,也曾写下不少好文章,在士人之间广为流传,其诗赋也有不少流传在外,也算的上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便是徐章和许贞长柏他们也曾拜读过这位新科会元的文章和诗词。 许贞也颇为惋惜:“若是言学礼得了会元,倒也不算奇怪。” 许贞虽然和言瞻没有打过交道,但却对这位在北地极负盛名,在嵩阳书院里的地位和许贞在白鹿洞书院的地位相差无几的强劲对手早就神交已久。 不过对于许贞而言,他和好友徐章都能上榜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会元之名,也不是非拿不可。 而且后边还有一场殿试! 最后的状元之位究竟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呢! 第 109章 小宴 一大清早,窗外便有喜鹊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徐章的心情也出奇的好,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徐章和许贞都上了榜,这无疑是一件大喜事儿。 然后顾二直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把千春楼的全鱼宴给安排上了。 知道长柏和徐章家里管得严,不好去秦楼楚馆,这家伙便直接从广云台里头,把如今的花魁行首云裳姑娘和好几个色艺俱佳的小娘子给请到了千春楼。 用屁股想也知道,定是撒出去大把大把的银钱,把两家都打点好了,再加上顾二背后的宁远侯府被动背书,才能做到如此。 顾二的这一壮举,也着实让徐章大开眼界。 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弟的世界,他们这些穷苦出身还真没法理解。 除却那位云行首之外,其余的三位佳人,容貌也都极为出色。 坐在长柏身边的是柳云烟柳娘子,身材婀娜,纤腰细如柳,体态多婀娜,擅长诗赋,嗓音极佳,唱的一手好曲。 身边许贞的燕儿姑娘眉目如画,皮肤白皙如若凝脂,一双玉手纤细修长,擅抚琴吹箫。 坐在徐章旁边的叫做柔儿,相貌在四女之中只能添居末位,可胸前的隆起却宛若山川,是四个姑娘里头最具规模的。 而且这位柔儿姑娘最擅长的不是吟诗作赋,也不是抚琴弄萧,而是刺绣烹茶,倒是另类的紧。 许贞的表现还算不错,和身边的燕儿姑娘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有生涩,一副花丛老手,欢场常客的模样。 这么一对比起来,长柏就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模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挺胸抬头,和身边的柳娘子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看着屋里众人尽皆一笑。 其中尤以那位坐在长柏身侧的柳娘子最为夸张,侧身昂首,望着长柏那如刀削斧凿一般的俊美侧脸,看着那已经被红霞染成了血色的俊俏脸蛋,只觉得心湖一阵荡漾。 玉手轻掩红唇,银铃般的笑声自樱桃小口之中不停的发出。 尤其是那一双美目,就跟见到了肉的饿狼似的,直放精光。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对长柏怕是动了色心了。 徐章的前世有一个说法,说是男人最喜欢的事就是劝失足妇女从良,骗良家妇女下海。 可徐章却觉得后头应该在加上一句,女人们最喜欢的又何尝不是把小雏鸟教成老司机。 而顾二的怀里搂着的,自然是广云台的花魁娘子云行首,也是四个姑娘里头最漂亮的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色艺双全,是广云台的招牌。 至于徐章,那就更不用说了,搂着胸前挺着山川的柔儿,和众人有说有笑。 说及这次会试的时候,顾二连饮三杯,直接摇头晃脑的看着许贞,不忿的说:“瀚林学识渊博,不论是写诗还是填词,我都是跟钦佩。” 然后转眼看着徐章:“可你徐五作诗的水平究竟如何,旁人不知道,难道我顾廷烨还能不知道?你小子这样的竟然也能考到第十八名。” “这若是到了只考策问的殿试之上,岂非要直接被官家点成状元?” 旁边的许贞也点了点头,幽幽说道:“谨言习得是经世之学,目光如炬,看得长远,于朝政和时局之上见解独到,言辞又犀利,往往能够一针见血,日后若是入仕,定是朝廷肱骨,愚兄寒窗苦读十余载,却只将目光放在了文章和诗赋之上,比起谨言来,愚兄自愧不如呀!” 全篇没有一个字说徐章的不是,可若是细细想来,却没有一处不透露着徐章这厮不善诗赋。 一旁的长柏补充道:“谁叫此次会试的主考之一是礼部的左侍郎孙大人呢!” 果然还是那位一针见血的长柏。 说起这位孙大人,顾二就有些头大,忍不住扶额摇头。 这位孙大人单名一个原字,表字立信,博学多才,饱读诗书,说是学富五车也不为过。 曾在翰林院任职,先是被调到了吏部,经历外放,然后辗转回京进了礼部,而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了如今的礼部左侍郎,官居正三品,身上还有其他不少的头衔。 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且这位孙大人还是当今蔡大相公的门生,深受官家倚重,因其身处礼部,为人正直古板,背景深厚,又深受官家倚重。 是以东京城里头的一众纨绔子弟简直将这位孙大人视作瘟神,平日里出门若是遇上了,不是远远的避开就是绕道而行。 “可是那位号称铁面无私,冷面无情的孙原孙大人?”说话的是徐章身边的柔儿姑娘,柔儿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纯真的脸上满是好奇。 铁面无私是寻常人对孙大人的评价,而冷面无情,则是一众纨绔们给的评价。 “哦?柔儿也知道这位孙大人?” 柔儿却将目光朝着顾二看了过去:“说起这位孙大人,顾二公子可比咱们姐妹几个熟悉多了,公子若是好奇,不妨问问顾二公子。” 说着便挺身拎起酒壶,将徐章已经空了的酒杯重新添满。 “哦?”徐章和许贞长柏的目光尽皆朝着坐在上首的顾二瞧了过去。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作甚!” 顾二嘴角抽了抽,表情有过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徐章道:“仲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哟!” 许贞也扬起嘴角,好奇的道:“仲怀,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和孙侍郎相熟,考前也不和咱们说一说。” 许贞捂着胸口,眉头微皱,看着顾二,做出一副误交损友,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章幽幽一叹,“交友不慎呀!” 长柏虽没有一道揶揄顾二,却也没有帮着他说话,而是也颇为好奇的望着他,目光热切。 顾二立马告饶:“好好好!我说就是!”脸上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无奈表情。 屋里四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也纷纷抬手轻掩口齿,然眉眼处的笑意却怎么也遮挡不住。 三人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的看着顾二,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第 110章 诗作 顾二无奈的道:“都怪我以前年少荒唐,行事张扬,肆无忌惮,不知收敛,不慎摊上一桩祸事来,不知为何被孙侍郎知晓,捅到了官家跟前。” “官家将父亲叫进宫去,说父亲教子无方,将父亲狠狠斥责一番,让父亲好好管教我!连官家那般仁善的性子,听了也动了些火气。 父亲回府后,二话不说便把我捉去了祠堂,先是动了家法,然后还叫人将我绑了,说要送去宗人府,将我逐出侯府。” “这事儿当初闹的满东京城人尽皆知,偏生我那时候脾气犟得很,和父亲的关系也极差,现在想想,那时还真是不懂事儿。” 说着守着,顾二就露出了愁容,唉声叹气的像个老叟,端起酒杯仰头就给干了。 旁边的云行首知趣的拎起酒壶替顾二添满。 看着顾二心事重重的模样,雅间里的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 徐章本来心里还有些好奇,可听着顾二说话的语气,瞧着他如今的模样,也只能现在将心中的好奇压了下去。 端起酒杯招呼众人:“今日合该高兴才是,说这些糟心事作甚,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就是就是!喝酒!” ······ “公子们既然这般有兴致,不如咱们姐妹几个抚琴唱曲,替公子们助助兴如何?”顾二身边的云行首顺势提议道。 正好转移一下话题。 这话一出,立马就得到了顾二的支持:“这个好!” 长柏身边的柳娘子柔柔笑道:“不如就让奴家来开个头,唱一手小令给几位公子解解闷?” 许贞好奇的问:“不知柳娘子都会唱哪些小令?” 柳娘子道:“同叔先生、醉吟先生的诗词小令都会一些。” 徐章却道:“哎!前人所填词曲固然优美,但时时入耳,未免失了心意!” 顾二直接翻了个白眼:“不唱前人的词曲,难道还唱你徐五作的那些打油诗不成!” “则诚,还记得咱们在扬州时,徐五这家伙作的那首乱七八糟的词吗?” 一旁的长柏摇头晃脑的道:“大海啊,你全是水!” “牛儿呀,你四条腿!”顾二立即接了。 徐章:“········” “噗嗤!” 屋子里头的四位小娘子,顿时就被长柏那一样顿挫的语气给逗笑了。 “徐公子这诗作的倒是有意思!乍一听竟还有几分押韵!”云行首轻摇团扇,竟还真的颇为认真的分析起来。 其他几位姑娘也不住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都竭力憋着笑。 如此不堪入目的诗句,竟然出自一位新科贡士之手,姑娘们自然觉得意外,同时更多的却是好奇。 顾二看着身侧的云行首,大笑着说:“这小子作起诗词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简直不堪入目!” 目光却时不时的往徐章处瞟。 徐章狠狠的瞪了回去,毫不在意的切了一声:“诗词不过是小道罢了,我辈读书人,追求的自当是经世之学,以务实为本。” “况且那不过是昔日玩笑之语,顾二你个混账,至于现在还拿出来说嘛!”徐章满满的全是怨气、 “行了行了!”顾二却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柳娘子莫听谨言的,就唱几首醉吟先生的小令!” 徐章忽然觉得屋子里风有些大,有些凌乱:“·······” 一旁的许贞也不住的起哄。 倒是长柏没怎么插嘴,不过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告诉了徐章答案。 月上中天,夜色渐深,一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众人依依不舍的和姑娘们作别,各自回家。 顾二带着小石头,说要亲自护送四位姑娘回广云台。 徐章自然免不了要调侃几句。 回到家里,翠荷和翠莲早已准备好洗漱的用品,就等着徐章回来。 伺候着徐章宽衣解带,沐浴更衣,闻着徐章衣服上传来的酒气和女儿香,两姐妹都很识趣的没有追问。 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是如此,男人在外头天地广阔,女人们的世界则就是后宅那一亩三分地。 泡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之中,枕着垫在浴桶边缘的湿热毛巾上,遇上闭上了双眼,露出享受之色。 翠荷拿着毛巾熟稔的替徐章搓洗着身体。 翠莲从厨房端来早已熬好的醒酒汤,用调羹一勺一勺的亲手喂到徐章嘴里。 厢房里的许贞就没这待遇了,毕竟他只是客居在徐章家中,徐章又没有把家中侍女送去给人做妾的习惯。 沐浴之后,翠荷拿着毛巾替徐章擦拭掉身上的水渍,翠莲拿来崭新的里衣,姐妹二人一同伺候徐章换上。 “公子是直接歇了还是再看会儿书?”翠荷替徐章整理着衣襟,柔声问道。 依着徐章以往的习惯,这个点一般都会寻一些话本地志或是游记类的闲书看看,打发时间。 徐章看着近在咫尺的翠荷,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女儿香,只觉得心湖一阵荡漾。 嘴角扬起一丝弧度,露出浅笑,忽然矮身将翠荷拦腰抱起,看着翠荷的慌乱的眼睛,徐章说道:“看什么书!长夜漫漫,大好时光,合该及时行乐才是!” 话音还没落,便已经抱着翠荷迈步往炕那边走去。 翠荷虽然俏脸一红,有些害羞,胸腔里的小心脏已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而且速度还在加快当中。 可却没有半点抵抗的意思,反而顺势环着徐章的虎腰,脑袋往徐章怀里一靠,紧贴着他的胸膛,悄然闭上了眼睛。 一副任君施为,望君多采颉的模样。 看的徐章愈发心痒。 将翠荷平放至炕上,徐章还不忘转身给正在收拾屋子的翠莲嘱咐一句:“翠莲,待会儿记得过来值夜!” 翠莲红着脸应道:“奴婢知道了!” 没得片刻,里屋便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是那么的叫人无法忽视,听着自里屋传来那些微弱的不堪入耳的声音,翠莲的俏脸越来越红,就连粉嫩的脖颈都爬满了红霞。 不过小半刻钟之后,翠莲便吹熄烛火,自己解了衣裳爬上热炕,钻进好似火炉般的被窝里头。 一夜荒唐,梅开二度。 ······· 第 111章 殿试 眼看着殿试将近,徐章往庄学究处跑的次数反而少了,庄学究也对他说,越到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放松,不要紧张,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颇有几分前世的老师高考前安慰学生的的意思。 左右徐章现在已经过了会试,成了贡士,殿试不过是再度确定排名罢了,基本上和会试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而且殿试只考策问一项,这可是徐章的强项,若是发挥的好了,便是一甲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自那日千春楼一别之后,顾二便直接动身去了庐州,许贞则跟着徐章一起到了盛家的学塾和长柏他们一道听庄学究的课。 三月二十九这日,王大娘子过生辰,华兰带着丈夫和女儿回了娘家,给王大娘子庆贺生辰。 因着不是整寿,而且王大娘子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也没有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到家里吃饭。 徐章作为老太太的侄孙,盛紘的外甥,正好又在府里读书,便也在受邀之列。 盛家勉强也算是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而且加起来也有不少人,索性便将男女分开坐,徐章在的男宾这边人数不多,加上盛紘父子几个拢共也才八九个人。 许贞因和长柏以及徐章都交好,如今也在盛家的学塾里头听课,而且会试还得了第二名,自也收到了邀请。 除了徐章和许贞之外,华兰的夫婿袁文绍是一个,还有一对父子,是王大娘子那位嫡亲姐姐的丈夫康大人和他们的儿子。 具体叫什么徐章倒是没留意。 不过这位康大人在去年犯了一点小错,被罢了官,如今和盛紘的来往颇为频繁,想来是打算着日后等风头过去了,走走盛紘的门路重新入朝。 轮番给王大娘子贺寿之后,众人便吃起酒来。 席间,盛紘抓紧这次机会,和袁文绍这个大女婿拉近关系,又把他们的女儿抱了出来,大家凑在一块儿逗弄,就连徐章也好奇的抱了下。 可惜那尚在襁褓中的小丫头似乎和徐章不太对付,刚到徐章怀里就大声哭喊起来,搞得徐章尴尬不已,只能丢回给袁文绍。 不过看着华兰的袁文绍婚后的幸福生活,徐章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如今他也十七了,也是时候该说亲了。 想到这一点,徐章心里头就一个激灵。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可不是随便几句话,随便一个人就能应付的。 有句话说的很好,娶妻若贤,福泽子孙,娶妻不贤,祸延三代。 依徐章看,说三代都是轻的。 娶妻这事儿,必须得慎之又慎才行。 而且这事儿徐章自己去找的话,肯定是行不通的。 徐章忽然想起了盛老太太。 这事儿倒是可以让老太太帮忙。 老太太出身高贵,为人既正派又善良,面虽冷,可心却热,而且目光老练,看人极准,有老太太帮忙把关,定能寻一个贤惠的妻子。 想到这一点,徐章心里就有了主意。 ······ 嘉佑十年四月初一,殿试日。 凌晨时分,天刚蒙蒙亮,徐章等一众贡士便在皇城东面的东华门聚集。 然后经一应内官和侍卫带领护送,穿左承天祥符门,右转穿过宣佑门,再一路直行,过延义阁,抵达殿试的地点崇政殿。 三百余名贡士,在一应内官们的引领安排下,井然有序的步入崇政殿中,按着定好的顺序将空旷的大殿坐的满满当当。 四周皆是宫廷侍卫和内侍宦官,还有一应负责协同监考的官员。 嗯,徐章一个也不认识。 空旷的大殿之内,三百余名贡士分列而坐,竟无一人私底下与同科交头接耳,小声讨论。 大殿巍峨,庄严肃穆,无需刻意叮嘱,贡士们一个个自发闭口不言,端正姿态,静候殿试的开始。 辰正时分,一席龙袍的官家出现在崇政殿里。 和徐章想象中的略有些区别,这位官家看起来并无太强的气势,说起话来也很温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慈祥的邻家老爷爷一样。 只是那一身黄袍,再加上周遭严肃而又让人紧张的氛围,却将这位官家周身的气度衬托的极具威严,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殿中贡士以及周遭的官员内侍们纷纷朝着官家行礼。 官家微微抬手,叫众人平身,然后又说几句:“诸位皆是我大宋英才,今日之试,往诸位竭尽所能,叫朕好好欣赏一番我大宋士子们的才学·······” 众考生纷纷意动,有些甚至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看着坐在上首的官家,双目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来。 今日若是能入官家的眼,日后前程自然一片锦绣。 殿试正式开始。 看着群英汇聚的大殿,坐在玉阶之上,看上去约莫耳顺之年,须发皆以化作银色的官家面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平和的目光自殿中这一众贡士考生们身上扫过,看着这群日后朝廷的栋梁肱骨,官家也不禁微微点起头来。 徐章并没有急着落笔,而是闭上了眼睛,摒去了脑中所有的杂念,忘却了自己此刻所身处的地方,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殿试的考题之上而去。 脑海深处,无数神思迸发,前世那磅礴如海、浩瀚似烟的记忆不断翻涌着,与今生的记忆交错着,就像是两尾一黑一白的阴阳鱼,不断交织,汇聚成一面太极图,两世的记忆齐齐涌现。 此刻的徐章,脑中没有丝毫杂念,专注无比的对着考题进行分析。 约莫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徐章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睁开双眼,眼中亮起了微弱的光芒,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神采。 细细的将答题用的纸张摊开推平,用镇纸压住。 拿起墨锭,往砚台中注入些许清水,细细的研磨起来,直到砚台之中的一团墨水变得异常匀称,乌黑透亮。 每一步徐章都做的异常专注。 而后这才提笔沾墨,正式开始动笔,将脑海之中早已构思完备的内容一一落于之上,脑中神思浮沉,运笔如飞,一个个漂亮又极富筋骨的小字落于纸上。 ······ 黄昏时分,交卷之后,一众考生便又在内官和侍卫的带领之下,原路返回,自东华门出了宫城。 三百多位贡士,神情不一,有的面带自信,笑容灿烂,有的则捶胸顿足,懊悔自己发挥失常,有些不甘,神情有些低落。 依着往年的惯例,这三百多名贡士已经内定了进士的身份,只是排名或许还有出入。 而且三甲之中,每个榜单之间或是榜首末位之间的差距,也是非常巨大的。 一甲赐进士及第,又被称为三鼎甲,起点也是一众进士之中最高的。 二甲赐进士出身,同样前途无量,授官之时可以留在汴京,或是充入六部,担任主事,或是进入其他部门,反正怎么的也能混个七品,或是去地方做个县令,那也是正七品。 唯有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起点最低,运气好的或许可以谋个县令的缺,若是运气再差一些,那就只能从辅官做起了。 当然了,若是家里头关系硬,后台牢靠,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贞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眼睛很亮,洋溢着自信的神情。 这厮本就学识渊博,极为出众,会试之时又考了个第二名,三鼎甲的机会极高,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都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让徐章看得很是羡慕。 “谨言,那不是则诚吗?” 看着东华门外大道边上马车旁站着的白衣俊秀青年,许贞抬手指着忽然说道。 徐章定睛一看,“还真是则诚!昨日不是都说了叫他不要来等!怎么······” 许贞摇摇头笑着道:“若是不来,那还是则诚吗!” 徐章闻言一凛,顿了片刻,才点头深以为然的道:“说的有道理!” 说话间,二人便脱离了已经出了东华门的贡士队伍,一边朝着长柏走去,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喊着则诚。 申时初的时候,长柏就已经提前到了东大街旁的茶楼。 约莫到了申正时分,便出了茶楼,来到东华门外等着。 此时的长柏正在一众贡士之中搜寻着徐章和许贞的身影,见二人招手喊叫,自然也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 长柏迈步迎了上去,看着二人脸上的笑容神情,顿时也笑了:“瞧你们这神情,想必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吧!” “看来我要提前给二位新科进士道贺了呀!” 素来惜字如金,老练古板的长柏竟也开起了玩笑,徐章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奇怪的打量着长柏。 “今日则诚是转了性子么?” 一旁的许贞也有些惊讶,点头好奇的看着长柏。 长柏只笑了笑,没有辩驳:“不知两位是准备直接回家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许贞说道:“自然是回家,外头酒楼的饭菜哪有谨言家中的好吃。” 徐章也道:“这个时候,翠莲应该已经开始准备了,咱们现在回去,正好能赶上!” 第 112章 花酒 王破敌和许贞的小厮也早已和长柏一样等在了东华门外。 徐章打发王破敌先赶回家,叫翠莲准备酒菜,他要和许贞长柏好好喝上一顿。 王破敌脑子灵活,腿脚也利索,听了徐章的吩咐,转身混入人流之中,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三人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长柏拎起两个用网兜套着,用红布木塞密封的酒坛,“这是父亲从嘉兴弄来的好酒,今日出门前我特意从父亲处拿来的,正好待会儿咱们好好尝尝。” 三人皆是江南人士,又是文人,对于温香醇厚的酒更情有独钟。 徐章眼睛放光:“早就听闻表舅以前的同僚托人给他带了不少嘉兴好酒,可惜却一直不怎么好意思上门讨要,今日正好,托谨言的福,终于可以尝尝鲜了。” 一旁的许贞看着长柏道:“先说好了,今日不醉不归,谁都不能跑!” 长柏笑着道:“全凭瀚林兄做主,小弟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了!” “哈哈哈!” 三人目光相触,马车里头顿时便响起了酣畅淋漓的笑声。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铺筑而成的街道,一路朝着位于城南的甜水巷而去。 甜水巷内一处宅院之中,袅袅炊烟早已升起,翠荷和翠莲估摸着时间,便开始准备晚饭了。 一些复杂一些的已经提前上锅了,王破敌一回到家,两姐妹便立刻动起手来。 等徐章他们的马车到家门口的时候,一大桌子菜肴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夜幕遮天,黑夜驱走了光明。 甜水巷内。 酒过三巡,长柏带来的两坛子就空了,三人都有些上头。 满桌的菜肴也被扫荡了不少。 其中大多数都进了徐章这个大胃王的肚子。 “酒坛都空了,漫漫长夜,咱们该何去何从?”喝完碗中的最后半碗酒水,许贞有些遗憾的道。 徐章看着许贞,忽然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瀚林忽然这般,莫不是想广云台的那几位小娘子了?” 连圣人都说,保暖思,也难怪徐章会这么说。 许贞怎么说也是成了家的人,男女之事早已娴熟无比,不说这些年来,就说从前年到现在,先是一直在白鹿洞书院里头读书,身边就带了一个小厮,夜夜独守空房。 年前到了东京,一直客居在徐章家中,用功读书备考,除了偶尔和徐章顾二等人出门吃饭小聚之外,基本上连房门也很少出。 妥妥的一个大宅男。 可徐章家里除了翠荷和翠莲之外,其余的几个小丫鬟姿色都一般。 而且许贞是客人,又素来接受正统儒学的熏陶,为人一向正派,又岂会做出强迫玷污朋友家丫鬟的下作事情来。 先前要忙着科考,无暇他顾,如今殿试已经结束,心里压着的石头也暂时轻了许多,这么长时间没近女色,心里头怕是早已经浮想联翩了。 许贞不以为耻,一脸正色的说道“圣人云:食色性也,乃人之大欲!我等寻常凡夫俗子,又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如何能免俗!” 徐章摇了摇头,补充道:“六根清净?只怕是出家人之中,也没有几个能够做真正做到六根清净!” 长柏没有发表意见,不过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对徐章的话颇为认同。 不过对于广云台,长柏没有半点好感,再度和两人确认:“你们当真要去广云台?” 若是徐章和许贞当真要去广云台,他是绝不会同去的,只能先行告辞回家。 广云台是东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妓馆,楼里头的姑娘们各有所长,琴棋书画,煮茶烹饪,歌舞曲调,冠绝东京,也是东京城赫赫有名的销金窟。 不过妓馆和娼馆不同,广云台里头的姑娘们,大多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当然了,若是姑娘们瞧上了你,自荐枕席,与恩客春风一度,那自然不算卖身,因为姑娘们不收钱! 娼馆就不同了,你付钱,姑娘们献出身体,形成了交易,那又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在娼馆里头,只要你有钱,什么皮鞭,滴蜡,捆绑,任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姑娘们无有不从的。 而且在徐章前世,类似于娼馆这种进行皮肉交易的场所可是犯法的,对于娼妓,徐章心里头还是有些抵触的。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话说的未必夸张,而且这么多人,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一个带病的,若是当真染上了,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而妓馆就完全不同了,就是相当于一个高级一点的消遣休闲会所,大家进行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交流,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 娼妓两字虽经常放在一起用,但二者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哪有后者那么有格调。 盛家家教森严,不允许自家男子与娼妓有所往来,再加上自小受林小娘的刺激,长柏对于外边那些个貌美的女子很不感冒。 许贞也道:“长夜漫漫,如今天色又还早,若是去广云台听听小曲,看看姑娘们的曼妙舞姿,再喝喝酒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呀!” 长柏虽然已经喝得微醺,可脑子还算清醒,面色鉴定的摇头拒绝:“还是算了吧!” 许贞继续劝说:“广云台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再说了,咱们过去也不过是听听曲,看看舞,和姑娘们聊聊天而已,又不留宿,则诚在担心什么?” 长柏还是摇头。 许贞依旧不愿放弃,想尽办法,委婉的想要劝说长柏,好话都说尽了,可长柏却依旧摇头,始终不肯动摇半分。 无奈,最后长柏还是被汗牛给领回家去了。 徐章则和许贞借着酒意,一道往广云台去了。 夜色虽然漆黑,可广云台里头却是灯火通明,烛影阑珊。 雅座之上,许贞和徐章依次而坐,身前都放着一张长案,两个姑娘拿着团扇分别坐在二人身侧,轻轻的摇着。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早春四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天气也开始转暖,可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可不止这两个姑娘,广云台的姑娘们基本上人手一把团扇,绣着什么的都有,好似已经提前进入了夏天。 许贞是个长情的,叫的还是上次那个叫燕儿的,姑娘们私下里都有来往,徐章索性也就点了上次的柔儿。 柔儿虽然容貌不如其他的几个姑娘,但若论身材的话,在四位姑娘里头却足可说一句傲视群芳。 该凹的凹,该凸的凸,给人的视觉冲击颇为强烈。 尤其是胸前那一对高耸,按着上辈子的说法的话,徐章估摸着怎么也得有36D。 关键是这姑娘好像对徐章颇有好感,老是喜欢挽着徐章的手臂,身子紧贴着,触感很是柔软舒适。 徐章虽然对此‘深恶痛绝’,但身处广云台,总不能表现得太过另类,只能默默的接受了。 “怎么不见顾二公子和上次的那位盛公子?”两个姑娘似乎为顾二和长柏很是好奇,寻了个机会便问了起来。 徐章看着身侧的佳人,问道:“怎么,难道柔儿也对仲怀芳心暗许?” 柔儿轻甩手中团扇,娇嗔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家是替云姐姐和柳妹妹问的呢!奴家的心里可只有公子一人!” “哦?”徐章看着柔儿说道:“云行首心系仲怀,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柳娘子难道会喜欢则诚那个木头桩子?” “噗嗤!” 听到徐章将长柏说成木头桩子,两个姑娘都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甚是悦耳。 “盛公子不过拘谨了些,哪里是什么木头桩子!”许贞身边的燕儿倒是替长柏开脱起来。 徐章颇为诧异的看着这两个女子,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般眼光,长柏确实不是什么不解风情之人,之所以在姑娘们面前表现的冷淡,那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对青楼女子天然有些抗拒,不愿过多接触。 说起这个,事情的因由还得还得追溯到长柏的祖父和伯祖父那一辈儿。 徐章淡然一笑,没有过多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由上往下挪到了柔儿的胸膛上,捏着下巴说道:“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起一次偶然之下见到的几句诗!” 柔儿望着徐章,眸光微闪,好奇的问:“公子文采斐然,能够入公子眼中的诗句,定然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柔儿有没有机会一闻。” 许贞看着徐章,目光却有些闪烁:“偶然得见?不是你自己写的?” “这几句和白鹿洞书院有些关联!”徐章说道。 “哦?”许贞顿时来了兴致,看着徐章:“那我倒要好好瞧瞧!” 徐章没去过白鹿洞书院,这诗自然不会是他写的。 徐章看着柔儿,准确的说是看着柔儿胸前的隆起,边笑边吟道:“横看成岭侧成峰!” 第一句方才出口,柔儿的俏脸就红了起来。 对面的许贞刚开始还不住点头,可看着徐章目光所及之处,瞬间一愣,刚刚喝到嘴里的就差点没喷出来。 心里直呼高手呀!以前都小瞧了谨言这家伙,没曾想撩拨起姑娘来,竟是个不下顾二郎的老手。 第 113章 养颜 “公子!”柔儿俏脸坨红,低着头不敢直视徐章,脑袋几乎都要埋到胸前了。 就连对面的柳娘子脸颊也有些微烫,神色有些怪异。 徐章却自顾自的吟诵道:“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首七言律诗诵罢,雅间之中顿时一静,先前脸颊坨红,羞涩埋首的柔儿也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有些惊讶。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许贞自发便将整首诗重新吟了一遍:“好一个‘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好诗!好句!”许贞不住赞叹道,“短短四句,便将庐山之貌尽数囊括其中。” 两个姑娘虽不擅长诗词,却也略懂几分,也不住的点头,柔儿更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徐章,柔声说道:“奴家虽未去过庐州,可听了公子的是,眼前却好似出现了庐山盛景。” 徐章赶忙否认:“这可不是我作的,以我的水平,哪里能够作出如此诗句。” 许贞也深以为然的点头,旋即又问徐章:“不知此诗是何人所作?” 徐章摇了摇头:“依稀记得是在一本游记上偶然看到的,时间有些久远,实在是记不太清了!” “哎!”许贞幽幽一叹,很是惋惜,“可惜了,此等大才,却不能与之结交,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徐章说道:“能将庐山之景描述的如此惟妙惟肖,说不定此人是你白鹿洞书院的前辈师兄呢!” 许贞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拍了下桌子:“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说着便撸起袖子:“待我写信回书院,问一问山长!” 徐章忙道:“写信也不用急于一时,便是明日也不晚,今夜咱们是来听曲看舞的,可不能误了正事。” 旁边作陪的两位姑娘也跟着徐章一起劝说。 许贞放下撸起的袖子,先是接连叹了好奇口气,然后抬头一脸幽怨的看着徐章,连连说道:“不行不行,谨言,都是你害的,必须得罚你几杯。” 两个姑娘也跟着起哄,倒酒的倒酒,劝酒的劝酒,柔儿甚至还亲自端起了就被,贴心的往徐章嘴里喂,只是眼神里头,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徐章接连被灌了三杯,许贞这才放过了他。 徐章抬手搭住许贞的肩膀,凑过去说道:“想那么多作甚,咱们今日来这儿是放松的,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美人在侧,美酒在手,还有佳人起舞,管弦为伴,瀚林就不要煞风景了。” 一旁的燕儿顺着徐章的话说道:“不如奴家给二位公子抚琴一曲!” “如此甚好!” 徐章颇为意动,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时代,娱乐项目实在少的可怜。 “燕儿姑娘琴技高超,上次有幸一闻,余音萦绕耳畔,久久不绝,回味无穷。” “公子谬赞了,燕儿如何能当。”燕儿赶忙推诿。 燕儿姑娘的琴技确实高超,用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来形容也不夸张,而且意境高远,叫人忍不住便沉寂其中,不忍拍手叫好,生怕搅乱了琴音。 柔儿则展示了一手极高深的点茶功夫,技法娴熟,滋味独特,也颇为不俗。 一楼正中央的台子上,还有身姿曼妙的佳人献舞,楼子里头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也没有那种大声吆喝撒酒疯的坏风景。 只要往那里一坐,真真给人一种享受感。 ······ 是夜,许贞不出意外的留宿在广云台,那位歌喉极佳,擅抚琴弄萧的燕儿姑娘自荐枕席,将许贞引入香闺之中。 徐章则婉拒了身边柔儿姑娘的盛情邀请,径自回了家。 柔儿姑娘美则美矣,身材也很诱人,尤其是那一对高耸,怕是从小吃奶牛长大的也没有这般规模。 可说笑吃酒还行,若是睡觉,那还是免了,徐章还是有些底线的。 徐章觉得前世有句话说的挺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而且徐章还没有自大到认为不过才见了两面,就让广云台里头顶尖的姑娘一见倾心,到了恨不能坦然相对的地步。 玩乐归玩乐,全当是消磨时间也就罢了,至于真的提枪上阵,徐章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 毕竟这可是古代,一个小病都有可能要了性命的时代。 广云台的姑娘们虽然对外说是卖艺不卖身,可睡过她们的人海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顾二这厮,以前可是把广云台当第二个家的。 回到家里,沐浴更衣之后,翠荷和翠莲又遭了殃。 徐章就跟个不知道累的牛犊子一样,在姐妹俩身上来回的耕耘着,秉承着一碗水端平的理念,徐章雨露均沾的在姐妹俩身上各自来了两次。 事后,徐章搂着还在娇喘中的翠荷,手里把玩着白皙细腻的柔软,翠莲正在卖力的打扫着战场,柔软的舌头如小蛇一样,甚是灵动。 没一会儿,漱过口之后的翠莲便又钻入被窝里头,紧贴着徐章,和翠荷一左一右,占据着徐章的胸膛。 “公子莫不是诓我们,那东西真能美容养颜?”两姐妹一人一边,用手指柔柔的在徐章胸膛画着圈。 徐章一脸正经的说:“医书里头说,那东西乃人身血之精华,为身体之本,美容养颜不过是它们最基本的功效之一。” 说着徐章便抬手捻住翠荷的下巴,“瞧瞧,比起以前是不是容光焕发了许多,皮肤光滑柔顺,便是江南那边最好的缎子也比不过。” 翠荷摸了摸自己仍有些滚烫的脸蛋,细细感受着,虽未着粉黛,却真如徐章说的一样,皮肤光滑细腻,很是柔顺。 翠莲看着翠荷,也说道:“公子不说奴婢都没有发觉,近来姐姐的皮肤确实瞧着比以前更加水润有光泽了呢!” 翠荷白了翠莲一眼:“难怪妹妹方才那么卖力,原来是这个原由。” 翠莲俏脸一红,不敢直视翠荷的眼睛。 徐章忽的叹了口气:“若是夜夜如此,未免太过荒唐了些,而且房事过于频繁,与身体也有碍,日后咱们还是节制一点吧!” 两姐妹皆小声的说道:“都听公子的!” 徐章的手掌在两姐妹手臂上光滑的肌肤轻抚,柔声说道:“这些年来,多亏了你们姐妹陪在我身边,将我照顾的这般妥帖,若是当真离了你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翠莲说道:“那日后公子去哪儿都把我和姐姐带上不就行了!” 翠荷也说道:“奴婢愿意伺候公子一辈子!” 翠莲也道:“奴婢也是!” 徐章承诺道:“放心,此生只要你们不负我,我定也不会负你们。” “是药三分毒,况且避子之药多为虎狼之药,若是用的多了,难免会损伤到身体!” 两姐妹很是感动。 翠荷说道:“知道公子对我们的心意,奴婢们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在公子尚未娶妻生下嫡子之前,这汤药却是不能断的。” 翠莲也很是认同这话。 “奴婢曾问过一位老大夫,似公子这般年纪,正当壮年,气血强盛,阳气过旺,行些房事阴阳调和,于身心也是极有利的,若是控制得当,日后还有利于子嗣。” 翠荷又说道:“奴婢们不过是一介奴仆,哪里值得公子这般爱护。” 翠莲也道:“只要公子喜欢,奴婢们便是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徐章叹了口气,搂着二女的手又用了几分力,说道:“在我眼中,你们不是奴仆,而是我的女人,是我徐章的女人,这样的话,日后都不要再说了!” “我许不了你们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却能许你们姐妹二人一世安稳富贵无忧。” 徐章郑重的说,这也是徐章对姐妹俩的第一个承诺。 “这辈子能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奴婢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绝不敢再奢求其他。” 安静了半晌,屋子里只剩下三人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徐章忽然说道:“为了你们的身体着想,日后还是不要再用那些虎狼之药了。” “公子莫不是看上了广云台的小娘子?”心直口快的翠莲话刚说出口,就被对面的翠荷瞪了一眼。 “翠莲只是随口一说,公子·····” “放心!”翠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章给打断了,“你家公子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 “再说了,行房也不一定非要合体,等明日我再教你们几个新法子,纵使不合体交欢,也一样能共享极乐。” 徐章坏笑着说道。 两姐妹的脸顿时就红了,纷纷低着头,对视一眼之后又飞速的避开,刚刚平复下去的脸颊迅速又便的滚烫,红霞密布。 “也不知公子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磋磨人的花样!”翠莲嘴里小声嘟囔着。 翠莲心里也有些疑惑,回忆了这些年和徐章一块儿相处的日子,貌似也没见到徐章接触这些东西,暗自猜想难道是和那位顾二公子学的? 毕竟那位顾二公子昔日在东京城里头是什么样的名声,翠荷也是听说了一二的。 ···· ···· 第 114章 提醒 次日正午时分,许贞这才满面春风,神采飞扬的回到徐章家中。 “哟呵,这才一个晚上不见,瀚林兄的气色大好啊!” 见到许贞,徐章便忍不住调侃道:“看来广云台的小娘子果真有几分特别之处。” 许贞没把徐章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径自说道:“我可都听燕儿姑娘说了,昨晚柔儿姑娘盛情邀请谨言留宿,却不想谨言如此绝情,竟忍心辜负佳人,当真是不解风情,难怪被姑娘们说是榆木疙瘩。” “榆木疙瘩有什么不好!”徐章说道。 恰好翠莲端着刚沏好的热茶送了上来,听到许贞的话,瞥了许贞一眼,没有说话,留下一句公子慢用,便离开了。 许贞觉得有些奇怪,看着翠莲离去的背影,略微皱眉,不解的问徐章:“这丫头怎么了?我是哪里得罪她了吗?” 徐章心里明了,暼了许贞一眼,只笑了笑,却没有解释。 许贞不明所以,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还是一头雾水。 于是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品了品后才啧啧说道:“你这儿的茶就是和别家的不一样,入口虽然有些轻微苦涩之意,但入喉之后,却有一阵清香,回味起来,甘甜清香之意更甚,久久不散,别有一番风味。” 徐章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前朝讲究煮茶,我朝的茶,讲究的是调膏击拂,若是比起滋味来,自然是各有千秋,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我对煮茶无甚兴趣,又嫌调膏击拂又太过繁琐,平白浪费功夫,索性便将炒制好的茶叶用烧开的水泡上一泡,步骤虽然简单,却能激发茶中清香,较之煮茶和调膏击拂而言,虽少了几分滋味,却多了几分清香凛冽,回味甘甜,颇有意思。” 许贞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确实要比调膏击拂简单的许多,还省去了许多功夫,清香甘甜,回味无穷,正所谓大道至简,不外如此。”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法子的?”许贞追问。 徐章唇舌轻动:“因为懒呗!” 四个字便把许贞堵得说不出话来。 便转而和徐章说起了茶道,许贞这厮立马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茶道方面的知识,从前朝的煮茶到现在流行的调膏击拂,都说的头头是道。 见他兴致高昂,没有继续纠结先前翠莲的事情,徐章也懒得打断,专心当起了听众,时不时冒出一两句,附和一下。 话题一忽儿又转远了,说起文章诗赋,以及近期刚出版的邸报,各地最新传回来的消息,哪里哪里又遭了灾,哪里又出了什么震动一方的大案子之类的。 两人聊着聊着,徐章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 当即便问了起来:“说来我心里倒是一直好奇的紧,我记得嘉佑六年,在金陵贡院外头见到瀚林的时候,和现在出入颇大!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心里头一直奇怪,却屡屡忘了询问,不知瀚林是否能替徐某解释一二,解一解小弟心中的困惑。” 在金陵第一次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乡试刚刚结束,一众考生们正从贡院里头往外走。 徐章正好撞上了许贞晕倒在贡院之外,出手相帮,将其送到医馆。 那时的许贞,不只是身体孱弱,就连衣着也极为寻常,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身上穿着浆洗的发白的劣质儒衫,就连现在身边跟着个这个小厮当初也是没有见到的。 可如今的许贞,锦衣狐裘,衣着虽然并不华贵,但材质却颇为上乘,平日里用度虽然不多,过得也颇为节省,可到了该花钱的时候,却也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显然家资不菲。 对于徐章的好奇,许贞好似早有预料,微笑着答道:“说来此事还多亏了伯父伯母呢!” “我阿爹阿娘?”徐章更惊讶了,怎么又和自己父母扯上关系了? “哦?瀚林这么一说我倒是更好奇了!” 许贞解释道:“伯父和伯母的得味楼休说是在江宁和扬州两府了,便是在整个江南路乃至附近的两浙淮南还有荆湖那可都是享誉盛名的。” 徐章点了点头,一脸自豪:“这是自然!” 然后看着许贞的眼睛和神情,心底的好奇心却更加旺盛,难道许贞家里头还能靠着自家的得味楼挣钱不成? 许贞笑了笑,继续说道:“伯父伯母仁善,对于炒菜之法也不深藏,而是大方的将其告知往来的食客。 那时我刚刚中举,家中富裕了不少,田地宅子也都有了,手里头也有了余钱,母亲和贱内便商量着再置些产业,为家里添些进项,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正巧得闻谨言家得味楼的大名,打听到一些炒菜的做法,家母和贱内觉得新奇,便特意跑去得味楼尝过得味楼的菜式之后,回家就依法钻研了起来。 研究了十余日,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了些许成果,做出的菜肴虽不如得味楼的精美,却也颇有几分特色,较之先前的煎炸煮炖完全不同。 于是家母和贱内便拿出银钱,在老家的附近的乡镇上买了个铺子,学着伯母伯母的法子办起了食肆,只卖些简单的菜肴,因着价钱便宜,倒也招来不少食客,生意还算火爆,每年也能有不少进项。” 起初徐章还有些意外,但随即便释然了。 不论是哪朝哪代,哪一个时期,都不会缺少聪明人,不过是因为时代和所处环境的局限,从而得不到发挥,正如金子蒙尘,被埋在砂砾之中。 许贞读书厉害,许母和许贞的大娘子眼光厨艺还有想法也都极为不俗,看得到且抓得住机会,借着得味楼在江南诸地卷起的那股子东风,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倒是叫徐章想起了前世某位名人说过的那句话,站在大时代的浪尖,就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 炒菜之法确实能够算得上一项创举,也注定将会引领整个饮食界的变革。 时间越是往后推移,炒菜之法就会越发成熟,日后还会跟据着地域的区别,南北的差异,以及各地百姓生活习惯的不同,发展成多样各具区域特色的菜系,甚至还会形成一种具有民族特色饮食文化,传承千百年长盛不衰。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因为这些东西都得需要几百年甚至近千年的时间慢慢发展,才会形成。 但就当下来看,许家所作出的选择,无疑体现出了许母和许贞大娘子的长远目光。 尤其是她们所选择发展的方向,直接避开了和得味楼直接的冲突和竞争,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如何且先不说,但就眼下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徐章甚至猜测,她们下一步的扩张方向很有可能就是将手中的食肆开设到较之乡镇更加富庶的县城地区。 只要秉承着如今的经营方法,主打便宜又实惠的菜色,将顾客定位在中低层的普通百姓之中,和得味楼的定位错开,纵使是菜肴不如得味楼的精美好吃,但只要胜过如今市面上的食肆,就绝对能够鼓捣出名堂来。 尤其是如今许贞科举之路已经成功,甚至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官场,许贞如今的分量若是放在东京城里头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在东京之外的其他地方,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 ······· “再有几日殿试的结果便要出来了,不知到时谨言有何打算?是谋个外放离开东京,还是留下?”说着说着,话题便又转到了正事上头。 面对许贞的提问,徐章摇了摇头说:“现在说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许贞却道:“不然,我听说咱们有些同科已经开始准备了,虽说如今结果还没出来,但早些准备的话,到时也能轻省些,有备无患嘛!” 徐章知道许贞的意思,如今虽然殿试还没出结果,但他们进士的身份是跑不了了,而且结果和会试的出入应该不会太大。 殿试揭榜之后,便轮到授官了,到时候无论是外放还是留在汴京,都是需要走门路的。 毕竟今年可是有三百四十多个进士,官场之上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想谋个好去处的话,现在确实是时候开始准备了,免得到时候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去。 许贞又说道:“谨言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许贞的意思徐章明白,徐家和盛家有亲,徐章又深受盛老太太喜爱,一直以来又是在盛家读书,他若是中了进士,盛紘自然会替徐章上下打点,走走门路,谋个实缺。 不过徐章这里态度还是要给出来的,这个时候是该正式的去盛家走动拜访了,也免得被有心之人说失了礼数,挑出错处。 毕竟盛家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的,尤其是徐章以前还和那位极受宠的小娘间接有过冲突。 徐章拱手说道:“多谢瀚林提醒,待会儿我就去备些礼物,明日便去盛家拜访姑祖母和表舅,探探口风。” 人情世故,徐章却是还差了一些,若非是许贞提醒,他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许贞也笑了:“如此甚好!” “不知瀚林是打算外放还是留京?”徐章问道。 许贞笑了笑。 ······· 第 115章 求娶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时节,万物复苏,漫山遍野尽是盛开的鲜花,群芳争艳,万舸争流,大地之上,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四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一大清早,老太太便带着明兰坐着马车去了城外的庄子。 还特意提前一日叫人送信去甜水巷,通知徐章一同去庄子上骑马踏青。 殿试结束之后,徐章也结束了在盛家学塾的课业,拜别庄学究这位恩师之时,庄学究还送了徐章几本书,叫他日后好好做官,造福百姓,闲暇之余,也莫要忘了读书。 许贞这厮昨晚又去了广云台,广云台的柳娘子自荐枕席,不仅不收许贞一份钱,还送了许贞好些礼物,什么上等的砚台呀,墨锭,毛笔之类的。 这厮拿到徐章面前显摆了许久,可惜却没能从徐章脸上看到半点羡慕。 笑话,就算是羡慕,难道徐章会写到脸上告诉他吗? 那不是让他更嘚瑟。 一大清早,徐章便带着王破敌出了城,往盛老太太说的小雨庄而去。 小雨庄是盛老太太陪嫁的庄子,庄子上的人也是昔日从侯府里头带过来的,都是忠心且得用的。 从扬州来到汴京之后,因着身边多了个明兰,而且当时刚刚喪母明兰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 于是乎盛老太太便时常带明兰到庄子上小住散心,还在庄子上专门辟出一片空地来,教明兰骑马和打马球。 因着明兰的年纪还小,身量不够,老太太又叫人费了一番功夫特意寻来一匹温顺的小母马,送给明兰当坐骑,用来训练骑术。 明兰这丫头在书法之上的天赋糟糕的不行,任凭怎么苦练,任凭多好的毛笔,可这丫头写起字来就是像鸡爪子挠似的,一忽儿怪墨不好,一忽儿又怪纸笔不好,总有万般理由和借口。 唯一还能过得去的,就属那一手簪花小楷了,这还是因为经常帮老太太抄写经书和被庄学究以及盛紘罚抄,写的多了的缘故。 不过在骑马这方面,这丫头却展现出了极为惊人的天赋,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就能骑着那匹小母马遛弯了。 如今已经能够独自一人纵马驱驰,来去如风了。 当初徐章学骑术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进度了。 那时的徐章可都十二岁了,还是个男孩儿,身体上更占优势。 徐章赶到的时候,老太太正端坐在草场边上雕花靠背大椅之上,头顶是一把大号的遮阳伞,旁边放着张条几,上头摆着一套茶壶茶杯,身前还有一张长案,案上满是瓜果糕点。 明兰正骑在马上,在草场里头欢畅的跑着,小脸之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灿烂的阳光洒下,将其映衬的更加明媚。 “姑祖母!”徐章走了过去,给盛老太太见礼。 盛老太太见到徐章,脸上笑容更胜:“章儿来了,快坐,看看你六妹妹的骑术如何!” 盛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极受老侯爷夫妇的宠爱,骑马打猎,搭弓射箭就没有不会的,明兰是老太太亲自教的,再加上天赋凛然,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徐章笑着说道:“六妹妹马术娴熟,怕是不比孙儿差了。” 盛老太太目光移过来看着徐章道:“马厩里头刚刚来了匹新马,我去瞧过了,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就是性子烈了些,不太好驯服,章儿要不要去试试?” 老太太这是铁了心要把徐章训练成文武全才呀。 徐章也眼珠子一转,说道:“若是成了,姑祖母打算给孙儿什么奖励?” 老太太道:“把那匹马送你还不算奖励吗?” 徐章摇了摇头,反问:“那马儿不是姑祖母本来就要送孙儿的吗?”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神情一滞,随即便摇摇头指着徐章无奈笑道:“你个猢狲,何时竟学会了讨价还价!” 徐章舔着脸凑上去道:“姑祖母,若是孙儿当真将那马儿给驯服了,姑祖母答应孙儿一件事可好?” 老太太颇为意外的看着徐章,这还是徐章第一次主动向她开口讨要东西,不由得好奇起来:“先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儿?” 老太太没有直接答应并没有出乎徐章的预料。 徐章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孙儿想求娶六妹妹!还望姑祖母答应。” “章儿有相中的女子了,这是好事儿·······”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愣住了。 便是嘴巴也不住张大了,极度诧异。 “你方才说要求娶谁?”老太太看着徐章,不敢置信的问。 徐章侧过头去,看着正骑在马背之上在草场上驰骋的明兰,然后回过头看着盛老太太,躬身拱手施礼,一字一句的郑重说道: “孙儿想求娶六妹妹,还望姑祖母成全!” 说罢便是躬身一礼。 老太太没有说话,就这么盯着徐章,徐章抬头之后又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略有几分凌厉,似要将徐章从里到外都给看透了,半晌没有出声。 徐章没有躲闪,直面老太太的目光,一片坦荡。 “为什么是明儿?”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问。 徐章朗声道:“六妹妹年纪虽小,可蕙质兰心,聪明伶俐,相貌也出众,脾气秉性皆属上乘,又有姑祖母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孙儿相信,定然不会逊色于东京城里任何一位大家闺秀。” “孙儿如今已经过了会试,待到殿试揭榜,一甲不敢奢望,但一个二甲,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在会试之时得了十八名,殿试之后,或许名次会与会试之时有所出入,但幅度却不会太大。” 总共三百多号进士,一甲才三人,二甲怎么也有一百多位,徐章便是发挥失常考的差了一些,也不至于排名掉那么多。 徐章继续说道:“孙儿今年已经十七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但东京里头的那些大家闺秀咱们也不知根底,说句不好听的,谁知她们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娶妻乃是人生头等大事儿,孙儿自然不敢怠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六妹妹知根知底最为合适,再有姑祖母亲自教导,脾气秉性孙儿一点儿都不担心,日后掌家理事定是一把好手,孙儿也好专心在外打拼。” 盛老太太也道:“娶妻娶贤,你的心思我也能理解,可明兰如今还小,便是等她及笄也还有五年,你·····” 徐章笑道:“姑祖母也说了,六妹妹总归是要及笄了,将来是要说亲嫁人的,孙儿的品性如何,姑祖母心里也清楚。 如今孙儿已经过了会试,中进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且孙儿家中家资渐厚,虽不如那些世家大族底蕴深厚,但保六妹妹一身富贵无忧总是无虞的。” 第 116章 烈马 春暖花开,明媚的阳光洒下。 徐章微微躬身而立,面容坦荡。 盛老太太看着徐章的眼睛,脑中闪过无数思绪,问道:“你求娶明儿,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还是真心喜欢她?” 徐章直视着老太太的眼睛,说道:“这二者有区别吗?” 老太太扭头看了看远处马上的明兰,笑了笑:“确实没区别。” 明兰如今周岁才十一,身量都还没长开,不过一个小萝莉,虽模样确实可爱了些,可除了头发长一点,皮肤白一点之外,身上还没有半点明显的女子特征。 徐章若是说真心喜欢明兰,那也是出于对小孩子的喜欢,是兄妹之情,而非男女之爱。 至于老太太对徐章的恩情,只看徐章在老太太跟前是如何孝顺听话,细心陪伴,费尽心思去逗老太太开心就知道了,也无需再多赘言。 徐章道:“姑祖母,孙儿说句不好听的,六妹妹终究只是个庶女,日后便是说亲了,男方的家世也不可能太高,至于人品性子,那就更不好说了!” 盛老太太面色已经变了,颇为凝重的看着徐章。 只听得徐章继续说道:“孙儿不才,自认也算得上是六妹妹的良配,孙儿在这儿恳求姑祖母,将六妹妹许配给孙儿,孙儿必定竭尽所能,护佑六妹妹一生,不叫她委屈憋闷。” 老太太幽幽一叹:“如今明儿才十一岁,纵使等到及笄也还有四年,四年的时间,你确定自己能等得起?” 徐章坚定的道:“孙儿既然敢和姑祖母开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区区四年而已,到时孙儿也才二十一岁,正当壮年,正好孙儿还可以趁着这几年还专心仕途。” 说着徐章脸上又露出笑容:“孙儿有幸得姑祖母垂怜,表舅青睐,能入盛家学塾读书,得名师教导,如今孙儿科举有成,求娶表舅家的庶女,两家结为姻亲,以报表舅和姑祖母大恩,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于孙儿也只会有千般好处。” 只要稍加推波助澜,到时外人便只会说徐章顾念盛家恩情,甘愿求娶盛家庶女,说徐章知道感恩,一朝得势,还不忘施恩之人,还会引来不少赞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小母马的体型较之成年的马儿来说还有一定差距,不过明兰身量娇小,没什么重量,又没携带什么重兵器,跑起来倒也不慢。 马蹄碾碎绿油油的青草,停在徐章和老太太不远处。 马倌跑过去牵住缰绳,明兰翻身下马,高兴的招手喊道:“章表哥!” 看着笑容灿烂的明兰,徐章脸上也露出笑容,亲切的叫着:“六妹妹!” “祖母,嘻嘻嘻!刚才我骑的好不好呀?”十一岁的明兰还如个孩子一样,闯进老太太怀里撒娇。 老太太宠溺的搂着明兰,同样笑容灿烂的说:“好!骑的很好,我家明儿天资奇高,小小年纪,就已经超过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了。” “哪有,祖母最厉害了,明儿和祖母相比,还是要差一点的!”小丫头还算是没有太上头,吐了吐舌头虚心的说。 “你呀你!”盛老太太看着笑容灿烂的明兰,笑的眼睛都咪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沟壑更显,两眼之中,充斥着满满的宠爱。 搞得徐章都有些羡慕。 “几日不见,想不到六妹妹竟然精进如斯,方才从这边远远看过去,我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凯旋而归的女将军呢!” 徐章厚着脸皮道。 若是之前,老太太估计会笑容更胜,然后附和上几句。 可方才听了徐章那番话之后,如今再听起来,却总觉得徐章这厮不怀好意,于是便抬眼意味深长的斜了徐章一眼。 明兰有些害羞的偏过头,手攥着裙角,脸颊微红:“人家哪有章表哥说的那么厉害。” 瞧着明兰的举止神态,老太太心里头颤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我还需要仔细考虑一下才行。” 徐章咧嘴一笑,说道:“不着急,祖母慢慢考虑,孙儿先去把那匹烈马给驯服了先。” 说罢便叫庄子上的马倌把那头烈马牵来,绝口不提方才和老太太讨要奖励一事。 老太太心知肚明,奖励只是借口,徐章真正的目的,是借此向她开口,提出求娶明兰一事。 看着方才十一岁,虽然已经被喂得又圆润了起来,但却仍旧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的明兰,老太太心中已经闪过百般思绪。 “嗯!” 老太太嗯了一声,转而和明兰说起了话。 未过多久,徐章便见到了那头浑身黝黑,鬃毛和尾巴却是火红的‘烈马’。 徐章好奇的接过缰绳,问那马倌:“这马儿性子看起来挺温顺的呀?究竟是如何个难以驯服法?” 马倌苦着脸道:“公子莫看如今它的性子温顺,那是因为公子没有骑上去,只要公子要骑上马背的打算,这家伙立马就跟变了脸似的,脾气火爆的不行,几个人都拉不住。” “哦?”徐章顿时就来了兴致。 脾气越是烈性的马儿,通常代表其能耐也就越大。 “那我倒要好好瞧瞧,这家伙究竟的脾气究竟是如何个烈性法!” “公子万请小心!”马倌嘱咐道。 徐章轻笑道:“放心!”神采飞扬,满是自信。 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翻身上马,这些个动物们其实都是有灵性的,越是有本事的,灵性越高,也越聪明。 徐章拿着缰绳,轻轻揉着马头,又让马倌取来几把精料,一边在马儿脖颈顶上的鬃毛轻柔的抚过,一边拿着精料喂它。 还不忘凑到马儿身边套近乎:“马兄,左右日后你也是要给人当坐骑的,与其跟着别人,不如跟着我,保管一日三餐不缀,顿顿精料,把马兄你喂得白白胖胖,膘肥体壮的,叫马兄一辈子衣食无忧。” “怎么样,马兄觉得如何?” 徐章看着马儿的眼睛,一边喂料一边极认真的询问,就像是在和一位新结识的朋友在套近乎。 不远处好奇的跑过来看徐章打算如何驯服这匹烈马的明兰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章表哥,这只是一匹马儿,又不是人,你和它说话,它难道还能听得懂不成?”明兰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一边笑一边问,再加上那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蛋,模样倒是极可爱。 徐章扭头对着明兰微微一笑,说道:“那可未必,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只是强弱不等罢了,人虽为万灵之长,得天独厚,却也不可因此小觑了其他生灵的灵性。” “这马儿本事高能耐大,脾气又烈,灵性定然也极高,我不需要它能够听得懂我说的话,只要向它释放出我的善意,叫它能够感受的到就行了。” “其实和人相处也是这个道理!这马性烈,六妹妹年纪还小,又不通武艺,还是不要站的太近,免得待会儿这厮发起疯来,伤到了你。” 徐章的话音刚落,老太太招呼明兰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明兰施然一笑,说道:“那我倒要好好看看,章表兄是如何用善意将这匹烈性的马儿降服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好似夜空中最善良的星辰。 幸好这丫头年纪还小,若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那六妹妹就坐好了等着看吧!” 徐章扭头问旁边的马倌:“这马儿是公是母?” 马倌儿道:“回公子,是公马!” “公马?”徐章眼睛一转,凑上去小声问道:“可曾阉割过?” 马倌立马摇头:“这马儿性子极烈,无人能驯服,一开始买过来的时候预备是要做种马的,怎么可能阉割!” 徐章嘴角上扬,弯起一丝弧度,又说道:“庄子上现在还有多少母马?关在何处?” 马倌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实回答了:“除了六姑娘那匹小马之外,成年的还有四匹,现都关马厩里头。” 徐章道:“走,咱们牵着这家伙往马厩走一遭!” 马倌儿虽不知徐章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但却没有拒绝,走在前头给徐章引路。 “公子请随小的来,往这边走!” 一旁的老太太和明兰也是一头雾水,怎么刚牵过来,徐章又把马儿给牵走了。 “祖母,章表哥这是打算干什么?”明兰不解的问。 盛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素来鬼主意多,也不知他葫芦里头究竟卖了什么药!” “祖母也不知道?”明兰愈发好奇起来,一双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徐章和那匹黑马。 “祖母,你说那匹黑马性子那般烈,好几个马倌儿合力也没法驯服,章表哥能行吗?” 明兰的印象中,徐章就是个寻常的读书人,虽说还练了武艺,但也就个头高挑了些,体魄健壮了一些,若说武艺高强,明兰根本就没敢往这方面想。 而且徐章一向也只说自己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不是为了上战场杀敌,或是与人争强斗狠。 盛老太太也好奇的紧:“或许能成!” 老太太对徐章可是寄予厚望的,否则也不会专程叫他来庄子上,把这匹烈马让他驯服,只是这话说的老太太自己也不敢笃定。 明兰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打转,目光之中写满了好奇。 ······ 第 117章 驯马 “哇!”小明兰年纪小,眼睛尖,远远就看到了纵马而来的徐章,顿时便震惊的失声大叫起来。 “祖母你快看!” 明兰指着徐章纵马而来的方向,高声说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力不济,就是有些老花眼了,视力不好,看得不是很清楚。 循着明兰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起初只觉得朦胧一团黑影正在快速的朝着自己这边一动,待眯起眼睛,黑影又近了一些,这才看清。 黑影正是骑在马背之上的徐章和方才那匹性子暴烈的大黑马。 “祖母,章表哥真的把那匹马给驯服了耶!”明兰的声音里头满是惊喜。 没错,就是惊喜,既觉得惊讶,又觉得高兴。 “章表哥好厉害!” 明兰不由自主的便发出赞叹。 老太太眯着眼睛,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才多大一会儿,这小子就把这么烈性的马儿给驯服了?” 老太太虽然不懂训马,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以前在侯府的时候,老侯爷和那些军中的叔伯们训马的情形老太太也见过不少,但大多数都是不停的和马儿较劲儿,把马儿的气力性子都给磨没了,才能成功。 说起来倒是和熬鹰有些类似。 可徐章这小子,牵着马儿离开貌似才一盏茶的功夫,这就把那匹好几个庄客合力都驯服不了的大黑马给驯服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太太擦了擦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那匹越来越近的大黑马和马背之上的徐章。 待到十几步外,徐章翻身下马,黑马鼻子闷吐了几口粗气,前蹄扬了几下,随即便低头吃起了地面的青草,徐章将缰绳交到马倌儿手中,径直朝着盛老太太和明兰走去。 “姑祖母,孙儿幸不辱命,已将黑马驯服!”老太太跟前,徐章躬身拱手施礼,脸上堆满了笑容。 “既然已经驯服,那这匹黑马,日后便归你了!”老太太说道。 徐章喜滋滋的道:“谢姑祖母赏!” 至于方才求娶一事,老太太没说,徐章也没提,二人心照不宣。 倒是老太太身旁的明兰眨着大眼睛看着徐章,好奇的问:“章表哥,你这才去了多久?怎么就把这匹烈马给驯服了?” 徐章故作神秘:“山人自有妙计!” 明兰一脸的崇拜,“庄子上那么多的马倌合力也没能把它驯服,章表哥真厉害!” 老太太也好奇的追问:“快说说,到底是怎么驯服的?” 徐章道:“既是姑祖母开口问了,孙儿自然不敢隐瞒。” “这黑马脾气虽烈,却颇有灵性,孙儿把这黑马牵到马厩里头,拿出一柄钢刀,当着它的面杀了一只鸡。 然后拿着染血的钢刀,指着马厩里的一众母马让它自己选,还跟它说,只要它肯跟着我,当我的坐骑,日后像马厩里头那样的母马要多少有多少,喜欢什么样的任它挑选。” “就这样?”老太太似乎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不止老老太太,就连明兰也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就把这匹大黑马给驯服了?” 面对一老一少的提问,徐章点头道:“不这样还能如何?” 明兰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 老太太看着十几步外被马倌儿牵着,正低头吃草的大黑马,颇为无语。 原以为是个性情如何如何的烈马,未曾想骨子里竟然是这样一个色胚,还欺软怕硬。 果然天下的雄性都一个模样,见到雌性都走不动道了。 老太太不住在心底腹诽。 “明儿,日后离那头黑马远点!”老太太不忘嘱咐身侧的明兰。 听了这话,徐章差点没翻白眼。 人家是马来着好吧,要喜欢也是喜欢母马,怎么可能喜欢明兰,两者都不是一个物种。 可惜这话徐章却不敢说出来,尤其是当着老太太的面。 明兰却歪着脑袋,一脸的不解:“祖母,为何要离大黑马远些?我瞧着它模样甚是神俊,还想着待会儿去摸一摸它呢!” 老太太忙解释道:“大黑马性子烈,现如今虽被章儿给驯服了,让脾性却未改,若是章儿的话,它自然不会反抗,可若是换了旁人,那就未必了。”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嘶鸣,只见草场之上,原先正在低头吃草的大黑马不知何故忽然高高扬起前蹄,一甩脑袋,险些便将拿着缰绳的马倌儿甩倒。 徐章立马爆喝一声:“憨货!” 黑马立时歇了,好在马倌儿身手还算矫健,虽被扯了个踉跄,但幸好没有摔倒,也没被扯到马蹄之下。 徐章忙快步走过去,从马倌手里头接过缰绳,对着大黑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 大黑马却依旧优哉游哉的吃着地上嫩绿的青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把徐章气得够呛。 旁边的明兰拍着胸口一脸的庆幸:“幸好方才我没跑过去!” 老太太也深以为然,然后补刀道:“瞧我说什么来着!” 明兰立马点头如捣蒜,扭头看着老太太,说道:“还是祖母厉害。” 明兰不经意间拍的一个小马屁,叫盛老太太颇为受用,谁叫这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呢! ····· 回城的时候,徐章骑上了大黑马,王破敌则在前头给徐章牵着缰绳,慢慢悠悠。 老太太和明兰的马车走在后头,一应女使婆子和护卫们拱卫在马车四周。 将老太太她们送到城门口,原本准备一直送到积英巷的徐章便被盛老太太给赶走了。 徐章很是识趣的没有死皮赖脸留下同行。 毕竟现在徐章惦记起了老太太的心尖儿肉,估计老太太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不怎么想见到徐章。 徐章一大清早便去了庄子上,许贞到了中午的时候才出门,说是去参加一个什么诗会,提前和徐章打了招呼,徐章对这些诗会文会之类的聚会不怎么感冒,也没怎么注意。 夜里,盛紘下衙回家,先是去了寿安堂,拜见老太太。 “母亲。”盛紘在老太太跟前表现的还是很恭顺。 “朝政繁忙,老爷也不必经常往老婆子这边跑,注意身体,多多休息,一张一弛才是正理。” 母慈子孝,画面看起来很是和谐。 盛紘拱手施礼道:“多谢母亲关心。” “听说今日母亲带着明儿去了城外庄子?” 老太太端起茶碗,拿开碗盖,一边拨动着浮于水面的鲜嫩茶叶,一边轻轻的吹去热气,抿了一口,才淡淡的说:“在屋里坐的太久了,静极思动,便带着明丫头去庄子上走了走。” 盛紘道:“母亲若是嫌家里烦闷,不妨带着去庄子上暂住几日散散心。” 老太太抬眼暼了盛紘一眼:“老爷特意跑一趟,不会就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盛紘迎着老太太的目光浅浅一笑:“听说今日谨言也跟着母亲一道去了城外庄子?” 老太太道:“前些时日北地那边送过来一匹好马,性子极烈,几个庄客合力也未能驯服,正好去庄子上散心,便把章儿也叫了过去,将那匹烈马给了他。” 盛紘说道:“章儿文武双全,驯服烈马,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老太太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说道道:“不错,这小子本事不差,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那匹烈马驯服,如今已经骑回家去了。”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一句一句的说着,一应一和,倒像是在打太极,谁也不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盛紘抬眼看着老太太,终究还是坐不住了:“母亲,章哥儿今年也十七了吧?” 老太太点头:“老爷问这个做甚?”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就盛紘肚子里头那点花花肠子,哪能瞒得过老太太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盛紘又道:“章哥儿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说亲了,不知章哥儿的父母有什么打算?” 盛紘和徐章的关系还不错,可是和徐青山还有洪氏就真的不熟了,整个盛家,也就盛老太太和宥阳徐家那边有些联系。 老太太淡淡的道:“这我倒是没有听他们提过。” 徐章的父母确实没提过,不过徐章自己提了,盛紘问的是徐章的父母,又不是徐章本人,老太太这也不算说谎。 盛紘抬眼看着老太太,再度送上一缕浅笑:“母亲是章哥儿的姑祖母,如今章哥儿科举有成,章哥儿的父母定然也会求到母亲跟前,叫母亲帮着章哥儿相看人家。” 老太太定睛看着盛紘,问道:“老爷何必绕来绕去的,想说什么不妨直接开门见山。” 盛紘又是一笑,说道:“墨儿今年十二,差不多是时候开始相看人家了,儿子瞧着章哥儿就很不错,就是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若是其他盛家资助的那些学子,盛紘自然无需禀明老太太,自己便能做主,可徐章是盛老太太侄孙,老太太对徐章一向颇为喜爱,而且墨兰也是老太太的孙女,结亲之事自然要问过老太太才行。 老太太看着盛紘忽然笑了,嘴角轻扬,笑容轻微:“老爷这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章哥儿素来就是个心有成算的,他若是不愿意,难道老婆子还能强逼他不成?” “牛不喝水强摁头,别到时候结亲不成,反生出嫌隙来!” 第 118章 通透 盛紘脸上笑容依旧,缓声说道:“母亲所言甚是,所以儿子这才先来问问母亲的意思,若是母亲没什么意见的话,儿子改日再去问问章哥儿看他自己的意思。” 盛紘信心满满,墨兰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相貌才学皆属上乘,虽只是个庶女,却也自认不输别家闺秀。 老太太看着盛紘,眼中带着几许玩味,语气却多了几分冷意:“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意见,老爷既然已经有了打算,自己去问章哥儿便是。” 盛紘先是觉得理所当然,紧接着是一喜,随即却又觉得有些奇怪,短短片刻之内,心思便饶了七八个弯。 老太太素来对林小娘没什么好感,虽说以老太太的性子不至于迁怒到墨兰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可涉及到徐章和墨兰的亲事,老太太态度虽然不咋的,但这么果断却也叫盛紘心中略有些疑惑。 可随即盛紘又自己在心里给出了解释,墨兰怎么也是老太太的孙女,老太太一向一碗水端平,徐章确实是个良配,将墨兰许给他,老太太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怎么不见明儿?” 摒去杂念,盛紘扫视屋子四周,却没发现明兰的身影。 老太太道:“明儿去葳蕤给大娘子请安去了,怎么?老爷没有见到?” 盛紘嘴角一抽,总不能说他一回到家径直就去了林栖阁,根本就没去葳蕤轩吧。 只能干笑两声,解释道:“儿子刚刚下衙回来,还没来得及去便直接来母亲这里了。” 盛老太太看着盛紘这个“孝顺”的儿子,也不揭破。 “老爷公务繁忙,日后若是无事,也不用特意来寿安堂见我这老婆子,我身子骨且硬朗着呢,还没到什么事儿都需要人照顾的地步。 老爷若是得空,不妨把心思放到孩子们的教养之上,几个姐儿也就罢了,自有她们生母教导,可柏儿和枫儿皆是男儿,不同于女子,日后也是要科举入仕的,老爷还是要多上些心才是。” 盛紘面色微凝:“儿子惭愧,多亏了母亲指点,不光儿女们的教养不能松懈,母亲这边也不能怠慢,儿子身为人子,这些都是本分。” 老太太道:“你若是当真为了我好,便当好好督促长柏和长枫读书,教导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柏儿性子沉稳老练,我不担心。 就是枫儿,天资虽然聪颖,但性子跳脱浮躁,若是无人在旁督促教导,怕是会行差踏错,你这个做父亲还得多上些心才是。” 盛紘道:“儿子知道了,都听母亲的,自明日起,儿子便对他们严加管教。” 老太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盛紘冲老太太施礼道:“母亲好好安歇,儿子就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老太太脸色平静,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老爷有心了!” “房嬷嬷,送送老爷!” 一旁的房嬷嬷立时走上前去,冲着盛紘引手道:“老爷,请吧!” 盛紘忙冲着房嬷嬷微微拱手:“就不辛苦嬷嬷了!” 说罢便冲着老太太微微施礼,转身退去。 没过多久,明兰便带着小桃和丹橘兴高采烈的从葳蕤轩回来。 软榻上,祖孙俩贴着张矮几坐着,桌上点着油灯,明兰拿着毛笔,桌上还放着几张白纸,一本字帖,是徐章特意寻来的楷书字帖,明兰这丫头写字的天赋极差,唯一勉强能入眼的也就是那手簪花小楷了。 徐章便提议明兰索性便只练楷书,勤能补拙,多花些时间,总能练好的。 老太太手里头捧着本经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 不经意间瞥到小丫头皱着眉头努着嘴,一脸不悦的模样,老太太便问:“怎么了这是?” 明兰一副苦大仇深的看着手中的笔:“定是这笔不好,我才练不好字,祖母,赶明儿叫丹橘出门去帮孙女儿买支好些的兼毫吧!” 老太太顿时便收回了目光,一边看着经书,一边风轻云淡的道:“不是怪笔不好,就是说墨不行,要么就是纸太差了,你自己说说,几年下来,你换了多少笔墨。” 明兰吐了吐舌头,脸颊有些微烫,支支吾吾的道:“也没多少吧!” 不过这话说出来,怕是连她自己也不信。 老太太眼睛一动不动,目光全落在手里的经书上,“这两日都没见到榕哥儿,他身子可好?” 明兰笑着道:“榕哥儿身子好着呢,方才还在园子里跟我躲猫猫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忽然话音一转,说道:“方才你父亲来过了。” “父亲?”明兰有些疑惑:“父亲来找祖母做什么?” 盛紘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虽然近几年来和老太太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也亲近不少,可来寿安堂的次数还是不多。 “明儿不妨猜一猜,你爹爹来究竟是为了何事?”老太太终于将目光从经书上收了回来,看着明兰问道,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明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一转,闪过一份思索之色,下意识的便道:“难道和章表哥有关?”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觉得意外,但脸上笑容更甚,又问:“还有呢?” 明兰想了想,道:“如今章表哥方才过了会试,殿试也马上就要出结果了,这个时候父亲来寻祖母,要么就是和祖母商量章表哥之后授官的事情,要么······” “要么什么?”老太太继续问。 明兰施然一笑:“如今章表哥年纪也不小了,却依旧没有成亲,父亲过来,要么就是有意想招章表哥为婿!” “哈哈哈哈!” 老太太顿时兴高采烈的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揉了揉明兰的小鬏鬏,“我家明儿果真聪慧。” 旋即又道:“既如此,明儿不妨再猜一猜,你父亲决定把谁许配给章儿。” 明兰朗声分析道:“大娘子一直希望给五姐姐挑一个勋贵家的嫡子做夫婿,而且王家表兄只比五姐姐大了两岁,大娘子也一直有和王家亲上加亲的打算,定然不会是五姐姐。” “至于我的话,在父亲心中分量如何且先不说,家里三个姐妹里头,我是最小的一个,四姐姐和五姐姐的亲事都没定下,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最小的女儿。” “父亲素来偏爱林小娘,对三哥哥和四姐姐也最为疼爱,如今章表哥已是既定的新科进士,马上就要授官了,章表哥年纪轻轻,前途自然无量。” “依孙儿看,父亲想必老早就相中了章表哥,打算把他收做女婿呢!” 明兰一句一句分析的头头是道。 老太太听了也不住点头,随即却又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的如意算盘到时打的挺响,不过却未必能够如他所愿。” 明兰先是一愣,随即张口就道:“章表哥不愿娶四姐姐?” 话一出口,明兰就先自己吓了一跳,老太太也横了她一眼,搞得明兰立马抬手掩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刚夸你两句,就上天了,说话也没得遮拦,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老太太训斥明兰。 明兰一副认真听话的乖宝宝样,可怜巴巴的道:“孙女儿知道了,事关四姐姐清誉,孙女儿不该胡言乱语。”小手还捂着嘴巴,不敢松开。 老太太点了点头,“在家也就罢了,日后若到了外边,当着外人的面,再管不住嘴巴,有的你罪受。”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过看着小丫头的目光却复杂了起来。 见老太太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明兰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开手,小声问道:“祖母怎么知道章表哥不愿娶四姐姐?” 老太太又抬手揉了明兰头顶的小鬏鬏,只是目光和神情却都有些变化,“还能因为什么,今日在庄子上就有人早就和我说了,想要娶我家的小诸葛,求我成全呢!” 明兰顿时就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手里拿着的毛笔也一个没握住掉在桌上,墨迹污了大半张白纸和桌面。 看着明兰这幅神情,老太太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笑容,眼里闪过几丝玩味之色。 过了半晌,明兰这才回过神来,可眼里写满的还是震惊:“祖母莫不是在和孙女儿开玩笑?四姐姐才高貌美,又受父亲宠爱,五姐姐身份尊贵,有大娘子和王家做靠山,是长柏哥哥嫡亲的妹妹。 孙女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又没什么本事,若不是祖母垂怜,只怕早就进了阎王殿,章表哥放着四姐姐和五姐姐不去求娶,怎会看上我!” 明兰口齿伶俐,几句话说的都不带停一下,老太太却笑了笑,说道:“许是章儿瞎了眼,才会放着墨儿和如儿没瞧上眼,倒对我家明儿一个小女娃情有独钟。” 在老太太的目光之下,明兰顿时便羞红了脸,撒娇似的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顿时又笑了起来,说道:“傻丫头,章儿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么?他既然与我说了要娶你,那便是认定了你。” 明兰目光闪烁着,说道:“祖母对章表哥一家有大恩,也是因着祖母的缘故,章表哥这才能到家里跟着哥哥们一道拜在庄学究门下。” “章表哥知道祖母疼爱孙女,担心孙女儿的将来,便主动向祖母求娶孙女儿,日后才能代祖母照顾孙女儿。” 第 119章 道明 “哎!”盛老太太唉声一叹,将明兰的手抓在手里,柔声说道:“明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通透了!” 明兰看着老太太,问:“祖母,通透些难道不好吗?” 老太太看着明兰,笑容慈祥和蔼,眼中带着怜爱:“做人通透些自然好,可你的年纪·······” 分明心里头看得比谁都明白,可在家里头却要做小伏低,装傻充愣,处处赔小心。 唯有在寿安堂的里头,才不必顾忌这个,担心那个,也唯有在老太太跟前,明兰方能畅所欲言。 “你才十一岁呀!”一想到明兰的年纪,老太太就觉得心里跟油煎似的。 分明只是个孩子般的年纪,却承受着成年人都未必能够承受的住的痛处,小心谨慎的活着,时刻藏拙,艰难求存。 明兰却笑了起来,露出脸颊两侧的小酒窝,“孙女儿懂事些才能照顾祖母呀!” 看着明兰甜甜的笑容,老太太心中一阵柔软,看着明兰半晌,才问道:“和章儿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明兰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空旷的寿安堂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四周伺候的丫鬟婆子早都被老太太喊了出去,包括老太太最贴身的房嬷嬷。 半晌之后,明兰才抬头看着老太太:“祖母觉得孙女儿该不该答应。” 老太太没有直接回答明兰的问题,而是郑重的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会点头。” 明兰说道:“不论是从人品还是才学,章表哥皆是人中龙凤,虽然徐家底子薄了些,但这些年经营者得味楼,定然是不缺银钱的。 只待殿试一发榜,章表哥便是新科进士,章表哥年纪轻轻,又尚未婚配,正是那些世家大族们争先相结亲拉拢的对象,章表哥在这个时候登门求亲,想必便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老太太道:“不错,章儿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汴京城的名门闺眷到处都是,待字闺中的也不在少数,章儿说与其娶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且信得过的。” 明兰眸光一闪,嘴角轻扬,露出两个小酒窝:“章表哥肯定说孙女儿有祖母教导,脾气秉性定是极好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是诧异又是释然:“怪不得那小子一眼就相中了你。” 明兰又道:“章表哥能够看得起孙女,是孙女的荣幸,这些年下来,章表哥对孙女多有关照,孙女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既然章表哥有心求娶孙女,祖母便替孙女应下吧!”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当初若不是徐章暗中帮忙提点,只怕昔日榕哥儿就随着卫小娘一道折损在林噙霜那贱人的手上了。 明兰自幼聪慧,将当初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只是现如今实力弱小,需得暂时隐忍。 正应了宋黑脸的那句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他年若得报冤仇,当以鲜血祭亡灵。 昔日种种,尽皆烙印在心,终有一日,会将其系数返还。 谁也不知道,小小的明兰已经悄然在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可仇恨种子的四周,却是温暖和煦的阳光。 这阳光来自老太太,来自华兰,来自长柏,来自徐章。 老太太定睛看着明兰,认真的问:“你这就想清楚了?不再多考虑考虑?” 明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祖母,这就是孙女儿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绝不会再变。” 明兰在心底悄悄补上一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明兰唯有以身相许,以报大恩。 看着明兰坚定的目光,老太太点下了头:“你既然有了决断,我就不多嘴了。 说实在的,章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将来若是我去了,能有他护着你,我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明兰起身走到老太太这边,扑进老太太怀里,抱着老老太太的腰,说道:“祖母莫要说这样的话,祖母定是要长命百岁的,孙女儿还等着长大之后孝顺祖母呢!” 老太太也放下经书,抱着明兰,手掌轻轻的在明兰的背上拍着,一下接着一下,节奏缓慢,仰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憧憬,感慨着说:“那祖母就活到一百岁去,等着咱们家明儿孝顺祖母。” 明兰从怀中仰头看着老太太说:“不,祖母要活到一百二十岁,一百三十岁!” 老太太失笑道:“人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若是当真活到那个岁数,岂不平白拖累子孙。” 明兰却道:“到时孙女儿和二哥哥只会将祖母当老寿星奉养,怎会嫌拖累,而且日后您还会有重孙,玄孙,大家都一起孝顺您呢!” “哈哈哈!”老太太听着也不禁笑了起来:“好好好!那祖母就活的久久的,看着咱们明儿和章哥儿成亲,等着重孙和玄孙们来孝敬!” 祖孙二人目光相触,脸上尽皆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屋子外头,隐约听到老太太笑声的房嬷嬷脸上也露出笑容,抬手掩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 林栖阁。 盛紘出了寿安堂,便径直去了林栖阁。 一条粉色长裙,略施粉黛,发髻之上,只别着一支玉钗,妆容虽然简单,却将林小娘的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 “紘郎!” 一见到盛紘,林小娘的腰腿便都软了,一身骨头好似化作了水,身子一斜便往盛紘身上靠,手里团扇轻摇,扇起阵阵舒适香风。 盛紘刚想张开双臂抱住林小娘,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轻呼。 “爹爹!” 吓的盛紘刚忙停下张开的双臂,只伸手扶住了林小娘,同时心里松了口气:“霜儿小心些,可别摔着了,叫墨儿看了笑话!” 盛紘虽然好色,平日里和林噙霜也很腻歪,可在一众儿女面前,却一直都保持着严父的形象。 虽说这个严字大多都是针对长枫和墨兰之外的其他几个儿女,但在儿女们面前的形象还是有的。 这话一出口,盛紘心底也不由暗叹自己机智。 林噙霜心里虽然不以为意,可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惊慌之状,还故作姿态的捋了捋那一缕从鬓旁垂落的发丝。 “妾身身子素来孱弱,让紘郎见笑了。”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先前的尴尬给揭过了。 盛紘露出笑容,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扫过墨兰,最后落回了林噙霜身上:“怎么只墨儿一个?枫儿呢?” 林噙霜道:“方才用过晚饭,枫儿便回书房读书去了,现如今还在用功呢!” “哦?”盛紘倒是颇为诧异:“现在还在用功?” 墨兰赶忙补充说道:“是的呢父亲,近些时日三哥哥总忙着读书,都没时间陪墨儿玩耍了呢!”语气之中,略带着几分埋怨。 盛紘还没说话,林噙霜就指责起墨兰来:“是你三哥哥读书科举重要,还是和你玩耍重要,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被林噙霜这么一说,墨兰立马就委屈了,可怜巴巴的看着盛紘,明媚的眼眸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爹爹!” 这还没怎么呢,看着墨兰委屈的模样,盛紘就开始心疼了,对林噙霜说道:“好了,墨儿年纪还小,便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不要动不动就骂她,耐心些好好告诉她道理就行了。” “紘郎说的是,是妾身思虑不周。”林噙霜在盛紘的面前,一贯都是做小伏低,温从恭顺的,但凡是盛紘说的话,她没有不依的。 世人皆知,一个人若是看某个人久了,难免会腻,某种相处方式持续太久,难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了。 可林噙霜就是这么有手段,将盛紘的一颗心牢牢的把了十多年,中间便是平生了无数的插曲,盛紘的一刻偏心始终靠在她这边,这样的手段,不得不让人说一句佩服。 听到长枫还在苦读,盛紘很是欣慰,同时脑海之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方才在寿安堂时老太太说的话:长枫虽然天资聪颖,然性子跳脱浮躁,若是无人在旁督促教导,难免会行差踏错,还让盛紘多上些心。 盛紘立马就冒出个想法,“我去书房瞧瞧枫儿,顺道考校考校他的功课,看看他这段时间的进步!” 心里却想着,想必是母亲因对林氏心存偏见,这才连带着拖累了林氏的一双儿女,当初放弃墨兰,选择将明兰抱去身边如此,今日这般说长枫也是如此。 若是旁的事情,盛紘自不会和老太太置气,可偏生林栖阁的几人正是夹在盛紘和老太太之间的一根刺。 老太太说长枫不好,盛紘偏要亲眼看着长枫是如何认真刻苦,勤加用功的。 林栖阁是个独立的小院,林小娘和墨兰占了主屋的三间大房,长枫则住在东侧厢房,书房也在一块儿。 因着院落布局的缘故,远离了入口和进入主屋的园路,同时也是为了幽静。 “要不要妾身跟着紘郎一块儿去?”林小娘试探性的问。 若是旁人说着话,估计就被盛紘给拒了,可林小娘说出来,盛紘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说道:“那就一块儿去吧!” “我也要去!”一旁的墨兰也吵着要跟着一块儿去。 林噙霜瞪了墨兰一样,骂道:“你跟着过去做什么?捣乱去吗?” 这次还没等墨兰叫爹爹,盛紘就先开口了:“枫儿正在用功,墨儿就不要过去了,等改天枫儿得了空闲,再叫他陪墨儿一块儿玩耍!” 见盛紘也如此说,墨兰顿时就来了脾气,转身走到屋里,一屁股墩坐在圆凳上,偏过脑袋,有些生气的喃喃道:“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呢!” 第 120章 教子 见状,林噙霜急了,正要开口骂两句,盛紘有一次抢先开口:“好了好了!墨儿年纪还小,不懂事儿,以后你多教教就是了!咱们去看枫儿读书要紧。” 林噙霜自然不会反驳:“都听紘郎的。” 盛紘和林噙霜两人并肩朝着长枫的书房而去,盛紘的小厮冬荣在外头候着,林噙霜也没带贴身的夏雪娘。 快到书房时,盛紘怕打扰到了长枫读书,特意拉着林噙霜放轻了脚步,快走到门口了,屋里忽然传道一道女子的声音。 “三哥儿!这里是书房,不要······”盛紘没听出来,林噙霜却听得清楚,这声音是长枫的贴身丫头温儿。 紧接着屋子里便传来一阵碰撞声和桌子在木板上横移的声音,似有什么重物撞到了桌子。 “三哥儿!”那女生愈发急促,“若叫小娘知道了,定不会绕了奴婢。” 这时,长枫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怕什么,若是阿娘怪罪下来,自有我护着你,阿娘这么疼我,自然不会苛责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老爷那边·······” “父亲那边自有阿娘去应付,你担心什么?况且这种事情,便是被阿娘发现了,也只会尽力遮掩,林栖阁上上下下都是阿娘的心腹,只要阿娘不开口,半点风声也传不出去,父亲又怎会知道!” “可······”那丫头的话还出口,屋子里头却忽然传出来另外一个女声:“姐姐,我觉得三哥儿说的有道理。” “嘿嘿嘿!”屋子里头响起长枫的邪笑:“还是心儿懂事!” 长柏身边的一对贴身女使,一个叫心儿,一个叫娇儿,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上乘,身段发育的也不错。 “三哥儿······”那丫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院子里,盛紘的脸老早就黑了。 一旁的林噙霜更是面色巨变,想张口提醒,却又不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盛紘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老爷,您听妾身解释!”林噙霜忙保住盛紘的手臂,企图辩解。 “不用解释了!”盛紘使劲儿甩开林噙霜的手,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提脚踹开了书房的大门。 “砰!”的一声,大门洞开。 “什么人!”里头先是传来一声愤怒的爆喝,可随即就变得犹如死寂般安静。 门口附近,林噙霜身子转了个圈,眸光一闪,身子一斜便往地上倒去。 嘭的一声! “哎哟!” 林噙霜痛呼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手掌和地面一触,手腕和掌心处尽皆传来一股子剧痛。 书房里头,衣衫半解的长枫和两个衣衫已经被解了大半的娇媚女使连忙从书桌上下来,两个女使不顾身上的衣服和头发的凌乱,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枫赶忙把掀开的衣服合上,用手夹着,至于腰带,被丢在数尺之外的地上,安静的躺着,长枫却不敢去捡,不说去捡了,就连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全程低着头,连盛紘的眼睛也不敢看。 “好!好!好!” 气急的盛紘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点着长枫,雅瑶切齿的道:“好得很啊!这就是我的好儿子,读的好书!亏你阿娘和妹妹方才还在我面前夸你!你可真行呀!” “紘郎!紘郎!”这时方才摔倒的林噙霜也泪眼婆娑的扶着门框急哭喊道:“枫儿他年纪还小,他不懂事儿,都是我这个做阿娘的没有管教好他,你要罚就罚我吧!” 边说边扶着用另外一只手轻抚胸口,一副追悔莫及的神情,再加上方才摔倒沾染的灰尘,略有些凌乱的头发,甚至那只在胸前轻抚的玉手掌心之间似乎还渗出了鲜血,怎么看怎么可怜。 可惜盛怒之下的盛紘内心已经被怒火完全占据,根本升不起一丝怜爱,瞪着林噙霜大声道:“看你教的好儿子,说什么在书房认真读书,刻苦用功,这就是你口中的读书吗?这就是你眼中的刻苦用功?” 林噙霜双膝一软,立马便跪在了盛紘面前,眼眶之中已经流出了泪水,大声哭泣着道:“紘郎,枫儿他只是一时糊涂,被美色蒙了心智,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管教好枫儿······” “行了!”盛紘直接大手一挥,大声打断了林噙霜的哭诉:“来人!” 话音没过多久,身材颇为高大的小厮冬荣便躬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和身体健壮的粗使婆子,见到跪在地上哭泣的林噙霜和书房里的狼狈,目光微变,对着盛紘施礼:“老爷!” 盛紘怒喝道:“给我把这个逆子绑了,压去祠堂!这两个丫头也给绑了,看管起来!” 跪在地上的林噙霜,正在飞速的给冬荣使眼色。 冬荣心领神会,躬身施礼道:“老爷,如今天色这么晚了,若是把三哥儿压去祠堂,只怕会闹出不小动静来,老太太前些时日病才刚好,今日又在庄子上逛了一日,如今怕是已经睡下了,若是把老太太给吵醒了,会不会······” 盛紘脸上怒意未消,冬荣跟在盛紘身边好些年了,颇懂盛紘的心思,是以并没有给长枫求情,而是通过老太太迂回一下。 果然,盛紘虽依旧很生气,但还是改了口:“那就压到院子里头,给我打二十板子,你亲自动手,至于那两个丫头,先关押起来,待过几日找个人伢子打发的远远的。” 林小娘松了口气,只要不去祠堂就好,不过二十板子,长枫又不是没挨过,过几日也就好了,只要盛紘的气消了就行。 至于那两个女使,根本没在林噙霜的考虑范围之内。 甚至于林噙霜比盛紘还要恨不得把她们打发走,因为在林噙霜的眼里,这两个女使就是狐媚子,待在长枫身边除了勾引长枫之外,没有半点用处,还平白叫长枫分心,无心读书。 两个小厮亲自压着长枫,按到长凳之上,另外又出来两个按住长枫的双腿,把他压的死死的,冬荣手里头拿着根婴儿手臂粗的水火棍,往掌心里头吐了口唾沫,随即便拎起棍子,用力抡下。 长枫连痛呼也发不出来,因为方才冬荣的提议,盛紘便叫人用布将长枫的嘴给塞住了,痛感虽然剧烈,但长枫口中的声音却连林栖阁也出不了,更不用说会打扰到老太太的休息了。 ······ 一夜波澜,长枫被盛紘勒令禁足林栖阁,除了学塾之外,哪儿也不准去,还把长梧屋子里头剩下那些个姿色不错的女使,不论年龄大小,一律调走了,又塞进去几个相貌普通至极,没有半点特别之处的女使过去照顾长枫的起居。 至于林噙霜,盛怒之后的盛紘也清醒了过来,知道林噙霜也是被长枫一块儿给瞒了,便没有再迁怒,尤其是林噙霜那一摔,掌心破了皮,手腕也红了,一碰到就生疼生疼的,把盛紘看得心疼不已。 虽生长枫的气,但对林噙霜,确实满心的疼爱和怜惜,当夜便又留在了林栖阁。 一场波澜还未卷起,又复平息,受苦的只是长枫一人。 不对,还有那两个女使,被长枫坏了身子不说,还要被远远的发卖了,以后的日子如何,实在是难说的紧。 据说王大娘子第二天知道消息之后,胃口大开,连着两顿都多吃了一碗饭,又是去菩萨真人面前还愿,又是高高兴兴的跑去袁家找华兰分享喜悦。 如兰兴奋在院子鼓起了掌,冲着林栖阁的位置骂了好几句活该。 盛紘一大早就去了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绝口不提徐章和墨兰的亲事。 至于其他人,一切如常。 长柏照常去学塾读书,明兰照例因字写的太丑又被庄学究数落了一顿,如兰在课上神游天外,看着长枫的空位,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接连几日,长枫都在林栖阁修养。 三日之后,老太太早上便叫人带了信,让徐章来家里陪她吃顿午饭。 午时刚到,徐章便到了盛家,径直奔寿安堂而去。 明兰也刚好下课,二人在寿安堂院门之外不期而遇。 “六妹妹!”徐章笑着和明兰打招呼。 明兰却一番常态的脸颊微红,冲着徐章福身施礼:“章表哥!” 看着小桃手里头的书箱,徐章明知故问:“六妹妹这是才下学?” “嗯!”明兰点头,“章表哥这是过来陪祖母一块儿用午饭?” 同样是明知故问。 徐章嘴角轻扬,柔柔笑道:“说来我倒是有好几日都没去上庄学究的课了,白日里在家呆着,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明兰道:“待在家里?难道章表哥都不出门和同科好友相聚庆祝的么?” 徐章说道:“六妹妹是知道的,我不善赋诗填词,也不喜应酬交际,唯独对格物之道略有些兴趣,这几日在家准备将千里镜改良一番。” 明兰眉梢微挑,来了兴致:“改良千里镜?不知章表哥又想出什么好法子?” 徐章道:“不过是将镜筒稍作改装,以金属外包,分节制成可伸缩状,外头在刷上一层金漆防锈,待做好了,先拿一个过来给六妹妹试试!” 明兰脸上露出笑容,冲着徐章又是福身一礼:“那妹妹就先谢过章表哥了!” 第 121章 放榜 与明兰一道入了寿安堂,拜了老太太,房嬷嬷叫人在隔壁捎间摆好饭菜,祖孙三人起身往饭桌而去。 用饭时,氛围出奇的有些安静,与往日大相径庭。 用过饭后,老太太又带着两人去院子里散步,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木,还有些珍稀品种,其中尤以桃花开得最为灿烂。 散过步后,回到正屋里头,房嬷嬷又奉上热茶,徐章很是不解,他又不是傻子,明兰的态度明显不对,可老太太为何就是一言步发。 徐章终于按捺不住:“姑祖母,不知前几日孙儿与姑祖母说的那事,姑祖母考虑的如何了?” 徐章的话音刚落,对面的明兰脸颊便有些烫了,低头避开了徐章的目光,转而端起茶碗,喝起了茶。 茶是徐章习惯的泡茶,自从老太太尝过一次之后,平日里寿安堂喝的茶也都换成了这种。 老太太淡淡的说道:“我这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关键是明儿和她父亲那一关,还得你自己过!” 徐章看向明兰,明兰正自顾自的喝茶,看都没看他。 不过脸颊却越来越烫。 “多谢姑祖母!”徐章感激的看着老太太。 又多看了一眼明兰。 ······ 皇宫大内。 一应礼部的官员正在日以继夜的批阅着一应考生的答卷。 殿试不同于会试,殿试的成绩,是要官家认可的,最后挑选出来的头几名,还要拿给官家过目。 而且除了头几名之外,官家还会从后边的排名抽出几份乃至十几份卷子,一一看了之后,再根据考官们的建议确定排名。 是以考官们在第一轮确定排名的时候,就必须得慎之又慎,防止第二轮官家审查的时候,出入太大,在官家心里头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以三百多分卷子,花了足足七八日的功夫,一众考官反复讨论研究这才完成第一轮审核,暂定的一鼎甲和二甲前二十的卷子都被去了弥封,送到了官家案前。 “陛下,这些都是臣和同僚们挑选出来臣等认为较为优异的答卷!暂有二十三份,若是陛下还想再多看些,臣这就叫人送来!” 作为主考,自然要替官家减轻工作负担,众人商议过后,暂时定下一甲和二甲的排名,再让官家确认,最后做出决定。 而拿着试卷面呈给官家的自然就是礼部左侍郎孙大人。 官家道:“这些时日孙爱卿和几位爱卿都辛苦了。” 孙大人躬身施礼道:“为国选才是臣等应尽之本分,何来辛苦一说!” 若是换了个别的官员,绝不会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 “孙爱卿是朕之肱骨,”嘉佑帝笑道:“来人,给孙大人赐座!” 依惯例,孙大人必须在一旁等待官家批阅,若有疑问也要在第一时间解答。 “谢陛下!” 内侍搬来小凳子,孙大人提起衣摆,施礼谢过嘉佑帝后,便径直坐下,挺胸直背,端正异常,宛若松柏。 嘉佑帝是位勤政仁善的君主,立即便将注意力放到了答卷之上。 看了头三份卷子之后,下意识便点了点头,夸赞点评了几句,一众考官选出来的一甲确有真材实料,嘉佑帝颇为满意。 又要了十份过去,拿起最顶上的一份,便看了起来,只这一看却入了神,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盏茶之后,手捧考卷的嘉佑帝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咦!” 然后抬起了头,皱着眉头目视着孙大人问道:“孙卿家,为何这份试卷只排在二甲,朕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极好,辞藻虽不华丽,但却结合了当下朝政时务,里头的提议乍一看十分大胆,但细细想来,文章之中诸般见解皆有独到之处,颇为可取。” “徐章?”嘉佑帝又看了看旁边填写姓名籍贯的位置,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孙大人忙起身答道:“回陛下,这篇文章写得确实极好,便是微臣和几位同僚挑选出来的头几份也未必就比这篇好多少!” 嘉佑帝点了点头:“确实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孙大人微微抬头,说道:“这篇文章虽写得极好,但徐章此子在经义和诗赋之上的成绩却只居于中等。” 尤其是诗赋!孙大人在心底补充一句。 嘉佑帝点了点头,殿试虽说只考策问,但先前会试的成绩却也不能忽视,那也是一道分量不轻的参考标准。 “如此文章,务实缜密,颇有几分昔日范文正公之风,若只居于二甲前列,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些。” “科举选士,本就是为了替国家遴选人才,治理天下百姓,观此人文章,便不难看出其对民生实务了解极深。” 孙大人想了想,拱手施礼道:“不如便将这个叫徐章定做二甲头名?” 孙大人大胆提议,他对于徐章的文章印象极深,昔日会试之时,便是他力排众议,将徐章定到了十八名的位置,否则的话,徐章的排名只怕还会往下落不少。 “哈哈哈!”嘉佑帝立时大笑起来:“孙爱卿的提议很不错,传胪虽不如一甲,却也不比一甲差多少,如此安排,甚合朕意!” “陛下,那一甲······”孙大人又问。 嘉佑帝想了想,道:“这个许贞是哪一个?”这话问的是身边伺候的老内官。 老内官半躬着身子,小声回道:“陛下忘了,当日在殿上陛下还赞过这位许郎君相貌俊朗,气度不凡,说他不卑不亢,神态自若,是个好苗子呢!” 经过老内官这么一描述,嘉佑帝顿时就有了印象,又看了看桌上的前三份试卷,沉吟半晌。 ······ ······ 四月十六日,殿试放榜。 一众贡士再度被汇聚到了宫城之内,被鸿胪寺和内侍们引到集英殿。 集英殿,顾名思义,取汇聚天下英才之意。 集英殿外,一众贡士看着大殿的方向,一双双眼睛都有些火热。 自今日起,便是鱼跃龙门,身份阶级转换。 多年寒窗终有果,不枉父母师恩重。 唱名之习自太祖始,那时一科进士不过二三十人,皆由太祖一一呼名面授,而后国祚建稳,科举制度也日益完善,每科擢取人数日渐增多,便逐渐演变成官家只唤三鼎甲进殿面授及第,二甲进士出身及三甲同进士出身皆由鸿胪寺官员一一唱名,随后众人一同拜谢官家,三跪九叩,施行大礼。 众新科进士皆换上公服,在鸿胪寺管院的引领之下,依次踏入殿中。 如此隆重的仪式,前世今生,徐章还是第一次经历,新奇的同时,还有些许紧张。 集英殿内汇聚了不少朝臣,徐章等新科进士只能居于末位,官家坐在玉阶龙椅之上,礼部的官员率先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然后才到进士唱名。 官家自龙椅上起身,先依着惯例说了几句,然后身侧的宦官便恭敬地将金榜奉上,官家打开金榜,连唱三名,三鼎甲的三位进士及第依次出列走至玉阶前,跪谢天恩。 一甲第一名状元,荆州王奉之,一甲第二名榜眼,沂州言瞻,一甲第三名探花,高淳许贞。 一甲三人之中,王奉之的年纪最大,有三十多岁,若是论相貌的话,则属许贞最为俊秀。 探花嘛!一般都是一甲三人里头最帅气俊俏的一个。 三人拜谢官家之后,便轮到鸿胪寺的官员为二甲和三甲进士唱名,只见一身紫色朝服的中年官员自文臣之中占了出来,手捧金榜,先拜过玉阶之上的官家,然后才转身正对着殿中群臣和诸进士。 鸿胪寺之中,有资格穿紫色朝服的仅有一人,即现任鸿胪寺卿,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九卿之一的吴仕吴大人。 徐章首当其冲,被吴大人点了名。 二甲第一名传胪,徐章还有些晕晕乎乎。 好在不用单独谢恩,徐章率先走到殿中,躬身拱手施礼,随着吴大人将一个一个名字念出,一个个人影从左右两侧汇入徐章周身。 二甲赐进士出身者百十二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者二百又二十七人。 待唱名结束,时间已经不早,由里;礼部尚书手捧金榜,领一众新科进士自东华门左右掖门而出,沿着大街一路穿行,手捧金榜一直到东门之外,将金榜张贴在城墙之上。 作为一甲探花,被赐进士及第,许贞和言瞻,王奉之三个一甲进士还有特别优待,可以打马游街,引来无数待字闺中的姑娘侧目。 甚至还有在街道两侧扔花环花球的。 三个一甲之中,又以许贞的相貌最为出众,自然也成了大小姑娘们关照的对象。 身上被花环什么的砸了好几下,也亏的是这些年来许贞没放下锻炼身体,反应还算灵敏,躲过一些,否则的话,不说被砸死,只怕是要大宋开国立朝以来,第一个被围观的花痴群众们砸晕的新科探花了。 游街之后还没完,还有琼林宴,谢师宴等等等等,一应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挨着一桩。 好在有许贞作伴,还有盛紘这个长辈在旁提点,徐章这才没有被这些琐碎的事情整的晕头转向。 等到所有的事情的都忙完,时间已经来到四月下旬。 徐章中了二甲头名,被赐进士出身的消息也一早便传回了江南。 不过江南和东京相隔数千里,等消息回到宥阳,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这还是走陆路快马加鞭的情况的下,若是走水路,只怕是要两旬还多的功夫才行。 第 122章 前途 几日来,原本心情郁闷的盛紘忽然高兴了起来。 因为徐章中了进士,更因为他打算把徐章招为女婿。 而且徐章的成绩让他觉得异常惊喜,一个二甲头名,殿试传胪,分量可远比普通的进士重的多了,起点自然也要高上一些,几乎能与一甲等同。 徐章身家清白,家世虽然普通了些,可家资不薄,光是那十几二十间得味楼,便能日进斗金,盛紘昔日可是在扬州做过通判的,对此自然清楚。 盛家大房还有得味楼三成干股,盛紘和盛维关系一向都好,往来甚密,每年从宥阳老家那边送来的各种东西还有银钱。 这些东西,盛维自然不会瞒着盛紘。 而且得味楼只是徐章父母的产业,而非是整个徐家。 而且有盛家庇佑,女儿日后若是嫁了过去,也不用担心在徐家会受到欺负。 这就是低嫁的好处。 年纪轻轻,心思缜密,才学也不差,能得这么一个女婿,盛紘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特意找人叫了徐章过来。 此时的徐章,一身淡蓝长衫,方巾挽发,剑眉星目,丰神俊秀,端的是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皆散发着无比强烈的生机与朝气。 走到盛紘面前,徐章躬身施礼:“外甥见过表舅!” “谨言来了,快坐,快坐!”盛紘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热情的招呼着徐章。 “听柏儿说谨言喜欢泡茶?近几日有好友送来几斤今年新下的雨前龙井,我已让人包好了,待会谨言离开的时候,带个两包回去,尝尝鲜。” 雨前龙井?好东西呀! 尽管徐章对品茶七窍只通了六窍,但好茶比起普通的茶来说,确实要好喝一些。 “长者赐,不敢辞,那外甥就却之不恭了,多谢表舅!”徐章笑着又给盛紘行了个礼。 两包雨前龙井,还几句话,一个礼而已,怎么看徐章都是赚的。 而且一直以来,徐章都对盛紘很是感激。 盛紘对徐章的培养,都不遗余力,虽说有老太太的因素在里头,但这却不能磨灭盛紘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甚至平日里只要一得空,盛紘便会亲自考校指点徐章和长柏的学业。 站在徐章的角度来看,盛紘是个极为称职且热心的长辈,或许在家事上面有些糊涂,但大体还是极好的。 “不知表舅唤外甥过来所为何事?” 所以徐章态度很恭敬的问,在盛紘面前,徐章也一向都很恭敬。 盛紘打量着徐章,是越看越觉得满意,不论是才学还是能力,亦或者相貌和年龄。 用来做女婿,实在再好不过! 盛紘眯着眼笑问:“如今殿试已经放榜,等到六月便该授官了,不知谨言有何打算?” 徐章道:“眼下东京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流满布,陛下无子,储位空悬,宗室之中,尤以兖王与邕王身份最为尊贵,呼声也最高。” “自古夺嫡之争,往往都是伴随着尸山血海,血流漂橹,无数人命,虽说那都是朝廷上层之间的博弈,可从古至今,殃及池鱼之例也屡见不鲜。” 徐章摇头,一脸凝重:“外甥如今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不知表舅以为,眼下是留京好些还是外放好些?” 盛紘面色也颇为凝重:“谨言所虑也不无道理,不论是外放还是留京,都得考虑清楚了才行,一时之间,我也不好说,左右还有一个多月,不如先观望几日,看看风向!” “不过有一点谨言还需谨记,只要有官家在一日,就不会出现谨言所虑殃及池鱼之事。” 盛紘目光灼灼,如煌煌大日一般,射入徐章的眼眶之中。 这可是大不敬的话。 “表舅说的是,是外甥失言了!”徐章凛然,起身躬身拱手施礼,姿态放得更低,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盛紘看得愈发满意。 话题一转,徐章随即又说道:“外甥虽尚未步入官场,但对官场形势也略有几分了解,听说现如今朝堂之中,已经陆续有朝臣分别投入二王门下?” 盛紘也点了点头,没想到徐章已经提前开始关注官场的风向了,索性便说道:“月前我有一位同科的兄长已经拜入兖王门下,被兖王礼遇有加,请做了世子的讲经老师,委以重任。” 兖王世子,那就是以后的兖王,若是兖王当上了储君,待嘉佑帝百年之后,兖王便是下一任的官家,兖王膝下可只有一个这么一个嫡子,日后必是储君。 兖王世子的老师,日后便是太子之师,乃至于——帝师。 “可是那位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望的邱竣邱大人?”徐章略有些惊讶。 盛紘点头,邱竣乃是盛紘同科邱敬的兄长,如今整个邱家都已经倒向了兖王一系,邱敬也曾明里暗里多番拉拢盛紘。 徐章叹了口气,目光流转,眸光闪烁,才感慨道:“兖王这是千金买骨,徙木立信呀!真是好大的手笔。” “看来此风不仅不会杜绝,反而会越来越盛。” 盛紘也深以为然。 因为官家对此没有任何便是,甚至于连一句训斥的话也没有,朝局一下子就多了几分诡异之感。 这时,两个女使端着托盘从走了出来,在盛紘和徐章的手边各自放了一只茶碗。 “都出去吧!没我的允许,都不许靠近花厅!”盛紘对着女士们厉声吩咐。 女使们立时应下,神色凝重,脚步匆匆便退了出去,将主君的话传达给左近的女使下人们,叫人没有盛紘的命令不要靠近花厅。 盛紘端起茶碗说:“这就是刚下的雨前龙井,依着谨言的泡茶之法制成的,谨言尝尝如何?” 徐章端起茶碗,拿起杯盖拨开浮叶,轻轻的吹了好几下,热气散去,茶水微凉一些,这才抿了一小口。 然后不住点头:“清香甘甜,回味无穷,果然好茶!” 其实就那么一小口,徐章只觉得烫了,根本就没品出啥味来。 放下茶碗,徐章又问:“不知表舅对此有何想法?” 盛紘眸光闪烁着,露出个浅笑,冲着左上方的位置拱手说道:“而今官家春秋鼎盛,又有蔡韩两位大相公坐镇朝堂,本官只要恪尽职守,用心办差,何须再做其他打算?又为何要有其他想法?” 说着还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章。 徐章凛然,不得不说,他这位表舅还真是滑不留手。 眼睛一转,徐章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冲着盛紘拱手道:“多谢表舅提点,外甥明白了!” 盛紘的意思是说,现在两位王爷争夺的是储君之位,将来谁能上去谁说的清楚,索性两边都不站,力挺官家。 再说了,朝堂之上还有蔡琦韩章两位大相公坐镇朝堂,替嘉佑帝管理文武百官,总领朝政,那些个现在就选择站队的,大多都是些地位不高,或是在冷门衙门里头当差的。 对于徐章的上道,盛紘点了点头,更加满意。 话题一转,盛紘又说:“谨言是今科传胪,若是就此外放,未免可惜了些!” 若是外放的话,新科进士顶多也就是一任知县,不过正七品而已,虽有实权,但若想升迁,那非得做出政绩不可。 而且若是没有在汴京做过官,给上官们留下印象,日后若是走起门路来,也要多费些气力。 徐章道:“若是依着往昔惯例,外甥可能会被授予何职?” 盛紘道:“这却不太好说,若是一甲,那自然是要入翰林院的,传胪的话,有过进翰林院的先例,也有被封秘书省正字的,其他或是校书郎,著书郎,或是入谏院,也都有过先例,具体如何,我也说不准。” 关键是例子太多,上下浮动性太强,方向也多,而且还得经过吏部筛选考核,照例还得问一问官家的意思,变化实在太大,盛紘也不敢打包票。 这些都是稍微好一些的,虽然品阶可能不高,但胜在清贵,前途也更加光明。 当然了,二甲头名也是二甲,除了这些之外,也有可能和其他二甲进士一样,被充入六部担任主事,或是直接外放成县令。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高,除非朝中有人刻意打压。 徐章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却没能商量出什么所以然来。 毕竟盛紘也只是个从五品,在尚书台里头任承直郎,人缘虽然还不错,实权却并不大,顶天了也就是利用自己的关系网替徐章上下打点,疏通疏通。 徐章本也没抱太大的期望,而且他本身对于做官的兴趣并不大,徐章参加科举,准备入仕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提高社会地位,免去很多来自特权阶级的剥削和压迫罢了。 而且只要做了官,尤其是徐章这种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只要不是犯的谋反这等大罪,那么顶天了也就是贬官而已。 最多就是贬的地方偏远了些,或是岭南,或是西北,后世广南沿海地区,亦或是苦寒的西北,还有蜀地极西偏远之所。 又或者被派去教化那些散居的大山深处的少数民族。 可纵使被贬,却依旧还是官,依旧享有种种特权,而且只要打点得当,有人帮忙说话,还是有前途的。 第 123章 堵死 “谨言今年也十七了吧?”盛紘话音一转,忽然问道。 徐章点了点头:“待到八月,便是生辰!” 意思就是等到八月就满十七了。 听到这个的问题,徐章的心思却也跟着动了起来。 盛紘特意把自己叫过来,绝不会只是问一问他打算何去何从这么简单。 问年纪!难道是要说亲事? 盛紘也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放下茶碗,才又说道:“谨言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表弟和表弟妹可有替谨言说亲的打算?” 果然! 徐章眸光微闪,丝毫不觉得意外,以盛紘的性子,见他中了进士,自然要进行一番拉拢,不论是先前说的西湖龙井还是现在。 “昔年束发之时,家父家母便早已催过外甥,只是被外甥以科举学业为重推脱了,便说等将来外甥中了进士后再张罗亲事,待过些时日消息传回宥阳,想必家父家母催促外甥的家书就要来了!” 徐章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他刚中举那会儿,登门打探消息,替人求亲的媒婆便把徐家的门槛都快给踩破了,洪氏兴高采烈的一家家对比,正挑选着,可惜最后却被徐章给否了,说是自己还年轻,不妨再等几年,正好也可以专心科举。 洪氏虽有些不大乐意,但一想到自家儿子若是中了进士,日后定能娶到那些家世甚好的官宦人家的姑娘,说不定还能提携提携自家儿子,洪氏心里头仅有的一点点不乐意也随即烟消云散。 盛紘点头道:“以谨言的年纪,婚姻大事确实也该开始张罗了!” 除非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否则的话,若是一直等到二十大几才去说亲,确实有些晚了。 盛紘的大女婿袁文绍便是因为拖到了二十多岁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这才只能找一个家世稍差一些的华兰。 虽然素有男低娶女高嫁的惯例,但以忠勤伯爵府的门第,又何必非要娶一个六品通判的女儿。 而且古代可没有闪婚这一说,光是张罗着说亲这个环节,就很有可能要花个几年的功夫,两家互相接触了解,打听查看男女双方的品性之类的。 等到确定之后,才是问名纳吉,找专业的人士(一般特指某些名声在外的高僧真人)合八字,挑选良辰吉日,再下聘定亲什么的。 若是讲究一些的,光是这些环节都得走上大半年的功夫。 等到真正成亲,还要更久。 昔日华兰和袁文绍结亲时,从两家有意向互相接触开始,一直到两人成亲,拢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不过若是互相知根知底的话又不一样,许多环节都能省去。 徐章又不蠢,盛紘特意把他叫了过来,又特意问起他的亲事,显然是存了心思。 “谨言觉得我家几个女儿如何?” 徐章淡淡的道:“四妹妹才高貌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将来定是位不输令姜先生的大家!” 令姜乃是谢道韫的字,谢道韫是东晋著名的女诗人、文学家,与汉代的班昭、蔡琰等齐名。 盛紘脸上露出笑容:“墨儿虽有几分聪明,却也有限,哪里能和令姜先生相比!” 这话说的倒是谦虚,盛紘为人向来如此,说话从不说满,这也是他在官场之上能够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 “表舅过谦了!四妹妹的才学,就连庄学究也曾多有夸赞,小小年纪便写出了好几篇不错的诗作,外甥可是佩服的紧呢!”徐章据实说道。 盛紘脸上笑容更甚,哪有做父母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子女的。 “那如儿和明儿呢?” 徐章道:“五妹妹天真烂漫,单纯可爱,六妹妹······” “明儿如何?” 徐章展颜一笑,说道:“六妹妹机敏聪慧,孝顺乖巧!惹人怜爱!” 盛紘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看着徐章的眼睛,问道:“若是我有意招谨言为婿,将女儿许配与你,不知谨言意下如何?” 徐章顿时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把盛紘吓了一跳。 “表舅此言当真?不会是在与外甥说笑吧?”徐章一脸的急切,将信将疑却又极为期待的问。 盛紘抬手轻捋下颌鼠须,笑脸盈盈,朗声道:“自然当真。” 对于徐章的反应,盛紘很满意。 徐章大喜过望,面色接连转变,旋即冲着盛紘拱手躬身施礼,激动的说:“多谢表舅,不瞒表舅,其实外甥已经去信禀明父母,只待时机一到,外甥便打算向表舅和姑祖母求娶六妹妹,想不到表舅也早有此打算,咱们舅甥二人当真是心有灵犀呀!” 徐章眉飞色舞的道。 盛紘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先是高兴的笑容,随即皱眉,觉得不可思议,转为惊讶,然后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徐章,不敢置信的问: “谨言方才说什么?打算求娶我哪个女儿?” 徐章看着盛紘,一脸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养在姑祖母身边的六妹妹明兰啊!” 随即面色一变,有些惊讶的反问:“难道表舅方才说要招我为婿?不是打算将六妹妹许配给我?是外甥误会了?” 盛紘厚着脸皮,尬笑两声,然后才说:“其实我是打算将墨儿许给谨言!” “方才谨言不也说了吗,墨儿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连庄学究夫妇也多有夸赞!” 徐章抬眼看着盛紘,说道:“表舅,四妹妹貌美才高,又有表舅宠爱,小娘教养,外甥家世低微,着实不敢高攀。” 盛紘脸上神情一僵,脸色微黑:“谨言此言何意,难道是瞧不上我家墨儿?” 徐章忙解释道:“表舅误会了,外甥绝不是这个意思!” 盛紘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面色微冷,“哦?” 盛紘为官多年所锻炼出来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差的,虽然心里恼火,但面上却依旧没有发作,只是方才热切的目光此刻已经不自觉便冷了几分。 更关键的是现如今坐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小举子了,而是正儿八经过了会试、殿试,被官家钦点为二甲头名的新科进士。 若徐章只是个举子,那么不论盛紘想把哪个女儿许配给徐章,徐章自然都不好直接拒绝,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悬殊,盛紘又对徐章有大恩。 徐章便是不想娶墨兰,也只能委婉谢绝,晓以情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盛紘的打算,索性直接开口求娶明兰,堵死了盛紘的所有后招。 更加关键的是,两人现在地位悬殊并不算大,徐章仍旧对盛紘这般恭敬,不过是出于对长辈,对恩人的敬重。 但娶妻一事,说小了会影响徐章一辈子,若是说大了,影响整个徐家数代人。 徐章冲盛紘拱手施礼,解释道:“四妹妹自然是极好的,又是表舅最疼爱的女儿,外甥岂会嫌弃,若是能够娶到四妹妹,外甥自然求之不得!” 听到徐章这话,盛紘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其实不论是四妹妹还是六妹妹,都是表舅的女儿。可有一件事,外甥却不得不考虑!” 盛紘微微皱眉,问是什么事情。 徐章恭敬的回答说:“现如今养在姑祖母身边的,是六妹妹明兰!” 盛紘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僵住了,就这么一句话,便把盛紘其他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诚然,盛紘对徐章有恩,可和老太太的对徐章,对整个徐家的恩情相比,那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老太太对徐家恩同再造,比山高海深。 以徐章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世家大族的嫡女也是娶得的。 昔年盛紘的父亲便是中了探花,便直接娶到了彼时归为勇毅侯府嫡女的盛老太太为妻。 徐章怎么说也是个传胪,二甲头名,家世虽然不高,但家中产业却也不少,如今肯娶盛紘的庶女,已经是很给盛紘面子了。 说到底,盛紘只是个五品,而且还是个刚刚从地方升上来的从五品,若在地方,自然是只能叫百姓仰望的大官,可在勋贵遍地的东京城里头,还真只能居于末流。 “四妹妹有表舅和生母关爱,有长枫表弟可以依靠,五妹妹就更不用说了,表舅母,华兰表姐,长枫表兄,还有王家都可以帮衬。” “满府之中唯有六妹妹生母早逝,如今虽养在姑祖母身边,有姑祖母疼爱,但姑祖母上了年纪,终有百年之日。” “姑祖母也多番和外甥提及,如今她年岁渐高,儿孙满堂,得享天伦,本该是圆满无憾才是,可偏生临到老了,遇上了六妹妹,将其养在身边,百般疼爱,可若有朝一日,待她百年之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也是六妹妹!” “外甥不忍姑祖母心有遗憾,外甥自认人品性情虽不出众,却也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如今又中了进士,家中略有几分资产,家中人口也不复杂,不说许什么富贵荣华,但至少能保六妹妹一生平安顺遂,衣食无忧。” 盛紘听得神色一阵变换,眸光连连闪烁。 盛紘虽有些偏心,但对一众儿女都是发自内心疼爱的,虽偶尔处事偏颇了一些,但却是真心希望几个儿女都能有一个好的将来,不论嫡庶。 徐章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说出最后这一番话来。 第 124章 定亲 布置的极为考究的花厅之内,此刻却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唯有低沉轻微的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 “也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上首的盛紘忽然开口,想起往昔重重,紧接着便叹了一声,说道:“这些年来,我确实忽视了明儿,幸好有母亲在!” 又抬眼看着徐章问道:“此事你可曾和母亲提过?” 徐章点了点头:“确已经禀明姑祖母!不过姑祖母并未直接答应,而是说是要问过表舅和六妹妹的才行!” 盛紘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日在寿安堂和老太太提及将墨兰许给徐章时老太太的反应,顿时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太太这是早就知道了徐章的心思,却不点破,故意让他走上这么一遭。 可转念一想,老太太为何要这般做。 还不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虽然对明兰偶有关怀,但和其他的几个儿女比起来,分润到明兰身上的父爱实在是少得可怜。 盛紘看着徐章,又想起老太太那句,徐章不愿娶墨兰,难道还要她强逼不成,牛不喝水强摁头,别到时结亲不成,反倒是伤了徐章的心,叫两家生出嫌隙来。 盛紘是想把徐章收作女婿,又不是想和徐章结仇。 若当真携恩硬要徐章娶墨兰,那才是真正蠢到家了,盛紘如此精明的人,怎会做出此等蠢事。 徐章年纪轻轻成了传胪,日后的前途,说不定还能反超盛紘呢! 朝堂局势,风云变化,起伏跌宕,谁又能说的清呢。 若是将来有朝一日,盛紘糟了难,说不定还要靠徐章搭救。 若是如今有了彼此之间生了嫌隙,日后还奢求徐章援手?不踩一脚就不错了。 见盛紘面色变换,徐章趁机站了起来,走到堂中,转身正对着盛紘,拱手躬身施礼,朗声说道:“外甥是真心想要求娶六妹妹,唯愿盛徐两家永结秦晋之好,还望表舅成全!全了外甥这片殷切之心。” 盛紘看着俯首施礼,态度陈恳,情真意切的徐章,脸上立即便露出笑容,终于答应了。 亲自起身上前把徐章扶了起来,很是贴心的慰问关心几句。 徐章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一一谢了。 临了,徐章又补上一句:“不知是何缘故,四妹妹似乎对外甥有些误会,若是表舅得闲,不妨替外甥问上一问,外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四妹妹,叫她如此厌烦,平日里连个好脸色也没有,外甥也好亲自向四妹妹负荆请罪。” 盛紘一愣,没反应过来,徐章拱手施礼道:“若是无其他事情,外甥就先告辞了,表舅留步。” 话音刚落,徐章便转身往外走去。 盛紘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微沉,眸光闪烁,陷入思索之中。 原本这话徐章是不该说得,可今日盛紘乱点鸳鸯谱,竟然想把徐章和墨兰凑成一对,事先也不弄清楚,以前墨兰那丫头对徐章可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也就是近段时间,徐章过了会试之后,见面之后这才略微热络了几分,打起了招呼。 便是走在路上碰到了,那也是把眼睛朝天看,鼻腔喷气,冷哼一声,直接大步走开的,眼睛好像长在了头顶上一样。 其实还有一件事徐章没说,墨兰似乎对那位齐小公爷很是上心,纵使喜欢往他身边凑。 反倒是长枫,这些年来因着长柏和顾二的缘故,和徐章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小孩子嘛,身边又有没有同龄的玩伴,便只能往哥哥们身边凑,当个小小的跟屁虫,大家一块读书,一块玩耍,关系自然不会恶劣到哪里去。 盛紘怀揣着满腔的疑问,又往林栖阁去了。 ······ 徐章回到家中,也没停着,立马叫王破敌和翠荷外出四处采购各式礼物,又亲自带着孙平寇拿着银钱去了牙行,花了三千两银子,在城外挑了个小庄子,有近两百亩的田地和一座小山,当做聘礼。 又跑去找了个官媒,送上自己的帖子。 嘉佑十年,四月二十七日。 徐章带着媒婆和十八担礼物,敲开了盛家大门,自正门而入,径直来到前厅,正式向盛紘和王大娘子求娶明兰。 得到盛老太太首肯的盛紘和王大娘子欣然答应。 当然了,这只是两家的口头约定,真正的纳采之礼,要提活雁,携聘礼,在媒人的陪同之下,登盛家门,正式下聘。 然后便是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所有的步骤都走完之后,最后才是亲迎,也就是正式成亲。 四月二十九,徐章带着王破敌和孙平寇二人,轻装简行,打马出了东京城,一路寻觅,足足花了七日的功夫,才在距离东京三四百里开外的某处捕捉到一对正打算北上辽东的大雁。 为免生波折,五月初一,盛家大摆宴席,宴请一众亲朋好友,庆贺盛家六姑娘盛讳明兰,与新科进士徐章徐瑾言定亲之礼。 徐章请了庄学究的夫人做冰人,带着媒婆提着聘雁,入了盛家大门,双方交换庚帖,定下结亲之谊,约定永为秦晋之好。 徐章和明兰的亲事就这么急匆匆的定了下来,两家约定,待四年后明兰及笄,二人再正式成亲。 连日子都已经挑好了,就在四年后的六月十六日。 明兰的生辰在二月,待四年之后及笄礼结束,便可着手准备亲事了。 其实按道理来说,上头的哥哥姐姐们都还没有说亲,怎么也轮不到明兰,可若只是定亲那也无妨,而且徐章和盛家本就是姻亲关系,两家提前为儿女们定下婚约,也在情理之中。 五月初六,徐章和许贞结伴王礼部左侍郎孙大人的府上送去了拜帖。 孙大人作为今科主考,依着惯例来说,便是今科一众进士们的座师,拜谢座师之礼分属应当,徐章其余的同科们也早已陆陆续续的往孙大人的府上递过帖子了。 可惜能够得到孙大人接见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的帖子都被退了回去。 退虽退了,但该送的还是要送,见与不见是孙大人的事情。 徐章和许贞二人虽早已从留京等待授官的同科们口中知道了此事,却也同样屁颠屁颠的将拜帖送去了孙大人府上。 次日上午,徐章和许贞提着各自挑选的礼物,结伴来到孙府门外。 徐章亲自上前,敲响了孙家的大门。 “老伯!”开门的是个老汉,胡子银白,脸上堆满皱纹,徐章拱手便喊。 “是你?”不曾想这老汉竟然记得一面之缘的徐章。 “敢问公子名讳?”老汉微微躬身拱手问道。 徐章照实报上自己和许贞的名讳。 旋即角门被从里拉开,老汉侧身引手道:“公子里边请!” 徐章颇为意外,许贞也有些奇怪,怎么和同科们口中的剧情不太一样。 二人被带至门房处,另有个年轻的小厮引着他们一路穿行,至一处花厅,又有女使奉上茶汤,让他们稍后片刻。 二人茶都才喝半盏,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自花厅门口走了进来。 两人赶忙放下手中茶碗,匆忙起身见礼。 “学生徐章(许贞),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都坐吧!” 那日在集英殿中,双方已经照过面了,不过没有私下接触过而已。 徐章和许贞对于孙大人这位座师自然不免多关注一下,至少把长相给记住了,见到了不至于认不出来。 而这位孙侍郎则是因为徐章的文章写得极好,而且就连官家也夸赞不已,这才对徐章多留意了几分。 至于许贞那就更不用说了,一甲探花,进士及第,一众新科进士之中的佼佼者,若非是因为长得太过英俊,只怕现如今已经被点做状元了。 一甲三人之中,状元王奉之已经快三十了,气质虽然极佳,可称一句老腊肉,可相貌却寻常的紧。 榜眼言瞻年龄倒是只比许贞略大一些,可却是个圆脸胖子,肚皮不小,分量不轻。 嘉佑帝钦点许贞做探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孙大人看上去四十不到的年纪,下颌蓄着一簇鼠须,身形瘦高,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你们可有表字?” “学生表字谨言!” “学生表字瀚林!” 徐章和许贞依次答道。 “翰林?翰林院的翰林?”孙大人问。 许贞道:“回大人,是浩瀚之瀚,林木之林!乃是先师所赐,取自学海无涯,浩瀚如烟,繁盛如林之意,希望学生能够时刻保持敬畏之心,虚心向学。” “看来尊师对瀚林寄予厚望啊!”孙大人说道,“瀚林能有如今的成就,也不枉尊师一番殷殷教导。” 许贞很是谦虚:“学生蹉跎二十余载,而今侥幸得以中式,总算没有辜负先师教诲。” 许贞口中的先师乃是为他启蒙,收他为徒,并且资助他读书的蒙师,是一位隐居在高邮的大儒,可惜却病逝好些年了,去世之间病重只是便写信去了白鹿洞书院,举荐许贞去那里读书。 许贞也很争气,没叫他失望。 许贞的妻子黄氏,便是许贞这位先师的幼女。 孙侍郎目光挪到徐章身上,问道:“谨言?谨言慎行?这个表字和谨言的文章出入颇大呀!”孙侍郎的脸上带着几分笑容。 徐章微笑解释道:“不瞒大人,昔日夫子为学生取字时便说学生文章锋芒太露,希望学生以后能够谨言慎行,藏刃于鞘。” 第 125章 起居郎 孙侍郎看着谦逊有礼,年轻面嫩的徐章,想起他会试和殿试那两篇大胆创新的文章,心里头莫名有些感慨。 “本官倒是好奇,谨言小小年纪,是如何写出那般文章的?连官家都不住夸赞,说徐谨言之文章,颇有几分昔日范文正公之遗风!” 孙侍郎目视着徐章,眸光闪烁着。 徐章亦同样谦逊有礼:“学生何德何能,当得起官家和孙师这般夸赞。” “谨言还没回答本官的问题!”孙侍郎却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 续展展颜一笑,说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学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道罢了!” 徐章如此谦逊,孙侍郎看向他的目光也更加满意。 二人在孙府小坐了两盏茶左右的功夫,这才辞别了孙侍郎。 如今朝堂局势虽然颇有几分波橘云诡,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兖王和邕王争夺储君之位上面,并未徐章记忆之中的明朝那般,党争激烈。 不过现如今官家迟迟不愿表态,会试之前,蔡、韩两位大相公几次三番发动文武百官,早朝之时,在文德殿上向官家跪谏,可不知官家究竟是出于何等考量,始终不愿做出决定。 孙侍郎让二人这段时间在家好好准备,耐心等待月底朝廷授官的消息即可,不要生出其他的心思,免得平白浪费功夫。 徐章和许贞回去之后,听了孙侍郎的话,安心在家等了起来,不过徐章还是三天两头便会往盛家跑,美其名曰是去看望自家姑祖母。 可自从和明兰定了亲之后,徐章的这般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就生出了些许不一样的猜测。 盛家这些时日也出了不小动静,听说盛紘又在林栖阁发了一通好大的火气,四姑娘墨兰的哭声都隔着院墙传到林栖阁外头去了。 就连林小娘也被狠狠训斥了一番,唯一幸免的竟是上次被盛紘打过一顿之后,不敢再出幺蛾子,安心读书的长枫。 不过一般林栖阁那边犯了什么错,盛紘给出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打板子,而且对象只有长枫一个。 至于林小娘和四姑娘,一般的惩罚都是禁足,顶天了训斥几句,几日不过去,谅她们一段时间。 等过些时候,林小娘荣宠依旧,四姑娘还是那个除了五姑娘之外谁也不敢得罪的。 盛家的下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流程,因此对于林栖阁刚发生的事基本上都没什么反应。 不过王大娘子知道后照样心情愉悦,五姑娘还是朝着林栖阁的方向唾了一地,咬着牙骂了几句活该。 就是长枫的状态显然不太好,似乎有些烦闷,睡眠不足的样子。 长柏已经过了秋闱,长枫自小便被先生夫子们夸赞天资聪颖,但至今仍只是个秀才,去年秋闱落了榜。 林小娘和墨兰被训斥之后,等待长枫的是盛紘更加严厉的督促,基本上五天一小考,十天一大考,稍有退步便是一顿更加叫长枫苦不堪言的处罚。 盛紘一般极少会对儿女动粗,所谓的处罚,一般都是训斥,禁足,抄写各种文章书籍之类的。 长枫过得水深火热,长柏也有些头大。 自从徐章中了进士,尤其是近期刚刚和明兰定下亲事,王大娘子对长柏的念叨更频繁了,如兰叽叽喳喳的在旁边帮舌。 长柏的书房里头,徐章摊开双手,一脸无奈,表示自己很是无辜。 “这也能怪到我身上?” 长柏没好气的看了徐章一眼,叹了口气:“而今母亲和如兰整日在我耳边念叨,你瞧人家章哥儿如何如何,叫我抓紧用功,早日及第,哎!” 若是长柏心志如铁,也耐不住王大娘子和如兰的整日念叨。 徐章瞪眼:“你自己不争气,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若是争气些,今科同我一道下场,大娘子和如兰表妹又怎会如此。” 长柏无语。 长柏自认学识不够,若是今科下了场,不中也就罢了,倘若正中了个同进士,一般上限才是一地知府,估计盛紘和王大娘子得要哭死去,他们可是对长柏寄予厚望的。 一甲且不说,但至少也得是个二甲进士出身。 还不如再安心读几年书,等有了十足把握再下场,不过把握这东西还真不好说。 “听说吏部的文书已经下来了?不知谨言被授何职?”长柏索性直接转移话题。 徐章叹了口气,眼神飘忽,说道:“蒙官家青睐,亲自点了我为起居郎。” 长柏眼睛一亮,极为诧异:“竟是起居郎?” “往年传胪,或是授秘书省正字,或是校书郎,著书郎,似谨言这般直接被授起居郎的倒是第一次见。” 起居郎隶虽属于中书省,但着实算不上什么实缺,无权无势,算是较为清闲的差事。 可这份清闲差事却也叫人羡慕。 大宋制:起居郎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大朝会则与起居舍人对立于殿下螭首之侧。 凡朝廷命令赦宥、礼乐法度、损益因革、赏罚劝惩、群臣进对、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临幸引见之事,四时气候、四方符瑞、户口增减、州县废置,皆书以授著作官。 简而言之,就是对皇帝的日常生活和各种朝廷大事进行记录,然后汇聚成书。 说起实权,基本上是半点也没有,可却能够以从六品的官阶,直接步入朝堂,参加五日一次的大朝会。 官家在大庆殿的御书房里头接见大臣的时候,起居郎也得随侍左右,立于御书房一侧,记录君臣之间的奏对。 徐章也是一头雾水,“我也正纳闷呢,起初甚是我还打算叫表舅帮忙活动一番,谋个外放,出京去呢。 不想待吏部的文书下来之后,竟被授了起居郎,还叫我三日后便去中书省报道。” 长柏目光流转,满是询问。 徐章说道:“后来才从孙侍郎口中得知,原本吏部是打算安排我去翰林院的,不过那日官家不知怎的忽然问起了今科进士授官之事,然后便金口玉言亲自将我点为起居郎。” “定是官家看过你的文章之后,心中升起了爱才之心!” 徐章摇了摇头,圣心难测,实在不好琢磨。 长柏想起了许贞:“不知瀚林被授了什么官职?” 徐章道:“瀚林是探花,自然是要入翰林院的!” 长柏点头,看来这次只有徐章一个特殊些了。 “翰林院清贵,如今的蔡大相公,韩大相公,哪一个不是从翰林院里头走出去的,瀚林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如今两位大相公都是翰林学士出身,先是直接跻身六部主官,然后才入了政事堂,统领朝政。 蔡大相公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宰相,韩大相公领参政知事,为副相。 “起居郎也不差,多少人想做也做不了呢,若是有幸入了官家之眼,得了青睐,日后平步青云也不过是等闲。” “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 “哎!”徐章叹了口气,又有些庆幸:“起居郎也好,不过是个闲差,手中无实权,也不用担心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之中。” 徐章说的也有道理,起居郎是官家身边的近臣,两位王爷便是私底下拉拢朝臣,也绝不会拉拢徐章。 听了俆章这话,长柏也不住点头,面色也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其实不论是俆章还是他们盛家,都没什么权势,盛紘也不过是个尚书台任,从五品承直郎而已,没有实权。 不过今年下半年便是吏部考绩,盛紘这三年来兢兢业业,人缘混的也还不错,尚书台上下对他这个新来的同僚还挺友好。 再加上长柏祖父留下的人脉和王家的一众姻亲帮忙活动,应该是可以从尚书台调出去,升个半级左右,就是不知会被调到哪里。 但料想不是六部就是五寺。 “算了,不说这些了,咱们想的再多也没有意义!”俆章摇了摇头。 长柏也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此言有理!” 说得再多,想的再多,朝廷上层之间博弈,也轮不到他们一个举人,一个还没上任的从六品小官来插手。 ······ 与此同时,寿安堂里头,盛老太太正在和一位年纪与她差不多的老太君有说有笑,明兰和一位身着浅色罗裙,容貌清秀的姑娘凑在一块儿,对着一副绣品指指点点。 说了好一会儿话,那姑娘忽然冒出一句:“我这才跟着祖母回了一趟许州老家,怎么回来就听说你已经定了亲?” “我怎么就不能定亲了?”明兰反问。 那姑娘说道:“你比我还小上两岁,再说了,你哥哥姐姐那么多,他们都没说亲,怎么就轮到你这个妹妹先定亲了呢?听祖父说定的还是一位新科进士?” 明兰眸光明媚,俏皮说道:“自然是因为本姑娘国色天香,仙女下凡,魅力无边啊!” 那姑娘白了明兰一眼,一记粉拳锤了过去,“你还要不要脸了,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明兰不禁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颇为自得的仰着脑袋说道:“自然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姑娘见明兰如此模样,顿时急了,抓着明兰手便不住的摇:“好明兰,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嘛!” “好好好!谁叫你是我嫣然姐姐呢!”明兰一脸无奈。 这姑娘便是昔日盛老太太最先打算说给俆章的那位嫣然姑娘,余老太师家的嫡长孙女,可惜并不受父亲和继母喜爱。 嫣然一脸期待,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明兰嫣然浅笑道:“是祖母做主,父亲和大娘子经手,定下了我与章表哥的亲事。” 嫣然眼睛顿时就亮了:“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章表哥?” 明兰脸颊微烫,小鸡啄米般点下了头。 嫣然眼中好奇的光芒越发绚烂,拉着明兰噼里啪啦便问了起来。 第 126章 工具人 六月初五,一大清早,俆章便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礼部那边刚刚下发下来的崭新青色官服,带上官帽, 朝会之上,俆章立于殿下螭首之侧,嘉佑帝一声滚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 玉阶之下,百官依次分作两列。 俆章站在边上,百无聊赖。 起居注: 嘉佑十年六月初五,大朝会, 韩相奏曰:两浙沿海发生海啸,摧毁村落房屋无数,无数百姓罔难。 帝闻之色变,立命户部筹措钱粮,遣安抚使持圣旨离京,授机变之权,清查灾情,命沿途州府官员全力协助,救助百姓。 ······· 嘉佑十年六月初六;帝于御书房召见二相与六部尚书,商议两浙沿海海啸之事。 嘉佑十年六月初九八;广南······ 时间一日日过去,俆章也逐渐习惯了起居郎的差事,应对起来得心应手。 俆章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只知道写日记的工具人。 某年某月某日,帝与某某大臣于某处奏对······ 某年某月某日,弟夜宿某某宫,宠幸某妃······ 咳咳! 后宫之事俆章还是没有资格记录的,内侍司自有相应的内侍对此进行记录。 嘉佑帝还是很勤奋的,夜夜耕耘不缀,宫里头那些个年轻的妃子们也都异常卖力,因为他们都清楚,若是嘉佑帝当真无子,日后帝位必定旁落,除了皇后曹氏之外,其余的一应妃嫔们,后半辈子怕是只能在冷宫里头度过了。 俆章眼看着嘉佑帝头上的白发逐渐多了起来,心里头不由得暗自钦佩。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除了皇后的年纪稍微大一些之外,其余诸如荣妃这类的宠妃可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嘉佑帝也算是老当益壮了,若换了别人,只怕老腰早就给累断了。 如此辛苦勤奋,日夜夜不缀,把头发都给熬白了,实在是吾辈楷模。 …… 俆章的工具人当着当着,忽然收到了老家那边的信,是父亲徐青山亲自写的,说是要忙着照顾商行和得味楼的生意,没时间来东京。 母亲洪氏原本是打算带着明月和明台来东京投奔俆章的,不想却被郎中诊出了又有了身孕,便只能临时改变计划,继续留在宥阳,安心养胎。 毕竟洪氏如今也有三十四了,年纪不算小,已经属于高龄产妇,虽然已经生过四个孩子,可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不远千里,长途跋涉的好。 而且宥阳和汴京,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北方,两边的气候出入颇大,若是寻常时候,洪氏还能慢慢适应,可如今她有孕在身,身体要比寻常时候更加敏感。 若是当真因为水土不服,患上了病,影响到腹中的胎儿,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论是在哪一个时代,处于什么样的历史阶段,父母对儿女的爱意和付出从来都不会减少。 俆章觉得遗憾,但同时又觉得庆幸,因为如今汴京风云变幻,俆章也有些摸不太清楚局势。 而且这种局势的转变只会越来越波橘云诡,除非是等到储君之位定下来之后,才会开始缓和。 同时俆章也有些担心,若是时间拖得越久,双方积蓄的力量不断增大,到时候就算是官家金口玉言定了下来,不论是哪一个 两个早已不断明争暗斗,身边聚拢了大批人才的王爷中剩下的那个难道就能甘心? 而且就算他们甘心,可他们手底下的人会甘心吗? 到时候王爷们是什么下场且不好说,但他们这些负责摇旗呐喊的,出谋划策的,鼎力支撑的,只怕都难逃被推出去顶罪的下场。 昔日太祖皇帝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先例近在眼前,从龙之功还是被抄家问斩、贬谪流放,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种事情,连俆章都能预料的到,更何况满朝诸公。 蔡、韩两位大相公为何屡屡在朝堂之上领着百官向嘉佑帝逼宫进言,定然是早早就考虑到了储位空悬会引起朝廷动荡。 若是嘉佑帝还在那还好一些,可如今嘉佑帝也上了年纪,若是有朝一日嘉佑帝忽然薨了,只怕顷刻之间,汴京城就要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届时地裂山崩,江河倾覆,只怕也不外如是。 可惜嘉佑帝不知是仍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还是渴望再生出一个小皇子来,就是迟迟不肯定下储君人选。 蔡琦蔡大相公甚至几次三番带着几位同僚跪在大庆殿之外。 时间一日日过去,俆章的工具人生活倒是丰富了许多。 某日蔡大相公再度领着几位朝廷大员于御书房进言,君臣说的激动了写,蔡大相公直接跪在官家面前拽着官家的龙袍,摘下自己的乌纱帽,硬是要官家立下储君不可。 官家被他弄得没了法子,用力拽也拽不动,也不知那只苍老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是如何产生那么大力气的。 而且蔡琦是当朝宰执,嘉佑帝身边的那些宦官们和侍卫们谁敢上去强拉,只能纷纷装起了聋子瞎子,当做没有看见。 俆章下意识便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好似是打算将自己的身子和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蔡大相公身后的那几个官员,也纷纷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 任由官家和蔡大相公两个人如市斤百姓一般拉扯消耗。 见挣脱不了,嘉佑帝索性神色一转,立即便神情低落的向蔡大相公诉起了苦。 说什么你们让我立别人的儿子为储君,那我的儿子呢? 嘉佑帝的三个儿子先后夭折,最疼爱的小皇子才七岁的年纪,就不幸病逝,让嘉佑帝白发人送黑发人。 又说什么别人家都是儿女成群,子孙满堂,他堂堂一国之君却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说的是声泪俱下,感人肺腑,连在一旁看戏的俆章听了都觉得嘉佑帝实在是太可怜了。 殿中蔡大相公身后跪着的几个官员听得也有些动摇,身子起伏,神情直转,好似感同身受,都快要被说服了。 可蔡大相公的手却依旧紧紧攥着龙袍的衣摆,神情坚毅的说自己也没有子嗣,连个一个继子义子都没有,家中就一个老妻,几个老仆,陛下不必觉得孤单。 又说如今储君迟迟不立,国朝不稳,人心浮动,不是长久之计,请陛下早日确定储君人选,安抚人心等等。 说的也是有理有据,而且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叫人一听便不自觉的信服。 俆章和几个御书房里头跑过来凑数的的几个大臣就是一群吃瓜群众,眼看着嘉佑帝和蔡大相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显神通,精彩程度真真叫人看得叹为观止。 嘉佑帝不停的打感情牌,蔡大相公虽然心中触动,但却依旧固执的则坚持己见。 最后无奈,嘉佑帝被逼的没得办法,只能暂行缓兵之计,口头上答应蔡大相公先考虑几日,蔡大相公又不傻,已经上过好几次当的怎么可能再中招,便追问嘉佑帝具体的时日。 君臣二人就像市井妇人在街面上买菜一样不停的讨价还价,最后各自退了一步,定了半年的期限。 半年期间,嘉佑帝要好好观察考量,从宗室之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立为储君,不拘非得是兖王或邕王。 在这期间,蔡大相公不得再提立储之事,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到朝政之上。 被刷新的认知的俆章下值走出宫门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古代的君臣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大臣竟然可以拽着皇帝的龙袍,皇帝不仅没有呵斥训责,叫人拉开,反而被逼的无可奈何,只能被迫和臣子打感情牌? 次日一早,俆章刚到御书房,就被嘉佑帝叫了过去。 俆章在御书房当差也有好几个月了,可和嘉佑帝说过的话加起来拢共都不超过十句。 尤其是昨天当了一天的吃瓜群众,信息量是在太大,俆章还没完全消化。 对于嘉佑帝的忽然召见,徐章心底难免有些忐忑。 “微臣参加陛下!” 玉案之前,俆章躬身施礼。 这个时候可不兴什么跪拜之礼,一般只有在某些重大的活动之中,官员们才会行跪礼,寻常便是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文武百官们也只是手持笏板,躬身向嘉佑帝施礼。 “爱卿平身!” 嘉佑帝的语气还行,和往日并无区别,俆章松了口气,初步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儿要敲打敲打我? 短短片刻之内,徐章的脑海之中就已经闪过万千思绪。 “朕记得徐爱卿的文章言辞颇为犀利,对朝局实务颇有几分独到见解?”嘉佑帝看着徐章说道,手已经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奏折。 徐章躬身回道:“微臣惶恐,不过是些粗鄙浅见罢了,何来独到之说。” 嘉佑帝展颜轻笑,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一边的中年内侍立马躬身接过,快步走到徐章身前,将折子奉上。 “徐大人!”中年内侍招呼徐章一句。 徐章忙躬身双手接过折子。 “近期淮南附近发生水患,这是淮南路递上来的折子,徐爱卿看看可有什么对策。” 嘉佑帝的声音传入耳中,徐章忙打开折子看了起来。 这次的淮南水患颇为严重,绵延十余州县,淹没农田村庄无数,灾情极为严重。 徐章不禁有些感慨,近两年也不知怎的,先是两浙沿海之地发生海啸,受损不轻,嘉佑帝才刚刚派出安抚使前往赈灾,户部陆续拨出去好几笔钱粮 最后一笔刚刚送出东京还没半个月,淮南之地便立马又生了水患。 嘉佑帝忽然问水患之事,难道是考校自己? ……… 第 127章 奏对 徐章将折子看过一遍,躬身施礼说道:“陛下,水患之事,还需经过实地考察,亲眼确认过灾情程度才好制定应对方略,若是仅仅只凭奏折上的寥寥数语,一时之间臣也没什么主意。 嘉佑帝说道:“不过是你我君臣之间的闲聊罢了,爱卿不必紧张,随意说说,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便是说错了也无妨。” 此刻的嘉佑帝异常随和,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架子。 再说了,水患之地远在淮南,相隔甚远, 徐章眸光微闪,抬眼看着嘉佑帝说道:“微臣遵命!” “水患既然已经发生,那现如今朝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减少损失。” “减少损失?”嘉佑帝略感好奇:“这个说法倒是新奇,爱卿说的再详细些,如何减少损失?” 寻常朝臣,一遇上灾情,想到的第一件事要么是赈灾,无非就是送钱送粮,要么就是调查清楚灾情爆发的原由。 像俆章这样的说法,倒是少见的很。 不,倒是第一次听说。 徐章不慌不忙,徐徐说道:“回陛下,民间有句俗话,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一起,尸横遍野,白骨如山,未必没有可能!” 嘉佑帝原本脸上还有几分喜色,可听了俆章这话,脸色立即就沉了下去,神色凝重的道:“爱卿说的不错,大灾之后,往往便会伴随着大疫,历年各州各府虽偶有天灾爆发,但真正死在灾情之中的百姓倒是只占了三成不到,更多的都是在后面的赈灾过程当中折损的。” 嘉佑帝执政三十余载,和契丹人打过仗,和西夏开过战,各种地震、洪水、干旱、蝗虫各类灾情几乎都遇到过。 处理起来可谓经验丰富。 俆章继续说道:“是故微臣以为,若要减少损失,如今的首要之事,便是提前在灾区做好预防,以免大疫爆发。” “预防?”嘉佑帝眼睛一亮,兴致明显更高了,连忙追问:“疫病还能预防?这个说法朕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知该如何预防?爱卿速速道来!” 俆章解释道:“陛下,医书上说,人之疾病,乃外邪入侵所致,敢问陛下,这外邪从何而来?” 嘉佑帝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俆章道:“陛下,臣听一位医者讲过一个理论,说是人身之外为天地,人处天地之间,行走坐卧,饮食喝水,方能维持肉身耗损,而人身之内,则是一处小天地。 所谓外邪,自然是从人身之外,由天地之间来,侵入人身之内的小天地之中,打破了小天地的均衡,从而诱发重重病症。” “所谓疫病,自然也是病症的一种,若要预防病症,只要将外邪入侵人身内天地的途径切断,就能将疫病扼杀在萌芽之中。” “将疫病扼杀在萌芽之中?”嘉佑帝将信将疑,觉得这个说法新奇的同时,却又不确定其真实性。 “那该如何将疫病扼杀在萌芽之中?”嘉佑帝看着俆章,愈发好奇。 俆章施然说道:“回陛下,外邪想从外天地侵入人身内部的小天地之中,无非通过几种途径,或是呼吸,或是饮食,或是喝水?” “只要咱们在这几点上下功夫,将外邪入侵人体的路途给堵死,使之无法进入人体内天地之中,便能在一定程度上预防疫病爆发。” “而且就算是已经有了疫病,只要朝廷管控的力度得当,也能遏制其蔓延之趋势。” 嘉佑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说道:“具体该如何预防,爱卿不妨说的再细致些?” 俆章拱手又是一礼,继续说道:“首先便是将幸存的百姓管控起来,固定在某一区域,防止其四处游?,避免疫病的扩散,但此事实施起来必须谨慎,防止在百姓之中引起骚乱,是人心动荡,引发出别的问题来。” “其次便是吃食饮水,以及百姓们的生活习惯,需得慎之又慎,及时供应粮食,喝水的话也只能和烧开之后的凉开水,绝不能喝生水,病从口入,洪水过后,许多生水之中都有可能含有使人体致病的外邪,不能不防。” “还有这一说?”嘉佑帝有些诧异,“生水还能致疫?” 俆章道:“回陛下,寻常生水自然不会,可若是大洪水过后,各处水源皆被洪水冲刷,洪水之中,人和各种动物的腐尸还有诸如其他与人生有害的东西一股脑都浸泡在洪水之中,自然会有不少会被留存在各处水源之中,若百姓直接饮用生水,若是身体强壮一些或许还能抵挡,可那些身体稍差一些的,只怕就·····” 嘉佑帝听得不自觉便点了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可把俆章所有的话都连起来的话,却又不甚明了。 “爱卿还懂医术?”嘉佑帝好奇的问。 俆章道:“回陛下,微臣并不懂医术,不过是幼时读书因为好奇,看过几本医术,又专门询问过好些医术高超的郎中大夫,将这些郎中大夫们针对疫病的法子归纳总结了一些。” “但若是叫微臣去给人看诊瞧病,只怕把病人都给耗死了微臣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嘉佑帝眸光闪烁着,想了想,说道:“既如此,那爱卿回去之后,将疫病防治之法略加完善,然后列个详细的条陈,三日之后呈上来,不知三日可够?” 俆章忙道:“回陛下,且够用了,三日的功夫,足够微臣绞尽脑汁,将此法完善了。” “或许还不用三日!” “自然是越快越好!”嘉佑帝点了点头,道:“正好今日无事,爱卿也无需守在御书房,且回去好好完善此法!” “微臣遵命!”俆章又是躬身拱手施礼:“微臣告退!” 说罢便转身快步退出了御书房。 所谓疫病防护,不过是一些卫生安全的预防手段罢了,俆章前世之时亲身经历的就不知有多少次,还有各种流感的预防等等。 总结下来其实也就那么几点。 多喝热水,吃熟食,讲究卫生,饭前便后勤洗手,整顿好灾民们聚集之地周围的环境卫生情况,杜绝疫病传播的途径。 若是真的有疫病暴发,那就弄些口罩、面巾之类的,给医者和幸存之人们戴上,将患病之人和幸存者分隔开来。 把石灰洒在患病区域营地周围,消毒杀菌。 简单来说就是把患病的人隔离起来,防止通过接触传播。 这些方法在俆章前世都不是什么秘密。 只花了一个晚上的功夫,俆章就把嘉佑帝的要的详细具体的条陈给完善了。 洋洋洒洒数千字,一本折子被簪花小楷填的满满当当。 俆章反复检查之后,次日一早便将折子递了上去。 嘉佑帝看过之后很是满意,又特意叫来了太医院的院正贺老太医,将俆章罗列出来的条陈给贺老太医看了。 贺老太医起先还不以为意,认为俆章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能写出什么防治疫病的方法。 而且俆章只是个读书人,并不是医者。 不想将俆章罗列出来的条陈细细看过之后,贺老太医立即就激动了起来,立马对嘉佑帝说若是能依着折子上的条例来施行的话,确实能在一定的程度上对控制疫病的蔓延。 并且直接进言官家,将此法收录如太医院之中,昭告天下,使天下医者能够都通晓此法。 连贺老太医都对俆章的法子称赞不已,嘉佑帝自然极为高兴,看向俆章的目光自然也愈发满意。 不过这是俆章写出来的法子,嘉佑帝一向自诩开明,还是照例问了一句俆章的意见。 “不知爱卿以为贺老太医的提议如何?” 俆章又不傻,怎会拒绝:“回陛下,贺老太医所言正是微臣心中所想,若是能将此法推行天下,除了医者之外,使得寻常百姓也通解此法,便能在极大的程度上预防疫病外邪入体,若是长此以往,说不定还能增加我朝人口总数,于国力增长有益呢!” 嘉佑帝顿时眼睛就亮了,看向何老太医,问:“贺爱卿觉得徐爱卿所言是否有可能?” 贺老太医沉吟片刻,才道:“回陛下,医术上说,病从口入,一般的病症,大多都是通过人口进入人体之中,从而形成重重病症,孩童体魄不如成人强健,更容易染病,若是此法能够推行民间,使得百姓一一遵行,确实会减少幼童染病的可能。” 若是能够减少染病的概率,那就能够减少死亡率,幼童的成活率大大提升,若是长此以往,不需要多久,整个大宋的人口便会迎来不小的增长。 在这个劳动力效率低下的时代,人口的数量,便是权衡国力强弱的标准之一。 “哈哈哈!”嘉佑帝高兴的不禁大笑起来:“好!那便依两位爱卿所言,将此法收录入太医院,写入邸报,即日便发往各州各府,使之推行天下。” 俆章和贺老太医纷纷拱手躬身施礼,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嘉佑帝心情大好,直接赏赐了俆章不少东西,黄金百两,绢帛数匹,珍珠玉石也有。 嘉佑帝随即便在次日的朝会之上,钦点了前往淮南赈灾的安抚使,负责赈灾事宜,还钦点了俆章和贺老太医为副,随同前往,负责疫病的防控事宜。 还说灾情蔓延,已然刻不容缓,让他们即日出发。 嘉佑帝的这个决定,可大大出乎了俆章的预料。 第 128章 叮嘱 甜水巷里,俆章苦着脸,长柏也有些担心。 “你这才入仕多久,还是个无权无势的起居郎,官家怎会钦点你去淮南赈灾呢?”长柏疑惑的问。 徐章摇头道:“唉,前些时日淮南路递上来一封报灾的折子,说是受了水灾,正巧当时我在官家身边当差,官家便问我可有良策,我便大胆说了几句。” 徐章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奈。 长柏眨了眨眼,“大胆说了几句?” “只是大胆说了几句?”长柏再度确认。 徐章神情一僵,略有些尴尬,嘴角扯了一下:“陛下还让我写了道折子!” 长柏失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徐章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我哪里料的到,仅仅只是一封小小的折子,就招来一件这样的差事。” 徐章本以为嘉佑帝只是临时起意,只是单纯的考校一下自己,没想到…… 长柏目光灼灼,嘴角却已扬起一丝弧度:“这何尝不是一场机遇,官家叫你去赈灾,何尝不是对你的考校,待这次赈灾归来,说不定便能入了官家的眼,从此便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徐章苦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赈灾这差事哪是那么好办的,休说我这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便是许多经验丰富的经年老吏也未必能够做到万无一失,若是出了差错,引起民愤,只怕………” 长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殆尽,徐章说的不错,自秦汉以来,纵观千年历史,不论是陈胜吴广的大泽乡揭竿起义,打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造了大秦的反。 还是后来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打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拉起大旗造起了刘汉皇帝的反,掀开了一场持续百余年的纷乱大势。 亦或是后来隋炀帝时期,那个作出无向辽东浪死歌,掀开隋唐时代群雄并起,诸侯割据乱局的知世郎王薄。 若非是因为被逼的没有办法,实在活不下去了,谁会选择造反,走上一条前程未卜的未知路。 正如同徐章前世那部脍炙人口的战争剧,那个向往红色的少年郎,以一个安逸,点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骨子里头留存着的共同东西。 …… “凡事要往好处想!”长柏安慰道。 徐章却道:“可我却习惯了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防范于未然自然是极好的。” 被徐章这么一说,连带着长柏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徐章深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颊,“官家金口玉言,此事现在已成定局,绝无更改,明日一早,我便要随杨侍郎一块儿出发了。” 杨侍郎便是如今的户部右侍郎杨启平,也是此次安抚使人选,因其出自户部,正好方便调拨钱粮,赐便宜行事之权。 徐章和贺老太医为副,负责协助杨侍郎,施行预防疫病之法,官位虽然不高,却也有一定实权。 “这么着急?”长柏瞪大了眼睛,昨日在朝堂之上刚刚下的旨意,明日便要出发,未免太赶了些。 徐章叹了口气,神色却异常坚毅,目光无比坚定:“灾情紧急,赈灾之事迫在眉睫,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杨侍郎要等户部的钱粮调拨下来,再带着钱粮一道南下,不得不暂留东京。 我和贺老太医因负责疫病防御之事,必须得先行一步,尽快赶到淮南,调度人手,安抚一应民众百姓,防止灾后疫病爆发!” 提起疫病,便是长柏也不禁面色凝重,严肃的道:“疫病之事,事关万千百姓存亡,谨言此行,乃是为淮南万千百姓所计,任重而道远。” 说着便长身而起,对徐章拱手躬身说道:“长柏在此替淮南百姓拜谢谨言!” 徐章箭步上前服住长柏,沉声说道:“吾辈读书人,当矢志不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而今淮南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吾辈之士,自当前赴后继,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则诚此礼,请恕章不能领受,待章自淮南归来,平定水灾之患后,则诚再行此礼,章比欣然受之!” 徐章看着长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长柏被徐章几句话说的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眼中好似有一束火光被点燃,目光灼热的看着徐章,感慨道:“谨言高义,请受晚生一拜!” 这一次徐章没有再出手阻拦,因为长柏后退了两步,躬身再拜。 半晌之后,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长柏这才又问道:“祖母和六妹妹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徐章:“自然是如实相告!” 长柏点头道:“这事儿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如实相告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徐章笑着拍了拍长柏的肩膀,说道:“祖母和六妹妹不似寻常女子,又不会因为我去赈灾就要死要活的。” 长柏道:“祖母是个什么事情都看透彻的人,大风大浪经历了不知多少,比咱们可要强多了,只要阐明其中厉害,祖母自然能理解,六妹妹也是个聪慧懂事的,不需要咱们说也知道轻重缓急。” 徐章说道:“若是一开始瞒着,等后面她们从旁人口中知道了消息,叫她们更加担心,反倒是不美。” “不错!”长柏也不禁点头:“不如一开始就坦诚以待,和祖母六妹妹说清楚!” 去救灾确实存在风险,但风险并不算高,这世上不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没有风险。 下午时分,徐章和长柏回了一趟盛家,将俆章马上就要和贺老太医一道前往淮南赈灾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听了,率先问的不是俆章,反而是那位那位贺老太医:“可是现如今的太医院正?” 俆章点头:“姑祖母认识贺老太医?” 老太太道:“这位贺老太医的发妻是我昔日在闺中时的好友,这些年来也从未断过联系。 贺老太医虽然为人迂腐了些,但医术确是极好的,一直深受官家信赖,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冠绝京畿之地,此行有他在旁边照料,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若是知道你是我的侄孙,定然也会对你多加关照!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说着说着,老太太忽然才想起没问这事。 俆章答曰:“明日卯正时分!” “这么快?” 卯正既卯时过半,也就是早上七点钟左右。 “不是说淮南受灾的折子刚刚送到东京吗?为何这么快就要出发?不要等户部筹措粮草吗?” 老太太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经验颇为丰富。 俆章道:“户部的杨侍郎为安抚使,等粮草筹措完成之后再押送粮草赶往淮南,如今水患刚过,正是容易起疫病之时,官家命孙儿和贺老太医火速赶往淮南,组织当地官员百姓一起预防疫病。”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先祖们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总结出来的进来,不愧是官家,考虑果然周到。”老太太点头说道。 一旁的明兰却担忧的道:“会有疫病吗?那章表哥去淮南岂不是·······” 俆章看着明兰,展颜一笑:“六妹妹放心,我可是星君下凡,头上有魁星照应着,便是遇到了危险,也会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差点没翻白眼,随即才神情严肃的道:“虽然有贺老太医在一旁照料,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若是遇上什么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听贺老太医的。” 俆章点了头:“姑祖母放心,孙儿省得!” 老太太点头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记得千万不要逞强,凡事量力而行。” 俆章笑着道:“孙儿是什么性子,姑祖母还不知道么?”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俆章:“你这猴儿虽比谁都惜命,却也比谁都要热心,若是遇上了大是大非的事情,见到了无数百姓受苦,怕是连这条小命也不顾了。” 俆章笑着道:“姑祖母,孙儿哪有您说的这般伟大。” “你呀你!”老太太摇了摇头,横了俆章一眼,再度强调道:“切记我和你说的,凡事量力而行,莫要逞强,我家明儿还在家里等着你四年后娶她过门呢。” 一旁的明兰俏脸一下子就红了。 俆章说道:“姑祖母放心便是,便是为了您老人家和六妹妹,孙儿也一定不会逞强,凡事三思而后行,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老太太道:“你素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官家既看得起你,叫你去赈灾,那便不能疏忽,必须得把这差事给办好了!” “孙儿谨记姑祖母教诲!”俆章恭敬的道。 老太太忽然起身道:“人老了,这才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乏了,你们有什么话想说的就慢慢说,我老婆子要进去歇息一会儿。” 一旁的房嬷嬷立马过来扶着老太太,一边往隔壁捎间走,一边关切的手:“老太太您慢点!” 长柏立马心领神会:“我记得父亲说明日要考校我的学业,不行不行,我得回去抱抱佛脚!你们先聊着。” 说罢便径直出了寿安堂,脚步飞快,搞得汗牛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第 129章 出发 寿安堂正堂里头,便只剩下明兰和徐章两人。 所有的女使婆子们也一早便被老太太打发了出去。 空旷的屋子里头,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大眼瞪着小眼,对视了足足半晌。 徐章目光澄澈干净,未带一丝旖旎念想,坦荡磊落,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明兰少女怀春,加之两人已定了亲,关系已和以往大不相同。 而且徐章相貌俊朗,可说一句剑眉星目,身形修长,猿臂熊腰,丰神俊秀,仪态非凡。 正是那种最吸引少女眼球的模样。 不过片刻功夫,明兰就害羞的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徐章的眼睛。 脸颊滚烫。 徐章嘴角轻扬,脸上已经泛起一丝笑容。 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明兰,眼中带着多出了几许调笑。 明月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身子也开始有些不自然。 徐章轻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筒状物,递给明兰:“这是这段时间我改良之后的千里镜,镜筒乃是以生铁黄金铸造而成,可以拉伸收缩,要比原先的更加方便随身携带。” 明兰眨了眨眼睛,脸颊仍有些滚烫,伸手接过外观和以前已经区别极大的崭新千里镜,目光落在金黄色的镜筒之上,却没有把玩的心思。 “我拿着千里镜不过是为了玩乐,章表哥此去淮南,定然比我更需要千里镜,还是章表哥自己留着用吧!” 明兰又把千里镜给递了回去。 徐章摇了摇头,笑着推却了:“六妹妹难道忘了,我手里可是有两只千里镜的,一正一反,如今给六妹妹的,正是那只反的。” 明兰吐了吐舌头,略有些尴尬:“方才太紧张,一时之间竟忘了!” 徐章走过去,抬手揉了揉明兰的脑袋,明兰身体一颤,下意识便想要躲闪,可才退了一步,身子就立住了。 徐章的手继续往前,在明兰的头顶揉了揉。 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怎么想的,现如今脑袋顶上还顶着两个小鬏鬏,用头绳挽着,不似墨兰和如兰,早已开始学着打扮了。 “不要在意别人说些什么,也不要沉寂在过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陪着姑祖母!” 徐章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看得明兰下意识的呆住了。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章表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祖母的!” 徐章笑着道:“傻丫头,姑祖母哪里要你照顾,你且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明兰仍旧不敢去看徐章的眼睛,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徐章却忽然不说话了,只静静的看着明兰。 明兰觉得奇怪,抬眼看了过来,却正好迎上了徐章的目光,立马又如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开了。 “傻丫头,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揭破,相处起来徐章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愈发觉得这丫头的种种表现和反应都颇为有趣。 明兰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眼看着徐章,小声叮嘱道:“听祖母说淮南灾情颇为严重,章表哥此去之后,当处处小心,时刻谨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徐章问道:“就这些吗?” 明兰歪着脑袋:“这些还不够吗?” 徐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直直的看着明兰。 明兰目光流转,眸光好似化作了朦胧的水光:“我·····我和祖母在汴京等你回来!” 徐章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朗声说道:“有你等,我一定回来!” ······· 嘉佑十年九月二十七日,徐章和现任太医院正贺老太医带着官家的圣旨和特意从城外大营调拨而来的一队兵士离开了东京城。 城墙下,官道旁,长柏和明兰一大清早便赶了过来,等着给徐章送行。 明兰提了个小布包裹,送给了徐章,里头放着的是她昨晚连夜亲手赶做出来的几样精致糕点,让徐章路上用来充饥。 虽是临行分别,却没那么多的期期艾艾,依依不舍。 明兰站在官道之上,长柏的身侧,目送着徐章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侍卫和贺老太医的马车缓缓南去。 没错,这次徐章他们选择走的陆路,因为相较于水路而言,陆路的路程更加简洁,速度也更快。 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只要十日左右的功夫便能便能赶到淮阴地界。 若只是徐章带着一应护卫,速度自然更快,可惜队伍里头还有个贺老太医,虽常年行医采药,身子骨较之寻常老人要更加硬朗。 但终究是上了年纪,一路颠簸下来,京畿路都还没出,贺老太医就有的扛不住了。 没有贺老太医在,身边又没带赈灾粮草,徐章可不敢自己孤身一人直入灾区。 便只能放缓了速度,迁就贺老太医。 这一日,众人刚进入过了宿州,走了不过几十里路。 一个山口处,忽然跳出好几道人影。 手持刀斧长矛,立于官道正中,学着评书里头的样式,大喝一声:“呔!”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那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洪亮至极,乍一吼出,当真宛若雷声阵阵,在耳畔回响。 那大汉话音刚落,官道四周便呼啦啦的涌出近百号人,皆是手持武器,面目凶狠的看着徐章他们。 不过这群劫道的山匪们的装扮显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就连手里的兵器也大多都是些木棒、,木矛,锄头,柴刀还有耙子什么的。 真正的兵刃,只有区区十余件,掌握在以哪个魁梧大汉为首的十余个身材显然要比四周这些蓬头构面的‘盗匪’们更加高大健壮的汉子手中。 这哪是什么山匪强盗,分明就是一群受了灾逃难而出,没了生计只能选择占山劫道的穷苦百姓。 看他们的目光,几乎大多都落在徐章他们带着的十余辆板车之上。 一双双眼睛隐隐都有些猩红,散发着炙热的光芒,好似饿急了的野狼见到了新鲜的肉食一样。 恨不得扑将上去,直接口手并用,把车上的油布撕开,把车上的粮食都给狼吞虎咽的塞到肚子里头去。 “我们只是求财,不愿伤人性命,你们把车上的东西留下,马留下,兵刃也留下,赶紧给老子滚!” “不然小心爷爷的斧子不长眼!” 那为首的魁梧大汉挥舞着手里的斧子,一脸凶恶的道。 徐章驱马向前,在将近二百余名‘山匪’的注视下,走了七八步,王破敌和孙平寇二人一左一右,仅仅落后三步,护卫在徐章左右,警惕的看着周遭的‘山匪’们。 “在下徐章,乃是此番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之一,至于车上装的也大多都是些药材,粮食不过几千斤,诸位便是将这些粮食抢了过去,又能支撑几日?” 徐章抬手一挥,王破敌立时心领神会,对着后边的一众侍卫高声吩咐道:“打开油布,叫他们看清楚!” 身后的十几车东西,除了最开始从汴京带出来的三车药材之外,其余的药材都是一路之上,各州各县的百姓为徐章他们提供的,还有一应押送的民夫,都是睢县的县令安排的。 几十个民夫忙将车上油布掀开,将口袋箱子一个个打开,好叫周围的‘山匪’们看得清楚。 “诸位好汉都瞧清楚了,咱们车上装的可大多都是药材,是要带去淮阴救灾的。” 魁梧大汉的身侧,一个眼睛颇为灵动的汉子看到民夫们打开的口袋,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挨个都扫了一遍。 这才点头凑到魁梧大汉身侧对着他说:“力哥,确实都是药材,只有两车是粮食,加起来应该四千斤都不到。” 那被叫做力哥的魁梧大汉目光闪烁着,再度冲着徐章吼道:“你说你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怎么只带了这么一点粮食和药材,这次受灾的可是有十几个州县,数十万的百姓,就你们这点药材和粮食,够谁用的!” “莫不是想要趁机发财的行商,想要接机敲咱们淮阴百姓一笔!”显然大汉不相信徐章他们的话。 “就是就是!” “力哥说的是!” ······· 周遭的‘山匪’们纷纷齐声应和,挥舞着手里的简陋兵器,摇旗呐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一拥而上,将徐章他们乱刀砍死,将马车上的东西都给抢走的意向。 淮阴百姓? 徐章目光微凝,这伙人是从淮阴逃荒而来的? “几千斤粮食也够咱们吃好几日的了!” “还有那些药材,咱们把它们抢下来,带去附近没有受灾的州县,定能换到不少粮食,这样大家伙就不用再担心吃不饱饭了!” 人群之中,一个极不恰当的声音忽然传出。 可这话却引起了周遭这些衣衫褴褛的‘山匪’的极度认同。 徐章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高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杀官造反吗?这可是杀头株连九族的大罪!” 徐章的还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的,周遭围着的‘山匪’们明显动作一滞。 徐章立马趁热打铁:“吾等不过是朝廷先遣,大军和大批赈灾的粮草就在路上,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是想安安稳稳的等待朝廷赈灾还是杀官造反,最后被大军剿灭!” “什么狗屁赈灾?咱们整个淮阴加起来拢共十几万人呢,朝廷赈········”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空气中传来一声低沉闷响。 一道乌光如闪电般破开长空,落入人群之中,随即便是一声凄厉惨叫响起,血花溅射,方才那躲在人群之中喊话的人被一箭射中喉咙,仰面而倒。 第 130章 劫道 “狗官杀人了!大家·······” 人群之中又是接连两道人声,想要鼓动周遭‘山匪’,可话音刚起,徐章便已经搭弓拉弦,箭矢如流星般射入人群之中。 两道箭矢间隔不过一瞬,便已经连珠射出。 接连两声闷响,两道血花溅射,人群之中又有两人被箭矢穿喉,血花四溅,把周遭手持木棍木矛这些简陋兵器的山匪吓了一大跳。 徐章手持雕工,面若寒霜,厉声喝道:“再有煽动百姓者,立杀无赦。” 接连三箭,周遭的百姓们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要了三个人的性命。 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向徐章的目光之中已经满是惊恐。 人性本就是如此。 可除了惊恐之外,还有愤恨。 徐章则立马乘机高喝:“本官乃是官家请命的赈灾副使,尔等若是良民百姓,便立即放下手中武器,此前诸般误会,本官既往不咎,若是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先前三人便是下场!” 徐章放下雕弓,抽出马背之上悬着的黝黑铁锏,乌黑铁锏划破长虹,带起霍霍风声,声虽不大,却叫周遭一众‘山匪’尽皆身躯一震。 徐章抽出铁锏的同时,身后的王破敌孙平寇和五十轻装简行的军士尽皆抽刀出鞘,虎视四周一众‘山匪’,没有丝毫畏惧。 日光下,森然刀锋泛着凛冽寒光,叫人瞧着心底便不住一突。 这一对军士,皆是从禁军之中调拨而出,乃是除却各边军之外,大宋最精锐的兵士,再看周遭的一众‘山匪’,虽然数倍于徐章等人,但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头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什么的都有。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群乌合之众。 却在此时,那明显便是首领的魁梧大汉冷笑一声,只见其身侧的一个瘦弱汉子吹响口哨,官道两侧的山坡之上,顿时便有无数人头涌动。 乍一看去,又是数百人。 都是和周遭的‘山匪’们一样的落魄打扮,其中貌似还有不少妇孺老弱和半大的孩童。 粗粗望去,约莫能有数百人,而且占据了两侧高地,便是将手中的木矛投射而出,也能产生巨大的杀伤力。 更何况山头之上还有十几个拿着猎弓背负羽箭的精壮汉子,想来应当是猎户之类出身。 徐章心底一沉。 纵使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蚁多咬死象,若是双方当真厮杀起来,后果还当真有些不敢想象! “竟然还敢先动手,兄弟们,大家并肩子上,杀了这狗官!” 徐章目光一凝,沉声高喝:“结阵!” 话音刚落,便见身后车队一动,车马已贺老太医的马车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以车马为屏障,三十名军士们进入车阵内部,从板车之上掏出一张张弓弩,背上羽箭,搭箭上弦,手指已经搭在弦上,只等徐章一声令下,便能拉弓射箭。 剩余二十步卒则挺枪列阵,刀盾手在后,长枪兵在前,阵型宛若刺猬。 徐章接过孙平寇递过来的马槊,三人结成锋矢状,外袍之下,都套着一层铁甲。 看着徐章等人整齐而森然的阵型,领头的汉子懵逼了,周遭的民众也蒙了。 这群人人数虽少,可看上去个个精锐悍勇,被他们这么多人围着,不紧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做出一副要和他们搏命的姿态。 搏命? 周遭围着的所谓‘山匪’,月前还只是一群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只知道在地里刨食,平日里用的最多的东西不过是锄头和镰刀,鸡鸭倒是宰过不少,可杀人! 自他们开张以来,虽然也劫过几次道,但却还没杀过人,见过血呢! 徐章厉声高喝道:“放下手中武器,前事既往不纠,发给粮食,若是冥顽不灵者,立斩不饶。” 一时之间,四周静若寒蝉,刚刚跑了几步的“山匪”们又相继停了下来。 方才那个信心满满拎着一对宣花板斧的魁梧汉子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冰冷的刀身之上泛着的森然寒芒清晰地落入四周每一个人的眼中,照入他们心底。 “真能发粮食?”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声音并不苍老,但却带着战栗。 “能!” 一个能字,说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徐章并未看向那人,而是盯着那明显是领头之人魁梧汉子,朗声说道: “本官知道你们也是受了水灾,家园被毁,没有办法了才会逃荒至此,众人抱薪,行此等事,本官在此立誓,若是不发粮食,定叫我丢官横死,天打雷劈!” “发誓谁都会,我们凭什么信你!”那领头的魁梧汉子直直的看着徐章,沉声喝问。 徐章眯了眯眼睛,冷笑道道:“除了信我,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你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便是把这几千斤粮食给了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又能吃几天?” “等粮食吃完之后呢?继续劫道?还是去冲击县城,杀人害命,打家劫舍?沦为山贼草寇? 那你们儿女子孙怎么办?难道也和你们一样,做个山贼草寇?一辈子都被别人看不起吗?” “就算你们侥幸活了下去,到时朝廷也定会派兵围剿,凭你们这些老弱病残,乌合之众,又如何抵挡朝廷大军,百战之士?” 徐章一席话说得周遭众人纷纷低下了头,有些甚至连手里的兵器都没握住,掉到了地上。 不说朝廷大军了,便是徐章身边这几十号人,他们也没有信心能够稳言战而胜之。 那明晃晃的刀锋,泛着寒光的制式钢刀,还有一个个精壮强悍的军士,以及方才徐章那神乎其技的三箭。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群乌合之众之所以敢围过来,不过是因为饿极了,见到了十几辆车以为有好处,接连一番手段下来,早已胆寒。 哪里还敢当真冲击官军。 如今不过是骑虎难下,担心徐章追究他们的罪责,这才不愿退去。 徐章继续乘热打铁:“本官此行,本就是为赈灾而来,官家有命,沿途州县各级官员必须全力配合,协同赈灾事宜,只要你们放下手中武器,本官保证既往不咎,并且将你们妥善安置。” “当真不追究我们的罪责?”魁梧汉子将信将疑的问。 徐章郑重点头:“本官乃是嘉佑十年新科进士,官家钦点的起居郎,随侍在官家左右,本官这次来淮南,便是官家亲命,为赈灾而来!又岂会诓骗你们!” 魁梧汉子和身后的众人明显有些意动,徐章继续往火堆里头添柴。 “你们都是淮南百姓,如今是因为受了水灾,想要活下去,这才行差踏错,不慎走上了歧途,想活下去本身并没有错,只要现在你们能够迷途知返,痛改前非,本官便会既往不咎,一视同仁,将你们当做受了灾的良民百姓,统一安置。” “青天大老爷,您说的都是真的?”人群之中逐渐传来了交头接耳的声音,显然徐章的话已经打动了他们,只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和忐忑,以及他们和徐章不过初次见面,双方之间没有信任的基础,这才犹豫不决。 徐章嘴角轻扬,继续朗声说道:“自然是都是真的!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本官会让人将你们一一登记造册,这两车粮食我便做主给你们当口粮!待到了下个州县之后,再行统一安置。” 声音洪亮清晰,清楚的传入周遭每一个“山匪”的口中,而且声音之中似乎带着某种感染力,叫人不由自主便想信服。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那领头的汉子带着几个汉子自人群之中走出,双手的板斧已经插回腰后,学着江湖人的样式抱拳问徐章。 徐章道:“本官徐章!江南路江宁府宥阳县人士。” “徐大人容我等商量片刻如何?”汉子的话语之间略带着几分紧张,再不复先前的气势汹汹,好似吃定了徐章等人。 “你们把道路让开,退到官道两旁,再把叫山坡上的人也退下来。” 徐章将铁锏插回马背一侧,并没有直接让他们缴械,而是先把他们聚在一块。 同时冲着身后吩咐道:“没我的命令,谁若是擅自动手,杀伤百姓,本官定斩不饶。” 这话既是说给身后的军士们听得,也是说着四周的流民们听得。 车阵之中,军士们纷纷撤箭而立,原本已经列阵准备迎战的步卒也纷纷收起兵器,军阵并未散开。 但这已经足够体现徐章的诚意了。 魁梧汉子见状松了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几分,点头答应,随即便叫人招呼山坡上的人下来。 没一会儿,两边山坡上的人便稀稀拉拉的下坡来。 待走近些,徐章这才真正看清,山坡上除了十余个拿着猎弓的汉子之外,其余那些蓬头垢面的全是老弱妇孺。 上至六七十岁,须发皆白的老者,下至七八岁的幼童,甚至还有不少妇人背后还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徐章顿觉无语。 看着那汉子,徐章朗声说道:“两盏茶的时间可够?” 魁梧汉子点头:“且够了,徐大人稍后!” 说着便走入人群之中,将近二十号人汇聚在一处,商量了起来。 徐章看了一下,除了那魁梧汉子和另外几个汉子稍微年轻些,其余都是些上了年纪,应该是这群人里头颇具威望的宗族耆老之类的。 第 131章 首治 才一盏茶的功夫,方才领头的魁梧汉子便跟在以为四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身后走到徐章面前。 “老朽曾广文,见过徐大人!”老者显然是读过些书的,不论是说话还是仪态,都和周遭的流民们有极大不同。 “长者有礼!” 徐章拱手回应。 如今徐章是官,曾广文只是寻常百姓,二者阶层已然不同,而且如今双方仍在胶着,徐章的态度必须得强硬些才行。 “大人说自己是朝廷派来的赈灾使者,不知可有凭证?吾等虽只是寻常百姓,却也不是那些可以随意欺凌的无知之辈。” 老者站在徐章面前,面黄身瘦,可却颇具风骨,不卑不亢,叫人看了忍不住叹服。 难怪这群人会把他的推出来,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徐章翻身下马,以示诚意,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左手按着剑柄,走到曾广文身前,王破敌也翻身下马,跟在徐章身侧,孙平寇则留在马背之上警戒四周。 徐章冲着曾广文拱手礼道:“长者气度不凡,敢问可是有功名在身?” 曾广文拱手回到:“回大人,老朽年轻时读过写书,于庆历四年时侥幸过了乡试,只是身居末位,之后也陆续参加过几次会试,皆名落孙山,自此便回了淮阴老家,绝了科举的心思,以教书育人为生。” 徐章凛然,竟然会是一个举人,于是便取出此次淮南安抚使杨侍郎亲笔签发的文书,递了过去: “此次淮南水灾,官家收到淮南递到东京的折子之后,立时便命户部筹措粮草,任命户部右侍郎杨大人为安抚使,巡查淮南水患,救助受灾百姓,这便是杨侍郎亲自签发的文书,命沿途州府全力襄助救灾事宜。” 曾广文看过文书之后,立时便恭敬的躬身将文书退回,朗声说道:“草民见过大人!” 曾广文一动,身后的一众流民齐刷刷便跪了一地,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也纷纷丢到了地上,齐声高呼:“见过大人!” “求青天大老爷救命!” “青天大老爷救命!” ······ ······ 数百流民直接跪了一地,有些已经向徐章磕起了头。 徐章被吵的头大,直接面色一变,厉声高喝道:“肃静!” 吼声一出,七嘴八舌纷乱驳杂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徐章朗声道:“都给本官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情愿的陆续起身。 徐章对着曾广文拱手道:“曾先生组织人手,将这些百姓登记造册,按人头发放粮食,不知拢共有多少百姓?” 曾广文道:“这些百姓之中,只有少数是来自淮阴,其余大多数都是由临淮,泗县,虹县,灵璧各县汇聚而来,大家伙都受了灾,便聚在一块儿,互相帮衬,报团取暖,也好过独自飘零。” “大家逃出来的时候,身上都只带了零星的东西,这些时日以来,每日都有人死去,如今怕是拢共只剩下五六百人了。” “五六百人?也不少了!” 徐章目光扫过官道两侧流民,对着曾广文道:“本官带来的人,就负分发粮食和维持秩序,一事不烦二主,本官瞧着先生在百姓之中颇具名望,不如就劳烦先生暂代文书一职,带些人将百姓们归置起来,协助维持秩序,列队挨个登记造册如何?” “大人当真要发粮?”曾广文有些惊讶的问。 徐章看着曾广文,心中一动,虚心请教:“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曾广文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先生!”徐章这边还没说话,曾广文身后的魁梧汉子就先急了,脸上写满了担心。 曾广文抬手制止他道:“大郎放心,徐大人确实是官家派来赈灾的官员,此处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话,我与大人移步商议具体安置这些百姓的事宜。” 徐章点头道:“壮士若是不放心,可带上几个兄弟,护卫在曾先生左右。” “这·····”曾广文愈发惊讶,又有些犹豫,正欲说些什么。 却被徐章抬手打断:“先生不必多言,若是不叫这位壮士带人跟着,只怕他们也不放心。” 曾广文看向徐章的目光已经变了,拱手施礼道:“大人胸怀宽广,是磊落君子,倒是我们枉作小人了,也罢!那就听大人的!” 众人往边上走了一段,距离官军和流民都隔了一段距离,却又处于两边人马的视线之中,随时都能救援。 “先生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吧!”徐章看着曾广文,眼中满是好奇,隐隐还有几分期待。 曾广文冲着徐章拱手一礼,说道:“若是大人真心相救这些灾民,老朽斗胆,敢请大人不要将粮食分发下去。” 徐章立时反应过来:“曾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不发粮食,而是改成将这些米粮悉数熬煮成粥饭,每日按时按量发放给这些灾民,免得使百姓之间因为粮食诱发矛盾?” 曾广文笑道:“大人果真厉害,老朽不过才说了一句,大人便想通了个中关节。” 若是将粮食发放下去,到每个灾民手中,自然会有那种精打细算,留着一顿一顿慢慢吃的。 但也不会缺少那种饿极了贪吃的,原本足够支撑六七日的口粮,为了贪图一时饱腹,一顿或者几顿就给煮了。 到时候自己的粮食吃完了,眼看着别人手里头还有,利益驱使之下,就算有着军士们在一旁看管,怕是也会耐不住饥饿的驱使,闹出乱子来。 徐章眼睛顿时就亮了,他和贺老太医此行是为了防治疫病在灾民之间扩散而来,若是能够借助发放粮食之名,将所有的灾民都集中安置起来,着重加强灾民安置区内外的环境整治,督促灾民们将生活方式改变的更加卫生洁净,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思路一打开,徐章脑海之中便有千百条思绪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如何如何安置灾民,如何划分区域,以及需要制定让灾民们遵守的种种生活条例······ 徐章立时便定了下来,让曾广文带着那个叫做牛大力的魁梧汉子和一众灾民之中德高望重之辈,将灾民统一安置起来。 在灾民们的带领下,徐章等人到了他们临时的聚集地,一处山脚天然的崖壁之下。 崖壁内凹中空,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巨大洞穴,洞穴周围还有不少简陋的草棚,罗列的颇为整齐,看似凌乱之中,竟循着某种顺序。 一问才得知,这是牛大力等人依着曾广文的指点,带着流民们建造而成,平日里他们就靠着打些猎物,在山间挖些野菜什么的充饥。 至于这么多人聚集在此,是因为水患那几日,大家都被冲散了,家园被毁,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洪水之中。 因着水势太大,官府便是想要救灾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无数百姓葬身于滔天洪水之中。 这些百姓都是慌乱间从家乡逃窜出来的,前些时日,日日大雨如瓢泼,水势越来越大,众人只能继续往外逃,慌乱之下,不知不觉便进入了宿州的地界。 可宿州也受了灾,虽不严重,但也有些自顾不暇,哪里有空来搭理这些一路逃难而来的灾民,便发给他们几日的口粮,让他们自己往回赶路,说当地官府自会组织救灾,就这么打发他们走了。 那些时日,天色阴沉,时不时便会落下一场大雨,洪水滔天,骇的众人胆战心惊不已,哪里还敢回去。 便聚在一块,就近在宿州四近的山里找了个所在暂时安置了下来,打算等洪水退了之后再做打算。 不想如今洪水退了,但众人口粮却早已消耗殆尽。 好在灾民里头能人不少,打猎的,捕鱼的,还有些经验极为丰富的长者,带着大家在山林里头采摘能食的野果野草,草根树皮,将就着挺了下来。 可这些灾民也一个个都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们出去打劫,也是为了凑些粮食出来,用来做路资支撑自己回到家乡去,否则就这么出发的话,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给饿死在半道上了。 看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灾民们,徐章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心里头百味杂陈。 当即便让民夫们埋锅造饭,煮起了粥和热水。 又让人牛大力带着身子骨还算强健的一些灾民去四近的山林里头伐了好些大竹回来。 挨个做成竹筒,用来装烧开的热水,用以平时的饮用。 又让人去宿州城里头才买了不少大锅陶翁,再度采买了一批粮食,还有驴马板车,让那些老弱病残乘坐。 将一众登记在册的灾民按各自的籍贯划分成五队,多的百多人,少的几十人,从中挑选出德高望重之士,协助徐章手下的军士对灾民进行统一管理。 和贺老太医商量之后,确认了诸多条列,再由这些德高望重之士传达到每一个灾民的耳中,将他们统一规划了起来。 每日定时定量,早晚两顿米粥,一稀一稠,规定若是喝水只能喝烧开后的凉水,饭前便后必须洗后,大小便也必须要到指定的地方,不得随意解决。 大家相互监督,可以举报,若是发现有违背其中任何一条的,直接扣除当日的口粮,揭发检举者多奖励半碗米粥。 不过短短两日功夫,五百七十二个灾民就被安排的井井有条,生活习惯和环境也得到极大改善,灾民们的营地里头,竟然比寻常百姓的家里头还要干净。 徐章还让贺老太医带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还有一些从民间征调而来的郎中,给灾民们一一号脉检查身体,将情况记录在册,有病就治病,扎针用药。 同时也是为了防止疫病萌芽。 第 132章 收用 是夜,月朗星稀,万籁俱静。 军帐之中。 俆章捧书而坐,曾广文坐在左首,贺老太医坐在右首。 忽的大帐的帘子被掀开,王破敌和牛大力二人先后进入帐中。 “果真不出大人所料,小的和牛大哥带着各队队长一众耆老前去认人,竟当真无人认识那日被大人射杀的三人!” 王破敌沉声说道,面色已经带上几分凝重。 牛大力道:“大人,吾等虽来自各县,但大多都是相熟之人,便是偶有几个外乡的,也都是三四成群,或者四五结伴,可那三人确实是生面孔,各队之中那些后面加入我们队伍里头的,都没有认识他们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看的出来,明显是有人混入灾民之中,存心挑拨,现在仔细一想,其用心之险恶,着实叫人后怕。 “大人!”曾广文冲着上首的徐章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偶然!”面色凝重。 徐章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我打算将此事写入奏疏之中,上述官家,由官家和诸位大相公定夺!” 曾广文却微微蹙眉,担心的说:“大人是否要再斟酌一二,此事虽然蹊跷,然现在咱们手中却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若是贸然上疏官家,怕是会落一个捕风捉影,无端放矢,动摇军心的罪名!” 俆章看着曾广文的目光带着几分诧异,这位曾先生的目光着实有些毒辣。 “不知贺院正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贺老太医是太医院正,若论品阶,还在俆章之上。 贺老太医捋着胡须摇头道:“老头子我只会看病救人,这些俗务光是听听就觉得脑袋胀痛,小徐大人是官家钦点的赈灾副使,诸般事宜,只要是疫病之外的,小徐大人尽管自行决定便是,不必问我这个老家伙!” 贺老太医能够在太医院正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到现在,就连官家的三个儿子先后病死也没被牵连,除了官家仁善之外,会做人无疑也是一个缘由。 徐章朗声说道:“临行之前,官家曾许了本官临机奏对之权,可直接上书东京,呈到御前!” 一旁正捋着胡须的贺老太医手上动作一僵,手里头已经多了一簇银白的胡须,疼的龇牙咧嘴,脸上神情连连变换。 曾广文也极为震惊的看着俆章,心中暗道:这位小徐大人能够以区区一个从六品的起居郎获得外出赈灾的重任,显然是在官家心里上了号的。 刹那之间,脑中已有千般思绪闪过。 目光闪烁着,略微思索之后,曾广文再度进言:“越是如此,大人便越该谨慎些才是,至少也要派人深入调查一番,多找出一些能够叫人信服的线索,再决定是否要上疏官家!” “毕竟大人只是赈灾副使!” 最后一句话,才是点睛之笔。 曾广文饶有兴致的看着俆章,期待俆章的回答。 俆章不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露出笑容,“曾先生果然大才,此言深得吾心,此行前往赈灾,本官手底下正好缺一个文书主簿,不知先生可愿屈尊?” 曾广文的表现,让俆章极为满意,索性直接便抛出了橄榄枝! 曾广文笑着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哈哈哈哈!”俆章不禁放声大笑:“能得先生相助,此番赈灾事宜,定然能事半功倍!” 曾广文谦虚的道:“老朽枯残之躯,老迈腐朽,只盼不拖累大人才是!” 俆章道:“先生谦虚了!” 曾广文又道:“明公,大郎乃是老朽外侄,会几招庄稼把式,有几分气力,明公若是不弃,不妨将其也收入麾下,暂时跟在明公身边,当个护卫军士。” 俆章打量着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的牛大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知牛壮士意下如何?” 光是这样一幅强壮高大的身板,就已经比世上绝大都数人要强了。 牛大力当即单膝跪地,冲着俆章施礼道:“草民愿追随大人左右。” 一旁的王破敌适当的说:“大人,方才在外头平寇哥技痒和牛大哥切磋了一番,二人平分秋色,难分胜负。” “哦?”俆章顿觉诧异,孙平寇可是俆章手底下的第一勇士,是由两个沙场老将自小手把手调教起来的,一身武艺极为不俗,便是俆章也不敢说能够稳胜。 这个牛大力竟然能够和孙平寇打一个旗鼓相当? 俆章看向身后的孙平寇,目光之中带着询问。 孙平寇淡淡的道:“牛大哥身强力大,武艺也不俗,比破敌要强一些!” 什么叫比破敌强一些! 大帐中央的王破敌听了这话,立即翻了个白眼,若是不这么多人在场,估计当场就得开呛了。 俆章却听出了孙平寇话里的意思,“若是牛壮士愿意,就先到本官身边做个护卫,和平寇还有破敌一道,不知壮士认为可否?” 牛大力立时便道:“草民都听大人的!” 一旁的曾先生提点道:“大郎,入了大人麾下,日后便要自称属下了!” 牛大力立时心领神会:“属下拜见大人!” “哈哈哈!”徐章大笑道:“能有牛壮士这样的勇士相助,是本官之幸!” 一旁一直不咋说话的贺老太医也插上一句:“小徐大人能得曾先生和牛壮士相助,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呀!” 盛老太太还特意让他关照徐章,关照个屁呀关照。 徐章这小子做起事来滴水不漏,每走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分明就是一头驰骋山林的成年猛虎,便是许多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也未必有他这般厉害,哪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初生牛犊。 贺老太医心里腹诽着,待这次回去之后,定要让家里的老婆子亲自上门,好好数落盛老太太一番,这不是拿他老人家开涮呢吗。 徐章随即目光扫过众人,话题一转,直接说道:“王破敌,此事暂且不要泄露,交由你全权调查,牛大壮,你是淮阴人士,在灾民之中也颇具威望,此事便由你从旁协助。” “属下遵命!” 两人齐声高喝。 徐章道:“但你二人还需谨记,此事绝非寻常,若是继续往下调查,或许会有危险,到时你们切记不得冲动行事,以保全自己性命为先。” “是!” 二人看向徐章的目光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感动。 徐章也有些楞,自己貌似也没说什么,怎么这就感动了,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曾广文却在此时感慨一句:“明公忧心下属安危,实乃吾等之幸!” 一个称呼,便已经将曾广文的心意显露无疑。 何为明公?即主君也! 徐章可是看过三国的,东汉末年,曹孟德手下文臣谋士也称其为明公。 一旁的贺老太医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徐章身上来回打量着。 “明公,数日前明公射杀的那三人,或许只是一部分,现如今的灾民里头,鱼龙混杂,难免不会还有其他心怀不轨之人藏匿其中,蛰伏未动。” “而且这几日陆续又有灾民加入咱们队伍里头,老朽已经叫人将他们一一登记造册,只是老朽担心······” 曾广文微微皱眉,如今灾民们虽然在徐章强硬的手腕之下已经屈服顺从,但若是当真有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其中,加以挑拨的话,只怕还会惹出乱子来。 徐章也面色颇为慎重,王破敌却忽然说道:“公子,现在有小的和禁军的兄弟们看着,量他们也不敢造次,只是怕灾民越聚越多,咱们人手不够,到时候力有未逮,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将灾民们管理的井井有条了。” 王破敌这话一说出来,帐中之人尽皆面色凝重起来,灾民越聚越多,这事儿确实是个问题,若是不能解决,只怕到时候反倒是会弄巧成拙。 曾广文也道:“王护卫说得有理,而且灾民越聚越多,粮草的消耗的也是一个大问题,先前大人带来的那两车粮食已经消耗了大半,如今从宿州刚送来的三车粮食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千斤,若是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徐章道:“昨日本官已经收到了东京来的加急信函,上面说安抚使杨侍郎已经于六日前押送户部筹措的第一批粮草出发了,走的是水路,算算时间,差不多再有个五六日的功夫便能到了。” 曾广文眼睛顿时就亮了:“若是如此的话,那就粮食的问题就不必担心了!” 徐章道:“待杨侍郎抵达之后,赈灾事宜自有杨侍郎主持,一应粮草调配也由杨侍郎调度,咱们要做的,就是将各州各县的灾民尽量分别吸纳起来,统一归置,防止灾后疫病爆发。” “至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暂时只能咱们自己多留意留意了,切莫叫他们钻了空子,在灾民之中挑起乱子来。” 其实真正受灾严重的也就是汴河下游沿线和洪泽湖附近的几个州县,其余地区虽也受了水患的影响,但损失还在当地州县衙门的承受范围之内。 而且官家的圣旨早已提前一步送达淮南境内各州各县,命受灾地区临近的州县,抽调人手和粮草,就近协助救灾。 还有荆襄湖广等地,也已经开始筹措粮草,准备送到淮南支援赈灾。 徐章一路走来,队伍里头逐步增多的药材和粮草,大多都是沿途的州县衙门提供的,还有押送粮草药材一应物资的民夫,也是从沿途的州县衙门征召而来。 第 133章 措施 “大人!” 营帐之中,众人尽皆退去,徐章独自在烛光下捧书夜读,一道漆黑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进入帐中,对徐章躬身施礼。 徐章却半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好似早有预料一般,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手中书记,徐徐说道:“那日本官射杀的那三人来历诡异,本官手底下人手不足,只能劳烦将军了!” “不敢当大人将军之称,这是卑职分内之事,大人放心,此事交由我们皇城司接手便是!”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淮南水患未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本官既要协助杨侍郎赈灾,又要和贺院正一道着手防控疫病的诸般事宜,实在无暇分身,此事便只能辛苦你们了。” “都是为官家办差,何来辛苦之说!” “时辰不早了,大人还是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灾民们还得仰仗着大人呢!卑职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黑影冲着徐章拱了拱手,悄然退出了营帐。 黑影隶属于皇城司,皇城司诸官吏军卒、亲从亲事,既为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其待遇素来优厚。 若是当真细说起来,其权势待遇和徐章前世所熟知的锦衣卫极为类似。 当然了,受到文官集团的诟病和弹劾也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皇城司享有的种种特权,让人是既羡慕又嫉妒。 自然也更加招人嫉恨。 临行之前,嘉佑帝特意把徐章叫到跟前,给了他一块牌子,一道密令,说是知道徐章刚刚踏入官场,手底下没什么可用的人,会有皇城司的人陪同赈灾,负责打探情报,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徐章的安危。 方才那人,就是此次皇城司负责人,负责暗中保护徐章和贺老太医的安危,平日里从不在人前显露,徐章无事也绝不会联系他们,这次若非是因为那三人之事实在蹊跷,也不会现身。 送走皇城司的人,帐内便再度陷入平静之中,只有偶尔响起的沙沙翻书之声。 ······· “大人,昨日又有百二十个灾民前来投奔!” “大人·······” 陆续即日,周遭闻讯前来的灾民越聚越多,短短即日功夫,徐章手底下汇聚的灾民人数就已经突破了五千人。 徐章也在日前带着手底下的人进入灵璧县,派出人手与受灾严重的各州县衙门取得联系,暂时扎下营帐,广泛吸纳四近的灾民。 曾广文和牛大力便带着最开始的那五百多个灾民,被徐章当做了典范,将新近吸纳而来的灾民们如法炮制,统一规划安置。 将徐章和贺老太医还有曾广文修修补补,增增减减弄出来的生活条例下发至每一个营地之中,让第一批感受到切实好处的灾民们到后来的灾民们中间进行宣讲。 宣讲自然也是有一定好处的。 同时淮南境内未受水灾影响的各州县也陆陆续续的依从朝廷的诏令,征集粮草送往灵璧,暂时交由徐章先行支配。 否则的话,徐章哪里能够养得活这大几千张嘴。 同时徐章还让人深入那些灾情严重的地区,配合官府依照徐章的方式搭建安置灾民的零时营地,各州县衙门的人手不够了,便从当地的乡绅富户家中借用那些家丁仆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灾情的严重情况确实超出了徐章的想象,徐章所带来的的人手,实在是不够用。 十月中旬,押送粮草,乘坐大船沿着汴河南下,姗姗来迟的杨侍郎终于赶到了灵璧,和徐章会合,同时还带来了大批的人手。 赈灾事宜得以全面展开。 在杨侍郎的组织下,各州各县的灾民安置点得到了全方位的建设,尤其是杨侍郎带来的第一批五万担的粮食,解了各州县的燃眉之急。 让已经求爷爷告奶奶,急成了热锅上蚂蚁的各州县官员总算松了口气。 每日各个营地之上都有袅袅炊烟升起,灾民们见到粮食,每日都有粥喝,有白面馒头吃,不安分的心也总算是熄了下去。 徐章和贺老太医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一众太医院和民间征集而来的郎中大夫则被分配到各个州县,常驻在灾民的营地之中。 徐章和贺老太医则带着曾广文和牛大力他们在各州县之间来回的巡查,确认各州县的灾民安置都在按照徐章和贺老太医制定的规范有条不絮的进行,时不时便会定期检查,保证灾民安置区的卫生环境等问题。 时间进入到十一月,各州县的灾民安置事宜暂时落下帷幕。 杨侍郎也从灵璧赶往淮阴,坐镇在这个受灾最重的地方,徐章和贺老太医赶至淮阴,向杨侍郎汇报工作。 淮阴县衙,杨侍郎一身宽松常服,手捧公文,坐在雕花靠背大椅之上,身前的桌案上整齐的码放着两堆公文,都是左近受灾的州县近期递上来的。 “下官参见大人!”徐章和贺老太医已经走到近前了,杨侍郎还沉浸在公文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 “贺院正和小徐大人来了!”听到声音,杨侍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徐章他们说道:“稍等片刻,待本官批阅完这份公文!” 徐章拱手礼道:“正事要紧,大人先忙!” 一盏茶之后,杨侍郎这才合上公文,看向二人。 “如今各县灾民安置基本已经落下帷幕,这段时间辛苦二位了!”杨侍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徐章忙道:“这些都是我们分内之事!” “只是现如今灾民虽暂时安置了下来,但秋收已过,马上就要入冬了,朝廷若是再不想想办法,任由这十余万灾民们坐吃山空,怕是朝廷有再多的粮草,也供应不过来!” 杨侍郎眼睛一亮,看向徐章:“不知徐副使有何高见?” 徐章摇摇头谦虚说道:“高见谈不上,不过是有一些粗陋的想法,想和侍郎还有院正一块商讨商讨。” “徐副使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本官洗耳恭听!” 杨侍郎很是开明,徐章虽然年轻,但这些时日以来,他也算是见识到了徐章的厉害。 徐章乃是新科进士,入仕不过区区数月,而且还是个起居郎的闲差,第一次被官家派来赈灾,朝中诸多大臣都不是很看好,认为此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做起居郎做的入了官家的眼。 官家有意提点,这才让他随着杨侍郎出京赈灾,在履历之上添上几笔,日后官家提拔起来,也不用担心没有由头。 甚至还有人猜测,这次淮南赈灾之后,徐章就要被提拔了。 杨侍郎起初也不太看好徐章,不过在临行之前,礼部的孙侍郎却特意找上了门,让他对徐章多多提点关照。 孙侍郎那头倔驴是什么性子,同殿为臣,杨启平心里自然清楚。 因此便对徐章这个后生晚辈有了几分好奇。 没曾想,到了淮南之后,徐章的种种表现,让杨侍郎这位素来以能干著称的户部右侍郎惊讶不已。 将原本蓬头垢面,脏乱不堪的灾民安置的井井有条,统过种种看似不起眼的小手段,将数千乃至数万灾民安排的井然有序。 没出半点乱子,直接让杨侍郎的赈灾工作得到了极大的推进。 徐章朗声道:“而今各县的灾民基本上已经安置妥当,但水患发生之时,秋收尚未开始,百姓们的屋宅田地大多都被洪水冲毁,只有少数地势稍高的位置得以幸免。” “据各州县衙门统计,已经确定丧生在水患之中的百姓,已有两万余人,其中青壮劳力八千六百余人,还有大批失踪人员尚未统计,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杨侍郎也面色凝重,这次淮南水患,灾情比起两浙沿海地区的海啸还要严重的多。 徐章又道:“而且马上就要入冬了,现在各州县安置的灾民们基本上都是靠着朝廷下发的口粮活命,冬日漫长,这可是二十多万张嘴。” “下官连日苦思,昨夜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闪,冒出个想法来!” “如今灾民越聚越多,就连许多家中受灾不怎么严重的也带着家眷投入咱们的安置区之中,若长此下去,光是每日供应的粮草就是一笔极大地开支。” “左右现在灾后有大量需要重建的地方,河堤、官道、水道、水渠等等等等,与其等到各州县衙门腾出手来再行整治。 不如咱们直接就地征召这些灾民,只要是愿意接受朝廷征召的,每日发给一定的粮食,划分工段区域,每个工段再弄些激励百姓劳作的小手段。” “如此既能安置了灾民,又不至于空耗粮草,而且还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完成灾后的重建。” “而且也不会助长灾民们的惰性,使得他们只知道一味的依靠朝廷,如此双管齐下,或许能有奇效!” 徐章的话还没说完,杨启平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又是好奇又是期待的看着徐章。 “以征召灾民重建替代赈灾发粮?”杨启平喃喃说道。 徐章拱手道:“下官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将此法称作以工代赈,不知侍郎以为如何?” 杨侍郎却没有回应,而是嘀嘀咕咕的说着:“以工代赈!双管齐下,一举多得······” 第 134章 擢升 一旁的贺老太医浑浊的眼睛之中也闪过丝丝异样的光芒,不过这些时日他已经被徐章提出的种种奇思妙想给冲击成了习惯,心脏早已磨练的无比强大,虽同样觉得徐章的提议惊艳,可表现却比杨启平这个户部侍郎要沉着的多。 “好!好!好!” “以工代赈!就以工代赈!” 杨侍郎当即拍板:“官家曾授我应机之权,正好用在此事之上!” “来来来,谨言,日后我便叫你谨言吧!”杨启平高兴之下,就连对徐章的称呼也变了。 表字一般都是亲近一些长辈或是关系极好的亲朋好友才会叫的。 “正好咱们详细商量商量,怎么将你这个以工代赈推行下去!” 杨启平对徐章的提议,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立马便兴致冲冲的拉着徐章就要商议细节。 徐章忙道:“下官麾下有一主簿,名唤曾广文,乃是淮阴人士,其人思维敏捷,思虑缜密,屡出奇谋,不如将其唤进来一道商议?” “哦?”杨启平顿时便来了兴趣:“连谨言都对此人赞誉有加,必是位有真才实学的能人,快请进来,一道商议。” 曾广文早已候在了班房之外,得人传召,立马便走了进去。 徐章便将自己早已打好腹稿的诸般方略一一道出,说是众人一块儿商量,其实不过是徐章在说,杨启平和曾广文他们在听罢了。 两人偶尔会提出一些疑问,徐章也会很耐心的一一解答。 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听徐章在说的工具人罢了,时而点头,时而眯眼静思,时而眼睛一亮,时而豁然开朗。 ······· 汴京,皇城。 御书房中。 嘉佑帝一席浅白外袍,上绣龙纹,玉冠束发。 “陛下!淮南急报!” 一甲士匆匆步入御书房中,呈上的却不是奏折,而是一封信件。 嘉佑帝打开信封,取出信纸,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片刻之间,神色便不停流转。 这是一封皇城司通过自己的内部渠道送回汴京的信,避过了所有的藩台衙门,直入皇宫,呈到御前。 先前俆章所提及的临机奏对之权,便是指的通过皇城司的渠道,将折子直接送到嘉佑帝跟前。 嘉佑帝目光微凝,将手中密封的信件递给身边的老太监:“爱卿也看看吧!” 一身甲胄的汉子郑重的从老太监手里接过信纸,越看越是心惊。 “我大宋境内,竟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贼子!是微臣失职,竟一直未曾察觉,还请陛下恕罪。”汉子直接请罪。 汉子名叫林继荣,是皇城司的统领,也是嘉佑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林爱卿不必自责,爱卿久居东京,贼子却在淮南等地游?,如何也怪不到爱卿头上。” 嘉佑帝素来仁善,有一次在花园里头散步,走着走着口渴了,想要喝水,到了亭子里,却发现水壶里头一滴水也没有。 原来是负责亭子的宫女只顾玩乐,疏于职守,竟忘了添水,嘉佑帝怕宫女因自己受到责罚,便一直强忍着,一直等到了皇后宫里才说要喝水。 “不过此事却不能疏忽,爱卿立马派出人手,定要将此事彻查,找出背后之人。” 嘉佑帝眼睛微眯,目光凝实,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 再仁善的君主,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的久了,也会有些威严怒气。 “微臣遵旨!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揪出幕后之人!” 嘉佑帝点了点头,挥挥手道:“若是无其他事,爱卿便先退下吧!” 林季荣躬身施礼,施然退出了御书房。 刚刚踏出御书房,林季荣的眼神的就变了,如果说先前在御书房中林季荣的眼神是如同绵羊般温顺,那么此刻,便是如同饿狼般凶狠冰冷,叫人胆寒。 一双拳头已经攥紧,若是目光和念头想法能杀人的话,那躲在幕后,暗行苟且之人只怕早已经别碎尸万段了。 皇城司本就是嘉佑帝的爪牙心腹,享有种种特权,对嘉佑帝也极为忠心,现如今既然有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整幺蛾子,和老虎头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御书房里,嘉佑帝坐在书案后,忽然叹了口气,感慨着道:“先是两浙海啸,接着便是淮南水患,现在竟还有人在暗地里欲行不轨,几次三番挑拨百姓作乱,唉!值此多事之秋呀!” “这是不是上天对朕的惩罚!” 嘉佑帝喃喃自语道,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 一旁随侍的老太监忙道:“陛下勤政爱民,仁善尊礼,备受朝臣赞誉,百姓爱戴,是天下一等一明君,上天又怎会惩罚陛下。” “哎!”嘉佑帝又叹了口气:“百姓受难,都是朕的罪过!” 老太监目光闪烁,也不知该如何劝导了。 可下一刻,嘉佑帝忽的脸上愁容暂退,似想起了什么好事儿,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下意识点了点头:“幸而还有诸位爱卿伴朕左右,协理朝堂。” 皇城司的奏报之上除了说明有人在暗地里刻意搅动风云之外,还将那日徐章是如何三箭收服近六百灾民的事情从头到尾大概说了一遍。 嘉佑帝也觉得惊讶,徐章一个走科举仕途出身的文臣,竟然还有如此精妙的箭术,三箭连珠,连取了三个挑拨百姓的贼人性命。 便是寻常武勋世家出身的后辈也不见得能有这般本领。 除了文辞犀利,见解独到,颇有范文正公遗风之外,徐章又在嘉佑帝的心底留下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印象。 ······· 又数日,户部左侍郎杨启平的奏折回到了东京。 奏折之上将其抵达淮南之后进行的诸般赈灾事宜一一叙述,对于徐章和贺老太医的功绩也丝毫不侵占掩盖,如实记录在奏折之上。 还在奏折的后面附上了徐章所献的‘以工代赈’之法,并且简明扼要的将其解释了一番,并将他们在淮南如何实施此法列了个章程。 嘉佑帝看的连连点头,连连夸赞杨启平不愧是经年老吏,办起差事来雷厉风行,一点都不含糊,徐章虽然年轻,但能力也不错,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帮着杨启平把灾民安置的井井有条。 可当嘉佑帝看到奏折后面附者的以工代赈之法时,眼睛直接都给瞪直了。 直直看了半晌,嘉佑帝这才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嘴里喃喃念叨道:“以工代赈!” ······· 早朝,百官觐见之后,嘉佑帝便将杨启平从淮南送来的这份奏折,交由百官传阅。 一时之间,竟在朝堂之中引起不小的风波。 以工代赈之法虽然新颖,却也显得另类,难免引起一些因循守旧的官员们的反对,说是此法过于功利,不足以彰显朝廷对百姓的仁爱之心,不足以体现官家对灾民们的殷切爱护之意。 当然了,朝廷之中自然不乏那种干实事,思想不似他们这般僵化的臣子,而且还是占了朝臣的绝大多数。 就连蔡韩两位大相公对于此法也给出了极大的赞誉,甚至还谏言官家将此法推行天下,录入朝廷法度之中,日后若是再起灾情,便依此法赈灾。 朝堂就像后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吹散东风。 以工代赈之法得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认同,又极受官家推崇,仅有几个顽固的老古板,虽持反对意见,却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 盛家,盛紘下朝归来,脱下官帽,一脸疲惫的瘫坐在靠背大椅之上,脑中思绪万千,今日在朝堂之上,接受到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不过盛紘在朝堂之上一直以来都只是个工具人,虽有了上朝的权利,可平日里却没什么当朝进言的机会。 不想今日在早朝之上,大殿之中,官家竟然亲自点了他名,还好好的赞誉了一番。 直到现在,盛紘还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好似身处云端梦境,不似真实世界。 “主君!”贴身长随冬荣凑了过来,小声在盛紘身侧说:“林栖阁的夏娘子亲自过来了,说是林小娘在林栖阁备好了酒菜,等主君过去一道用呢!” 冬荣脸上带着笑意,方才夏娘子叫他传话之时,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他几两碎银,而且只是传个话,又不是旁的什么。 再说了,盛紘平日里在家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林栖阁里头,对林栖阁的偏疼整个盛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冬荣也乐得顺水推舟,还能赚上几两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馅饼来。 可今日盛紘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冬荣的预料。 “不去林栖阁!” “不去林栖阁?”冬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不去林栖阁,走!咱们去寿安堂!给母亲请安!”盛紘再度说道。 说完盛紘便直接从雕花的靠背大椅之上起身,出了花厅径直朝着寿安堂的方向而去。 因着盛老太太对林小娘的厌恶,是以寿安堂和林栖阁虽同处盛家后宅,却一西一东,遥遥相望,相隔甚远。 林小娘贴身的夏娘子还守在二门处,伸长了脖子往外院瞥,瞧见了盛紘的身影,脸上立马就露出笑容,理了理衣衫,堆出笑脸,正要迎上去。 可盛紘出了花厅,过了二门,却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径直便奔着寿安堂的方向去了。 夏娘子自然不敢叫住盛紘,便只能趁一把拉住一路追赶而来的冬荣,询问缘由。 冬荣直接一句主君要去寿安堂,便把夏娘子所有的话都给堵的死死的。 至于方才悄悄塞到冬荣手里头的那几两碎银自然也不可能再退回去。 第 135章 得意 “爹爹!” 刚刚步入寿安堂的大门,坐在院子里头的花架底下绣花的明兰似是心生感应一样,抬头看了一眼,正巧便看到了盛紘,高兴的起身行礼,唤了声爹爹。 “明儿在绣什么呢?”看到明兰,盛紘脸上顿时就泛出了笑容,露出脸颊两侧浅浅的两个小酒窝,快步走了过去。 “快要入冬了,天气也一日赛过一日凉了,女儿昨日整理库房,翻出一块儿皮子,想着祖母身子骨素来不好,正打算给祖母绣一件比甲用来御寒呢!” 明兰如是说道。 盛紘眼睛一转,目视明兰笑着说道:“只有给祖母的吗?” 明兰慢条斯理的道:“待给祖母的绣好了,便给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妹绣!” 盛紘愈发满意,笑着和明兰开起玩笑:“那等明儿绣完,岂不是一个冬天都过去了!” 明兰吐了吐舌头,略显俏皮,说道:“女儿只得一双手,两只眼睛,只能一针一针慢慢的绣,要不爹爹叫冬天再等一等,让时间过得稍稍慢一些。” 盛紘失笑,非但不觉得无稽,反倒是别有一番意趣,抬手揉了揉明兰的脑袋,柔声说道:“爹爹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你祖母呢?” 明兰说道:“祖母在屋里看书呢!” 自从身边有了徐章和明兰之后,老太太的生活已经和以前有了极大的改观。 日子过得也不似以前那般清苦,整日只知道诵经礼佛,参拜真人,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之事。 平日里的生活也比以前多了几分色彩,看书,钓鱼,去庄子上教明兰骑马,打马球,学捶丸,陪着明兰读书,学习刺绣等等。 生活多了色彩,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多了起来,身子骨愈发硬朗。 老太太的身子骨硬朗,盛紘自然喜闻乐见。 若是老太太那一天不幸去了,盛紘这个儿子可还得替嫡母守孝三年,长柏是孙儿,虽只要一年,影响却也不小。 盛紘和明兰说了几句话,问了明兰最近过得如何,在学塾和庄学究还有庄大娘子都学了些什么东西之类的。 明兰一一答了,盛紘点了点头,对明兰这个小女儿也愈发满意,脸上的笑容灿烂而真挚,看向明兰的眼神之中带着浓浓关爱。 反而搞得明兰有些不明所以,一脸的懵逼。 进了正堂,老太太戴着个明兰亲手绣的抹额,手里头捧着一本蓝皮的书籍,隐约还能看见《史记》二字,就是不知是哪一册。 “儿子拜见母亲,给母亲请安了!” 盛紘还穿着朝服,尚未换下来,脸上透着几分疲态。 老太太挥了挥手,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淡淡的道:“老爷不必多礼,坐吧!” 又对着身边的房嬷嬷吩咐道:“上茶!” “老爷这是刚刚下朝?”老太太人老成精,目光何其毒辣,看盛紘的样子,就猜出了这个儿子定是有事,瞧着模样,多半还是喜事儿。 盛紘微笑着喜滋滋的道:“今日在朝会上,官家亲口点了儿子的名字,狠狠的夸赞了儿子几句,这回吏部考核,说不定儿子便能因此往上再升个一级。” 盛老太太道:“老爷如今在尚书台当差,若是再往上升一级的话,那选择就多了,三省郎中,通政使司左右参议,六部五寺,还有御史台!” 盛老太太如数家珍,“不知老爷想去哪个衙门当差?若是有了决定,还得早早活动打点才是!” 盛紘道:“多谢母亲提点,儿子知道了。” “老爷心里有数就好!”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盛紘,有些奇怪:“无缘无故的,官家为何会在朝会之上亲口夸赞老爷一个五品小官?” 其实真算起来,五品并不小,只是在勋贵遍地的东京城里依旧处于中下游而已。 一说这个,盛紘脸上就止不住笑容:“说来还多亏了章哥儿,此番章哥儿被官家钦点前往淮南赈灾,却没想到竟当真被他折腾出不小动静来,连官家和两位大相公也对他称赞不已。 今日在朝堂之上,官家甚至直接将章哥儿从起居郎升为集英殿修撰,还赏了不少东西,如今差不多也该送到甜水巷了,待淮南水患之事解决,回到东京之后,定然还会另行封赏,眼瞧着章哥儿就此便要平步青云了呢。” 集英殿修撰的品阶虽只是正六品,而且也是闲差,并无实权,但却同样清贵,同样也是在官家身边当差的。 而且淮南之事都还没了,徐章就被加封了集英殿修撰,若是等淮南赈灾事宜彻底解决之后,朝廷难道还会吝啬封赏?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而且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而今淮南捷报频频传来, 徐章是盛紘的未来女婿,两家已经定了亲,徐章能够得官家青睐,他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这次官家之所以在朝堂之上提了盛紘几句,就是因着徐章便是出自盛家学塾,是盛紘的外甥和未来女婿。 外边的明兰听了盛紘的话,脸上也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于此同时,盛家后宅之内,与寿安堂遥遥相望的林栖阁中。 一桌子酒菜已经摆满,丰盛又精致,林小娘穿着一身印着桃花的浅色罗裙,柔软纤细的腰肢只堪盈盈一握,略施粉黛,头上只有零星点翠。 虽未浓妆艳抹,却也将这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衬托的愈发明艳娇媚。 “你说什么?主君往寿安堂去了?还是一回来,连朝服都没有换就急匆匆跑过去了?” 林小娘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夏娘子,神情和话语之中都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夏娘子苦笑着点头,微微低着头很是无奈的说道:“当时奴婢就在二门里候着,主君急匆匆的连朝服也没换,一阵风似的就走了,奴婢想追上去,却连主君的衣角都没瞧见。” 林小娘皱着眉头追问:“冬荣呢?他是怎么说的?可有将话带到?” 夏娘子目光微闪,迎着林小娘的目光说道:“冬荣小哥帮咱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定是将话给带到了,只是冬荣小哥只是主君的长随,如何能改变主君的决定!” 林小娘在屋里来回踱步,又复坐到圆凳之上,右手搭在桌面边缘,手指敲击着桌面,或急或缓,节奏不一,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林小娘才又吩咐道:“你马上叫人去外头好好打听打听,看看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无事,主君绝不会一回来就急匆匆的往寿安堂跑!” “是,奴婢这就去!”夏娘子捏着帕子福身一礼,急匆匆迈着碎步退了出去。 “阿娘!爹爹怎么还不来?”屋子里头,墨兰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林小娘正心烦着呢,于是便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吃吃吃!就知道惦记着吃,你爹爹都不回来了,还吃什么吃,等王若弗那贱人把咱们母子几个给扫地出门了,以后有的是你苦头吃。” 墨兰嘴巴一扁,眼镜蒙上一层水雾,立时便小声的抽泣起来。 林小娘秀目一瞪,登时便把墨兰的哭声都给吓的憋了回去:“哭哭哭,就知道哭,难道哭能把你爹爹给哭回来!” 墨兰也是个刁蛮的性子,现钱不过是一时被林小娘给吓到了,这才失了方寸。 “阿娘光在这说我有什么用,有本事就自己去寿安堂把爹爹给拉回来。” 墨兰毫不示弱,继续怼道:“也不知阿娘吃的什么飞醋,爹爹去的是祖母的院子,又不是去哪个小狐狸精院里,也不知阿娘在这儿生的哪门子气?” 林小娘秀目再瞪,扬手便要朝墨兰身上打去:“你这死丫头,还学会顶嘴了!” 墨兰正值叛逆的年纪,又怎会任由林小娘打骂,身形极为灵活的往前一闪就躲了过去。 墨兰这丫头一脸的不忿,仰着小脑袋气冲冲的道:“阿娘打我做什么?是爹爹不来咱们院里,阿娘不敢教训爹爹,就只敢拿我出气。” 墨兰毫不示弱,两手插着小蛮腰,看的林小娘一阵头大。 自小便娇养长大的姑娘,如今竟成了这么模样,在盛紘的面前乖顺的跟一只小绵羊似的。 怎么到了自己面前,性子就这么冲,说顶撞就顶撞,一点都不带含糊的,而且说起话来就跟带了刺一样,逮谁扎谁。 “你这死丫头!”林小娘扶胸顿首,胸膛急剧起伏,一脸的愤恨,不停的喘着粗气,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阿娘!”墨兰被林小娘的样子给吓到了,一时之间也忘了先前母女俩的口角,立马担心的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自家生母,担心的道: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阿娘不要吓墨儿,都是墨儿的错,墨儿不该顶撞阿娘!阿娘!” ……… ……… 说着说着,墨兰便带上了哭腔,拉着林小娘的手臂不停的推搡着,俏丽稚嫩的小脸蛋之上已经爬满了泪水,神情话语之间满是真情流露的浓浓担忧,不掺一丝水分。 林小娘原本还满腔的火气,顿时便遇上了久旱的甘霖,悉数都被浇灭,只觉得自己命苦,抱着墨兰一阵痛哭。 墨兰也哭了起来,边哭还边问:“阿娘,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林小娘只一个劲儿的哭,也不说话。 ……… ……… 若是徐章在场,定会忍不住摇头直翻白眼,喷上那么几句:“戏是真TM的多呀?” 第 136章 提携 沉闷的鼓声咚咚响起,在营地的上空不断回响。 锣点一样的鼓声响过三通之后呢才歇。 然后便见有腿脚轻快,穿着制式服装,胸前背后都写着“赈灾”两个大字的汉子拎着铜锣,敲敲打打的在阡陌纵横的营地之中穿行。 “集合了集合了!” “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大家都排好队,按照顺序来!” 汉子们的吆喝声响起,无数人影自各个营帐之中钻出,井然有序的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 甚至都不用人员专门去维持秩序,灾民们就已经自觉的排成了十个长长的队伍。 老弱在前,妇孺在中,青壮在后。 须发皆白,手持拐杖的老者和不过豆丁大小,衣服虽破,却和两只小手一样洗的白白净净的小屁孩分别站在不同的队伍之中。 一个个都从队伍里伸长了脖子往前头打饭菜的位置瞧去,手里拿着各自的碗筷。 眼神里头写满了迫不及待。 可饶是如此,却仍旧没有一人随意插队,十支队伍排成十条整整齐齐的长龙。 因为边上还有穿着上印赈灾二字的制式服装,维持秩序的巡逻人员在来回的巡视着,但凡有发现插队的,或者是卫生条件不达标的。 那么对不起,今儿个的饭你是没机会吃了,插队的要被送去劳改,要被拉去示众,当做反面典型来教育。 要饿肚子不说,还要丢好大一通脸面。 至于卫生条件不达标的,先是勒令整改,然后会有专门的人员亲自上门耐心教导,直到达到指定的标准为止。 不过随着时间逐渐推移,现如今插队和卫生不达标的情况在各个营地之中都已经看不到了。 徐章也没有料到,此次赈灾会这么顺利。 不得不说,古代的百姓就是淳朴,只要你给饭吃,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起初俆章还以为如此苛刻的卫生条件会让灾民百姓们不适应。 谁曾想不过短短几日功夫,灾民们一个个立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营地整齐干净,人人精神抖擞。 至于疫病,确实有爆发的趋势。 那是最开始的时候,安置区还没有建立起来。 彭泽湖附近有好几个地区的灾民喝了被污染的水,开始出现各种症状,然后形成了疫病,在灾民们里头急剧蔓延。 好在俆章他们到的及时,紧赶慢赶将各地的灾民安置区建设的差不多了。 在徐章和贺老太医的安排之下,将一众患了病和可能带有病毒的灾民们和寻常灾民隔离开来,各种简易直接的消毒灭菌手段都用上了。 虽然一开始死了上百号人。 但疫病却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控制,并未在灾民之间彻底蔓延开来,贺老太医等一众医者没日没夜的商讨救治,拢共上千号感染了疫病的灾民,被救回来了九百多人。 只有一开始病情最严重的的那百来号人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机会和种种原因,不幸罔难。 后边虽然还是陆续会有人死去,但大体的情况较之先前已经非常乐观了。 疫病得到控制之后,徐章又被杨侍郎调了过去,主抓以工代赈的诸般事宜,来回奔走于各州县之间,将此法细致的传授给各州县衙门的官员。 并且带领督促他们,在各州县将以工代赈之法实施下去。 原先被统一安置在营地之中的灾民们,青壮都被征召而去,修桥铺路,梳理开挖河道,开采运送原材料,重建堤岸水坝。 老弱妇孺们则各自回乡,在衙门相关人员的帮助之下,各地的宗族耆老,在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们的号召之下,带领众人重新建设家园。 依着以前衙门的存档,将田地梳理划分,防止因此生出纠纷。 因着水患之时,各村寨乡里都有不少人丧生其中,若是家中还有人幸存的,田宅自然归其所有。 若是那种绝了户的,田宅则归由原主的宗族所有,由当地的宗族耆老商定,或是将其收作族产公田,或是分配给某些情况特殊,受灾严重的人家。 以工代赈之法虽然好,但实施起来却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容易,好在徐章不是孤身一人,有杨侍郎这位开明爽朗,做事情雷厉风行,眼里又不揉沙子的上司。 还有曾广文,王破敌,等一众心腹帮衬。 虽有些磕磕碰碰,但还是将以工代赈之法推行了下去。 十一月底,朝廷又来了旨意,主要还是说的淮南水患之事,对杨启平和徐章等人褒奖勉励了一番,最重要还是官家和两位大相公最后商定,给淮南路受灾的十余州县,减免赋税五年。 叫百姓有修生养息的时间,有缓过气来的机会。 灾民们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也有了干劲。 如此良机,徐章自然不会忘记提携一把漕帮。 借助运河之利,漕帮的势力也日渐壮大,再加上徐章的出谋划策,漕帮内部的等级规矩明朗有序,漕帮帮众的人心也越来越齐,各地的势力堂口也愈发稳固。 大石头和车三娘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将漕帮之中他们所能掌握的全部力量尽皆投入到这次的协助赈灾之事上。 协助朝廷从江南,湖广,荆襄等丰收富庶之地往淮南运送粮草,沿途州县的州府衙门,转运使司也大开方便之门。 漕帮原本就和转运使司往来甚密,关系打的不错,此次过后,双方的关系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不得不说,各地支援淮南的一应粮草物资能够及时的送到淮南,和漕帮的倾力相助离不开关系。 漕帮这个小小的江湖帮派也因此入了安抚使杨启平的眼,甚至还在送往东京的奏折之上提了几句,使漕帮二字传入了官家耳中。 秋去冬至,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天气眼看着从寒冷彻骨逐渐进入炎热。 等到淮南赈灾的事情结束,这次受灾的十余个州县的百姓们生活再度进入正轨之后,已经是嘉佑十一年的六月了。 一直到六月下旬,作为安抚使的户部侍郎杨启平率先带着一众手下返回汴京,徐章主动请缨留下扫尾,协助当地州府对一应重新挖掘开拓,或是修整翻新的河堤河道再度检验。 徐章和贺老太医因着深入至灾民之中,尤其是贺老太医,一双妙手不知从死亡边缘将多少灾民给拉了回来,赠医施药,引来了灾民们最真挚的感谢。 贺老太医随杨侍郎乘船离开淮阴那日,无数百姓自发到码头相送。 人山人海,场面极为壮观。 还有无数百姓在河岸两侧冲着贺老太医和杨侍郎乘坐的楼船磕头拜谢。 大船之上,刚一上船,贺老太医就躺进了船舱里头,这些日子以来,在淮阴四近各县东奔西跑,来回奔波,手里头过了数以千计的病人,可把贺老太医累得不行。 若不是这次来淮南之前,从民间征调了不少医术不错的大夫,光凭贺老太医从太医院带出来那几个,只怕是早就出大事儿了。 这才刚进船舱,没得盏茶功夫,低沉的鼾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同样的场景,还在四近不少船舱里头发生,这些船舱的主人都有同样一个身份——大夫。 杨侍郎立于甲板之上,眺望着河堤的方向,目光深邃。 循目望去,入目的是一群衣着打扮再寻常不过平头百姓,不过是因着感念杨侍郎等人的救命之恩,才特意前来相送。 可若是细细在人群之中搜寻,便会发现,几个和周遭的平头百姓区别颇大的身影混迹其中。 似是某个富家公子,带着小厮仆人凑在人堆里头看热闹。 这样的情形到并不少见,码头之上,淮阴县衙的一应官员和本地的乡绅富户,稍微有些影响力的大家大族,基本上都出现了。 “公子,船已经走远了!” 此时的王破敌一身小厮打扮,微微弓着腰,一双眼睛写满了机灵,妥妥一个富家公子跟前的狗腿子。 徐章身后,孙平寇和牛大力一左一右,腰间悬着长刀,一副生人莫近的冰冷模样,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们钱似的,那锐利的目光,时不时便扫过四近的人群。 虽没有刻意驱赶,但周遭的百姓都下意识的退的远远的,不敢离他们太近,生怕触了霉头,平白招惹麻烦。 “咱们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徐章腰悬长剑,左右按在剑柄之上,长身而立,江风拂面,衣袂飘飘。 身上穿的衣服是江南最好的丝绸制成,清凉透气,腰间悬着荷包、成色极为上乘的暖玉,头顶束发用的都是玉冠。 就连腰间悬着的长剑剑柄之上都镶嵌着一刻猫眼般大小的红色宝石,宛若琉璃般晶莹剔透。 王破敌小声回道:“禁军的兄弟们都已经换了衣着,混入漕帮兄弟们里头,如今正在漕帮堂口里头和石大哥石大嫂带来的漕帮好手熟悉磨合。” 徐章眼睛微眯,目光一凝,沉声说道:“指挥营那边呢?调查的怎么样了?” 王破敌摇了摇头,说道:“向大哥那边还没消息传回来。” 徐章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催一催他,速度再加快些。” 王破敌恭敬的应下。 徐章看着面前波光粼粼、虽偶有起伏,但大体却颇为平缓的水面,不由得叹了口气:“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却早已暗流汹涌,幕后之人一日不除,吾心一日难安啊!” 第 137章 布置 码头附近,一片占地约八九亩的大宅子,门口倒不似寻常大户人家的宅院那般,摆上两座石狮子,大门紧闭什么的。 而是大门敞开,门前空旷,由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异常干净,直通大道。 大门两侧的道旁立着四五根大腿粗细的木桩子,那是用来拴马用的。 大门上头是一块大匾,上书《漕帮淮阴分舵》六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光从这块匾额就能看出漕帮的财大气粗,一个分舵的招牌,用的竟然是金漆。 大门之内,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有些夸张了,但随处可见漕帮巡逻的汉子却是真的。 自从漕帮上下确定帮规制度的改革之后,连带着各项职责也逐一划分清楚,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一大群人聚在一块,只凭着一腔血勇和江湖义气行事。 远远地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只见一道黑影飞速踏过长街,勒马停在漕帮分舵之外。 马上的灰衣骑士身形高大壮实,孔武有力,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 将坐骑缰绳随手丢给旁边的喽啰,灰衣骑士便神色匆匆朝着大门处跑去。 “公子!” 聚义厅里头,徐章和车三娘还有曾广文正喝着茶,大石头的大嗓门不知隔了多远,已经传了进来。 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朝着大门处望去。 不多时,大石头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公子!” “不好了,人跑了!” “什么!” 大石头的话音刚落,车三娘就急了! “怎么会跑了呢?”车三娘皱着眉头看着自家丈夫:“不是叫你好好看着他们嘛!” “我和几个兄弟确实一刻不停的看着他们,可不知道是他们发现了我们还是怎么的,真正五六个时辰不见半点动静,我担心出什么问题,就带着两个身手好的兄弟悄悄潜了进去,可却发现屋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那群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密道?”徐章目光一凝,猜测着说道。 大石头忙道:“公子猜的不错,我们在那院子的柴房里头发现了一条黝深的暗道,藏在柴火堆底下,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我担心那伙人去而复返,怕打草惊蛇,心里拿不定主意,便带着兄弟退了出去,把东西恢复原样,留了几个身手好,脑子灵活的兄弟在那儿看着,自己赶紧赶回来给公子报信。” 大石头的话说完,屋子里的人面色尽皆凝重了起来。 徐章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绽放出极为深邃的微光,沉声说道:“狡兔三窟,这也不奇怪,这伙人行事诡秘,极为小心谨慎,或许早已发现了石大哥在跟踪他们,出于小心,未对石大哥他们动手,而是选择将石大哥他们引到哪里,然后再从早已准备好的暗道之中逃走。” 徐章目光流转着,脑中已经有千万思绪闪过。 “公子,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他们当真发现了石兄弟他们,定然生出了警觉,以他们一贯谨慎的做法,再等下去的话,只怕会错过动手的最佳时机!” 曾广文神情严肃的立马向徐章提议。 徐章并未立即做出决定,而是沉思半晌,才说道:“曾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伙人如此心事如此谨慎小心,若是万一打草惊蛇了,怕是直接就会选择远遁,到时候咱们就彻底失去他们的线索了。” “公子,您就下命令吧,咱们都听你的!”大石头捏紧了拳头,已经跃跃欲试了。 大石头虽然是个混江湖的,却也分得清善恶是非,这群人暗中鼓动灾民,想要引发动乱,大乱朝廷赈灾的布局。 不论其出发点是什么,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大奸大恶了。 因为若是朝廷的正在布局一旦被大乱,激发了灾民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到时候双方打了起来,死的还不是那些受苦受难的灾民老百姓们。 大石头和漕帮的汉子们过的也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虽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可也见不得这些不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的人。 车三娘抬手在大石头腰上的软肉狠狠捏了一记:“公子自有决断,哪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大石头虽疼的龇牙咧嘴,可迎上车三娘责怪的眼神,却只是憨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后脑勺,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担心那些家伙跑了吗!” “好!” 徐章朗声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直接动手,先抓到一些是一些,到时候严刑拷打,总能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咱们就按先前说定的分作三组,平寇,到时候你带的禁军的兄弟们去第一处,石大哥和大嫂去第二处,其余人跟着我亲自去第三处!” “今晚丑时三刻咱们再动身,一刻钟的时间赶路,丑正时分准时动手,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三处贼人窝点系数捣毁。” “吾等谨遵公子之命!”众人齐齐朝着徐章拱手抱拳。 徐章目光扫过众人,再度嘱咐道:“希望大家记住,这群人不是什么寻常的地痞流氓,山贼强盗,若是遇到抵抗,以保全兄弟们的安危为先,若是不能留下活口,那便都杀了,” “记住了,定要让兄弟们把各自负责的地方地形都给记熟了,把守住各处出口,宁愿把这些贼人都杀了,不留活口,也不能叫他们跑了一个!” “公子放心,兄弟们都探了这么多时日了,地形早就摸清了!”大石头拍着胸脯保证道。 徐章又道:“劳烦三娘从淮阴分舵的漕帮兄弟们里头挑一些对各处地形熟悉的,充入各组之中,只要他们负责帮咱们放哨望风,埋伏在外头就行了,动手的话咱们自己来。” 车三娘拱手领命应了下来。 “好,到时候具体如何行动你们各自回去和自己的兄弟们都提前商量好,如今才是申时,待会儿回去了之后,先让兄弟们饱餐一顿,然后都先给我休息睡觉,把精神养的足足的。” “今晚子时造饭,丑时吃饭,丑时三刻正式出发!” 徐章的目光再度扫过众人,高声喝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行了,都散了吧,曾先生留一下!” ······· 看着齐声回应的众人,徐章竟然有一种前世看那些警匪片,警队的领导给属下部署工作,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剿灭悍匪的感觉。 就差给这一次行动取一个代号了! 众人先后离开聚义厅,就只剩下徐章和曾广文两个。 “哎!”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处,徐章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曾广文捋了捋胡须,目光打量着徐章,拱手说道:“公子可是在想,咱们便是将三处窝点盘桓的贼人都给拿了,也未必能够揪出幕后之人?” 徐章点头道:“知我者,曾先生也!” “公子心怀百姓,曾某佩服!” 说着却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以来,老朽跟在公子身边也见了不少。 这伙人几次三番意欲挑动灾民动乱,其所谋绝非寻常,以咱们如今的人手和实力,对付对付这些小鱼小虾还行,若是想揪出幕后之人,只怕还力有未逮。” 徐章目光凝重,沉声说道:“我也知道,就凭咱们手上现在这些人,想要揪出这条大鱼还差的远,所以我一早便将此事报回了东京,送至御前,交由官家定夺。” “年前的时候,官家就已经命皇城司派出大量人手,在淮南各地调查此事,可惜这伙人行事实在太过诡秘,只要稍有不对便立马掐灭线索。” 徐章也很无奈。 “皇城司?”曾广文是真的惊讶了,在淮阴的这大半年功夫,他们已经十多次摧毁了贼人挑动灾民百姓的谋划,大多都是徐章得来的消息。 知道徐章和漕帮关系莫逆之后,曾广文曾一度以为是漕帮替徐章提供的消息。 现在想来,漕帮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江湖帮派罢了,势力虽然遍布大江南北,运河上下,但势力比较分散,刺探起情报来只怕未必能有这般精准迅捷。 若果说徐章的情报都是从皇城司那边得来的,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惊讶之余,曾广文的眼中闪过一缕明灭不定的微光,旋即便躬身拱手道:“公子可是另有安排?” 徐章摇了摇头,似自嘲般的说道:“我能有什么安排,皇城司的人马我又指使不动,就凭咱们手上现在这些人手,能把这三处窝点给断了我就心满意足了,那儿还敢奢求其他。” 徐章目光深邃,似有些出神:“这伙贼人如此猖獗,虽然行动屡屡被咱们发现,却又能屡次三番的从咱们的手底下逃脱,这般滑不留手,难道他们真是属泥鳅的。” 曾广文道:“公子何不去信往淮阴指挥营,只要指挥营的兵马一动,区区几处窝点,几十号贼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章却摇头道:“若是杨侍郎还在,自然可以调动指挥营的兵马,他是官家亲命的安抚使,有临机调兵之权。 可我只是个小小修撰,不过是侥幸得陛下青睐,赐了一队禁军护卫左右,若是再调动指挥营的人马,那就是僭越了。” 曾广文却道:“公子只是去信给指挥说明情况,出兵与否,指挥自有决断,何来公子僭越调兵一说!” 徐章眼睛一亮:“先生说的有理!我这就去信一封。” 曾广文忙道:“老朽替公子研墨!” ······ 第 138章 “指挥营那边怎么说?” 聚义堂里头,徐章坐在上首。 负责送信去淮阴指挥营的王破敌道:“指挥营的钱指挥说清缴贼人是他们分内之事,指挥营上下自当全力配合咱们行动。” 淮阴指挥营的指挥姓钱,麾下的指挥营里头在册的军士共有五百人。 只是在册。 大宋军制,五十人为一队,设队率一人,两队为一都,设都头一人,五都为一指挥,设指挥一人。 不过地方厢军没法和禁军相比,厢军的职责是协助当地周县衙门维护地方治安,清缴境内盗贼匪寇,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什么吃空饷啦,疏于训练都再寻常不过。 若说起真正的战斗力,徐章还真有些担心,也不知和漕帮的江湖汉子们比起来孰强孰弱。 徐章看向曾广文:“曾先生觉得指挥营的人马该如何安排?” 曾广文捋着胡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除却已经被咱们发现的三处贼人窝点之外,城外不是还有两处极为可疑之处嘛。 起先因为咱们人手不够,又隔得远,大人只能选择将这两处置之不理,如今有了指挥营的兵马加入,正好将这两处可疑之处悉数都给包圆了。” 指挥营明面上共有兵马五百,但实际上能有四百人就已经不错了,再除去留守营地的人手,能派出两都人马就已经算是多的了。 不过指挥营的人弓马齐备,素质可能参差不齐,但装备定是要比如今徐章手底下这百多号人要好得多。 而且他们手中还有弓弩,这可不是刀剑这些兵刃能够相比的。 贼人再厉害,也绝对无法抵挡满天如雨的箭阵。 这也是为何明知指挥营的人马素质参差不齐,但徐章和曾广文却依旧如此热衷要把他们拉进来横掺一脚的原因之一。 “而且若是只凭漕帮的兄弟封锁,怕是未必能够将贼人全部挡住,若是有指挥营的军士从旁协助,定能更加稳妥。” 堂中众人听得纷纷点头不已,唯有徐章眉梢微颤。 敏锐的五感带给徐章的不只是远超常人的敏锐触感,似乎隐约间还带给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够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神态之中,察觉出一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东西。 玄之又玄,却又难以言状。 “大家可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压下心中的疑惑,徐章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众人尽皆摇头。 “既然大家都没有,那现在咱们就来就商量商量具体该如何行动,制定计划,看看怎样才能将咱们的优势放到最大!” ········ 夜黑风高,漆黑的云雾遮天蔽日,星辰和月亮尽皆被淹没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夜色之下的淮阴县城,灯火皆熄,万籁俱静。 大街小巷之中,尽皆空空荡荡。 除了拿着灯笼,拎着铜锣,游荡在街头巷尾之中,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百姓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夫之外,便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便是屋檐街角处偶而有黑影闪过,那也是正在追逐老鼠的大猫。 子时的梆子将将敲响。 原本一片漆黑寂静的漕帮分舵之内,却忽然亮起了朦胧的烛光,在这片漆黑的夜幕之下,却好似指路的明灯一样显眼。 袅袅的炊烟徐徐腾空而起,缭绕似云霞,若是白日,有几位似李白杜甫那般的大诗人路过,说不定还会吟上两句骚诗。 可惜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下,这云霞般的袅袅炊烟并不起眼,好似本身就属于黑暗,融于其中就像是本该如此一样,没有一丁点儿反常和异样。 没一会儿,院子里头就传来了无数嘻嘻索索的声响,烛光燃起,驱散了四近的黑暗。 子时七刻,众人皆已经收拾停当。。 提前开饭。 丑时三刻,三队人马皆已集结在前院的宽大演武场中。 此时的徐章一席黑色罩衣,腰悬两只漆黑如墨的黝黑铁锏,简直就要融于黑暗之中。 场中,孙平寇,王破敌,大石头夫妻俩,还有牛大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一百三十人尽皆都是黑衣打扮,手臂之上绑着一条白色布带。 一队禁军五十人,大石头和车三娘为了这次的事情也特意从帮里抽调出来五十个亲信好手,都是能打能杀,常年在水上和水贼强盗干过死仗的。 还有三十是徐章的护卫,都是淮阴的本地人,因着徐章在此次赈灾之中救下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便自发的要报答徐章,跟在徐章身边保护徐章的安危。 每一个都是清白的良家子出身,和徐章之间也只是雇佣的关系,而非主仆,起先一开始有七八百人想要投入徐章麾下。 徐章正好也有组建自己的护卫的打算,毕竟禁军只是听嘉佑帝的命令,暂时保护他,等回到东京就得离开了。 徐章便让孙平寇从中挑选体魄强健,年岁相当,或是有一技之长的,与其签订契书,趁着在淮阴这段时日,统一进行训练。 另有三十个漕帮淮南分舵的汉子,也是一样的打扮。 “先每人发十两银子的辛苦钱,这次行动,若是有兄弟受伤的,轻伤十两,重伤三十,残疾五十,若是有兄弟不幸死在贼人刀下,每人给安家费一百两,我徐章亲自掏腰包,兄弟们一块监督!” 徐章的华英刚落,底下一众汉子们的眼睛顿时就红了,看向徐章的目光满是火热,好似某些极为疯狂的邪教信徒。 “大人威武!” ······· 众人纷纷举手高喝。 徐章的手刚刚抬起,场中顿时一静,大手一挥,厉声高喝:“出发!” “领命!” “出发!” 孙平寇大石头等人纷纷带着各自的人马鱼贯着出了槽帮分舵,王破敌背后背着一把四尺长的直刀,手里头还拎着一把长柄朴刀,紧紧跟在徐章左右,一双眼睛,早已锐利如鹰隼。 漆黑的夜幕之下,三队人马趁着如墨般漆黑的夜色,飞速朝着既定的地点赶去。 夜幕遮星,杀机已起。 恶兽盘踞,今夜注定是要染血了。 徐章领着王破敌和三十护卫还有十个漕帮淮南分舵的汉子一路小跑着朝着既定的地方而去。 穿过重重街巷,来至一处幽静狭窄的小巷,淮南分舵领路的汉子们率先停下。 “大人,到了!”淮南帮领头的汉子小声说道。 徐章目光一凝,背后的大弓已经落入手中,同时抬手一挥。 旋即身后的三十个汉子便自动分作三队,十人一队,在漕帮汉子的带领之下,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包了过去。 全程没有一个人多说一个字,也不需要多说。 早在行动之前,徐章就已经制定好了今晚行动的所有计划,制定好了方案。 黑夜之中,连话也不用说,只要计算着时间,在约定好的时间点同时出手就行。 不过这也有一个劣势,那就是古代没有精准到分秒的计时方式,为了确认一起动手的时间,徐章只能另辟蹊径。 所有人员皆已就位,原本背在王破敌身后的箭筒已经挂在了徐章背后,王破敌也如法炮制的拿着一张硬弓,一壶羽箭,如影子一样,始终更在徐章周身七尺之内的距离,如同正在猎食的猛虎,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丑正时分,隐约间听到一声轻啸,只见在码头附近的漕帮分舵之中,三道焰火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天而起,在夜空之中爆炸开来。 光华璀璨,将漆黑如墨的夜空点缀的分外绚烂。 不需要言语,这就是行动的信号。 燃起火把。 破门,翻墙,三十多号人一股脑的涌入面前这座二进的院子当中。 徐章已经搭箭上弦。 不消片刻,整个院子便已经被扫荡一遍,十来个只穿着里衣,睡眼惺忪,显然没有半点防备的人压到了院子里头。 钢刀在颈,手脚被缚,拢共一十九人,全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公子神机妙算,贼人半点防备也无,一个都没跑掉,都被咱们给活捉了!” 王破敌笑脸盈盈的对徐章道。 徐章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看着双手被困在身后,破布塞住了嘴巴,不断支支吾吾的十余个人,徐章面色一寒,目光凝实,厉声呵斥道:“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就这么绑着?” 三十个汉子尽皆面色一红,低下了头。 二十人持刀压着贼人脖颈,从后一脚踹在贼人后背之上,将十九人一齐踹倒,一个箭步上前,脚底踩在贼人后背之上,手中钢刀如影随形一般,压着贼人的脖颈。 持刀的汉子一个个目光冰冷如刀,只要稍有不对,便是手起刀落。 剩余十人则拿出麻绳,将贼人双脚也给绑的严严实实,一个个捆了七八圈,除非是霸王重生,李存孝再世,否则的话,任谁也休想挣脱。 徐章冰冷的面容这才稍稍缓了几分,可目光却依旧深邃无比,宛若无底的黑洞。 “不对!” 徐章摇了摇头,心底的疑惑正在逐步放大,看着院中凄惨的十九个贼人,眉头渐渐皱成了川字。 一旁的王破敌见状,也不禁蹙眉沉思起来,“公子,哪里不对?” 俆章眯着眼睛,目光微凝:“哪里都不对!” 王破敌更加疑惑,院里的一众护卫汉子也疑惑不已。 牛大力直接瞪着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不解的看着俆章。 “快!出去看看,指挥营的人马到了没有?” 王破敌面色骤变,立马匆匆跑了出去。 街道空旷,万籁俱静,除了己方的三十多人和戒备在各处出口的漕帮兄弟之外,街面之上再不见半个人影。 第 139章 厮杀 王破敌带着几个漕帮的兄弟在外头找了一圈,却不见一位说定了收到信号之后,就要立马前来增援的指挥营军士。 心里一沉,王破敌目光直转,在漆黑寂静的大街之上来回扫视着,嘱咐漕帮的兄弟们注意警戒四周,转身正要回去。 忽的,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厮杀声。 “有埋伏!” “大家小心!” 旋即便是一阵急促而激烈的喊杀和金铁交织之声,王破敌立马就急了。 “公子!” 口中发出一声大吼,原本乌黑透亮的一双眸子却是被一层血色浸染,就跟刚从血池之中取出一般。 忽的,耳畔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破风声。 想都没来得及想,王破敌身子就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滚。 只见王破敌方才所站立的位置前方三尺之地,忽的溅起一道火花,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刺耳的碰撞声传入耳中。 王破敌身形早已如狸猫一般,极为灵活的闪身躲入一处墙角,左手仅仅捏着大弓,浑身汗毛倒竖,后背一片冷汗。 “快躲起来!有敌人!” 见那几个漕帮的兄弟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王破敌赶忙出声提醒。 那几个漕帮兄弟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在水面上讨生活的,要是手上没几分本事,早就被人囫囵吞了。 先前不过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暗箭给吓了一跳,如今被王破敌当头一喝,立马回过神来,纷纷闪身四散寻地方躲避了。 却在此时。 尖锐的破风之声再起。 王破敌眼睛一眯,看着己方几个兄弟手中拿着的火把,顿时就明白了,敌人这是早就埋伏在四周,把他们当做靶子了。 立时又是一声大喝:“都把火把给扔了!扔的远远的!” 说做就做,离王破敌最近的一个机灵的漕帮兄弟率先将手中的火把远远往街道中间一抛,避开了两侧的民房屋舍。 其他几个漕帮汉子有样学样,纷纷把手里的火把丢了出去。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道急促的破风声撕裂漆黑的夜幕,好似一条隐于无尽漆黑之中的毒蛇,趁着漕帮兄弟扔火把的时候,将一根羽箭狠狠的贯入一位漕帮兄弟的身体之中。 好在那人也反应了过来,身形往墙后一闪,箭矢只射入手臂之中。 只听得一声痛呼传来。 是那个漕帮兄弟的声音。 王破敌眯起了眼睛,左手之中的强弓已经抬了起来,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捻住了一根羽箭,箭在弦上,拉开大弓。 屋顶之上漆黑一片,无星也无月,弓弩箭矢又不是火器,发射的时候枪口有火花,可以根据火花来判定敌人的方位。 王破敌只能依靠感觉,无尽的漆黑之中,兵器其他所有的感官,竖起耳朵,将听觉发挥到极致,凭着那千锤百炼而出的敏锐嗅觉,来判定敌人的方位。 “嘣!”的一声极低极沉的闷响传出,乌黑的羽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划过漆黑的一空,不留下一丝痕迹。 “啊!” 黑夜之中,乌黑一片的屋檐之上传来一声痛呼。 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自屋顶滚落然后砸到地面的声音。 王破敌顿时一喜,脸上满是意外。 竟然中了! 这一箭射出去,他连一分把握也没有,若是徐章那个变态,就算是蒙着眼睛只凭借听觉感觉就能判断出贼人的位置,一箭射出鲜有不中的。 可他王破敌那一手稀烂的箭术,平日里也就用来打打猎,连徐章的三成都不到,竟然也能一箭反杀? 王破敌都被自己这宛若神来之笔的一箭给惊艳到了。 说实在了,有些飘! 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街面之上传来。 王破敌还没来的及细细品味方才的感觉,耳畔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院子里头的厮杀声也愈演愈烈。 王破敌脸色霎时便阴沉如水,无比凝重。 院子里的喊杀声愈演愈烈,可外头也同样有贼人逼近,而且听声音还不在少数。 不过瞬息之间,王破敌便有了决断。 右手从背后箭筒之中抓出三根羽箭,接连三箭射出,也不管中与不中,拎起放在脚边的朴刀便冲了出去,和漕帮的兄弟们会合在一处,提刀冲向自黑暗之中冲出来的贼人。 同样一席黑衣打扮,唯一的区别,就是手臂上少了条白色的布带,脸上多出来一个漆黑的面罩。 “杀!” “杀!” 这个时候,再多的话也是无用,有那个说话的空荡,不如把手中的长刀挥的更快一些。 刀刃处泛着幽冷寒光。 刹那之间,寒光四溢,火花四溅飞射,滚烫的热血洒满长空,淋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之上。 形状好似在那阳春四月间盛开的桃花。 王破敌的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身边的漕帮兄弟又倒下一个,生死不明。 王破敌通红的双眼早已恢复清明,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冷静,手中朴刀犹如泼墨一般,一人独战三个黑衣人,凄厉刀光不断交错。 四个漕帮兄弟也分别被不同的人缠住,分不开手脚。 黑衣人也倒下去五个,有三个是被王破敌杀的,两个是漕帮的兄弟们合力所杀。 可王破敌也为此付出了两道伤口的代价,左手大臂中了一刀,身后的背上也中了一刀,血肉翻飞,鲜血横流。 若非如此,只凭眼前这三人,王破敌早就解决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不行,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公子就越危险,必须速战速决! 王破敌的心越来越沉,目光却越来越沉着,脸上见不到一分一毫的急躁。 左臂和后背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动作而被牵扯,不断有鲜血渗出。 ········ 院子里。 徐章被汉子们围在中间。 两只铁锏已经负在了背后,手中长弓在手,羽箭连珠而出,一息之间便连射七箭,竟无一箭落空,箭矢入肉,血花四溅,七人还没冲到近前,就已经先倒下了。 自里屋,院里地道,柴房各处鱼贯着拎着各式兵刃袭杀而出的贼人却远远不止七人,徐章的羽箭虽给他们带去了一定的震慑,但却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悍勇冲杀。 原先被捆缚在地的十多人,纷纷面露惊恐之色,可惜手脚皆被绑住了,只能似蚯蚓一样挣扎蠕动着,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也有那种机灵的,知道挣扎无用,索性便闭上了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将自己当做一个死人。 徐章一声令下! 三十个汉子顷刻之间便在他身侧汇聚成阵型,如众星拱月一样将徐章护卫在中间。 牛大力手持两柄板斧,怒目一瞪,当真便如天杀星下凡一般,怒吼着冲在最前,朝着自里屋袭来的贼人冲杀而去。 十个护卫汉子五人一队,结成两个阵型,成左右两翼,以牛大力为锋矢,挥动长刀朝着自里屋之中冲出的贼人狠狠杀去。 牛大力一马当先,一声宛若雷鸣般暴喝骤然响起,旋即便是飞身扬斧狠劈而下,板斧微斜,自当先那人的肩头砍入,斧身没入大半,鲜血顿时喷射而出,弄的牛大力满头满脸都是,溅了他一身。 旋即飞起一脚冲着当先那人直踹而去,正中其小腹。 “嘭!”的一声闷响。 那人的尸首便如破布袋一样飞速朝后倒飞而去,直接砸倒了三四人。 牛大力则犹如猛虎下山,冲入羊群之中一样,一双板斧上下翻飞,简直就跟个杀神似的,那些贼人磕着就倒,砸着就伤,没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不过片刻只见,自里屋冲出来的十余人便已经被肃清一空。 跟在牛大力身边的是个护卫兄弟只有补刀的份,根本就没机会插手,索性便分散冲向两边,去支援其他人了。 院子里头,徐章身边只留下五人护卫,其余的十五人,也纷纷结成了五人阵型,迎上了自各处冲杀而出的贼人。 徐章站在人群之中,手中箭矢如流星般飞射而出,根本没有半点出手的提刀冲杀的打算。 有一大群战士在前头拖着,徐章就只要负责权利输出即可。 徐章手中的强弓铁箭,杀伤力可比护卫们手中的钢刀强多了。 若是没有上等的甲胄在身,若是中了徐章一箭,非得被扎一个透心凉不可。 徐章此刻化身为无情的杀戮机器,箭筒之中的二十多只羽箭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已经被全部射空。 自屋内各处冲杀而来的贼人也都被杀的差不多了。 却在此时,牛大力身前的屋子里头,忽的响起一道呼啸的劲风,一根婴儿手臂粗的黄色铜棍自屋里探出,犹如蛟龙吐息一般朝着牛大力点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牛大力双斧横在身前,黄色铜棍和点在斧身之上,一股沛然大力袭来,牛大力踉跄着连退五六步,还没站稳身子,却在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如猿猴一般自屋里一跃而出,手中铜棍再度点出,还是先前的位置。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牛大力只能提斧再挡。 接连三声巨响,间隔一息不到,牛大力已经连退了十来步,身子已经极不稳当,眼看着就要栽倒。 那只黄色的熟铜棍已经高高扬起,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牛大力狠狠砸下。 接连重击,牛大力持斧的双手已经有些颤抖,想要再挡,双手却有些不太听使唤。 这一下若是当真砸实了,牛大力便是不死也残。 第 140章 识破 却在此时,牛大力的身旁忽有一道劲风掠过,两条黑影犹如两只蛟龙一般划过长空,凌空而起。 “砰!” 只听一声清脆而剧烈的金铁交织之声骤然响起,半空之中火花四溅。 如蛟龙的黑影斜斜划过长空,将那根几有力劈华山之势的熟铜棍自侧面荡开。 随即又见一道黑影再度掠起。 徐章已然顺势一个箭步猛然上前,手中的另外一支黝黑铁锏猛地抡了出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尺。 徐章出手的时机很是巧妙,正是那瘦小如猴的汉子招式用老之际,也正是他进步向前,准备结果牛大力之时。 双方都在前冲,正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此时此刻,长短兵刃的优势和劣势毕显无疑。 尤其徐章手中的双锏还是短兵之中的重兵,对刀枪剑戟其他十七般兵器皆有克制之法。 汉子立时抽棍横在侧身。 又是一下凶猛撞击,铁锏撞在铜棍之上,巨大的力道将那瘦小的汉子抽得连退了四五步,虎口疼痛,双手颤抖不已。 巨大的反震之力也将徐章的铁锏震得飞起。 可徐章却借助这股反震之力,脚下步伐只轻微变化,身形扭转,双臂横展,左手之中的黝黑铁锏已然借着旋转外加反震之力,再度狠狠朝着瘦小汉子砸了过去。 方才的重击便将瘦小汉子打的一个踉跄,步伐已然失了章法,连连后退,徐章变招太快,进招太猛太狠,瘦小汉子如今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只能再度竖棍挡住铁锏。 又是一道急促刺耳的金铁交织之声。 铁锏和铜棍再度碰撞。 汉子步伐再退,棍身轻颤,发出嗡嗡嗡的闷响。 周遭的二十多个持刀汉子早已渐成包围之势,见此情形,不约而同的齐齐朝着那瘦小汉子扑杀而去。 十多把泛着寒光的钢刀朝着瘦小汉子周身上下各处要害砍去。 这可不是什么高来高去,只身转战三千里,一人曾当百万师的武侠仙侠世界。 瘦小汉子的武艺虽高,棍法老练霸道,又不失狠辣刁钻,气力也足够强,然终究还是血肉之躯。 顶天了也就是反应,力量和速度这些身体的基本要素经过常年的锻炼要比寻常人强上数倍。 面对二十多个身强体壮,且经过高强度的系统训练的精壮汉子一起围攻,十多把钢刀封锁住周身上下各处区域。 饶是以瘦小汉子的高超武艺,也只能一咬牙关,强忍着体内不断翻涌的气血,硬生生止住不断后退的步伐。 单手握住铜棍一端,抽身一扫。 刹那之间,便有七八柄钢刀被扫飞。 瘦小身子身形再扭,躲过三四柄钢刀的刀锋,可剩下的三把钢刀,却精准无误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幸好,已经避开了要害。 可饶是如此,瘦小汉子也不禁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让我来!” 却在此时,院中忽然响起一声如雷鸣般的怒喝。 只见方才被瘦小汉子接连三棍偷袭,一时竟落了下风,导致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牛大力拎着两柄板斧如暴怒的蛮熊一般横冲而来。 原本围在矮小汉子周身的护卫们下意识便往外撤了几步,对矮小汉子的包围圈也被扩大了。 话音刚落,那蛮熊般巨大的身影已经杀到了矮小汉子近前。 “杀!” 只听得又是一声如雷鸣般的爆喝自牛大力口中传出,两柄板斧上下翻飞,蛮熊般的身形已然轮动板斧。 再加上那一身黑衣,满面的胡须,当真就如同徐章前世那本名著之中的那位黑旋风一般,杀气凛然,威势无双。 瘦小汉子眼睛一眯,双手的酸软退去,握紧了手中熟铜棍,不退反进,竟是提棍朝着牛大力杀将过去。 刹那之间,两人便站作一团,一人瘦小如猴,身法灵活矫健,如猿纵蛇行,棍法尤其老练。 一人身形高大魁梧宛若站立的棕熊,虎背熊腰,气力超凡,斧法霸道,甚是骇人。 只见场中棍影翻飞,斧光凛冽。 可让众人惊讶的是,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竟是斗的旗鼓相当,数次正面较力都是难分高下。 二人离得太近,旁边的人竟插不进去手。 徐章没有选择上前,而是抽身而退,顺带从方才射死的贼人身上拔出三根羽箭,拿起方才丢给护卫的宝弓。 搭弓上弦,大弓已经如满月一般被拉开。 幽冷的箭尖之上还有血迹未干。 敏锐的五感已经被徐章放到最大,脑中一片清明,所有杂念早已被系数摒去,只剩下手中的弓箭,和眼前的敌人。 “嘭!嘭!嘭!” 一声闷响接着一声闷响。 接连三声几乎要化作一声,只见三道乌光瞬间便如流星一般激射而出。 箭矢入肉,三箭分别射中瘦小汉子的脖子,胸膛和小腹。 箭矢之上所蕴含的庞大力量化作惯性,将瘦小汉子直接带飞,倒飞出去六七尺的距离,然后仰面栽倒在地,手中的熟铜棍也无力的掉落在地。 牛大力嘿嘿一笑,信步上前,一斧子砍下了瘦小汉子的脑袋,鲜血自瘦小汉子的脖颈处的断口喷射而出,真如喷泉一样,又溅了牛大力一身。 身上本就还没干的血迹又多出不少,浓浓的血腥味朝着四周弥漫而去,四近的护卫们见到这一幕,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脸色苍白的往后退了几步。 再看此时院中诸般情形,但凡是死在牛大力双斧之下的,基本上很难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众人看向牛大力的目光也变了,原先只是敬重他的武艺,现在却多了几分畏惧,还有几个但自小的,不自觉便往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就想和这杀神拉开距离。 牛大力却好似没有察觉到一样,将两把板斧别在腰后,一手拎起那被他一斧子斩落的人头,满脸的络腮胡子抖了抖,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大白牙。 似献宝般的拎着人头就去了徐章面前。 “公子,这厮真厉害,属下险些不是对手!” 看着这厮拎着脑袋笑脸盈盈献宝似的模样,周遭众人又下意识的退了几步。 徐章的脸顿时就黑了,一脸的嫌弃。 “拿开拿开!” “你砍了他脑袋作甚?”徐章立马偏过头去,一脸嫌弃的连连摆手,示意牛大力赶紧把人头拿开。 “砍了也就砍了,还那给我看,你这厮存心想恶心我是吧!” 在淮阴正在大半年,什么样凄惨的情形徐章没见过,血淋淋的人头虽然恶心人,却也不至于让徐章失态。 “嘿嘿嘿!”牛大力揉了揉脑袋,略有些尴尬的傻傻憨笑着。 一旁的众人也颇为无语。 却不想,一道寒光乍现。 “砰!”的一声轻响。 是兵器交织的声音。 一把刀刃处闪烁着湛蓝微光的短刀在距离徐章的身体不足一尺的地方被磕飞。 握着短刀刀柄的那只手,正是一身血污的牛大力的。 刹那之间,院子里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一众护卫们看着那柄被磕飞的短刀,以及指在牛大力喉咙前的黝黑铁锏,一时之间,脑子里头都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他们的护卫副统领,方才还如天杀星下凡一样正在砍杀贼人的牛大力,竟然出手偷袭他们的主君徐章?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牛大力脸上的笑容已经系数消失,络腮胡子挡着,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此刻却犹如雪山坚冰一样散发着摄人的寒气。 周遭的一众护卫还没回过神来。 徐章看着面前神色大变的牛大力,面容冷峻,无悲无喜,唯有目光之中,透着几分惋惜。 “就在刚才,你和那使棍的贼人交手之时。” 牛大力皱着眉头,心里疑惑着自问:难道是自己的演技不够? “哪里有破绽?” 徐章嘴角轻扬,手中铁锏翻转,在牛大力的双臂之上各自猛击了一下。 咔嚓一声。 众人都能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之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旋即面容一寒,冰霜之色尽显。 周遭的护卫汉子们已经反映了过来,三把长刀已然顺势架在了牛大力的脖子上头。 一左一右一后,刀刃绕着脖子一整圈,只要牛大力稍有挣扎,他们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将牛大力斩于刀下。 “成王败寇!” “使我低估你了!” “我输得心服口服!” 牛大力低着脑袋,口中不住的感慨。 没有拼死反抗,也没有服毒自尽。 牛大力好似认命一般,仍由徐章的亲卫们将其压倒再低,用麻绳捆缚住手脚。 此时,院子外头的厮杀声仍未停止。 徐章抬手从一个亲卫手中接过已经重新装满的箭筒,背到身后,左手拎着大弓,沉声吩咐道: “一队留下,照顾伤员,看住他们,若有异动,不要犹豫,立杀无赦,其余人随我一道去外边接应破敌他们!” 话音刚落,徐章就已经率先走了出去,除了被徐章点明留下的人之外,十多个护卫汉子也跟着动了,紧跟在徐章身后,往院外走去。 有几个只受了皮外伤的也在其中,院子里头剩下的,就只有伤势稍重一些,影响到行动的还有被徐章点名的一队。 第 141章 落幕 此时的牛大力,被亲卫们格外关照,生生用一圈又一圈麻绳给绑成了个大粽子。 嘴巴也被一大团乌漆麻黑,臭气熏天的东西塞了起来,那可不是什么破布,而是亲卫之中出了名的臭脚的一只三天没有换洗的袜子。 那股子浓浓的咸鱼味,非常之酸爽。 牛大力被绑的连站都站不起来,想挺直了摇杆也做不到,想翻身换个姿势都极为困难。 只能直直的看着漆黑一片的夜幕,愣愣出神。 留在院里的几个护卫汉子,看向牛大力的目光早已生变,从先前的敬畏变成了现在的厌恶、憎恨,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简直就恨不能提刀上去一刀把他砍成十七八段。 世人最恨弃信背主之人,尤其是那些有点本事的江湖人,遵循的是义字当先,为朋友为兄弟两肋插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且牛大力背叛的对象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徐章,这位拯救了淮阴成千上万百姓的大善人,挽救了无数个家庭的青天大老爷。 为了报答徐章的恩情,他们辞别了家人,告别了朋友,义无反顾的来到了徐章的身边,想要替徐章出生入死,保护徐章的安危。 关键时刻,他们甚至愿意以性命相护,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成城墙,挡在徐章面前。 可就是这位他们曾经敬重无比的亲卫副统领,一身本事叫人钦佩不已,对徐章也最为忠心,在徐章面前最是得用的大力哥。 却险些要了他们恩人的性命,而且还是借着徐章对他的信任,伺机刺杀,那柄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刀明显是淬了毒的。 而且有了牛大力这个先例在,徐章纵使没有因此而怀疑他们,可同样是淮阴出来的,徐章还能如以前那般信任他们吗? 就算徐章当真那般大肚,认为此事和他们全然没有关系,可孙平寇呢?王破敌呢?这两人一个是亲卫统领,一个是徐章身边得用的手下。 他们的直接领导可是孙平寇。 孙平寇和徐章可不一样,他可是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的。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那么现在牛大力已经被千刀万剐,剁成肉泥了。 “呸!”一个中等个头,国字脸,看上去老实憨厚的汉子实在是气不过,提着刀走到牛大力身边,拒了放,放了举,最后只朝着牛大力吐了口唾沫。 然后一脸厌恶的看着他:“先前老子竟然还敬佩过你,我呸!你个狗娘养的,老子真是瞎了眼!竟没认出你的真面目!” 其余众人也有样学样,一个个走到牛大力身边,一人吐了好几口唾沫,差点没把这家伙给淹死,每个人都情真意切的表达了他们对牛大力的浓浓嫌弃和厌恶。 ……… 院子大门外头,街道之上。 十多具尸体倒在地上,有贼人的,也有漕帮兄弟的。 “公子没受伤吧?”身上四五条刀口的王破敌看到徐章的第一眼不是说自己中了几刀,也不是哀嚎痛呼,而是神色紧张的询问徐章的情况。 徐章原本有些阴郁不爽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 “我没事儿,里头贼人皆以伏诛,倒是你,赶紧进去,我先帮你和兄弟们处理一下伤口,回去再叫大夫好好看看!” 徐章扶着王破敌关切的说道。 听到徐章的话,王破敌顿时就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道:“公子没事儿便好,都是属下的错,明知今夜会有危险,竟然还离开公子身边。” 徐章看着一脸懊悔的王破敌,幽幽说道:“其实方才是我故意叫你离开的!” 王破敌瞪大了眼睛看着徐章,一脸的不敢置信,急声问道:“公子为何······” 可话还没说完,王破敌眼珠子一转,脑中闪过无数思绪,顿时便有了猜测,“难道是咱们之中有贼人内应潜伏?” 徐章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扶着王破敌进了院里。 “行了,就你小子聪明,身上这么多口子,小心待会流血过多······” 徐章话还没说完,王破敌就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徐章面色骤变,赶紧把这家伙扛了进去,留下两队人警戒四周,其余人则就地自己清洗包扎起伤口来。 徐章一脸嫌弃的用烈酒替王破敌清洗伤口,简单的消毒之后,又取出特制的缝针和羊肠细线,绣花一般替王破敌将几处刀口极深,血肉外翻的伤口给缝合起来。 王破敌直接从昏迷之中疼醒,好在徐章提前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团布。 这家伙也算厉害,痛醒之后,硬生生忍者疼痛,一言不发的躺着,就这么硬抗。 徐章替他把各处伤口都缝合好,然后撒上从贺老太医处讨来的上号金疮药,再用提前预备好的消过毒的纱布将伤口包裹好。 徐章又如法炮制的帮几个兄弟缝合了伤口,上了药,其余那些轻伤的则直接上药包扎就行。 不是徐章不愿帮他们缝合,实在是羊肠线制作太难,如徐章手里头带来的那些,都被王破敌和几个伤势稍重的兄弟给分完了。 等到把所有兄弟的伤势都处理好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寅时末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无尽的黑暗正在逐渐退去,光明即将降临人间。 徐章带着一众亲卫赶回漕帮分舵,至于那十几个一早就被绑在院子里头,装死糊弄的,也被压了回去,等弄明白他们的身份之后再做处置。 受伤的兄弟也有早已提前安排好的人手处置。 大石头和车三娘早已回来了。 不过大石头却受了伤,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左手还也吊着的,纱布包的严实。 说是背上还挨了一刀,好在大石头素来皮糙肉厚,还扛得住,俆章看到他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和徐章打着招呼。 “公子回来了!” 徐章看着大石头关切的问:“石大哥受伤了?大夫怎么说?” 大石头嘿嘿笑道:“多谢公子关心,我没什么事儿!” 旁边扶着大石头的车三娘也说道:“公子放心,我家当家的皮糙肉厚,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大夫也说了不碍事的,修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车三娘倒是没有受伤,主要是大石头保护得好,大石头背后那一刀就是替车三娘挨的。 说着车三娘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懊悔:“幸好临行之前公子提醒了咱们,说贼人很有可能提前下好了套子,等着咱们往里钻。” 大石头也不住点头,有些戚戚然的道:“得亏了公子神机妙然,不然咱们这回真得栽了。” 徐章也是幽幽一叹,说道:“都是我识人不明,竟然叫贼人混到了身边,好几个月都没有察觉。” “若不是皇城司的崔提举提醒了我,我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车三娘一脸茫然:“竟有贼人混到了公子身边?” 大石头更是一脸懵逼。 可车三娘心思灵活,脑子聪明,一下就猜到了:“公子是说曾先生?” 徐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夫妻二人整的更懵了。 “不只是他,还有牛大力!” “什么?大力兄弟竟也是贼人奸细?”大石头一脸的不敢置信,惊呼出声。 车三娘也极为震惊。 徐章面色有些黯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依我猜测,牛大力在贼人里头地位应该还不低,而且牛大力和曾广文未必是他们的真名。” 车三娘和大石头看着俆章有些黯然落寞的神情,知道此刻俆章怕是有些难受。 毕竟这大半年以来,俆章是如何信任曾广文和牛大力的,他们都看在眼里。 牛大力且先不说,就说曾广文,俆章甚至已经开始让他帮忙处理往来的公文了,完全已经把他当做师爷幕僚在培养。 可现在这个结局,着实让他们意外。 俆章心情不好,好像也不奇怪。 没过多久,孙平寇就带着人回来了。 孙平寇也没受伤,他带着的一队禁军是所有人之中战力最高的,装备也齐全,还有甲胄。 虽然贼人早已有了准备,但还是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没有还手之力。 孙平寇看到俆章无恙,也终于松了口气。 “公子,幸不辱命,杀贼十一人,生擒二十二人,没有跑脱一个。”孙平寇去的那处窝点原本是三处之中最大的一处,贼人数量也是最多的。 可有两个内鬼在,贼人早已得知了他们要前去围剿的消息,是以一早便将骨干人员撤走,留下的只是些外围的小鱼小虾,知道的东西少之又少。 自灾情发生以来,淮阴县城就一直没有结束过戒严,贼人能够安排这么多人入城,在徐章亲自去的那处地方设下如此埋伏,已经极为厉害了。 孙平寇知道徐章中了埋伏之后,看着脸色苍白,浑身缠着纱布的王破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再三叮嘱,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定然要寸步不离的守在俆章身边。 王破敌硬着头皮忍着孙平寇的数落,没有反驳一句。 天色越来越亮,街上的血迹还没处理,肯定瞒不过别人,漕帮的汉子一大清早便拿着徐章的亲笔信和杨侍郎留下的公文去了衙门报案,上头还盖着安抚使的大印。 淮阴知县不敢有丝毫轻视,立刻派出大量人手跟着漕帮带路的人前去封锁现场,收拾残局。 第 142章 佩服 淮阴城外,洪泽湖畔,一处不知名的草甸之上。 一席青衫的曾广文负手而立,目视着面前云雾缭绕的洪泽大湖,心里却总有些莫名的忐忑。 身侧立着二十多个寻常江湖人士打扮,皆提长刀的精壮汉子。 天色刚刚明朗,太阳还未升起。 湖面之上,隐约间能够见到一道道在云雾间穿行的灰影,那是早起的渔民操着渔船,正准备带着大半个晚上的渔获去集市上贩卖。 忽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湖畔的寂静。 只见一神色匆匆的骑士自马背之上一跃而下,马技娴熟,颇为不俗,汉子快步跑到曾广文身旁,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举止神态尽皆恭敬无比。 “报!” “报军师,我军攻打淮阴指挥营失利,折损大半人马,教主已经带领大军撤往清江!命属下前来请军师动身!” 曾广文叹了口气,望着被云雾笼罩的彭泽湖面,忽然明白自己心里头的忐忑从何而来 幽幽说道:“将且昨夜战况细细道来!” “昨夜教主带领我教大军潜伏在淮阴指挥营二十里外的树林里,派出探子时刻盯着指挥营的动静,丑时三刻,指挥营中有大军集结,辕门立时大开,立时便有数百军士离开了大营,往淮阴县城方向而去。” “教主派出一队人马紧跟在后,探明这支人马去向,等时机一到就现身不断袭扰,拖住他们。 然后咱们就依着先前制定的计划,等到了丑时四刻,淮阴方向有三道焰火升空之时,教主亲自率军攻打指挥营大营。 指挥营四处防守松懈,岗哨散漫,被咱们打的措手不及,我军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攻入大帐之内,生擒淮阴指挥钱德顺。” “不想却在这个时候,指挥营内四处火光四起,无数早已埋伏好的军士举着火把将我们围在大营中间,以车马箱笼为依仗,以箭矢射杀咱们兄弟·····” 说着说着,这报信的汉子身子便不住的颤抖起来。 “教主勇猛无双,领着咱们朝外突围,一路厮杀,生生从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眼看着就要逃离指挥营大营。” “却在此时,大营之外,忽然杀出一队骑兵来,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小将,挂着一件猩红披风,手持一杆大枪,冲锋在最前头,武艺之高,简直骇人听闻,不过几个回合,就把咱们好几个护法斩于马下。” “最后还是副教主带着风雷两位堂主还有两队死士,拼死才勉强拦下那小将片刻,叫咱们教主和剩下的大部分人马得以逃脱。” 不得不说,这个报信的家伙口齿颇为伶俐,述说起昨晚的战况来,倒像是茶楼里头的说书先生在绘声绘色的讲故事。 内容虽然精彩纷呈,过程也称得上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可听的曾广文和周遭的二十多个江湖汉子打扮的教众心底纷纷一沉。 因为那个光芒万丈的红袍小将才是主角,而他们的教主和教中精锐大军则成了人人喊打的反面角色。 而且还是被打的落花流水的那种。 早已转过身来的曾广文眉头皱成了川字,面色阴沉如水,看着那跪在身前汉子,沉声问道:“咱们的损失究竟如何?” “这······”那汉子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 “天地风雷,水火土木八堂堂主只剩了风雷两位堂主还跟在教主身边,九大护法目前已有三人和我教主力大军会合。 一千精锐教众折损超过七成,还有百余人在逃离之时走散了,等咱们撤到清江之时,教主身边只剩下不到二百教众,如今教主已经发出讯号,召集散落各地的教众于清江境内的落月水寨集结。” 不只是曾广文,周遭的汉子们听到如此战损,也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光是精锐教众的损失就将近八成,而且还损失了这么多的堂主护法,这已经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伤筋动骨那么简单了。 底层的精锐教众稍加训练,花上一个几年的功夫就能重新练出一大批来,关键是这么多的堂主和护法,这些可都是他们教中的中流砥柱,如今一下子就折损了大半,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填补回来。 曾广文的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之色,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年轻身影。 “南城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消息传回?” 那汉子连连摇头。 曾广文又将目光看向身侧的瘦高汉子,目光之中带着询问之色。 瘦高汉子是曾广文的贴身护卫,也是他们教派里头有名的高手,被那位教主安排到了曾广文的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危。 瘦高汉子显然极得曾广文的信任,沉着脸摇了摇头:“没有消息传出来,今日一早,属下已经命人前去打探,想来马上就要有结果了!” “唉!”曾广文长长的叹了口气,脑海之中那个熟悉的年轻身影不停的出现,扰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似自嘲般的轻笑一声,曾广文摇了摇头,转身望着云雾起伏不定,一片朦胧,叫人看不真切的湖面,喃喃说道:“徐谨言,终究还是我棋差一着,低估了你!” 待在徐章身边大半年了,二人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有什么事情徐章对曾广文也从不隐瞒,可以说是极度信任了。 就连曾广文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徐章的自己人。 可现如今再看,徐章怕是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可却一直没有点破,一如往昔般对自己信任有加,委以重任。 直到。 昨晚! 图穷匕见之际,终究还是曾广文棋差一着,打雀不成反被啄了眼睛,想要玩引蛇出洞,螳螂捕蝉的几两,却不想黄雀早已等候多时。 回忆起这段时日以来的点点滴滴,曾广文本以为自己看透了徐章,可现在才发现,徐章此人,看似年轻热血,实则心思老练,心计深沉,不亚于经年的老狐狸。 想起近些时日以来自己手中日渐繁重的差事。 曾广文还以为徐章是对自己彻底放下了戒心,现在细细想来,怕是徐章早就看出了端倪,却依旧如此大胆,放心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他的手上。 这已经不单单是心计深沉,智计无双那么简单了,徐章似乎早已将自己算定,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背叛’? 不!应该是早已经算定了自己什么时候会背叛! 想到曾广文不由自主的瞳孔皱缩,震撼不已。 若是事实果真如他所想的话,那徐章这个人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厉害无数倍。 再结合这段时间呆在徐章身边看到的点点滴滴,曾广文心头不禁升起疑惑:赵宋朝廷有如此大才,他们的谋划当真能成吗? “军师!” “军师!” ······· 那前来报信的汉子不敢大声招呼,只能抬头看着曾广文的背影,小声的喊。 曾广文如梦初醒,长长吐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态。 “还有何事?” 那汉子这才继续:“教主有命,请军师速去清江与教主会合,共商大事!” 曾广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仰头,朝着淮阴县城的方向极目远眺,目光幽幽,似乎想把这座城池的轮廓烙印到心底。 “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徐谨言啊徐谨言,我曾广文此生除了教主之外,从未对旁人如此钦佩,你是第一个!” 周遭的一众江湖汉子们一言未发。 可还未得片刻,曾广文那双乌黑的眸子之中,却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来,那是战意,不屈的强大战意,冲着淮阴城的方向展颜一笑:“我很期待咱们的下一次交手!” 说罢,便信步走到道旁的马车边,躬身上了马车,那瘦高的护卫高手怀抱长刀,坐在了车辕之上,其余二十几个汉子则将道旁停放着的五六辆板车推上。 车轮滚滚,碾碎了湖边的清晨的尘嚣,惊飞了道旁林间的无数飞鸟。 车队徐徐远去。 至于淮阴城内的布置,现如今都还没有消息穿回来,曾广文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连他们集结了一千精锐,想要攻占淮阴指挥营的计划都落了空,还反中了埋伏。 在曾广文的心中,徐章的危险等级已经被升到最高。 ······· 淮阴县衙! 将伤员们安置在漕帮分舵之后,徐章便亲自动身,来了淮阴县衙。 淮阴知县不过正七品,徐章可是妥妥的正六品集英殿修撰,光是品级都压了淮阴知县一头,更遑论京官在地方官面前的天然优势。 徐章还是奉了官家的圣旨,领了差遣,听户部侍郎兼淮南安抚使杨启平的命令,暗中留下,协助淮阴县衙,专程清缴淮阴境内盗贼匪寇的。 这位黄知县可是都听说了,昨天晚上不只是城里出了几起动乱,就连城外的指挥营,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一大清早就有指挥营的军士进城来报信,说是昨晚有贼人准备偷袭大营,抢夺朝廷刚刚下发下来的一应军械。 幸好徐大人神机妙算,和钱指挥提前商量好了,玩了一出引蛇出洞,大败贼人,斩首二百余级,生擒了将近四百贼人,还有百余名贼人慌乱之中趁着夜色四处逃窜,因是晚上,指挥营的人手也不是很多,不好派人追击。 这不钱指挥一大清早就派人过来知会黄知县,因为这一批四处逃窜的贼人很有可能会就地落草,躲到深山老林里头,时不时就冒出来打家劫舍。 好叫淮阴县衙提前有防备,告知淮阴百姓和往来的商旅。 最好是淮阴县衙和指挥营的军士合作,把淮阴境内有可能窝藏贼人的地方好好清扫一番。 第 143章 顾二 “黄知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贼人太过奸诈狡猾,徐某不敢提前泄露半点消息,就是怕被贼人得知了去!” “叫黄知县瞒在鼓里,都是徐某的不是!还望黄知县见谅则个!”俆章一脸歉意的冲着黄知县拱手说道,语气极为真挚,态度尤为诚恳。 黄知县一脸的受宠若惊:“大人莫要如此,莫要如此,都是为官家办差,给朝廷做事,大人的苦衷,下官都能理解,能理解!” 黄知县确实没有半点不爽,反而是被吓了一大跳,在他的治地之内,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近千号穷凶极恶的贼匪,竟然胆大包天到敢进攻指挥营驻地大营的地步。 若不是徐章掌握了贼人的行踪,粉碎了这些奸恶贼人的计划,只怕等贼人把刀驾到脖子上,这位黄知县都还没有察觉。 一想到这里,黄知县顿时就觉得一阵后怕,后背直冒冷汗,心里头拔凉拔凉的,背后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对徐章更是只有感激,没有半点怨恨和不满。 二人客套着便闲聊了起来,徐章这才得知,这位黄知县乃是嘉佑元年的恩科进士,比他要早上三届,年近不惑,已经做过两任知县,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原本以为此生已经无望升官去汴京。 而且去年盛夏时节,淮南多地连日暴雨,上游决堤,淮阴依靠彭泽,本是难得的鱼米之乡,不想大雨过后湖水暴涨,反倒是成了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 本以为这次怎么也得吃个挂落,不曾想东京派来赈灾的杨启平和徐章都极有手段,一个知人善任,一个智计百出。 不仅仅力挽狂澜,救下了无数灾民百姓,还推出了个什么‘以工代赈’之法,将淮阴县境内的数万灾民安置的妥妥帖帖。 大半年下来,除却那些死在大水之中的,偌大一个淮阴县,灾民拢共有数万之众,可最后折损的竟然连二百人也不到。 两人收到的万民伞都不止一把。 相较于历年各地遭受的各种天灾,如此成绩,绝对只此一家。 而且此次安抚使常驻的便是淮阴城,黄知县也不是个蠢的,办起差事来从来不抱怨,将自己的态度放得极低,全力配合杨启平和徐章他们的工作,没有半点阳奉阴违。 朝廷方面也已经陆续嘉奖过好几次了。 去岁吏部考核,黄知县得了个优等,位置虽然没动,但身上却多了个从六品的头衔,虽有名无实,但品级和俸禄却着实升了上去。 等两年后的下一次吏部考绩,若是活动得当的话,升官去汴京的可能性极大。 不过俆章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黄知县却只笑了笑,反应有些平淡。 俆章好奇之下追问,黄知县才道:“下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这次不过是借着徐大人和杨侍郎的光,这才勉强混了个优等,东京城里头能人遍布,世家勋贵无数。 下官既无显赫家世,又无强势姻亲,唯有关系不错的几个同科好友,也都是寒门出身,而今分散在各地,其中仕途最顺畅的一位,如今也不过是个五品知州而已。” “若在地方,还能说上几句话,可要是到了东京,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小角色罢了,若是一不小心惹到一个惹不起的,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还不如安安生生的外放,在外头天地广阔的,也没那么多的顾忌担心。” 这话说的就有水平了,俆章颇为诧异的看着黄知县,相识也有大半年了,俆章还是第一次和黄知县谈及这些事情。 如今看来,这位黄知县看似鲁直,实则却是个内秀的,心思透亮,想的清楚,没有被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迷晕了眼睛。 “黄知县目光如炬,看得通透,徐某佩服!” 俆章这话说的没掺一点水分,随即又像是有感而发:“其实我也有过谋个外放的打算,可惜后来却因为种种巧合,最后还是留在了东京。” 黄知县有些羡慕的道:“如今整个朝廷谁人不知,徐大人得了官家青睐,这才初入官场便被委以重任,假日时日,必将平步青云,日后便是封侯拜相,也未必没有可能!” 俆章却苦笑着道:“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黄知县没有反驳,而且看他的神色显然是对徐章的观点颇为认同。 俆章摇了摇头,颇有些烦闷的继续说道:“而今储位空悬,朝中人心未稳,我一个六品小官,位卑言轻,年纪又小,那儿敢说什么平步青云,只盼此生能够安安稳稳,平安顺遂,庇佑家人亲友便足矣!” 黄知县深以为然,极为理解俆章此刻的想法,也跟着摇了摇头:“宦海沉浮,你我不过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奢求自己不备浪涛掀翻吞没!” 二人目光相撞,竟生出了几分心心相惜,相见恨晚的意思。 ······· “徐小五!” “这回你这厮打算怎么谢我!” 忽然之间,一道极为洪亮浑厚的声音突兀的穿了进来。 黄知县自然是一愣。 听到这声音,俆章心下顿时一喜,脸上露出笑容,下意识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啊呸!我送了这么大一个功劳给你,你顾二还好意思管我要谢礼?” 人虽迎了出去,可俆章却仍不忘呛回去。 说话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身上还穿着一身玄色甲胄,帮着一顶红色披风的年轻‘将军’如一阵风一样快步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未解甲胄,腰间悬着长刀的军士。 “你这小子忒不厚道!我带着石头千里迢迢的从庐州赶了过来,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整整一个多月,你小子就这么一句话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顾二瞪大了眼睛,佯装怒气冲冲的瞪着俆章,一脸的不忿,还撸起了袖子。 大有俆章但凡说个不字,他立马就抡起拳头朝徐章那张专门迷惑别人家良家妇女的俊俏脸蛋砸过去的意思。 徐章立马焉了,连连告饶:“好好好!你顾二公子都亲自发话了,小弟如何还敢怠慢!届时必定封上一份厚厚的谢礼,管叫顾二公子满意可好?” “算你小子上道!”顾二很是满意。 徐章正打算再接着捧顾二两句,让他飘上一飘,然后再狠狠踩上几脚,让他尝尝跌落云端的滋味。 却忽然意识到黄知县还在旁边,立时便抬手握拳,抵着嘴巴干咳了两声。 “来来来,我来给你们介绍!” “这位是淮阴知县黄元黄大人!” “这位是东京宁远侯府的二公子顾廷烨!如今在白鹿洞书院读书,这次是被我特意请过来帮忙的!” 顾二很是爽朗,冲着黄知县拱手礼道::“原来是黄知县,顾二这厢有礼了!” 黄知县心里头却忽然一凛,方才俆章那句话里头的信息量着实不小,东京宁远侯府,顾家的二公子? 据黄知县所知,当今宁远侯膝下只有三位嫡出的公子,一个庶子也没有。 宁远侯府是什么人家,太祖皇帝亲自册封的侯爵,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历代宁远侯爷皆受命领军在外,替朝廷镇守边疆,手握重兵。 在军中根基极深,如今许多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将领,都受过当今宁远侯顾堰开的提携,还有历代侯爷留下的班底。 宁远侯府便是在勋贵遍地的东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可不是那种只有空头虚衔,却并无实权的勋贵之家。 见顾二给自己行礼,黄知县赶忙擦了擦额头的细汉,恭恭敬敬的回礼道:“下官见过二公子。” 姿态放得极低。 顾二笑道:“黄知县抬举了,顾二只是个无官无衔的闲散浪子,黄知县不必如此,此番不过是受了谨言的邀请,特来助拳而已。” 黄知县赶忙连连摆手,口中说:“不敢不敢!” 顾二虽然无官无衔,但他宁远侯府二公子的身份就已经足够让黄知县胆战心惊的了。 徐章见黄知县有些紧张,便出来打圆场:“此番多亏了二郎,若非有他带着一队人马提前埋伏在侧,关键时刻杀出冲散了贼人阵型,只怕昨晚指挥营已经被贼人攻破了!咱们也未必能取得这般战果。” 顾二走到俆章身边,抬手就搭住了俆章的肩膀,咧嘴嘿嘿笑着说道:“你小子还没骗我,那群贼人里头,有不少厉害家伙,昨晚若非我杀出来的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怕未必能把他们拿下。” 昨天晚上,顾二领着百余名骑兵趁着贼人刚刚杀出重围,准备撤走之时,忽然自暗中袭杀而出,此时贼人接连失利,早已没了战意,被顾二趁势挑了好几个。 若非是贼人阵型早已大乱,只顾着逃跑,一拥而上的话,只怕顾二也未必能将他们拿下。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这可是徐章和顾二商量了许久,才想出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赈灾之事已经落下帷幕。 但赈灾之时,皇城司根据俆章提供的线索,在淮阴境内仔细查访,终于被他们找出来一些蛛丝马迹,然后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有了更多的线索。 然后联合当地指挥营和负责安置灾民的徐章,捣毁了十多次贼人想要在灾民之中挑起混乱的阴谋。 可每次跟着找到的线索追踪过去的时候,却总能叫敌人的首脑逃脱,只抓到一些外围的小鱼小虾,知道他们背后站的是一个叫做天圣的教派,教主乃是天神下凡,目的是搭救世人。 面对一群已经被彻底洗脑的狂热信徒,除了这些之外,根本找不出什么其他有用的讯息。 第 144章 可徐章也因多番行动失利而起了疑心,作为一个经过无数谍战警匪片洗礼的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俆章理所当然的把目光往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投了过去。 不免对他们多留意了几分。 有心寻找之下,再加上那玄之又玄的第六感,俆章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曾广文的身上。 起初俆章还不敢相信,可一次次诡异的感觉,一次次的泄密,俆章终于动摇,开始留意起曾广文的言行来。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论你把事情做得多么隐秘,只要有心探寻,总是会被找出蛛丝马迹来。 曾广文做得确实隐秘非常,可惜最终还是被俆章给发现了。 至于牛大力,俆章一开始对他也有过怀疑,也曾细细观察过,可却真的没有发现出半点异常来,好似真的和那些护卫一样,是真心投靠俆章的。 真正叫他漏出马脚的,是临近行动之前,他和曾广文私下里的一次碰面。 俆章知道他们事情败露之后定然不会甘心,自己一个人又有些独木难支,便去信庐州,把顾二请来淮阴。 顾二这家伙自小就聪明,在他们几人之中素来鬼主意也是最多的。 又出身侯府,自小被宁远侯爷手把手教着长大的,一身武艺和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说整个大宋军方了,就说东京城里头那些个武勋世家出身的子弟,也没有哪个敢打包票说在这方面稳胜于他。 若是二人步战,俆章或许还能自信说和顾二打个旗鼓相当,胜负五五对开。 可若是上了马,俆章除了箭术之外,其他还真没有一样是顾二的对手。 马术、枪法,战阵冲杀之道。 徐章一个拎着笔杆子长大的读书人,虽从未放下过武艺,但如何能和顾二这种自小就被宁远侯爷一丝不苟严厉教导,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武将世家子弟相比。 俆章虽然会耍枪,枪法也学过那么几套,但在枪术上的造诣却并不算高,只能说枪法娴熟。 有句俗话说得好:年刀月棍一辈子枪。 徐章真正擅长的兵刃,还是双锏和剑法。 锏法以厚重狠辣为要,实用性极强,不论是面对是长兵还是短兵,都有应对之法,而且杀伤力强,甚至还能破甲。 剑法以轻灵翔动为主,招式飘逸洒脱,但若是真的说起来,和锏法确实有许多共通之处,而且剑体轻灵,要比沉重的双锏更加方便携带。 徐章虽然文武兼修,但精力终究有限,无法兼顾,只能挑出几样精修。 然顾二却是个真正厉害的,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不说,便是弓马也极为娴熟,尤其擅长骑射枪法。 此番若非有顾二救场,又有皇城司从泗阳找来援军,就凭指挥营那四百多个老弱病残,怕是早就被天圣教给囫囵吞了。 “怎么不见钱指挥?”顾二来了,可钱德顺却没跟着一块儿过来。 顾二道:“一大清早,天才刚刚亮了一些,钱指挥就带着两都人马去搜山清缴四散逃逸的贼人了!” “一大清早就去了?” 徐章颇为诧异。 黄知县也有些意外,他是淮阴知县,钱德顺是淮阴指挥营的营指挥,二者一文一武,合作办差也有好些年了,彼此究竟是什么性子,心里头也都有底。 可这次这位素来都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钱指挥这次竟然不惜动用大批人马,一大清早就如此积极主动的带人进山追缴四处逃窜的残余贼匪。 不过片刻,黄知县就想通了其中关节,觉得释然。 毕竟钱德顺作为淮阴指挥营的营指挥,淮阴是他的治地,清缴境内的山贼盗匪本就是他的职责。 经过昨晚那一役,贼人刚刚被冲散打败,被迫逃窜入山中,现今正是六神无主,慌乱无措之际,一门心思只想着逃命,慌乱之中,自然更容易搜寻一些。 若是再等上些时日,等到贼人寻到落脚的地方,隐藏住行迹,到时别说是清剿了,就算是想找到这些贼人匪徒的行迹只怕也极为困难。 徐章看着顾二,洞若观火似的说道:“不会是你这家伙撺掇的吧?” 顾二立马反驳:“什么叫撺掇?我这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若非是我好心提醒,以这位钱指挥的性子,等他想起追缴这些四散的贼人之时,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徐章翻了个白眼,他还不知道顾二这厮是什么性子。 说什么清剿贼人山匪这么好听,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先是喂了大半夜的蚊子,然后累死累活的又打了半个晚上。 钱德顺这位营指挥却在营地里头优哉游哉的指点江山,扯好口袋静静的等候鱼儿上门,估计整晚连佩刀都没出过鞘。 顾二心里头不平衡了,想要使唤使唤钱德顺这个坐收渔利的家伙。 黄知县微微躬身,对顾二笑着拱手道:“二公子忧心淮阴百姓安危,担心贼人散落为祸,下官作为一方父母官,且在这儿先暂替淮阴百姓感谢二公子的大恩大德!” 徐章颇有些无语,自顾二这厮一来,身份一亮出来,黄知县的风向就变了。 三人在县衙里头寒暄了一阵,黄知县又派出一班捕快衙役,叫衙门里的马快班头领头,一路紧赶慢赶,追出城去支援一到清早便四处清缴贼人余孽的钱德顺去了。 徐章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了,剩下追踪贼人这些事情就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了,而且赈灾的差事办完了,他也得赶紧追上去一道回京去给嘉佑帝复命了。 至于审讯之类的,徐章也嫌麻烦,把所有的俘虏一股脑都交给了皇城司和淮阴县衙自己处置。 而且这么多的俘虏,这么大的案子,肯定是要上报东京的,到时候信息来来回回,又得折腾个把月的时间,徐章可还等着回去交差呢。 中午时分,所有事情都已经交接妥当,顾二和徐章在淮阴城外道别。 “仲怀当真不和我一道回东京?”王破敌和石头牵着马儿走在后头,顾二和俆章并肩走在前面,俆章再度问起这事。 顾二摇了摇头:“明年便是乡试,今年我都不准备会东京了,等过了乡试,再回去与你和则诚相聚!” 徐章看着顾二道:“这么有信心?” 顾二自信的道:“区区乡试,于我顾廷烨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只要我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章笑着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咱们顾二公子是如何手到擒来,将举人之位收入囊中。” 顾二停住了脚步,抬手拍了拍徐章的肩膀:“替我向则诚问好,给你家老太太和六妹妹也带声好!” 徐章警惕的看着他:“则诚和老太太也就罢了,六妹妹那里知道我好就足够了,你的话,还是算了。” 顾二顿时急了:“你小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徐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顾家的二公子在东京城是什么名声,就不用我来提醒你了吧,我家明儿可是个好姑娘,日后是要嫁给我做主母大娘子的,用你这家伙上什么心!还带话,我呸!” 顾二原本却也不怒,失笑着对徐章道:“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六妹妹是则诚的妹妹,也是我顾二的妹妹,做兄长的对妹妹关心几句怎么了?” “难不成日后六妹妹嫁了过去,你还不准他和娘家兄长往来了不成?” 徐章不以为意,没有回答顾二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关心关心怎么处理你那个外室和一双儿女吧!” “侯爷是什么性子,你比我们更清楚,你小子倒好,正妻都还没娶,就先养了外室,养了外室还不说,还弄出了孩子,弄出孩子也就算了,还一弄就是两个!” 对此徐章很是无语:“如今你在庐州,天高地远的,瞒着也就瞒着了,可孩子是会一天天长大的,你也是要回东京侯府的,难道这事儿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瞒下去?” 想起这事儿顾二就一阵头大,男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兴致一来,就不管不顾了,等到事后的时候,才想起来头疼。 “此事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噶如何是好!说句儿子不该说的,就我父亲那脾气,简直比茅坑里头的石头还不如,又臭又硬,还迂腐偏心的紧。” “若是叫他知道曼娘母子的存在,打我一顿是轻,就怕他不许曼娘母子进府,到时候······”顾二一脸的无奈愁苦。 “到时候你们父子俩又得掐起来!” 俆章帮他把方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毕。 顾二一脸戚然,哀声一叹:“唉!” 对于和父亲宁远侯顾偃开之间的关系,顾二也很是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方面,作为儿子,他一直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换来自家父亲的重视,得到当今宁远候爷顾偃开的认可。 另一方面,顾二对父亲顾偃开却又有着一种天然的畏惧,担心顾偃开发现他的外室和庶子庶女之后,可能会做出的种种反应。 最关键的是处置,对曼娘母女三人的处置。 别看顾二对外一直都是一洒脱不羁,不喜欢世俗教条理法约制的模样,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再规矩不过的人。 便是对外室朱曼娘再如何疼爱喜欢,也从未生出过将其当做正室大娘子的想法。 第 145章 回京 辞别了顾二,对于顾二关于外室和自家严厉又迂腐的老父亲之间的问题,徐章最终还是没能给顾二解答疑惑。 徐章的意识虽然超前,思想虽然活泛,没有受到世界的局限性限制,可这种事情,徐章又怎么好打包票。 真要说起来,徐章对顾二的父亲了解的也不多,而且大多都是从顾二的口中听来的,顾二对顾偃开的‘怨念’有多深,误会有多重,听往日顾二的抱怨就知道了。 又敬又爱又恨说的就是顾二这样的。 虽然叛逆,但却极其希望得到自家父亲的认可。 这一次徐章为何如此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把顾二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庐州的白鹿洞书院召唤过来,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徐章和顾二之间相交莫逆。 可若是细细往下一想,在另一方面,何尝不是顾二希望拿出手的成绩,用以在其父亲面前彰显自己能力的一次机会。 说是在的,徐章对顾二和顾偃开之间矛盾却又身后的父子之情表示理解。 叛逆期的少年郎和不善言辞的父亲之间,总是会因为观念的不同而滋生出种种叫顾二没法理解的矛盾。 或许等到日后真正的成熟长大之时,顾二才会理解老侯爷的一直以来的苦心。 三个儿子,大儿子自有体弱多病,身子孱弱,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三儿子是现在的妻子小秦大娘子的亲身儿子,别看如今小秦大娘子处处护着顾廷烨,但凡有个什么事情,都拦在顾二面前,不叫顾偃开教训儿子。 可顾偃开做了这么多年的宁远侯,镇守边关十余载,宦海浮沉数十年,难道真如现在表现得这般,没有心机吗? 徐章不行。 以前明兰的生母常喜欢挂在口中的一句话,徐章至今仍旧记得清楚。 那是出自《战国策》的一则典故——触龙说赵太后。 上边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三个儿子里头,大儿子顾廷煜体弱多病,没法习武,首先排除在外。 可顾廷烨和顾廷炜两兄弟的年龄差的并不大,为何顾偃开独独对顾廷烨一人要求如此严厉,也是三个儿子里头唯一一个手把手传授其宁远侯府家传武艺的一个。 顾偃开不疼顾家大郎顾廷煜吗?不疼三郎顾廷炜吗? 如今的小秦氏大娘子只是个续弦,唯一的亲生儿子只有一个三郎顾廷炜。 想到这些,再联想到顾偃开的对几个儿子的区别对待,徐章就理解了。 大儿子体弱多病,又是小秦氏大娘子的亲生姐姐留下的血脉,顾偃开素来便对他极为疼爱,又是嫡长子,日后的宁远侯,前程就不说了。 三儿子顾廷炜,是小秦氏大娘子的亲生儿子,日后便是顾偃开去了,小秦氏也定然会替他谋划,而且背后还有东昌侯府做靠山。 虽然如今东昌侯府已经如薄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能帮衬上一些。 可顾二的外祖家呢? 区区盐商之家,便是家里头的银子堆山码海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任人鱼肉,听人宰割。 顾偃开自顾廷烨小时候开始,就对他极为严厉,手把手的传授其武艺,其用意和心思不言而喻。 这些徐章也不是没有和顾廷烨提过,顾廷烨父子俩之间的关系,据徐章所知,就没有缓和过,一直都处于冰点之中。 人热在淮阴城外告别。 徐章带着徐章和五十禁军,三十亲卫,拢共八十多号人,走的时候陆路,一路北上往汴京的方向而去。 顾二则只带着小石头一人,乘船南下,往江南而去。 等徐章回到汴京的时候,已经将近八月了,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时间。 回到汴京,徐章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洗漱,好好休息一下。 而是径直去了皇宫,递上奏折。 御书房里头,嘉佑帝正在批阅奏折,旁边的一应宦官都不敢吱声,生怕打扰了嘉佑帝。 倒不似担心嘉佑帝责怪,而是担心搅了嘉佑帝的兴致,平白浪费他的时间。 在嘉佑帝身旁伺候的老太监还是以前的那位,姓赵,极得嘉佑帝的信任,被委以重任。 门口一个小太监的得到消息,怕打扰了嘉佑帝,便只能先悄悄禀报这位赵内官。 赵内官听了禀报之后,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容,趁着嘉佑帝看完一封奏折的空挡,迈着碎步走到嘉佑帝身侧,低声说道:“陛下,去岁被派去淮南赈灾的小徐大人回来了,如今就在殿外候着的。” 嘉佑帝刚刚把下一本奏折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翻开,听到赵内官的话,忽然就来了兴致:“徐爱卿回来了?杨爱卿不是说还要一阵子吗?” 当初因为天圣教的事情,徐章主动请缨留在淮南,以身做饵,想要诱出幕后主使的事情杨启平可没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全都回禀了嘉佑帝。 天圣教之名早已因为皇城司的缘故传入了嘉佑帝的耳中。 “宣!”嘉佑帝有些好奇,也来了兴致,便放下手中奏折。 “宣淮南安抚副使者,集英殿修撰,徐章徐大人入内觐见!” 赵内官那沙哑而又尖锐的的声音遥遥传出殿外。 徐章被引入殿中,恭敬的冲着嘉佑帝施礼道:“臣,淮南安抚副使,集英殿修撰徐章,参见陛下。” 嘉佑帝笑道:“爱卿平身!” “谢陛下!” “淮南一行,辛苦徐爱卿了!” “微臣领受朝廷俸禄,得陛下提拔,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职责,何来辛苦之说!” “爱卿果真是朝廷肱骨!” “微臣愧不敢当!” ········ 君臣二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嘉佑帝便问起了徐章在淮南的事情。 赈灾之事嘉佑帝虽然一早便听了户部侍郎,也就是这次淮南安抚使杨启平的回禀,但嘉佑帝就是想再听一听徐章是怎么说的。 徐章理了理思绪,躬身拱手,朗声说道:“赈灾事宜相比杨侍郎和贺院正已经回禀了陛下,微臣就不多做赘言了,微臣就给陛下说一说,天圣教的事情!” 第 146章 团聚 “哦?”嘉佑帝眉梢微挑:“瞧爱卿这话,似乎对这个叫做天圣的教派很是熟悉?” “不算熟悉,不过是略知一二而已。”徐章恭敬的说。 嘉佑帝道:“那朕倒要好好瞧瞧,爱卿是如何对这个天圣教略知一二的。” “不过在这之前,微臣还有一事想要禀告陛下!”徐章说道。 嘉佑帝抬手道:“爱卿有事但说无妨,不必如此拘谨!” 徐章躬身拱手,身子伏的更低了,“微臣有罪!” “请陛下治微臣之罪!” 嘉佑帝眸光微闪,笑脸盈盈的看着徐章,朗声说道:“此次淮南赈灾事宜,全赖爱卿之故,方才能将万千灾民安顿的如此妥帖,纵观古今,历朝历代,但凡是遇上洪涝干旱这些天灾,如这次这般损失寥寥无几的,还从未有过一桩,爱卿有功无过,何来罪责?” “淮南危局得解,灾情得到控制,乃是因为陛下福泽深厚,圣明无双,百官协力,杨侍郎领导有方,一众同僚胥吏戮力同心,与微臣有何干系!” 徐章把索性直接跪在御前,朗声说道:“更何况朝廷素有成例,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 “微臣识人不明,误信奸人,险些就成了贼人的帮凶,坏了朝廷的赈灾大计,将淮南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此乃微臣第一大过。” “虽未酿成大祸,却也平白累的无数百姓军士丧命,累的陛下和朝廷耗费大量的人手和钱财,空耗国库,此乃微臣第二大过。” “微臣自知罪不可恕,望陛下治臣识人不明,误信奸邪,拖累同僚,损耗国库之罪!” 说着,徐章便拜倒在地,额头和木制的地板发生亲密接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嘉佑帝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徐章,目光明灭不定。 片刻之后,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朗声说道:“爱卿平身!” 徐章没有继续跪着,而是恭敬的起身,腰身微躬,像极了在盛老太太面前时的乖巧模样。 “人谁无过,况且爱卿能够及时识破贼人的奸计,找出潜伏在身边的贼人奸细,粉碎他们的阴谋,已是大功一件,何来罪责?” “若非是爱卿早早便洞悉了贼人阴谋,咱们做了应对,否则若叫贼人成了事,届时死伤的人手出现的乱子,只怕是要远胜如今。” “爱卿快快请起,说来朕还要好好嘉奖爱卿一番呢!” 对于徐章,嘉佑帝是打心底里觉得愈发满意。 徐章在淮阴的诸般谋划,那些私底下的消息传递,连环的妙计,大多都是通过皇城司的隐秘渠道来促成的。 皇城司作为嘉佑帝的爪牙心腹,所有的消息情报自然不会瞒着嘉佑帝。 尤其是天圣教在淮阴的行事,已经和谋反无异,这可是赤裸裸的挖赵宋皇族的墙角。 便是再仁善的皇帝,看到有人造自己家的反,迷惑煽动自己的子民百姓,筹谋自家江山社稷怕是也也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 自古帝王,有几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就连素有仁善之名的嘉佑帝,昔日也曾亲自下过圣旨,破灭过无数家族,手上沾染过不知多少血腥。 而且徐章一早便和皇城司通过气了,徐章和顾二的谋划,自然也一早就被皇城司传回汴京,告知了嘉佑帝。 “贼人奸诈,爱卿年纪尚浅,经验不足,不识人心,受了蒙蔽也不算奇怪。” 似乎是怕吓到徐章,嘉佑帝脸上露出了一惯和蔼慈祥的笑容,放下了一国之君的架子,就像个寻常长者。 “爱卿不是要给朕说天圣教的事情吗?爱卿快说,朕心里也正好奇着呢!” 嘉佑帝虽为摩拳擦掌,表现的迫不及待,但目光颇为热切,语气之中,确实带着几分期待。 “微臣遵命!”徐章恭敬的拱手说道:“说起天圣教,皇城司调查已久,想必陛下也不会陌生。” 嘉佑帝点头道:“不错,皇城司调查天圣教也有一段时日了,朕从林爱卿哪里也了解了不少。” 徐章道:“既如此,那微臣就挑一些林指挥使可能没说过的,让陛下听个新鲜!” “哦?”嘉佑帝煞有兴致的看着徐章:“不知究竟是个怎么新鲜法?” 徐章抬头看着嘉佑帝,依旧微微躬身,嘴角轻微上扬,带着微笑说道:“陛下可知天圣教的教主是如何对百姓们宣扬他自己的?” 嘉佑帝道:“这个朕知道,那天圣教主称自己是天神下凡,乃是天生的圣人,是为了拯救黎明百姓苍生,扫平世间一切邪恶罪孽,这才降临尘世,带着一众忠诚教徒组建了天圣教,为的就是让世间苍生百姓都受到天神的泽被。” 徐章脸上闪过一丝讥笑:“若当真是天神下凡,那天圣教主又何须像如今这样四处躲藏,像一只过街老鼠。 若这位天圣教主当真是为了拯救黎明苍生而来,又何须挑拨淮南灾民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意图在淮南各地引起动乱。” 徐章又道:“所谓的天生圣人,不过是用来蒙蔽百姓的借口罢了,世上哪有天生的圣人!” “微臣曾听到过几个有趣的小故事,说的是昔日这些邪淫教派传授教义,笼络百姓的故事,不知陛下可有兴趣听微臣说上几句?” 嘉佑帝好奇打量着徐章,一方面为徐章在他面前的不卑不亢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却又对此感到欣慰。 嘉佑帝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要给朕说故事,朕到是好奇的紧,爱卿快快道来!” 徐章拱手说道:“从前有个教派,说他们信奉的神灵师某位地位崇高,法力极为强大的天神圣师,只要有人诚信在神像之前叩首祷告,这位法力强大的天神圣师便能有所感应,庇佑自家信众。” “可空口无凭,如何能叫百姓知道天神圣师听得到信众们诚心祷告呢?” 嘉佑帝也好奇的问:“是啊,如何能叫百姓们相信他们的祷告这位天神圣师能够听得到呢?” 徐章轻笑着说道:“一日,一位自称是天神圣师凡间弟子的祭祀叫人搬来一尊八尺高的石像,石像沉重,需要七八个膀大腰圆,气力极大的大汉才勉强能够将其抬起。” 第 147章 进言 “祭祀命人将石像摆放在大街一侧,说城中百姓若是不信,不妨便先在神像之前叩首祷告数日,只要诚心供奉,天神圣师自会知晓,届时便会有神迹降临。” “见祭祀说的笃定,百姓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相信祭祀所言,便在祭祀的带领之下,齐聚在神像之前,诚心染香叩首参拜,日夜祷告。” “如此过了四五日,却依旧不见有神迹出现,便是一开始那些相信祭祀所言的百姓也对这位天神圣师有了怀疑,便找到了祭祀,直言祭祀欺骗他们,意欲将祭祀锁拿送官法办。” “不想祭祀打量着一众百姓,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却不见丝毫慌乱,自信的说:非是天神圣师不能降下神迹,而是你们之中有人参拜天神圣师之心并不虔诚,圣师有感,自然不愿耗费神力,庇佑一群存有异心的信众。” “说完之后,祭祀随手点了几人出来,一问之下,果真便如他所言的一样,百姓们对天神圣师的参拜并不虔诚。” “百姓们知道自己理亏,觉得羞愧不已,自那日之后,对神像的参拜便愈发虔诚,祷告之时,心中更是只有对天神圣师的恭敬和恳切,诚心请求天神圣师的庇佑。” “到了第七日,一大清早,几个路过神像,上前诚心参拜的百姓忽然发现,这座连续五六日未有变化的神像竟然凭空高了几寸,几人以为是天神圣师听到了他们的祷告,想起那日祭祀说的那番话,立刻便觉得定是天神圣师感受到了他们的虔诚,这才降下神迹!” “神像凭空增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才小半日功夫,就已经传遍了全城,无数百姓争相前来参拜,就连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也闻讯而来,奉上厚厚的香油钱,成了天神圣师最虔诚的信徒。” “接连数日,每过一日,神像便凭空增高几分,一时之间,天神圣师显灵,降下神迹的消息就传到了城外,附近州县的百姓听到传闻之后,也都自发前去参拜神像。” “神像凭空增高,日长几寸?”嘉佑帝疑惑的问:“神像如何生长?难不成当真是神灵以大法力降下神迹?” “不对不对,若当真如此,爱卿也不会拿来对朕说了,难不成是那祭祀叫人在神像之下动了手脚?” “可若是当真动了手脚?定然便会留下痕迹!百姓们日日祭拜,不可能没人发现其中异常。” 嘉佑帝皱着眉头陷入思索之中,可任凭他如何苦思冥想,却始终不能参悟其中缘由。 徐章微笑着拱手继续说道:“数日之后,有一道人闻讯而来,见无数百姓无比虔诚的在神像之前叩拜祷告,心生疑惑,便在城中四处打探,问清之后,走到神像附近仔细看了半晌,然后忽然对着正在神像前方接受百姓参拜的祭祀和神像冷笑几声,随即转身离去。” “十日之后,忽有近百衙役甲士手持利刃长枪,将神像团团围住,将在神像之前供奉的百姓驱散,将祭祀和一众从犯锁拿,打入大狱之中。” 嘉佑帝眼睛一亮,却更加疑惑:“可是那道人之故?” 徐章道:“陛下目光如炬,微臣佩服,正是那道人去了县衙,找到了知县大人,展示了一手神像增长的神迹。” “那道人竟也能让神像增长?” 徐章摇了摇头,说道:“非是让神像增长,而是借助自然之力,将神像抬高罢了!” “七八个壮汉才能勉强抬动?如何才能借助自然之力将数千斤的神像抬高?” 苦思半晌! “是黄豆?” 嘉佑帝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陛下说的不错,正是黄豆!” 徐章笑着拱手说道:“黄豆埋入土中,只要每日大量浇水,黄豆就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膨胀发芽,其力道足以拱起数千斤的石像,使其日长一寸!” 想通了这一关节,嘉佑帝脑中立时便有了思路:“那道人在神像之前只驻足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是注意到了神像四周的泥土要比左近其他地方的更加潮湿,那就是他们日日大量浇水的凭证,是以道人即刻就猜出了那祭祀的把戏。” “那道人自己势单力孤,可那祭祀手下却人多势众,于是道人便去了衙门,将此事告知了当地知县,并且依此法在知县面前演示了一番。” “知县洞悉个中缘由之后,这才让人抓了那祭祀和一应从犯,以朝廷的名义,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那些被蛊惑的百姓?” 徐章笑着说道:“陛下说的一点不差!” “大学上说,格物致知,物格而后知至,其实在日常的生活之中,很多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多多细心观察,其实都能解释的清楚。” “只是寻常百姓不通圣贤之书,不知格物之理,无知且愚昧的将一些他们无法理解,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归做鬼神之说。”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那些心怀否测之人可乘之机!借助一些寻常百姓们无法理解的现象,冠上真人菩萨之名,将百姓收作信徒,笼络其心,再予以些许小利,百姓无知,便当真以为是真人菩萨降世,心甘情愿为这些心怀否测之人所驱使。” “依微臣看来,这个所谓的天圣教,也不外如是。” “经此一役,天圣教受此重创,但教中首脑却还是逃了出去,而且直至如今,咱们对这个神秘的天圣教了解的也不多。” “微臣斗胆猜测,这次之后,他们若是想要恢复实力,定然会在各地大肆吸收香火信众,蛊惑百姓为其所驱,意欲再行不轨之事!” 嘉佑帝听着听着,眼神就变了,先是深以为然,随即便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章,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哎!” “爱卿打从一开始,做的就是如此打算吧!” 徐章忙躬身施礼道:“回陛下,微臣不敢隐瞒陛下,确实打一开始微臣就是这么打算的!” 嘉佑帝目光颇为复杂的看着徐章,半晌都没有说话。 徐章虽然坦荡,但心底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方才他这也算是玩了一点小手段。 “陛下目光如炬,微臣这点小伎俩,怕是一开始陛下就知道了,微臣斗胆猜测,陛下之所以不点破,不过是想看看微臣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哈哈哈!”嘉佑帝先是大笑了几声,笑声酣畅,心情显然不错。 第 148章 问答 巍巍宫城,粼粼栉比。 甲光向日,金鳞顿开。 这座承载了承载了赵宋皇族百年的历史宫城,斑驳的城墙和角落处不少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破败殿宇都在向外人宣告这座宫城的悠久历史。 位于大庆殿的御书房里。 嘉佑帝看着徐章,感慨道:“有时朕真的在想,徐爱卿小小年纪,脑袋里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说着说着,便如数家珍一样的说起徐章入仕大半年以来提出的谏言方略:“先是安置灾民预防疫病的诸般计策,紧接着便是‘以工代赈’之法,现如今又······” “爱卿一心为国,实是朕的幸运,也是朝廷的幸运!”听着嘉佑帝说的这几句话,徐章可没飘起来。 纵观嘉佑帝亲政半生,不知出现过多少矢志报国的仁人志士,志高才高,能力出众的也不在少数。 就像那位不论是在嘉佑帝心里还是在文武百官们心中一直以来的形象都光辉伟大的范文正公,也是庆历新政治的主导者。 这一位可是真正的猛人,在嘉佑帝的主导之下,大力推行新政,领着朝中一众新锐一力促进了整个大宋朝政的变革。 如今大宋国力日渐增强,百姓生活富足,和这位猛人可有着离不开的关系。 这位猛人前半生虽然无比辉煌,可后半生却有些落魄,受了冷遇不说,还被外放出京,辗转各地,最后客死在任上。 这位猛人前半生与后半生之间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徐章可没认为自己能够比拟这位猛人。 虽说后边被朝廷追封,谥号范文正公,承认了他的功绩,可其最后的下场,却也着实叫人觉得心寒。 俗话说的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外如是。 作为一个带着超越这个时代近千年的眼光的幸运儿,徐章怎会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关节。 不过是用时让其冲锋在前,有了效果之后,引起原有固有势力反弹的时候,同样也是被推出来用来儆猴的那只鸡。 庆历新政,推动变革,确实促进了国力的增长,可但凡是变革,无法避免的都会触及到某一些人的利益。 人性都是自私的,一旦有了利益的纠纷,自然就会爆发出各种各样的矛盾。 就像西汉景帝时期的晁错,建议汉景帝削藩,其目的还不是为了巩固中央集权,避免分封的诸侯做大,增强皇帝的影响和权势。 可最后晁错落了个什么下场? 徐章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庐,满腔热血的愣头青。 什么舍己为人,似范文正公那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徐章自认为自己的思想境界还不够,做不到那么崇高。 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对周遭之人施以善意。 ······· 嘉佑帝却忽然话音一转:“不过此事牵扯甚广,容朕考虑一二,再答复爱卿可好?” 徐章一脸的惶恐:“陛下自有圣裁,微臣绝无二话!” 徐章不知嘉佑帝真正的意图,帝心如渊,不可揣度。 徐章自认为有几分小聪明,但还没有到能够洞悉人心的地步。 更何况嘉佑帝是一国之君,执掌朝政数十年,虽有仁善之名,备受朝臣和百姓爱戴,可嘉佑帝真正的心思,谁又能保证说完全猜的透? 嘉佑帝忽然话音一转:“据朕所知,徐爱卿是江南人士,农家出身?是工部员外郎盛紘家的外甥?” 对于盛家,嘉佑帝还是有印象的,不说盛紘,就说盛家的那位老太太,勇毅侯独生嫡女,年轻时可是东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世家贵女,还曾在宫里陪着公主一块长大过。 徐章道:“回陛下,盛大人的嫡母,盛家的老太太是微臣的姑祖母,和微臣的祖父是堂兄弟,因着姑祖母的这层关系,盛家表舅对微臣一家一直以来便多有关照,微臣能有今日,和盛家表舅的提携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盛家老太太?”嘉佑帝眉梢微挑,有些诧异的道:“可是出身勇毅侯府的那位?” 徐章回道:“姑祖母正是勇毅侯府嫡出!当年嫁给了盛家表舅的父亲,那位中了探花郎的盛老太爷!” 嘉佑帝顿时颇为好奇的看着俆章,疑惑的问:“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在?这么说徐爱卿是勇毅侯府的子弟?可怎么爱卿的履历上却写的是寻常农家出身,自幼家境贫苦?” 徐章拱手躬身施礼说道:“回陛下,个中缘由,臣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祖上确实出自金陵勇毅候徐家,可自微臣曾祖开始,便举家搬离了金陵,到了宥阳定居,自此便和金陵勇毅侯府徐家彻底断了联系。” “微臣也甚少从祖父和父亲他们口中听过金陵勇毅侯府之名,不过和祖父和姑祖母之间的关系却一直不错,两家也常有来往,这些年也多亏了姑祖母和盛家表舅们的帮衬,微臣才能读书,才有机会参加科举,为国效力,为陛下办差。” “哦?”嘉佑帝不禁眉头微皱:“竟还有这等事?” 徐章今年已有十八,若是算到他曾祖那一辈,少说也得有个五十年左右的间隔,时间如此久远,徐章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倒也在情理之中。 嘉佑帝压下心中的疑问,看向徐章的目光也不禁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变化:“想不到爱卿竟会是勇毅候的血脉? 想当初太祖皇帝之时,勇毅候在太祖帐下听命,以手中银枪,腰间铁锏,便是在一众武将之中,也居于前列,而后跟随太祖和太宗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这才为我们这些子孙后人,留下如今的这份基业。” “这么说来,爱卿这一身武艺,也是徐家家传了?” 徐章说道:“大半都是家传,还有一些拳脚功夫是微臣幼时随一游方老道所习,这些年来微臣到也算是日日勤练不缀,未有懈怠。” 嘉佑帝满意的道:“爱卿文武兼备,实是我朝栋梁!” 徐章谦虚的说:“当不得陛下如此称赞,自己有几斤几两,微臣心里清楚的很,若是寻常一两个大汉,尚且能够勉强应对,可若是那些经年打磨武艺的厉害角色,微臣就远远不如了!” 嘉佑帝看俆章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不由得愈发好奇,带着调笑:“听爱卿这话,好像还有些遗憾?难道是与人切磋武艺,被打败了?”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陛下慧眼如炬,微臣佩服!” “不瞒陛下,微臣幼时曾有幸结识了宁远侯府的二公子,与之交好,往来甚从!” “想不到爱卿竟还与顾家二郎相熟!”嘉佑帝对此还这真有些意外,一个是人人赞誉的新科传胪,二甲头名。 另一个却是东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子,脂粉堆里头出了名的公子哥儿。 二人之间竟还会有交集? 徐章解释道:“昔日表舅在扬州做通判,在家里办了个学塾,请了先生授课,正巧微臣读书还算又几分天赋,便在表舅家学塾听先生授课。 恰好赶上二郎的外祖白老太爷过世,二郎自东京赶到扬州,机缘巧合之下,微臣与二郎还有表舅家的表兄长柏结识,初识之时还有些误会,不想后来交谈之下,却发现彼此颇为投契,皆以报效国家,收复燕云,效仿范文正公为毕生之志!” 嘉佑帝愈发好奇起来:“顾家的那个二小子?竟还有此等志向?” 俆章笑着说道:“回陛下,二郎为人如何,微臣且先不论,未免有偏颇之嫌,但微臣可以保证,自微臣结识他这些年来,二郎确实已经改邪归正,每日勤练武艺,如今还千里迢迢,远赴庐州,去了白鹿洞书院读书!” “这次因着天圣教之故,微臣特地去信庐州,将二郎请到了淮阴,微臣在淮阴所施行的诸般计策,便是微臣和二郎一起商讨出来的,而且二郎武艺高强,弓马娴熟,长于兵法,这些都是微臣比不上的。” “如此说来,顾家二郎倒也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一路跋涉,想必爱卿也累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爱卿就先回去歇着吧!” 徐章一脸感动的看着嘉佑帝,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双眼竟有些朦胧,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陛下!” 嘉佑帝愈发满意:“爱卿不必多言,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爱卿是朕之肱骨,日后朕还等着爱卿替朕分忧呢!” 徐章感动的道:“微臣何其之幸,能得陛下如此看重,陛下的恩德,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陛下,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嘉佑帝笑着摆了摆手,对身侧的赵内官道:“让人送一送徐爱卿!” “多谢陛下!”徐章躬身施礼之后,又对着走到近前的赵内官拱了拱手:“劳烦内官大人了!” 听到徐章的称呼,还有恭敬有礼的态度,赵内官脸上顿时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老内官还没发话,徐章也还没转身,坐在书案后的嘉佑帝却又忽然叫住了他。 “老奴姓赵,不过是个小小内官,可不敢当大人之称!小徐大人唤” “小徐大人是陛下肱股之臣,何来劳烦一说!”说着便对着徐章引手道:“小徐大人,请吧!” 第 149 章 十两 “听说爱卿现如今还住在城南的甜水巷?” 面对嘉佑帝的提问,徐章虽然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嘉佑帝又问:“城南那边住的都是些寻常的百姓,而且朕记得甜水巷好像是在靠近外城边缘区域,位置颇有些偏僻!” 徐章答道:“回陛下,东京城可是天子脚下,稍微好一点的宅子,动辄便是数万两上下,用寸土寸金来说也不为过,这些年来,微臣家中虽置了不少产业,手里头也有些些许闲钱,可那些大宅子对微臣而言,还是有些不太值当。” “况且这宅子吗?够住便行了,微臣家中人口简单,如今这座三进的院子,暂时也够住了!” 现在徐章光棍一个,住个三进的宅子已经绰绰有余了,若是住个再大一些的,未免会显得有些空荡。 嘉佑帝听罢点了点头,想了想朝中那些文武大臣,哪一个不是屋宅辽阔,田地无数,顿时有些感慨道:“爱卿倒是过得节俭!” 徐章却摇摇头说道:“回陛下,微臣这可不是节俭,不过是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而已。” “眼下东京城里的挂在牙行售卖的宅子也有几座,微臣眼下早已托长柏表兄帮着寻摸,就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嘉佑帝先是一愣,随即看着徐章疑惑的问:“方才爱卿不是说三进的院子且够住了吗?” 徐章脸颊略略一红,似有些腼腆的说:“陛下,微臣早已和盛家的六妹妹定了亲,这不是再过两年就得成亲了么,若是成了亲,自然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一家子人挤在一个院里头。” 三进的院子,其实细说起来,一个前院,一个二院,在家一排倒座房并一个小后院,前院和倒座房都是下人们住着。 如果只徐章自己一个,便是将来成了亲也没什么,一个二院也够住了。 可徐章是打算将来等朝局平定之后,就把父母弟妹一大家子人都给接来东京一起生活的。 若是祖父和祖母也愿意来的话,徐章自然也乐意把他们俩也给接过来。 祖母素来心思最正,也有主意,定然不会亏待了明兰。 可若是如此的话,三进的院子就显得有些小了,一大家子人挤在一块,难免有些拥挤。 而且现在徐章手上可不缺钱,老太太帮着打理的食在味好,和顾二合伙的商行,还有家里在扬州江宁两府开办的得味楼, 所以重新置办宅子是早晚的事情。 “再说了,盛家表妹是表舅和姑祖母千宠万爱长大的,是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若是嫁了过来,还叫表妹与微臣住在甜水巷里头,那就是微臣的不是了。” 嘉佑帝不禁哑然失笑:“可朕怎么听说和爱卿定亲的那位盛家姑娘才年方十二?” “陛下竟然知道?”徐章很是诧异。 嘉佑帝笑脸盈盈的问:“朕知道有何奇怪?” 徐章忙道:“六妹妹今年确实才十二岁,还有三年才能及笄!” 嘉佑帝道:“看来爱卿的这杯喜酒,至少得三年之后朕才能喝得到呀!” 徐章一副遗憾的模样:“此事臣也没有办法,谁叫六妹妹年纪小呢!” 嘉佑帝没有继续深究,而是看了看窗外,说道:“时辰也不早了!” “爱卿一路跋涉,想必也累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先回去歇着吧!” 徐章一脸感动的看着嘉佑帝,双眼竟有些朦胧,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微臣·····感激涕零,难以言表·····” “朕知道爱卿的忠心。”嘉佑帝愈发满意:“爱卿不必多言,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爱卿是朕之肱骨,日后朕还等着爱卿替朕分忧呢!” 徐章仍旧一副感动的模样:“微臣何其之幸,能得陛下如此看重,陛下的恩德,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陛下,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嘉佑帝笑着摆了摆手,对身侧的赵内官道:“让人送一送徐爱卿!” “多谢陛下!”徐章躬身施礼之后,又对着走到近前的赵内官拱了拱手:“劳烦内官大人了!” 听到徐章的称呼,还有恭敬有礼的态度,赵内官脸上顿时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出了御书房,赵内官笑着对徐章说道:“老奴姓赵,不过是个小小内官,可不敢当大人之称!小徐大人唤老奴赵内官即可!” “况且小徐大人是陛下肱股之臣,何来劳烦一说!”说着便对着徐章引手道:“小徐大人,这边请!” 徐章连忙摆手,一脸惶恐:“这如何敢当,赵内官若是不嫌弃,不妨便和家中长辈一般,唤下官的表字谨言吧!” 徐章厚着脸皮和这位赵内官套着近乎。 赵内官打量着徐章,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审视,没有反感,也没有直接就接受,而是略有几分好奇的打量着徐章。 “老奴不过是个阉人,早已经断子绝孙,没了将来,如何能和小徐大人家中长辈相比。”赵内官似自嘲般的喃喃说道。 不过说起这话之时,神情莫名有些唏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像是有感而发。 只听徐章说道:“赵内官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人,官家是天下百姓的官家,满朝文武,大宋数以千万的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休说是区区下官了,便是天下百姓,赵内官也能称一句长辈。” 赵内官立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章,完全没有料到徐章会这么说。 徐章却依旧笑着说道:“赵内官时刻都在官家身边贴身伺候着,每日陪着官家批阅奏折,召见满朝文武,也是十分辛苦的!”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了赵内官:“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内官大人虽然在官家身边伺候着,但平日里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劳逸结合,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 赵内官接过徐章递过来的荷包,拿在手里颠了颠,分量竟然不轻。 脸上顿时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这怎么好意思!”说着便要把荷包推回给徐章。 徐章忙抬手挡了回去,“怎么不好意思,内官大人是官家贴身的人,日日伺候在官家身边,定然十分辛苦,况且这只是下官的一点点心意,内官大人把官家照料好了,于下官而言,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赵内官看向徐章的目光明灭不定,没有说话,而是招手唤来了旁边值守的一位内侍,吩咐他送徐章出宫,然后和徐章到了声别,便径直回了御书房。 徐章随着在内侍的带领之下,从大庆们转到崇文院,然后自位于宣德门东侧的左掖门出了宫城。 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王破敌立马架着马车迎了上来。 御书房里,赵内官微躬着身子,手里头抱着一柄拂尘,朝着嘉佑帝身侧走去。 嘉佑帝没有重新拿出折子批阅,而是提起了御笔,在白纸上先后写下‘天圣教’以及‘借助神迹之事,迷惑无知百姓,广纳信徒香众’数行大字。 “陛下!”赵内官小声唤了一句。 嘉佑帝将御笔搁在笔架之上,目光落在身前的几行大字之上,“可得了什么好处?” 赵内官自袖带之中取出方才徐章送的荷包,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包银子,而且都是些碎银,老奴颠了颠,约莫得有十两左右。” “才十两?” 嘉佑帝这才恍然,看着赵内官说道:“他既给了你,你便收下吧!” 赵内官没有推诿,直接便将荷包塞回了袖带之中。 “陛下,林统领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陛下可要召见?” 赵内官口中的林统领乃是皇城司的指挥使林季荣,也是嘉佑帝的头号心腹。 “宣吧!” 皇城司的指挥使求见,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禀告,嘉佑帝本就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自然不会选择不见。 老太监那沙哑尖锐的公鸭嗓传出殿外,未得片刻,一身公服的林季荣便到了御前。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林季荣是武将出身,身上自带一众剽悍气息。 嘉佑帝看着林季荣问道:“爱卿平身,无须多礼!” “多谢陛下!”林季荣仍旧微微躬身,说道:“陛下,淮南水患之事的起因已经初步有了眉目!” “哦?”嘉佑帝面色一沉,眸光闪烁着,就连声音也冷了几分:“说来听听!” 林季荣道:“回陛下,微臣命人在淮南各地明察暗访,尤其顺着此次受灾区域沿线着重调查,理事数月,终于让臣发现了端倪!” “经过多番探查,反复确定,微臣已经能够断定,此次淮南水患其实乃是人力所为,各要害处的河道河堤皆有人力挖掘的痕迹。” “臣依着陛下的旨意,命人调查了一番灵璧、泗县、虹县、青阳等数个州县的大族,果真发现各县之中皆有当地大族与天圣教的贼人勾结,替他们笼络百姓,广纳香众信徒。” “而且此番各要害处的河道河道被破坏和他们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 林季荣越说,嘉佑帝的目光就越冷,脸上更是早已寒霜一片。 第 150章 家人 当初便是徐章谏言,让皇城司调查天圣教的同时,不妨再着手查一查各地的豪绅大族。 因为一旦出现天灾,地里的粮食减产,甚至有很多都是颗粒无收,百姓们为了生存,势必要卖儿卖女,卖田卖地,有些甚至连自己会卖掉,只为了能有一口饭吃,能活下去。 水灾之后,朝廷要出钱出粮,大肆赈灾,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可相反的,那些乡绅地主,当地的大族们,家有余粮,便是生了水灾,顶天了也就是把他们的田地给冲毁了,没了一年的收成而已。 可大灾之后,却是这些人打发横财,兼并土地之时。 嘉佑帝面色冰冷如霜,声音带着浓郁的冷意:“继续调查,搜集证据,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参与此事之人。” 林季荣知道此事之后,早已对这些心怀不轨,和贼人勾结的蛀虫愤恨不已,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如今得了嘉佑帝的命令,林季荣便已经下定决心,定要让这些喝老百姓血,偷挖朝廷基石的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林季荣走了,带着嘉佑帝的命令,离开了御书房,面如寒霜,带着满腔的杀意。 这一去注定便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就是皇城司,独属于嘉佑帝,不受各级衙门统辖,与前世徐章所熟知的锦衣卫颇为有几分类似。 ······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俆章坐在车内,挺直了身板,闭着眼睛养起了神。 随着马车驶离皇城,耳畔逐渐传来了喧闹的叫卖声,孩童的嬉戏声。 可惜此刻徐章却没有下车去欣赏这份热闹的心思。 一路北上而来,快马加鞭,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杨侍郎的船队,晚了两日才回到东京。 徐章连家都没回,径直便去了大内,觐见官家。 一番奏对,又是近大半个时辰,而今徐章只想赶紧回家去,沐浴更衣,好好洗漱一番,然后睡上一个好觉。 王破敌将马车交给手底下的一个亲卫驾驭,自己则掀开青布帘子,蹑手蹑脚的走进了车里,提着精神,小心照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徐章。 穿街过桥,等到了甜水巷的时候,已经将近申时。 徐家院子外头,一个挽着发髻,穿着浅绿色对襟短衫的妇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和一个看上去才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并几个丫鬟婆子,站在大门之外翘首以望。 马车里头,王破敌摇醒了假寐存神的徐章。 “公子,咱们到家了!” 说着王破敌便先出了车厢,一手卷起帘子,躬身站着。 俆章还没出车门,就已经看到了迫不及待围到马车边上来的母亲洪氏和都快长成大姑娘的妹妹明月,还有躲在母亲洪氏身后,抓着洪氏的衣摆,露出个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小萝卜头。 “阿娘怎么还出来了!”说着徐章便下了马车,数年未见自家儿子,洪氏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信步上前主动的抓住了徐章的手臂。 “怎么,当了官就开始嫌弃起你阿娘了?” 也不知是怎了,自从生了明台之后,洪氏的性子就愈发火爆了,当然了,那也只是在徐章等几个儿女面前,若是在长辈或是外人面前,洪氏简直乖顺的不行,叫人半点也挑不出错处来。 “阿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儿怎会嫌弃阿娘。”徐章笑着说道。 洪氏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徐章,拉着徐章的手就没松开过,上下左右的打量,生怕徐章少了几两肉,目光之中满是关怀,叫徐章莫名觉得身心舒畅,异常暖心。 看着身旁已经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俆章不由得笑道:“这才几年不见,我们家小六就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明月个头虽窜了不少,容貌也有了几分变化,正在逐渐张开,可轮廓还是以前的模子,徐章一眼就认了出来。 明月笑嘻嘻的抓着徐章另外一支胳膊,“我方才还在担心,怕五哥认不出我了呢!” 可惜这会儿徐章的两只手被洪氏和明月一人一只抓着,否则的话,非得要抬手在小丫头的头上用力揉上一揉方才肯罢手。 “做哥哥的,哪有认不出自家妹妹的道理。”徐章朗声笑道。 “五哥!”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只见原本躲在洪氏身后,拽着洪氏衣摆害羞的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小萝卜头不知何时已经自洪氏身后走了出来。 站在俆章对面,仰头好奇的打量着俆章,似乎要把俆章的脸烙印到脑子里去一样。 “这是我家台哥儿吧!” 洪氏和明月似心有灵犀一样,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抓着徐章的手。 徐章信步上前,在小萝卜面前蹲下身子,看着身高连三尺都不到的小家伙,脸上露出如阳光板灿烂的笑容。 “台哥儿认得五哥?” 小萝卜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眼睛里满是好奇,看着徐章说道:“原先不认得五哥,现在认得了!” 小台哥儿看着五六岁的模样,头发挽成两只小角,用红色的丝带绑着。 “哈哈哈!”俆章高兴地抬手在这小子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摊开双手,对着小台哥儿笑着说道:“五哥抱抱我家台哥儿可好?” 台哥儿眼睛一转,直溜溜的看着徐章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似是想要点头,可随即却又摇了摇头:“阿娘说五哥刚刚从外头回来,一定很累了,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路,不用五哥抱的!” 小萝卜头的懂事儿叫徐章听得一愣。 说着小台哥儿便把伸手拉住了俆章的左手,说道:“不如我牵着五哥的手吧!等五哥休息好了,我再让五哥抱!” 俆章诧异的看着这个豆丁大小的小子,又回头看了看洪氏,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洪氏说道:“我家台哥儿可比你小时候懂事儿多了!” 徐章顿时哑然。 一旁的明月掩嘴轻笑两声,说道:“阿娘,五哥,外头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再说了,五哥刚从淮南回来,定然累了,咱们回屋里坐着说话去!” 洪氏一脸的懊恼:“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咱们进去说话!” 明月顺势上前牵住小台哥儿的另外一只手,一家人并肩朝着院里走。 “灶上已经烧好了热水,章儿先去沐浴更衣,待会再过来吃饭!” 翠荷和翠莲两丫头伺候着徐章到浴房里头沐浴更衣,换上了新的里衣外衣。 正屋正厅里头,洪氏,明月还有台哥儿围坐在桌前。 徐章走了过去,径直坐在洪氏和明月中间。 “阿娘,怎不见楼哥儿?” 楼哥儿便是俆章的小弟,那个叫洪氏来汴京的计划平白耽搁了一年多的徐家老九。 洪氏看着东厢的方向说道:“那小子下午晌在院里跟着台哥儿耍了一下午,如今还在屋里睡着呢!” 俆章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放到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之上。 “好香啊!瞧着都是阿娘亲手做的吧!” 都不用尝,只看菜色俆章就猜到了,桌子上摆的什么,满满一盆的红烧肉,一只烧鸡,一个老鸭汤,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蒸腊肉,还有一份红烧鱼。 若是换了翠莲,顶天了弄两个肉菜,在上两样小菜,就足够俆章吃的了。 也就只有洪氏,才会弄这么满满一大桌子的肉菜,还担心不够徐章吃的,说不定还让人蒸了五香腊肉糯米饭。 这就是洪氏的母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饭桌上,洪氏一筷接着一筷往徐章的碗里夹菜,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瞧你瘦的,这都快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还不肯把翠莲她们姐妹两给带过去。” “回头我定要好好说说破敌那个臭小子,怎么也不知道把你照顾的好一些……” 徐章看着身前被堆成了小山一样的菜山,向旁边的明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明月立马送上一个让徐章放心的表情,随即有些吃醋似的对洪氏道:“阿娘就是偏心,就知道疼,也不知道疼疼我和小八!” 说着还用手肘撞了撞身边正抱着一只大鸡腿啃的满嘴流油的小八台哥儿。 “台哥儿说是吧!” 小台哥儿方才只顾着啃鸡腿了,哪里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下意识就顺着明月的话点头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洪氏用力一瞪,小台哥儿立马就焉了,“鸡腿都塞不住你的嘴,跟着瞎起什么哄!” 然后又一脸埋怨的看着明月:“还有你这臭丫头,平日里老娘都白疼你了是吧,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洪氏一瞪眼,别说是明月和小台哥了,就连徐章也怵的慌。 主要是洪氏一急起来,很容易就会把局面演化成家暴现场,几乎是身边什么顺手就抄什么,揍起人屁股来,那叫一个毫不留情。 徐章小时候可没少挨揍,后来长大了,知道跑了,但凡见到情况不对,撒丫子就是一阵疯狂窜逃。 彪悍的洪氏可不会因此就放过徐章,拎着棍子竹条笤帚什么的,满院子追着徐章跑,鸡飞狗跳什么都是再寻常不过的。 第 151章 家里 明月这丫头还算幸运,小的时候正赶上洪氏和徐青山刚刚创办得味楼,精力大多数都放在了得味楼的经营之上,再加上当时又有了台哥儿,对明月难免就有些顾不上。 幸好还有个祖母,把明月带在身边细心照料,言传身教,还专门送去村里的学塾跟着读了几年的书,性子倒是养的极好,没有随了洪氏。 许是因着觉得对明月有些亏欠,或许还有明月一直都很听话懂事儿的缘故,洪氏和徐青山夫妻俩对明月素来极为疼爱。 洪氏一瞪眼,连徐章也觉得发怵,明月却眼睛一转,笑嘻嘻的说道:“呸呸呸!是女儿说错话了,阿娘对咱们都是一般疼爱,是天下顶好顶好的阿娘!” 洪氏强忍着笑意,暼了明月这丫头一眼:“你个鬼灵精,就数你嘴巴最甜!” 明月冲着洪氏怪笑一下,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阿娘要是再说下去,这饭菜可都要凉了!” 一旁正抱着鸡腿狂啃的小台哥儿也顺势插了一句:“要是冷了鸡腿就不好吃了!” 显然小台哥儿对自家七姐的话很是认同,竟然还能在吃鸡腿的同时抽出空档来插话。 这话刚一出口,洪氏就一眼瞪了过去。 小台哥儿恍若无睹般继续抱着鸡腿狂啃。不给洪氏训斥的机会。 徐章见状不对,赶忙说道:“阿娘,孩儿许久都没回家了,阿娘不妨给孩儿说说家里的事情,也叫孩儿心里头有个数。” 对付洪氏最好的方法不是硬刚,而是迂回,直接岔开话题,让洪氏没时间纠结方才的事。 听到徐章的话,洪氏的脸上顿时就出现笑容,也顾不上再给徐章夹菜,一桩桩一件件说起了近些年来家里发生的事情。 比如两个堂姐徐锦和徐绣先后说了人家,夫家虽不是什么士绅富户,却也是不缺吃穿的殷实人家,还先后替夫家诞下子嗣。 两个姐姐的夫家也都是极好的人家,知根知底,两个姐夫也都是能吃苦肯上进的,有徐家的庇佑帮扶,日子也越过越好。 家里头在老家附近置了大片的田地,出钱请人把大湾村外头的一部分荒地也给开垦了出来,和村里人置换田地,填补些银钱,建成了一个庄子,好让祖父和祖母养老。 祖父也终于实现了梦想,成了小地主,每日就背着双手,在田间地头来回的逛,生怕有人来偷地里的产出。 祖父和祖母还住在大湾村的老宅,庄子上的田地也都租赁给了大湾村和四近村寨的村民们耕种,祖父和祖母只在老宅最近的两块菜地里种些时令的蔬菜,在家里养些鸡鸭大鹅什么的。 也不知祖父怎么忽然喜欢起了狗,叫徐章的二伯弄来了四五只小狗,如今已经都已经可以看家护院了。 祖母也不在坚持亲自下地劳作,而是在家里帮着带起了孩子,大房的重孙乐哥儿,二房的楼哥儿,淑兰刚刚生下的那对龙凤胎,小三房的明月,台哥儿。 每天孙子孙女,重孙什么的都照看不过来,老太太哪里还有心思再去下田。 如今的老宅已经被重新翻新了一边,成原本空旷的后院也被重修了一遍,改成了一排倒座房加个后院。 家里头的四头老牛也被拉到了庄子上,被伺候的比以前更好了,还多了不少同伴。 大嫂嫂小梁氏已经怀上第二胎了,把大伯母大梁氏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都快把小梁氏当成祖宗给供上了,一点重活都不让她沾。 如今徐青山的重心放到了商行之上,便把徐彬带去了得味楼帮洪氏打理得味楼的生意,这样洪氏也能腾出手来照看小八和小九。 徐彬读过书,能写会算,口齿也算伶俐,而且为人忠厚老实,上手很快,得味楼在他的经营之下,生意虽说没有更上一层楼,却也是蒸蒸日上。 还有二嫂嫂淑兰,成亲的第一年就给徐文生了一对双胞胎,听说现在又怀上了。 四哥徐文已经过了武乡试,如今在家勤练武艺,学习兵法,顺便照顾老婆孩子,今年年底便要来东京,准备参加明年开春后的武举。 值得一说的是二伯母傅氏,和傅家的舅舅们合伙在溧水镇开的食肆,如今已经开遍了整个宥阳的乡镇,已经开始朝着江宁其他地区的乡镇扩散了。 有徐文和徐晴还有亭哥儿在中间做纽带,二伯和二伯母原本有些恶劣了的关系也逐渐缓和起来。 二伯母傅氏也谨记一点,没有将食肆往得味楼所在的任何一个县城发展,走的也是物美价廉的方向,做的事底层的寻常百姓们的生意。 说起来倒是和许贞家有些类似。 有了一个在东京城做官的徐章,徐家也算是风生水起,正式跻身为宥阳的大户人家,便是宥阳知县,也对徐家之人也都极为礼遇,从未怠慢。 毕竟现如今徐章可是正六品的集英殿修撰,若论品阶,比正七品的宥阳知县整整高了两级。 而且徐章还颇受官家看重,被委以重任,派往淮南赈灾,在其他人眼中,这已经是镀金准备提拔的意思了。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宥阳知县又不傻,不说攀关系,如此能与徐章交好的机会,他又怎会放过。 还有小六徐晴,以前和徐章的关系也是最好的,如今也开始相看人家了,洪氏说盛维和李氏有意撮合徐晴和李氏娘家的侄儿,二伯和二伯母傅氏也有意和盛家亲上加亲。 李家是长梧母亲李氏的娘家,和宥阳的盛家大房一样,也是经商的,家里头生意做得颇大,和盛维也有不少合作,家资极厚,是宥阳和左近几个县有名的大家族,人口远要比盛家要昌盛的多。 李氏准备撮合的那个娘家侄儿,是李氏嫡亲兄长的嫡子,虽不是长子,却也颇为能干,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学着打理商行,颇有几分手段。 便是在整个李氏一族之中,也是难得的少年才俊,登门说亲的人也不在少数。 李家虽然是商户,但这些年来也在不断的培育家中子弟读书,希望能够出现一位进士,能够助离家改换门庭,成为下一个盛家。 还办起了族学,族中但凡年纪合适的,不论男女,皆可去族学进修,分文不取。 听说现如今李家之中,有一个叫做李洵的后辈,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读书上面却颇有天资,去年已经过了府试,中了秀才,如今正在准备来年的乡试。 ······ 一说起家里头的事情来,洪氏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有说不完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 徐章竖着耳朵听的仔细,虽一边吃着饭,却不忘在心底默记揣度。 从洪氏的口中将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大概都听了一遍,徐章这才忽然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很多的美好的东西。 连小时候关系极好,一直对自己很是照顾的两个堂姐成亲也没有回去观礼。 徐章的心底先是涌出无数遗憾,可当想到现如今他们的幸福生活之时,却又觉得很是欣慰。 台哥儿啃完一个大鸡腿,又吃了两块红烧肉,一小块鱼肉之后就连打好几个饱嗝,贴身的嬷嬷替他盛了碗汤叫他自己拿着调羹喝了压了压! 明月要迫保持身材,而且洪氏做的饭菜她也吃了这么多年,新鲜感早就过去了,是以吃的也不多。 最后徐章只能在洪氏那寸步不移的殷切目光之下,将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悉数扫入自己口中。 徐章猜的果真没错,洪氏还叫人蒸了一盆五香腊肉糯米饭,端上来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甚是香甜。 台哥儿闻到香味,眼睛都看直了,死活都要吃,洪氏便叫人用小碗,给他们姐弟二人一人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剩下的全都被推到徐章面前。 俆章本想说自己吃的差不多了,可在洪氏那殷切的目光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把满满一大盆的五香腊肉檽米饭一粒不剩的都吃进了肚子里头。 眼看着俆章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洪氏这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洪氏本还想抓着徐章问东问西一下子的,可睡在房间里的楼哥儿却忽然醒了,哭声震天,丫鬟和婆子都哄不好,洪氏只能亲自过去照顾。 俆章揉着已经撑的圆滚滚的肚皮,总算是松了口气。 明月看着俆章不住点头,眼中满是钦佩。 一旁的小台哥儿眼睛里头甚至已经泛着小星星了,看向俆章的目光之中满是崇拜,一会儿盯着俆章的脸看,一会儿又盯着俆章的独自看,眼睛越来越亮。 然后走到俆章面前,抬眼看着俆章,发自肺腑的道:“五哥真是厉害,竟然能吃这么多!” 小小年纪的台哥儿哪里懂那么多,只单纯的以为吃的越多的人越是厉害。 “五哥也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像五哥一样,一顿饭能吃这么多东西!” “这样以后阿娘要是再做好吃的,我就不用担心吃不下了!” 看着一脸憧憬的小台哥儿,俆章和明月对视一样,相顾无言。 ······ 第 152章 封赏 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徐章就已经起床晨练了。 因着待会儿还要去朝会,时间紧迫,是以徐章也并未进行太多高强度的训练,只简单的拉伸了一下筋骨,在院子里头走了几趟拳脚,便在翠荷翠莲的伺候下,换上了朝服。 按理说俆章一个正六品的小官,是没有资格去上朝的,原先以起居郎的身份,还能随侍在大殿螭首之下,记录嘉佑帝的言行和百官的奏对。 可现在俆章升为了集英殿修撰,差事也就跟着变了。 换上朝服,来到宫城之外,寅末时分,天色已明,徐章随着一众文武大臣鱼贯着进入宫门,侯在文德殿外,等候官家传召。 杨启平是户部左侍郎,官居正三品,再加上回京的当日就已经回禀过了,自然不需要在和徐章一样侯在殿外。 约莫两盏茶不到的功夫。 便有内侍朗声传来嘉佑帝的命令,传徐章入殿觐见,面述淮南赈灾事宜。 淮南水患,绵延十余州县,灾情各有轻重,无数百姓罔难其中。 可随着杨启平和徐章等人到了淮南之后,重重措施方略施展开来,竟果真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这大半年以来,各州各县尽皆传来捷报,赈灾事宜进行的如火如荼。 那十几把万民伞也已经送到了东京。 嘉佑帝龙颜大悦,大加赏赐。 禀旨太监捧着圣旨,一一宣读对此次淮南赈灾一应功臣的加封赏赐。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此次赈灾事宜的负责人,淮南安抚使,户部左侍郎杨启平。 授保和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至于位置的话却没有往上挪。 不是嘉佑帝不愿赏赐,而是官阶越高,位置就越少,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杨启平可才四十一岁,就做到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位高权重。 若是在往上,要么就是六部的主官,要么就是直入中枢。 另外还赏赐了金银绢帛田亩无数,各种珍贵的古玩玉器珍珠也不在少数。 贺老太医已经是太医院正,升无可升,要么就只能把他从太医院调离了,便只能受了散官,把一应赏赐弄的更厚。 至于徐章,则被加封为通奉大夫,授兵部员外郎,兼殿前步军都虞候,领正五品衔,算上先前从从六品的起居郎升为正六品的集英殿修撰,短短一年的功夫,徐章一个刚刚步入朝堂的新人,竟然直接连升三级,端的是叫人羡慕。 连升三级也就罢了,通奉大夫和兵部员外郎到也没啥,关键是徐章兼领的殿前步军都虞候一职,着实叫百官有些捉摸不透嘉佑帝此举的用意。 但嘉佑帝对俆章的提拔重用却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殿前步军都虞侯,隶属于殿前司,主要的职责就是殿前诸班军纪整肃,虽位置不高,但实权颇重,为统兵官之一。 微臣兼领武职,这在大宋并不算稀奇,不少被贬谪的文官,去到地方做的不是任团练使就是团练副使,也是以文官之身受领武职。 关键是殿前司的职责是拱卫皇城,护卫嘉佑帝的安危,嘉佑帝把徐章放到殿前司里头去,可见其对徐章的信任和看重。 除了一应金银玉器,绢帛田地之类的上次之外,竟然还赏了徐章一座宅子,并仆役无数。 就连这一次赈灾的主官,官家钦点的安抚使杨启平都没有被赏宅子,徐章竟然被赏了一座。 而且官家赏赐的宅子,便是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不成。 朝中被官家赏赐宅子府邸的官员并不在少数,可那些都是资历和名望极重的老臣,俆章小小年纪,步入官场不过一年,官职也不过刚刚升到正五品,便有如此荣宠,不知惹来多少人的眼红。 而且如今蔡大相公卧病在床,已经无力再来上朝,嘉佑帝此举,明显是已经提前和韩大相公等人通过气了。 朝中一应文武重臣,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刚刚听到封赏的时候,徐章心里头那叫一个开心,连忙跪在殿中,磕头谢恩! 可狂喜之后,徐章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子如芒在背的感觉来。 虽然没能转身去寻找,但俆章却也能够感受的出来,现如今大殿之中看向自己的那些目光之中,除了羡慕之外,有些已经带上了些许别样的韵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徐章心里一突,脸上虽依旧带着笑容,但心却已经沉到了底。 朝会结束,群臣又鱼贯着往外走去。 徐章走出大殿的时候,却看到孙、杨两位侍郎都并肩站在殿外玉阶之上,笑脸盈盈的看着徐章,冲他招了招手。 徐章忙快步走了过去,身后的一众官员见此情形,虽然也有眼红的,却不敢显露出半点心思来。 “见过二位大人!” 徐章冲着二人拱手施礼。 杨启平笑着拍了拍徐章的肩膀,朗声说道:“咱们一道走走!” 一旁平日里冷面判官一样的孙侍郎也看着徐章,一脸的感慨:“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徐章知道他们二人的好意,如今俆章风光无限,已经相当于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而今他们二人一起出面,再加上先前种种,旁人自然能够品味出其中隐藏的讯号。 便是羡慕嫉妒眼红,也会有所顾虑。 若是旁人,徐章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二,轻易不会选择阵营。 可这两位,明显就是嘉佑帝的心腹之人,一个刚刚替嘉佑帝支持科举取士,一个刚刚被任命为安抚使,主持淮南赈灾事宜,都是嘉佑帝的心腹亲近之人。 再加上先前的牵扯,和他们交好,徐章也不用担心会卷入兖王和邕王两位宗亲贵人的争储风波之中。 和两位侍郎走了一遭,也聊了许多,最后离开宫门时,孙侍郎甚至提议徐章明日和他一道去蔡大相公府上探望正在病中的蔡大相公。 孙侍郎能够说出这话,显然是已经把徐章当做了自己的门生。 徐章也欣然应下了,和孙侍郎约好了时间,便在宫门口分别。 回到家不久,就有内侍带着赏赐到了甜水巷,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徐家院里,内侍又念了一封圣旨,说是徐章的母亲教导徐章有方,得了个宜人的诰命。 念完圣旨之后,中年内侍还笑脸盈盈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徐章。 “敢问内官大人,这是?”徐章有些疑惑的问。 中年内侍笑容灿烂,连忙摆手:“咱家不过是一介阉宦,如何能当员外郎大人之称!使不得,使不得!” “至于这盒子里的东西,员外郎难道忘了几日在早朝之上,官家的封赏?” 徐章眼睛一亮,忙双手捧着盒子,冲着中年内侍躬身一礼:“微臣叩谢陛下天恩!” 中年内侍乃是宣旨之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嘉佑帝的使者,相当于暂时代替嘉佑帝发放上次和颁布圣旨。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徐章笑着问道。 中年内侍答曰:“咱家姓李,员外郎称呼咱家李内官便好,大人之称,实不敢当。” 然后将盒子递给身边的王破敌,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信步上前塞到内侍的手中:“内官一路辛苦,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内官不要介意,收下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看着俆章递过来的荷包,李内官眼睛顿时就亮了,手已经把荷包抓在手里,可嘴里却说:“这怎么好意思!” 徐章自然懂,顺势便将荷包连同李内官的手都给推了回去:“哎!此言差矣,内官是内臣,我们是外臣,可不论内臣还是外臣,都是官家的臣臣子,替官家办差,这是本官的一片心意,内关大人就不要推脱了。” “也罢,既然员外郎都这么说了,若是再不收,那就是咱家的不是了。” “哈哈哈!” “家里正好做了饭食,内官大人若是不忙的话,不妨先留下来,用顿便饭,吃些薄酒?” 徐章反正就是厚着脸皮顺着杆子往上爬,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阉人身份就心生嫌弃。 李内官却量连忙摇头,一脸的遗憾:“吃酒怕是不行了,咱家是奉了官家之命,来给宣旨封赏的,如今差事办完了,自然要先回去给官家复命!” “员外郎的这顿酒,咱家是没这个口福吃了!” 徐章立马一脸严肃:“自然要先回去给官家复命,如今咱们都在东京,日后吃酒的机会多得是,又不是非得今日。” “到时候就怕内官大人嫌弃寒舍简陋,不愿屈尊!” “唉!员外郎慎言!”李内官忙出声拦着徐章。 “官家可是刚刚给员外郎赐了一座新宅,那宅子,便是咱家瞧了也羡慕的紧,怎会简陋!” 徐章也赶忙拱手致歉道:“瞧我这张破嘴,真不会说话,好在有李内官在,这才没有冒犯官家。” 李内官道:“员外郎客气了!” “时辰也不早了,咱家就不多留了,得赶紧回去给官家复命才是!” 徐章忙点头称是,很是热情的一直把李内官送出了家门,这才回了家。 第 153章 新宅 李内官还很贴心的替徐章留下了一个老管事。 这管事不是旁人,正是负责那座官家赐下的宅子日常洒扫修整的管事。 当天下午,俆章就在管事儿的带领之下,去了官家赐下的宅子看了一圈。 当天晚上回到家,就让家里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次日一大清早,就叫了几驾车马,风风火火就搬去了新宅子。 新宅子叫梨园,占地约有三十亩,因着花园里头中了一大片的梨树方有此名。 位于城西靠北的区域,邻近金水河,院子里头还有一湖,非是死水,而是开挖的沟渠将金水河水引入园中。 梨园之内是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古朴精致之中,却又透着几分磅礴大气。 极具特色! 昨日徐章随着管事的一道来梨园看过之后,立马就喜欢上了。 回去之后就立马吩咐收拾东西,一大早便大包小包的用车马搬了过来。 梨园里头原先的仆役下人都是官家所赠,或是是以前被抄家贬官的犯官家眷,或是仆役下人,侥幸被挑选来洒扫这些空置的府邸院落,如今正好被嘉佑帝一块儿打包并着府邸赏赐给了徐章。 梨园正门之外。 “哇!好大好漂亮的宅子呀!”明月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梨园,不住眼冒星星的感慨。 如今的明月,十足就是一个刚刚进城的乡下土丫头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其实明月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宅子,像徐家现在宥阳的宅子就不小。 当初徐章中了进士之后,徐青山和洪氏商量之后,就从当初那座三进的院落搬到了一座亭台楼阁皆备,布局颇为精致,占地十多亩的大宅子里头。 宅子是从宥阳本地一个大户手中买来的。 那家大户知道徐章中了进士,徐青山和洪氏又在物色宅子,便拿着房契地契找上了门。 给出的价格很是公道,与市价无异,不过多送了不少东西。 那宅子大倒是挺大的,还带着江南水乡的几分温婉气度,就是不似梨园这等北方建筑,大气磅礴,气势恢宏。 洪氏看着眼前的大宅子,也是一阵出神,两只脚就跟在地里扎了根似的,根本迈不动道儿。 洪氏看着徐章,伸手指着面前的梨园,有些颤颤巍巍的问:“章儿,你跟阿娘说实话,这真是官家赐给你的?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 徐章看着洪氏的模样,没有半点讥笑的意思。 而是抬手扶着洪氏,笑脸盈盈的说道:“阿娘昨日难道没听到天使宣读的圣旨?” 洪氏想要回忆,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扶了扶额头,恍若身处梦中:“我莫不是在做梦?” 说着便扭身抬手在徐章自己脸上使劲儿掐了一下,顿时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瞧着洪氏如梦初醒般般的模样,徐章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洪氏什么都好,就是戏太多,总喜欢自己脑补,而且有时候有些一根筋,听不进去旁人的话。 “阿娘,外边日头这么大,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可千万别把皮肤给晒黑了!”徐章低声说道。 洪氏立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千万别给晒黑了,我好不容易才保养的稍微白了一些,可千万别再给我晒黑了,不然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胭脂水粉了。” 世上哪个女子不想要自己肤白貌美,容颜不老,这是女子天性,极少有例外的,就算有,那也不会是洪氏。 可洪氏的关注点是皮肤被晒黑之后要用胭脂水粉来遮掩,而胭脂水粉价格昂贵,需要耗费大量银钱。 或许这才是最淳朴的劳动人民的本性,纵使是追求美貌,但也同样舍不得花钱。 自大开的正门进入梨园之中,沿着中轴线一路往里,先是外院,书房,会客厅,然后才是二门,进了二门当先便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种了不少珍稀的花木,长势颇好,显然时常有人修剪照料。 梨园的布局不同于简单的三四进院落,二门里后院的布局是真正的一座院落接着一座院落。 二门后还有三门和四门,三门里是一座大花园,园子里种满了梨树,还有不少其他的花木,人工扩建而成的湖泊在中轴线的左边,自前院而起,一直延续到三门里的花园处,湖泊四周摆着不少奇石假山,八角亭,六角亭,汀台水步,还有沿湖的抄手游廊。 明月拉着小台哥儿,好奇宝宝似的打量着梨园里的一切。 “五哥,这里以后真的是咱们家的吗?”明月屁颠屁颠的跑到俆章身前,目光极为热切的看着俆章,迫不及待的问道。 徐章笑着说道:“自然是咱们家的,七妹喜欢哪个院子,待会儿自己去挑,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听了俆章这话,明月立马高兴的跳了起来,扑了过去挂在俆章身上:“五哥真好!” 洪氏却有些不乐意了:“月儿才多大,挑什么自己的院子,和我住一块儿不就得了!我瞧着这一个院子就有咱们家老宅那么大了!一个人那里住得下。” “阿娘!”明月立马跑到洪氏身边撒气了娇。 可这回洪氏却并没有吃她这一套,“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呢!也不怕你五哥瞧了笑话。” 明月却道:“五哥才不会笑话我呢!”说着便看向徐章:“对吧五哥!” 徐章笑着点头道:“自家妹子,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还巴不得你这丫头多撒些娇呢!” “阿娘!”徐章又走到洪氏身边扶着她一只手,悉心解释道:“您瞧瞧,如今家们家不像以前了,宅子有这么大,院子有这么多,而且月儿也不小了,再过两几年也该说亲了,总不好一直和阿娘住在一块儿,。 再说了,咱们家人口本来就少,若是再挤在一块儿,岂不是平白叫这么好的屋子丢在一旁空着吃灰嘛!” “而且这房子若是久不住人,难免会少些人气儿,起灰不说还会生虫,若是时间久了,难免会破损腐朽,到时候修缮又得花费一大笔钱。不如咱们现在就先住着,时时用人气镇着,届时也能省下些修缮宅子的钱。” 听了徐章的话,洪氏立马就心疼起自家房子来。 “就听你五哥的吧!” 却在这时,一旁的台哥儿也忽然冒出来插了一句:“阿娘,我也要一个自己的院子,很大很大的那种!要比七姐姐的还大!” “砰!”的一声。 洪氏直接一个爆栗敲在了台哥儿的脑袋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台哥儿,骂骂咧咧的道:“你个臭小子,才豆丁大点也学别人搬出去住?也不知是哪个晚上睡觉还会尿床,一个人去那么大的院子里住着,谁照顾你?你自己吗?到时候还不是的哭着喊着叫老娘过去!” “我才没尿床呢!” 台哥儿委屈极了,扁着嘴,瘪着脸,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眶之中有水珠盘旋。 可在洪氏的虎视之下,却根本不敢哭出来。 因为一旦他哭出来,洪氏可不会耐心去哄,而是会选择果断的把他横抱过去,脱了裤子对着屁股就是一顿胖揍。 别看台哥儿年纪小,可这小子聪明着呢,记忆力也好。 徐章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台哥儿别着急,现在你年纪还小,等过几年长大一些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就搬出来自己寻个院子住。” 台哥儿的脸色这才好了点,看着俆章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委屈的说:“谢谢五哥,我听五哥的。” 一番折腾之后,徐章挑了个靠近前院书房的院子,叫做扶风居,洪氏挑了个叫做集福堂的院子,带着台哥儿和小楼哥儿住了进去。 明月挑挑拣拣了大半日,最后在靠近梨园的位置挑了个叫做梨香居的院子,紧挨着洪氏的集福堂。 其实本来明月看重的是另外一边的汀兰榭的,可惜在洪氏的强权之下,只能被迫挑着这座同样能看见梨园,却紧挨着集福堂的梨香居。 明月的如意算盘被打破,只能屈服在洪氏的淫威之下。 至于府里的下人,有翠荷和翠莲在旁边帮着,还有刘嬷嬷这个曾经大户人家管事嬷嬷出身的老手提点帮扶,徐章也就全权交给了洪氏处置。 别看洪氏风风火火的,可骨子里却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见不得那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东西,喜欢直来直去。 而且洪氏出身低微,没学过那些个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没那么多的顾虑,根本就没想到什么官家赐下的仆役,不好随意打发什么的。 先是依着打理得味楼的模式,制订了一系列的规矩,然后头几日便训斥了好几个好吃懒做的,罚了月钱杀鸡儆猴。 接着又把那些个做活勤快利索,且老实本分,没那么心思的一一提拔了。 大棒加上萝卜,外加洪氏的铁血手腕,不过才一月功夫,便把梨园给打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第 154章 探望 下午时分,徐章来到孙侍郎的府邸,在孙侍郎的带领之下,一道去了如今卧病在床的蔡大相公府上。 进入蔡府,徐章着实吃了一惊。 蔡大相公家的府邸确实很大,而且所在的地段极佳,占地颇广,但却显得有些破败。 家中除了个看门的老仆之外,便只有七八个年岁不小的小人,而且都是一家子人,是那看门老仆的儿子女儿和他们的妻子丈夫还有孩子。 蔡大相公的发妻于去年冬天不幸去了,蔡大相公又没有儿女,也不见同族的晚辈赶来照顾,只那老仆的儿子和儿媳平日里在照顾。 老仆的女儿煮了一壶茶,招待徐章和孙侍郎,徐章尝了尝,不过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茶叶,很是廉价。 孙侍郎把俆章带到蔡大相公病榻旁,这也是徐章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看到这位昔日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老骥伏枥,敢拽着嘉佑帝的衣摆不放,硬逼着嘉佑帝早早立储的老臣,当朝宰执。 不过此时的蔡大相公,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瞧上去一副风烛残年的萎靡模样,一双老眼半睁不睁的,甚是浑浊。 躺在床上,听到是孙侍郎来了,想要起身也极为困难,还是孙侍郎亲自动手把他扶了起来,垫上软枕靠在床头。 “立信,这位是?”立信是孙侍郎的表字,孙侍郎名原,表字立信。 蔡大相公是孙侍郎的座师,这些年来孙大人能够官运亨通,和蔡大相公的提携有着离不开的关系。 否则就以孙侍郎那火爆的性子,休说是做到如今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了,怕是连东京城也不一定呆得住,老早就被人给踢出去了。 被孙侍郎扶了起来,蔡大相公的神智也略清醒了不少。 孙侍郎低声说道:“老大人忘了,这位就是学生经常和您说的徐谨言!上次淮南水患,提出安置灾民之法,被官家钦点为杨侍郎副手一同被派去淮南赈灾的那位起居郎!去年的新科传胪。” 孙侍郎这么一说,蔡大相公这才露出恍然之色,“徐谨言呀!我记得,不是还提出了一个以工代赈的方略吗?” 连这些都还记得,看来这位蔡大相公还没病糊涂。 徐章也顺势朝着蔡大相公见礼:“下官见过大相公!” 蔡大相公忽然问道:“你回了东京,这么说淮南水患诸事皆以平定?” 尚在病重之中,缠绵病榻之际,却仍旧关心淮南水患之事,俆章的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子钦佩之感来。 “淮南水患早已平定,一应灾民皆以安置妥当,受灾一应州县的各项重建工程都进行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的附属工程尚在扫尾之中,由各州县衙门负责便足够了。” 俆章徐徐说道。 蔡大相公看着俆章,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神还有些涣散。 不知怎的,俆章心底竟莫名生出一股感觉:这位当朝宰执已经命在旦夕,回天乏力。 孙侍郎顺势将淮南水患现状和徐章以及杨侍郎的对淮南水患的治理和一应灾民的安置方略。 蔡大相公听罢之后连连点头,浑浊的双眼甚至多了几分清明,就连精神头也好了几分,就跟吃了大补药似的。 看得徐章一愣一愣的,可仔细一想,却又释然。 蔡大相公一心为公,心系淮南百姓,心思郁结,再加上重病之身,身病加上心病,这才一病不起,连起身都难。 如今骤然听到淮南捷报,心中郁结尽去,精神头自然好了不少。 徐章却又有些担心,蔡大相公这是回光返照。 关键是回光返照并不少见。 蔡大相公很是高兴,拉着孙侍郎和徐章说了许多的话,可孙侍郎却担心影响蔡大相公休息养病,不敢多留,只待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带着徐章离开了。 蔡府之外,孙侍郎走在前头,徐章微微落后半步左右,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孙侍郎是什么人,只看徐章的神情便知他心底藏了话:“谨言可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徐章看着孙侍郎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点头道:“确有几句话,可又不知当不当说!” 孙侍郎摆手道:“大丈夫生于世间,扭扭捏捏的作甚,谨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徐章冲孙侍郎拱了拱手:“也不知是不是学生感觉错了,方才蔡大相公忽然好转,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学生只是担心·····” “哎!” 听到这话,孙侍郎也不住叹了口气:“人老病死,乃人之大伦,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先贤都无法逃脱这一关,恩师又如何能够例外!” 徐章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立在一旁,听着孙侍郎的感慨。 “若当真是回光返照,或许对恩师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恩师一生劳苦,为国为民,膝下却连一个传承血脉的子嗣也无,毕生精力都用在了朝堂之上,如今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难。 还要心忧朝局百姓,如今知道淮南水患已解,灾民百姓皆被安置妥当的消息,便是去了,也能含笑九泉,不再遗憾。” 徐章听了不住点头,可心底却不怎么认同孙侍郎的观点。 蔡大相公一生为国为民,全心为公,心底忧心淮南水患灾民实属寻常。 可相较于淮南一地而言,他更担心的怕是如今储位空悬,朝中人心浮动,双王积蓄实力,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日后说不定还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想当初,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蔡大相公可是生拉硬拽,拖着嘉佑帝的龙袍不肯放手,死乞白赖非要嘉佑帝立储的。 后来又屡屡上奏,几次三番领着朝中重臣上奏进言,最后实在是把嘉佑帝逼得不行了,这才和蔡大相公立下了半年之约。 徐章不太清楚到了约定的时间之后,嘉佑帝和蔡大相公的反应,但就现在看来,嘉佑帝还没有半点立储的意思。 不过这话,徐章不好直说,而且徐章相信,孙侍郎心里肯定比他还要清楚。 毕竟平日里孙侍郎可是往蔡府跑的最勤的,而且孙侍郎又是蔡大相公最看重的学生,蔡大相公怕是早就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把这事儿交托到他的手上了。 ······ 辞别了孙侍郎,徐章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西城新郑门附近的积英巷。 徐章是刚刚从淮南回来,被官家亲口赏了半个月的时间休息,半个月后才去各衙门报道,盛紘就没那个幸运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去工部当值。 是以此时盛紘并不在府上。 盛紘如今只是工部员外郎,徐章是兵部的员外郎,更关键是身上还兼着通奉大夫,殿前步军都虞侯的差事,不论是实权还是荣宠,都在盛紘之上。 入了盛家,原本对徐章不冷不热的王大娘子也变得十分热情,对于徐章的到来,长柏也很高兴,下了学之后便急急忙忙的跑来相见。 不过说实在的,习惯了王大娘子不冷不热的模样,现在忽然变得这么热情,徐章还真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不太真实。 徐章对王大娘子依旧一如往常,把她当做长辈来恭敬,半点礼数都没落下,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忽然的飞黄腾达而生出骄纵傲慢之心,对王大娘子表现出怠慢之意,以前该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看着徐章,王大娘子是越瞧越满意,可心底里也满是后悔,为什么当初盛紘说要把徐章招做女婿的时候,她硬是不同意把如兰许给徐章。 当初王氏是想着日后等如兰长大之后,定能许一个如袁文绍一般的勋爵子弟,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现在再看,徐章才多大,弱冠都不到,竟然就已经爬到了和她夫君盛紘一样的位置。 甚至在荣宠之上,还犹有过之。 日后前途必定无量。 而且如今华兰在袁家屡屡被婆婆刁难,日子过得也并不好受,和王氏预想之中的幸福生活差距极大。 只要一想到这里,王大娘子就跟哑巴不甚吃了黄连似的,心里头乃至五脏六腑皆已苦的不行,又是心疼华兰,又是担心如兰。 可脸上却依旧要露着笑容,嘴里还得和徐章有说有笑,虚与委蛇。 不过王大娘子的演技着实堪忧,虽然极力掩饰,但眼底的不自然还是没能逃过徐章的眼睛。 徐章却没有点破深究的意思。 王大娘子这人,性子鲁直,没什么心思,就算是有,那也不是什么太坏心思。 长柏脸上的笑容就比王大娘子真挚多了,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先是和徐章对视而立,拱手见礼,随即便上前拍了拍徐章的手臂,一脸感慨的道:“谨言在淮南做的事情我都听父亲说了,果然,于经世务实之学上,吾不如谨言多矣!” “此番若是换了我去淮南,休说是治理水患、梳理河道、重建河堤了,便只是安置灾民,也做不到谨言这般!” 说着长柏忽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道:“尤其是谨言提出的那个以工代赈之法,官家命人刊印在邸报之上,发往各地州府,流传天下。” “以工代赈,一举多得,既能安置灾民,又能利用灾民们进行灾后的重建,父亲和庄学究看到谨言的以工代赈之法后,也连连称赞,直呼谨言青出于蓝,已经胜过他们多矣!” ······ 长柏越说越兴奋,活脱脱成了个话痨,哪里还有半点以前沉稳老练,惜字如金的模样。 王大娘子看着如今长柏的模样,只觉得陌生无比,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像足了自家老爹的儿子吗? 怎么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 莫不是被什么山精妖怪给附体了? 第 155章 登门 长柏絮絮叨叨的拉着徐章说了半晌,然后才意犹未尽的放过徐章。 徐章提出要去拜会寿安堂拜见老太太,王氏立马亲自在前头引路,和长柏一道带着徐章往寿安堂而去。 其实这些年来在盛家求学,对于去寿安堂的路徐章早已熟悉无比,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哪里要王氏带路。 不过盛情难却,面对热络的王氏,隐约之间,徐章竟颇有几分面对洪氏的感觉。 一路穿行,寿安堂就在眼前。 问了门口的丫鬟,得知老太太正在里屋和明兰打磨什么镜片,丫鬟们也不知道那镜片是甚物什,说不清楚。 王大娘子领着徐章和长柏笑脸盈盈就走了进去。 “母亲!” 这还没跨入正堂大门,王氏就先喊了起来。 大嗓门直接传入屋里。 “母亲,您瞧瞧是谁来了?”王氏刚进大门,就迫不及待迈着快步摇着团扇朝着坐在软榻上盛老太太走了过去。 屋里,盛老太太和明兰尽皆将目光投向门口。 旋即,看见那同长柏一道步入屋内的修长身影,祖孙二人的眼睛不约而同便亮了起来。 “孙儿拜见姑祖母!”徐章走至榻旁,恭敬的躬身行礼,“多日不见,姑祖母身子可好?” “好好好!都好!都好,回来就好!”老太太面容微耸,略有几分激动。 淮南水患,灾民遍地,饿殍遍野,饿极了的人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如今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老太太已经打心底里高兴了。 “母亲,二哥哥!”老太太身边的明兰也站了起来福身一礼,给几人一一打招呼,最后目光才落在徐章的身上,唤了声:“章表兄!” “六妹妹好!”徐章冲着明兰微微拱手礼道,目光灼灼,二人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不过片刻功夫,明兰就立马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挪开了目光,一股子热意上涌,脸颊微烫。 滚烫的脸颊立马就浮现两簇坨红,看的徐章心底一颤,涌出一股自淡淡的奇怪感觉。 徐章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股子淡淡的感觉,王大娘子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把徐章的思绪拉回现实。 “母亲还不知道呢吧!这回章哥儿在淮南立了大功,官家大加赏赐,现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员外郎了呢,都赶上咱们家老爷了!” “正五品?员外郎?”盛老太太也极为诧异,看着徐章,目带询问之色。 徐章答道:“兵部员外郎,通奉大夫,兼殿前司步军都虞侯!官家体恤孙儿在淮南一路辛劳,叫孙儿半月后再去点卯上任!” 老太太愈发惊讶,“你入仕不过将将一年,就从从六品的起居郎一路爬到了正五品?” 徐章点头。 老太太却忽然皱起了眉头,神情略有些沉重的道:“官家竟还授了你殿前司步军都虞侯的职位?殿前司负责拱卫皇城,护佑官家和皇后宫里贵人们的安危,这可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 徐章知道老太太的顾虑,通奉大夫只是散官,名头虽好,却并无多少实权,反而是兵部员外郎和殿前司步军都虞侯,两个都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 徐章道:“孙儿特地问过了,通奉大夫只是散官,并无差遣,兵部和殿前司之间素有联系,差事虽有区别,却也不大!” 老太太眸光微沉,轻轻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 王氏不懂这些,而且她心思简单,哪里知道老太太和徐章话里头隐藏的意思。 “母亲,还不止这些呢,昨日听老爷说,官家还赐了章哥儿一座大宅子,听说是先朝重臣的府邸,就在金水河边上,比咱们家还要大上不少呢!” 昨天晚上,王氏从盛紘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真的酸了好一会儿。 比他们家的宅子还大,又在金水河边上,虽是外城,可少说也能值个近十万两银子。 可除了王氏之外,不论是老太太还是长柏,亦或者是明兰,都没有对此感到太过惊讶。 盛老太太看着徐章,又问:“听说你母亲也来了东京?” 徐章点头道:“母亲是半个月前到的,还把小七小八和小九也给带来了,本是想要过来拜见姑祖母的,可又担心自己不通礼数,怕冒犯了姑祖母,在家里纠结了好一阵子呢!” 盛老太太听了,脸上露出微笑,故作责怪:“真是的,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外人,讲那么多礼数作甚!” 明兰道:“祖母,九表弟如今才几个月大,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表舅母还要照顾九表弟,怕是也没有空闲来拜访祖母!” 老太太看着明兰,“你这丫头,现在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替未来婆婆说话了!日后若是当真嫁了过去,我这个老婆子怕是立马就会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兰脸颊微红,有些娇羞的道:“哎呀!祖母!您说什么呢!” 盛老太太脸上憋着笑意:“瞧瞧,瞧瞧,这才说了她两句,就害羞了!” 说着忽然故意叹了口气,打量着明兰:“难怪人家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丫头都还没嫁过去,这心却先偏了过去。” 明兰哪里还听不出来老太太这是在故意逗她。 徐章顺势岔开话题说道:“姑祖母,孙儿已经和阿娘说好了,三日之后,咱们一大家子就一道过来叨扰祖母,就怕祖母嫌弃咱们人多吵闹,不许咱们登门呢!” “说什么胡话!”老太太斜了徐章一眼:“你们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徐章笑着道:“那三日之后,孙儿就带着母亲和弟妹来叨扰祖母!” 在寿安堂里陪着老太太和明兰说了半晌话,王氏特意让人把如兰和榕哥儿叫去了寿安堂。 傍晚时分,老太太留下徐章他们用饭。 正好盛紘下衙归家,知道了徐章来府里拜访的消息,当即就把前来请他去林栖阁的夏雪娘丢在原地,简单的洗漱换下公服之后,就带着冬荣急匆匆就去了寿安堂。 盛紘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开饭。 老太太叫人添了副碗筷,盛紘也上了桌。 晚饭之后,一大家子人在寿安堂里头有说有笑,盛紘身边的冬荣不知何时消失了一阵,等再度出现的时候,长枫和墨兰的身影也出现在寿安堂门口。 盛紘赶忙招呼兄妹二人入座,盛家一大家子儿女,除却已经出嫁的华兰之外,已经都聚集到了寿安堂。 第 156章 乔迁 三日之后,徐章如约带着洪氏和弟弟妹妹们去了盛家。 此时的洪氏,全无在徐章等几个儿女面前的威严气势,温顺乖巧,说话细声软语,除却温柔之外,竟还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拘谨。 看的就在洪氏身边的明月心底暗自发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还得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在是考验演技。 洪氏给盛老太太见礼,唤了声姑母,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 便给老太太介绍起来:“这是小七月姐儿,今年十三了,这是小九台哥儿,才五岁,侄媳妇怀里这个是小十楼哥儿!才五个多月!” 徐章便领着明月和小台哥儿排成一排,跪在老太太跟前给老太太磕头。 从大到小,从高到低,三人齐声高呼:“孙儿拜见姑祖母,祝姑祖母万福金安,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徐章站在左边,然后是明月,最后才是豆丁大的台哥儿。 盛老太太是他们祖父的堂姐,便是他们的姑祖母,身体里头留着同样的血脉,而且这些年来盛老太太对徐家多有关照,给老太太磕头,徐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好好!”看着三人,盛老太太很是高兴,脸上的灿烂笑容就没有断过。 “快起来!快起来!” “都是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房嬷嬷!” 盛老太太冲着边上招了招手,旁边的房嬷嬷便带着个端着托盘的婆子走到三人近前,房嬷嬷拿起一方小巧的玉印,递给俆章。 玉印小巧,不过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一尾栩栩如生的鲜活锦鲤,浑身鳞甲分明,若是在阳光下斜斜望去,竟还有起伏的层次感。 房嬷嬷拿给明月的,是一串珠钗,珠钗通体由金银掺假交错而成,乍一眼望去,好似两只躯体绕着玉柱不断缠绕的小手,顶端镶嵌着一颗猫眼大小的红宝石,甚是夺目。 至于给小台哥儿和尚在襁褓之中的楼哥儿的,则是一对长命锁,纯度极高的黄金打造,用红绳系着,挂在了两个孩子的脖子上。 洪氏被盛老太太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然后就是连连拒绝,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怎能给几个孩子。 盛老太太却轻轻一笑,说东西放在仓库里头也只能吃灰,还不如送给几个孩子。 洪氏本就不怎么长于口齿,三两句便被老太太给说服了,连连道谢,看向老太太的目光之中满是感激。 没一会儿,王大娘子也带着榕哥儿笑脸盈盈的来了寿安堂。 长柏和明兰如兰还在学塾里头跟着庄学究读书,倒是还没得空闲。 几个小的刚一见面,起初还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可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慢慢熟悉起来。 台哥儿和榕哥儿的年岁相当,没一会儿就玩到了一块儿,邀着一道去院里玩,求到盛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笑着应了。 不过光两个小的出去老太太不放心,便叫徐章和明月一道跟出去照看他们,留着王氏和洪氏在屋里说话。 ······ 徐章的乔迁之宴还没办,帖子都还没送出去,得知徐章搬进了新宅子的消息,就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往徐家送礼了。 洪氏虽然性子略有几分莽撞,办起事情来风风火火的,却也知道人情往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便没有自作主张,但凡是送礼来的,都要送到徐章跟前,给徐章过目。 看着琳琅满目的礼物,瞧着那一张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礼单,徐章不由得一阵唏嘘。 正应了那句老话,纵是热灶,在盛夏六月,酷暑当头,也会有人争相来烧。 可若是冷灶,便是寒冬腊月,数九寒天,冰冷彻骨之时,也不会有人往里丢半根柴火。 送礼的太多,好些人徐章连名字都没听过,还有些是听过名字,有些耳熟,却不认识,也有徐章认识且打过交道的。 徐章索性便把这里礼物一股脑都给收了,就连兖王和邕王送来的礼物也没有退回去。 次日一早,俆章便匆匆入了宫,求见圣驾,诉苦似的把这事儿告诉了嘉佑帝,嘉佑帝听罢之后哈哈大笑了一阵。 然后便道:“他们既然肯送,爱卿便放心收着,莫要多想。” 有了嘉佑帝背书,徐章哪里还有顾虑,真真就是来者不拒,不论谁来送礼,都一股脑收了,堆在库房里头,把礼单抄录一份,送去了御前,交给嘉佑帝过目。 不想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反而叫嘉佑帝愈发高兴,大手一挥,又赏了徐章不少器物,对外自然说是祝贺徐章乔迁之喜的赏赐。 八月十二日,徐章在新居办起了乔迁之宴,只邀请了一些亲眷,三五好友并几个要好的同年同僚,在家里简单的摆了几桌。 除了一早就赶过来帮忙的盛紘一家之外,最先赶到的是许贞。 如今许贞还在翰林院里头苦哈哈的做编修。 同在汴京,对于徐章的消息许贞自然知之甚详,徐章刚刚升官那几日,就被这厮拉去樊楼狠狠宰了一顿。 原本是打算把徐章给灌醉的,可谁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徐章这边才喝的微醺,他自己就先醉倒了。 不过这厮的酒品还算不错,醉酒之后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闹出什么笑话来。 不过行事倒是愈发放荡不羁,借着酒意,乘兴作了几篇不错的酸诗。 许贞是和言瞻还有王安一起过来的,都提着礼物。 徐章不禁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上次在樊楼没有得逞,这次特意带了帮手过来,想找回场子,准备把自己给放倒。 对于言瞻和王安这两位同年的状元和榜眼,徐章自然不会陌生,毕竟是同年,又有许贞从中牵线搭桥,去年徐章做起居郎的时候,四人之间就多有来往。 时常一有闲暇四人便聚在一块儿吃酒小叙,或是谈论诗词歌赋,文章乐理,或是谈论朝政局势,抒发各自的见解,交流心得,日积月累下来,也有了不小的交情。 当初徐章被官家钦点去淮南赈灾,许贞和言瞻王安还替他担心。 不想徐章到了淮南之后,捷报连连,回到了东京之后又立马得了封赏,连升三级,已经走在他们四人的最前边。 便是新科状元王安王奉之,如今也不过只是个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衔而已。 从六品之上还有正六品,从五品,然后才是俆章现在的正五品。 如今再见,三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颇多感触。 徐章将三人迎进府里,长柏帮着领人入内暂坐,盛紘在厅内帮忙接待。 没一会儿,杨侍郎和孙侍郎也都带着家眷来了,徐章亲自相迎,将人送入正堂。 客人虽然不算多,但还是男女分席而坐,担心洪氏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盛紘便把王大娘子拉了过来帮徐章撑场面。 看到杨启平和孙原两位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便是盛紘也有些紧张,虽然二人都没什么架子,但有他们在,许贞的如意算盘便落了空。 一众宾客先是在徐章的新宅里头各处参观了一阵,然后各自寻了地方,或是几年轻人聚在一块填诗作词, 或是几个妇人端坐在一块吃些冷酒热茶,信口闲谈,说些家长里短,儿女琐事。 至于杨启平和孙原,则由盛紘出面亲自陪着,吃茶说话,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朝堂局势,亦或者是治理地方,盛紘都能应对的从善如流,叫两个当朝侍郎挑不出半点错处。 连带着对盛紘也改观了不少,话语间多了几分亲近。 盛紘虽然为人圆滑,善于交际,但在地方施政多年,辗转各地,能一路升迁至今,除了打点得当,左右逢源之外,也是个真正有能力的。 杨启平性子和孙原相仿,因此在一番交谈之下,自然便对盛紘有所改观。 盛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他为人圆滑,深谙为官之道,言语间了无痕迹,丝毫不显刻意。 待到午时,宴席正式开始。 来的人并不多,男宾只坐了一桌,女宾那边也只得一桌。 男宾这边,因着孙杨两位老大人在,许贞、言瞻和王安三人都觉得极为遗憾,没能如起初说好的那般,狠狠的把徐章灌上一顿。 ······ 乔迁之宴后,徐章便立即走马上任,先是去了兵部报道。 然后去礼部领了新的公服、朝服之后,最后才去了殿前司。 兵部员外郎其实并没有什么差事。 如今四海升平,北方安定,契丹和西夏也未掀起战事,只在各地偶尔有些江湖人士,行事不讲规矩,只凭心意,触犯律法之后,便只能遁入山林,聚拢人马,竖起大旗,干起了劫道剪径,杀人越货的勾当。 还美其名曰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不过各地皆有指挥营坐镇,负责的主要就是协助州县衙门剿灭境内贼匪。 各地指挥营虽多,但真正热衷于剿灭贼寇盗匪的却极少。 一则是贼人占据山林,不好寻觅,二则是一旦出兵,花费颇大,而且那些绿林也不全都是酒囊饭袋,若是出兵剿灭,难免会损兵折将。 若是胜了还则罢了,可若是败了,说不定连身上的官都给丢了。 兵部就是两个衙门之间联系的纽带和桥梁。 第 157章 接风 大宋军制,五十人为一队,两队为一都,五都为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也称一营。 主要区别的就是地方军队称之为厢,而禁军则称之为营。 徐章担任的殿前司步军都虞侯,算是有实际统兵之权的高阶将领了。 都虞侯乃是各司的第三把手,地位仅次于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 总得来说,就是徐章在殿前司里的地位,只在殿前司副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之下,与殿前司马军都虞侯分掌殿前司马步二军。 而且殿前司作为宫城禁卫,主要的职责就是拱卫皇城,保护嘉佑帝和宫中贵人们的安危。 驻守皇城,殿前司里头的步军才是主力。 徐章虽然名义上有统兵之权,但殿前司里不论是马军还是步军,其真正的掌控者都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 徐章一个小小的都虞候,自然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徐章也不知嘉佑帝此举的用意究竟是为何。 殿前司都指挥使乃是如今正受荣宠的荣妃的嫡亲哥哥,富昌侯荣喜。 副都指挥使姓杨,也是世家出身,出自彭城伯府。 校场之上,徐章见到了一身森然甲胄的富昌侯荣喜。 “指使!新任的徐都虞侯到了!”荣喜腰悬长刀,以手按住刀柄,听到属下的回禀,顿时便扭头朝右望去。 此时的徐章一身朱红外袍,玉带束腰,身形修长,面如冠玉,仪态颇丰,哪里像个要来上任的将军,分明就是个年轻俊秀,外出游玩的世家公子。 一听到徐章来了,荣喜的脸色就变了,笑着转身迎了上去:“哎哟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官家钦点的步军都虞侯,淮南赈灾的大功臣呀!” “下官见过荣指使!” 徐章也赶忙快步迎了上去,连连拱手微微躬身说道:“荣指使过誉了,指使统领殿前司,坐镇皇城,护卫陛下和宫中贵人们的安危,才是我朝最大的功臣,日后下官到了荣指使手底下,还望指使多多关照才是!” “哈哈哈!”荣喜大笑着走到近前,“日后小徐大人入了殿前司,咱们就是同袍了,都是一家人!” “不对,日后该改口叫虞候了!” 徐章也笑着说道:“叫虞候多生分,下官表字谨言,指使若是不嫌弃,愿叫下官的表字,那才是下官的荣幸。” 怎么说也跟着盛紘耳濡目染的这么些年,徐章还是学了几分东西的。 荣喜却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咱们都是武人,可不习惯学你们读书人,互称什么表字,都是自家兄弟,咱以后叫你徐兄弟,你叫咱大哥便是,如此不更显得亲近些!” 徐章失笑:“指使说的极是!” 荣喜面色一变:“说了叫大哥,再叫指使,咱可翻脸了啊!” 徐章赶忙改口:“荣大哥!是小弟失言,还望荣大哥勿怪!” 荣喜是荣妃的大哥,早年间被官家封了富昌侯,授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差事,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便是儿子的年纪都和徐章差不多了。 一上来就这么热情,还兄弟相称? 徐章也有些摸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不过却并不影响徐章和他虚与委蛇。 “这才像话嘛!”荣喜拍了拍徐章的肩膀,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 荣喜对徐章的热情,超乎了徐章的想象。 亲自领着徐章去了库房,领了甲胄,又带着换上一身戎装的徐章到整个殿前司驻地里头逛了一大圈,让徐章先认认路,引着他见了殿前司里的一众同袍。 一路走下来,已经是日薄西山,时至黄昏了。 荣喜似乎兴致很高,搭着徐章的肩膀,很是热络的说:“徐兄弟,今日大哥在万芳阁设宴,替徐兄弟接风洗尘,庆贺徐兄弟来咱们殿前司。” “指使,您不会就请咱们都虞侯一人吧?”一旁立马有武将插口。 荣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自然是大伙都去!” 说着忽然声音戛然而止,将目光看向徐章:“徐兄弟不会有事去不了吧?” 徐章很是懂事的说:“既是荣大哥相请,小弟便是没空也得挤出空档来!” 万芳阁可是东京城里头首屈一指的销金窟,连顾二都不怎么去。 富昌侯富昌侯,果真人如其名,富得流油。 一行人卸了甲胄,换上便装,结伴朝着万芳楼而去。 不多时。 万芳楼二层雅间,七八个军汉依次落座,荣喜坐在上首,副指挥使杨忠武坐在左首,徐章则被荣喜拉到右首坐下。 茶酒博士端来上等的美酒,侍者送上精致的佳肴,每人身边都坐了两个姿色上佳的美女。 一个负责斟酒喂酒,一个负责夹菜喂菜。 姑娘们身着薄纱状的粉色罗裙,丝滑柔顺,触之如少女肌肤。 雅间之内,七八个军汉对此没有丝毫惊讶,一个个都异常享受,吃喝皆有佳人相助,那一双双白日里只和冰冷兵刃接触的大手,此刻自然便要往柔软温热处探寻。 上下其手,寻幽探径,比起文人们的自诩正人君子来,这群武将显然要更加洒脱奔放得多。 根本就不在意什么荤不荤素不素的。 俆章估摸着今儿个若不是有他在的话,只怕这些军汉早就捉着这群貌美的姑娘就地正法了。 一想到这儿,俆章就觉得有些膈应。 霎时间,身边姿色上乘,体态婀娜丰腴的佳人也不怎么香了。 不是嫌弃这些姑娘,而是对于如此奔放糜烂的做法反感而已。 似是看出了徐章神色有异,荣喜手上动作未停,还在享受着软玉温香,脑袋却偏了过来,看着俆章问道:“徐兄弟是对这两位姑娘不满意?” 荣喜这话一出,徐章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侧两个姑娘的身躯僵了那么一刻,不用去看,徐章都能猜的出来,两个姑娘此事脸色必定不会好看。 估计就算是笑,那也极为勉强。 徐章忙道:“荣大哥误会了,只是小弟年纪尚轻,还从未来过万芳阁这般逍遥的所在,是以这才有些·····有些······” “有些放不开手脚!” 荣喜看着腼腆一笑,两则微红的俆章,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拍脑袋说道:“是做大哥的思虑不周了,忘了徐兄弟是读书人,和咱们这些粗鄙武夫可不一样。” 副指挥使一手搂着一个姑娘的腰,脸上挂着十分轻浮的笑容,“指使说的是,徐兄弟可是去岁官家钦点的二甲头名,传胪出身,听说就连礼部的孙侍郎和户部的杨侍郎对徐兄弟都青睐有加,和咱们这些军汉可不同。” 这话一出,雅间里头所有姑娘看向徐章的目光也跟着变了。 天下读书人何止万千,可能够考取功名,入仕为官的,却凤毛麟角。 不说一甲了,能入二甲就已经极为厉害了。 荣喜顿时释然,微蹙的眉头也已经恢复如常,脸上再度露出笑容:“倒是我疏忽了,徐兄弟是读书人,自然和咱们这些武将不同。” 徐章却道:“荣大哥说的哪里话,小弟如今不也是武将嘛!” 荣喜摇头:“徐兄弟和咱们确实不同!” 同样是一句话,可里头却包含了好几层不同的意思。 荣喜心里清楚,徐章虽兼着步军都虞侯的职位,可徐章是文官出身,是读书人,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定然还是在兵部那边! 官家心思如何,荣喜猜不透,可却并不影响他和徐章交好。 官家宠幸荣妃,对荣家自然也极为恩宠。 徐章一个新科进士,入仕不过一年,却爬到了现如今的位置,而且徐章在淮南的种种作为,荣喜也早有耳闻。 这么一个有本事,年轻,又被官家看重的人,如今到了自己跟前,荣喜又怎会错过结交拉拢的机会。 毕竟如今官家的年纪已经大了,荣妃膝下又无子嗣,官家便是要从宗室之中过继子嗣,立为储君,那也是记在皇后的名下,而非荣妃。 富昌侯的爵位又只有一任,待官家百年之后,荣家的荣宠不在,侯爵之位再丢了之后,定然是要没落的。 荣喜自然要趁着现在这个时候,结交朝臣,对未来投资。 只是荣喜出身卑微,祖上是做泥瓦匠的,因着荣妃之故一步登天,被封为富昌侯,还领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差事,可在东京一众勋贵的眼中,却是个妥妥的暴发户,大多都瞧他不起,表面恭敬,背地里却不知怎么编排荣妃和她背后的荣家。 荣喜揭过方才之事,没有责怪两个姑娘,两个姑娘看向徐章的目光顺理成章便带上了满满的感激。 再加上徐章本身就容貌俊朗,剑眉星目,身形修长,蜂腰猿臂,再加上常年读书习武,身上虽带着几丝书卷气,却并不显得羸弱。 而且徐章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浓浓的自信,这些东西叠加起来,所产生的的杀伤力简直成倍增长。 徐章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还没动手,两具温热的酮体就已经自己贴了过来,散发着温香的软玉不断的蹭着自己的手臂,如少女肌肤般的丝绸外衫,好似没有阻隔一般。 两女伺候俆章伺候的愈发用心了,如兰般的气息伴随着少女淡淡的体香在徐章的周身萦绕着。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好在徐章的定性还算不错,任凭两个妖精如何撩拨,都硬是不从。 第 158章 彪悍 任凭那两个姿色上乘的使出浑身解数,徐章径自岿然不动,如老僧坐定,任凭温香软玉厮磨挑逗,内心却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起初荣喜以为徐章只是未经欢场,不懂得女人身子娇弱柔软如水的好处,可越是观察,却越是觉得不对劲。 徐章看似未经欢场的懵懂初哥儿,被身侧的两个家人略微调戏便害羞不已,可实际上呢? 荣喜看着那双古井无波,好似智珠在握,没有丝毫慌乱的眼神,心底猛然一突。 不,那并不是古井无波,也并非智珠在握,而是完全对身边的两个姑娘没有兴趣。 双手随意的放着,脸上挂着笑容,任凭两个姑娘不断施为,喂酒喂菜,可自身却没有半分逾矩。 如此强大的自制力,看的荣喜心惊不已。 酒过三巡,几个武将包括副都指挥使杨忠武在内的几个武将,都已经把脑袋埋到了姑娘们的胸前,心思早已飘远,哪里还在酒菜之上。 荣喜却松开了左右的两个姑娘,上身微斜,对着徐章说道:“徐兄弟果然是真君子!荣某佩服!” 说着荣喜便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一脸感慨,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微光。 徐章拱手淡然说道:“什么君子,小弟不过是俗人一个,好酒、好财、好色。” 荣喜一愣,旋即又是大笑:“俗人好,俗人才好!” 徐章微笑着目视荣喜:“不瞒荣大哥,其实小弟祖上也是武勋出身,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家道中落,绝了荫封之路,这才只能读书科举,以求光宗耀祖,荫庇子孙!” “哦?”荣喜着实被徐章的话给惊讶到了,他是真没想到,徐章的祖上竟也是武勋世家出身。 而且还是家道中落的那种,莫名的,荣喜就觉得徐章亲近了许多。 徐章又说:“不瞒大哥,小弟虽走的是科举仕途,却也从未放下过家传武艺,跟着长辈习了些拳脚兵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缀,奈何天资有限,至今没练出什么名堂来!” “徐兄弟过谦了,徐兄弟现在才多大,还要兼顾着读书,武艺落下几分,也属正常。” 两人寒暄着,不知不觉,已是夜幕遮天,华灯初上。 ………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洪氏好不容易才把楼哥儿给哄睡下了,正好赶上徐章回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就闻到了身上的夹杂着酒气的脂粉味。 洪氏皱着眉头,疑惑的把徐章拉了过去,凑上去仔细闻了闻。 再三确定那脂粉味不是翠荷和翠莲任何一个丫头身上的。 顿时洪氏的脸脸就变了。 “说,你去哪吃酒了?” 下一刻,原本都已经临近熄灯休息,万籁俱静的梨园,立马就炸开了锅。 “臭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就敢出去学人家嫖妓!” 不得不说,洪氏的彪悍着实吓人。 徐章扯着脖子辩解:“什么嫖妓,阿娘莫要信口污人清白,儿那是和同僚一块儿吃花酒,不过是叫了几个姑娘作陪罢了!” “况且儿连钱都没给,怎能说是嫖妓!” 洪氏先是一愣,随即怒意更甚! “臭小子,还敢狡辩。” “还敢跑,给老娘站住!” 洪氏当即便拎起一根三尺多长,大脚趾粗细的短棍,满脸怒容的从后院一直追到了前院,最后在书房里把徐章给堵住了。 “阿娘饶命!” 见势不对,徐章立马告饶。 可洪氏却恍若未闻,手里的棍子挥舞起来没有丝毫犹豫! 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揍起自家儿子来,洪氏可是半点都不留情的,那根三尺多长的短棍硬生生被她舞出了驰骋沙场,孤身一人凿穿万千军阵的无双气势。 徐章哪里敢反抗,只能咬紧牙关,龇牙咧嘴的看着那棍子落在自己屁股上,生生炒了一顿竹笋炒肉。 连抽了四五下,洪氏这才回过神来,自家儿子如今可是官老爷,不是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了。 手里的棍子举到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尤其是看着徐章龇牙咧嘴口中倒吸凉气的模样,洪氏只觉得脑子里头一片空白,竟是完全没了主意。 看着洪氏怪异的动作,以及那悬在半空的木棍,徐章哪敢多问,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书房。 到门口时,还不忘转身扒着门露出半个脑袋,唤了几声:“阿娘!” 洪氏这才如梦初醒,循声望去,却见徐章早已跑到了门口,下意识就骂了声:“臭小子。” 可这话刚骂出口,就反应了过来,又立马闭上了嘴,可徐章见洪氏回过神来,早就撒丫子跑远了。 洪氏追出房门,哪里还看得见徐章的身影,洪氏也息了追过去的打算,眸光流转,站在原地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章满身狼狈的回到自己院里,翠荷和翠莲立马迎了上来,翠莲的手里还拿着药酒和金疮药,还准备好了热水和热水煮过的干净毛巾。 姐妹两显然是早就听到了外边的动静。 给徐章脱了裤子擦药酒的时候,给徐章疼得龇牙咧嘴,姐妹俩竭尽全力憋着笑意,却怎么止不住,只能控制着不笑出声来。 好在洪氏没有下死力气,只把徐章的屁股抽出了几道红痕淤青,连油皮都没擦破。 擦了药酒之后,徐章立马又生龙活虎起来,拉着笑着最欢的翠莲就上了床榻,一番颠龙倒凤,狠狠征战。 次日一大清早,徐章从睡梦中醒来,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屁股上传来的疼痛感给疼醒的。 昨晚有些气恼,火气上涌,一时忘了屁股刚刚被洪氏抽了一顿,太过卖力。 好在不用上朝,但昨日刚刚去报道,第二日就请假,着实有些不太好,徐章便只能忍着屁股上的疼痛,慢慢悠悠的上衙去了。 兵部的差事着实悠闲,兵部的尚书侍郎和一应官员也是朝廷六部之中最悠闲的。 因为如今朝中真正执掌兵权的是枢密院和三衙。 枢密院掌兵籍、兵符,朝廷若要用兵,命令皆出自枢密院。 三衙分别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司和步军都指挥使司。 有了枢密院和三衙,兵部的位置自然就尴尬了。 一应差事自然也就少了,自然也就成了六部之中地位最低的衙门。 殿前司那里,徐章只要偶尔过去露个面就行了。 徐章先是去了兵部衙门露了个面,然后便去了殿前司。 屁股上的伤势虽然不影响正常走动,但走动时多多少少还是会牵扯到屁股上的淤青,虽然徐章走的很慢,尽力不让衣服剐蹭到屁股,但看上去难免还是有些奇怪。 徐章是殿前司的三把手,那些下属军士们看到了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说些什么,或是凑上去问。 但荣喜就不一样了,远远的就看见徐章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带到近前发现异常时,便好奇的走了过去,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徐章。 “徐兄弟这是?” 徐章尴尬一笑,说道:“昨晚回去的晚了,不慎摔了,不慎摔了!” “不慎摔了?”荣喜的目光不断变换,最后定格在徐章屁股上,愈发觉得狐疑,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瞧着荣喜的神情,徐章眼睛一转,索性便把他拉到一旁,很是无奈的小声说道:“不瞒大哥,其实小弟屁股上的上并不是摔的!” 荣喜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那是为何?” 徐章叹了口气,讪笑两声,摇摇头一脸无奈的道:“昨夜归家太晚,被家母堵了个正着,不甚闻到了小弟身上的脂粉味。” “又不愿听小弟分辨,二话不说,认定了小弟出去眠花宿柳,吃酒嫖妓,抓着小弟狠狠揍了一顿!” 徐章苦笑着给荣喜解释道。 荣喜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错愕。 半晌才回过神来,讪笑两声说道:“伯母还真是真性情!”随即看向徐章的眼神之中满是戏谑。 “哈哈哈哈!” 旋即便捧腹大笑,笑声如雷,直把周遭巡逻驻守的甲士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 徐章一脸焦急的拽着荣喜,急声说道:“荣大哥!” 荣喜强忍笑意:“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 虽然笑声戛然而止,可荣喜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徐章目光颇为幽怨的看着荣喜,那眼神,直把荣喜看的心底发毛,背后发冷。 自那日万芳阁之后,徐章便开始修身养性起来,那些个烟花柳巷,秦楼楚馆是半点不沾,一次也不去。 荣喜经常设宴,可但凡是邀请了徐章,就定然不会是什么万芳阁呀,广云台呀之类的。 而徐母洪氏彪悍严厉,对徐章教导甚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东京。 如今徐章本就是东京城里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母凭子贵,而且洪氏刚刚被官家下旨封了宜人,得了诰命。 虽然宜人不过五品,品阶不高,可徐章的年纪摆在那里,而且荣宠正隆,日后究竟会坐到什么位置,谁也说不清楚。 洪氏的诰命,和徐章的前程息息相关,谁敢断言她会止步于一个五品宜人? 第 159章 迎接 时光荏苒,倥偬而逝。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瞬便到了嘉佑十二年的年秋末。 汴河码头之上,徐章和长柏并肩而立,眺望河面。 秋风猎猎,略带着几分寒意。 河水粼粼,水波晃荡。 一个黑点逐渐出现在江水之上,由远而近,徐徐朝着码头的方向驶来。 黑点逐渐放大,随波而动,显现出船体来。 船体逐渐变大,如一只匍匐在河面之上的巨兽徐徐而来。 大船吃水颇深,徐徐停靠在码头之上。 不多时,顾二便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之中,顾二身后,是已经从小石头长成了大石头的魁梧汉子。 后边还跟着一个挽着妇人发髻,妆容颇为精致、姿色颇为上乘的年轻妇人。 顾二的手里头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头上戴着虎皮帽,胸前挂着一个长命锁的小男孩儿。 石头的手里则牵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才四五岁的模样,额前留着齐刘海,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被秋风吹的还是本就如此,模样甚是可爱。 徐章和长柏快步迎了上去,长柏:“哟呵!这不是名满东京的顾家二郎么?怎么?舍得从庐州回来了?” 这才刚碰面,徐章就忍不住损起顾二来。 顾二也毫不示弱:“顾二一介白身,何德何能,竟能够叫徐传胪亲自迎接?” “不,不应该叫徐传胪,现在应该是徐将军,徐大夫,员外郎了!” 徐章则道:“怎么!二郎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顾二横了徐章一样:“羡慕如何?嫉妒又如何?” 徐章没有接话,而是看着顾二怀中的小豆丁和石头手里头牵着的小女孩,笑着说道:“这就是昌哥儿和蓉姐儿吧?” 顾二也没有继续纠结方才的话题,而是对着石头牵着的小女孩儿道:“蓉姐儿,还不来拜见你徐五叔父和盛二叔父!” 石头松开牵着蓉姐儿的手,蓉姐信步上前,先是冲着长柏福身一礼:“顾家书容拜见盛二叔父!”然后才对依法对徐章礼道:“拜见徐五叔父!” 平日不苟言笑的长柏,此刻也面露微笑,抬手在蓉姐儿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很是高兴。 徐章则顺势矮身蹲下,正视着蓉姐儿:“蓉姐儿真乖!叔父抱一下蓉姐儿好不好?” 徐章话音刚落,蓉姐儿脸上虽依旧有些许拘谨,但想了想,还是顺势张开了双臂。 徐章伸手将蓉姐儿抱了起来,笑着说道:“还是蓉姐儿懂事儿,不像你爹爹!”说着徐章还不忘横上顾二一眼。 顾二及无辜又无奈。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徐章之间就纵使喜欢损来损去,可和长柏还有其他人,却又极为要好,平日里相处说话,也不会像这般互相揶揄。 顾二没有反驳,小蓉姐儿却不同意了,看着徐章一字一句的说:“徐五叔父,爹爹可懂事儿了,每天都陪蓉姐儿玩,还给我买糖人,给弟弟买拨浪鼓!” “爹爹还给我做了一只大马呢!” 说起那只大马,小蓉姐儿的脸上满是自豪。 顾二顺势解释道:“这丫头生下来就没姑娘的模样,每日里风风火火的,上蹿下跳没个休息的时候!喜欢的东西也都是寻常男孩儿喜欢的,教得我头疼死了。” “切!” 徐章抱着蓉姐儿,没有搭理顾二的打算:“容姐儿,你这爹爹怕不是捡来的吧?哪有做爹爹的这般说自己啊女儿的?” 蓉姐儿眉头微蹙,看向顾二身后的妇人,疑惑的道:“阿娘,爹爹真的是捡来的吗?”话语之间带着几分紧张。 这话一出,直接就把众人都逗的哄堂大笑。 便是长柏,虽然极力克制,没有笑出声来,但脸上的笑容却异常灿烂。 徐章笑着说道:“这事儿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的了,你这爹爹可不就是捡来的吗?” 说着徐章还略有深意的看了顾二一眼。 顾二起先还没觉得如何,可当顾二领着众人往回走的时候,却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徐章最后那个眼神,似乎饱含深意。 可顾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刨根问底,只能把满腔的疑问都憋在心底。 到了甜水巷。 顾二把那外室曼娘和蓉姐儿,昌哥儿两个外室子安置在徐章的三进院子里头。 徐章特意把翠莲带到了甜水巷,为众人做了一顿酒席。 石头跑了一趟樊楼,打了六角酒回来。 院子里。 酒菜摆了满满一张长案。 三个至交好友席地而坐,吹着秋风,喝着美酒,吃着佳肴。 酒过三巡,顾二打量着院子四周,忽然感慨着说道:“想当初替谨言置办这个宅子的时候,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要和谨言皆宅子来住!” 顾二原本是打算重新买一座宅子安置曼娘和两个孩子的,可东京成里人多眼杂,他顾二又是个名满京师的花花太岁,若是当着有人刻意打探,曼娘母子三人的行踪,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泄露。 是以顾二这才打起了徐章宅子的主意,在回东京之前,就已经提前来信,和徐章打好了招呼。 徐章早早便让人将宅子整理洒扫出来,重新购置了一些东西,布置了一番。 徐章嗤笑一声,说道:“谁叫你顾二不知检点,尚未成婚就先养外室,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说着徐章的目光便往屋里投去:“依着顾候的性子,你若是想让他们母子进门,怕是比登天还难。” 徐章话虽然说的不好听,可道理却就是这么个道理。 若是旁人说这话,顾二估计立马就翻脸了,可徐章说的话,顾二却只是满色的凝重的点了点头。 长柏也道:“其实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仲怀还是要找机会和顾侯说清楚的好,免得越到后面,误会越深,越是说不清楚。” 徐章又道:“若只是误会也就罢了,就怕有人从中挑拨,借机生事!” 顾二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父亲的脾气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若是见到他的外室和一双儿女,怕是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将他们接入侯府,而是立马把他们母子三人打发的远远地,叫顾二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那种,至少在顾侯在世的时候,顾二是休想再见到他们母子三人了。 说起这事,顾二也什么好法子应对,只能先将曼娘母子安置到徐章的宅子里。 “你说的什么话,若当真似你这般说,那我们顾家岂不是成了虎狼窝了!”顾二没好气的说,心里颇有些憋闷。 徐章却嘿嘿笑道:“虎狼窝有什么不好?” 顾二一愣,随即也笑道:“不错,虎狼窝里头出来的,自然也是虎狼!” 二人目光相触,无形之中,虚空中似有火花溅射。 “莫说这些了,开春便是秋闱,不知仲怀准备的如何了?”长柏在三人之中,素来是站在中间,调节缓和徐章和顾二关系的。 顾二道:“我你还不放心么!” 长柏点头:“那倒是,你的文章我是知道的,若是这几个月再去庄学究门下听听课,来年秋闱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旁的徐章没好气的道:“我说你们两个举人在这儿说会试殿试有没有问题?也不知你们是哪里来的自信!” 两人被徐章说的一楞,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和他们的同席的,可是上一届的二甲头名,新科传胪,如今的朝廷正五品大员,手握实权。 顾二厚着脸皮,腆着笑脸,拱手笑问:“那就请员外郎指点一二?不知员外郎意下如何?” 若是下颌蓄有胡须的话,此刻徐章必定是要抬手轻捋胡须,要笑不笑的,微微仰首,好好的在顾二面前摆摆姿态。 “都是自家兄弟,自无不可!” 这话徐章说的很是大气。 当即,徐章便耐心的把自己在上一次会试之中的感悟系数传授给了长柏和顾二。 ······ 顾二回了汴京,消息自然瞒不住多久。 没几日,顾二就带着贴身长随石头回了宁远侯府。 次日一大早便提着书箱,也不骑马,就这么步行从宁远侯府所在的宁远街,一路往远在城西积英巷的盛家而去。 对于自家儿子勤奋好学,不远千里远赴白鹿洞书院读书,顾侯都没有说顾二的半句不是,而且顾二还从庐州考了个举人回来,顾侯对顾二这个次子的态度就变了。 以前顾侯对顾二要求严厉,手把手的传授武艺兵法韬略,为的就是日后待他百年之后,顾二能够有本事在身,不至于饿死。 只是顾侯爷没有料到的是,顾二读起书来的天赋竟然丝毫不比习武弱,短短数年,便一路考到了举人,取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这可把顾侯爷给高兴坏了。 连带着对顾二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顾二回来了的缘故,自那日接了他回来之后,兵部那边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挨着一桩了,徐章忙得不可开交,整日整日也没个停歇的时候。 而嘉佑帝此举的原因,徐章直到现在都没没能摸清楚。 ······· 第 160章 荏苒 顾二去了盛家学塾,每日跟着长柏读书,和长枫还有那位齐小公爷成了同窗。 徐章则辗转在兵部和殿前司之间,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自那次狠狠揍了徐章一顿之后,洪氏对徐章的态度也有了转变。 平日里说话也变得柔声细语,火爆的脾气好似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搞得徐章很不习惯,还一度以为自家老娘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某次抓着机会,当着老娘的面问了问,然后被洪氏一个瞪眼吓得落荒而逃。 自上次去寿安堂拜访老太太之后,老太太便提议洪氏让明月和台哥儿去盛家学塾里头读书,听庄学究讲课。 毕竟庄学究的年纪大了,等再过几年,也就无力再教导弟子。 如今盛家三个姐妹都在学塾里头读书,明月过去了,和她们正好有个伴儿,也不会觉得无趣,而台哥儿和榕哥儿的年岁相当,两人凑在一块也能做个伴。 徐章可就是庄学究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对于自家儿女能够去盛家学塾听庄学究讲课,洪氏阻喜闻乐见,打心底里高兴。 ······ 值得一说的是,久病在床的蔡大相公,终于还是在嘉佑十一年的十一月与世长辞,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生命走到了最后一刻蔡大相公,还是没能亲眼看到嘉佑帝履行当初和他的约定,自宗室子中选拔德行兼备的优秀子弟册立为储君。 蔡大相公的离世,在朝堂之上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嘉佑帝对于蔡大相公是又爱又怕,如今蔡大相公轰然离世,嘉佑帝也伤心了许久。 下旨追封蔡大相公为中书令,太子太保,命礼部商议谥号。 而原本作为副相的韩大相公,则顺理成章了替了蔡大相公的位置,成了宰执,领了中书门下平章政事的差事。 同时空出来的副相之位,也成了香饽饽! 六部的尚书、翰林院、御史台、五寺的长官,哪个不想更进一步,直入中枢,掌管朝政大权。 副相虽然在品阶上不如宰执,可在实际的权势上却并不逊色多少。 是以朝中一众要员,为那个位置都快争破了头。 最后嘉佑帝大手一挥,竟提拔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钱灏为参政知事,入了政事堂,任副相之位。 翰林院素来清贵,朝中大员超过半数都是出自翰林院,如今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当了参政知事,成了副相,那些争的头破血流的各部长官也纷纷偃旗息鼓。 倒是许贞和言瞻、王安他们,也因着顶头上司的升迁,得到了一定的擢升。 许贞借机直接谋了个外放,去了宿州做同知,也算是远离朝堂纷争,抽身于外了。 而和他们同年的言瞻和王安,言瞻出身寒门,不敢掺和进皇储之争,便也谋了个外放,去了更远的台州。 王安本也想和许贞言瞻一样谋个外放的差事的,可奈何王安出身大族,对于王安何去何从,王氏族内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王氏虽是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实力雄厚,但也只限于齐鲁之地,若是出了齐鲁,那就不一样了。 王氏一族中有不少入仕为官的,但现如今还在东京的却只有王安和他的一位族叔。 如今王安考了状元,在翰林院里头也颇受赏识,自然要帮家族出力。 而且王安的那位族叔,也不过只是在鸿胪寺里头做个正五品的少卿,若论官阶的话,只和徐章相当,不过手中却握有实权,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 而且鸿胪寺少卿和徐章的兵部员外郎可完全不同,差距就像是殿试的一甲和寻常二甲之间的区别。 不,员外郎连二甲也算不上,顶天了算个三甲,就是个闲差。 最后王安还是太常寺里头谋了个寺丞的缺,管着祭祀之类的差事。 如今钱大学士做了副相,翰林院之中那些和钱大学士关系不错的官员也纷纷得了提拔。 不论是想要继续呆在翰林院的,还是去其他的各部衙门的,直接全部擢升提拔自然不可能,但放到某些官阶不高,但作用却极大的位置还是可以的。 日后再另行提拔擢升,也不是什么事儿。 还没到三年一度的吏部考核,因着此事,朝廷各司各衙却都经历了一次不小的人员变动。 时间越往后推移,朝堂的局势也越来越微妙。 入冬的时候,官家不甚得了一场小病,这下可把满朝文武都给吓了一大跳,生怕官家就这么一病不起,撒手而去。 官家的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也不如从前了,可储君之位却依旧空悬,朝堂之中,文武百官们的心思也逐愈发浮动。 如果说之前倒向兖王和邕王二人的还都是些品阶不高的小官。 可嘉佑帝这一病,却生生把此事往前推了一大步,不少担任要职的官员也开始提前站队了。 朝堂之中,催促嘉佑帝早立储君的呼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不少朝臣开始光明正大的倒向呼声最高的兖王和邕王。 朝中势力逐渐演变为三系。 兖王和邕王分别代表各自的一系,麾下的朝臣越聚越多,不过他们的势力虽然日渐壮大,却一直隐忍未发,始终不曾大肆插手朝政,生怕引起嘉佑帝的反感,从而绝了成为储君的道路。 毕竟如今嘉佑帝正值春秋鼎盛,虽储君未立,可朝政大权却集于嘉佑帝一人之身,兖王和邕王虽有心相争,但争的也是储君之位,而非皇帝尊位。 两个王爷虽然呼声最高,但手中无兵无权,自然不敢造次。 徐章的日子也过得悠闲,如今他勉强也能算是个新贵,虽只是个正五品,却时常被官家召见,于御书房之中问策。 若只是如此的话,只怕兖王和邕王早就派人上门拉拢了。 可偏偏徐章的身上还有个殿前司步军都虞侯的名头,是殿前司的三把手,而殿前司是嘉佑帝心腹之中的心腹,兖王和邕王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拉拢徐章。 但逢年过节的,或是徐章府上有什么喜事儿,两个王爷的礼物到是都没断过。 徐章反正是来者不拒,一股脑全给收了,把礼单抄录一份送去御前,而且这事儿也不瞒着两家来送礼的。 不想他们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依旧照常送礼,从不间断。 因着差事不多,徐章到是有时间管起漕帮和青山商号的事情来了。 如今青山商号由徐章的父亲徐青山打理,从顾二手底下的盐庄拿盐和盐引,通过过滤,提纯,剔除粗盐之中蕴涵的杂质,制成上等的雪花精盐,通过漕帮的渠道售往各地。 短短数年时间,就为徐家带来了数万两的利润,若非是因为刚刚起步,步子不好迈的太大,而且在徐青山的有意控制之下,雪花精盐的数量一直有限。 否则只怕现如今已经积累数十万两的纯利了。 徐青山也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因此做起事情来,比徐章说得还要谨慎,严格把控雪花精盐的数量。 而且还根据杂质的多少,将加工后的盐分为好几个档次。 如此一来,倒是正应了那句物以稀为贵,雪花精盐因着数量稀少,品质极佳,极受各地世家大族,豪绅富户们的推崇。 一开始的时候,自然也会迎来不少心思活泛之人的觊觎,顺藤摸瓜,先是找到了漕帮的头上,然后又通过漕帮,又通过盐引,找到了幕后的白家。 然后顺利成章就找到了宁远侯府。 而且因着淮南赈灾一事,漕帮入了户部和转运使司的眼,连官家也金口玉言嘉奖了漕帮一番。 那些个原本还憋着主意,想要掺和掺和的,也都纷纷歇了心思。 宁远侯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招惹的。 家里有了钱,洪氏说话做事儿也就有了底气。 宥阳那边,老家的庄子附近,祖父和祖母花了大价钱,把自家庄子的规模又扩了一遍。 ······· 盛家,老太太想看楼哥儿了,便又叫人送信去梨园,把洪氏叫了过去。 林栖阁里头,林小娘蹙着眉头,一脸疑惑:“老太太又让人去了梨园?” 夏雪娘点头:“还是房嬷嬷亲自去的。” “哼!”林小娘眉头皱的更紧了,手里的帕子差点没被攥破。 另外一边,葳蕤轩之内,王大娘子捧着茶碗,听了刘嬷嬷的回禀之后,满脸的惊讶,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头掉出来。 “你说什么?”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娘子立马继续追问。 刘嬷嬷说道:“老奴亲自拦下了房嬷嬷,上去问了,房嬷嬷亲口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要去梨园,请刚刚从宥阳老家刚刚送来好几筐上好的橘子,叫洪大娘子过来尝尝!” “还特意嘱咐洪大娘子,一定要把徐家的楼哥儿给带来过!” “楼哥儿?”洪氏想了想:“就是徐家老十?洪氏最小的那个儿子?” 刘嬷嬷点头。 王大娘子顿时哼了一声:“自家这么多孩子不知道疼爱,却偏要去人家的孩子。” 刘嬷嬷很想说一句,自家孩子虽多,却没有一个是老太太的血脉,可那徐家,却是真正和老太太血脉相连的。 心里头也有些无奈,王氏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目光短浅了些。 不想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句:“母亲难道忘了,祖母可是姓徐的!” 第 161章 娘家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大娘子顿时大喜过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两只眼睛立马就放出光来。 激动地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朝外喊道:“华儿?” “你怎么回来了?” 挽着妇人发髻,一脸浅笑的华兰信不走进屋里:“难道母亲不希望女儿回来?” “呸呸呸!说得什么胡话!”王氏立马抓着华兰的手,拉着她往里走:“你是我的女儿,这儿就是你家,做母亲的,哪有不希望自家女儿回家来的!” 母女俩依次坐着,两只手依旧握在一处,王氏看着浅笑嫣然的华兰,先前的一丝埋怨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年不节的,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己跑回来了?你那个恶婆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王氏担忧的看着华兰。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华兰是王氏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嫁了人,难道王氏就能不心疼了? 若不是为了自家女儿将来考虑,王氏早就带着一群娘子军打上中忠勤伯府,把华兰那个恶婆婆给生生撕了。 华兰浅笑着说道:“婆母娘家有事,一大清早便带着大嫂嫂回娘家去了,女儿这才得空回来一趟!等待会儿下午晌的时候就得赶回去!” “庄姐儿呢?”王氏扭头四处打量着屋里屋外,却不见人影,只能问华兰,“怎么不见庄姐儿?” “庄姐儿在家呢!没带过来!”来的匆忙,华兰连女儿都没带,便匆匆赶了回来。 王氏顿时脸色就变了,甩着帕子抱怨起来:“都怨你那个恶婆婆,整日闲着没事做,到处挑你的错处,叫你站规矩。” “连回一趟自己娘家也要偷偷摸摸的趁她不在!”一提起华兰的那个恶婆婆章氏,王大娘子就满满的全是怨言。 说起自家婆婆,华兰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了,“什么偷偷摸摸的,阿娘说的是什么话!” 王氏一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不过华兰心思玲珑剔透,不似王氏,当即便拉着王氏的手,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母亲,方才母亲为何那般说祖母?” 其实王氏也不过是在自己院里,没有外人在场时才抱怨一两句,平日里这些话可不会叫外人听了去。 王氏满脸疑惑,随即却又不确定的说:“许是你祖母见到了徐家十郎,也不知怎了,忽的就喜欢上了,三天两头便叫人去梨园叫洪大娘子来家里小坐,每回还要特意叫人提醒洪大娘子定要带着十郎过来。” “你弟弟妹妹们小的时候,也不见她这般上心!” 华兰听罢之后,脸上笑意更胜,美眸的眼眸微微转动:“母亲这是吃醋了?” “我吃个什么醋!”王氏闷哼一声,神情略有几分不悦。 华兰却道:“徐家小三房的表舅和表舅母我也知道一点,表舅母出身低微,家里不过是开豆腐作坊的,而且脾气也颇为火爆,没什么心机,性子倒是和母亲相仿。” “母亲心直口快,三表舅母也淳朴善良,没什么心机,母亲又何必和三表舅母还有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置气。” 华兰这话说的就有些水平了,用事实来拍一拍王氏的怕屁,叫她舒舒心。 王氏立马反驳:“没来由的我和她们置什么气!” 华兰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经转到了千百个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其实王氏的性格和徐章的母亲洪氏颇为相似,都善良直接,没什么心机的。 可越是如此,两人相处起来反而越是怪异,因为少了迎合的一方。 瞧瞧以前那些个和王氏无话不说,引为知己,甚至要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姐妹的‘手帕交’,如今剩下的还有多少,后头又有哪个不是差点没结下仇怨。 那些人和王氏相处起来,说话做事总是周到妥帖,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能让王氏感觉到舒心快乐的。 可若是两个性子鲁直,说话直接,而且脾气都是差不多火爆的人凑在一块儿,能好好相处才怪,只怕说的没几句话,就开始互相看不顺眼了。 还有一点,王氏出身高贵,王家乃是大族,王氏的父亲可是配享太庙的王老太师,家族实力雄厚,根基极深。 盛紘做官能够一路顺畅至今,和王家的提携离不开关系。 可洪氏呢? 家里不过是开豆腐作坊的,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平头百姓,可现如今,却一跃成为了五品的宜人,得了诰命。 就连盛老太太也没有诰命,洪氏这个山野村妇竟然先得了,这叫王氏如何能够看得过去。 再有就是二人的丈夫。 盛紘宠妾灭妻可是出了名的,这么多年下来,王氏吃了那位林小娘不知多少苦头,可林栖阁那边却仗着盛紘的宠爱变本加厉,甚至还在盛家里头网罗起了一大群人,和王氏干起了仗,甚至一度把持着家里的中馈之权。 在扬州时,便叫王氏被扬州一众官眷嘲笑了多年。 可洪氏呢?不说以后如何,但至少现如今,貌似还没有纳过妾,而且洪氏在徐家小三房里头,至少在内宅里头,可是说一不二的。 而且据华兰所知,她这位三表舅母貌似很有钱,在东京的这段时日以来,就曾托老太太几次三番替她物色合适的庄子店铺,而且已经置办了不少产业。 两相对比之下,王氏有怨言,华兰倒是有些能理解了。 “母亲这就糊涂了!” 华兰拉着王氏的手,耐心的劝解道:“虽然咱们一向和祖母亲近,但祖母到底只是父亲的嫡母,纵观咱们满府上下,没有一个是老太太的血脉!” “可徐家就不一样了!” 王氏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王氏虽然性子鲁直了些,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帮亲不帮理的,却也不是那些个不明事理的,只是看的清楚,却未必能够做得到。 “自从章哥儿来咱们家读书那时候开始,你祖母就开始变了!” 华兰道:“既然母亲心里头都明白,那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说起徐章,便是华兰也只能说钦佩。 小小年纪,比长柏还要小几个月,不仅中了进士,还一路官运亨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官做的比她父亲盛紘还大。 “近些时日我听夫君说了,官家好像有意重整禁军,章表弟如今在殿前司里头做都虞侯,瞧着如今的情形,官家似乎有意提拔!” 华兰这话说的含糊,却把王氏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王氏直接跳了起来:“还要提拔?章哥儿不是刚刚才连升三级了吗?” 华兰摇头:“这也只是夫君的猜测,不过无论如何,章表弟平步青云对咱们来说都是好事儿。” 王氏忽然意识到不对,有些疑惑的看着华兰:“那你这次回来是?” 华兰道:“母亲也知道,如今夫君在禁军里头当差,被编到了城防营里,若是就这么在城防营里头呆一辈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升迁,女儿这不是想着如今章表弟在殿前司里头做了都虞侯,想回家来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 说起自家女婿的前程,王氏也不禁面色凝重起来,仔细的帮华兰分析:“你父亲虽是个五品,却只是个闲差,手里也没什么实权,你外祖家的关系也大多都是在朝堂,军中的话,咱们家里或许只有你祖母还可能有些门路。” 华兰摇头:“母亲怕是想多了,祖母虽出身勇毅侯府,当初因为父亲的亲事,就已经和娘家闹翻了,双方之间已经多年不曾往来,况且如今勇毅侯府早已不复当年的,连侯府都搬回了金陵,族中子弟入朝为官的也屈指可数。” 王氏却伸出手指,推了华兰眉心一下:“你个傻孩子,你祖母怎么说也是先侯爷的独身嫡女,是先侯爷的掌上明珠,千宠万爱长大的!” “先侯爷戎马半生,功勋彪炳,勇毅侯府历代都在军中经营,如今军中不少老将,昔日都受过先侯爷的提拔,你可别看老太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其实能量大着呢!” “就那些当初受过先侯爷提拔的老将,若是老太太求上门去,他们还能置之不理不成?” 王氏早年间虽然和老太太因林小娘的事情生了囹圄,可对老太太的了解还是要胜过华兰他们这些孙子孙女儿的。 当然了,这里的了解不是说对脾气性子什么的。 “祖母的年纪都这么大了,孙女儿若是还叫祖母为了孙女婿的事儿拉下脸皮东奔西跑的,那孙女也太不孝了!” 求人这事儿,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儿,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平日里坐在家中安安生生做她的老风骏多舒服,若是跑去求人,那不得厚着脸皮,拉下脸,低声下气的求人家。 老太太是多傲气的一人,华兰又如何忍心看老太太为了袁文绍的前程去做这些事情。 “对你祖母这么孝顺,怎么不知道对我也孝顺孝顺!”王氏话里泛着浓浓酸意。 “母亲!”华兰跺了跺脚,身子抖了抖,冲着王氏撒娇道。 王氏立马就投降了:“好好好!我家华儿最孝顺了!” “那夫君的事儿?”华兰小心翼翼的问。 王氏叹了口气,说道:“待会儿咱们一道去寿安堂便是,你祖母既然已经叫人把你三表舅母他请到家里来,等章哥儿下衙的时候,自会来家里接他们回去。” 华兰眼睛一亮,搂着王氏的手臂就靠了过去,笑脸盈盈的道:“母亲待女儿真好!” 王氏看着华兰,摇了摇头,又是疼爱又是感慨:“真应了那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知道替丈夫谋划!也不知关心关系自家爹娘!” ····· 第 162章 奇怪 未时末刻,徐章便下了衙,优哉游哉的从殿前司驻地里头骑着马儿出来。 其实在殿前司之内,徐章也没什么事情,皇城的防务有荣喜布置,将士的训练有杨忠武看着,徐章只要偶尔视察一下军营,整肃一下军纪也就行了,不需要在做什么。 当然了,这只是明面上的差事,真正的整肃军纪,自幼荣喜和杨忠武一力操持。 徐章只要负责偶尔去露个脸,多领一份俸禄就好了。 刚从殿前司出来没多久,一辆马车忽然驶到徐章身边,放慢了速度,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个脑袋。 “谨言这是刚下衙?”马车里的人问,“准备直接回家还是去何处赴约?” 徐章侧身拱手:“家母带着弟妹正在表舅家做客,白日里已经叫人传信,叫在下下了衙一道过去用饭!顺便接家母和弟妹回家!” “那真是不巧!”马车里的人不是别人,真是王安,王奉之,“原本还想邀谨言一道去吃酒的,既然谨言有事,那便只能改日再约了!” 瞧着王安的神情,徐章道:“左右都在东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无须急在这一时片刻。” 王安又问:“不知谨言那日得空?愚兄在樊楼设宴,请谨言吃酒!” “樊楼?”徐章顿时来了兴致:“奉之这是改了性子?竟舍得在樊楼设宴?” 王安略有些尴尬的笑着说道:“谨言说的哪里话!” 平日里徐章和许贞王安他们宴饮聚会,要么是些那些消费较低的馆子,环境倒也算清幽,但绝对无法和樊楼相比,要么就是在各自的家中,几人聚在一块儿小酌。 别看王安出身齐鲁大族,骨子里却是个抠搜的,喜欢精打细算,和顾二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 徐章笑了笑,也不去反驳。 “盛情难却,既然奉之如此热情相邀,若是再不答应,岂非就显得在下不识抬举了!” 王安顿时一喜,脸上露出笑容:“那就这般说定了,明日傍晚,愚兄在樊楼恭候谨言大驾!” “奉之兄放心,明日定如约而至。”徐章道。 王安隔着窗户冲着徐章微微拱手:“既如此,那愚兄便先行一步,告辞!” “告辞!” 王安的马车加快了速度,走过十余步,便拐入左侧一条大街。 骑马跟在徐章身后的王破敌凑了上来:“公子,王公子这是转性了?竟舍得在樊楼设宴?” 徐章看着王安乘坐的马车自街角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这才不慌不忙的说:“瞧奉之今日这模样,想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王破敌恍然道:“难怪今日王公子这般大方!” 忽的又补上一句:“太常寺可不在这边,王公子怕不是特意绕过来找公子的吧?” 徐章笑道:“特不特意,又有何区别?” 王破敌一愣,旋即脸上露出释然之色。 “是啊,不论王公子是否特意过来,公子都不会置之不理。” “走吧!去盛家!”徐章轻轻一夹马腹,驱马向前!王破敌紧随其后。 两盏茶不到的功夫,便到了积英巷。 在巷口正好碰上了下衙回家的盛紘,被盛紘热情的拉了进去。 寿安堂里头,老太太和洪氏坐在软榻旁,软塌周边围了一小圈栏杆,不过两尺左右高,软塌里头小楼哥儿正在一个人爬来爬去,软榻上还放了不少玩具。 老太太和洪氏坐在榻旁,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的逗弄一下在软榻上爬来爬去的楼哥儿。 王氏和华兰就坐在老太太身侧,时不时便说上几句,脸上也满是笑容。 明兰和如兰几个还有墨兰、明月几个小姑娘则带着榕哥儿和台哥儿在院子里玩耍。 下午是庄学究针对科举应试的加强班,姑娘们自然不用学,而榕哥儿和台哥儿的年纪还小,连字都没能认全,现在就学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 如今学塾里头的学生,便只有长柏、顾二、长枫和那位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 未多时,徐章和盛紘便到了寿安堂。 才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几个姑娘领着两个小萝卜头正在嬉戏打闹。 “爹爹!” “章表哥!” “表舅!” “哥哥!” 见到徐章和盛紘,还在嬉戏的少女小孩立马都凑了过来,一个比一个乖巧的和两人打起招呼来。 盛紘微笑着和她们说着话,问起了今日在课上庄学究讲了什么,又略略出了几道题,考校了一番。 打过招呼,徐章和盛紘便进了正堂,几个姑娘也带着两个小子跟了进去。 看到坐在王氏身边的华兰,徐章颇为惊讶。 自从嫁到袁家之后,华兰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华兰在袁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徐章也早有耳闻,忠勤伯夫人章氏是个什么德行,便是满东京城也没有不知道的。 偏宠娘家侄女儿,苛责小儿媳妇,还想方设法的找名目,算计小儿媳妇手里头的嫁妆。 原本东京城里头好些原本已经和袁家说好了亲的人家,知道这事儿之后,纷纷改口,推了和袁家的亲事,重新替自家儿女物色人家。 章氏可是忠勤伯夫人,是袁氏一族的宗妇,连堂堂宗妇都是如此德行,想方设法的算计自家儿媳的嫁妆,袁家的其他妇人,又会有几个是好的?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如此。 除了算计华兰的嫁妆之外,章氏苛责华兰,变着法的要她站规矩的事情徐章也有所耳闻,华兰在袁家的日子过得艰难。 也正因为这样,华兰回娘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若不是逢年过节或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连娘家们都是不登的。 为的就是不叫章氏逮着由头,又给华兰一顿排头吃。 如今不年不节的,也不是家中那个长辈的寿辰,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华兰竟然回了家!倒是少见的紧。 和几个长辈一一见过礼之后,徐章看着华兰,很是诧异的说:“许久未见华兰表姐,表姐的风采倒是更胜往昔!” 华兰展颜轻笑说道:“表弟说笑了!” 徐章笑了笑,又问:“怎么不见大表姐夫?” 华兰道:“这几日军营里头事务繁多,夫君抽不开身,今儿个只我自己来了!” 徐章点了点头,然心思却动了起来。 不由得好奇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王安,紧接着是华兰,一个个都有些反常。 一旁的王氏见两人说来说去也没进入正题,不由得暗自在心底替华兰着急。 倒是刚刚跟着徐章和盛紘一道进来的明兰,见状便开口问徐章:“近些时日怎么也不见章表哥过来看祖母,可是衙门里头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徐章看着明兰,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丝浅笑:“忙倒是不忙,就是听荣指使说官家似乎有意重整禁军,殿前司也属禁军,也在重整之列,就是不知枢密院那边究竟拟了什么章程。” “章表哥也不知道?”一旁的如兰诧异的问。 徐章道:“如兰表妹这话说的不对,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殿前司步军都虞侯,五品的小官,重整禁军这等大事,我从何得知!” 洪氏坐在一旁,搭不上半句话。 也不只是洪氏,明月、台哥儿也不知该如何插话,不是他们不想,而是这个话题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把他们放到街面上,估计连开封府衙是朝那边开的都不知道,更遑论禁军重整这等军国大事。 盛老太太也说:“章儿既是在禁军里头当差,总能听到一些风声吧!” 王氏立马点头如捣蒜,连连附和:“对对对,母亲说的是,章哥儿在禁军里头当差,又和富昌侯荣指使交好,总能从他那里听到一些风声。” 华兰看向徐章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的期待。 徐章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次听荣指使说,好像此次重整的只是皇城司,与禁军其他各部无甚干系。” “只是这消息的真假,连荣指使也不得而知。” 徐章这话一出,偌大的寿安堂里头,登时一静。 皇城司这三个大字,便是王氏、华兰还有如兰明兰这等内宅女子也是如雷贯耳。 但凡是涉及到皇城司的事情,就绝对没有小事。 “重整皇城司?”盛紘的脸色也跟着变了,连忙说道:“说这些没影的事情作甚,左右也和咱们家没有干系,此等军国大事,官家自有决断,也轮不到咱们置喙。” “听说此次春闱,官家有意自翰林院中选拔主考,章儿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一扯到皇城司,盛紘就慌了,赶紧拉开话题,不想再在这三个字上过多停留。 徐章摇了摇头,“倒也不曾听到什么风声,其实不论此次会试主考是哪位大人,以则诚如今的才学,榜上有名应当是无虞的。” “那是,我二哥哥素来厉害!”盛紘都还没说话,如兰就先开了口。 说起长柏,便是王氏的脸上也不禁露出自豪的神情来。 盛紘先是一喜,随即却叹了口气:“柏儿我倒是不担心,就是枫儿······” 盛紘这话刚说完,旁边却忽然冒出来一句:“三哥哥文章写得极好,就连庄学究也多有夸赞,这次春闱想来也是能中的!” ····· 第 163章 提醒 寿安堂里,众人你一眼我一语,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华兰乘兴而来,却失望而归,并没有从徐章处得到合心意的消息。 若官家当真是只是将皇城司重整的话,那袁文绍想要挪挪屁股,从城防营离开更进一步的打算也就落空了。 又或者袁文绍能够走通皇城司的门路,从城防营调到皇城司里头去。 可皇城司乃是嘉佑帝亲信之中的亲信,荣宠不下于拱卫皇城,保护嘉佑帝和皇后还有宫中一众贵人安危的殿前司。 殿前司为殿前诸班直,步、骑诸指挥的直接统领机构。掌握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官兵名籍,总领其统制、训练、轮班宿卫与戍守、迁补、赏罚之政令。 殿前司所属诸班直、步骑诸指挥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出行则为皇帝近卫,随侍左右。国家大型祭典,执行仪仗、引导、安保、护卫任务。 可以说是嘉佑帝亲信之中的亲信,心腹之中的心腹了。 皇城司的荣宠却不下于殿前司,光是这一点就可见嘉佑帝对皇城司的看重。 用过晚饭,准备离开寿安堂之际,徐章叫明兰私底下给华兰带了句话。 皇城司的重整是必然的结果,经历过上一次淮南水患之后,嘉佑帝严重的认识到了朝廷对于地方的掌控力度之薄弱。 在调查淮南水患因由的过程当中,皇城司的表现虽然可圈可点,但最后却依旧还是让天圣教的余孽逃脱了,尤其是教中一众主脑,除了一个被徐章生擒了的牛大力之外,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而天圣教的事情,也叫嘉佑帝意识到了对地方掌控的重要性。 这一次若非是徐章机缘巧合之下,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而且出于谨慎起见,暗中通知了皇城司的话,只怕现如今淮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皇城司重整扩张之事,势在必行! 皇城司一旦开始重整扩张,那么势必就要大肆扩招,而皇城司扩招,自然要从寻常的禁军之中遴选。 袁文绍所在的城防营,隶属于五城兵马司,可若是细算起来,也在禁军之中。 所以说这次的皇城司重整扩张,袁文绍也是有机会进入其中的。 只是要不要进入皇城司,就得看袁文绍自己的意思了。 毕竟皇城司不同于其他禁军,在朝堂之中的风评颇差,而且还是御史台和谏院弹劾的主要对象。 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在朝堂之上看到谏院和御史台的言官们弹劾皇城司。 今儿个是这个手段酷烈,明儿个又是那个专权横行等等。 细说起来,皇城司就是一个类似于徐章前世那个大名鼎鼎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兵司,同样不受各级衙门统辖,直接受命于皇帝。 华兰面色凝重,神色匆匆的离开了盛家,这事儿她也没法拿主意,只能回去先和袁文绍商议。 对于这事儿,不论是盛紘还是盛老太太,也都很是识趣的没有追问。 就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听到此事一样。 唯有王氏,还在心底暗自替自家女儿女婿着急。 离开盛家的时候,房嬷嬷领着明兰把徐章和洪氏一行人送到了角门外。 全程洪氏都拉着明兰的手,像是生怕明兰跑了似的,还有说不完的话,好不容易逮着没有旁人在场的机会,洪氏便絮絮叨叨了一路。 原本戴在洪氏手上的两个玉镯,又没忍住摘了下来,套到了明兰的手上。 细算下来,从洪氏来东京开始一直到现在,明兰从洪氏手里头得来的玉镯子已经有十几副了。 反正瞧的一旁的明月是羡慕不已。 好不容易把洪氏送上马车,明兰这才松了口气。 回头正好看到在马车旁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徐章,白皙粉嫩的俏脸顿时就爬上一团红霞。 明兰偏着脑袋,目光躲闪,不敢正视徐章的眼睛,却又老是下意识的往徐章这边撇,少女怀春,少慕少艾,不外如是。 心慌意乱,胸膛如小鹿乱撞的明兰只好随口岔开话题,“章表哥觉得大姐夫是入皇城司好,还是继续呆在城防营更有前途?” 方才在屋里,华兰拉着明兰,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事儿,明兰这话说出来,几乎都没怎么经过考虑。 徐章走了过去,在距离明兰三尺处停下,低头看着明兰的眼睛,柔声说道:“好与不好,我说了又不算,说到底,这是大表姐夫自己的事情,至于进不进去,要看他想不想,敢不敢了!” 明兰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论去还是不去,终究还是要大姐夫自己做决定。” “富贵险中求!我看大表姐夫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徐章和袁文绍的交集并不多,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对了,方才忘了说了,我与皇城司的林指使有过数面之缘,也曾一道共事过,林指使为人如何我不好说,不过能力却是有的。” 明兰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是上次在淮南时天圣教的事情?” 虽说如今徐章和明兰已经定了亲,但毕竟还没成婚,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坏的还是明兰的名声。 两人平日里最常用的交流方式不是面谈,而是书信。 徐章在外头遇到的事情,只要明兰感兴趣的,都会写信告诉她,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向明兰讨主意。 明兰自幼聪慧,喪母之后,又变得格外早熟,只是平日里习惯了藏拙,不喜欢冒头掐尖儿,平白惹人眼红罢了。 尤其是和徐章定了亲之后,终身大事都定下了,明兰就更无所谓了,除了心中那个唯一的遗憾和仇恨之外,其他的东西,也懒得去计较。 不过徐章有不一样,二人已经定亲,将来便是一家人,而且两人也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钦佩竹马,明兰对徐章的亲近和信任,丝毫不下于对她呵护备至的盛老太太。 是以在徐章面前,明兰也从不掩饰。 面对明兰,徐章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不错,正是因为淮南之事!” 明兰点了点头:“连章表哥都夸奖的人,定然是极厉害的,章表哥放心,待会儿我就叫人带话去给大姐姐!” 有一个能力强的长官也是好事儿,将来若是想要升迁的话,也能有更多机会。 徐章点了点头,又道:“春闱将至,你二哥哥和三哥哥都报了名,这些时日,想必四妹妹也没有空来烦你,若是有心情,不妨去庄子上骑马打猎,练练马球锤丸,松快松快,也好过整日在家里闷着。” 明兰眼睛一亮,也笑着道:“这些时日祖母老是说嫌屋子里闷得慌,正好带她去庄子上散散心!” 徐章道:“后日便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说宜出行!” 明兰点头道:“那便定在后日!” 二人心照不宣,无须点明,也知道彼此的意思。 一旁的房嬷嬷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装作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老太太什么时候说嫌屋子里闷了?竟连她这个日日夜夜随身照顾老太太的贴身嬷嬷也不知道,六姑娘是从哪里知道的? 也罢也罢,年轻人的世界,自己这个老人家,就不跟着掺和了。 房嬷嬷抬手掩嘴轻轻咳了两声。 徐章和明兰心领神会。 “时辰也不早了,六妹妹还是早些回去,陪姑祖母去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儿,晚上早些歇息,不要熬夜,明日上午还要去听庄学究的课呢!”徐章柔声说道。 明兰冲着俆章福身一礼:“章表兄也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去衙门当值呢!” 徐章拱手道:“嬷嬷,六妹妹!我就先告辞了!” “表公子慢走!”房嬷嬷也笑着说道。 徐章自盛家下人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冲着名来摆了摆手,驱马离去。 洪氏和明月、台哥儿、楼哥儿坐着的马车紧随其后。 ······ 次日晚上,徐章应约去了樊楼。 二楼雅间,王安早已等候多时。 “谨言,你可算是来了!”王安迫不及待的迎了过来。 徐章走进雅间,二人对坐在长案两侧,王破敌则和王安的长随守在门口。 “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徐章好奇的问。 长案之上已经摆满了酒菜,王安拎起酒壶,给俆章倒了满杯。 “来!咱们先喝酒!” 王安的神情有些不对,徐章也没有追问,陪着他连喝了十几杯。 看着脸颊微红的王安,徐章不住问道:“奉之兄,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情了吧!” 王安叹了口气,满面愁容:“不瞒谨言,这些时日,我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纵观满东京城里头,这事儿我也就能和谨言你说上一说了!” 徐章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叫奉之这般忧心?” 王安又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徐章提壶替他续满。 王安却没有继续再喝,而是看着徐章,一字一句的问:“谨言,若是有朝一日,你忽然发现曾经那个你最亲近、最崇拜的人,并不是一开始你脑海之中所预想的那样,你会如何?” “曾经?”徐章眉梢微挑,将王安话中的两个字眼挑了出来:“一不一样很重要吗?” 王安沉默片刻,郑重的点头道:“很重要!” 徐章也默然片刻才说:“既是曾经,那便只能是曾经,人的眼睛生在前头,是叫我们朝前看的,而不是沉浸在过去。” 王安一愣,旋即面上浮现出苦笑:“是啊!人本就该朝前看!” 第 164章 召见 酒过三巡,王安却依旧三缄其口,始终不肯吐露。 见他不肯说,徐章也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徐章和王安的关系虽然不错,却也仅仅只是不错罢了,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能让王安如此失态的,定然是某些了不得的事情。 徐章的酒量练得还不错,喝了半个时辰,脸颊也只是微红。 月上中天,华灯初上,夜色渐深。 一杯喝着一杯,徐章看得出来,王安今日就是为了求醉而来。 最后王安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叫贴身小厮背着上了马车,带了回去。 徐章也有些微醺,意识虽然依旧清醒,可眼前的景象却已经有些模糊,脑子里头略有些空白,只能叫王破敌扶着。 出了樊楼,看着原本暗淡的明月忽然隐入黑云之中,微亮的夜空忽然蒙上了一层黑雾,变得漆黑如墨。 好在长街之上灯火如昼,繁华热闹的夜市之上,车马如龙,人来人往,摊贩如云。 徐章立于樊楼门口,长街之上,目光扫过宽阔繁华热闹的长街,看过如长龙般的车马人流,一时之间,心思如潮,不由得想起前世种种,颇有几分唏嘘之感。 心思百转,忽又想起如今朝中种种局势,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感慨着说:“夜幕遮天,各地龙蛇起陆,京中暗流汹涌,值此多事之秋!吾又当何去何从?” 王破敌没有言语,小心翼翼的扶着徐章上了马车。 车夫掀开车帘,让王破敌扶着徐章钻了进去。 马鞭扬起,车轮滚动,朝着梨园徐徐驶去。 马车之上,车厢之内,徐章背靠着车厢端坐着,双眼禁闭,露出两排长而疏的睫毛,一语未发。 王破敌小心翼翼的坐在旁边,也不敢出声,怕扰了徐章的静思,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徐章的身上,身子距离徐章不近也不远,随时都能出手扶住徐章因为马车颠簸而倾倒的身体。 过了也不知多久,徐章眼睛依旧闭着,却忽然开口说道:“破敌,明日你便让平寇亲自跑一趟漕帮,叫漕帮的各地分舵多留意留意当地的情况,若是有什么异常,都报上来!” 王破敌心中一凛,点头应下。 王破敌跟在徐章身边也六七年了,可以说是陪着徐章一起长大的,也曾跟着徐章在盛家学塾旁听,也能说是武双全。 而且王破敌素来心思细腻,颇有谋算,徐章一直以来也在有意识的培养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思维方式。 这么些年下来,王破敌已经成了徐章手底下最得用的人。 如今的朝堂,内里储位空悬,二王相争,满朝武分做了三派,上下的人心自然也跟着浮动起来,各种心思的都有。 外部也不安宁,边疆又多次起了摩擦,幸好是在蜀地而非北境和西北。 地方上,如今露在明面上的就有一个天圣教,皇城司竭尽全力在各地追捕,却也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吃灰,偶尔抓几个小喽啰,小杂鱼,始终未能竟全功,将其一举攻破。 可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呢?谁知道还有多少。 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人联合起来,再制造出一起类似于淮南水患的事故,到时候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乱子。 嘉佑帝的心思,猜也能猜的出来。 两日后,盛老太太说嫌家里闷得慌,要带明兰去庄子上小住几日,泡一泡温泉,疏解一番数日来的疲乏。 洪氏听到消息之后,也带着女儿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徐章只是当天送洪氏过去的时候,在小鹿岭呆了一会儿,当天傍晚就折转了。 小鹿岭里头除了有一口温泉之外,在庄子上还有一支娘子军,有百多个年轻的学生。 这些娘子军和学生都是昔日徐章在淮南赈灾时救下的孤儿,拢共有一百二十人左右,都是些苦命人,父母在水患中丧生,也无甚可投靠的亲族,没有去处,徐章便将他们收留了下来。 陆陆续续送到了东京,安置在在小鹿岭里头。 原本徐章是打算请几个先生教导这群孩子,让他们能读会写,学点手艺,等将来他们长大以后,也能有一技之长,不用担心营生。 可后来某次明兰来到小鹿岭上,看到这群年岁大小不一的孩子们,便自告奋勇要当他们的先生。 明兰虽然年纪不大,可一身才学却丝毫不逊色于某些今年寒窗的老秀才,尤其是在算学上的造诣,连长柏和顾二也有所不及。 更是自小受徐章的影响,对一些新奇的事物极感兴趣,擅长格物之道,资环钻研,心思又玲珑剔透,若是放到徐章前世,就是妥妥的一个女学霸,女科学研究员。 明兰愿意当这群孩子的老师,徐章哪里会不同意。 当即就把这群孩子交给了明兰来带。 这些孩子加起来拢共有一百二十多人,明兰自己一个人自然没法顾得到全部,便把盛老太太,房嬷嬷,还有洪氏一股脑的都给拉了进来。 盛老太太和明兰负责教他们读书写字,传授算学格物之道,教他们做人做事的道理。 房嬷嬷则从这群孩子里头挑出一些心灵手巧的女孩儿,教她们女红刺绣。 而洪氏就负责传授这些孩子厨艺,不论是女孩还是女孩儿,只要是想学的,洪氏都毫不藏私。 当然了,在这之前,他们还要和徐章签订一份长达三十年的契书。 这并不是卖身契,而是一份雇佣的契书,但上面条例分明,甚为严苛。 上面写明,从徐章收留他们之日开始,一直到三十年后,在这三十年期间,他们都必须要帮徐章做事,听从徐章的安排。 学习的第一年里没有任何工钱,徐章为他们提供吃住,第二年开始就要收费了,没钱的可以先欠着,等学成出师之后,徐章会替他们安排差事,按照他们工钱的多少,规定每个月要归还多少给徐章。 若是累计的欠款达到一定的数目,却依旧没有能力偿还清楚的话,那时徐章就会和他们再签订一份卖身契书,自此之后,他们的神思皆在徐章的一念之间。 毕竟徐章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百多号人,每日的吃穿用住,消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等这些孩子学成出师,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至少也是几年之后。 几年的时间,徐章得往里头投进去多少成本。 对于契书,这些孩子没有不愿意签的,若非是徐章,只怕他们早都死在淮南了,哪里还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后来时间久了,在徐章的提议之下,明兰便从一种女孩儿之中挑出三十个筋骨稍强一些,而且性子憨厚老实,耐得住辛苦的,传授她们拳脚兵刃,格斗搏杀的技巧,像护卫亲军一样严格训练她们。 一年多下来,倒也破见几分成效,开始似模似样起来。 近几个月以来,每一次去庄子上,在传授这群孩子们读书写字,学习各项技能之余,明兰都会骑着马儿,领着自己的这群娘子军,在徐章亲卫的照看之下,入山打。 全当是练兵了。 徐章并没有在小鹿岭多待,当天傍晚就带着王破敌匆匆赶回了东京城。 孙平寇则被留在了庄子上,带着三个小队的护卫保护老太太和明兰还有洪氏等人的安危。 协助明兰训练一群娘子军的同时,对庄子上的那些男孩也没有放松,每日的训练也从不落下,显然是将这群孩子当做了护卫的预备人选。 当初从淮南带回来的五十亲卫,他们的家眷也被徐章安置在淮南买的庄子里,庄子上的田产一半被徐章赏给了护卫们。 果不其然,五日之后,皇城司便开始正式从禁军之中大肆遴选人员,军中的不少好手,纷纷被挑了过去。 而且大部分都是做过斥候的精锐军士。 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袁绍,也亲自登门,找到了徐章,问徐章的意见。 徐章只说了一句:“难道表姐夫是觉得去了皇城司之后前途不如待在城防营里头?” 只一句话,就把袁绍说的愣住了。 城防营只是五城兵马司的下属,最高的营指挥也不过是个六品。 六品的武官和六品的官完全是两个档次,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可皇城司呢?那可是官家的心腹亲军,皇城司的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的要员,品阶虽然不算高,但却是直接受命于嘉佑帝,连三衙和枢密院,也无权对皇城司指手画脚。 袁绍走的时候,脸色也颇为凝重。 三日后。 华兰那边就传来了袁绍加入皇城司的消息。 经过考校,皇城司的指使林季荣对袁绍的武艺谋略胆识好像都很满意,似是有意提拔,但具体如何,还是得看经过三个月的特训之后。 这一次扩招,持续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 从禁军之中遴选出了五千多人,充入皇城司之中。 为了袁绍的事情,徐章还特意找上了林季荣,邀他去樊楼喝了顿酒,请了荣喜作陪,请他多多关照一下袁绍。 林季荣直言他本身就对袁绍颇为满意,又是武勋世家出身,家世清白,本就打算重用。 徐章亲自去了盛家,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盛紘的王氏。 嘉佑十二年的冬天便在皇城司的遴选扩张之中过去了。 顾二和长柏的学业愈发繁忙,平日里徐章想要请他们出门喝顿酒,那也得提前好几日预约。 时间很快便来到嘉佑十三年的二月。 三年一度的春闱再次开始。 这一次庄学究的四个弟子,盛家学塾里,除了女子之外的所有学生都要参加。 提前入贡院那日,盛家除了盛老太太之外全家出动,把长柏和长枫送到了贡院之外。 原本徐章也想去的,可看长柏有那么多人送,也懒得跑过去凑热闹了,反倒是听说顾二不知为何刚刚又和顾侯爷吵了一架。 便一大清早就去宁远侯府找了顾二,一路陪着他往贡院步行而去。 进入贡院大街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盛家回去的马车,盛紘叫停了马车,下车和徐章顾二寒暄了几句,对顾二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带着家眷们回去了。 徐章把顾二送到了贡院门口,目送着他进了贡院,这才转身离开。 春闱一考便是九日。 徐章也算是过来人了,倒也没怎么担心,反正中与不中,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全看长柏和顾二自己发挥。 而且长柏和顾二的本事,徐章比谁都清楚,自然不用替他们担心。 而长枫和那位齐小公爷能不能中,和徐章又没有半毛钱关系。 徐章能够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旁人却未必了。 二月十八,春闱结束。 徐章正打算去贡院外头迎接顾二和长柏,可还没等她出门,宫里却忽然来了消息,说是官家召他入宫觐见。 没办法,徐章只能先去宫里。 入了宫,七弯八绕之后,可四周景物却忽然陌生起来,既不是去御书房的路,也不是去集英殿,崇殿这几处徐章熟悉的地方。 徐章小声问前头带路的宦官:“这位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 带路的是位年轻的内官,听到徐章的话,忙侧身说道:“小徐大人见谅,官家在御花园里赏花观鱼,咱们现在就是往御花园去!” 徐章点头道:“官家在御花园?” 小内侍解释道:“官家刚刚才用过早膳,在御花园里头散步消食儿,正好看到御花园西北角的梅花开的灿烂,湖里的鲤鱼正在成群结队的觅食,便叫人去叫了荣妃娘娘,如今官家和荣妃娘娘正在御花园里赏花观鱼呢!” “瞧着大人眼生的紧,可是刚刚调到官家身边当差?”徐章拱手笑呵呵的问,很是有礼。 小内侍脸上也露出笑容:“小徐大人误会了,小的是在荣妃娘娘身边伺候的。” 徐章又说:“原来内官大人竟是荣妃宫中的,倒是徐某眼拙了!” 小内官笑着道:“小徐大人的名号小的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呢!” 第 165章 无端 两人一路说着话,小内官是荣妃宫里的人,而徐章和荣喜的关系颇为不错,又在荣喜的手底下当差,可以说二人天然上便分属同一派系。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御花园。 徐章赶到的时候,嘉佑帝正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在御花园西北角的八角亭里和荣妃亲密的依偎着赏花观鱼。 靠近墙角的位置,种的有一片寒梅,开的正灿烂。 地面铺着一层白色的霜,梅雪相映,更显绚丽。 八角亭的前边,是一片澄澈的湖水,水中隐约可见有不少鱼儿游来游去。 “陛下,徐员外郎到了!” 内侍先进入亭内通禀。 不多时,徐章便被唤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参加荣妃娘娘!”徐章站在亭子外头,对着亭里的二人躬身拱手施礼,甚是恭敬。 嘉佑帝没有转身,只是抬手道:“爱卿不必多礼。” “陛下这园子的梅花开的倒是灿烂!” 徐章看着八角亭不远处靠墙的一片区域,那是一片正在盛开的梅花,梅花娇艳,便忍不住笑着赞道。 嘉佑帝转过身来,看着俆章道:“爱卿也喜欢梅花?” 一个也字,已经说出了嘉佑帝的心声。 徐章朗声说道:“寒梅傲骨,谁人不喜!” 嘉佑帝点头道:“数九寒天,冰冷彻骨,梅花却犹自盛开,傲骨天成,百花之中,确实无能出其右者!” 徐章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松、竹经冬不凋,梅花耐寒开放,微臣瞧着陛下这园子里头,若是再加上几株虬松,这冬日里也能添上几分绿意。” 汴京地处北方,一到秋季,花木大多都会落叶,失去观赏价值。 方才徐章一路走来,确实见到御花园里的不少花木都只剩下一树的枯枝。 “陛下,徐大人对园林花木景观,倒是颇有造诣。”一旁的荣妃也是满脸笑容。 徐章在他哥哥富昌侯荣喜手底下办差,和荣喜的关系处的倒是不错,荣喜进宫的时候,也没少提到徐章。 嘉佑帝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荣妃:“徐爱卿可是朕钦点的传胪,若是没几分本事,如何能够从万千士子之中脱颖而出。” 三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 徐章迎合着两人,心底却还在思量着,今日嘉佑帝确实有些反常,这才上午,竟然就召他入宫觐见,这在往日可都是没有过先例的。 若说没什么事情,徐章打死也不信。 果然,没过多久,嘉佑帝就忽然话题一转,问徐章:“听说爱卿和顾家二郎交好?” 顾二? 徐章愈发好奇,“臣与仲怀自幼相识,都立志要报效朝廷,为陛下用命,此生皆以收复燕云十六州,承范文正公遗风为志,我二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早在当初淮南赈灾回来的时候,徐章就曾向嘉佑帝说过和顾二的交情。 虽不知为何嘉佑帝还要发问,但谨慎起见,徐章觉得还是先给顾二加加分再说。 当即便道:“上次在淮南镇压天圣贼人的叛乱,仲怀居功至伟,若非有他相助,在旁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只怕未必能那般顺利。” 嘉佑帝面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无悲也无喜,也不见动怒,只是定睛看着徐章。 忽又问道:“爱卿既然和顾家二郎交好,平日可曾听到过顾二郎提起杨无端?” 听到这话,徐章莫名心中一凛,杨无端年轻时才高气盛,科举落第之后,竟然说出了科举仕途不如流连花楼的话。 且不说他这是不是酒后失言,胡乱说的,只这话传入嘉佑帝的耳中,却真真叫一贯仁善开明的嘉佑帝动了真怒。 科举仕途竟然比不上流连花楼?既然如此,那你这辈子也不要参加科举了。 最后嘉佑帝还是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杨无端五十岁之后再来参加科举。 五十岁再参加科举,就算是中了,还能做几年官? 就算是考上了科举,做了官,此生怕是也无望中枢了。 基本上可以说是彻底绝了杨无端的仕途。 杨无端此人确实大才,被嘉佑帝金口玉言绝了仕途之后,便愈发放浪形骸,整日流连于秦楼楚馆,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 在花楼姑娘们的圈子里头,杨无端的名声可是说是冠绝天下了,无数姑娘自荐枕席,只为和杨无端春风一度。 分别时还自愿送上银两盘缠无数。 作为读书人,杨无端的大名,徐章自然也是如雷贯耳,他的不少诗词徐章也都拜读过,确实写得极好,堪称大家。 “平日里倒是没听仲怀提起过杨无端,杨无端此人,诗词写得确实极好,当世少有人能及,可惜诗词不过小道尔,于国于民无甚大用!若要入仕为官,还是要精通经世之学方能上效国家,下佑百姓。” 徐章这话可不是贬低诗词的作用,若是说在和平年代,诗词这些东西用来陶冶情操,宣扬民族文化,自然是极好的。 可在如今这个社会,生产力低下,底层的百姓们要为每日的生计奔波劳碌,哪有时间听你吟什么酸诗,品味其中意境。 倒是填词,还能用来传唱,一些家境贫苦,嗓音又好的,还能通过卖唱来赚取生计。 当然了,这些大诗人大词人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他们都是中华文化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华夏文化的传承、创新做出了不可忽视的卓越贡献。 “不瞒陛下,微臣幼时在宥阳读书,初学诗词时曾有幸拜读杨无端的诗词,当时便惊为天人,将其列为李太白,杜工部那样的大诗人,大豪杰!” “曾经微臣甚至一度觉得杨无端受了委屈。” “哦?”嘉佑帝的目光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依旧不见神情变化,“那后来呢?” 徐章笑了笑,说道:“后来微臣去了扬州,在表舅家的学塾读书,当时表舅是在扬州做通判,微臣却从来都没见过表舅写诗填词,当时微臣不敢去问表舅,便问了同在学塾里头进学的表兄长柏。” “表兄告诉微臣:表舅乃是扬州通判,需要协助扬州知府协管府内所有政事,管理田亩赋税,事无巨细,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连教导自家儿子读书的时间也没有,只能聘请先生入府授课,哪里还有时间去写诗填词。” “自那之后,微臣便恍然大悟,诗词之道,寄予情思,确实有可取之处,然若是想要报国为民,替陛下分忧,还是要学经世致用之道。” “或许仲怀幼时也同微臣一般,崇拜过杨无端的诗词,认为杨无端是世间少有的大诗人,大豪杰。” “可臣与仲怀相交之后,却知他此生之志,乃是承袭顾氏先祖遗志,领兵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地,使九州一统,让陛下能够囊括寰宇,一统河山,叫日月之所及,皆是我大宋疆土。” 徐章这话,说的是慷慨激昂,激动不已,尤其是最后那几句,一同河沙,叫日月所及,皆是大宋疆土。 说的嘉佑帝眼中连放精光,双拳捏的紧紧的,身子也不禁有些轻微颤抖。 徐章没有问,也不用问,嘉佑帝会这么问他,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说顾二和杨无端有什么牵扯。 这事儿的真实性且先不说,但此事能够传入嘉佑帝的耳中,明显是有人在故意从中作梗。 “否则的话,以他顾二郎在东京城的名声,微臣又如何会与他结交,将其引为知己!” 徐章冲着嘉佑帝再度躬身拱手施礼:“微臣敢对天发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还望陛下明鉴。” 嘉佑帝的情绪有些激动,荣妃赶忙抬手轻轻的在嘉佑帝的背后轻抚,柔声说道:“陛下,能有徐大人和顾家二郎这般赤胆忠心,一心为国的臣子,是陛下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嘉佑帝不住点头:“爱妃说的极是!” 说着嘉佑帝又看向徐章,说道:“爱卿的忠心,朕心里清楚。” 说着却又忽然叹了口气:“哎!”望向北方:“而今契丹如虎,盘踞北方,西夏如狼,分裂西北,一狼一虎,环伺在侧,想要收复燕云之地谈何容易!” 看着略带愁容的嘉佑帝,徐章沉默半晌,忽然进言道:“陛下,其实若是想要收复燕云,再统九州也并非不可!” 嘉佑帝一愣,目光直转,变得复杂起来,又是惊喜,又是期待,却又觉得不太现实:“爱卿可有良策?” 徐章道:“陛下若有意北伐,欲收复失地,当下最要紧的便是重整禁军,训练出一只敢打敢拼,能与契丹和西夏的铁骑抗衡,并且战而胜之的雄军。” “训练新军?”嘉佑帝皱着眉头:“训练新军谈何容易,况且还是一只能和契丹西夏铁骑抗衡的新军。” “北地多平原,骑军的优势本就要胜过步军,我朝又缺少战马,若只靠步军,如何能与西夏和契丹的铁骑相抗!” 从古至今,在北方的战场之上,骑军的优势都是大于步军的,尤其是在平原开阔地带,骑军一旦发起冲锋,人借马势,再披上甲胄,冲锋起来,便化身钢铁洪流,步军又如何能挡。 第 166章 打听 徐章说道:“若说步军无法战胜骑军,那倒也未必!” “步军还能战胜骑军?”嘉佑帝道:“若是在南方不利于骑军纵横冲锋的山川地带,或许还有可能,可在北境······” 嘉佑帝苦笑着摇头。 徐章却道:“世事无绝对,陛下且听微臣慢慢道来!” 步兵真的没法战胜骑兵吗? 其实不然。 光是宋朝,就有过无数起步军战胜骑兵的例子,不过每一次分明在开始交锋的时候,占据优势的是大宋的军队,可每次战役打到最后,败的往往也都是宋军。 一方面和宋军的统帅指挥有关,另一方面,也和宋军的素质和纪律薄弱有关。 不说别的,就说鼎鼎有名的岳家军,面对的可是驰骋北方,横扫天下,从未遇到过敌手的金国铁浮屠,骑兵之中的重甲铁骑,那可是冲锋起来真正堪比钢铁洪流的大杀器。 绕是如此悍勇无敌,堪称恐怖的金国铁浮屠,遇上以背嵬为号的岳家军之后,却也是连战连败,只能饮恨。 徐章给嘉佑帝分析了整整一个时辰,从步骑两军的优劣逐步讲解,层层剖析, 说的是口干舌燥,直把随侍在侧的荣妃都说的心烦了,徐章才堪堪作罢。 嘉佑帝却并没有立马给出答复,而是说要考虑一二,嘉佑帝素来谨慎,徐章也没有想他立马就答应。 而且编练新军不同于以前的小打小闹,若是当真想要收复失地的话,势必要练出一支真正的强军。 可想要练出一支真正的强军,至少也要三年的时间,而且练兵所耗,是寻常禁军的数倍。 嘉佑帝若是当真想要重练新军的话,非得狠狠痛下一番决心不可。 若是时间再往前倒推十年,说不定嘉佑帝连考虑都不用考虑,直接就拍板决定了。 可现在。 英雄迟暮,王者老矣。 嘉佑帝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距离花甲也不远了。 自古帝王,能够长寿的本就凤毛麟角。 而且现在储位空悬,朝中人心浮动,满朝文武心思不定。 若是值此之际忽然宣布要重练新军,筹措北伐。 只怕最先反对的,就是现如今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 有句俗话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 这话在外族入侵之时并不适用,可在当下这个目前区域安稳和平的老旧封建社会当中,还是颇为适用的。 如今北方的契丹,西北的膝下,西面的吐蕃,西南的大理,皆和大宋交好,边境之上虽然偶有摩擦,但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诸国之间大体还是没什么大动向的。 各处边境已经承平了十数年之久,十数年未起战端,诸国之间和平发展,若是有哪一方贸然挑起站端的话,立即就会打破现如今诸国相安无事,和谐共处的平稳局面。 说不定到时候挑事者便会被周边诸国群起而攻之。 嘉佑帝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北伐收复燕云失地这等军国大事,自然要和朝中文武大臣们商量过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不过重练新军之事,嘉佑帝倒是颇为意动。 自从太祖皇帝之后,军中冗沉之风越演越烈,禁军的战力也是每况愈下,太祖时期横扫天下的强横禁军早已成为过往。 嘉佑帝是个有想法的皇帝,只怕心中老早就有过打算了。 否则的话,庆历年间,又如何会全力支持范文正公推行新政,力行改革。 出了皇宫,徐章没有回家,先是打发王破敌去打探顾二的性子,找到之后,立马请顾二去家里等着,有要事相商,至于徐章自己则立马去了殿前司。 顾二的事情绝非偶然,殿前司负责皇宫的戍卫工作,王破敌的分量不够,徐章必须得亲自去殿前司,才能打探出蛛丝马迹来。 徐章也懒得自己一个个去问,直接就去找了荣喜,拉着他去了樊楼,点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酒菜,先是寒暄了半晌。 又说今日在御前,多亏了荣妃仗义执言,在官家面前替自己说话,连连给荣喜敬酒。 直到两人都喝的有的晕乎乎的了,徐章先是抱怨自己很是惶恐,老是被官家召入宫中,怕惹人眼红。 然后才东绕西绕兜了一大圈子,绕到了他们这些勋爵人家每年如今进宫觐见陛下之事。 又扯到了自己的出身,把自家和勇毅侯府那桩子陈年往事儿和荣喜兜了底,然后才和荣喜打听起新年时那些勋爵之家入宫朝见官家的事情。 果不其然,徐章问到了一件颇有些奇怪的事情。 寻常武勋人家,每年都只是在宫里赏下节礼的时候入宫叩谢官家和皇后的圣恩。 可今年宁远侯府那个病秧子大公子,就在半月之前,竟一反常态,递了帖子进宫,想要求见官家。 宁远侯府世代武勋,功勋卓著,宁远侯府大公子,便是日后的宁远侯,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官家自然不会避而不见。 荣喜悄悄的告诉俆章,官家在召见了宁远侯府的那个病秧子之后,也不知那个病秧子对嘉佑帝说了些什么东西,嘉佑帝当时就发了一通好大的火气。 听说当时在殿外伺候的内官宫女们,也都被官家的忽然发怒给吓到了。 官家是什么脾气? 以仁善著称,昔日蔡大相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早朝之上,生拉硬拽抓着官家的龙袍,就是不肯放手,非逼着官家早立储君。 这样官家都没有生气,而是绘声绘色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和蔡大相公诉起了苦,说起了自己的委屈。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官家逆鳞并不多,杨无端之事却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这事当时可是惊动了不少人,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这才没有传出宫去。 否则的话,只怕整个东京城早就风言风语了。 宁远侯府那个病秧子大公子,顾二的大哥顾廷煜,未来的宁远侯。 整日就是呆在宁远侯府里头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能有什么事情,要亲自入宫求见官家? 总不会是叫官家替他看病吧! 徐章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如既往的和荣喜喝酒聊天,说着天南地北的事情。 还把今日在御花园里头,官家召见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荣喜。 毕竟当时荣妃也在现场,荣喜是荣妃的大哥,时常入宫看望荣妃的,这事儿想要瞒他是绝对没有可能的,索性还不如直接开门见山的打听。 对于自己和顾二的关系,徐章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荣喜。 荣喜知道之后只大笑了几声,抬手拍了拍徐章的肩膀,拉着徐章狠狠又灌了几杯。 荣喜这人虽然出身不高,可性子却也不似那些累世官宦的王公贵族,心比天高,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相反,荣喜这个市井之徒出身的‘暴发户’身上倒是有几分洒脱大气,性子颇有些类似于书上所说的慷慨豪迈的燕赵之士。 不说别的,就说殿前司里头的一干兄弟,对荣喜这个指挥使可是打心底里头佩服的。 荣喜叫他们往东,他们就绝对不会往西,让他们撵狗,他们就绝不会去抓鸡。 可就是这么一个颇具人格魅力的汉子,却在一众皇亲贵族之中不怎么受待见,那些个生来高贵的勋贵子弟,都不怎么看得起荣喜这个出身市井的富昌侯。 都认为荣家不过是个‘暴发户’,是凭借着荣妃受到官家的恩宠,这才被封了侯,被官家委以重任,执掌了殿前司。 殊不知,若是荣喜自身没有本事的话,官家便是把他提拔到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他也会被手底下的人架空,成为一个光杆司令。 只看现在荣喜把殿前司经营的有声有色,叫殿前司里头从上到下,那么多的兄弟信服,足见其能力。 酒过三巡,两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出了樊楼,走到大街之上。 荣喜见王破敌不在,徐章身边只带了个孙平寇,便非要把徐章送到家去,两人喝的醉醺醺的,自然骑不了马。 便只能搀扶着走在大街上,朝着梨园而去。 荣喜一直把徐章送到了梨园大门外,拒绝了徐章邀他进府小坐喝茶的邀请,目送着徐章进了家门,这才领着随从亲卫离开。 顾二早已在花厅里头等候多时了。 翠莲赶忙端来一碗早已煮好的醒酒汤,给徐章喝了,翠莲则端来干净的毛巾和水,简单的替徐章擦洗了一番。 “酒量不行,叫仲怀见笑了!”徐章拱手说道。 顾二却看着徐章,开门见山的说:“辛苦谨言了,为了我的事情,还喝了这么多酒!” 徐章拉着荣喜去喝酒,究竟是为了省,顾二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看到现在徐章醉醺醺的模样,顾二有些不好意思。 徐章却笑着道:“你我兄弟,何须说这些!” 顾二看着徐章,郑重的点下了头。 徐章脸上神情忽然一变,变得无比郑重,看着顾二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今日官家召我入宫,先是问我是不是与你相熟,然后又问平日有没有听你提起过杨无端,当时我就觉得奇怪。 出了宫便连去寻了荣指使,果不其然,就在半个月前,你那个病秧子大哥递了帖子进宫,官家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也不知他和官家说了些什么,当时官家就发了一通好大的火,连镇纸都摔了好几个!” “我大哥?”顾二一脸诧异。 可顾二是何等的聪明,徐章话说的虽然东一句西一句的,可意思他却听明白了。 第 167章 告知 要说起顾二和他的这位大哥之间的恩怨,那可真的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自己摔倒了,说是顾二推的,拿了顾候的玉佩,打碎了,又说是顾二弄的 总之就是各种陷害,各种诋毁,宁远侯顾堰开每每就是把顾二抓起来一顿打。 皮开肉绽都算是轻的。 以前也就罢了,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顶天了就是挨顾候一顿揍而已,可这次顾家大郎这种行为,却是为了断绝顾二的前程。 叫顾二自绝与嘉佑帝面前,其用心何其狠毒! 顾二面沉如水:“无端先生之事,我只对大哥哥提起过,那时我见大哥哥字写的俊俏,便和他一道练字,而且还是在侯府书房里头,并无旁人在场。 那年我才八岁,有幸拜读无端先生的诗词,顿时惊为天人,便在书房中对大哥哥抱怨了几句,说无端先生如此大才,却遭此冷遇,绝了科举仕途之路,实属冤枉。” “自那之后,我就从未在外替无端先生鸣过不平,便是与你还有则诚谈论诗词时,顶天了也就是说说无端先生的诗词写得极佳!再无其他言语。” 徐章点头道:“确实如此,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以官家的性子,就算是放在心上,也定然不会如此动怒,只会差人先行调查取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可若是你家大哥哥无意之间在官家面前提起的话!那可就” 以顾家大郎的城府心智,这个无意之间绝对把控的恰到好处,不会叫嘉佑帝察觉出半点异常来。 “杨无端乃是官家的逆鳞,触之及怒!纵使我已经在官家面前替你分辨了一二,但这次会试,你怕是” 顾二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这些年来,他为何从不在外替杨无端说话,鸣不平,就是因为长大之后,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不再是当初跟在顾家大郎身边读书写字的小孩子了。 “谨言觉得官家会如何处置我?”顾二看着徐章问。 徐章也看向他,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之中相会,其实不需要再说,二人心底都已经有了答案。 默然半晌,徐章才道:“你是宁远侯府嫡出的二公子,官家便是迁怒于你,顶天了也就是训责一番,叫你像杨无端一样,五十岁之后再去科考。” “又或者官家相信了我今日在御前说的话,知道你那是幼时懵懂的无心之言。” 顾二又问:“若是无心之言,又当如何?” 徐章说:“若是无心之言,或许只是罢免你此次科举的成绩,叫你下次再考,又或许只是叱责几句,骂你爹爹顾候教子无方,罚上几个月的俸禄,说你年少轻狂,叫顾候好好管教你!” “到时候顶天了就是在祠堂里头挨你爹爹一顿胖揍,反正你身子骨硬朗,这么些年下来,早就习惯了,挨两顿打通经活络,促进气血流通,有益身心呢。” 听了徐章的话,顾二直翻白眼:“有益身心?要不你试试?” 徐章嘿嘿一笑:“我阿爹可不会打我!” 顾二眉梢一挑:“叔父自然不会打你,可婶婶就说不定了。” 徐章见话题聊偏了,赶忙上前搭住顾二的肩膀,“行了,咱们哥儿就别在这儿互相揭短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看官家对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嘉佑帝的态度,比再多的辩解,再多的人求情都要重要。 “哎!”顾二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萎靡:“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是其他的事情顾二还能走动走动,想想法子,可偏生这事儿是嘉佑帝的逆鳞,何为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嘉佑一朝,杨无端的事情,便是一个禁忌。 “你也别太悲观了!”徐章安慰道:“官家开明仁善,也不一定就非抓着你不放。” 顾二却还是唉声叹气的。 徐章不由得扶额感慨道:“我说顾老二,别老是唉声叹气的,这可不像你的个性!” “不过区区一个科举考试罢了,你一身武艺兵法,难道前程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顾二摇摇头道:“我唉声叹气不是因为科举之路可能断绝,而是哎!” 徐章也不由的沉默了。 沉默良久之后,徐章才抬手拍了拍顾二的肩膀,说道:“兄弟阋墙,非你之过,常听你说你和大哥关系恶劣,起初我还有些不信,但照现在看来,想必你大哥早已恨你入骨,否则的话,断不会做出此等毁你前程的事情来。” 顾二自嘲一笑,说道:“从小到大,我自认对大哥哥一片赤诚,最喜欢跟在他身边玩耍,可不知为何,他对我却总是万般恶意,好似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一样。” 徐章看着顾二问:“是不是你大哥哥对你有什么误会?” “误会?”顾二也不禁皱起眉头,摇头道:“我和大哥哥之间好像没什么会造成误会的事情呀!” 徐章又道:“也不非得是你,又或者是对你母亲有什么误会?” “你大哥哥是先秦大娘子留下的遗腹子,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做了填房,可是你现在嫡母却是小秦氏,是先秦大娘子的嫡亲妹妹,这其中难道就不会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恩怨误会?” 说起这事儿,确实有些蹊跷,小秦氏的年龄,与顾二的生母白氏仿佛,而且顾二的生母白氏乃是盐商出生,在这些武勋世家,豪门勋贵眼中,最是低贱,连农家都不如。 顾二的父亲为何会娶顾二的生母?而且顾二的生母过世之后,为何又立马去了先秦氏大娘子的嫡亲妹妹? 顾二的生母白氏嫁给顾二的父亲可有足足五六年的时间,做了五六年的宁远侯夫人,若按道理来说,小秦氏大娘子早该嫁人了才是。 可偏偏她就没有,而且最后还在白氏过世之后,嫁给了顾二的父亲做填房。 要说这里头没有事儿,打死徐章也不信。 “这?”顾二也不由得陷入思索之中,“其实以前我也有过猜测,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头绪。” “此事绝不简单,你绝不能大意!”徐章继续说道:“否则的话,你大哥哥为何这般恨你?毕竟你们可是嫡亲的兄弟,身体里头流着一样的血脉,而且你又无意宁远侯的爵位,你大哥哥为何要这般对你?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吗?” “怎么没有想过。”顾二疑惑的道:“可这么些年下来,我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照着如今的情形看的话,你这位大哥哥,怕是早已恨透了你,恨不能将你除之而后快!” 徐章沉声说道:“只是碍于他的身子病弱,如今侯府里头当家的又是你父亲顾候,你才能幸免于难,苟活至今,否则的话,你只怕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下了黄泉了!” 顾二深以为然:“我这位大哥哥一向厉害,他算事情,少有不中的。” 徐章冷静的分析道:“你最好仔细的探寻一番,看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私底下问问当年侯府的老人,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知道过去的事情的。” 说完徐章忽然停顿了一下,才面色凝重的叮嘱顾二道:“此事你最好谁也不要告诉,私底下悄悄的打探。” “你说的有道理!”顾二也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那位对你极好的继母小秦氏大娘子,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提防一二。”徐章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提醒顾二:“小秦氏大娘子不一定是郑伯,但你一定不能做共叔段!” 顾二本想反驳,可听了徐章后面的话之后,却又归于沉默,郑重的点下了头,随即立马眼睛一亮,说道:“常嬷嬷或许知道一二。” “常嬷嬷?”徐章问道:“扬州白家的那位常嬷嬷?” 顾二点头道:“不错,就是她,当初常嬷嬷是跟着我母亲一块儿嫁到顾家的,我小时候常嬷嬷还给我做过奶娘,当年的事情,说不定常嬷嬷也知道一些!” 徐章赶忙说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问她呀!” 顾二把曼娘母子三人接回东京之后,便把常嬷嬷也从扬州接了过来,一是让常嬷嬷帮着曼娘照顾他的一双儿女,二是怕曼娘年轻经不住事儿,有常嬷嬷在身边提点看护,顾二也能放心。 顾二起身,冲着徐章躬身拱手施礼道:“谨言,费心了!” 徐章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若是实在想要谢我,改日有暇,请我喝顿酒便是!” 顾二说道:“莫说一顿,便是十顿百顿也请得!” 当天晚上,顾二没有回侯府,而是径直去了甜水巷,找到常嬷嬷,追问当年的事情。 结果却大大出乎了顾二的预料,搞得顾二好长一段时间以来,看着都有些不太正常。 不过这是宁远侯府的家务事,而且瞧顾二的模样,这里头定然涉及到了一些不可对外人说的东西,徐章自然不会傻乎乎的追问顾二。 若是顾二想说的话,自然会主动告诉徐章。 第 168章 捎带 三月中旬,会试揭榜。 顾二果真不在榜单之上,名落孙山。 长柏倒是取了个不错的成绩,在二甲前列,名次比起徐章会试之时还要高上一些,而齐小公爷和长枫,则也无缘上榜,只能遗憾而归。 盛家没有大肆庆祝,只在家里设了宴,邀请几家亲戚上门吃了顿酒,一块儿热闹了一下。 至于顾二那边,他自己面上虽然没什么事情,可顾候却坐不住了,亲自上门找了会试主考,问了顾二落榜的缘由。 这才从主考口中得知,原本依着顾二的成绩,便是一甲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想官家却亲口罢免了他,原因竟是因为顾二这厮曾经为杨无端鸣过不平,说什么官家过于苛待杨无端了。 当即顾候就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家里,立马就叫人把顾二绑去了祠堂,狠狠上了一顿家法,把顾二一顿好打。 顾二却出奇的没有辩解,也没有说出是他大哥哥向官家告的密。 这件事情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把什么东西都咬着牙往肚里吞了。 四月里,殿试开始,长柏顺利过关。 早在三月里,会试结果刚刚出来的时候,盛紘就开始给长柏相看人家了。 等到殿试的结果出来之后没几天,就定下了海家的姑娘。 一番流程走下来,婚期定在了八月里。 徐章的生活又恢复平静,明兰依旧三天两头便拉着老太太往庄子上跑,训练她的那队娘子军,自身也没落下,跟着徐章学起了骑射武艺。 徐章还专程为了明兰依着后世苗刀的样式打造了一把兵刃,刀身细长如禾苗,拢共有五尺长,单侧开刃,光是刀柄就足足有两尺,刀身仅仅只占了三尺。 还专程走了荣喜的门路,为明兰弄到一把防身的手弩。 手弩的体型只有寻常弩箭的一般,当然了,威力自然也不如寻常弩箭,但却胜在携带方便,而且装填速度极快。 为了这把手弩,徐章可是被荣喜在樊楼接连宰了两顿狠的。 四月中旬,顾二在甜水巷偷养外室的事情终究还是发了,曼娘母子三人被带去了侯府,压到了顾侯爷和小秦氏大娘子的跟前。 无可避免的,顾二和顾候这对父子之间,又爆发了争吵,顾二再度被打。 四月下旬,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在金明池旁办了个马球会,整个东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邀请。 忠勤伯爵府自然也不会例外,华兰知道这事儿之后,亲自回了盛家,叫母亲王氏带着家里的妹妹们一道去参加马球会,正好也给如兰相看人家。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一大清早徐章便去了殿前司。 荣喜看到徐章却很是惊讶,问他:“徐兄弟今日怎么还来上衙?” 徐章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荣喜的意思:“今日为何不来上衙?荣大哥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荣喜再问:“徐兄弟难道不知道?” 徐章一脸懵逼:“我该知道什么?” 随即忽然反应过来:“荣大哥莫不是说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今日在金明池旁举办马球会的事?” 荣喜点头道:“徐兄弟难道没收到请帖?” 徐章摇头道:“我和永昌伯爵府又没什么往来,他们怎么会给我下帖子!” 而且举办马球会的是吴大娘子,又不是梁老伯爷,徐章如今尚未成亲,母亲洪氏和东京城里的的官眷贵妇们又没有交情,吴大娘子怎会给徐章下帖子。 “再说了,这次永昌伯爵夫人遍邀了满东京城的名门闺眷,只怕是有意替他家儿子挑选儿媳妇,我一个定了亲的人,跑去凑什么热闹!” “哎!”荣喜搭着徐章的肩膀,笑着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定亲了又如何,世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就说你哥哥我,家里出了老婆之外,妾室小娘什么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也照样三天两头的去万芳阁,广云台嘛!” “况且就是过去看看而已,徐兄弟小小年纪,就该多去凑凑这些热闹,和一些同龄的男男女女们打打交道,别整日里都和我们这些老人家混在一块儿!” “荣大哥可不老!” 荣喜脸上笑容更甚:“行了,左右今儿个军营里头也没什么事情,这事儿哥哥我就替你做一回主,赶紧去马球会上看一看。” 徐章摇头道:“我连请帖都没收到,总不能厚着脸皮凑上去吧!” 荣喜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请帖而已,小事一桩,都包在我身上了!” 说着荣喜便冲着不远处的亲卫招了招手,亲卫立马小跑着过来,荣喜吩咐亲卫道:“回去把平儿叫来见我!” 然后又转头对着徐章道:“你瞧,这不就解决了!” “平儿过来还要一阵子,咱们先进去坐会儿!”说着便搭着徐章的肩膀,拉着徐章进了大营。 徐章有些无语,开玩笑道:“荣大哥这算不算把自家儿子给卖了吗?” 荣喜笑道:“卖什么卖,永昌伯爵夫人的帖子早就送到了我家,我那个小妹一听说有热闹可看,早就吵着要去了,叫她自己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正好平儿近日无事,我便叫平儿陪着飞燕一块儿去咯。” “平儿那小子平日里一贯都是不着调的,如今有徐兄弟陪着一道儿去,我也放心不是!” 徐章听得一愣,看着荣喜:“那我这算是被荣大哥抓了壮丁?” “抓什么壮丁,说的这么难听,你我兄弟,我妹妹自然便是你妹妹!做兄长的,照顾自家妹妹有什么不对!” 说着荣喜忽然叹了口气,看向徐章的目光有些复杂:“若非你小子早就定了亲了,而且定的还是盛家的姑娘,我定要与你结亲,将飞燕嫁给你!” 一说起这事儿,荣喜就觉得可惜。 和徐章认识的久了,荣喜自然也知道盛家对徐章的恩情,盛老太太对徐家的恩情。 徐章如今算是飞黄腾达了,官儿做的比他盛家那个表舅盛紘还要大,却依旧能够惦记着盛家往日的情分,求娶盛家的姑娘,这一点叫荣喜很是欣赏。 徐章连连拱手道:“荣大哥就莫要和小弟开玩笑了,小弟已是定了亲的人,男儿大丈夫,自当一诺千金!” “哈哈哈哈!” 荣喜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拍着徐章的肩膀道:“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兄弟放心,你大哥我可不是那种喜欢乱点鸳鸯谱的人。” 徐章松了口气。 荣喜这人做起事情来胆大心细,说出去的话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至于他那个最小的妹妹荣飞燕,这满天下的好男儿多了去了,也不一定非得徐章这一棵歪脖子树。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的年轻人领着一驾马车,男男女女二十多号仆役护卫到了殿前司大营之外。 军规森严,荣平只能在营地外等着,亲卫立马招呼人进去通报荣喜。 没多久,荣喜就拉着徐章出了大营。 辕门之外,荣平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正站在树底下,翘望着辕门的方向,见荣喜来了,立马便迎了过来。 “孩儿见过父亲!” “妹妹见过兄长!” 在荣喜的面前,两人尽皆表现的十分恭敬有礼,乖巧无比。 荣喜拉着徐章给二人介绍道:“平儿,飞燕,这就是我经常和你们提起的徐章徐兄弟。” 徐章冲着二人笑着拱手道:“在下徐章,表字谨言!” “飞燕见过谨言哥哥!”荣飞燕倒是没有半点别扭,福身便冲着徐章行了个礼。 可荣平就尴尬了,若论年纪,徐章和他相差无几,可荣喜方才又明说了,这是他的兄弟,若是按照这么算辈分的话,荣平该交徐章叔父才是。 徐章看出了荣平的尴尬,忙道:“咱们各论各的,各论各的!我瞧着平哥儿的年纪应该比我小上一些” 徐章话还没说完,就被荣喜给打断了,“这怎么行!什么各论各的,你是我兄弟,平儿,还不快叫叔父!” 最后对着荣平说的这两句话,已经带上了几分威严。 荣平赶忙躬身拱手施礼道:“侄儿荣平,见过徐叔父!” 徐章无奈,只能道:“平哥儿不必多礼!” 荣喜又道:“平儿,你不是要带小姨去金明池参加那什么马球会吗!赶紧的,把你家徐叔父也带过去,瞧瞧热闹!” “孩儿遵命!”在荣喜面前,荣平就是个乖宝宝。 徐章有些无奈:“大哥,真要去呀?” 荣喜立马说道:“什么真的假的,说去自然要去!” “赶紧的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待会儿可别去玩了赶不上热闹了!” 说着说着,荣喜就推搡着把徐章推上了马背,荣平也翻身上马,荣飞燕也赶紧上了马车。 似乎害怕徐章改主意,荣喜直接一巴掌拍在徐章坐骑的屁股上,站在辕门外眼瞅着车队逐渐远去,这才转身入了大营。 第 169章 同行 “平哥儿!”徐章策马走到荣平身侧,正打算和他交流几句,不想这才刚刚开口,打了声招呼,就受了冷眼。 显然荣平却并不想和徐章并排,对着徐章冷哼一声,当即便扭过头去鼻孔朝天的打马向前,径自去了前头。 把徐章看的都愣了! 如此表现,和刚才在荣喜面前的乖巧听话模样可截然不同。 徐章愣愣的看着只留给自己背影和后脑勺的荣平,久久无语。 “谨言哥哥!”却在这时,身侧的马车里头忽然传来了荣飞燕的声音。 徐章侧身转头望去,只见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了荣飞燕那颇为白皙娇嫩的姣好面容,只见荣飞燕表情略带着几分歉意,柔声说道: “平儿他一贯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日在家里除了大哥之外,对谁都是这幅模样,烦请谨言哥哥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荣飞燕的声音软糯中带着几分娇媚,倒是蛮好听。 徐章展颜轻笑:“飞燕姑娘放心,我和荣大哥亲如兄弟,平儿便如同我的侄儿一般,少年人难免有些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看着微笑着的徐章,荣飞燕不禁有些出神。 荣平就像个斗鸡似的,走在最前头,大街上但凡是见到他的行人百姓,无不神色惶恐的退避至两侧,好似见到了什么凶恶的洪水猛兽一样。 徐章了然。 他这位侄儿可是个不下顾二的花花太岁,纨绔子弟,在东京城里头的名声,简直不要太差。 不过若是真的细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一不欺男霸女,二不巧取豪夺,顶天了就是喜欢纵马闹市,性子有些骄纵,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当然了,还有一点叫人诟病的就是这厮性子火爆,若是遇上有哪些不开眼的挡了他的路的,二话不说轮着鞭子就是一顿抽,抽完之后,丢下一包银子潇洒而去。 也幸亏他不是徐家的子侄,否则的话,徐章早就把这家伙捆起来吊到房梁底下,叫他也尝尝被人用鞭子抽打的滋味。 叫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车队徐徐驶出,要先过阖閭门,再走开远门,出了开封城,然后才是金明池。 马球会就在金明池边的草甸上举行,永昌伯爵府的人早在七八日前就开始准备了,清理草甸,建设场地等等。 徐章等人走到开远门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一驾马车,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那人正是石头。 想都不用想,马车里头的人定然是他家主子顾老二了。 “石头这是打算去哪儿呢?”徐章驱马走在马车旁,和石头打起了招呼。 “五公子?”看到徐章,石头很是意外。 还不等他说话,车窗的帘子就被掀开了,顾二那张熟悉的脸紧接着就出现在车窗后。 “哟嚯!这不是咱们徐大人吗!” 顾二阴阳怪气的道:“徐大人难道不知道本公子要去哪里吗?可本公子怎么记得昨日才亲自去了一趟梨园,满心欢喜的盛情相邀,可徐大人却推说今日衙门里头有事儿,没空去看什么马球会!” “那这会儿徐大人出城难道是为了公事?” 徐章撇了撇嘴,说道:“自然是要去参加伯爵府吴大娘子举办的马球会!” 顾二的眼神一变,已经带上了几分幽怨。 只听徐章继续说道:“满东京城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顾二公子每次出行,身边都必定有几位当红的花魁娘子为伴,怎么,这次仲怀车上坐的是哪位娘子?” “亦或者是哪几位娘子?” 徐章的语气着重在哪几位三个字眼强调。 顾二懒得和徐章浪费口舌,正巧看见早在前头老远的荣平,便问徐章道:“你什么时候和荣平这小子有交情了?我怎么不知道?” 徐章解释道:“我和荣平可没什么交情,倒是和他老子荣指使的关系不错。” 顾二听罢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难怪这小子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任谁平白无故冒出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叔父,心里怕是都不会太舒服。 徐章抬手拍了拍车窗,“我说你怎么还好意思自个在车上坐着呢!赶紧下来!” 顾二无语,闷哼一声,摔下布帘,和车厢内的女子说了几句抱歉,无奈的下了马车,坐上了王破敌的坐骑。 而王破敌则只能被迫上了顾二的马车,和石头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 开远门外数里之地便是金明池。 徐章等人抵达马球场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人山人海,东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名门闺眷和各家的夫人长辈什么的,基本上都到的差不多了。 不论是顾二还是荣平,都是侯府出身,自然早早就预备了席位。 荣平不想看到徐章,徐章也懒得伺候,直接便跟着顾二一道去了他的席位。 同行的还有广云台新任的花魁魏小娘子外加一位叫做云裳的清倌人。 都是如今广云台正立捧的小娘子,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最是娇媚可人。 原本两个清倌人是打算一左一右围在顾二身边的,可如今多了个徐章,那位叫做云裳的小娘子便自发想要往徐章身边坐。 可还不等她走近,顾二却叫住了她,让她和魏小娘子并排坐在自己左手边。 这位叫云裳的小娘子还有些不悦,委屈的看着徐章,泪眼朦胧的问:“徐公子是瞧不上云裳蒲柳之姿吗?” 此情此景,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定会以为是徐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小娘子的事情,又或者是始乱终弃什么的,说不得便会引来无数围观的热血群众们义愤填膺的抡拳以对。 徐章笑着解释道:“云娘子误会了!云娘子天人之姿,徐某如何会瞧不上,只是·····” 一旁的顾二强憋着笑意:“只是家有悍母,不许他喝花酒搂姑娘,否则便是一顿好打。” 顾二这话一出,一直未发一语的魏小娘子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抬手轻掩粉唇。 徐章白了顾二一眼,冲着两个小娘子拱手道:“还望二位姑娘见谅!” 云裳脸上不悦这才渐渐消去。 魏小娘子看了顾二一眼,才说道:“徐公子不必如此,妾身姐妹二人,本就是青楼贱籍,莫说是令堂了,便是寻常人看待吾等姐妹,也不过是当做玩物而已!” 听着魏小娘子似自嘲般的话,徐章没有接话。 一旁的顾二忙轻轻笑道:“好了,今日出游,咱们是为了寻开心的,说这些作甚,平白搅了大伙的兴致。” “二郎说的极是!是奴家思虑不周了!”这位魏小娘子倒是彬彬有礼的很。 若不是徐章一早就知道她身份的话,只怕还以为是哪位教养极好的世家大族里头出来的闺秀呢! 此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顾二和两个小娘子之间话题倒是不少,东拉西扯的,什么都能说上一嘴,他为人风雅,说话又风趣,不过几句话就把两个小娘子逗的花枝招展,笑容灿烂。 徐章却没有和小娘子们攀扯的心思,极目四望,在四周的坐席上寻找着什么。 一旁的云小娘子见徐章的目光,不由得好奇扯了扯魏小娘子的衣袖,好奇的看向徐章。 魏小娘子心领神会,手里的团扇轻轻的在顾二的胳膊上拍了拍,冲着徐章的方向指了指,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顾二只瞥了徐章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别理他,咱们徐大人这是在找自家未婚妻子呢!” “未婚妻?”云裳好奇的看向徐章:“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能寻得徐公子这般良配。” 顾二诧异的看着云裳:“云娘子竟不知道?三年前这事儿也算是轰动整个东京城了呢!” 魏小娘子掩嘴轻笑道:“二郎怕是不知道,我这云裳妹妹,本是在金陵城的花萼春晖楼里头做花魁娘子,只因东家听闻了云裳妹妹的芳名,便花了大价钱,特意将妹妹从金陵请到了东京,云裳妹妹到东京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自然不清楚这些往事。” “原来如此!”顾二点头道。 魏小娘子又道:“对了,我云裳妹妹可是唱的一手好南曲儿,如今是咱们广云台里的一块儿活招牌呢!” “哦?”顾二颇为诧异的道:“早就听闻金陵花萼春晖楼的大名,却一直无缘得去,不想今日竟在东京遇到了花萼相晖楼的花魁娘子!如此幸事,当浮一大白!” 顾二刚刚举杯,旁边正在四处搜寻的徐章却跟着眼睛一亮。 顾二见状,不由得循着徐章所看的方向望了过去。正好看到了王大娘子领着几个女儿一路笑呵呵的从边上走了进来。 不由得对两个小娘子笑着说道:“二位小娘子可都注意着点,徐公子的未婚妻和未来的丈母娘可都来了,对了,还有他未婚妻的两个姐姐,可千万别让人家误会了徐公子。” 顾二的眉眼都带上了笑意。 两个小娘子看着徐章翘首以盼的模样,也不禁掩嘴轻笑。 若是以前,徐章还真没怎么把明兰当心仪的姑娘看待,毕竟那时候明兰年纪还小,虽然生的乖巧可爱,却依旧只是个孩子模样,起初徐章之所以向老太太和盛紘求亲,单纯只是见老太太心疼明兰,为明兰诸般谋划。 不想老太太百年之后,依旧牵挂着明兰,放心不下,这才主动求娶,只是为了让老太太安心,当然了,这里头自然也有其他的考量。 但现如今,随着明兰渐渐长大,模样逐渐长开,而且长年累月的相处下来,徐章是真对明兰动了心。 年少而慕少艾,毕竟徐章不是圣人,也不是道士和尚,做不到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第 170章 遗物 “早就听闻积英巷盛大人家的一位庶女,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拜对了哪路神仙,三年前不过菜十一岁的盛家六姑娘竟得了新科传胪的青睐,请了冰人媒人登门求娶,送上一份极厚的聘礼,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魏小娘子不住感慨道。 徐章却直接起身,冲着顾二和两个小娘子拱手施礼,“表舅母也到了,我该过去拜见才是!若有冒昧之处,烦请见谅!”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去,朝着王大娘子的席位走了过去。 顾二看着徐章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便摇了摇头。 那位云小娘子很是好奇的问顾二:“不知徐公子口中的表舅母又是哪一位?” 云小娘子出自金陵的花萼春晖楼,徐章祖籍宥阳,和金陵同属江宁府,勉强能算得上是同乡。 不过徐章名扬金陵只是,这位云小娘子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等徐章入了东京,考了进士,云小娘子才入了花萼春晖楼,成了花魁娘子。 不过徐章乃是江宁士子,又考取了进士,得了个二甲头名的传胪,一时之间,徐章徐瑾言这个名字,在江宁府也算是家喻户晓了。 尤其是后来徐章针对淮南水患提出的几种方略,而后又被官家亲命前往淮南赈灾,一路青云直上,不过弱冠之年,便后来者居上,做到了正五品的朝廷要员,被官家委以重任,成了大宋立朝以来,爬的最快的年轻人。 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士子们争相要效仿的人物。 徐章的事迹,云小娘子早有耳闻,是以方才顾二和徐章让她和魏小娘子并排坐着的时候,她才会做出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少慕少艾,如徐章这般一位年轻、英俊、有才、又有前途的翩翩公子,如何会不博姑娘们的喜欢。 顾二看着云小娘子笑着说道:“谨言这位表舅母便是他日后的岳母。” 说着说着,嘴角便已悄然扬起:“怎么的,云娘子可是瞧上了谨言?” 云小娘子顿时便被顾二如此直接的话羞的满脸通红。 “二郎!”顾二身侧的魏小娘子忙替自家姐妹说话:“我家妹妹脸皮子薄着呢!哪有你这般说别人姑娘家的!” 云小娘子至今仍是云英之身,说是姑娘也不为过。 顾二瞧着云裳小娘子羞红了脸颊,不敢正视自己目光的娇羞模样,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消失,叹了口气,瞥了身侧的魏小娘子一眼。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若是谨言,我劝云小娘子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为何?” 不只是云小娘子,就连魏小娘子也满腔的疑问:“难道是因为徐公子的母亲?” 顾二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就不要多问了,总之我不会骗你们就是!” 这事儿涉及到别人家的私事儿,顾二又怎好对外人言语。 ······· 另外一边,徐章赶到盛家看台的时候,却只看到了王氏、墨兰还有长枫,不见了明兰和如兰的踪影。 “徐五哥哥!”看到徐章,长枫的情绪瞬间就高昂了起来,立马冲着徐章招起了手。 旁边的墨兰横了长枫一眼,可长枫却视若无睹,好似没有看到一样,快步上前冲着徐章迎了过去。 “长枫表弟!” 徐章和长枫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到王氏跟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态度诚恳恭敬,言语真挚,把王氏高兴的不行,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对徐章这个白捡来的外甥和女婿,愈发满意。 又问起徐章不是要上衙吗,怎么有空瞧热闹来了? 徐章说道:“今日衙门无事,正好荣指使的妹妹和儿子也要来参加马球会,指使便打发我一道儿过来瞧瞧热闹。” “对了舅母,怎么不见五妹妹和六妹妹?” 王氏笑着说道:“如兰跑去玩锤丸了,明兰方才看到余家的大丫头,也跑过去找她玩耍去了。” 王氏站在看台边上,翘首朝着草场里头望去,搜寻不过片刻,便指着草甸一角说道:“诺!那不是明兰和余家的大丫头吗!” 徐章顺着王氏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瞧见两个手拉着手,一路朝着这边小跑过来的少女。 左边那个不是明兰又是哪个。 王氏看到一个相熟的夫人,叫徐章和儿女们玩的开心些,便径自走过去和人打招呼去了。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明兰和余嫣然,徐章脸上的笑意更胜。 王氏不在,长枫便端起果盘,抱在怀里吃了起来。 还不忘递给徐章一盘。 徐章拿了一个,一边看着正跑过来的明兰,一边吃着。 一旁的墨兰瞧着徐章挺拔修长的身子,俊俏的侧脸,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不高兴,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幸而这丫头还知道这是什么场合,纵使心中有万般‘委屈’也只能憋着。 最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和长枫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小丫头走到旁边去了。 不想明兰远远的抬眼看到徐章之后,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章表哥什么时候来的?”走到上看台,明兰忍不住先和徐章打起了招呼。 徐章笑着道:“就在你前面一会儿!” 这时,明兰身边的余嫣然勉强扯出个微笑,给徐章福身一礼:“嫣然见过徐公子!” 徐章这才注意到,这位余家大姑娘的神情不对。 “怎么了这是?”徐章问的是明兰。 明兰解释道:“现如今场上当做彩头的那个金钗,是嫣然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徐章凛然,亡母的遗物出现在这种场合,还被人拿来当做马球赛的彩头,余嫣然生母又去世的早,和余嫣然的那位继母绝对脱不了干系。 徐章爽朗一笑,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彩头罢了,赢回来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徐章看着的是明兰的眼睛。 明兰说道:“赛制规定,上场的必须是一男一女!我和嫣然都是女子,这不只能来求章表哥了!” 一旁的余嫣然也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章。 一旁正在吃水果的长枫没忍住插嘴道:“要打马球呀!我也行呀!” 长枫话音刚落,顿时便觉得后颈发凉,阴嗖嗖的,好像有把利刃悬在脖子后一样。 长枫扭头正好撞上了徐章的目光,忽然想起来,徐章还在这儿呢,而且方才首先开口的可是明兰、 长枫不由自主就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抱着肚子面露痛苦的道:“哎哟哟!早上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肚子好疼!” “六妹妹,余大姑娘,这马球看来我是打不了了,徐五哥哥文武双全,便是马球也打的极好,不如便让徐五哥哥和你们一道上场吧!” “三哥哥没事吧?”明兰见长枫捂着肚子叫疼,忙担心的问。 长枫忙退至座位上连连摆手道:“不妨事,我歇一下就好,歇一下就好!” 徐章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儿?” 看着徐章阴恻恻的笑容,长枫下意识又咽了咽口水,忙道:“我没事儿,歇歇就好,歇歇就好。” 却在此时,一个如玉一般的端方公子快步走了过来,上了盛家的看台。 “谨言兄也在?” 看到徐章,来人颇为惊讶,随即又和众人一一见礼。 长枫的肚子也立马不疼了,起身行礼,唤了声齐小公爷! “元若兄也来了!”徐章冲着来人拱手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同他们一起在盛家学塾读书的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自元若。 看到徐章在场,齐衡的眼中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一些,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明兰身上瞟。 徐章怎么说也是个经过官场洗礼的老油子了,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眼光,都不是齐衡这种小雏鸟能比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齐衡异样的目光。 登时徐章的脸色就变了,脸上的笑容系数消失。 “小公爷稍坐,我和六妹妹帮嫣然姑娘取一件小礼物!” 说罢不等齐衡说话,便率先走了下了看台。 明兰冲着齐衡福身一礼,嫣然一笑,转身快步跟在徐章身后。 看台下,徐章等明兰下来了之后,这才并肩一块儿朝着准备的区域走去。 齐衡看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万般言语却都说不出口,只能悉数咽了回去。 一旁的余嫣然看着明兰和徐章并肩离去,且是不是侧头对视轻声交谈的模样,不由自主便发出一声感慨:“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落入一旁的齐衡耳中,顿时便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扎入胸膛之中一样。 齐衡眉头微皱,口中却道:“是呀!六妹妹聪明伶俐,玲珑剔透,谨言兄年轻俊秀,才高八斗,官运亨通,如今又是官家跟前当红得令的人,六妹妹能嫁给他,端的是好福气!” 这话嫣然听了也不住点头。 徐章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品阶虽然和嫣然的父亲相当,可手中的实权却要远远甚之,嫣然的祖父余老太师提起徐章之时,言语之间也多是夸赞。 第 170章 “齐衡那小子目的不纯!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徐章不住酸道。 明兰听到这话,掩嘴轻笑,“小公爷出身高贵,平宁郡主眼高于顶,又只有小公爷这么一个独子,又怎么会让小公爷娶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 “五品小官?”徐章嗤笑一声说道:“平宁郡主眼高于顶倒是不假,不过如今齐家人丁单薄,齐氏一族中,连个像样的出息后辈都拿不出来,全靠齐国公一家竭力支撑。” “原先齐国公还有个盐物的差事,如今也没得做了,只领了个闲差,小公爷这次科举又落了榜,便是荫封,顶天了也不过是个六品,平宁郡主的眼光自然要高一些,要挑一个能够提携他家宝贝儿子的亲家。” 明兰道:“父亲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无权无势,若非因着庄学究在咱们家里授课,只怕平宁郡主连看都不会多看咱们盛家一眼!” 徐章又是一声嗤笑,却没有继续接话。 那位眼高于顶的平宁郡主怕就是前世那些丫鬟身子小姐心的奇葩吧。 齐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空有爵位,齐国公父子二人没有半点实权,也就是平宁郡主凭借着幼时曾在官家和皇后身边将养过一段时日,颇得官家和皇后的宠爱,便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 殊不知,她一个外姓郡主,手中没有半点实权,别人给她面子了,叫她一声郡主,在外边给她几分面子,若是真遇上事儿了,遇到那些个不给她面子的,平宁郡主怕是连守城的军卒校尉也指使不动。 “不说这些,不知待会儿咱们盛六娘子打算如何斩将夺魁,将彩头收入囊中?”徐章偏头看着明兰,脸上是如浴春风般的微微浅笑。 明兰嫣然一笑,同样看着徐章:“有章表哥在,区区彩头,不过探囊取物尔!” 徐章不由得失笑:“六妹妹就这么相信我?” 明兰点头,看着徐章的眼睛,目光甚是澄澈:“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章表哥!” 徐章的马球还是和明兰学的,那时明兰和盛老太太在庄子学习马球,徐章还是被老太太抓过去当明兰陪练的壮丁。 不过效果却很是明显,在这些运动性极强的项目之上,身材强壮的男人总是要比女人更有优势。 徐章一个被抓过去陪跑的壮丁,最后竟学的比明兰这个正经的学生还要快,还要好! 瞧着明兰如花般灿烂的笑容,徐章只觉得腹腔之间,似有甘甜的果蜜悄然化开,五脏六腑之中一阵温热。 原本平静的心湖之中,已然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吧!徐章内心一阵触动。 ······ 马球场上,徐章和明兰二人携手,大杀四方。 二人配合起来默契无比,甚至都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好像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接连数对纷纷摇头选择弃权,放弃了抵抗。 唯有余嫣然的一对弟妹,尽管已经被远远甩开了六筹,却依旧咬着牙坚持,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 徐章倒是能看出来,那位余家公子眼中明显已无战意,只是碍于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余家嫣红要强不愿服输,只能赶鸭子上架。 “这金钗也不是什么十分珍贵的东西,余三姑娘何必如此认真,不妨将其让与徐某如何?”徐章打马至兄妹二人身侧,坐在马背之上,拱手问道。 余家二郎冲着徐章微微一笑。然后低头拉着余三姑娘的衣摆,低声说道:“要不就算了吧,左右不过是一个金钗,若是三妹妹喜欢,回去我就叫人打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三妹妹就是!” “我不!”余嫣红却丝毫不肯示弱:“我为什么要让给他们,我就要这个金钗!” 徐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面上犹如覆满寒霜。 “线香只剩两寸,余三姑娘若是想玩,徐某奉陪到底便是。”说罢也不等他们说话,直接拍马离去。 开玩笑,徐章之所以过来叫他们弃权,不过是让他们知难而退,不至于输的太难看罢了。 既然他们不识抬举,徐章自然也不会再留手。 不想那余三姑娘眼睛一转,装作不经意一杆打在余家二郎的马臀之上,马儿吃痛,登时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余家二郎正要勒马而停,忽的看到余三姑娘的眼神,立时心领神会,顺势佯装惊马时空,侧身就从马背之上摔了下去。 还真别说,演技还算不错,摔得倒是挺真实的。 不过余二郎这一摔,却把主办这次马球会的吴大娘子给吓得不轻。 幸而没什么大事,只是轻微扭伤。 可余家二郎倒也聪明,借着这事儿,一阵把顾二那厮给拉下了水。 顾二翻身上马,拿起石头递过去的球杆,旁边的余嫣红顿时气焰高涨数倍,在加上那一身大红锦衣,活脱脱像只意气风发的斗鸡! “有意思!”徐章看着翻身上马的顾二,露出笑容来:“顾二这厮什么时候和余家的二郎这么熟了?” 一旁的明兰也不明所以:“没听说顾二哥哥和余家哥哥有什么交情呀!” “管他有没有交情!”徐章看着顾二,目光不善:“顾二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咱们领先这么多,就凭一个顾二还能翻天不成。” 孙悟空尚且跳不出如来的五指山呢!虽然徐章不是如来,可顾二也不是孙悟空。 方才折腾那么一会儿,线香只剩下一寸多了,在马球捶丸投壶这些娱乐性的项目上顾二确实厉害,可徐章和明兰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大的差距,可不是顾二一个人就能挽回的。 而且顾二又不是那种不开眼的,难不成还真会傻乎乎的帮余家兄妹对付徐章和明兰不成。 “哟嚯!余三姑娘这是不甘心么?”徐章打马走到余嫣红和顾二身侧,调笑说道:“想不到余三姑娘竟然连仲怀都能请动,还真是叫人意外啊!” 明兰紧跟在徐章身侧,同样笑着说道:“顾二哥哥可要手下留情呀!不要叫我和章表哥输的太难看了!” “六妹妹谦虚了!”顾二道。 明兰展颜轻笑,也不接话。 徐章看向顾二:“仲怀,咱们俩有多久没较量了?” 顾二想了想,道:“自前年在淮南镇压天圣贼逆之后,细算下来,也有两年多了!” 徐章笑着道:“是啊,也有两年多了!” “这两年多的时间仲怀忙着读书科举,我在殿前司里头却时常跟着兄弟们一块儿操练,这俗话说得好,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技艺一道也同样如此。” “仲怀可不要放水,输的太惨了呀!” 顾二身材飞扬自信的道:“谨言放心,定不会叫你失望便是!”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之中相触,虚空之中,已有火花溅射。 两双明亮的眸子当中,同样闪烁着澎湃的战意。 徐章和顾二的相处模式,和长柏又不一样。 长柏虽然少言了些,但性子同样洒脱,而且为人正派,思维敏捷,能跟得上两人的思路,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通武艺。 是以二人和长柏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多是谈论文章诗赋,或是交流各自的心得想法。 可徐章和顾二单独相处时却又不一样。 二人同样都是满腹经纶,一身武艺,二人在私底下也时常切磋较技,从拳脚擒拿,到各自擅长的长短兵器,弓马骑射。 打马球也勉强算是一种切磋。 话不多说,四人已经各自策马奔腾开来。 手中球杆高高扬起,追逐那可黑不溜秋的马球。 顾二铆足了劲,想和徐章一较高下,没有半点留手,徐章也毫不示弱,和顾二较起了劲儿,谁也不肯让谁。 在骑术上,顾二要比徐章更胜一筹,马球技艺上自然也不必说。 可徐章要的却不是胜过顾二,只要将其拖住,再让明兰出手,对付一个小小的余嫣红,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简单打个比方,明兰对付余嫣然,就跟大人欺负小孩一样,没有半点难度。 未多时。 一寸多的线香燃尽。 顾二一脸无奈的看着徐章,摇头说道:“徐谨言,有你的啊!” 徐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战场拼杀,哪有什么规矩可言,未达目的,自然要不择手段!” 说着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顾二摇头不语。 至于那位余嫣红姑娘,已经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正在不住跳脚呢! 若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四周又尽是东京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姑娘,只怕这女人立马就要撒泼了。 没搭理顾二,徐章翻身下马,走到明兰身边笑着说道:“总算幸不辱命,没叫六妹妹失望!” 明兰微微仰头看着徐章,恰好头顶有和煦的阳光洒下,将徐章衬托的更加伟岸高大,“章表哥何时让人失望过?” 徐章摇头轻笑道:“六妹妹这话说的,你家表哥虽然厉害,却也不是万能的,这世上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只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而已。” 明兰也不住点头,随即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笑意泛到了眼角,脸颊两侧挤出了两个小酒窝。 “咱们去拿彩头吧!”明兰喜滋滋的说道。 徐章笑着点头:“嫣然姑娘怕是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明兰转身朝着场外望去,只见嫣然攥着帕子,双手握拳悬在小腹前,脸上似有两道泪痕,偏生又是满面笑容,情绪激动,就连身子也有些轻微颤抖。 …… …… 第 171章 质问 拿到亡母遗物,嫣然对明兰和徐章千恩万谢,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别人误会,只怕立时便要跪地磕头道谢了。 马球会之后,回到家里,明兰便向盛紘提出要留在屋里专心绣嫁妆,没有精力再去学塾听庄学究的可了。 明兰今年已经十四,来年便该出嫁了。 盛紘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倒是墨兰,竟然肖想起了齐衡,这叫盛紘大为震动,对于林噙霜母女的不自知耿女士气愤不已,可现如今齐衡在他家学塾里头读书,又是庄学究的关门弟子,盛紘自然不好赶人。 索性便将三个女儿的课业都给停了。 盛老太太知道了,还专程请了宫里一位告老了的嬷嬷来家里教导几个女儿礼仪规矩,还有插花点茶之类的技艺。 只是这位姓孔的老嬷嬷一来,明兰就没时间去庄子小鹿岭训练自己的娘子军了,而且插花点茶这些技艺大多只在王公贵族,世家勋贵之中流行,明兰已经和徐章定了亲了,日后用不用得上且还两说。 马球会之后,顾二也不知又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竟直接搬出了候府,住进了甜水巷徐章的那处宅子。 这一日,徐章正在军营里头看荣喜练兵,忽的有人来报,说是辕门外有位年轻的公子来找。 徐章出去一看,不是顾二又是哪个! “怎么了这是?谁又招惹你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顾二,徐章一脸懵逼。 “徐谨言,这事儿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顾二一脸怒容的质问徐章。 徐章忙问:“等等,你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二压着牙道:“还不是你家那个六妹妹,我好好的一门亲事,都叫她给搅了!你还好意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徐章眨了眨眼,还是满脸疑惑:“什么亲事?六妹妹怎么又搅了你的亲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先别急着骂,先把这事儿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顾二重重一声闷哼,但终究还是压下了脾气,耐心给徐章解释起来。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和那日的马球也有几分关联。 顾二从魏小娘子听说了徐家大姑娘温婉贤良,性子和善,便是对待魏小娘子这等青楼出身的贱籍女子也从不轻慢。 回去之后,顾二便生了心思,四处打探起这位余大姑娘的品性来,不想这一打听,果真便如魏小娘子说得一般。 顾二素来是个行动派,而不是那种只在口头上说说的,当即就带着媒婆准备去余家提亲,求娶余家的大姑娘。 可不曾想连余家的门都没能进去,差点没被守门的老汉用扫帚给赶走。 后来顾二便动了心思,趁着余老太师和余老太太带着余嫣然去三清观进香的空当,亲自找上门去,在三清观大殿之外,把余老太师堵了个正着。 顾二一番毛遂自荐,竟当真打动了余老太师,和余家大姑娘的亲事眼见就要定下,忽然之间,余家那边却又反了悔,死活都不肯认账。 顾二登门询问缘由,余老太师却连他的面也不见。 顾二一番打听,才知是他那个外室朱曼娘不知怎的找上了余家,在余家闹了一通,最后还是余家三姑娘出面,才打发了她。 可顾二多精的人,只从寥寥无几的信息里头,便猜到了那人并非余家三姑娘,而是那日去余家做客的明兰。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明兰的锅,自然要徐章来背,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徐章听罢之后,一脸鄙夷的看着顾二:“我还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你说你堂堂一个男儿大丈夫,为了自己的称心如意,竟让完全不顾人家姑娘的意愿,只因为人家余大姑娘温婉贤良,性子谦和,就非要强娶人家为妻,只为了安顿你那个外室和两个外室子!” “哼!” 徐章:“自己解决不了外室和老爹的事儿,就想着先娶个余大姑娘那般性子好的媳妇回去,一方面叫顾侯再挑不出你的错处。” “另一方面余大姑娘性子谦和,便是心里也不愿,也断不会说出来,到时你大可将你那外室和一双儿女接回侯府,而且依着余大姑娘的性子,也断然不会故意针对你那外室。” “啧啧啧!一石二鸟!不愧是名满东京的顾二公子,亏我前段时间还在官家面前替你开解,说你志向远大,一心为国,是个难得的人才!” 顾二被徐章说得面色直转,阴晴不定。 徐章目光鄙夷的看着顾二,厉声呵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学里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堂堂男儿大丈夫,连自己的家事也处理不好,谈何治国平天下!” 顾二被徐章说得一愣一愣的。 徐章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现如今竟然好好意思怒气冲冲的来找我?难道余大姑娘性子谦和,温婉贤良,就活该给你当挡箭牌的吗?” 顾二立马反驳道:“什么叫挡箭牌,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若是将余大姑娘娶了回去,自会好好待她,给她一个嫡妻大娘子该有的尊贵和体面!” “尊贵?体面?”徐章摇头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余大姑娘……” 徐章哼哼两声,目视着顾二,目光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讽。 迎着徐章灼热直接的目光,顾二忽然涌出些许惭愧了。 顾二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除了那些个真正蠢笨鲁直的,谁看不出来。 说实在的,余大姑娘虽然温柔贤惠,可在东京城里的名门闺眷中的名声却并不显,再加上还有个苛待她的继母。 如今有余老太师在还能庇佑一二,可余老太师已经年近古稀,等余老太师百年之后,余大人对如何对待嫣然这个嫡长女,余夫人会如何对待这个原配留下的嫡女,是个人都能料到。 余嫣然的年纪比明兰还要大上两岁,今年已经十六了,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可为何还是迟迟没有说上人家? 还不就是因着嫣然并不受继母待见,不得生父宠爱。 如今这个社会,娶妻可不像后世,看什么爱情呀,相貌呀! 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而且结亲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余嫣然在余家的身份尴尬,说亲时便是余老太师这个当朝元老亲自出面,也始终挑不上合适的。 门户太高的看不上余嫣然,觉得娶了嫣然之后,为自家子侄带不去助力,而那些门户太低的老太师又不愿意,嫣然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徐章看着顾二,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仲怀觉得六妹妹这事儿做的不对,生生拆散了你的姻缘,可若是换了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仲怀若是因此要和我翻脸,那我也无话可说!” “咱们二人自今日开始,便割袍断义,日若便是碰上了,也权且当做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顾二瞪大了眼睛,不敢思议的看着徐章,胸膛不断起伏,口鼻之间喘着粗气,一双牛眼瞪的老大。 可徐章却依旧风轻云淡,静静的看着顾二,也不说话。 最后。 顾二无力败退。 相较于一桩已经失败了的亲事,顾二更加在乎他和徐章之间的朋友感情。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余老太师今日一早和余老太太已经带着嫣然姑娘回了许州老家,听说二老已经将嫣然姑娘许给了许州一个世交家的晚辈。” 顾二心绪平复之后,立马恢复了平静。 徐章说道:“这是好事儿,余大姑娘的性子不适合东京城里这些世家大族,豪门勋贵!” “尤其是你们宁远侯府!”徐章着重强调道。 顾二哑然,随即摇头自嘲道:“将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羊羔送入出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里头,确实不应该,先前是我太自私了,没替余大姑娘考虑!” 见顾二已知悔改,徐章的态度跟着变好了。 当即便笑着说道:“我记得某人以前好像说过,从虎狼窝里出来的自然也是虎狼!怎么?这才哪到哪儿?就认输了?” “认输?”顾二斜了徐章一眼,“怎么可能!我顾廷烨这辈子就没认过输!” 徐章向前走了几步,张开双手,拥抱身前虚空,微微仰头,朗声说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都其乐无穷!” “你我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选择不了自己的过往,却能选择咱们自己的将来!” “未来是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想要走怎样的路,旁人又岂能左右!” 看着徐章嘴角轻轻上扬,露出那么自信的微笑。 顾二忽然觉得,先前萦绕在心间的那些不愉快,也在顷刻之间系数一扫而空。 阳光灿烂,天空广阔,大好男儿,又岂能被眼前一时的困境束缚! 顾二也学着徐章的模样,张开双臂,微微仰首拥抱天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春风。 内心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之中。 “你说得对,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定矣!” 顾二闭着眼睛感慨着说:“亏我以前还以报效朝廷,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地为毕生之志,如今却连自家的家务事也处理不好,还谈什么领军北伐,收复失地!” 徐章看着已经平复了心情的顾二,忽然说道:“仲怀难道就没想过,既然先前余老太师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可现如今为何忽然就变了卦?” “这····”顾二脸上神情一滞,目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第 172章 忽病 “你的意思是说曼娘?”一提起朱曼娘,顾二的眼神就生出了些许变化。 徐章点头。 顾二立时瞳孔皱缩,想也不想就下意识的开口替朱曼娘辩解:“曼娘一个弱女子,出身卑微,向来软弱,心里没有主意,知道我要成亲了,担心将来我的大娘子容不下她,这才找上门去,恳求余大姑娘能够给她一条活路” “行了!”顾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章给打断了,“什么成亲,你堂堂男儿,怎么信口胡说,平白污人家姑娘清白!” 顾二凛然,立马住口。 徐章又道:“你那外室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何须向我解释,她出身卑微也好,向来软弱也罢,但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如果她不找上门去,余家又怎么会忽然变卦?” 徐章看着顾二,“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家明兰的缘故,当初在三清观,是谁给你打的助攻,在余老太太和余大姑娘面前好话说尽了,这才促成了你和余大姑娘的亲事。” “不然你以为就凭你自己的三言两语,说动了余老太师就行了?若是余大姑娘和余老太太不点头,余老太师焉会答应你。” 顾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是说六妹妹在余老太太和余大姑娘面前还给我说过好话?” 徐章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然呢?方才你怒气冲冲的跑过来质问我的时候,我怎么还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二盯着徐章看了一会儿,右手抬了起来,却又放下,然后又复抬起,局促不安的不知该如何安放才好。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顾二保准直接就怼上去了,他那外室柔弱不能自理,定是余家的人或是明兰欺负了她云云。 可偏生说这话的是徐章。 纵使顾二正在气头上,徐章的话他下意识也会听进去,而不是选择忽视。 有些事情,是容不得细想的。 有些真相,不是顾二看不到,而是他下意识的选择了不相信,不认为那就是真相。 倒不是说顾二有多爱他这个外室,只是毕竟朱曼娘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替他生了一双儿女,顾二又不是那种翻脸无情的冷血之人。 “哎!” 顾二的目光变得暗淡,神情复杂起来。 见顾二这幅模样,徐章走了过去,抬手拍了拍顾二的肩膀:“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和顾二分开之后,徐章去了盛家,找到了明兰,把今日之事和明兰说了。 不想明兰也义愤填膺的替余嫣然抱不平,没好气的说顾二端的不为人子,骂了几句,然后便将那日在余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徐章听了。 徐章听罢之后,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觉得震惊不已,一个女子,竟然能做出这等事情,当真是脸面名声都不要了。 可她这么做又是为何? 若是嫣然当真做了顾二的妻子,以嫣然的性子,朱曼娘和她一双儿女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可朱曼娘却要生生搅黄了这事儿。 徐章和明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答案。 怕是这女人想的不只是进侯府做顾二的一房妾室小娘这么简单,而是惦记上了顾二正妻的位置! 随即明兰便摇头嗤笑道:“顾二哥哥这个外室也是异想天开,顾二哥哥看似不羁浪荡,行事无所顾忌,可骨子里却是最规矩不过的人,叫他娶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做妻子” 说着明兰又摇了摇头,为这女人的异想天开感到可悲。 没错,就是可悲。 因为朱曼娘所想,此生已经注定了无法实现。 除非顾二忽逢大变,性情也跟着大变,可依着顾二的心性,怕是极难出现性情大变的情况。。 而且若是顾二当真落魄了,朱曼娘这个满心想要嫁入侯府做正妻大娘子的女人,还会一如既往的对待顾二吗? 不知不觉间,明兰的思绪就有些飘远了。 “那六妹妹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呢?”徐章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将明兰从无限的遐想之中拉了回来。 抬眼看着微笑着的徐章,明兰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忽然又加快了几分。 “六妹妹若是不想说就算了!”徐章脸上浅笑依旧。 明兰迎着徐章的目光,柔声说道:“章表哥看似循规蹈矩,实则骨子里却是个最洒脱不羁的,瞧不上这世上诸般条条框框,最是向往自由。” 徐章没有丝毫意外,脸上笑容更甚,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盯着明兰的眼睛,直言道:“六妹妹不也是如此!” 明兰也笑了,笑容如盛开的鲜花一般灿烂。 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之中相触,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顾二和余家大姑娘的事情黄了,却又和余家的三姑娘说上了亲。 不得不说,顾二和余家之间,还真是纠缠不清。 徐章没有半点掺和的意思,该说的话当初顾二来找他的时候就已经和顾二说清楚了。 剩下的也不用再说,该怎么做,顾二自有他的主见。 明兰依旧水深火热,近些时日也不知怎么了,墨兰就跟吃了枪药一样,时不时就要找她的麻烦。 某日墨兰和如兰爆发冲突,然后三个姑娘都挨了打,领了罚。 徐章的日子依旧悠闲,每日无事便在殿前司里头帮着荣喜练练兵,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五月中旬的时候,收到了许贞的信。 信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是一些问候的话,给徐章介绍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说了一些他在任上遇到的事情,同书信一道送来的,还有不少当地的特产。 五月下旬,大石头和车三娘来了东京,一同带来的还有近百斤的荔枝,全程用冰镇着,徐章提着三十多斤送去了盛家。 又往孙侍郎和杨侍郎还有荣喜等一应交好的同僚上司府上各自送去了一些,给顾二也送了不少。 最后自家只剩下三十多斤,在地窖里冰镇着。 不过便是冰镇着,荔枝也存储不了太长的时间。 洪氏便又赏了家人的下人一些,不过五六日的功夫,便将三十多斤荔枝吃了个干净。 六月里,顾二和余三姑娘的亲事都还没定下,宁远侯府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轰动了整个东京城,短短一日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全城。 甚至还传到了宫里,入了官家和皇后的耳。 当今宁远侯顾偃开,被其次子顾廷烨活活给气死了。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顾二原本就糟糕的名声,更是直接掉到了泥地里,人人都恨不得再踩上几脚,可以说是彻底臭了。 可诡异的是,气死了生父的顾二虽然被赶出了顾家,可顾氏一族的反应却有些叫人耐人寻味。 在这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社会大环境之下,气死生父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莫说只是除族,便是朝廷也能够追究顾二的罪责了。 当然了,前提是顾家有人去衙门状告,或者把顾二压去宗人府,告到官家面前。 别看候府上下统一了口径,都说顾二大逆不道,气死生父,可顾氏一族却一直没有表态,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如此以来,反倒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离开了侯府,住进了甜水巷的顾二忽然就病倒了,这一病还不轻,竟然连起身都难,好似身子一下子就垮下去了一样。 徐章和长柏担心不已,徐章更是直接去了太医院,把关系不错的贺老太医生拉硬拽的去了甜水巷。 不想贺老太医这个老顽固,一见病人是顾二,险些就要掉头就走,好在这老家伙的医德还算不错,冷着脸还是给顾二号了脉,说是郁结在心,导致的经络堵塞,气血不通,然后引起的诸般病症 贺老太医全程脸若寒霜,亲自动手给顾二扎了针,又写了药方,仔细叮嘱了徐章和长柏需要注意的事项,最后略带深意的看了顾二一眼,冷哼一声,这才背着药箱拂袖离去。 素来筋骨强健,百病不侵的顾二,如今却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神色萎靡,瞧上去虚弱极了连起身都难做到,活像个病入膏肓性命垂危的濒死之人,着实把徐章和长柏给吓得不轻。 徐章赶忙叫王破敌拿着药方去相熟的药铺里头抓药,煎了之后准备给顾二服下。 不想顾二这厮喝了两口之后就摇摇头不肯再喝,眼神依旧黯淡无光,话也不多少,就自己愣愣出神。 床榻边,徐章和长柏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交流了一阵。 徐章:他不喝药怎么办? 长柏:他这是心病,得他自己看开了,咱们劝也没用。 徐章:不行!药还是得喝! 长柏:他不肯喝怎么办? 徐章:不肯喝就灌! 长柏:灌?不太好吧! 徐章:有什么不好的! 交流了一阵,徐章直接动了手,坐在床边就把顾二的双手给按住了。 说着又冲着长柏招呼示意:“则诚,他不配合,你来灌!” 顾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长柏端着药碗走到跟前,把还剩下大半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直接灌入他嘴里。 而且长柏灌的还特别小心,生怕灌的急了,顾二喝不下撒了浪费了。 顾二就像个机器人,云里雾里就把药给喝完了。 灌完之后长柏还不忘把碗翻转过来,将碗璧处滑落的最后易地药汁,准确无误的滴入顾二口中。 第 173章 寻到 顾二的病持续了四五日,才逐渐有了好转。 顾侯还没下葬,尚在侯府之中停灵,徐章和长柏也去了侯府拜谒。 这一日,徐章还在殿前司大营里头,又有将士又匆匆来报,说是上次那个顾二又来寻徐章,还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请徐章出去相见。 十万火急? 徐章虽然奇怪,但还是匆匆出了大营,顾二素来就不是那种无端放矢之人,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这么说。 辕门外,顾二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原地不断的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章忙迎上去问。 顾二一见到徐章,立时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谨言!曼娘那贱人把昌儿拐跑了!” 徐章神情立马发生变化,忙向顾二确认:“你是说朱曼娘跑了?还把昌哥儿给带走了?” 顾二咬牙切齿,恨恨点头。 徐章无语,老早就提醒过这家伙朱曼娘有问题了,可他却一直不愿相信。 如今真出了事儿,又火急火燎的来找自己求助。 徐章很是无奈,却又不能置之不理。 当即便道:“别着急,先让破敌拿着我的名帖去开封府衙报案,叫衙门开具海捕公文,发往附近州县。” “你去通知长柏,叫他去找袁文绍,袁文绍在五城兵马司当过差,有些门路,我去找荣指使帮忙,讨个情面,找人帮忙,你即刻带着石头去漕帮分舵,叫漕帮的兄弟们帮着一块寻找。” 顾二立马带着石头匆匆离开。 徐章赶忙又进了大营,今日荣喜当值,要找他还得去皇城才行,徐章骑上大黑马,打马出营,和王破敌在辕门外兵分两路。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皇城,下马出示要拍,入了皇城,叫一个禁军兄弟带路,直接去找荣喜,见了荣喜,徐章没有半点儿隐瞒,将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 荣喜很是意外,看着徐章问:“如今顾二郎在东京城的名声都已经被人踩到泥地里头去了,徐兄弟竟然还肯帮忙?” 徐章笑着说道:“荣大哥什么时候成了人云亦云之人?” 荣喜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叫徐兄弟见笑了,是大哥着相了!” “这些个勋贵世家里头,哪一个没有点龌龊不堪,只是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外人知道,坏了自家的名声!” 徐章嗤笑一声说道:“可这宁远侯府倒好,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一样,光天化日之下,竟硬生生将仲怀堵在侯府之外,一个个义正言辞的指责仲怀将顾候气的吐血,可实际上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大家都没有见到,什么都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又有几人真正做到了?” 荣喜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略有凝重的看着徐章:“徐兄弟是说顾家这事儿还有文章在里头?” 随即却又疑惑的道:“若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如今顾侯夫人,顾家大郎,还有顾家的四房五房都是这般说法,难不成他们还会联合起来污蔑顾二一人吗?” “有没有文章我说了又不算。”徐章迎着荣喜的目光,坦然说道:“正如嘴长在我什么,我想怎么说都行,若是这群人有了共同的利益,联合起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荣大哥,这些闲话以后再说,荣大哥情面广,眼下最要紧,是劳烦大哥帮帮忙,出面和皇城司的林指使交涉交涉,请他们帮忙赶紧把那个拐了仲怀儿子的女人给找出来。” 荣喜点头:“若是叫那女人出了开封府,外头天地广阔的,她若是有心隐藏,再想找出来那可比登天还难。” “徐兄弟莫急,咱们这就去!”荣喜虽然在东京一众勋贵之中不怎么受待见,但那些都是背地里的。 那些个真正和荣喜交好的人都知道,荣喜为人胆大心细,极重朋友情义,慷慨豪迈,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徐章都开了口了,荣喜自然不会轻视,当即便和徐章一道亲自去了皇城司,寻皇城司的指挥使林季荣。 徐章和荣喜都一道找上门了,林季荣自然不会因为顾二的如今尴尬的身份就置之不理。 当即便将徐章带来的画像分发下去,叫皇城司的兄弟都帮忙留意。 徐章还特意嘱咐,曼娘带着个孩子,还有个哥哥在身边,小心他们伪装成夫妇,或者是把男孩当做女孩儿来打扮,混淆视听,蒙混过关。 林季荣早在淮南时就和徐章共过事,对于徐章敏锐的嗅觉早有体会,也不觉得意外,当即便照着徐章说的吩咐了下去。 想要对付狡猾的狐狸,只有做到比狐狸更加狡猾才行。 这话徐章同样没忘记嘱咐顾二叫他告知漕帮的帮众。 傍晚时分,顾二垂头丧气来到梨园。 徐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纵使是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可曼娘是昨夜凌晨时分跑的,要么就是还躲在城里,要么就是今日一大清早城门一开就出了城。 徐章只能说已经尽力拜托人帮忙寻找了,叫顾二也别太悲观了,又说曼娘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小孩子,便是乔装打扮了,在人群之中也极为显眼,不是那么容易躲藏的。 顾二还是唉声叹气,神情依旧萎靡。 甚至还准备拉着徐章喝酒,借酒消愁,被徐章给呵斥了一顿。 夜里,戌时二刻左右,忽然传来了消息。 是皇城司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他们在陈留县境内一处官道上,截下了一对神似画像上男女的夫妻,那对夫妻还带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只不过被打扮成了小女孩儿,那对男女也经过了刻意打扮,年纪看上去都要比画像上的显老,架着一辆马车。 若非是皇城司的兄弟眼睛毒辣,只怕还未必能够看出他们的异常。 顾二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便拉着徐章要打马出城去看。 徐章拗不过他,取了牌子,叫上皇城司的兄弟,便和顾二一道驱马自西南方向的戴楼门出了城,好在月朗星稀,还算明亮,看得清道路。 几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跑了近二十里路,终于在亥时三刻左右,在官道上堵到了正在往东京城方向赶的皇城司队伍。 “吁!” “皇城司办差,闲杂人等让开!” 夜色昏暗,看不清来人,领头的校尉厉声高喝,马车四周的骑士们,皆以将手搭在了刀柄之上,只待校尉一声令下。 好在有皇城司的兄弟带路,双方对了暗号,众人这才放下戒备。 校尉告诉二人,那对夫妻已经被控制起来,和那个小孩子一起都在马车上。 顾二哪里还站得住的,和领头的校尉拱手一礼,当即便翻身下马,就冲到了那架马车边上。 车帘被掀开,只见一中等身材,一身甲胄的军汉率先钻了出来。 仔细一看,那军汉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女童。 石头举着火把,看到军汉手中的‘女童’,顾二就激动的喊了声“昌儿!”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脆生生的“爹爹!”,随即便是一阵嗷嗷大哭。 小童才两三岁模样,不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是雌雄难辨的年纪,除非是脱下裤子,仔细的检查过,否则的话,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女童,竟然是男孩儿装扮而成的。 顾二迫不及待的从军汉手中将自家儿子抱了过去,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小昌哥儿口中不断喊着爹爹,抱着顾二的脖子就不肯撒手了,嗷嗷大哭也变成了低声啜泣,时不时便喊一声爹爹。 顾二则赶紧轻轻的在小昌哥儿的背后拍击着,柔声安抚着他的情绪。 怀中的昌儿低声啜泣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转过身子,伸手指着马车车厢,脆生生的说道:“爹爹,阿娘在车里!阿娘在车里!” 听到这话,顾二的眼神一边,漆黑的眸子之中闪过一道厉芒。 昌儿却又转身指着方才抱着他的那个军汉说:“他们欺负阿娘,爹爹,他们坏!” 小小的年纪,哪里分的清楚善恶,只知道自家阿娘和舅舅都被这些人捆了起来,还堵住了嘴巴。 顾二冲着那军汉送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兄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那军汉揉着脑袋憨厚一笑,说道:“童言无忌,不妨事儿的。” 顾二抱着昌哥儿朗声对着四周的皇城司兄弟们道:“车上有不少细软金银,诸位兄弟都拿去分了,劳烦诸位兄弟帮了这么久的忙,这些东西就全当是顾某的一番的心意了!” 说着旁边的石头又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走到那领头的校尉面前,校尉给了三张,其他的皇城司兄弟一人发了两张。 都是一百两一张的面值,四周的皇城司兄弟加上给徐章他们带路来的那个足有十一人,顾二这一下子就散出去几千两的银票,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见顾二这么会来事儿,周遭的皇城司兄弟们也纷纷感谢起顾二来。 尤其是那个校尉,翻身下马走到顾二身边,连连客套。 ······ 第 174章 男人的成长 徐章走到马车另一侧,以手中直刀挑起车辆,王破敌顺势将火把送入车厢之中,赫然便见两个被捆成了粽子的男女,满脸惊恐,身子不断蠕动,呜呜呜的想要叫,可嘴里却塞满了东西,根本叫不出声来。 男人徐章并不认识,可那个女人,徐章却见过多次。 放下车帘,冲着对面的顾二点了点头,徐章问:“车里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顾二沉默了。 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里虽然恨透了朱曼娘,早在昌儿被她拐走的时间里,顾二曾经在脑海之中幻想过无数次把曼娘抓回来之后,对她施以怎样的酷刑。 在心底说过无数次的狠话,要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剁成肉糜拿去喂狗。 还有他那个哥哥 可当真把他们抓回来之后,顾二满腔的恨意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对面的徐章见状叹了口气,对着顾二说道:“你若是心中纠结,不知该如何处置,不妨便叫皇城司的兄弟们一块代劳了,你觉得如何?” 顾二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容我考虑一下,再做处置吧!” 徐章虽然觉得无语,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车上的人,和顾二同床共枕了六七年,替他生下了一双儿女,顾二纠结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天色已晚,城门已经落锁,想要出来容易,可想要进去,却难上加难。 众人只能赶往最近的驿站,在那儿暂歇一个晚上。 夜里,昌哥儿在床上沉沉睡去,一日一夜的颠簸,今晚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昌儿小小年纪,早已累得不行了,刚到驿站,只简单的擦洗一下,上下眼皮就打起了架。 徐章便将其安置到了床上。 没错,全程负责照料昌哥儿的不是顾二,而是徐章。 好歹徐章也是从小帮着洪氏带着弟弟妹妹长大的,照顾昌哥儿这样才两三岁的小豆丁,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顾二在照顾孩子上面,则完全不是徐章的对手。 额,话题跑远了。 外间里,一灯如豆,顾二皱着眉头,手里头拿着个空水杯,眼睛盯着那如斗的烛火,还在沉思。 照顾昌哥儿睡下,盖上一张薄毯,徐章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里屋,走到外间,在顾二身边坐下,拿起一个倒扣的杯子,自己拎起水壶倒了一杯,举杯喝下之后,才看着顾二问:“还没考虑好?” 顾二摇头。 徐章摇头道:“触龙说赵太后里头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爱如山,虽未必温暖,悄无声息,却从来都不会迟到。” “先说说你父亲,你觉得顾候是聪明人还是蠢人!” 顾二抬眼看向徐章:“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了,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大哥,还有四房五房的堂兄堂叔们,但凡有什么事情,都往你身上推!你以为顾候当真那么容易受人蒙蔽吗?” 顾二眉心的川字皱的更深了,“难道不是吗?” 徐章道:“你大哥哥虽然是嫡长子,日后要继承宁远侯爵位的,可他身子孱弱,能活到什么时候还犹未可知,你三弟弟是你继母的亲生儿子,日后自有你继母和他母家东昌侯府照看,自不用担心将来。” “可你呢?自幼便不受你大哥哥待见,便是你那个对你百般维护的继母?她究竟安得是什么心,你年纪小,不明白人心险恶,看不出来,难道你父亲也看不出来?” “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理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顾候是朝中大将,深受官家倚重,将来如何,怕是他自己也说不准。” “可你呢?生母早亡,母家唯一可以依靠的外祖也去了,还剩下一大堆惦记你母家家产的亲戚,你大哥不待见你,你继母怕是也早就惦记上了你。” “顾候若是当真不疼爱你,又何须手把手的亲自传授你武艺?你细想想,你三弟弟可曾似你这般?” “旁人污蔑你,陷害你,但凡做了错事,都往你什么推,为何顾候从来不问,二话不说便认定了是你?没回都将你一顿打!”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你素来纨绔?不听教诲?” “不!他是怒其不争!你若是聪明,就该在他们陷害你之前,就察觉出来,并予以反击,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了之后,靠你父亲来替你主持公道。” “顾候还在的时候,还能替你主持公道,可现在呢?顾候去了?他们都来陷害你,污蔑你,谁又会站出来替你主持公道?还你清白?” 面对徐章一连串的发问,顾二沉默了,眉心的川字却逐渐散开,似自嘲般的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早早就考虑到了他百年之后,我在侯府将会面临的处境,是以对我才会这般严苛。” 说着说着,两道泪痕忽然自顾二的眼眶之中滑落。 “是我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 看着如豆般的灯火,朦胧的灯火之中,好似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冷峻而严厉。 脸上的泪痕甫一滑落,就跟泄了闸的洪水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顾二堂堂七尺男儿,竟哭成了一个泪人。 “父亲是被我给气死的,是生生被我给气死的!是我不孝,是我蠢,这么多年了,我竟完全没有体会到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徐章料到顾二的反应会颇为激烈,但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激烈。 “他们说的不错,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是我生生气死了父亲” 说着说着,顾二的情绪就失控了,眼中泪水飚飞,哪里还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纵横东京城的顾家二公子。 此刻的顾二,就像个情绪失控的孩子。 “你别这样!”徐章赶忙劝道:“昌哥儿今日受了惊吓,我好不容易才哄他睡下,若是吵醒了他,叫他做了噩梦,你这个做爹爹的万死也难辞其咎。” 顾二闻言立马呆了一下,就连眼中不住溢出的泪水也停止了往外渗。 徐章松了口气。 横了顾二一眼:“这才像话!” 旋即又倒了杯水喝了,滋润了一下略有些干涩的嘴巴,又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在这儿后悔哭泣的。” “瞧你现在这个模样,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你是顾候的种!” 这话一出,顾二的神情顿时就变了:“徐谨言!你胡说什么呢!” 徐章却毫不在意,继续朗声的道:“顾候一生顶天立地,上对得起官家,下对得起麾下将士,我朝黎明百姓,可称之为大英雄,大豪杰!” 说着便白了顾二一眼:“可怎么有了你这么一个缺心眼的儿子,成天傻乎乎的就知道横冲直撞,被人当成棋子一样随意摆弄,连朱曼娘这么一个唱戏出身的贱籍女子,都能将你耍的团团乱转。” “若是叫顾候知道了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是这么一副德行,你说顾侯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气得从棺材里头跳出来,把你这个丢人现眼,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儿子给掐死一道带下去?” 顾二等着铜铃般大小的牛眼看着徐章。 可徐章却视若无睹一般,自顾自的倒水,喝水,任由顾二瞪着自己。 屋里烛光依旧,窗外凉风习习,拍打着门窗,徐章和顾二的这间房,是整个驿站最好的一间客房,窗纸都糊的满满当当,窗外凉风虽不绝,却吹不到屋里。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蠢,是我笨,是我傻!你和六姑娘都曾劝过我,是我自己听不进良言,我活该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不怪任何人。” 顾二看着面前如豆的烛火,眼眶之中的水意,两家上的两道泪痕,不知何时已经干了,而且说着说着,嘴角轻轻扯动,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缕自嘲的轻笑来。 看着此时的顾二,徐章心底的悬着的那颗石头,才真正的放了下去。 抬手搭住顾二的肩膀,用力拍了几下,徐章才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不经风雨,又怎能见到那悬挂在远山之间的美丽彩虹!” “人生之路,咱们且才走了一小半呢!难道仲怀忘了咱们昔日在扬州江上的约定了吗?” 徐章看着顾二的眼睛,忽的话题一转,一字一句的说起了昔日往事。 顾二眼中露出回忆之色,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怎会忘却!” 徐章道:“那就打起精神来,相信顾候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到你自甘堕落,沉沦在过往之中。” 顾二回头看向里屋那张已经被徐章放下了蚊帐的床榻,看着床榻之上那个熟睡着的小小身影,感慨的说:“是啊!父亲替我计过,现如今我也该替昌哥儿和蓉姐儿计一计将来之事了!” 看着顾二看向昌哥儿的眼神,徐章忽然想起了徐青山,想起了前世的父亲。 然后思维忽然跳跃到了明兰。 明年明兰就要及笄了,待明兰及笄之后,马上就是他们俩的亲事了,到时候是让明兰替自己生两个好呢?还是生三个好呢? 不行,就算是到了明年,明兰也才十五,年纪太小了,若是直接生孩子的话,怕是对身体不好,还是得等她再长几年再说。 反正现在他手里头有大把大把的银钱,大片的田地,将来便是不做官了,带着明兰会老家宥阳,生上十个八个的儿子女儿,也完全不用担心养不起。 不知不觉间,徐章的思绪就慢慢飘远了。 第 175章 应对之策 次日一早,天色才将将蒙蒙亮,驿站的外头便隐约有打斗声传来。 皇城司领头的校尉直接被惊醒,正要提刀出去查看情况,这才刚刚起身,便有殿前司的兄弟听见了屋里的动静进来禀报,说外头是徐章和顾二两人在切磋。 校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如今是在东京城外,天子脚下,整个大宋最精锐的禁军都集中在附近,哪有什么贼匪敢在京畿之地作乱。 辰初时分,简单在驿站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便分道扬镳了,徐章和顾二领着昌哥儿,押送着那两个在马车里头被捆成了粽子的兄妹径直回了东京城。 皇城司的这些军士们也得回皇城司报道了。 顾二将朱曼娘和她那个兄长押送到城里,却并没有把他们带回甜水巷,而是将其暂时关押在漕帮分舵之中。 漕帮分舵就在汴河码头边上,地方并不大,就一座三进的院子改造而成。 漕帮的兄弟们动作很利索,吃饭喝水般就挑了这兄妹二人各自一条手筋和一条脚筋,这还不算完,紧着着又把挑了筋的一手一脚小臂处的骨头都给打断了。 确定他们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之后,才趁着晚上装货之时,把他们悄悄装上了船,准备送去江南看押起来。 打断手脚是徐章的意思,关押是顾二的意思。 为此昨天晚上两人商量了一夜,本来顾二还不肯,二人争执不下,可当徐章分析到昌哥儿和蓉姐儿之后,顾二就沉默了,最后还是点了头。 骨头断了还能再长,但脚筋和手筋断了之后,却不容易愈合,而且就算是愈合了,也没有办法恢复到如正常人一样。 以后重活这对兄妹是干不了了,等伤好了之后,若是修养的好了,正常行走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想要跑的话肯定就行不通了。 反正这辈子都有顾二养着他们,吃穿是不愁了,就是再想作妖,就没那么容易了。 其实徐章还是有些担心,朱曼娘素来诡计多端,而且以她那狠辣的性子,便是一手一脚残了,若是当真想要报复顾二的话,也未必没有法子。 而且这事儿徐章已经掺和进来了,难保她不会恨上自己,日后得了机会,想方设法的报复。 保险起见,徐章特意去信给车三娘,叫车三娘在漕帮里头挑几个功夫不错,机灵且忠心的兄弟,专程去看着这对兄妹。 若非是顾二执意不愿的话,徐章非得直接除去朱曼娘这个毒妇不成。 哪有明知蛇蝎毒妇恨透了自己,却还将其留在人世的道理。 可顾二非要坚持,徐章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区区一个朱曼娘,就坏了他和顾二之间的朋友情谊吧。 七月初,宁远侯顾堰开已经停灵二十八日。 大宋制:帝王丧,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公侯丧,停灵二十八日;士丧,停灵七日;平民丧,停灵三日。 七月初五,停灵满二十八日骨宁远侯顾堰开正式下葬。 灵柩所过之处,家家户户皆挂白以待。 顾廷烨披麻戴孝,额缠白色布条,在巷子里对着亡父的灵柩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徐章和长柏跟在他后边,目送着运送灵柩的队伍消失在长街之上。 甜水巷内,顾二虽换下了麻衣孝服,可头顶束发的玉冠下仍绑着一根白色的丝带。 “接下来仲怀有什么打算?” 三人坐在院里,桌上放着茶水果盘,长柏关切的问。 顾二抱着蓉姐儿,昌哥儿在屋里,常嬷嬷照顾着。 顾二摇摇头,“现如今在东京城里,我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谈什么打算!” 大宋以仁孝治天下,虽说顾二的事没有被顾家人捅到官府去,怕是他们也不敢捅过去,可顾二的名声却扎扎实实的坏了。 长柏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章却忽然嗤笑一声,二人目光齐齐朝他望去,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谨言有何高见?”顾二眉梢一挑,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期待,徐章的厉害,他比谁都要清楚,可谓石深有体会。 天马行空的想象,不拘一格的思维,总是叫人眼前一亮的新奇想法。 就连长柏也好奇的道:“难道这事儿还有转机不成?” 徐章笑着说道:“有没有转机,就看他们敢不敢把这事儿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了!大不了到时候仲怀去敲登闻鼓,不过若是这么以来的话,只怕顾家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顾家出了我这么个不孝子,名声已经臭了,你赶紧说说还有什么法子!”顾二迫不及待的问。 徐章神秘一笑,不慌不忙的吐出两个字:“舆论!” “舆论?”长柏略有些不解。 顾二不解的追问:“详细说说!”眼中却多出了几丝亮光。 徐章笑容愈发诡异,“要说这舆论二字,这里头的门道可就多了,若仅仅只是你污蔑我,我反过来又污蔑你,两帮人打擂台的话,那估计没什么作用。” “首先咱们要做的事,叫大家对顾家这事儿生出兴趣来,然后再由这些个自发传播舆论的人自己脑补想象!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顾二和长柏好似发现了新大陆,都竖起了耳朵听得仔细。 顾二的脑子很快,反应迅速:“你的意思是说,叫我不要和他们争辩,而是通过其他的方式途径,将人们的目光从我气死父亲这件事情上挪开?” 不得不说,顾二的思维只敏锐,叫人佩服。 若不是受限于时代和思维,徐章也未必能比得上顾二。 徐章点头道:“莫说平头老百姓了,就东京城里头这些官眷贵妇们,哪一个不爱说嘴?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咱们说明白,只要给她们一个思路,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没事儿也会被她们琢磨出事情来。” “比如呢?”这话是长柏问的。 徐章抬手摸了摸下巴,可惜没有蓄胡子,若是有一把柔顺飘逸的美髯那就完美了。 “比如顾家大朗缠绵病榻,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说他命不久矣,再比如仲怀的父亲顾侯先后娶过三房正室,如今的小秦氏是先秦氏大娘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而仲怀乃是先白氏大娘子所出,并非东昌侯府血脉。 再比如,如今顾家三郎乃是小秦氏大娘子所出,和顾家大朗一样,母家都是东昌侯府!” 长柏皱着眉头,顾二还是有些忐忑,问道:“这么说能有用吗?” 徐章送上叫他安心的眼神,“仲怀,你要相信那些个整日闲的没事儿做,不是和家里妾室斗法,就是在外八卦别家的妇人们的想象力。” “很多东西,咱们根本不用明说,就是要弄得似是而非,给她们足够的想象空间,她们自己就会联想的到!” “而这,才是‘舆论’二字的精髓所在!” “那咱们该如何着手呢?”顾二追问。 徐章端起茶碗,还没来得及喝,就冲着长柏给顾二示意了一下。 一旁躺枪的长柏先是一愣,随即略略有些尴尬,干咳两声:“我母亲平日里确实喜欢说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那可不只是东家长李家短那么简单。 “表舅母为人鲁直憨厚,没有什么心机城府,有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而且和表舅母交好的,都是些官眷贵妇,这话若是从她嘴里说出去,可比咱们找人四处散播有用的多。” 长柏听得不住点头,可随即却又摇头,徐章说的可是他母亲,立马又摇了摇头。 顾二也眼睛一亮,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扫到了旁边的长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偏头问长柏:“则诚觉得谨言的建议怎样?” 长柏点头道:“可行!” 顾二如释重负,露出浅笑,对着长柏拱手道:“那此事就拜托则诚了,定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莫要叫王大娘子瞧出异常来。” 徐章嘿嘿笑着走到长柏身侧,搭着长柏的肩膀对顾二道:“仲怀放心,这事儿交给则诚就是了,你别看他平日像个闷头葫芦,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其实肚皮里头一肚子鬼主意。” 长柏脸色顿时就黑了:“哼!”重重哼了一声,横了徐章一眼:“胡言乱语!寸口雌黄,污人清白!” 徐章讪讪一笑:“口误口误!” ······ 是夜,长柏喝的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被徐章背回的盛家。 王大娘子听到消息后,立马就火急火燎的往长柏的院里赶,刘嬷嬷则叫人赶紧去准备醒酒汤。 王大娘子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赶到长柏院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人影子被烛光照在窗户上。 只听得屋里传来长柏惊讶的声音,“什么?你说仲怀不是小秦氏大娘子的儿子?” “不只是仲怀,就连他那个病秧子哥哥,也不是这位小秦大娘子所出,而是·······” 徐章和长柏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就进入到高潮部分。 原本王氏还有些担心,但听着长柏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忽然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瓜,当即就停住了脚步,好奇的站在院子静静的听完了二人对话。 就连那个急急忙忙端着醒酒汤进来的小丫头也被王氏拦下了。 ······· 第 176章 火上浇油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要说如今东京城里头最热门的事情,那无疑要数宁远侯府的事了。 官家刚刚下了旨意,册封先宁远侯的嫡长子顾廷煜承袭宁远侯的爵位,先宁远侯夫人小秦氏,也授封为太夫人。 原先在东京城里就声名狼藉的宁远侯府二公子顾廷烨,先是传出了其气死生父的消息,就连他那位素来仁善宽厚的母亲秦大娘子也亲口指摘。 顾廷烨的名声,一下子就彻底臭了,所有的谩骂指责,都指向他一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东京城里头却忽然又传出了几则消息。 首先第一则,如今的那位秦太夫人,竟然不是先宁远侯的原配,而是继室。 这可实实在在是个大瓜,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球。 除了几家宁远侯的姻亲之外,外人都一直以为,这位秦太夫人就是宁远侯的原配,宁远侯的三个嫡子,自然也都是她所出。 可这则消息一经传出,着实叫人意外。 可紧接被深挖而出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劲爆。 这位秦太夫人竟然还不是先顾候的第一个继室,在娶这位秦太夫人之前,先宁远侯竟然还迎娶过一位姓白的夫人,而且那位出了名的浪荡子顾廷烨,就是这位白氏夫人所出。 伴随着一个个消息在东京城里头不胫而走。 各种各样的猜测也接踵而至。 顾二十三四岁时确实混账,可他做的事情呢?不过是流连秦楼楚馆,喜欢鼓捣类似于麻球捶丸投壶这类休闲娱乐的东西而已。 若说他欺行霸市,那是没有的,说他强占民女,也没听说过。 可遍数整个东京城里这些王公贵族,勋贵之家的公子哥们,那个年少时没荒唐过?那个不是三天两头的泡在青楼妓馆里头,肆意潇洒,放纵逍遥。 可为何不见他们有什么恶名传出?偏偏顾二却声名狼藉。 谁都不是傻子,以前没有多想,那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忽然传出这样的消息来,再联想起以前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明朗了! 顾家的那个三郎,文不成武不就,都成了家了,孩子都有了一个,至今却仍然一事无成,平日里招猫逗狗,游手好闲,不是和这个吃花酒,就是和那个宴饮,聚众耍乐。 做派简直和顾廷烨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可为何却不见顾家三郎有一星半点的恶名传出? ······ 舆论逐渐发酵,而且态势愈演愈烈。 原本不少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也被人扒了出来。 有人爆料说亲眼看到顾家四房五房的男丁在外头吃花酒,玩姑娘,签账的时候,签的却是顾廷烨的名字,而且还不止一次如此,几次三番都是这般。 人们不由得又联想起了以前传出来那些个上门催账,顾二抵死不认,却被先宁远侯狠狠打了,打的皮开肉绽的事情来。 一桩桩,一件件。 梨园之内,一处僻静的院落之中。 三人坐在屋檐下,旁边放着两个冰鉴,缕缕冰凉寒气自冰鉴之内升腾而起,带来丝丝冰凉之意。 “火候差不多了吧?”顾二目光闪烁着,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些时日以来,他们眼看着舆论在他们刻意的推波助澜之下,迅速的发酵起来,愈演愈烈。 长柏也颇为意动的看着徐章。 俆章却摇了摇头,自信说道:“不着急,让这把火再好好燃上一燃。” ······ 又十多日的时间过去,时间来到八月下旬。 这一日,千春楼那个曾经拿着账簿到顾家去要账的活计,忽然跑到开封府衙投案自首,说自己收了别人的银子,污蔑顾廷烨,现如今听说顾候被顾二公子给气死了,担心顾二公子秋后算账找上自己,现在悔不当初,想要认罪揭发检举。 若是以前的宁远侯府,开封府尹自然不敢得罪,可现在,文韬武略的顾堰开去了,如今坐在宁远侯那个位置上的,是个连门都出不了的病秧子,太医都说了,估计没几年活头了。 这样的人,空有一个侯爵的头衔,手中却没有半点实权,莫说是开封府尹这个正三品的朝廷要员了,就是盛紘这么一个五品的小官,也未必怕他。 不过顾氏一族当中,还有不少子弟还在军中任职,整个顾家的分量还是举足轻重的。 这事涉及到顾候去世的真相,涉及到宁远侯府的家务事,开封府尹不敢轻视。 当即便取了那个伙计的口供,亲自入宫求见官家。 嘉佑帝听了开封府尹的禀报之后,没说什么,让他尽管按律审理,莫要有顾忌。 可等开封府尹走了之后,嘉佑帝立马又宣了皇城司指挥使林季荣入宫觐见,至于嘉佑帝究竟和林季荣说了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 当天下午,开封府尹再次升堂,着人传召千春楼的掌柜、管事、账房、还有几个活计以及这件事情的主人公顾廷烨上堂和那名活计对峙。 这事儿涉及到了一位侯爷的死因,千春楼的人哪里还敢隐瞒,当即便把当初的事儿一五一十都给说了,而且不止一次。 千春楼的账簿也被拿到了公堂之上,顾二把十个手指头都戳了一遍,当场写了自己的名字,开封府尹甚至还专程去了礼部,调出了顾二当初参加科举时的卷子,核对过笔迹之后。 案子立马就真相大白了。 顾二受了冤枉,千春楼的人受了旁人的打点指使。 可案子还没结束,经过千春楼的人指认,开封府尹很快就把目标锁定了,开封府尹派人四处打听,果真又从千春楼的食客之中,找到几个人证,就是那几个说当初亲眼看到顾家人冒签顾二名字的人。 次日上午,顾二的四叔,还有四房五房的三个堂兄,以及顾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廷炜,都被叫到了公堂之上。 起先他们还狡辩,说是顾二的诡计,是顾二想要陷害他们,可当认证和物证都摆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个大男人们就都慌了神。 一个个都跟斗败了的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可经过千春楼的掌柜指认,却仍旧没能从这些人之中找出那个花钱打点他们的人。 开封府尹又让他们述说相貌特征,最后在顾二的协助之下,锁定了那人的身份。 衙役兵丁出动,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将那人带回了公堂,经过指认,确认无误。 人证物证俱在,这位管事儿知道再挣扎也是徒劳,便一力担下所有,承认了自己的罪责,说是因为以前被顾二打骂过,这才怀恨在心,出此下策。 而且他也知道,这事儿就算是捅到侯府里头,顾二顶多也就是挨先侯爷一顿揍而已,他也只是为了出口恶气。 幕后之人也已经找了出来,这案子到了这里也真正算是真相大白了。 开封府尹当即便便有了决断,千春楼的掌柜和伙计都被打了板子,伙计只是听命办事儿的,又念其自首,从轻处置,只打了二十板子。 可千春楼的掌柜却惨了,首先是构陷勋爵子弟,这便是一项重罪。 先是被打了五十板子,然后被判充苦役三年,除了所收受的银钱被悉数罚没之外,还被罚了五百两贯,赔给顾二。 几个从犯的管事,账房也都挨了板子。 至于那个打点千春楼构陷顾二的侯府管事,就真的惨了。 首先一个卖主之罪是跑不了了,其次是以奴籍之身构陷勋贵子弟,罪加一等。 直接被判了个秋后问斩,至于这个管事儿的家财,那是宁远侯府的产业,宁远侯府自会处置。 顾二则完好无损的走出了开封府衙。 还有顾二的四叔,以及顾家四房五房的几个堂兄们,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算是有,那也是顾家的家事,自有顾家的家法来处置,开封府尹就算是判了,也顶多就是让他们把那些银钱还给顾二而已,并不能将他们怎样。 宁远侯府的男丁们,超过半数都进了开封府的公堂,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消息,而且还是轰炸性的那种,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公堂之外,也不知聚集了多少各家各户的小厮丫鬟替自家主子看戏。 不过此事一经传出,东京城里有关顾家的传言,风向立马就变了。 而那个管事的的身份就更值得人深思了。 这人姓王,负责打理宁远侯府在外头的不少产业,而他的生母就更有意思了,竟然是那位秦太夫人身边那位向嬷嬷。 至于他所说的那些因为顾二曾经打骂过他,这才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理由,那就见仁见智了。 而那位秦太夫人一贯仁善宽厚的名声,似乎也有些岌岌可危。 原本不少同她交好的官眷贵妇,勋贵家的夫人大娘子们,也纷纷避之如蛇蝎,各家宴请,甚至连帖子都不再送去宁远侯府。 一时之间,原本宾客盈门的宁远侯府,竟变得门可罗雀。 当然了,这和宁远侯府的顶梁柱先宁远侯顾堰开的离世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俗话说得好,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尤其是现在东京城里头传的正火热的这些消息,至此敏感的关口,实在叫人生不出心思来亲近宁远侯府。 谁知道如今侯府里头的那位太夫人,那位侯爷,是真正的面慈心善,还是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 第 177章 终下决断 梨园,东南角一处院落。 常嬷嬷和几个丫鬟正在小院里陪着蓉姐儿和昌哥儿玩耍。 院子外头,洪氏抱着楼哥儿,明月牵着抬着,正言笑晏晏的朝着这座僻静的院子走来。 到了门口,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打发了一个丫鬟进去通禀。 每一会儿,常嬷嬷就亲自笑着出来迎了。 “洪大娘子来了!” “常嬷嬷!” 两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手拉着手,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徐章也不知道,洪氏怎会和顾二的奶娘这么合得来。 另外一边,梨园外院花厅之中,徐章,长柏、顾二三人又聚在一处。 此时的的顾二,头顶依旧束着一根白色丝带,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没有了初时的郁闷和愁苦。 现如今东京城里舆论风向大变,虽不至于完全倒向他,却也不似以前那般,尽皆都是对他的口诛笔伐,人人厌弃了。 而徐章要的,就是如此,有了矛盾,就会有争议,有了争议就会有话题,一旦有了话题,就会勾起人的好奇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人们才会有动力去不断往下深挖。 有些东西,就算掩饰的再好,可假的就是假的,正如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的东西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以往人们没有重视,便是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没有人注意。 可现如今人们的精神都异常的敏感,稍有不对劲,便会引发出无限的遐想来。 宁远侯府基本上已经算是闭门谢客了。 而先前宁远侯府众人合力指摘顾二气死其生父之事,终于也被人挖出了端倪。 有好事者甚至找到了顾氏一族,不是如今住在侯府之中的顾家人,也非住在宁远街上,依附着侯府过活的顾氏族人,而是顾氏祖地之中,掌管着顾氏宗祠的其他族人。 可他们却对此事一无所知,甚至还对前来问询的人说,先顾候临终之前,曾往祖地之中送来遗书,其中就有对其次子顾廷烨的安排,叫那人不要信口雌黄,污蔑顾二和宁远侯府的名声,什么气死生父,断没有这样的事情。 还说什么顾氏一族忠君体国,以忠孝治家,以勇武报国,历代二郎皆入军中,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英名岂能容旁人诋毁。 最后越说越激动,险些就要让人将那几个上门问询的人自顾氏祖地之中驱赶打将出去。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就在东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宁远侯府立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有了顾氏祖地宗祠耆老的发声,顾二走在街上,也终于不用再担心被人指指点点,砸鸡蛋和菜叶了。 当然了,这几个所谓的好事者,自然离不开徐章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谨言,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当真要仲怀去敲登闻鼓,将此事告到御前不成?”长柏也有些摸不清徐章的路数了。 徐章摇头:“首先咱们要记住,咱们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仲怀的前程考虑!”长柏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顾二眯着眼睛说道:“谨言的意思是,此事到这儿就这么结束了?” 徐章看着顾二,脸上却没有笑容:“若不结束,你还想如何?当真告到御前?到时候若是官家当真下旨彻查,你认为会是个什么后果?” 顾二沉默了,目光深邃,脸色阴沉:“最多也不过是下旨申斥,罚上几年俸禄,官家自此便厌弃了顾家,日后顾家注定走向没落。” “这可是你父亲辛辛苦苦才撑起来的顾家,你当真忍心看它就这么走向没落?” 徐章的话,就像是一把破开了胸膛,直指顾二内心深处的刀。 顾二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如徐章所说,那是他父亲苦苦支撑下来的顾家,他又怎么忍心看它倒下。 长长的叹了口气,顾二看着二人如释重负的说道:“也罢,就这样吧,什么清白真相,都不重要,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眼光,只要你们肯相信我,旁人便是对我指摘诋毁又如何!” 徐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如此,仲怀便去皇城司吧!” “皇城司?”顾二和长柏尽皆一惊,没有料到徐章话题转变的这么快,而且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皇城司的职责类似于锦衣卫,权势极大,又深得嘉佑帝的信任,但在文官之中,却诟病颇深,每逢朔望朝会,都会被人参上基本。 看出了二人眼中的疑惑,徐章解释道:“现如今你的名声才将将有了几分好转,顾氏宗族耆老也站出来为你说话,而且上次咱们在淮南的事,仲怀不会忘了吧?” “谨言是说那些天圣教的余孽?”顾二眸光闪烁着,冷静的说道。 徐章点头:“不然你以为上一次皇城司突然扩张是为了什么?” 顾二眼睛一亮:“这么说皇城司已经找到那些天圣教余孽的踪迹了?” 徐章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当日在淮南,你可是和那几个天圣教的余孽头领都打过照面的!” 顾二深以为然:“若是能够找出这些天圣教的余孽,将其剿灭,那便是大功一件。” 长柏有些不太确定:“入殿前司?那科举呢?仲怀用功读了这么些年的书,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顾二默然。 徐章却道:“科举的话,还要再等上三年,我的建议是趁这个机会先入皇城司,最好是立下大功,借此彻底改变人们对仲怀的看法,若是再等上三年的话,如今舆论的势头过去了,到时候仲怀再入官场,会有怎样的变数,都不好说。” 长柏却也坚持:“立下大功?大功又岂是那么好立的,皇城司之中那么多能人异士,你们说的那伙天圣教余孽散落各地,如今躲藏在哪里还不知道,谨言难道能保证仲怀一定能立下大功?” 徐章摇头,摊开双手,一脸无奈:“我如何保证!” 说着又看向顾二:“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建议,毕竟你们顾家的根基都在军中,仲怀若是想要承袭先父遗志,接过担子,心中自有决断。” “不论是选择科举之路还是直入皇城司,我和则诚都会倾力相助!全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长柏也道:“不错,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仲怀千万不要有顾虑,定要和我们直说!” 顾二和徐章,都是长柏自幼便结识的好友,三人在扬州江上共同经历过生死,又一起在庄学究门下听过课,情谊不可谓不深厚。 为朋友两肋插刀,这话可不是说手而已。 古人本就重义,更何况人生难得一知己,便是交托生死,也是无碍的。 顾二摇摇头,摒去脑中纷乱的思绪,满脸苦恼:“一时之间叫我如何决断,暂且先容我先考虑几日,到时再给你们答复!” 徐章和长柏尽皆点头,他们本就没打算让顾二立马就做出决断,毕竟这是涉及到顾二未来几年乃至一生的决定,如何抉择,本就该慎之又慎。 六月里,长柏就参加了翰林院的考核,现如今已经正式成为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虽只有七品,可前途却是一片光明,将来还有可能入中枢。 以顾二的文章才情,这次若非是被官家点名罢黜,取消了成绩,只怕排名还在长柏之上。 便是一甲也未必无望。 可惜却因为其兄的‘一时失言’,成了如今的局面。 为防止顾家人没皮没脸的对昌哥儿和蓉姐儿下手,在徐章的盛情邀请之下,顾二将常嬷嬷和一双儿女暂时寄托在梨园内。 而顾二自己也跟着暂时住进了梨园,每日读书习武,照顾一双儿女,足不出户,在东京城里暂时销声匿迹了。 次日一大清早,在演武场晨练过后,两人尽皆是一身大汗,然精神却异常抖擞。 顾二忽然说他考虑好了,决定去皇城司。 “你去告诉则诚一声,我去一趟皇城司!” 洗漱过后,徐章立马直奔皇城司而去。 其实早在一开始,徐章就已经提前和皇城司的指挥使林季荣提过了,再加上当初顾二在淮南时,确实协助他们粉碎过天圣教贼人的阴谋,算是为朝廷立过功,给皇城司帮过大忙的。 原本林季荣还估计顾二的过往,毕竟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能气死的人,说实在的,着实没什么人敢用。 可现在情况又完全不同了,顾氏一族的耆老尊贵亲自站了出来,替顾二发声,澄清了这则留言,什么气死生父,顾二的名字现在可还好好在顾家族谱上面放着呢!而且顾堰开去世之前,可是写过信给顾家的宗族耆老,叫他们帮忙见证侯府分家的。 只是当时小秦氏和顾家的四爷五爷出面,拦下了他们,没让他们在顾堰开的灵堂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件事情。 什么顾二气死生父,那完全是无稽之谈,作为一个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二的名声被人踩到泥地里头去了,族里若是当真出了这样的子侄,那他们顾氏一族的名声那还能有好? 也因着这事儿,顾氏的宗族耆老和侯府之间也生出龌龊。 林季荣那边也因此松了口,徐章找上门去,林季荣当即便答应了,还许了顾二颖昌府皇城司提举之职,统领颖昌境内的探事司人员,全力侦查天圣教余孽踪迹,择日上任。 第 178章 欲回宥阳 七月底,顾二将常嬷嬷和一双儿女托付给徐章,和徐章长柏在东京城外道别,只带着一个石头,还有皇城司的印信服饰,轻装简行,一路快马加鞭,朝颖昌府而去。 徐章和长柏站在官道旁,目送着顾二和石头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旭日东升,尽管只是上午,但夏末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温度。 “仲怀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长柏负手而立,有感而发。 徐章也目视着前方,顾二消失的方向:“或许几个月,或许一两年,又或许······” 说着徐章摇了摇头,因为他也不确定。 沉默许久,长柏忽然话音一转:“谨言时常被官家宣召入宫,可曾听官家提起过有意立何人为储?” 徐章道:“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如今官家无子,嫡庶之分自然无需考虑。” “剩下的那便只有长幼了!”长柏顺势接话。 若只以长幼来论的话,储君之位,必然是落在邕王身上。 徐章忽然眼睛一转,笑道:“对了,听说邕王府的嘉成县主在一次文会之上见到了小公爷,顿时惊为天人,回到家里,就哭着喊着要邕王和邕王妃登门提亲?” 那笑意之中却带着几分玩味。 什么一见钟情,不过就是看到齐衡长得帅,又有才华,少女花痴罢了,类似于这样的‘花痴脑残’,徐章在前世见过不知道多少。 不过这位嘉成县主的运气还算不错,齐衡的人品性子都还过得去,又知上进肯努力,还有就是嘉成县主自己的家世了。 若是官家当真有意立邕王为储的话,以平宁郡主那个性子,十有八九会同意这桩亲事。 长柏诧异的摇了摇头:“你这是哪来的消息?我怎么没有听闻,若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切记莫要再提,免得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长柏还是那个长柏,未曾改变。 徐章搭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我之间私底下说说嘛,又不会对外人言,怕什么。” 长柏眸光一闪,却意识到了不对:“难道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徐章背负双手,慢慢悠悠的转身往东京城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既与齐小公爷交好,若是有空,便去提醒他一下吧,免得事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长柏紧随其后,心思百转,却已经飘远了。 若是邕王当真被封为储君,那么嘉成县主日后便是郡主,是公主。 齐衡年纪虽轻,却也有凌云之志,怎会去尚公主,做驸马。 “听说表舅给四妹妹挑中了一个农家子?”徐章忽然话题一转,好奇的问。 长柏一愣,没想到徐章话题转变的如此突然,竟是从齐衡直接跳到了墨兰身上。 但还是点头说道:“如今四妹妹已经及笄,父亲好像从去年开始就在给他相看人家,好像是有意一个叫做文言敬的举子。” 这话若是外人问的,长柏自然不会理会,更别说泄露一分一毫的消息,可徐章自幼与他交好,又是老太太的侄孙,是明兰未来的夫婿,是他未来的妹夫,说说自然无妨。 “文言敬?”徐章来了兴致:“此人品性如何?” 长柏道:“品行端方,乃是磊落君子,且才学不差,也很用功刻苦。” 长白说话,素来都不会说的太满。 既然连他都这么说了,那这个文言敬就当真不错了。 “农家出身!”徐章笑着摇了摇头:“说来这位文举子的出身倒是和我有些类似。” 不过现在徐家已经改换门庭,从诗书传家的耕读之家,变成了现如今的官宦之家,地方士绅。 举人按道理来说已经到了做官的门槛了,只是官职不高,顶多也就是个八品。 大宋制:知一县事者,最低最低也要进士出身。 长柏打量着徐章:“谨言莫非认识文言敬?” 徐章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认识!则诚多虑了!” 徐章自然不会告诉长柏,他之所以关注这个叫做文言敬的举子,是因为盛紘有意将墨兰许配与他,而徐章之所以对墨兰如此上心,是因为墨兰的生母,那个盛紘最宠爱的妾室林噙霜,是一手害死明兰生母的元凶。 都说报仇不隔夜。 可林噙霜深居盛家后宅之中,徐章纵是有心帮明兰讨回公道,却也有些鞭长莫及,无从下手。 “对了,不知三郎近日如何?表舅可有消气?” 徐章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科举刚刚结束那阵子,长枫落了榜,心情一直都不咋的,也不知怎的结交了不少同龄人,时常在外宴饮,吃酒狎妓,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可忽有一日,早朝之后,盛紘还没出宫门,就被内官叫走了,说是官家传召。 起初徐章还没多想,后来长柏和明兰找上门来,徐章还吃了一惊。 先是跑了殿前司,然后又去了皇城司,内侍司,打听了一大圈,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从皇城司指挥使林季荣处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说是和储位有关。 官家将盛紘被软禁在宫内一处偏殿之中,由殿前司底下的禁军兄弟负责看守。 若是往日,或是其他事情,徐章早就巴巴的跑进宫求情去了。 可这事儿却已经触及到了嘉佑帝的底线,便是徐章也不敢去捋嘉佑帝的虎须,只能叫殿前司的兄弟关照盛紘一二。 好在嘉佑帝仁厚,只将盛紘软禁了一日一夜,训斥了一番,并没有再如何。 不过盛紘回家之后,这事儿的罪魁祸首长枫可就凄惨了,先是被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压着去了祠堂,跪了近一个月,紧接着又被禁足,屋里的莺莺燕燕也被盛紘一股脑全给清了,关在书房里头整日读书。 林栖阁里头整日哭哭啼啼的,可这回盛紘却是动了真怒,连自己心爱的林小娘也不顾了,铁了心要狠狠的教训长枫一顿,叫他知道厉害。 长柏道:“父亲尚未解三弟的禁足,不过瞧着气好像消的差不多了。” 如今盛家之中还是盛紘在做主的,长柏不好妄言,不过只简单的透露些消息还是没什么的。 徐章点了点头,面上虽没说什么,可心底里却已经悄然开始谋划起来,该怎么悄无声息的替明兰报了仇,同时又不影响他和长柏还有盛紘的关系。 嘶! 有点复杂,头疼! 眼看着就要到八月了,中秋佳节将至,这天徐章刚刚从殿前司回来,都还没进家门,就被盛老太太打发过来的人给拦住了。 “表公子,表公子,老太太请您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来人穿着一身盛家小厮的衣服,徐章认得这人,是寿安堂一位嬷嬷的儿子,负责在外替老太太跑腿。 “要事相商?”徐章虽有些疑惑,却分外果决,没有丝毫犹豫:“走!去盛家!” 说罢直接转身回到马儿身侧,翻身上马,对着那带话的小厮道:“我先行一步,你自己慢慢赶回去!” “驾!” 说罢便直接打马朝着积英巷的方向而去,王破敌和孙平寇紧随其后。 马蹄声响起,看着徐章带着两个随从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只留下那个来报信的小厮在梨园门口的寒风中凌乱。 你们走就走吗,至少把我也给带上呀! 小厮摇了摇头,驻足在梨园门外,看着徐章他们离去的方向良久,这才叹了口气,好似认命一般,迈着步子又顺着来时的方向快步往回走。 盛老太太早已和门房打过招呼,又让人在外头等着,刚到盛家,徐章就一刻也不停的直奔寿安堂。 到了寿安堂院门处,早有婆子翘首以望,远远的看到徐章来了,就匆匆进去禀报了。 徐章走进寿安堂正屋的时候,却发现盛家一大家子都已经聚集在此。 见状徐章不由得面色凝重,给老太太和盛紘王氏见过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姑祖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竟劳的盛家如此兴师动众。 盛老太太神情略有些凝重,就连语气较之寻常也有了变化:“宥阳你大表舅来了信,说是前些时日大老太太的忽然病重,眼下虽好了些,身子却还是不大爽利。” “她身子一贯不好,与我又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我便想着回一趟宥阳,和她见上一面,叙叙旧,正好也可以顺道去看看你祖父和祖母他们!” “毕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见一面就少一面!”盛老太太有感而发,这才是她心底最真实,也是最迫切的想法。 这话听得徐章心中一颤。 那个和蔼慈祥,对晚辈关切备至,对自己一家颇多拂照的大老太太病重了? 徐章心思一转,问道:“姑祖母可是担心路上遭遇贼匪?” 盛老太太当即点头。 一旁的盛紘也道:“听说上次章儿在淮南赈灾时遇上贼人作乱,朝廷调动了大批兵马,才将贼人击败,但却有部分贼人余孽挟众遁入山林之中?不知现在这些贼人捉到了没有?” 徐章看向长柏,这事儿他和顾二只告诉过长柏,从未对其他人提起过,长柏冲他微微点头,二人眼神相触,心照不宣。 徐章道:“确实有大批贼人遁走,四散落入山林之中,而且我和漕帮也有些来往,据漕帮传来的消息,现如今淮南一带水路附近,有不少水贼盘踞,这些水贼穷凶极恶,专门打劫过往的商队船只,而且出手狠辣,若是男子,就尽皆杀了,若是女子······” 若是女子,尤其是那些相貌出众的,自然会被掳掠回水贼营寨,若是运气好一些的,还能做个压寨夫人,苟且偷生,可若是运气差一些的,只怕是要惨遭凌虐了。 第 001章 南下南下 “难道朝廷就这么放任这些水贼为祸一方?”王氏心直口快,立马便疑惑的追问。 徐章道:“怎么可能?” “我已经将此事告知枢密院了,相信不日便会有处置下来。” 众人纷纷点头。 盛老太太又说:“那照着章儿这意思,我若是执意要去淮南,还非得走陆路不行?” 徐章摇头:“不!姑祖母若是执意要回宥阳,还是得走水路。” “各州各府,占山为王,剪径劫道的强人便从未断绝过,而且这些强人散落各地,躲在深山老林中,剿灭起来极为困难,各周县衙门和指挥营屡屡剿灭,可这些山贼盗匪却如同野火一般,灭之不绝,依旧活跃,时常行那等剪径之事。” “相比起来,现如今水路昌盛,南北货运往来频繁,各地商号船队不胜枚举,况且现如今只是淮南附近的水路有水贼为祸,咱们只要多多的带上护卫,备齐刀弓,做足了准备,区区水贼而已,不足为患。” 王氏却皱着眉头,一脸的匪夷所思:“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水贼啊!” 盛老太太目光带着思索,看向长柏和盛紘,最后目光定格在盛紘身上:“老爷怎么说?” 盛紘冲着老太太拱了拱手:“如今举国四下尚算承平,虽偶有强人剪径劫道,却也没听说哪里有什么大案发生,大体还是安全的。” “不过章儿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走陆路的话,变化太多,而且太过颠簸了些,若走水路的话,咱们还能找个南下的大商号同他们的一道走!” “大商号走船,自会备齐护卫镖师,纵使是遇上了水贼,也能借助他们的护卫打退贼人。” 盛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盛紘的分析倒是中规中矩,不像徐章,专门吓人。 老太太又看向长柏:“柏儿呢?” 长柏拱手道:“回祖母,孙儿也认为走水路更加安全。”说这话的同时,长柏的目光却往徐章的方向瞥了一眼。 盛老太太直接拍板:“好!既然大家都认为走水路更安全,那就走水路,老爷和章儿帮着找一个合适的船队,房嬷嬷,明儿,咱们收拾东西。等老爷和章儿有了消息,咱们即刻便出发。” “儿子遵命!”盛紘立马拱手领命。 徐章却忽然说道:“姑祖母,后日漕帮会有一个船队南下,若是时间来得及的话,姑祖母大可同他们一道南下,孙儿和漕帮有些交情,到时候叫他们再多备些护卫,纵使是遇到了危险,他们也会拼死护卫姑祖母的安危。” 不是徐章危言耸听,而是淮南附近的水路当真有一伙凶恶的水贼盘踞,劫掠过往的船只,目前已经犯下好些事,搞得过往的商船都不怎么敢走水路了。 截断水路,无异于是断了漕帮的财路,漕帮的兄弟怎会愿意,如今朝廷方面,淮南的奏报刚刚抵京,官家和枢密院都还没做出决策。 漕帮那边就已经来信,说是准备对这伙水贼动手了。 这种大的行动,当然要提前和官府打好招呼,照例也通报了徐章一声。 “好!那咱们就后日出发!” 盛老太太直接一锤定音,做了决断。 盛老太太素来便是雷厉风行,不爱拖沓的人,说动身就动身,当天就叫众人收拾好东西。 七月二十九日清晨,朝阳初升,盛家众人便聚集在码头之上,为老太太和明兰送别。 盛紘语重心长的叮嘱着明兰,在路上要好好照顾祖母,要听话,要懂事之类的话。 徐章倒是只说了几句一路顺风,珍重之类的话。 只是临上船之前,却给明兰送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兰起初还有些疑惑,可当她上了船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甲板之上,光是一眼看到的,就有分散站着的十余个护卫,皆是一身劲装,配着长刀。 其中不少人明兰都认识,他们乃是孙平寇亲自训练,为徐章准备的近卫,一个个都体格健壮,精神抖擞,只是在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孙平寇见过老太太,见过六姑娘!” 此时的孙平寇一身劲装,部分皮甲挡住要害位置,手里头提着一根七尺长的圆棍,腰间还悬着把三尺左右的直刀,若是再加上一把长弓,一个头盔,那便是武装到了牙齿。 盛老太太有些意外,“不必多礼!” 同时心底一沉,徐章连孙平寇都派了过来,此次宥阳之行,看来风险定是小不了了。 明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煞有兴致的一忽儿看看自己的娘子军,一忽儿又打量着孙平寇带来的护卫。 这数十个护卫可不是那批刚刚训练几年的半大孩子,而是在淮南市孙平寇训练的那五十亲卫中的三十人。 都是曾和天圣教的贼人拼杀过,见过血的悍勇之士,自淮南回来之后,孙平寇对他们的训练不仅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愈发严苛。 而且徐章还根据后世网络上看到的那些后世普通士兵还有特种兵的训练方式,总结了一番,将其汇编成了个简单的练兵手册,给了孙平寇,孙平寇得到那本手册之后,如获至宝,整日捧在手心不愿放手。 然后徐章的那群亲卫就惨了,成了孙平寇的第一次试验对象,不过效果也是极好的。 训练虽苦,可也胜过饿肚子,在徐章手底下做亲卫,不仅每天都能吃饱饭,而且肉菜管够,只是不许饮酒,每月还有丰厚的月钱,若是阵亡或者负伤了,徐章负责养老,还有一大笔的抚恤金。 再说了,还有徐章的活命之恩在前,他们学好本领,也能够更好的保护徐章的安危。 “章表哥是怎么吩咐你的!”明兰走至孙平寇身前,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侧身对着孙平寇,朗声问道。 孙平寇拱手躬身,低头说道:“五爷吩咐了,叫属下此行一切都听六姑娘的安排,一切以姑娘的命令为先!” 明兰掩嘴轻笑,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一旁的盛老太太却没好气的瞪了明兰一样,明兰吐了吐舌头,立马乖巧的窜回了盛老太太身边,搂着老太太的手臂,俏皮的说:“孙女儿只是和平寇哥说笑罢了,有祖母在,这一路自然都要听祖母的!” 盛老太太道:“你个鬼灵精,这会儿倒是会卖乖了!” 明兰笑嘻嘻的说道:“外头风大,日头又晒,咱们还是去船舱里头歇着吧!” 盛老太太点头,又对着孙平寇道:“那就辛苦你了!” “这些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孙平寇看着性子冷淡,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极重恩义,不论是对盛老太太还是对徐章都是忠心耿耿。 目送着老太太进入船舱,孙平寇立马组织亲卫,展开防务,巡查守卫,警惕四周。 大船早已启航,汴河码头已经成为一个小点,桅杆之上大帆扬起,船速加快。 汴河码头之上,无数大船停靠,数不清的力夫或是光着膀子,或是穿着短打马褂,扛着一个个鼓囊囊的大麻袋,船上船下,来来回回。 码头之上,一处仓库之中,几个力夫打扮的汉子左看右瞧,确定四下无人跟踪之后,这才小心翼翼七拐八拐,穿过僻静的街巷,来到一处民宅之中。 为首的汉子敲响大门,其余几人依旧警惕的望着四周。 敲门声颇有频率,急缓交错,像是某种暗号。 嘎吱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寻常妇人出现在门后,开门之后便退到一旁,让开身子,连问也没问一句。 几个汉子快步进入屋内,临进去之前,还不忘四处扫视一遍,警惕四周。 这是一处寻常的小院,只一进院落,几个汉子片刻未停,当即朝着正屋走去。 殊不知,数百步之外,临街一处二楼临窗处,两道身影倚窗而立,两人双手尽皆举在额前,手中捻着一枚通体暗黄的金属圆筒,一头大,一头小。 “林指使,可看的分明?” 徐章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微笑着问旁边的锦衣中年人。 锦衣中年人面色微冷,眼中闪烁着惊讶的神采:“此物当真神奇,竟能将数百步外的东西囊如眼前,徐大人果真大才!” “指使谬赞!”徐章拱手道:“瞧着样子,看来鱼儿已经入网,不知指使下一步有何打算?” 林季荣双眼微眯,目光微凝,好似化作实质,落在那处小院,沉声说道:“天子脚下,岂容这些跳梁小丑蹦跶!” 声音清冷如刀,满面寒霜,已然带上了杀意。 徐章嘴角轻扬,露出微笑:“那徐某就拭目以待,静候指使佳音了!” 却说另外一头。 院子里正屋大门敞开,到门口时,留下两人在外看守,剩下两人直接步入屋内。 正屋里头摆设与寻常百姓家无异,一个身形瘦小,做士打扮,下颌留着一簇鼠须的男子早已侯在桌旁。 “先生!”两个汉子立马冲着士躬身拱手施礼。 士捋着胡须,手里捧着一本蓝皮旧书,身前桌上放着一壶茶水,听到二人声音,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便再也没有其他表示,连目光都没有挪动半分。 “已经探明,这次装船的将近一半都是药材,还有一半是从北方来的稀缺货,都是些值钱的东西。” “不过” 士先是来了兴致,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可听得汉子语气一边,有些犹豫,不由得眉头一皱,语气也跟着变了:“不过什么?” 力夫汉子有些担忧的道:“不过这次又是金陵青山商号的货物,压货的还是漕帮,如今漕帮势力不小,帮众尽皆敢打敢杀,悍不畏死,比禁军还难缠,属下担心” 第 002章 消息御前的争吵 “哼!”文士面色一变,眼睛一眯,目光霎时间就变得锐利如刀,冷若寒霜,“区区一个漕帮而已,敢打敢拼,悍不畏死?那就打到他们害怕,杀到他们胆寒!” “教主不日便要起事,如今正是缺少这些东西的时候,咱们只要把这个消息传回总坛,那便是大功一件!” 说着说着,文士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了笑容。 对面的两个力夫打扮的汉子也是一脸喜色,期待的看着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安抚二人道:“放心,若是本舵主高升了,到时候必定不会忘记你们!” “多谢舵主!多谢舵主!” 两人立马激动的跪倒在地,不住的冲着中年文士磕头。 见此情形,中年文士捋着胡须,脸上笑容更甚。 八月初,徐章竟收到了顾二的回信。 顾二这厮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刚到颍昌府,都还没来得及联系颍昌府的探事司,就先遇上一场叛乱,叛乱者自称是什么昭德皇帝的手下,当时正在追杀禹州团练使赵宗全父子。 说是要拿赵氏父子的人头祭旗,为他们那位昭德皇帝庆贺。 彼时赵宗全父子的队伍被贼人追杀的丢盔弃甲,死伤惨重,只剩下赵宗全父子二人和几个亲卫家将,眼看着就要落入贼人手中。 这时顾二却如神兵天降一般,带着石头,一路摧枯拉朽,不仅救下了赵宗全父子这对赵氏宗室子弟,还斩获数十级,生擒了好些负伤的贼人。 在信里,顾二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他是如何的神兵天将,英明神武,以雷霆之势粉碎了贼人的阴谋。 而且最后审问那些叛贼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伙贼人竟然是昔日从淮南逃窜掉的天圣教分舵,那个领头的正是天圣教中的一位分舵舵主。 徐章瞧了也诧异不已,天圣教的人竟然已经敢大庭广众的追杀赵氏宗室子弟了,如此行径,已经和造反无异。 除了给徐章的信之外,顾二的奏报也一早便走了皇城司的途径送到了林季荣手中,看过信上的内容之后,林季荣哪里敢怠慢,当即便入宫禀明了嘉佑帝。 嘉佑帝当即震怒,立马命林季荣彻查此事。 当天下午,徐章就再度被嘉佑帝召入宫中,一同被传召的,都是朝中要员,和军中的领兵大将。 垂拱殿中,嘉佑帝面色略有些难看,殿中立着的还有两位大相公,兵部的虞尚书、左右侍郎,枢密院的郑老将军和甘老将军,还有殿前司的荣喜、杨忠武、还有英国公张老将军这些军方数一数二的人物赫然都在其中,加起来拢共有几十号人。 徐章只是殿前司的步军都虞侯,自然只能站在末位。 嘉佑帝叫人将顾二的奏折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一遍,然后让众人各抒己见,说说自己的看法,可说着说着,没一会儿众人便面红耳赤的吵了起来。 不是嘉佑帝和大臣们吵,而是这些个文武大臣们互相吵了起来。 有的说是小小叛逆,不足为虑,叫地方厢军、各指挥营自发剿灭即可,无需劳师动众,大费周章的从东京调拨禁军过去。 有的却说,贼人胆大包天,无视律法天威,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京畿之地附近袭杀宗室子弟,这是对朝廷的挑衅,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更关键的是,顾二送来的奏章里头提到,这群人自称是什么昭德皇帝的属下,贼人竟然已经称帝,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如何能够继续放纵,朝廷必须派出大军,以雷霆之势镇压之,用以威慑四方宵小。 简单来说,就是亮亮胳膊,展示展示自己的拳头,告诉那些个心怀否测,打算浑水摸鱼的人,悠着点,别蹦跶,不然一拳头锤死你,不止你,还有你的家眷,亲朋,有一个算一个。 又有人说,若是劳师动众,出动禁军,一路长途跋涉的南下,还有一应征调的民夫等等,光是每日的消耗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如就叫地方厢军组织兵力,朝廷派出统兵之人,暂领厢军,就近剿灭当地贼匪。 总之就是各执己见,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谁也说不服谁。 而且如今殿中领兵的武将居多,一个个又都是烈性的。 徐章抬头看了看坐在长案后的嘉佑帝,只见嘉佑帝抬手扶额,几不可查的轻轻摇了摇头,不由得觉得好笑。 此刻的嘉佑帝看着眼前的一幕,只怕也是一阵头痛,觉得领导难当,尤其是最高领导,一把手。 此时大殿之中,尚且没有加入争论之中的,也只有韩大相公,英国公张老将军,再就是枢密院的郑老将军。 荣喜是众人之中蹦跶的最欢的那个,瞧那模样,就差没冲上去把兵部那位虞老尚书花白的胡子给揪下来了。 最后还是嘉佑帝出言制止了众人的争论。 也懒得一个个点名了,直接问韩大相公和英国公有什么意见。 韩大相公直言:“回陛下,现如今连个叛贼的消息都没有,只凭借一纸奏章,便要大动干戈,出动禁军,未免太过莽撞了些!” “莽撞?什么叫莽撞?叛贼都已经称帝了,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若此时再不出兵威慑,难道要等到贼人攻占州府,裹挟百姓,裂土封疆之际,朝廷再出兵攻打吗?” 韩大相公的话音刚落,作为枢密院枢密副使的甘老将军便冷脸讽刺道。 闻言韩大相公也不禁话音一滞,“可总得确定消息是否属实,知道贼人踪迹,才好动兵,总不能只凭几个贼人的口供便调动大军吧!” 甘老将军被呛了几句,脸色有些难看。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钱大相公忽然开口:“陛下,微臣认为,韩大相公虽言之有理,但贼人既已称帝,朝廷便不可置之不理,需派出大军威慑之,展示朝廷对此的重视,以免日后那些盘踞地方的盗贼匪寇纷纷效仿,有损朝廷威仪!” 钱大相公是韩大相公荣登宰制之后,才从翰林院大学士提拔到参政知事的位置的,一直以来对于朝政大事也甚少发言,多数时候都只是充当韩大相公的背景板,不想今日甫一出口,听起来竟颇有道理。 有了钱大相公挑头,英国公张老将军也出声道:“去岁皇城司在禁军之中大肆抽调人员,在各地增设探事司,不知林指使可有贼人的其他消息?” 顾二便是皇城司一员,领着颖昌府探事司都事一职。 被点名的林季荣忙站出来道:“据各地探事司回报,天圣贼人大部分主力已经自淮南往荆湖路方向流窜,沿途盘踞的山贼水寇,多与贼人有所勾连。 只是这些贼人分散各地,平日里都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占据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探事司曾多次与各地州府衙门联合围剿,却始终未能尽全功,将这些贼人剿灭殆尽。” 英国公眉梢微挑,面色略有些凝重,对着嘉佑帝拱手礼道“陛下,若皇城司的讯息无误的话,依微臣看来,贼人怕是已成气候,咱们还需早做应对才是。” 不得不说,英国公的眼光还是极准的,见微知著,从天圣教已经将那些大大小小分散各处的山贼水寇笼络起来便大体猜出了如今的局势。 英国公可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镇守过边疆,杀过契丹人,打过西夏人,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扔在了沙场之上,在军中威望之高,甚至还要超过宁远侯顾家,纵使是如今任枢密使的郑老将军,也要稍逊一筹。 英国公这话一出,立马便迎来了一众武将们的应和。 就连几个文官听得也不禁眉头紧锁,连连点头。 嘉佑帝也深以为然,但抬头时,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众臣末位,一直低头听大家讨论,一言未发的徐章。 “徐爱卿在淮南时就和天圣贼人打过照面,还用计挫败了贼人阴谋,不知徐爱卿有何见解?” 嘉佑帝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期待。 徐章恭敬的站了出来,躬身拱手,冲着坐着龙椅上的嘉佑帝行礼道:“回陛下,微臣认为英国公言之有理,天圣贼人奸猾狡诈,无孔不入,咱们是该早做提防才是。” 嘉佑帝点头,徐章所言,正中他的下怀。 “陛下,江浙、淮南连番天灾,连续赈灾,国库已经空了大半,而且去年并不是丰年,收缴上来的赋税大多都填了各州府的损耗,若是贸然出动大军,怕是有损国本啊!” 韩大相公入中枢之前曾担任过户部尚书,但凡只要一说到钱粮之上,就立马变得抠抠搜搜的。 殿中一应武将直翻白眼。 又见哭穷,每次只要一说到打仗出兵,韩大相公就必然要哭穷。 郑老将军毫不客气的损道:“淮南路和荆湖路皆是鱼米之乡,每年各地上缴的赋税之中,有将近两成是来自这两路,而且江南路就在左近,依着韩大相公的意思,是要等贼人席卷三路之时再做应对吗?” 一直和文臣们唱反调的荣昌也不住说道:“若是到了那时,只怕朝廷损失的就不是一点点钱粮了!” 说着又对着嘉佑帝道:“陛下,微臣认为还是要尽早出兵,威慑宵小!” 第 003章 行军艰难 “行了!” 见气氛又有些不对,嘉佑帝赶紧大手一挥,控制住局面,免得再吵起来,殿中群臣立马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还略有深意的看了荣喜一眼,荣喜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和嘉佑帝对视。 嘉佑帝一脸无奈的道:“朕找你们来是商讨主意,拿出决策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既然你们拿不出一个统一的章程了,那就听朕的,既然天圣贼人之事一直都是林爱卿负责,这次便也交给皇城司来处置吧!”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嘉佑帝目光扫过殿中诸位大臣,带着询问之色。 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兵部的虞老尚书等几个官眼神交流了一阵,纷纷拱手道:“臣等并无异议!” 官这边都没话说了,武将那边自然更加不会有意见。 嘉佑帝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 “林爱卿,此事就交给你来全权处置!切莫让朕失望才是!” 林季荣当即单膝跪地,拱手道:“微臣领命!” “徐爱卿!”嘉佑帝又再次点名。 此刻殿中姓徐的只徐章一人,徐章只能再度站出来。 “臣在!” “神武军新建,尚缺一个指挥使,爱卿在殿前司待了也有几年了,就先去神武军当个指挥使吧!” “啊?” 徐章诧异的抬头看着嘉佑帝。 嘉佑帝也看着徐章:“爱卿有什么问题吗?” 徐章赶躬身施礼推辞道:“陛下,臣年纪轻轻,又才疏学浅,如何能担此重任!” 嘉佑帝却道:“爱卿乃勇毅候血脉,昔年,太祖征战天下之时,勇毅候便是太祖帐下勇将,太宗与先帝在位期间,历代勇毅候皆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爱卿乃徐氏后人,朕相信爱卿定能承袭先祖遗志,不会辜负朕之所望!” 徐章愣然,嘉佑帝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章当即跪地俯首,朗声道:“微臣谨遵圣谕!” 嘉佑帝点头道:“既然在淮南时徐爱卿便曾大破天圣贼人阴谋,此番徐爱卿便和林爱卿合力,共同追缴天圣余孽,彰显朝廷威严!” 徐章没有料到,嘉佑帝又来了这么一出,但还是只能领命接受。 “神武军初立,徐爱卿莫要忘了昔日之言,替朕将神武军训练成一支纵横天下,能与契丹西夏铁骑抗衡的强军!” 听了嘉佑帝的话,徐章一阵无语。 不得不说,嘉佑帝的情商很低,这些话你当着这么多老将的面那不是给徐章拉仇恨吗!等待会儿摒退众人之后,私底下瞧瞧的对徐章说多好。 果不其然,嘉佑帝这话一出,殿中诸位朝廷要员大将看向徐章的目光都变了。 不过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而是好奇!还有些惊讶,有的则是一笑置之。 和契丹、西夏的铁骑抗衡的强军? 不说别的,就说西夏的铁鹞子,就是个难啃的骨头,大宋立国百余年,还没有一支军队,敢说自己和西夏的铁鹞子正面对抗能够稳胜的。 徐章才多大,就敢说这样的话。 当然了,这些老将们也没把嘉佑帝这话当回事,只当是徐章年少热血,不知轻重。 同时也愈发好奇徐章小小年纪,为何嘉佑帝会对其如此信任。 神武军乃是新军,如今全军加起来不过三千之众,一军外加一个指挥营,但这个军却和神武军的军自完全是两个意思。 一般称某某军都是指有两厢军卒的大军,一厢人马满编的话是两万五千人,两厢便是五万人。 若是太祖和太宗时期,光是捧日、天武、神卫。龙卫这上四军便有二十万人,更遑论禁军除了上四军之外,还有下军无数。 徐章这个军指挥使,品级上倒是没怎么变动,都是正五品,但实权上却要比先前的步军都虞侯要大上许多。 出了宫门,荣喜等人就喜滋滋的向徐章道起了贺。 “恭喜恭喜,徐兄弟高升!回头可不要忘了摆宴吃酒啊!” 徐章觉得荣喜的关注点不是他从都虞侯升到了军都指挥使,而是后头的摆宴吃酒! 这货可是个贼能造的,被他宰一顿,徐章得心痛好久。 “小弟有圣命在身,实在是不方便,这样,等小弟办完这趟差事回来,定在樊楼好好设宴,请几位哥哥好好吃上一顿。” 徐章笑着拱手说道。 荣喜一脸笑容的搭着徐章的肩膀,“那咱们可说好了,等这次徐兄弟回来,咱们在樊楼替你接风洗尘,到时不醉不归,谁也不准先跑!” 杨忠武也是满脸笑容。 一旁的林季荣忽然凑了过来:“哦,徐兄弟要在樊楼设宴?算上兄弟一个如何?” 徐章还没说话,荣喜就笑着把林季荣也拉了过来:“都是自家兄弟,自无不可!不过杨兄,咱们徐兄弟可是第一回领军,而且领的还是新军,这回可要靠杨兄多多关照才是!” 徐章可是从殿前司里头出去的自家兄弟,荣喜自然要替他说话。 林季荣道:“荣兄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去了地方上,大家相互照应就是!” 荣喜哈哈大笑道:“杨兄说的有有理,兄弟之间,正该如此。” 众人之中,以徐章的官最小,可徐章的年纪也是众人之中最小的,除却徐章之外,最年轻的杨忠武都已经四十出头了,而且这家伙现在连孙子都抱上了,叫荣喜和林季荣都羡慕的要死。 当天下午,嘉佑帝的旨意便正式下来了,同时,政事堂也正式签发了两位大相公的亲笔公,上边还盖着嘉佑帝的大印。 朝廷六部立马便转动起来,开始筹措军粮,同时公也已经在当天以加急的方式,下发至南下的沿途州府,教他们在能力范围之内,筹措粮食,以备大军之用。 大军开拔的前一日,濠州、寿州等地的八百里加急军情便送到了东京,天圣贼人发动叛乱,短短数日之内,便攻占了数个州县,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周扩张,贼人势大,各州县兵力既薄弱又分散,哪里是这些穷凶极恶的贼人对手。 军报里还说,濠州和寿州的知州皆被斩首,各级官员被杀的被杀,从贼的从贼,贼人裹挟民众无数,打着均田地,同富贵的旗号,以势如破竹之势,朝着左近的州府不断扩张。 因着淮南腹地前两年刚刚受了水灾,还未恢复生气,贼人选择向荆湖路的方向扩张,各地紧急求援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送往东京。 嘉佑帝龙颜大怒,当即便命户部赶紧筹措粮草,连下数道圣旨,命各地周县衙门和指挥营自行组织兵力抵抗叛贼。 当即又钦点了林季荣赞领荆湖安抚使,徐章暂领淮南安抚使,二人一正一副,主持清缴天圣逆贼之事。 嘉佑帝又从捧日军中调拨了一营骑兵,临时充入神武军中。 林季荣从皇城司中调了两个指挥的人马,跟徐章带领的三千神武军,组成了四五百人千人的大军,只带了户部在在三日内筹措的半月粮草,便急匆匆的正式开拔了。 朝廷各个机构开始紧密的运行起来,征调民夫,调拨粮草,军械,等等等等。 当天傍晚时分,大军赶至陈留。 在陈留停了一晚,次日卯正时分,大军再度开拔,走了一日,才将将出咸平,进入睢县地界。 眼看着太阳落入群山之中,日后逐渐变暗,林季荣赶忙命大军就近寻找合适的地方扎营。 是夜,军营之中燃起一堆堆的篝火,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驱赶蚊虫,每堆篝火之上都烧着些许艾草。 中军大帐之中,徐章和林季挤在一块儿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尽皆皱着眉头,周遭围着十多个军中将领,皆是营指挥以上的将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行军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等咱们到了地方,至少也要十多日的时间,倒是只怕叛军已经成了气候。”林季荣面色凝重。 大军出动,又多是步兵,还有辎重,速度自然快不了,而且每日还要留出充足的时间来扎营。 神武军中又多是新卒,入伍不过一年有余,不论是军事素养还是身体素质,都无法和那些经年累月训练的精锐相比,行军的速度自然更慢,十多日还只是保守估计。 徐章目光微凝,担忧的道:“今日这般闷热,天色又阴沉,想必马上就有大雨降下,就是不知这场大雨会持续多久!” 林季荣长长叹了口气,他们这才刚刚开拔两日功夫,就遇到了这么多问题,如今虽临近中秋,但越是往南,天气就越是多变。 在北方还好一些,一旦进入淮南地界,山林就多了起来,到时候若是在加上恶劣的天气,行军的速度只会被拖延的更慢。 “而且探事司来报,天圣叛逆正以雷霆之势不断朝四处扩张,已经攻占了庐州和濠州临近的两个县城,探事司也折了不少人手在叛军斥候手中。” 这还是十日前的消息。 大帐之中瞬间就变得沉默起来。 第 004章 毛遂自荐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叛乱的规模扩大到如此地步,看来这次咱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呀!” 听了林季荣说的情报之后,一位营指挥没忍住感慨道。 林季荣想起了前两年的淮南水患,心里一紧,顿时便摇头道:“若是一般人,又岂会想出开挖河道,掘破河堤,引大水淹没数十万百姓的恶举来!” 这时,自捧日军中调来的骑军指挥龙志平忽然说道:“将军,末将麾下骑兵倒是可以先行一步,赶至淮南境内!”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将和麾下将士皆是北地之人,此前从未到过南方,听闻南方多山川,不利于骑兵冲锋纵横,而且叛贼势大,如今已经席卷两州之地,只凭末将麾下人马,怕是未必能够建功。” 而且贼人定然已经占据了濠州境内各大城池,据城而守,骑兵擅长的是野战冲锋,又不是攻城拔寨。 “若是龙指挥麾下骑兵先行,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徐章忽然开口道。 龙志平自信的道:“将军,不是末将吹嘘,若论攻城拔寨,末将和麾下兄弟自然不擅长,可若是野战奔袭,末将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林季荣也点头道:“龙指挥麾下五百骑兵皆是轻骑,若是能够提前赶过去,袭扰贼人,拖延住他们,为大军的新进争取更多的时间。” 徐章却道:“将军,此法虽好,但贼人之中不乏有智计百出之士,下官担心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朝廷会派出禁军南下平叛, 这些贼人穷凶极恶,连掘堤这种天怒人怨之事都能做出来,只怕他们施行坚壁清野之策,一面据坚城而守,避不出战,拖住咱们南下的大军,另一面却派出精锐之士,向其他方向扩张。 若是到时咱们在北面和贼人陷入胶着,难免的荆湖路和左近的江南路怕是就危险了!” 徐章的话叫所有人都心底一紧。 林季荣想的却要比其他人更多一些,若是当真发展到如此局面,届时只怕叛贼势力越来越大,到时候整合力量,反过来攻打他们,那才是真正的大祸。 林季荣皱着眉头,深邃的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后定格在徐章的身上。 “现如今唯有一个办法!”林季荣看着俆章,一字一句的说。 徐章迎着林季荣的目光,心中坦然,拱手请命道:“下官愿为先锋,带领麾下亲卫快马加鞭,率先进入淮南境内,整合地方厢军兵勇,拖延贼人扩张之势。” “望将军恩准!” 徐章乃至嘉佑帝亲命的淮南安抚使,暂领淮南帅司,也就是淮南经略安抚司,掌淮南路军政之事。 徐章这个安抚使又称经略安抚使,和上一次水患时杨启平被封的安抚使又有所区别。 他去淮南整军名正言顺。 林季荣面色依旧凝重,看向徐章的目光略有些复杂:“如今贼势虽只蔓延两州十余县之地,但淮南是叛贼经营多年的地方,上次水患时皇城司虽然清扫了一些,但定然还有余孽残留,徐指使此去只怕是凶险万分,祸福难料。”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徐章坦然笑道:“更何况如今局势如此,总要有人去淮南总理军政之事。” “我是官家钦点的淮南安抚使,这桩差事,在场的诸位袍泽之中,怕是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徐章的话音刚落,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林季荣的身上,不是他们推脱,而是徐章说的确实有道理。 此刻大帐之中,就属徐章和林季荣的官最大,林季荣是皇城司都指挥使,又是三军统帅,领圣谕总领此次清缴叛贼事宜,自然要坐镇中军,发号施令,稳定军心,不能擅离。 而且徐章此举,无疑等于将神武军的指挥权全权交到了林季荣的手上。 要知道徐章才是嘉佑帝任命的神武军指挥使,日后神武军便是徐章在军方的班底。 徐章这般行径,无异于是将自己的性命相托。 “好!”林季荣当即拍板,“徐指使如此深明大义,本指使又岂能做哪些小儿女姿态,扭捏犹豫。”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兵分三路,本将军带领大军加快行军,走京西路,入颍昌府,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赶至颍州。” “龙指挥带领麾下五百轻骑,依照原定路线先入淮州,协助淮州指挥营征召当地乡勇配合,奔袭阻击,防止贼人北上。” “徐指使直入淮南,整顿沿途州府各指挥营兵马,征召当地乡勇,拖住贼人在北面和东面的脚步,防止贼人东进,进入江南路!” 林季荣的思路异常清晰,显然是早已经考虑过这个方法了,如果方才徐章没有毛遂自荐的话,只怕他就要亲自点名了。 徐章和龙志平皆抱拳朗声应道:“末将领命!” 林季荣又道:“徐指使,龙指挥麾下有五百轻骑,皆是捧日军精锐,不如调拨出一队人马,入徐指使麾下,暂听徐指使调遣,护卫徐指使安危!” 徐章却摇头道:“下官此行,当以隐蔽迅速为先,下官身边已有二十亲卫护卫,已经绰绰有余。” “况且龙指挥肩负重任,” 林季荣点头道:“也罢!那便这样吧!”说着又对帐中诸将道:“诸位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 是夜,电闪雷鸣,天降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一直到天色将明之际,才将将停住。 卯正时分,简单的用了些干粮当早饭之后,徐章骑着大黑马一马当先出了大营,王破敌领着而是亲卫紧随其后,上了官道之后,便按照既定的线路,一路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徐章等人都已经卸下了身上的甲衣,换上了寻常江湖汉子贯穿的劲装箭袍,推了五辆装满物资的马车,扮作押镖的镖客。 因着昨夜才刚刚降下大雨,道路泥泞不堪,湿滑难行,根本没法纵马驱驰,将速度提到最快。 好在徐章带的人不多,加上他和王破敌,二十个亲卫,还有驾车押送那些货物的兵卒,拢共也才三十号人, 一个多时辰之后,徐章一行人在一处坳口停了下来。 天色虽然已经放晴,但昨晚刚刚下过一夜的大雨,道路远要比平时更加难行,这才一个多时辰,人倒是还能忍受,可他们的坐骑却有些耐不住了。 “咱们走了多久?” 徐章站在坳口,眼前是一大片已经收割过了的麦田,尽管刚刚才下过雨,但雨停之后,一席能够看到麦田里还有农人在劳作。 拉着牛儿耕田的,躬着身子清理田里杂草的,大多都带着斗笠,面色黝黑。 王破敌一直在心底估算着路程:“大概得有三十里了!” 徐章又道:“去前边问问路!看看咱们到了哪儿了!”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有精确无误的地图,还有卫星导航,有各种各样的路标。 王破敌翻身下马,亲自走到麦田里,寻了位老农问起了路。 不多时,王破敌便回来了:“五爷,咱们已经出了咸平地界儿,已经到了襄邑县治下,在往前走七八里,便有一处小镇!在往前七十里左右,便是襄邑县城!” “襄邑?”徐章喃喃一句,便道:“走吧,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叫上兄弟们出发!咱们去前面镇上采买点东西!” 傍晚时分,徐章等人满面风霜的赶到了襄邑县城。 谨慎起见,徐章并没有入住官驿,而是寻了个普通的客栈落脚,包了两间大通铺,开了个单间,将马匹车辆安置在客栈的后院,几个兄弟轮番站岗值夜。 夜里。 屋子里头亮着微黄的烛光,徐章简单洗了个冷水澡,出去打探情况的王破敌就回来了。 “五爷!”王破敌进了屋,给徐章打过招呼后便自顾自的拎起水壶倒了一杯,先喝了。 “怎么样了?”徐章坐在桌旁,手里头拿着一支黝黑的铁锏,正在悉心的擦拭保养,桌上还放着另外一支。 这对铁锏,其中一支乃是徐家祖传下来的,还有一支,是几年前刚到东京的时候,徐章托了顾二找了将作局的人重新打制的。 王破敌抬手用衣袖擦去嘴角遗留的水渍:“已经和漕帮的兄弟联系上了,三日前老太太和六姑娘的船入了宿州,快到灵璧县了!” “车三娘那边呢?准备的怎么样了?”徐章继续问。 王破敌道:“车嫂子和石大哥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带着漕帮的兄弟们陆续潜入了淮阴,现如今就等着老太太和六姑娘的船队一道,那伙水鱼忍不住蹦跶出来,就可以收网了!” 徐章点了点头,面色却依旧有些凝重:“这伙水贼能在淮阴盘踞这么久,每次出手,都从不落空,绝不会简单,这次咱们好不容易才摸到他们的尾巴,绝对不能叫他们就这么跑了!” 说着徐章目光一凝,看着昏黄的烛火:“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爪,抓出几条大鱼来!” 王破敌一愣,张口便道:“五爷是怀疑这伙贼人和叛贼有关?” 徐章目光一扫,“你说呢?” 王破敌心里咯噔一下,“那咱们要不要通知石大哥和车嫂子加派人手!” 徐章道:“现在才通知,怕是已经晚了!不过也不用担心,不是还有六妹妹和平寇在呢吗!” 第 005章 始末因由 汴河之上,五条双桅大船排成一排,顺着河水徐徐而下。 船之所以被造出来,本就是为了在水上航行的。 作为贯通南北的运河一部分,周遭的河面之上,除了明兰等人的五条大船之外,自然还有不少大小船只往来不绝,相映成趣。 五条双桅大船的第四条甲板上,明兰一身藕荷色襦裙,未着粉黛,头上也只别着一支寻常的钗,再也没有其他装饰。 简单,却不失明媚。 身形高大壮实的小桃跟个护法神将一样站在明兰身侧,若不是手里头抱着个果盘和不断嚼动的嘴巴,以及那看上去呆萌傻愣的外表的话,还真有几分威慑力。 小桃是真的壮实,一般身体壮实的力气也很大,小桃虽是女子,却也不例外。 尤其是被徐章从小重点培养,授以打熬气血体魄的法门。 孙平寇就站在明兰身后不远,微微躬身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子!”甚是恭敬。 明兰原本还煞有兴致的欣赏着沿河两岸的景色,但方才听到孙平寇说起针对淮阴水贼的布置之后,立马就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盯着孙平寇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弄了个清楚。 “这么说,这次漕帮押送的货物都只是幌子?是诱饵?目的就是为了引那些盘踞在淮阴水域附近的水贼现身抢夺,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越说明兰的眼睛就越亮,那双眼睛就像是夜空中璀璨明亮的星辰。 孙平寇点头,又道:“五爷还说,六姑娘练兵练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把手下的兵将拉出来遛一遛了!” 明兰笑脸盈盈的说道:“章表哥说的不错,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能知道!” “那这次行动,除了你和这些亲卫之外,章表哥还准备了多少人?” “除了第一条大船和咱们这条船之外,其余三条大船,每条之上都有三十个敢打敢拼的漕帮兄弟,皆是精锐。” “漕帮盯着这伙水贼已有数月之久,只要他们现身,便会有人去通知当地的指挥营,前年淮南水患之时,漕帮可出了不少力,和淮南路的各司衙门还有指挥营的关系也处的不错,况且这次要针对的还是为祸一方的水贼。” 明兰道:“更何况还有漕帮的人打头阵,指挥营只要跟过去捡现成的就行!如此好事,只要不是傻子,怕是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孙平寇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为了这次行动,五爷还特意搜罗来了不少软弓,只要那些水贼敢来,咱们定叫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叫这些贼寇知道什么叫做有来无回。” 最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孙平寇的话语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 明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百密终有一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能够事事算尽,如今船上还有祖母再,以章表哥性子,纵使是有九分的把握,也绝对不会将祖母置于险境的。” 看着孙平寇眼睛,明兰淡淡的说:“平寇小哥还是把章表哥的原话告诉我吧!” 孙平寇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惊讶,反而略有几分赞许,只听他道:“五爷早就说了,六姑娘心思玲珑剔透,乃女中诸葛,起初属下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五爷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以往的精准。” 孙平寇道:“五爷说老太太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雨,见惯了世面,看遍了事件的生离死别,世态炎凉,却唯独对六姑娘偏爱有加,始终放心不下。” “此番淮南水贼之事,一则是六姑娘见一见世道的纷乱血腥,二则是让老太太也看看,六姑娘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能够独挡一面,叫她老人家能够放心。” “况且如今咱们知道的只有这么一伙水贼,但运河贯通南北,往来商旅不绝,不知还有多少咱们不知道还隐藏在暗中,老太太和六姑娘跟着咱们的人一道南下,有这么多兄弟护卫在侧,五爷才能够放心。” 明兰目光闪烁着,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那咱们船队行进的速度如此之慢,也是刻意为之了?” 孙平寇却先点了点头,却跟着又摇了摇头,明兰不解。 只听他解释道:“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 明兰把孙平寇打发走了后,便入了船舱。 船舱深处,布置的颇为讲究的房间里头,旁边的条几上燃着熏香,袅袅香烟自瓷质的狻猊香炉内升腾而其,将整个房间都布满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盛老太太带着抹额,手里头捧着本书,坐在窗户边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 明兰走进屋里,冲着老太太福身一礼,唤了声:“祖母!” 盛老太太头也没抬,随口道:“坐吧!” 明兰走到盛老太太对面坐下,老太太的目光从经书上挪开,汇聚到了明兰的脸上:“问清楚了?” 明兰点头:“问清楚了!” “可有介怀?” 明兰摇头:“并无介怀!” 又道:“章表哥考虑的已经十分周到,先前是孙女儿多虑了!” 盛老太太见明兰面无异状,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了手中的经书之上:“既然已经想明白了,那这几日便静下心来,好好练练武艺!” 明兰诧异了一下,随即释然:“祖母都猜到了!” 盛老太太淡淡的道:“平白无故的,那小子怎会准备这么多的人手,还把他的亲卫调了大半过来,若是这我还猜不到,岂不白活了这么多年!” 明兰疑惑问道:“祖母既然明知此行会有危险,为何不在东京等上一段时间,非要现在就回宥阳?” “哎!”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经书,放到身前的桌面上,看了看明兰,又转过去看着窗外。 说道:“不知为何,最近我总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总是感觉有些心悸,每次一躺下,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头就会出现老嫂嫂的音容笑貌!” 明兰道:“直到维大伯伯来信,祖母这才坚定了要回宥阳的决心?” 盛老太太点头:“不错,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日忽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定有缘由,况且我那位老嫂嫂一直以来身子骨就不好。” “哎!都是以前年轻时留下的隐患!” 每次一说起年轻时的事情,盛老太太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明兰心里清楚盛老太太说的是什么。 要说宠妾灭妻,盛家还真是一脉相承。 盛紘如此,盛紘的父亲,明兰的祖父,老太太的丈夫也是如此,宠妾灭妻,不顾自己的血脉,当真是昏庸糊涂到了极点。 昔日老太太可是替明兰的祖父生下过嫡子的,可惜却被盛老太爷的爱妾给害死了,盛老太太自此也性情大变。 盛老太爷去世之时,当时老太太的父亲先勇毅候也还在世,一度劝说,想把老太太接回侯府,另寻良配。 可老太太却是个执拗的性子,挽起发髻,披上麻衣,当起了寡妇,以铁血手段整顿盛家上下,打理内外事宜,盛家一应产业。 将失去了生母的盛紘接到身边,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抚育长大,延请名师教导盛紘读书明理,替他求娶了王老太师的嫡次女王若弗,而后才退居寿安堂,把盛家交给了王氏打理。 这才有了如今的盛家,有了长柏,有了华兰,有了明兰如兰等一众兄弟姐妹。 而宥阳盛家大房,当初的情形也和老太太这一方面相差无几。 盛家大老太爷尤其宠爱那位花魁出身的小娘,大老太太也是个软柿子,任由那位小娘欺凌迫害,却从不敢反抗。 多亏了盛老太太庇佑,大老太太这才熬死了大老太爷,苦尽甘来,直接掌了家中中馈,狠狠的处置了那个欺凌迫害他们母子的小娘。 可昔日的欺凌迫害,却终究给大老太太留下了一生也难以痊愈的病痛。 也因着这些关系,盛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才如此之好,盛紘和盛维两个堂兄弟才会如此亲密无间,相互扶持。 明兰也皱着眉头,露出担忧之色:“祖母是担心大老太太的身体?” 盛老太太点头道:“如今我们的年纪都大了,她在宥阳,我在东京,相隔数千里之遥,想要见上一面,那是难上加难。” “如今趁着我身子骨还算利索,还能够动弹,赶紧去见一见,好好说说话,叙叙旧,免得日后动弹不了的时候,便是想见面也没得办法。” 从宥阳到汴京,走水路要将近一个月的功夫,便是快一些的,也要二十多日,若是走陆路稍微快上一些,但至少也要二十日左右。 现在老太太身子骨还算硬朗,若是等年纪再大上一些,可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颠簸。 明兰顿时就理解了老太太的心意,忙抬手握着老太太的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脸颊两侧的两个小酒窝,笑着道:“祖母放心,您和大祖母都能够长命百岁,孙女儿还等着日后孝顺你,叫您好好的想想清福呢!” 老太太有些干瘪的大手盖住了明兰白皙细腻的小手,看着明兰的眼睛,笑着说道:“你放心,在没有看到你和章儿成亲,给我生几个重孙出来之前,我是怎么也舍不得合眼的!” 明兰俏脸一红,红霞迅速蔓延至耳后,低头不敢正视盛老太太那灼热的目光,娇羞的道:“哎呀祖母!您说什么呢!” 盛老太太脸上笑容更甚:“明儿莫不是觉得几个不够?” 明兰只觉得脸颊一阵滚烫,好似火烧一样。 ······ 第 006章 顾二升官 又数日,船队驶入淮阴地界。 孙平寇跟变了个人似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天夜里安排三帮人巡逻,他自己也成了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水贼袭扰过往船只,多数都在夜晚,趁着夜黑风高,四下一片漆黑,目难视物的时候,乘坐小船,或是直接自水下泅水,悄无声息的接近目标船只,乘人不备之时,突然暴起,大肆杀戮。 白天有明兰坐镇,而且视野清晰,众人精神都颇为高昂,孙平寇并不担心。 但一到晚上,尤其是深夜,或是凌晨,或是天明时分,这几个时间段里,人是最容易困倦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松懈,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孙平寇的心始终未曾放下过,因为船上除了有盛老太太这个昔日的主家,还有明兰这个未来的徐夫人。 徐章在家虽然行五,但现如今徐家已经分家,徐章便是徐家三房的长子,日后明兰便是徐章的大娘子。 河面之上水波粼粼,夜空之中明月高悬,皎洁月华洒落,为世间带来些许微弱光明。 孙平寇站在顶层甲板之上,扶着腰间长刀刀柄,面容冷峻,心中却不敢有一丝松懈,冷静而沉着的注视着四周的情形。 已入淮阴地界,虽然还没有收到漕帮的信号,但那伙水贼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孙平寇还是不敢放下警惕。 另外一边,山道之上,五六堆篝火驱散了四近的黑暗,也驱散了秋日夜晚的寒凉,篝火旁站的是人,人后边是罗列整齐的帐篷,帐篷外头才是捆在大树旁的马儿。 “五爷,照咱们的速度来看,此时应该已经过了宿州,到了泗州地界!” 尽管有皎洁如华的月光洒落,但夜里还是很难辨认四下地形,确认自己方位。 进入淮南地界之后,王破敌就已经被徐章打发走了,拿着徐章的印信,前往各州县协助当地衙门整合兵力,督促各县警戒守城事宜,每日派出游骑哨探,巡视四周,防止贼人突然北上袭击。 同时也是为了整合各州指挥营的兵力,筹备接下来的反攻。 而徐章因为惦记着明兰和盛老太太的安危,还是决定带着亲卫一路快马加鞭,追上去看看情况。 “穿过泗州便是彭泽湖,老太太和六姑娘他们应该也差不多快到彭泽了。”说话的是亲卫中的小队长,王破敌不在,他便只能挑起担子来。 徐章点头,道:“兄弟们,吃饱了就赶紧休息,明日天一亮,咱们就出发!” 徐章没有说具体的时辰,但亲卫们却都能感受到徐章话语间的迫切。 若是远在东京也就罢了,徐章纵使是担心,也不会如此寝食难安,可如今明兰和老太太的船队就在前头,徐章就再也坐不住了。 喧嚣过后,夜晚再度恢复到宁静之中。 不远处的山林之间,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这个小小的营地之间,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火焰升腾,干枯的树枝枯柴被烧的劈啪作响。 没有人说话,各自都在吃着手中的干粮,佐着刚刚出炉的烤兔肉,以及水囊中装着的劣酒。 徐章没有进帐篷,身下是柔软的草坪,徐章索性便直接仰面而躺,以手为枕,仰望着头顶那轮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感受着如流水般的月华洒落在身上。 徐章的心难得有片刻的宁静。 明日便能穿过滁州,赶至淮阴,徐章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早在和林季荣请缨分兵之时,徐章就已经叫王破敌通知孙平寇,让他们减减速,不要走得太快了,最好是在各个码头之上多停靠那么一会儿,多休整休整,带着老太太和明兰看一看沿途的各地风貌。 也幸好天公还算作美,一路走来,虽偶有淅沥小雨落下,却再也没有似那晚的倾盆暴雨,影响赶路了。 至于林季荣那边,徐章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各地的天气并非完全一样。 时间倒回数日之前,徐章带着亲卫离开大营不久。 顾二便领着几个近从匆匆自颍昌府赶来过来,和大军会合。 林季荣的命令早就下发至各地的探事司。 而且顾二也是最早发现叛贼踪迹的人,自然早早便做出了提防。 京西路的颍州、颍上等地,便是因着顾二的提醒,早早做出了防范,更是在贼人攻打寿州的时候出兵驰援过。 可惜贼人势大,颍州指挥营的人马又不是什么精锐之师,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圣叛贼将寿州境内各县逐一攻破。 但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拦住了贼人的攻势,拖了一些时间的。 而且寿州境内的沦陷的各个县城,大多都是因为城中混入了贼人,起了内乱,趁夜色打开城门,将贼人放了进去,这才导致沦陷。 当地探事司的人只能乔装打扮,伪装成寻常百姓,避过贼人的探查。 “末将参加指使!”进了大帐,顾二便径直冲着端坐在上首的林季荣抱拳躬身行礼。 都是指挥使,可林季荣的都指挥使和徐章的军指挥使之间差距巨大,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顾提举无须多礼!”看到顾二,林季荣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容:“顾提举此番救下赵宗全父子,粉碎了叛贼阴谋,可谓是大功一件,官家已经亲口嘉奖。还说让顾提举办好这趟差事,专心剿灭叛逆,朝廷定不会吝啬赏赐。” 说着说着,林季荣便一拍脑门,恍然说道:“瞧我这记性,怎么还叫顾提举,如今该改口叫顾都知才是。” 顾二的功劳不小,连嘉佑帝都亲口嘉许,皇城司方面自然不会怠慢,已经将其提拔成了都知,挑了京西路探事司负责人的担子。 这次嘉佑帝下旨让皇城司负责统辖清缴叛贼事宜,林季荣在东京只调动了两个指挥一千人马,自然是不够的。 就算再加上三千的神武军,五百的捧日轻骑,怕也有些少了,自然还要在地方上调度厢军乡勇协助皇城司清缴贼逆。 而各地新建的探事司,自然也要加入其中,刺探情报,暂时充当大军的斥候。 “微臣叩谢皇恩!”顾二很是上道,又对着林季荣行礼:“还要多谢指使提携!” “这些都是你自己挣来的功劳,与我何干!”林季荣打量着顾二,有些感慨:“不过顾都知倒是好运道,徐指使离开之前,还不忘向本指使举荐顾都知,说你有霸王之勇,韩信之能。” “徐指使?”顾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明白林季荣说的是谁,可随即面色微变,疑惑的问:“徐指使离开了?” 林季荣道:“徐指使去了淮南,组织兵力准备自北面和东面攻打叛贼!” “如今既然顾都知来了,那边暂时接替徐指使的位置,统领神武军吧。” 林季荣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决定。 不过他还是叮嘱顾二道:“这三千神武军皆是新军,成军不过一载有余,虽然军中基层将领皆是从禁军之中抽调而出的老卒,可其余士卒,大多都是刚刚招募而来的新人,从未经历过战阵,陛下此番将神武军派来,也有借助此次平叛,行练兵之事。” 别看现在这些天圣叛贼短时间内就席卷了两州之地,攻占了十余个县城,可在嘉佑帝和朝中大臣们心中,区区叛乱而已,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否则的话,南下平叛的就不是新建的神武军,而是禁军之中的精锐了。 更别说什么借助平叛之事,行练兵之实了。 徐章被封为神武军军指挥使的消息顾二早就得知了,他打心底里替自己好友高兴,可他没想到的是,徐章竟然孤身一人,只带了几十个亲卫就跑去了淮南,而且林季荣竟然会把神武军的统领之权交到他的手上。 但顾二也不是那种扭捏之辈,瞬息之间心中就有了决断,当即便抱拳道:“末将谨遵指使之命。” 顾二明白,林季荣是看着徐章的面子上,才会给他这个机会。 徐章特意主动请缨跑去淮南整军,怕是也存了这个打算。 而且顾二现在确实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林季荣走到顾二身前,抬手拍了拍顾二的肩膀,说道:“正好,你们探事司不是找到了不少山贼匪寇的踪迹嘛!咱们这一路之上,清缴那些山贼盗匪的重任就都交给顾都知了!” 顾二哪里不明白林季荣的用意:“指使放心,天圣贼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派出这么多人到禹州追杀赵团练父子,怕是早已和沿途的山贼匪寇有了勾结,此番咱们一路南下,正好顺带把这些占山为王的贼寇都给扫了。” 这些个占山为王的贼寇们,一开始或许有不少是被逼上梁山的,可做了这么久的贼寇,剪径劫道,绑票勒索之类的恶事怕是不知做了多少。 次日一大清早,顾二便领着三千神武军先行动身,在当地探事司的情报相助之下,开始沿途清扫起盘踞在山林之间的山贼匪寇来。 神武军虽是新建,但却被嘉佑帝寄予厚望,虽都只是步兵,但弓弩甲胄一应器械装备都备的齐齐的。 只三日功夫,就扫了两处山贼的窝点。 左近叛军的山贼们听到风声,隔得远的就赶紧搬家,日夜兼程,躲得远远地。 还有些自信满满,认为占据着地利之势,和顾二硬钢的,下场就比较凄惨了,脑袋被砍了,高高的挂在左近县城的城门之上,震慑宵小。 而林季荣也开始整合沿途的指挥营和当地的乡勇,在沿途的州县筹措起大军所用的粮草来。 第 007章 红烧清蒸 又是夜晚,可惜却少了那颗高悬在夜空之上的明月。 湖面之上分外平静,不见波澜。 漆黑的夜空之上,只有零星的星辰点缀,星光朦胧而黯淡,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烛火,整个人间皆笼罩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宽阔的河面之上,一条条大船挂着一盏盏灯笼,大船挨着大船,倒也形成了一小片灯火通明的区域。 如此漆黑的夜晚,就算是借助船上灯火,目之所及最多也就两丈不到的距离,若是河水流速稍稍急上那么一些,船速过快,稍微遇上点什么弯道礁石之类的,极容易出事儿。 是以一般到了晚上,若是没有月亮的话,大船要么就是在停靠在岸边码头,要么就是在附近水域合适的位置下锚停靠。 自大船驶入洪泽水域之后,水势也就趋于平缓了,是以夜里头五头大船就停靠在近岸的一处浅湾。 “姑娘,方才孙大哥叫人送来几尾活鱼,说是刚刚从湖里打上来的!”小桃蹦蹦跳跳走进了屋里,喜滋滋的向明兰报喜。 “姑娘想吃红烧还是清蒸?”小桃已经毫不掩饰的开始咽口水了。 在江面上的行走,鱼虾之类的食物倒是不缺,就是新鲜的水果菜蔬稀缺的紧,两三天就要到附近的码头上采买一次。 而且新鲜的果蔬不易保鲜,容易放坏。 屋子里头,明兰不是在翻书写字,也不是刺绣点差,而是在擦拭她那把五尺多长的苗刀。 细心且专注。 但小桃的话明兰还是挺的分明,想也没想随口就说:“一只清蒸,一只红烧,若是还有多的,和豆腐一块炖个汤!” 并不是所有的鱼都适合拿来炖汤的。 鲫鱼,黑鱼和鳙鱼炖出来的汤汁最为浓白鲜美,尤其是鳙鱼若是做的好了,鱼肉自带香甜之味,无需其他调料,只要撒上适量精盐,两块姜片,便是一锅美味。 小桃虽然喜欢吃,但在厨艺上却没什么天分,做出来的菜肴糟糕的甚至无法直视。 一旁正在屋里替明兰收拾衣物床铺的丹橘笑着说道:“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 明兰点了点头,继续擦拭着手中细长如禾的苗刀。 小桃没觉得有什么,丹橘过去了,她正好能够少跑一趟,便走到明兰身侧坐下。 “姑娘今日怎么想起擦刀了?”小桃好奇的问。 明兰风轻云淡的道:“狂风暴雨将至,唯有掌中之刀,才能够依靠!” “狂风暴雨?”小桃疑惑的走到窗边,扶着窗台把脑袋伸了出去,看了看天色,如今已是黄昏,日落西山,暮色逐渐笼罩住天穹。 但这些都只是天黑之前的正常变化,也没见天上有乌云密布,空气中也没感觉到有骤起的狂风席卷! 小桃觉得奇怪,扭头看向明兰,一脸疑惑:“姑娘,瞧这天色也不像要刮风下雨的呀!” 明兰早已习惯小桃的呆傻,也不在意。 小桃却又喃喃道:“姑娘什么时候学会看天象了?我怎么不知道?” 明兰摇摇头,说:“小桃,你把我那张牛角弓取来,好好擦一擦,把弓弦取出来上好!” 牛角弓同样也是徐章所赠,弓力不强,不入强弓之列,只能算是软弓,但不论弓弦还是弓身,都是上好的材质制成,明兰很是喜欢,和现如今手中那把苗刀一样视若珍宝,从不拿出来示人。 “牛角弓?”小桃虽然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明兰怎么又是擦刀又是取弓的,但还是照着明兰所说,把那张牛角弓给翻了出来,又从箱笼之中取出放置在小锦盒里头的弓弦。 先把取出绢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牛角弓,又忍不住好奇的问明兰:“姑娘忽然一下子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桃虽然有些呆傻,却并不算特别蠢笨,只是心思简单,外表看起来憨厚而已。 明兰瞥了小桃一眼,嘴角微微一动,说道:“听说洪泽水域附近有水贼盘踞,时常劫掠过往的船只,谋财害命,官府追缴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找到这伙水贼的巢穴。” “有水贼?”小桃眼睛一瞪,握着弓身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咱们有这么多人在,若是水贼不来也就罢了,若是来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听到有水贼,小桃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倒像是激起了几分火气。 明兰看着小桃怒气冲冲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水贼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你就不害怕?” 小桃却道:“姑娘都说了,这伙水贼杀人不眨眼,到时候若是咱们遇上了,不是杀了他们就是被他们所杀,害怕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奋起反抗,把他们都给打死完事。” 明兰一愣,旋即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还是我家小桃聪明,若是贼人当真来了,届时不是他杀了咱们,就是咱们把贼人杀了!” 受到表扬的小桃顿时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明兰道:“到时候小桃就守在姑娘身边,敢过来的就一棍一个。” 小桃扬了扬拳头,放着狠话。 主仆二人看着彼此,会心笑着。 漆黑的夜色之下,彭泽湖边的一处村落之中,因着临近彭泽湖,村子里便在湖边修建了一座码头,村里的人靠着种田打渔为生。 可自从多年前天圣教的神使来了渔村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码头之上,二十多艘乌棚快船都在船头架起了灯笼,掌舵的汉子披上了蓑衣,带着斗笠,手里握着船桨。 岸边,身着劲装,手里头拿着各式兵器的汉子整整齐齐站了一乌压压大片,略略望去,怕是不下二百人。 领头的是个身穿灰衣的大汉,此时正在给这些那个各式兵器的汉子们做战前的动员演讲。 “据东京那边穿回来的消息,这次这伙肥羊船上装的可都是极珍贵的东西,不是从东北弄来的珍贵药材,就是北边的皮货,甚至还有不少从关外运来的宝石玛瑙!” 灰衣大汉越说眼睛就越亮,声音之中透着的激动就越强烈,身前将近二百人的呼吸声也越发急促,漆黑的夜幕之下,那一双双渐渐染上了红意的眼睛,就跟饿急了的狼群忽然遇到了物一样。 急促的呼吸声甚至盖过了湖边呼啸来去的风声。 四下的蛙鸣声也逐渐消失,灰衣大汉努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的情绪,用那颤抖的声音继续刺激着身前汉子们的神经,挑动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祖母,水上秋风可凉的紧,尤其是夜里,可千万别受了寒!” 明兰进了屋子,看到老太太正坐在窗边捧着本经书聚精会神的看着,窗户大开,簌簌凉风不停涌入屋里。 明兰进屋后便径直朝着老太太走去,一边叮嘱着一边亲自动手把窗户给关了。 如今已是八月上旬,北方的天早在七月下旬的时候就开始变了。 淮南虽比东京稍微好上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夜里睡觉若是不盖的厚一些,怕是会被冷醒。 看着幽怨的看着自己的明兰,老太太莫名有些心虚。 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明兰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看了会儿书,忽然觉得心烦,明兰便想着去甲板上吹吹凉风。 叫上小桃,带上斗篷披风,主仆二人便上了二层舱尾的船舷附近坐下。 黑暗与光明,轮转交替,便成了日夜。 夜幕之下,世间本该是一片漆黑,如墨一般的漆黑之中,就像是有择人欲噬的凶猛恶兽潜藏其间,叫人下意识便生出恐惧。 可当人们学会了用火,掌握了驱散黑暗的方法之后,对于黑暗也就不在像一开始那么恐惧了。 但敬畏仍在。 五条大船,皆是灯火通明,在漆黑的湖面你之上,就像是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一般,清晰,醒目! 没错,就是清晰,醒目。 明兰坐在船舷之上,小桃将披风给明兰系上,然后用手捋平褶皱处,看着明兰望着江水出神,小桃便自告奋勇的唱起了小曲。 唱的是晏同殊的词。 这才唱了半阙,小桃的声音就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盯着夜空之中的某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姑娘!你看那是什么?萤火虫吗?”小桃伸手指着左前方漆黑的夜幕,疑惑的问。 “奇怪!水上什么时候也有萤火虫了?” 明兰起初还好奇的循着小桃指着的方向望去,还以为能看到什么美丽景象。 不想这一看,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只见漆黑的夜幕之中,原本该是一片寂寥的湖面之上,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了二十多个光点,光点,夜里湖面上还没升起薄雾,是以这些光点虽距离尚远,但却能够被肉眼所捕捉。 光点忽明忽暗,好似风中闪烁的烛光。 忽的某一瞬间,似是一阵风吹过,二十多个光点陆续消失,好似被凉风吹灭的烛火。 明兰心中好奇且疑惑,小桃所指的方向,乃是靠近洪泽大湖中心的位置,而且才二十多个光点,怎么也不像是喜欢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看到那二十多个光点消失的刹那,不知为何,明兰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淡淡的心悸之感。 “不好!快通知平寇大哥” 明兰豁然站起,话音还未落下,这才刚刚转身,头顶上方就传来孙平寇那熟悉的声音:“姑娘勿忧,一切都在属下掌握之中!” 第 008章 水贼杀至 明兰闻言,目光瞬时就变了。 就像一只原本温顺可爱的小羊羔,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凶恶狡诈的野狼。 只那眼神,就叫人瞧着心中莫名一颤。 若是胆小的,只怕立马就会被吓的浑身哆嗦。 “小桃!” 一声呼唤,无需过多言语,主仆二人相处多年,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小桃立马明白了明兰的意思。 “姑娘你先上去,我拿了东西就来!” 小桃要拿的,自然是杀人用的兵器。 明兰点头,主仆二人当即分道扬镳,明兰向上径直转左穿过外围的廊道走过楼梯,出现在舱顶的平台之上,居高临下,目视着方才那二十多个光点出现的区域。 取出贴身的千里镜,正要观看,孙平寇的声音传了过来:“夜色太暗,一片漆黑,千里镜怕是也看不清楚。” 明兰试了试,果然如孙平寇所言,点了点头,“确实看不清楚!” 然后便将千里镜放好。 “是水贼来了?”明兰虽然猜出了七八分,可心底还是存着些许侥幸。 因为水贼以来,那就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展开厮杀了。 孙平寇点头:“姑娘放心,这伙水贼刚一出现的时候,咱们的人就发现了他们,方才属下已经举火为号,通知了隔壁船的兄弟,现在大家都已经都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这些水贼过来!” 明兰点头,尽管孙平寇已经做足了准备,但面对着只存在于传闻之中的水贼,明兰的心绪难免还是有些许激动。 人们对未知的事物,纵使存着敬畏,这是天性,明兰自然也不例外。 楼梯处又有脚步声传来。 是小桃。 只见小桃一手拿着自己的黑色短棍,一手拎着明兰的长刀,腰间还挂着明兰的那把手弩,快步上了顶层平台,身后还跟着个背着大弓和几壶羽箭的丹橘。 丹橘的手里还拿着三根红绳,那是用来束衣的襻博。 看到丹橘,明兰先是有些犹豫,随即却默认了这个事实,冲着她点了点头,说:“待会若是觉得不习惯,就回舱里等着。” 丹橘倔强的点头。 随即便熟练的帮明兰和小桃绑上襻博,然后小桃反过来帮她也绑上,将衣裙皆束了起来,不会影响到手脚大范围且高频率的活动。 明兰将长刀递给丹橘,丹橘小心的将其放在手边,丹橘脚边还竖着号好几个箭囊,每个箭囊里头,至少也是三十支羽箭。 丹橘的手里没有武器,实际上也不需要有,别看丹橘照顾其明兰来面面俱到,什么事情都做的妥妥帖帖,可在习武这方面,还真没有什么天赋。 远不如看上去憨傻老实的小桃。 小桃手里头拿着的是一根近乎五尺长的短棍,手柄处缠有一圈细麻布,足有一尺半长,剩下的棍身部位,则是类似于铁锏的六棱无锋,但分量却不算太重,只有九斤多一点。 小桃虽天赋异禀,但终究是女子,气力和身体素质都无法和徐章这等男子相提并论。 十多斤的棍子不是提不动,可棍子太重了却使不了太久,还不如稍微轻上几斤,反正只要砸中人了,不论是什么部位,效果都是差不多的。 “姑娘莫怕!贼人若是来了,我一棍子一个,保管他们近不了姑娘的身!” 小桃捏着手中短棍,朗声给明兰打气,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左近的黑暗一片的湖面,未有丝毫挪动。 孙平寇和明兰皆没有说话,甚至就连呼吸也压低了。 明兰的牛角弓已经放在身侧,丹橘这小丫头甚至不知从何处搬来一个直背大椅,一个条几,还弄来了一壶冷酒。 冷酒又别称为错认水,度数不高,和徐章前世的啤酒相当,但滋味还不错,明兰尤其喜欢,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喝上那么几口。 “祖母那边怎么样了?”明兰这才后知后觉,问起了盛老太太,同时心里暗自生出几分自责来,方才看到贼人上来,实在是太过激动了些。 丹橘送给明兰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回道:“老太太喝了安神的汤药,如今已经睡下了,房嬷嬷还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着!” 明兰点头,有房嬷嬷在,自然会把老太太照顾的妥妥贴贴,她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有可能上船的水贼靠近不了老太太的房间。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明兰端起酒杯接着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至于对大船防务的部署,当初孙平寇虽说都听明兰的,但明兰却并没有插手,她深知这些东西不是自己所长,不如让孙平寇来布置来的更加稳妥。 除了将自己的娘子军安排了一队守在老太太的屋子四周之外,再也没有插手其他的防务,全权交给了孙平寇。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酒壶已经空了一半,明兰的脸颊喝的微红,那不是醉酒之后的潮红,而是心绪不定,不断起伏变化,带动气血加速运转从而导致的脸红。 明兰的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小桃,剩下的半壶酒,都是被小桃这个憨傻的家伙给喝了,半壶冷酒入腹,小桃就跟喝水一样,没有半点感觉。 擦去嘴角的酒渍,还砸吧砸吧嘴道:“酒劲儿淡了些,若是再烈一点就好了!” 惹得一旁的孙平寇也不由得目光一颤。 忽然孙平寇耳朵一动,说道:“来了!” 目光始终落在黑暗处孙平寇已经皱起了眉,原本提在手里的硬木大弓已经翻转过来,弓弦朝着自己,右手已经抬起,搭在了背后箭囊之中的羽箭之上。 孙平寇的话音刚落,一道惊慌失措的大喊就隔着数条大船传了过来。 “有水贼啊!” 惊呼过后,便是无数声大声示警,而且声音都有些惊慌失措,恐惧害怕。 “有水贼!” ······ “杀!” 喊杀声并不大,但却清晰的传入明兰等人耳中。 明兰还没说话,就感觉到脚下的大船动了。 大船移动,肯定是孙平寇一早就安排好的部署。 不只是他们这条大船,最后面的那条大船几乎是同一时间动了。 不是向前,而是向左,向着靠近湖水中心的位置。 两条大船先是向左,然后向前,和第三条大船并排成一字排开。 船还在移动的时候,明兰就取出了始终插在腰带间千里镜,看清了水贼的真正面目。 夜色朦胧,纵使有灯火为凭,但隔得稍微远一些的话,还是看不太清楚。 明兰却从千里镜之中看的分明,水贼以飞爪勾住了大船的船舷,快船上之人拉动飞爪,飞速靠近大船,小船上的水贼人挥舞着手中的各式兵刃,脸上尽是狰狞之意。 明兰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一双双被贪婪和欲望添满的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明兰从椅子上站起,将千里镜递给身后的丹橘,左手握着的角弓已经抬了起来,右手娴熟的从身侧的箭囊之中捻出一支羽箭。 孙平寇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吼,只简单的做了几个手势,旋即便听到噗通声传来,不是人落入水中,而是船员们将一张张布满了铁蒺藜的大网自甲板上丢入水中,一人拿着一头,绑好在船头,另一人拽着另一头飞速向前,沿着船舷跑到另一头绑好。 明兰眼睛一亮,略有些诧异:“这是防止贼人从水下偷袭?” 孙平寇点头,目光依旧全神贯注的的注视着前方的水贼,手里已经多了一只羽箭,“水贼凶恶,不得不防!” 明兰点点头:“有备无患!” 话音刚落,箭已上弦,明兰略略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瞄准不远处那正在从小船往大船上攀爬朦胧人影。 弓弦震响,箭如流星,正中那贼人的手臂。 明兰瞄准的是后心,不过无所谓了,那贼人手臂中了一箭,当即便是一生痛呼,手脚一个不稳,落入水中。 但小桃和丹橘还是忍不住激动的替明兰欢呼起来。 至于孙平寇,手里的羽箭已经是第二支了。 与此同时,第一艘大船之上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临近船舷的窗户也别同时打开,无数只削尖了头的竹竿自窗户里头刺了出来。 旋即便是水贼们的惨叫声。 那些个刚刚攀到船舷之上,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中利刃,正打算打开杀戒的水贼,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锋利的竹枪捅穿了皮肉,身形后翻,鲜血飞溅,惊慌失措落入水中。 一时之间,打了水贼一个措手不及,竟取得了不少的战果。 已入深秋,光是水上的秋风吹在身上都有些冷,更何况是冰冷的湖水。 那些个在水里扑腾的水贼,已经没有多大威胁。 可船上的水贼还在,见此情形,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愈发凶狠,好似被同伴的鲜血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性一样,怒吼着挥舞长刀,跳入船舷之上和船上的漕帮汉子搏斗起来。 ······ 明兰深吸了一口气,捻出羽箭搭在弦上,弓拉开大半,再度瞄准。 耳畔忽然想起一声弓弦震响,旋即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惨叫。 又是一人中箭落水。 随即便听到周遭弓弦震动之声不绝于耳,如雨一般的箭矢密密麻麻的朝着围住了前头两艘大船的贼人覆盖而去。 射箭者,皆是他们这艘船上的徐章亲卫。 纵使是早有了准备,可水贼凶恶,还是攻上了船,和漕帮的汉子们在船上展开了厮杀。 幸好还有远程输出支援,水贼虽然凶恶,但漕帮的汉子们借助大船还有弓箭手的支援,一时之间,反而占了上风。 水中落了无数尸体,还有因受伤落水的。 有水贼,也有漕帮的兄弟。 明兰接连射出四箭,只落空了一箭。 正要搭箭上弦,忽的船身轻轻一颤,明兰极目扫去,不见有异。 却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惊呼声。 第 009章 半渡而击 “统领,六姑娘,水贼从后边包抄过来了!” 喊话的是一个亲卫。 明兰捻着羽箭的右手轻轻一颤,赶忙转身走到后方观看,一看之下,顿时便觉得心头一颤,之间十多艘快船不知何时已经包了过来,水贼借助飞爪,正在飞速的靠近大船。 明兰举箭就要射,可船上的水贼却早有准备,抡起削尖了竹枪便朝着船上投射。 明兰赶忙伏下身子。 显然,水贼人早就提前有了准备。 “姑娘莫慌!”孙平寇移步到明兰身侧,猛然起身拉弓便是一箭射出,随即立马蹲下。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又是普通一道落水声。 “姑娘!”小桃也凑到了明兰身侧,同时还不忘把手里的东西往明兰手上塞。 手弩! 正是昔日徐章送给明兰防身的那一把。 明兰把手中的牛角弓递给小桃,和小桃交换了手弩。 却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忽然想起了嗖嗖声。 “快趴下!”孙平寇一声大吼,明兰和小桃赶紧趴下,只见一阵箭雨自黑暗中飞窜而出。 哆哆哆哆! 好在顶层平台四周的围栏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加了两层木板,正好形成天然的屏障。 “孙大哥,这伙水贼显然早有准备!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明兰抬眼看着旁边同样躲在围栏后的孙平寇,有些焦急的问。 “姑娘莫慌!”孙平寇话音还没落下,两人身侧便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明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亲卫想要回赠对方一箭,可箭矢刚刚射出,自己却躲闪不及,胳膊中了一箭,已经伏下身子,旁边的亲卫立马抽刀将箭杆斩断,迅速的将其把箭取了出来。 “幸好!不是倒钩箭,而且水贼用的是软弓,箭头撞到了骨头,骨头没什么事儿,并无大碍!” 孙平寇立马过去查看了一下自家兄弟的情况,回来时松了口气。 明兰听到也松了口气。 “这伙水贼竟然连弓箭也有?”明兰随即惊疑的道。 孙平寇目光闪烁:“这不奇怪,这伙水贼肆虐了这么久,劫了不知多少过往的船只,若是没有弓箭那才奇怪!” 显然孙平寇早就预想过水贼有弓箭这等利器,在无甲的情况之下,弓箭所造成的伤害,甚至还在刀剑之上。 幸好都只是软弓,不是军中的神臂弓和强弩。 孙平寇手中的就是一张神臂弓,射程更远,精准度也更高,但需要的气力自然也更大。 似乎是担心明兰害怕,孙平寇又道:“姑娘放心,石大哥和车嫂子早已埋伏在岸边了,就是等着水贼攻打咱们的时候,再杀将出来,打这些水贼一个措手不及!” 明兰眼睛一亮:“击敌于半渡之际,孙大哥厉害!”说着便竖起了大拇指。 明兰虽说没怎么读过兵法,但史书读的却不少。 孙平寇谦虚的道:“姑娘过誉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姑娘小心些,切莫被贼人的流矢误伤了!” 水贼们在小船之上是孙平寇等人的活靶子,但大船上的众人又何尝不是暴露在水贼的视野之下。 而且小船上的水贼人还配有木盾,显然也是猜到了漕帮的汉子们可能会有弓箭。 两帮人你来我往的对射着,都想压制住对方,同时已经有不少水贼的舢板靠近了大船。 ······ 夜色漆黑如墨。 岸边,芦苇丛中,十余条快船停靠其中。 每条快船之上,都依稀可见有七八个汉子盘踞,或盘膝而坐或侧身而躺,大多都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 无人说话,船上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最前方的一只快船上,一个身形修长挺拔如松般的汉子屹立在船头,手里头拿着一只圆筒状的物什,放在眼前,正对着不远处浅湾附近停靠着的五条成排大船。 或者说,正对着第四只大船船尾的位置。 那里端坐着一个穿着藕荷色襦裙,披着一件雪白的斗篷的姑娘。 看着这个马上就要成为自己媳妇的美丽姑娘,徐章的嘴角不自觉的便微微上扬,露出一缕浅笑,漆黑的夜幕之下,那双眼睛却绽放出如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来了!” 忽然间徐章的声音骤然响起。 声音不算很大,但却清晰地传入四周十多艘快船之上的每一个汉子耳中。 近百双眼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睁开。 “公子!” 大石头和车三娘就在徐章的船上,大石头在后头掌舵,车三娘的手里头拿着一杆和徐章差不多高的花枪。 车三娘走到徐章身侧,换了徐章一声,便静静的半蹲下去。 徐章同样蹲下身子,快船之上的汉子纷纷有样学样。 “公子,大伙都准备好了!”车三娘的目光扫过周遭十多条快船,确定众人都已就位之后,才对徐章招呼一声。 徐章抬手一挥,朗声道:“举火,出发!” 车三娘高声复述:“公子有命,举火出发!” 每条舢板之上,当即便有汉子点起火把,大石头摇动船桨,徐章所在的快船一马当先,率先驶出了芦苇丛。 大船处,虽然孙平寇早就做足了准备,可水贼的人数之多,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近三十艘快船,两百多号贼人。 五艘大船,便是每艘都平均分下去,也有五六十号人在同时攻打。 而且贼人同样有了准备,大船之上灯火通明,船体又大,站在上面防守,简直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相反,那些水贼的弓箭手则隐藏于漆黑一片的湖水之上,躲在暗中悄悄放冷箭,大船上的人看不清他们的位置,便只能将箭矢朝着攻船的水贼们倾泻而去。 好在借助大船船体,船上之人有不少能够躲避的地方。 明兰所在的船情况稍微好上一些,有孙平寇这个箭术精准,射速又快的猛人坐镇。 还有二十多个经历过魔鬼训练的亲卫锐士,近三十把射程比软弓更远,弓力更强,射出的箭矢杀伤力更大的神臂弓。 那些个想要登船的还没等靠近,就会被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箭矢射中,落入水中。 明兰拿着手弩,不断的调整的位置,冒头就是一弩,然后蹲下装填,借助船体隐藏自己。 船上还有孙平寇带来的亲卫防御,一时之间,水贼竟无法攻上大船。 可水贼也不蠢,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明兰他们这艘船是硬骨头,那就先放着别啃,先去找那些容易对付的啃。 当即便调转船头,对着旁边的大船扑了过去。 暗处的弓箭手压制的频率明显增大了,所有的箭矢有大半都朝着明兰她们倾泻而去。 想要为调转船头的水贼们争取时间。 在箭雨之下,绕是明兰和孙平寇也只能暂时退避,不敢再频繁冒头。 只能偶尔射出去一两箭,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水贼往旁边的船上扑去。 幸好水贼的箭手有限,只能压住一个方向,借助船体,还有其他方向可以支援,明兰的孙平寇在舱顶被压制住了,但在船身中间部位的其他亲卫却还有足够的发挥空间。 一时之间,其他位置的水贼就惨了。 不禁要和船上的漕帮精锐死战,还要提防身后时不时射来的冷箭。 没一会儿,明兰所在的大船之上就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羽箭,但覆盖而来的箭矢不论是数量还是频率都明显少了许多。 孙平寇眯着眼睛,看着朦胧的漆黑湖面,忽然目光一凝,站起身子将大弓拉满,嗖的一箭射出,漆黑的湖面上传来一声惨叫,随即便是一道落水声。 明兰正欲效仿孙平寇,在朦胧的夜色中寻找目标之际。 忽然眼角的余光却撇到了自岸边飞驰而来的几艘快船,船上举着火把,船上之人尽皆臂缠白巾,只见最当先的那艘快船船头,以身形高大修长的汉子手持一把大弓,一双猿臂开弓如满月,箭出如流星,射速之快,竟还在孙平寇之上。 只听得弓弦连连震响,朦胧的湖面之上,便有惨叫声接连响起。 明兰还没回过神来,他身边的孙平寇和大船上的亲卫们便纷纷冒头,循着感觉对着方才黑暗中以箭雨压制他们的贼人展开回击。 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寂静。 快船靠近,看清船头之上的高大身影之时,明兰便忍不住招手大喊起来:“章表哥!” 此时的徐章已经射空了一个箭囊,而那些借助夜色躲在湖面的水贼弓箭手,在徐章那敏锐的无感之下,几乎无所遁形。 再加上船上亲卫们的箭雨覆盖,范围打击,盏茶功夫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听到明兰的声音,徐章展演轻笑,朗声道:“六妹妹保护好祖母,些许贼人,不足为虑!” “章表哥小心些!”徐章并未上大船,大石头操船,径直驶入黑暗之中,徐章站在船头,继续利用弓箭对那些正在攻船的水贼进行远程打击。 驰援而来的漕帮精锐们也怒吼着和水贼们厮杀在一处。 船上的人也奋起反抗,占据着地利之势,悍不畏死的对准备夺船的水贼进行大肆杀戮。 喊杀声,落水声,刀剑交击发出的金铁交织之声彻响在夜空之上。 一具具尸体落入水中。 四近火光映衬之下的湖水,已经被鲜血染红。 第 010章 秋夜寒风 快船船头之上,徐章的目光冷冽如刀,接连射空了两囊羽箭之后,便拎起双锏,纵身一跃跳上一只大船,一马当先,朝着船上的水贼杀了过去。 身后的车大娘、大石头和一众亲卫纷纷有样学样,拎起武器便杀入水贼之中。 战局很快就呈现出一面倒的倾向。 水贼们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或是跳入水中,或是奋起反抗,最后被乱刀砍死,被沉重的铁锏打烂脑袋,砸碎胸膛。 唯有零星十多个贼人,见状不对,立马操舟奔逃。 明兰身侧的小桃看着徐章等人大展神威,如虎入狼群的模样,激动地身体都有些颤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短棍,恨不能立马冲过去加入战局之中。 可明兰还在船上,她便只能守在明兰身边,相比于过去打杀水贼过一过瘾,小桃觉得还是留在自家姑娘的身边保护姑娘更加重要一些。 在小桃看来,自家姑娘虽然也练了武,可除了箭术不错之外,武艺只能算是马马虎虎,水贼凶恶,若是当真打了过来,有她在才能保护好自己姑娘。 徐章没有去追,而是带着人继续剿灭船上残留的水贼,以长杆弓箭给水利还在挣扎的水贼补刀。 还有不少强忍着寒冷冰凉的湖水,泅水逃跑的。 徐章却早已安排了人在靠近岸边的水域附近防守,只要有人冒头,或是泅水上岸,那就是自投罗网。 好在这伙水贼惦记着船上值钱的东西,没有用火烧船,否则的话,便是能够打退水贼,也得损失惨重。 伤敌一千,至少也得自损八百。 徐章再次拉弓搭箭,将自己视线之中的最后一个还在水中挣扎的水贼送上西天,这才松了口气,甩了甩有些酸胀的胳膊。 “跑了多少人?” 亲卫们一开始还拱卫在徐章身侧,后来徐章让他们自发杀贼,只留下两个人跟着自己,这才散去。 身侧亲卫略略估算了一下方才逃走的快船上的贼人数量,“方才见势不对掉头就走的约莫有二十来人。” “二十来人?”徐章觉得有些惋惜,走脱的人数有些多了,那些水贼也是贼精贼精的,见势不对立马掉头就走,竟然连一点负隅顽抗的意识都没有。 “可以发信号了!” 旁边的亲卫闻言立马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点燃引线,立时便有一科明亮的光点冲天而起,在夜空之中忽然炸开,绽放出耀眼的光明来。 至少方圆三里之内的区域,都能够看的清楚。 三里的范围,足够岸上的指挥营看清楚了。 明兰站在甲板之上,看着徐章在大船与大船之间不断来回,清理着水中残存的贼寇,箭出如流星,不断地收割着水贼性命。 看着火光映衬之下,被鲜血彻底染红了的湖水,心里非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生出一股子前所未有过的安全感来。 不过明兰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股子安全感,就被水里飘着的尸首,以及他们那狰狞可怖的死状,以及 反正明兰是扶着栏杆,吐得稀里哗啦。 至于丹橘,早就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看到死人之后,更是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了,早早就被小桃背回了船舱。 倒是小桃,好似对这些鲜血和杀戮没什么反应。 用小桃的话说:“杀人和杀鸡杀狗没什么两样,都是流血,都是杀生,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面对如此强大的解释,明兰也是佩服。 自徐章来了之后,孙平寇就一直守在船上,一步也没有离开,不过手中的弓箭却从来没停过。 水贼虽然人多势众,但显然没有料到,孙平寇等人会随身带有这么多的弓箭,绕是水贼们也备了弓箭,可还是没能占到优势。 再加上徐章等人早就埋伏在侧,等他们和船上的人交上手的时候,才杀将出来,真真打了水贼们一个措手不及。 徐章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兵刃都已经交给亲卫拿着,坐着小船径直来了明兰所在的大船。 正好看见明兰扶着栏杆呕吐完毕,脸色苍白,轻抚胸膛的模样。 徐章笑了,笑的很开心,一如往昔在寿安堂里头捉弄小丫头一样开心:“平寇,水贼凶恶,你去看着,别有什么漏网之鱼。” 旁边的孙平寇很是识趣的对徐章拱手一礼,正准备退下去。 明兰眸光微闪,对着身侧的小桃道:“小桃,丹橘刚才被吓坏了,你快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桃却道:“姑娘,丹橘姐姐自有那些小丫鬟照看,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吧!”说着担心的看着明兰。 明兰还没张口。 一旁的孙平寇就一个箭步过来,直接把小桃给拽走了。 小桃狠狠挖了孙平寇一眼,孙平寇却恍若无堵,小桃正打算反抗,忽然看到冲她眨眼的徐章,又回过头看了看自家姑娘。 小桃真相了。 然后罕见的没有抵抗,目光在徐章和明兰之间来回打量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任由孙平寇把她拉走。 船舱顶层,周遭的亲卫也被孙平寇带了下去,偌大的平台之上,只剩下倚着栏杆的明兰和站在平台中央,看着明兰笑容灿烂的徐章。 徐章笑着问:“六妹妹这是怎么了?” “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有些不太适应!”明兰如实说道,脸色依旧苍白。 徐章信步上前,一手扶住明兰的纤纤玉手,另一只手在明兰的背上轻轻的拍打着。 “明儿,可还觉得不适?”在明兰面前,徐章的声音从来都很温柔,温柔的叫明兰胸膛内燃起一股的温暖。 尤其是那一声明儿,明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却灿若星辰的眼睛,在那温柔的目光之下,明兰直觉得脑海里头一片空白。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也没有方才那么难闻了。 “我没事儿,章表哥不用担心!” 徐章顿时就拉着脸:“又没有外人在,怎么还叫章表哥!”说着还责怪的看着明兰。 明兰脸颊一热,低着脑袋,小声唤道:“章哥哥!” 徐章这才满意的笑了,“这才像话!” 可看着明兰略有才苍白的脸色,又有些心疼,没忍住将那只原本在她后背轻拍的手抬到了明兰的脑袋上,揉了揉。 叹了口气,徐章有些感慨:“是我考虑不周,你本该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如今却” 徐章话没说完,一只纤纤玉指就拦在徐章唇前,看着近在咫尺的未婚妻,徐章抬手握住了那只柔夷。 “时局纷乱,世事如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明兰嫣然一笑,柔声说道:“记得章哥哥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一直都觉得很有道理呢!” 看着明兰那明亮澄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徐章也不禁被她的笑容感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家明儿不似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眷,只知道躲在大宅深闺之中绣花,两耳不闻天下事。” 明兰眸光轻轻一颤,脸上笑意更甚。 徐章能够懂她,明兰已经心满意足了。 徐章忽然气息有些紊乱,目视着明兰的眸子,有些忐忑的问:“明儿,我能抱抱你吗?” 似乎是怕明兰误会,徐章立马又解释道:“如今已是深秋,夜里水上寒风袭人,我是怕你着凉了!” 只是这个借口着实不怎么样。 明兰看着徐章如刀削一般的脸颊,害羞的低下了头,脸上的红晕蔓延至耳后,至那修长白皙的脖颈。 “我也觉得有些冷了!” “什么?” 明兰的声音实在太小,宛若蚊虫呢喃,徐章没有听清,心底有些遗憾,两只手无出安放,正想开口。 忽然一阵香风扑面,一个较小的身子就这么突兀的撞入他的怀里,一双玉手好似顺其自然一样环上了他的蜂腰。 这股子香风,非是什么脂粉的香气,而是最为纯正的女儿香,清香扑鼻。 徐章愣了一下,感受着怀里柔软娇小的人儿,随即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一双大手也理所当然的搂住了怀中的佳人。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船舱最顶上的平台之上相拥着,周遭尽是尸山血海,船身之上是如林般的羽箭,四下是来回不断忙碌的护卫、漕帮的精锐,还有劫后余生,轻轻捋着胸口暗自庆幸的丫鬟婆子们。 方才拉弓搭箭,心弦紧绷,明兰除了一通汗,也不觉得冷,可现在歇了一会儿之后,水上凉风习习,从衣领间的空隙中往身体里头灌。 明兰的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搂在徐章腰际的手下意识的增了几分力,又往徐章的怀里钻了钻。 徐章的胸膛很宽,肩膀也很宽,一双手臂甚是修长,怀中很是温暖。 徐章长得人高马大,约有一米八多,明兰也不算矮,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只是太高了反而显得有些柔弱,相对于人高马大的徐章来说,体型自然也有些娇小。 半晌,徐章这才想起来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赶忙问明兰:“对了,差点就忘了,姑祖母呢?她老人家怎么样了?可受了惊吓?” 明兰噗嗤一笑:“章哥哥这时候才想起祖母,若是祖母知道了,怕是要伤心了!” 见明兰还有心思开玩笑,徐章顿时就松了口气。 第 011章 船上夜话 “章哥哥不用担心!” 明兰的脑袋再度贴上去依偎在徐章的胸膛之上,合上了眼帘,享受着徐章温暖的怀抱,一时之间,竟有些舍不得松开。 可那长而疏睫毛却在轻轻的颤动着,似乎是在表述明兰那如小鹿乱撞一样的 “姑祖母这几日来精神不济,房嬷嬷一早便叫人熬了安神的汤药,喂给祖母喝了,现如今莫说是这一点点的吵闹,便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怕是也难将祖母吵醒。” 说着说着,明兰神情一黯,语气也跟着变了。 老太太精神不济,难以入眠,短期还好,若是时间一长,难免会影响身体。 “这些时日以来,祖母因为惦记着大祖母的身体,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我和房嬷嬷都担心急了,这才特意上岸请了个大夫给祖母号脉,开了一副安神的汤药。” “祖母用了汤药以后,才睡了几个安稳觉,精神头也好了一些!” “常言说得好,是药三分毒!”徐章沉声说道:“姑祖母的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不如年轻人硬朗,若非必要的话,还是尽量少用药的好!” 若是药用的多了,药力残留在人体之内,当身体逐渐习惯了这些药力之后,会形成抗药性,这些药的效用自然而然也就会越来越低。 明兰也甚至这一点:“放心,大夫说了,祖母这是忧思过度,等到了宥阳,见到了大祖母,祖母安了心,也就好了!” 徐章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再度安静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对了,章哥哥怎么忽然来了淮阴?难道是改了主意,打算和咱们一道回宥阳?”明兰忽然才想起来,孙平寇一直都没和她提起过,徐章也会来清剿水贼。 可想想明兰又觉得不对劲儿,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徐章就说了,因着衙门里头的事情忙,没法亲自陪同她还有老太太南回宥阳,这才打发了孙平寇带着三十亲卫和一众漕帮汉子护送。 而且依着徐章的性子,若是可以出京和她们祖孙一道回宥阳的话,是断然不会玩这种半路忽然出现的把戏的,定是其中有什么缘由。 明兰心思百转,玲珑剔透的她顷刻之间便猜出了不少东西。 二人不再相拥,方才不过是心绪激动之下,情不自禁才做出的逾礼之举。 如今回过神来,心绪已然平复,自然不会再如方才那样,情不自禁,难以自持。 两人静静的并排站着,两间之间相隔一尺有余,望着已经是灯火通明,火把连天的近水和岸边。 徐章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怕是不能和明儿姑祖母一道回宥阳了!”对此徐章也有些遗憾。 明兰看着徐章,目光之中满是询问之色。 徐章说道:“濠州的叛乱,明儿可曾听说?” 明兰点了点头:“在宿州采买东西的时候,曾听人提起过,说是有强人在濠州揭竿造反,先是占了定远,而后短短几日,便将濠州和寿州都给占了,听说连两州的知州都被斩了祭旗。” “确有此事!”徐章肯定的道:“而且还不只是两州知州,所有的州县官员之中,但凡是不愿从贼的,都被贼人所杀。” 明兰心头一颤,有些担心起来:“那咱们还能回到宥阳吗?” 徐章施然一笑,柔声道:“莫要担心,如今贼势尚且只席卷了两州之地,先前不过是靠着提前埋下内应之故,这才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占了两州之地。” “如今各地探事司和州府衙门皆以有了防备,叛贼再想破城,就没那么简单了。” “况且江宁尚有滁州和庐州为凭,明儿无需担心。” 明兰目光一转,想到了某些东西:“章哥哥此行莫不是奉旨平叛?” 徐章点头,明兰却蹙起了眉头:“战场凶险,刀剑无眼,章哥哥一个官,官家怎会派你来平叛?” 徐章笑道:“真正领兵的乃是皇城司的林指使,我只不过是奉命来淮南组织地方兵力,协助林指使防备叛贼东进扩张罢了。” “又不用亲自上阵和叛贼对阵,只要老老实实的坐在后方,布置地方防务,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明兰微蹙的娥眉这才稍稍送开了些许。 “就算是这样,章哥哥也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以身犯险,明年明年明儿就及笄了!” 说着说着,明兰的俏脸便又是一红。 徐章点头应道:“明儿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明年明儿及笄之后,就是咱们成亲的时候,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的。” 说着徐章也展颜一笑,“明儿不是比谁都清楚,你家章哥哥可是很怕死的。” 明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那倒是!” 明兰眼睛一眨,忽然问道:“对着,章哥哥方才叫亲卫放烟火是为何?”忽的又想起方才逃走的那二十多个水贼。 “难道章哥哥早已在四近埋伏了人手?就等着水贼逃窜,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水贼的老巢?将其一举歼灭?” 不得不说,明兰的聪明伶俐,便是世间男子也少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俆章连一句话的都没说,明兰就根据她自己看到的东西,把徐章的布置猜的七七八八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给这伙水贼时间,说不定要不了几年,又能聚拢出一大批人手来,为祸一方,倒不如趁机摸到他们的老巢,将其一举歼灭,以绝后患。” 徐章更想说的是,把这些水贼的头颅在左近的县城悬挂,张榜说明缘由,以震慑宵小,安抚民心。 毕竟水贼盘踞,劫掠过往船只的话,对当地的航运影响也是极大的。 航运一受影响,当地的经济自然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说不定还会造成物价上涨之类的后果,于百姓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剪径劫道,杀人越货,本就是无本的买卖,人心贪婪,世道艰难,这样的人,怕是永远都不会绝迹。” 明兰的话正说到了点子上。 “是呀!”徐章也不住感慨:“当今之世,表面看似一片承平,国力蒸蒸日上,可土地兼并的速度也在逐年增长,百姓的数量倒是逐年增长,可赋税却不见增长。 而且田地拢共就只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们想尽办法不断的买地置地,百姓们手中的土地就越来越少,人口却越来越多,若是一遇到荒年,或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那便只剩下卖儿卖女,或是自卖为仆为奴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明兰听的心中一凛,她的生母卫小娘,就是因着家道中落,父亲病重,无力医治,这才只能卖身进盛家给盛紘做小娘。 最后却成了盛家后宅争斗的牺牲品,惨死在林噙霜的陷害之下。 明兰目光有些暗淡,却并未沉寂在过往的悲伤之中,毕竟卫小娘过世已有将近六年,那时明兰才八岁,而是思索起了徐章方才的话。 “土地兼并?”明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徐章也是第一次对人说。 起初明兰还有些不理解,可当徐章解释完之后,她便也跟着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土地兼并,这确实是世家大族们一直在做的。 就连盛家也不例外,若是有了合适的庄子出手,没有人会忍住不买。 徐章却忽然话音一转,“天下盗匪,就如那漫山遍野的野草,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便是如此,现在就算把这伙水贼给剿灭了,但过不了多久,又会滋生出一批新的水贼。” 明兰反应极快:“正如那揭竿而起,占据了濠州寿州的叛贼?” 徐章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算了,咱们说这些干嘛!平白无故自寻烦恼!” 明兰却绕有深意的看了徐章一眼,苍白的脸色早已经恢复正常,皮肤虽然依旧白皙细腻,但却不似先前那般毫无血色。 “章哥哥什么时候离开?”既然徐章不想说,明兰也顺势扯开了话题。 徐章将双手负到背后,望着一望无际的漆黑夜幕,“今晚就走!” “今晚?”明兰眉梢一颤,显然没有料到。 徐章解释道:“此来淮南,是为整兵,不过先前放心不下你和姑祖母,这才跑过来亲自看一看,如今见到你们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也该回去主持大局了!”徐章的语气之中,透着唏嘘和不舍。 明兰心中虽也有万分不舍,但她素来识大体,知道轻重,是以面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依旧坦然说道:“国事为重,如今叛贼势大,为淮南百姓计,为朝廷计,也就只能辛苦章哥哥了。” 徐章摇摇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如今叛贼作乱,吸引了朝廷的目光,各地山川之间,那些个盗贼匪寇,怕是会比以前更加活跃,路上定要小心谨慎,便是到了地方码头暂时歇息,下船上岸也要带足人手,切记不可大意。” 徐章如个唠叨的老妈子一样,啰啰嗦嗦的叮嘱明兰。 明兰非但不觉得烦,看着徐章认真的模样,反而觉得分外温暖。 第 012章 马不停蹄 漆黑的夜幕之下,湖边的一处矮丘之上,无数火把连绵成一条长蛇。 “禀指挥,贼人窜入前方村子之中,便失去踪迹了!” 当先的是一个骑在马上,一身甲胄的将军,也是淮阴指挥营的营指挥钱德顺。 一个斥候自远处的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站在钱德顺面前回禀。 这是军中斥候,老早就散了出去。 “失去踪迹?”钱德顺眉头已然蹙成了川字:“怎会失去踪迹?村子四周可看过了?” 回禀的斥候道:“兄弟们四下都已经探寻过了,并没有看到贼人踪迹!” 四周没有,那就是在村里了。 钱德顺目光一凝,看着眼前渔村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看来这个村子不简单呐!” “传我命令,把前面的村子团团围住,不可走脱一人!” 既然人是进了村子之后才消失的,那这个村子不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钱德顺虽只是个小小的营指挥,麾下拢共也就四百多号人。 可前年徐章在淮阴对付天圣教贼匪的时候,他就沾了一点儿功劳,如今徐章再度将剿灭这伙穷凶极恶的水贼的功劳拱手相送,他若是还不能把握住,那才是真的蠢。 别的且先不说,有了这个功劳,钱德顺屁股想要再往上挪一挪,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徐章已经是淮南经略安抚使,总领淮南路军政之事,他的升迁与否,功劳如何,全在徐章的一念之间。 钱德顺自认为不是傻子,他认为徐章之所以找上自己,而不是旁人,全是因为当初徐章在淮南郑再时的交情。 是以当徐章出现在淮阴指挥营,把这事儿交给自己的时候,钱德顺就知道机会来了,同时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这次机会。 而且这回他带出来足足两百人, 舱顶平台之上,凉风习习,看着瘦弱娇小的明兰,徐章并未解下外袍,给明兰披上,因为徐章的外袍早就解了。 方才杀的兴起,徐章抡锏砸死了好几个,飞溅的鲜血溅一个不小心就淋在了外袍上,徐章上来之前就已经把外袍连同兵器一道丢给亲卫了。 北地的秋风还是有些冷的,明兰身上虽披着斗篷,可寒风寻隙而入,还是冷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身子轻颤。 徐章看的分明,转身正对着明兰,关心的说:“时辰也不早了,明儿早些回去歇息吧,外头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行。” “明日一早你们还得赶路回宥阳呢!” “况且这个时候天这么冷,若是将我家明儿给冻着了,我还不知道上哪儿伤心去呢!” 明兰想起了方才二人逾礼的举动,脸颊隐隐有些发烫,低头避过徐章的目光,点了点头。 她虽然也习了武,但身子骨还是不如徐章这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狠人。 如今时至深秋,天气已经转寒许久了,毕竟这可不是徐章前世,全球气候变暖,日头越来越热,一到夏天,出门就跟要命似的。 入秋之后,天气就开始转凉了,尤其是现在临近中秋,位于南北交界的淮南,而且还是在湖面之上,要比岸上更冷。 明兰温柔的说:“而今时局纷乱,风雨如晦,章哥哥万事小心,定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徐章也柔声说道:“去了宥阳,好好休息,好好玩耍,心底的烦恼就先放到脑后,等回了东京,我帮你一起解决!” 明兰点头嗯了一声,“我先去看看祖母,章哥哥也不要太累了,平叛之事虽然重要,却也要注意休息!” 徐章笑道:“放心,我定会好好保重身体的,不叫我家明儿担心。” “那我先回房了!”明兰低声说道。 徐章点头,手动了动,终究没有抬起。 明兰转身就准备往船舱里头走。 徐章转身目送着明兰离去。 “章哥哥!”明兰走到楼梯口,忽然扭头转身又叫了徐章一声。 徐章正看着她,应了一声:“嗯?” 应声中带着疑惑,“明儿还有事儿?” 明兰摇了摇头,说道:“章哥哥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我等着章哥哥回来娶我!” 说罢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飞速的跑开了。 听了明兰的话,徐章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明兰回了船舱,徐章领着打扫好战场的一众亲卫还有车三娘、大石头以及漕帮精锐,趁着夜色便匆匆离开了,去了附近的淮阴指挥营。 临走之前,还不忘把孙平寇特意叫了过去,仔细叮嘱他定要好好保护明兰和盛老太太的安危。 孙平寇虽然更希望跟在徐章身边一起平叛,可他也知道,徐章心里头挂念明兰和老太太的安危,若是没有他这个亲信护送的话,怕是会放心不下。 孙平寇便是再想跟着徐章一起平叛,那也只能等到将明兰和老太太送到宥阳之后了。 徐章等人离开之前,还不忘把那几个不慎中箭负伤的亲卫给带走。 只给孙平寇留了二十个亲卫,漕帮的汉子依旧会跟着他们一道南下。 船舱之中,明兰并未入睡,披着斗篷,站在窗口,目送着徐章带人上了快船,陆续离去。 周遭声音越来越小,直至逐渐消失,喧闹嘈杂尽去,又复归于宁静。 原本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血腥味,也在寒夜秋风和湖水的洗涤之下,逐渐散去。 船舱里,老太太睡得很沉,徐章只到门口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房嬷嬷一直守在老太太身边,寸步未离,也不敢闭眼,生怕不知从何处就跑进来一个贼人。 等到厮杀声停止,打斗声逐渐消散之后,明兰出现在房间里,房嬷嬷才终于松了口气。 确定老太太没有被惊醒,明兰也没过多停留,和房嬷嬷小声的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夜色渐深,夜幕变得漆黑如墨,连原先仅有的几颗黯淡但终究还闪烁着散发着光亮的星辰也不知去了何处。 黑压压的夜幕,看的人心里沉甸甸。 半个时辰之后,徐章领着人刚刚回到淮阴指挥营的因地,天空之上便有一道璀璨的电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整个夜空。 粗壮的闪电如长龙一般,撕裂的漆黑的夜空。 随即便是轰隆一声巨响,突如其来,震的人耳畔一阵酥麻,好似天崩地裂一般,甚是骇人。 然后便是接连不断地闪电雷鸣,借助璀璨的电光,还能看见天空之上不断翻滚的黑云。 滚滚如潮。 指挥营大帐之中,徐章坐在原本该属于钱德顺的主位之上,正在写送往附近指挥营的信件,准备叫人提前送去,叫他们做好准备,整顿兵马粮草,听候调遣。 不想才写了几封信,心绪莫名就有几分不宁。 徐章皱着眉头,叫进来值夜的一个亲卫,吩咐道:“去江边看看,六姑娘那里可有异常!” 亲卫虽然奇怪,却还是立马照做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亲卫就回来了,告知徐章江边没有任何异常,船上还有值夜的兄弟在巡逻。 徐章点了点头,搁笔将写好的几封信盖上自己的私印,分别放入信封之中。 却在此时,白光一闪,天空之上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倾盆的暴雨落下,徐章心底的不安不仅没有退去,反而愈发强烈。 收拾好东西之后,在狂风暴雨相伴之下,徐章沉沉睡去。 次日寅正时分,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徐章就被生物钟给唤醒了,雨势比起一开始已经小了不少,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徐章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会下大雨,昨晚留在船上多好。 紧接着又有些担心,心底暗自企盼这场雨千万不要持续太久,免得平白耽误了明兰和老太太的行程。 还耽误了徐章聚拢各州县兵马的进度,给了叛贼更多的时间准备和巩固现在吃下的地方。 根据皇城司传回来的消息,如今叛贼已经停止了继续扩张的趋势,陆续在背面和西面布置下重兵,施行坚壁清野之策,裹挟百姓,大肆搜集粮草。 修筑城防,囤聚重兵而守,在贼人所占据的地方,大肆宣扬教义,收拢百姓,也不发银钱,直接发给田地,一时之间,竟引得无数百姓争相投效,这才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竟然被他们拉起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虽然都是青壮,但却未经训练,以前大多都只是在地里刨食儿吃的本分农户,顶天了也就是身子骨强一点,可相较于朝廷的正规军而言,威慑力着实不大。 只是几万人的大军,无数百姓投效,这个消息若是传回东京,只怕是不太妙了。 毕竟官家也是要脸面的,朝廷那更是要脸面。 随随便便跑出来一直阿猫阿狗,胡乱许诺一些好处,竟然就把这么多百姓给拐跑了?说好的皇恩浩荡呢?说好的朝廷威严呢? 这事儿若是遍传天下,那些个躲在犄角旮旯里头的阿猫阿狗都争相效仿,人人都站出来振臂高呼,聚拢百姓,裂土封疆,建国称帝,那还得了。 时间拖得越久,对叛贼就越有利,因为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这些个刚刚从农民摇身一变的士兵们。 雨还没停,天也还没亮,徐章已经悉数妥当,在大帐之中演练起拳脚来。 距离卯时还差上半刻钟左右的功夫,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微明,徐章正打算通知亲卫准备,等雨势稍微再小一些,天色大亮的时候,就将他的信件送至各地指挥营。 可还没等他下令,辕门处就传来一阵响动。 第 013章 兄弟相聚 徐章正疑惑着,忽然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顾不得外头还在下雨,徐章立马冲出大帐。 “何事惊慌?” 只见一浑身染血的士卒自马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在徐章面前,“报安抚使!我部奉命追缴水贼欲孽,于水寨之中遭遇大批水贼,钱指挥被贼人暗箭所伤,我部损失颇重。” 徐章面色顿时就变了:“中了埋伏?” 随即立马追问:“钱指挥伤势如何?” 那士卒道:“幸无大碍,只受了些轻伤。” 徐章眉头一皱:“战况如何?” “幸而贼人没有准备,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卑职回来之时,钱指挥已经带领我部兵马,攻破了水贼大寨,正在追剿寨中余孽。” 徐章松了口气,缓过气来,又强忍住狠狠瞪这个报信之人的冲动。 玛德,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直接进入主题,把事情说清楚多好,非得吊人胃口,害的徐章平白紧张担心。 “只是” “只是什么?”徐章仔细的盯着这个斥候的脸,似乎想把他给牢牢记住一样。 “兄弟们在水寨之中,见到了一个神似贼逆曾广的人!” “曾广?”徐章面容微动,“能确定是他吗?” 那士卒点头道:“有不少兄弟都看到了,只是当时夜色太暗,看的不是很清楚,兄弟们都不确定,钱指挥也只有五分把握!” 徐章眸光闪烁,目光流转,随即脸上露出笑容,“若当真是他,那就有意思了!” 随即对着面前的士卒道:“行了,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稍后自会论功行赏。” “谢安抚使!卑职告退!” 那士卒立马大喜过望,抱拳施礼退去。 淮阴隶属于楚州,只因临近彭泽湖,挨着运河,这才在淮阴县内设了个指挥营。 亳州、宿州、泗州、滁州,这些州县皆与濠州接壤,徐章就是想要从这些地方征调兵马,也得慎重考虑之后才行。 免得把兵马调走了,导致地方守备空虚,届时若是叛贼北上的话,怕是无力抵挡。 是以一开始徐章才会让王破敌拿着自己的印信,抽调各州境内兵马,布置到与寿州、濠州接壤的县城要塞。 在满足地方的防务之后,再将多余的兵马统一起来,带过来和徐章会合,顺便剿灭沿途的山贼匪寇,防止叛贼通过这些人里应外合,刺探情报。 分兵的计划确实很大胆,若是叛贼知道现在濠州以北只有俆章一个光杆司令,和地方的一盘散沙的话,只怕立马就要北上东进了。 可惜他们没法知道。 天圣教安插在东京的探子早已经被皇城司摸的清清楚楚,若不是为了这一次的局,为了清除掉盘踞在淮阴之地的这一大股水贼的话,老早就被皇城司给处理掉了。 哪里还会有机会传出这么多的消息。 分兵虽然大胆,可分兵之后,除了奔袭数百里,亲自过来坐镇大局,保护明兰和老太太之外,其余徐章的每一步都走的谨慎,异常的小心。 调兵的信件送出之后,徐章便亲自动身,奔至各地,亲自赶赴泗州、滁州与濠州接壤的州县,布置防务。 中秋佳节便在紧张的忙碌之中悄然而过。 明兰的信也送到了徐章手中,孙平寇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来了泗州,回到徐章身边,明兰的信就是孙平寇亲手带来的。 信上说是她们已经安全到了宥阳,还在扬州时遇到了和老太太交好的贺家老太太,这位老太太家传渊源,医术极高,替盛老太太扎针用药,短短几日,盛老太太的精神大有好转,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们的船才到金陵,徐章的父亲徐青山便亲自去了码头迎接,一路护送着她们回了宥阳,写信的时候,明兰已经住进了宥阳老家的盛家大宅。 盛老太太也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盛家大老太太,见大老太太身子无恙,心里悬着的石头立马就落了地,精神头也一日比一日好了,吃得好,睡得好。 明兰的字迹颇为娟秀,却谈不上多好看,只能说是写的还算工整端正。 可徐章却能从字里行间,读出明兰写信时内心的喜悦。 信的最后还说了,让徐章安心整兵抵御叛贼,不用担心老太太,她会把老太太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跟着孙平寇一起过来的,还有徐章的四哥,如今已经考取了武举人,正打算过两年就进京考五进士的四哥徐和表兄长梧。 “四哥!表兄!”看到徐和长梧,徐章是大心底里头高兴。 自从徐章考取了进士,在东京城做了官之后,除了回家祭祖,新建祠堂,告慰祖宗那次之外,和徐还有长梧两兄弟已经有数年未见了。 “五弟!” “章表弟!” 徐和长梧也是满脸笑容,兄弟重逢,自然免不了一番热情的拥抱,然后拉着坐在一块儿叙旧了。 “军营里头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望两位哥哥莫怪!”将兄弟俩带入临时的军帐之中,徐章略有些歉意的说。 其实徐章本可住进县城里头最豪华的宅院之中,享受当地官员的热情招待,仆役的伺候,漂亮侍女的侍奉。 可徐章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乃是为平叛而来,想要平叛,打仗就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俆章已经陆续收拢了将近两千可用之兵,而且还是剔除其中老弱病残,只留下青壮的两千人。 只是这两千人马的素质就有些层次不齐了,或是自地方指挥营抽调而来的,或是各县乡勇,听闻有贼人反叛,自发踊跃投军而来。 当然了,那是在听说了领军之人乃是徐章之后,淮南百姓们才会有如此高昂的积极性。 毕竟前年水患,徐章可是真正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无数人的性命。 聚拢了人马之后,徐章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直接反攻县城,而是筹措粮草,在招信县城之外三十里处,女山湖旁,嘉山之侧,驻扎了下来。 每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练兵,不停的练兵,训练基本的队列,行进直转,还有最简单的刺杀,徐章亲自领头,同士兵们一同训练。 一方面是等待其他两路的消息,另一方面,是在等已经集结了三千人马,正在全速赶来准备和俆章会合的王破敌。 军帐之中,三兄弟围坐在桌旁,徐章在一侧,徐和长梧在徐章对面。 徐笑道:“五弟这说的什么话,都是自家兄弟,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个地方能够坐着,咱们就心满意足了。” 长梧也道:“咱们这回是来找徐指使投军的,可不是来出游赏乐的。” 见到两人的时候,徐章就猜出了二人的来意,可还是沉声多问了一句:“战场厮杀,可非儿戏,两位哥哥可想好了?” “五弟少瞧不起人!”徐赶忙道:“五弟还是科举出身的臣呢,不也一样上了战场。” “就是!”长梧也附和道:“我和姐夫可是堂堂正正的武举人,是过了朝廷乡试的,将来定是要投军的,早晚还是要上战场。” “如今章表弟得官家其中,执掌淮南路军政之事,领兵平叛,我和姐夫商量过了,与其再等上两年,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武进士,还不如趁此机会,跟着章表弟一道平叛,杀贼平乱,建功立业。” 徐听得不住点头。 武举之难,同样叫人头疼。 徐章看着二人,再度问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当真上了战场,到时只怕我未必能够顾及二位哥哥!” 徐道:“五弟放心,富贵险中求,我和长梧早已经想好了。” “况且这些年来我们勤练武艺,学习兵法,本就是为了今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若是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徐说的很对,学得武艺,卖予帝王家,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武举之路不同于科举,想要升迁就得要立功,而且还要立大功,可武将升官的途径,除了从龙之功外,那就只剩下战场厮杀,自尸山血海之中赚取功名了。 徐如今儿女双全,妻子盛氏淑兰既贤惠又持家有道,从婆母傅氏手中接过管家的担子,帮徐把徐家小二房打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让徐能够全心全意的备考武举。 还有长梧,原本是打算是打算今年就成婚的,连时间都定下了,可一听说徐章领命带兵平叛,不仅被官家授了淮南经略安抚使,还领了神武军军指挥使的差事,立马便动了心思。 当即便和盛维和李氏明说了,要去跟着徐章平叛,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挣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眼看着婚期将近,李氏哪里肯答应,盛家的消息还算灵通,再加上还有一个消息更加灵通的得味楼和青山上号,李氏听说叛贼声势搞得挺大的,还杀了两个知州,好些个知县之后,哪里还敢叫自家儿子去打什么叛贼。 当即就让人把长梧给绑了起来,锁在房间里头,说是等到了婚期,等他成亲,替盛家大房留下血脉之后,到时候他想做什么,李氏都由得他,绝不阻拦。 第 014章 长梧出走盛维劝妻 可李氏是什么性子,长梧比谁都要清楚。 现在是说等长梧生了子嗣,替盛家大房留下血脉,有人传承大房香火,可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只怕还会有无数个其他理由相继冒出来。 李氏一番拳拳爱子之心,长梧心底也明白。 对于李氏想要将自己留在身边,以保证一辈子安安稳稳,顺风顺水,没有半点挫折的心思,长梧同样一清二楚。 可清楚归清楚,理解归理解,但长梧却并不认同李氏的做法。 于是便有了李氏软禁,长梧留书夜逃这么一出。 正好赶上姐夫徐文和孙平寇北上投奔徐章,三人便结伴同行,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徐章处。 却说另外一头,长梧的贴身小厮尊着李氏的吩咐,正端着几碟子热气腾腾的早点,欲给长梧送去。 “公子,该起来洗漱吃早点了!公子!公子!” 小厮起初还以为长梧心情不好,赖床不想起,正欲走到床前,叫醒长梧。 床榻周围悬着的两层蚊帐都已经放下,小厮小心翼翼的将蚊帐卷起,扭头往床上一看,可除了散乱的被子被堆成一个人形之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小厮顿时慌了,掀开被子一看,果真连长梧的影子都没看到。 “公子!”小厮的声音之中带着焦急,还有慌乱。 “你去哪儿了公子!” 小厮慌乱的四下扫视,心急如焚,不经意间注意到枕头底下压着一张信笺,只露出小半截。 小厮忙拿起信笺一看,只见信笺开头便写到:“父亲母亲大人在上,请恕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今有逆贼作乱,席卷州县,蛊惑百姓,儿堂堂男儿,七尺之躯,朝廷武举,怎能偏安一隅,不思报国·······” 通篇写的是慷慨激昂,叫人瞧了振奋不已,最后的落款是:不孝儿长梧敬上。 小厮却看得一愣,随即便下意识的喃喃道:“公子你怎么走了也不带上我!” 旋即便急匆匆的拿着长梧的留信去找了李氏。 李氏看完信之后,立马神情焦急的准备安排人手去追长梧,同时还不忘让人去找盛维。 一时之间,整个宥阳盛家都因为长梧的留书出走,李氏的焦急慌乱,变得忙乱起来。 “怎么了?怎么如此慌乱,成何体统!”盛维一声广袖锦袍,见后宅乱成了一锅粥,眉宇之间隐隐有几分怒意,含而未发,只是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厉色。 盛维的声音一经响起,纷乱的盛家后宅立马为之一静。 李氏皱着眉头,目光闪烁,神色担忧的碎步走向盛维,急忙说道:“老爷,梧儿他留书出走,北上去寻徐章了!老爷您·······” 李氏的话还没说,就被盛维给打断了:“我知道!” 李氏顿时一愣,然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盛维。 “昨晚他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他先去找了徐文,和徐文会合之后,今日寅时末刻,才和那个孙统领一道离开的。” 李氏激动的抓着盛维:“老爷既然都知道,为何还不拦着梧儿!” 盛维看着李氏,抬手握住了李氏的手,柔声安慰道:“好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不想李氏却直接一甩将手从盛维掌中抽了出来,“老爷说的这叫什么话,梧儿是我们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来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老爷轻飘飘一句话,叫我不要担心?” “老爷铁石心肠,不担心梧儿的安危,我做不到,不行!我要叫人去把梧儿给追回来!”说着李氏就要转身去安排人手。 盛维见状,立马伸手拉住了李氏。 李氏还欲挣扎,可这回盛维早有准备,哪里会让李氏挣脱。 “夫人莫急!且听为夫慢慢道来!” 说着不顾李氏挣扎,便把李氏拉到里屋坐下,又对着左近伺候的下人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周遭一种女使婆子纷纷行礼退去,盛维的长随守在门口。 屋子里头,只剩下盛维和李氏夫妻二人。 “夫人!”盛维坐在李氏旁边,拎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李氏倒了杯茶,说道:“休说夫人此刻派人去追,追不追得上梧儿,便是追上了,若是梧儿不愿意回来,难道夫人还要叫人把他强绑回来不成?” 李氏侧着身子,不愿正对着盛维,显然是生气了:“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便是绑我也要叫人把梧儿给绑回来。” “哎!”盛维叹了口气,“夫人,这常言说得好,儿大不由娘!夫人能够绑得住梧儿一时,难道还能绑住他一世不成?” 李氏被盛维说的一愣,但还是倔强的道:“能绑住一时是一时!” 盛维无语,李氏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嘛! “夫人难道就不怕日后梧儿因此生出怨怼,伤了你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吗!”盛维话音一变,已经带上了几分质问的语气。 “我······”李氏被盛维说的语滞,强行辩解道:“他是我生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不成还会因为这事儿和我翻脸不成!” 盛维看着李氏,嗤笑一声,说道:“以梧儿的性子,翻脸自然不至于,咱们家梧儿虽然一向没什么主意,可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撞破了头也是要去做的。” “夫人若是叫人强行把他绑回来,关在家里,不准他出门,且先不说夫人能不能关得住他,就算当真关得住,怕是日后梧儿和夫人母子间的关系,再难回到从前了!” 见李氏还想争辩,盛维赶忙添油:“梧儿自小苦练武艺,虽然不喜欢读书,却还是跟着先生用心的学习兵法韬略,十余年如一日,从未有过懈怠。” “夫人难道不知道咱们家梧儿心中的志向吗?” 李氏白了盛维一眼:“我自然知道。” 盛维继续说道:“男儿志在四方,咱们梧儿一身兵法武艺不弱于旁人,如今章儿得官家青睐,封了淮南经略安抚使,领了平叛的差事。 有章儿在旁照应着,咱们家梧儿也算是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等日后再入军中,怕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李氏却瞪着演进到:“官人也说了,有章儿在,以咱们家和章儿的关系,难道日后他还会不提拔梧儿?” 盛维摇头道:“夫人呐,咱们梧儿日后便是谋了官,那也是武官,是武将,武将怎能和二弟还有章儿这些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相同,若是没有战功傍身,便是朝中有人拂照,也没有由头提拔呀!” 李氏被盛维说的彻底没有话反驳了,索性冷哼一声,转过身子去:“我说不过你!不与你争辩!” 盛维眼睛却一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不见丝毫变化,正打算继续劝说李氏,巩固战果。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氏却忽然又转过身来,盯着盛维的眼睛,急忙问道:“官人方才说梧儿和谁一道北上投奔章儿去了?” 盛维眨了眨眼:“和徐文还有章儿的亲卫统领孙平寇呀!” “徐文!” 李氏闻言,眼睛一翻白,身子一晃,眼睛一闭,身子便往桌上倒去。 盛维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李氏,松了口气,忙对外头高呼来人,将李氏扶到里屋床榻之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徐文可是淑兰的丈夫,他们家的大女婿,淑兰刚刚生了第二胎,是个儿子,出了月子才将将一年,李氏刚刚才去看过淑兰,说是淑兰又有了。 只是月份尚浅,不足一月,请了郎中上门号脉,郎中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喜脉,所以还没告诉徐文。 一时之间,盛维也不禁有些头大。 儿子和自家女婿都去了战场,盛维心里又岂能不担心。 正如李氏所说,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徐文和长梧又都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又不能刀枪不入,盛维又如何放心的下。 难怪李氏方才听到两人都去了战场之后,气急攻心,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可事到如今,盛维也很无奈,心里已经开始打算起来,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徐家小二房看望华兰。 至于李氏,也就只能慢慢来了。 盛维有些无奈,颇有些羡慕起自家二弟盛紘来,盛紘对付王氏的法子可是一套接着一套,可李氏出身商户,精明能干,不想鲁直的王氏那么好糊弄。 盛紘甩了甩脑袋,摒去脑中杂念。 ······ 却说另外一边,徐家小二房的的大宅之中。 挽着妇人发髻,浑身上下都熟透了的淑兰在花园里头的石桌旁坐着,旁边是明兰还有品兰,龙凤胎正在园子里头跑来跑去,欢快的玩耍,欢声笑语就没有断过。 明兰和淑兰本就是堂姐妹,带到明年明兰及笄之后,二人便要做妯娌了,虽说不是同一房的,但关系上自然是亲上加亲。 二人相见,也颇有几分知己相逢,相见恨晚之感。 淑兰是个再地道不过的江南水乡女子,温柔贤惠,持家有道,看着柔弱,实则性子坚韧,是个极有主意的。 明兰看着人畜无害,聪明可爱,实则也是个心有成算,胸有沟壑的。 二人这才是初见,明兰和品兰,领了两位老太太的命令,来接淑兰回盛家大宅暂住几日,带龙凤胎和刚刚一岁的小儿子回去给盛老太太看看重外孙。 第 015章 奔逃追杀战损缴获 淮南路,楚州与泗州交界之地,平原县城境内。 大河边上。 十余个面色冷厉,精壮悍勇的汉子簇手持钢刀利刃,簇拥着一个中年书自黑暗之中飞速奔出。 “停一下!” 中年士身子孱弱,起先还能自己跑,到了后面,连气都喘不上了,只能让当先的瘦高汉子背在背上,一路狂奔。 一群人衣衫破烂,狼狈不堪,模样甚是凄惨。 中年士头上的方巾都掉了,四散的头发甚至都来不及束起来,那一身儒衫也被扯破了,幸好没有受伤。 十余个汉子之中,除了背着中年士的那个头领之外,其余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横流,哪里有时间处置。 甚至有几人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长途奔袭便的苍白起来。 中年士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挥手喊停了众人。 “留下二人警戒,其余人先休息一下,处理伤口。” 瘦高汉子放下中年士,看着尽皆负伤在身的自家兄弟,自告奋勇道:“麦子,你和我去警戒,其他兄弟互相帮忙,先处理身上的伤口。” 被点名的汉子立马提刀走了出来,跟上瘦高汉子的步伐。 中年士冲着瘦高汉子道:“小心一些!” 瘦高汉子转头面色凝重的说道,“军师也小心些!若有不对,立马带着兄弟们离开,属下负责断后。” 若是徐章在这儿的话,必然能够一眼认出来,这个狼狈不堪的士,就是昔日在他身边做了大半年幕僚,最后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天圣教军师的曾广。 昔日和他一同在徐章麾下效力的牛大力,如今坟头草都已经有三尺高了。 那家伙是个硬气的,皇城司的人整整审问了他三个月,严刑拷打,各种手段都用尽了,还是没能从他口中问出半点东西,最后在狱中生生被折磨死了。 当时徐章知道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感慨,如此勇武之士,却不能为自己所用,而且还在狱中被活活折磨致死,着实可惜可叹。 徐章没有丝毫看不起牛大力的意思,因为二人的立场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也不相同。 相反,大半年的时间,牛大力跟在徐章身边,可以说是尽职尽责,贴身保护徐章的安危,帮忙训练手下亲卫,从未有过懈怠。 半刻钟之后,汉子们身上的伤势都简单的处理好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之间瘦高汉子和方才一道去巡逻的汉子飞速跑了回来。 “军师,他们追来了!已到一里之外,咱们快走!” 说罢也不等曾广答应,上前就把曾广背了起来,领着十余个汉子立马逃离此地,遁入黑暗之中。 曾广却赶忙道:“不要顺着河走,河道两岸皆是平原,无处躲藏,到时咱们就成了他们的靶子。” 瘦高汉子心中一愣,脑中思绪翻转,回忆起四下的地形来。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瘦高汉子问道。 曾广看着身侧宽敞的大河,身前一望无际的漆黑,眸光闪烁着,脑中回忆起附近的地图,沉声道:“为今之计,唯有给他们来一招声东击西了。” “请军师指示!”瘦高汉子是曾广的护卫首领。 曾广道:“留下四个兄弟继续沿着原计划的路线撤离,沿途留下痕迹,吸引狗官们去追,咱们剩下的人,直接掉头回去。” “两个时辰之后,四位兄弟便不用再可以留下痕迹,” 瘦高汉子对曾广的指令无有不听的,当即便停下脚步,从十多个汉子当中,点出受伤最轻,也是最机灵的四个。 叫他们继续向前,然后背着曾广,带着剩下的十几人,转道直接往西横穿而去,也不跑远了,走了百多丈,便径直直接躲入平原上广袤的稻田之中,清除痕迹,躺倒在淤泥稻田之内,借着夜色蛰伏了起来。 半刻多钟之后,便见一条火把长龙匆匆而至,一刻也没停留,径直循着四人特意留下的踪迹,便一路追踪而去。 追兵约莫有七八十人,皆是指挥营的兵马,领兵的是钱德顺的副将。 看到追兵远去,曾广立马带人往来时的方向遁去。 一番装扮之后,赶到平原县城最近的一个村庄外围暂时落脚,次日天明,城门大开,曾广竟直接带着装扮成商旅的十多个汉子拿着身份凭证,直接进了平原县城。 数日搜寻无果,再这么漫无目的找下去,副将只得带兵撤回。 彭泽湖边,原先那处水寨,钱德顺听完副将的回禀之后,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追丢了,那就算了,咱们先去和徐指使回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对付濠州和寿州的叛军!” “可您的伤!”副将有些担忧的看着钱德顺手上的箭头,那儿现在还缠着厚厚一层绷带。 钱德顺摇了摇头,道:“只是皮外伤而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是郎中小题大做罢了,不碍事的!” 副将虽点了头,却还是不忘关怀道:“指挥还是注意一些!” 钱德顺摆摆手说道:“你带着兄弟没追杀贼人,可有伤亡?” 副将语气有些沉重的道:“这伙逃脱的贼人远比咱们追缴的水贼要厉害的多,才三十多人,硬是生生杀出了咱们的重重围困,属下带去九十三人,被他们杀了近二十人,还有三十多个受了伤,还是仗着人多,兵器精良,还有弓箭压阵,才杀了他们十多人。” 副将苦笑着道:“加上先前攻打水寨之时损失的人手,这回咱们可谓是损失惨重了,两都人马,再加上指挥您的亲卫,战损近半,便是剩下的,也有一半兄弟都负了伤。” 钱德顺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些兄弟跟了他不少年,可都是他晋身的班底,现如今一下子就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还有这么多受伤的,他不心疼才怪。 而且这么多人战损受伤,光是战后的抚恤就是大笔数字。 想起抚恤,钱德顺忽然眼睛一亮,叫了军中书进来,问道:“咱们的收获可统计好了?” 军中书是个老秀才,是钱德顺的同族,科举无望之后,便走了钱德顺得了路子,入了指挥营,在钱德顺麾下做事。 “回指挥,所有缴获皆以清算完毕,生擒贼人三十有七,从贼之人七十有二,缴获铜钱二百三十四贯,白银两百两,没有银票,珠宝一批,大概价值千两白银,另有上等的青盐三千多斤!还有一些其他的货物折银大概能有三百两左右。” “下官统计了一下,此番收获,大约折银一千九百两左右。” 钱德顺点了点头,又道:“这次咱们牺牲这么多人,朝廷定然会有抚恤下来,不过这回咱们既然得了这么多的斩获,自然也不能薄待了自家兄弟,尤其是那些牺牲了的。” 钱德顺看着钱老秀才,朗声说道:“传本指挥领,此番杀贼,众兄弟皆有大功,凡牺牲者,除却朝廷抚恤之外,赏银十两,受伤者五两,除去这些之外,还能剩下多少?” 钱老秀才自袖中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敲敲打打之后,说道:“牺牲者六十四人,每人十两,便是六百四十两,负伤者七十八人,每人五两,便是三百九十两,合计便是一千零三十两银,还能剩下九百两左右。” “九百两!”钱德顺思索片刻后道:“郑副指挥作战勇猛,就拿个一百两吧,两个都头还有书一人五十两,队率赏银十两,剩下的便二一添作五,给兄弟们平分了!” “钱书,这事儿就由你负责了。” “喏!”钱书虽然年纪比钱德顺大,可在钱德顺面前还是很恭敬的。 毕竟公是公,私是私,如今是在军营之中,钱德顺是他的定投上次,自然要足够恭敬。 钱德顺也是学精了,学着当初徐章的大方,咬着牙将这次得来的所有银子都分了下去,以此来笼络手下众人的心。 这一次损失如此惨重,若是再吝啬不愿重赏的话,只怕手底下的人就要有意见了。 为了接下来的谋划,钱德顺必须得舍得这笔银子。 钱老秀才拱手退了出去,屋子里头,只剩下钱德顺和副指挥两人。 沉默半晌,钱德顺沉声问道:“郑副指挥可有看清领头之人的真面目?” 副将心中一凛,郑重的点头说道:“属下和兄弟们都看看清清楚楚,贼人簇拥的那士就是贼逆曾广。” 钱德顺目光闪烁着,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对着杨副指挥道: “杨副指挥一路辛苦了,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顺道赶紧吩咐下去,叫兄弟都收拾东西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到时把受伤和牺牲了的兄弟都带上,先去最近的县城安置,然后咱们再去找徐指使。” 钱德顺眯着眼睛,目光凝实。 人之一生,机会和机遇无数,可能够把握住这些机会的,都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与之失之交臂了。 上一次在淮南赈灾,钱德顺就错过了一次,虽也算了些功劳,但终究不大,不痛不痒,如今机会再度摆在他的面前,若是再错过的话,钱德顺估计相死的心都有。 “诺!”杨副指挥抱拳躬身一礼,施然退了出去。 第 016章 首站斩首 招信县,大军驻地。 徐章带着徐和长梧参观了一边的军营驻地,把军中将领一一介绍给他们。 “五弟,听说叛贼已经聚集了数万人马,声势日渐浩大,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扩军,你实话告诉四哥,现如今你麾下到底聚集了多少人马?” 看过一圈军营之后,徐就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长梧也很是好奇。 他们二人都是熟读兵法的,虽然还未实践过,但根据营帐的不知来推测军队人数这些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的。 徐章道:“如今营中满打满算,共有两千三百四十二人,皆是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 破敌已经持我的印信,在沿途调兵协助地方防务,如今已经集结了三千可用之兵,正在全速赶来的途中,昨日已经过了灵璧,估算着时间,今日傍晚时分,差不多就能到了!” 徐和长梧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加起来又五千人马,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徐章看着二人道:“二位哥哥皆是武举人出身,按理来说,若是投军最低也是个都头,只是现如今军中尚有空缺的,便只剩下斥候营和我的亲兵营了。” 有皇城司负责提供消息,斥候营的压力大减,但相应的,立功的机会自然也就减少了。 徐和长梧却看得很开,“无妨,只要能上战场,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两人乐观积极的态度,徐章是举两只手赞成的。 不仅赞成,还立马就帮两人安排了职务。 徐任斥候营营指挥,不过目前徐的这个斥候营麾下只有一队人马,拢共才五十多人,马更是只有两匹,一匹给了徐这个营指挥,另一匹留着传讯用。 而长梧就幸运的多了,入了徐章的亲兵营,做了虞侯,相当于营副指挥。 亲兵营的指挥不是别人,正是拉着带着他们一路北来投奔徐章的孙平寇。 徐章如今是淮南路经略安抚使,掌一路军政,提拔几个亲信的权利还是有的。 更何况如今徐章受了军令,淮南整顿兵马,共击叛贼,对于麾下兵将,自有临时任免之权,只需等到整兵完成之后,向朝廷报备一声就成。 下午时分,王破敌还没赶到,淮阴指挥营的钱德顺就先带了两都人马外加四百乡勇赶到了大营之外。 “淮阴指挥营营指挥钱德顺参加指使!”看到徐章,钱德顺立马抱拳躬身施礼:“末将率本部两都人马及青壮乡勇四百,听从指使调遣。” 徐章笑着道:“钱指挥无需多礼,这次钱指挥不仅剿灭了肆虐地方的水贼,更破坏了贼逆的阴谋,立了大功!” 钱德顺立马谦虚的道:“末将不敢居功,都是指使指挥有方,算无遗策,末将不过是循着指使的指示,替指使跑跑腿罢了,若是论功行赏,头功自然是指使的。” 徐章脸上笑意更甚,满意的看着钱德顺:“钱指挥谦虚了,钱指挥乃是朝廷肱骨,如今叛贼作乱,正是需要像钱指挥这样的有志之士,报效朝廷,清剿叛贼,方不负官家圣恩!” 钱德顺和徐章是老相识了,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钱德顺深知,徐章看着年纪轻轻,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可实际上呢?心有沟壑,胸有城府,智计百出,便是那些经年的老狐狸,也未必能够是徐章的对手。 昔日若非徐章慧眼识破了贼人的踪迹,只怕他钱德顺早已成了天圣贼人的垫脚石,刀下鬼。 私仇外加公事,钱德顺对于平叛之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身上的伤势才刚刚复原,立马就带着人来徐章麾下听命了。 徐章当即便宣布了对钱德顺的提拔。 首先是将钱德顺从淮阴营指挥提拔成了成了军都虞侯,并且任命其为前锋营统帅,将原淮阴指挥营的营副指挥郑双全给扶了正,暂时接替钱德顺的位置。 同时还将钱德顺带来的六百人系数充入前锋营,仍然归他自己统辖。 傍晚时分,王破敌果真领军抵赶到。 同时带来的,除了最开始来信说的三千人之外,另有四百人刚刚从附近的几个县城聚拢而来的乡勇。 徐章大手一挥,将这四百乡勇悉数编入钱德顺的前锋营,给他凑了个两个指挥营的人马。 有了王破敌带来的三千人,徐章也有了底气,当即便将这三千人充入中军,按这大宋军制将五千人马重新编练,划分为十个营。 同时将孙平寇从亲兵营里头划了出去,给了他一厢人马,让他自己领兵,留在招信大营,静候消息。 而徐章自己则马不停蹄的带着剩下的一厢人马以及钱德顺的前锋营南下滁州,赶赴滁州清流县,准备驻扎在清流县西部区域,遥望濠州。 因为滁州的东面,就是江宁府,而宥阳便在江宁府的南边。 清流县城北面十四五里左右的官道之上,一对兵马正在沿着官道南行,大旗之上,写着一个大大钱字。 忽然前方道路之上,有快马往回飞驰而至。 马上之人所穿的衣服是斥候营特有的服饰。 “报!”斥候与大军之前勒马而停,疾声高喝。 钱德顺打马而出。 那斥候见到正主,急忙禀报:“禀先锋,前方十五里外,便是清流县城,不过此时城外正有叛军攻打。” 钱德顺目光一凝,喝问道:“战况如何?” “已入焦灼之状,先前盘贼已有十余人已经登上城楼,刚被守军打退。” “叛贼人数几何?” “不超过三千人马!” “装备如何?” “贼人大半皆是布衣,只有数百人身披甲胄,刀枪齐备。” 听到斥候的回禀,钱德顺就笑了,“确定只有数百人披甲?” “禀先锋,我斥候营的兄弟已经再三确定过了!” 不过区区数百披甲之士,钱德顺本想直接冲过去给他来个偷袭的,可转念一想,还是打发了人先去通知徐章。 “叛贼攻城?”收到消息的徐章不由得有些奇怪,叛贼停止扩张已有半个多月了,如今忽然再度向四周扩张,想来是已经消化掉了近日吃下的濠州和寿州两地。 徐章取出地图,清流县城距离滁州尚有数十里,清流县四周尽是地势开阔的平原,唯有清流县西五里外开始有丘陵。 眸光流转,徐章已经有了主意。 不到半柱香,徐章的命令就下来了,命钱德顺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清流县驰援,自侧面冲击叛贼大军。 同时徐章又将自己好不容易才攒出来的三百骑兵点了出来,让长梧领兵,绕道赶赴清流县西五里之外的埋伏。 徐章刚刚赶到清流县外两里左右的时候,钱德顺已经带领前锋营的人马,自侧面加入了城外的战场。 城内的守将也是个胆子不小的,见到援兵到来,而且来人不少,叛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即便点了三百人出城,加入城外的战场。 战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更快,将近两千的叛军,被突如其来的钱德顺都打傻了,那些个穿着布衣,拎着刀枪的士兵们,被杀了百多号人之后,便慌不择路的逃了起来。 逃往这种事情,有了一个就会有无数个。 而且两里之外,徐章的旗号已经亮了出来,清流城外又是一片空旷的开阔平原。 叛贼的头领当即掉头就跑。 钱德顺谨遵徐章的指使,没顾忌什么穷寇莫追的兵法,直接带领前锋营一路掩杀,追出去四五里远,才堪堪作罢,佯装鸣金收兵。 叛军刚刚松了口气,可才跑出去百多步,刚到斜坡之下,自斜里一处矮丘之上,又杀出来三百骑兵。 长梧拎着一把偃月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迎面就撞上了逃得最快的贼寇头领,学着评书里头的大将军模样咿咿呀呀大喊着,斜斜一刀劈下,只见一道匹练横空,刀光一闪。 那个贼寇头领甚至才将将反应过来,正要聚齐手中铁枪格挡,可一道血线却已经出现在他的脖子上面,胯下坐骑还在继续向前,可那可头颅,却已经脱离了脖颈。 这个贼寇头领甚至还能看见自己无头的身体被马儿带出去老远,然后才屋里的衰落。 鲜血飞溅,染了长梧一身。 长梧手中长刀一挑,已是将那可掉落的贼首头颅挑起一把抓在手中,随手塞在马背旁的布袋里头。 随即便继续领着三百骑兵,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入叛军阵中,手中偃月刀不断翻飞,刀光如洗,纵横穿插,几个来回下来,刀下不知杀了多少人。 就把这伙逃窜的叛军杀的丢盔弃甲,慌不择路。 长梧也机灵,知道领着骑兵专挑那些个披甲的下手。 冲了几个来回之后,长梧就提着那头领的脑袋,挥舞着手中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偃月刀,振臂高呼:“贼将已死,弃械投降者不杀!” 一众骑兵有有样学样,纷纷跟着长梧挥舞着手中利刃,在叛军之中穿插纵横,齐声高呼:“贼将已死,弃械投降者不杀!” “贼将已死,弃械投降者不杀!” 看着长梧手中的头颅,看着身边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同伴,当即便有人丢下兵器,高举双手,高声大喊“我投降!我投降!” 生怕稍微慢了一点点,下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就成了他自己。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若再不投降,难不成是怕这伙骑兵手里的刀不够锋利吗?还是觉得他们自己的脖子够硬。 当然了,他们要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的两条腿,能够跑得过骑兵坐骑的四条腿。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便是无数个弃械投降的。 一场大战,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 第 017章 同年相邀 两条腿如何跑的过四条腿。 官道上,矮丘底下,三百骑兵持刀来回巡视,四下里是一种蹲在地上,手里的兵刃丢到一旁的叛军。 兵刃在左,活人在右。 没一会儿,钱德顺才带着前锋营的人马姗姗来迟。 看着一地的降卒,看着意气风发的长梧,钱德顺心里有些酸了。 好在长梧的态度很好,并没有对钱德顺有丝毫不敬,毕竟在品级上,钱德顺还是要比长梧高上一些的。 “报!” “贼寇头领已被枭首,除了少数四散窜逃的之外,其余贼寇皆已弃械投降。” 叛贼看着声势浩大,短短时间之内,就聚拢了多少多少人马,可实际上叛军的战力着实不高。 其实也难怪,叛军新聚拢而来的这些人马,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农民,有盗匪,有地痞无赖,也有原本附近县城的衙役差吏,当地从贼的乡绅大族的家丁仆役。 甚至就连原先地方指挥营的兵丁士卒也掺杂在其中。 其实也难怪,在投降和死之间,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投降,选择苟且偷生,在这个没有信仰,人们思想匮乏的时代,这中情况并不奇怪。 一面萝卜,一面大棒,不,还不是大棒,而是寒光闪烁的锋利钢刀,若是说出一个不字,只怕立时就有钢刀落下,叫他们尸首分离,魂归地府。 “传我将令,命盛指挥领骑兵清缴四散贼寇,不论结果如何,半个时辰之后鸣金收兵,着前锋营押解降卒,就地扎营!”徐章眸光闪烁着,看了一眼清流县城,领兵朝着前锋营的位置徐徐而去。 城头之上,看着大军忽然调转方向,朝着贼寇逃离的方向而去,一个身着绿色官袍,戴着官帽的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 “钱?师爷,你可知那是哪只大军?何人领兵?”清流知县想起了方才看到前锋营的大旗,不由得疑惑的问身旁的师爷。 师爷忙回道:“左近的指挥营之中,唯有淮阴指挥营的营指挥姓钱,东翁,会不会是那位钱指挥?” 清流知县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极有可能!” 师爷看向城外的方向,又道:“咱们不认识,可李指挥肯定知道。” 师爷口中的李指挥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钱德顺领军杀到之时,点了数百人马,自城中杀出的将领。 如今这位李指挥已经和钱德顺会师,正在帮着钱德顺看守降卒,打扫战场。 清流知县不忘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备马,本官要出城拜谢钱指挥驰援之恩。” “东翁不可!”师爷赶忙拦住清流知县:“现如今战事尚未平定,我方虽占了优势,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翁千金之躯,如何能够犯险。” 清流知县闻言便露出了犹豫之色。 师爷赶忙趁热打铁:“不如等城外战局平定,李指挥来了消息,东翁在出城不迟!” “咱们不如立马准备猪羊酒菜,用以犒赏三军,聊表东翁感谢之心,也是对将士们守城的嘉奖!”师爷拱手建议道。 清流知县略略思索就同意了师爷的建议,脸上露出笑容来,世上从来就没有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好事儿。 清流县毗邻濠州,贼寇若是想要东进,首当其冲的便是清流县,谁知道贼寇还会不会再来,手底下这些替他卖命的人可得伺候好了,不能怠慢。 清流知县满意的看着自家师爷,叮嘱道:“这事儿就交由师爷来办,定要让驰援的将士和守城的将士们都满意!” 师爷笑着拱手道:“诺!” “卑职这就去办!” 清流城外,五里之地,传令兵速度极快,钱德顺收到徐章命令之后,当即便下令前锋营就地扎营。 将一应俘虏的兵刃甲胄都给缴了。 “钱兄!” 钱德顺正在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时候,自斜地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钱德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甲胄,脸上略带着几分疲惫的中年人正策马而来。 “李兄?”钱德顺眼睛一亮,打马迎了上去。 二人于马上拱手示意见礼。 “方才在城墙之上的竟是李兄?” “正是李某,此番多亏了钱兄及时驰援,否则的话,清流县危矣,李某怕是也只能落入叛贼之手。” “李兄何出此言,便是没有钱某,这群乌合之众怕是也奈何不得李兄。” 这位李指挥全名李长勇,乃是滁州指挥营的营指挥,领兵打仗的本事一般,不过布防的本事倒是一绝,在淮南路的一应军将之中颇有名气。 钱德顺和李长勇辖区接壤,时常会打交道,是以私底下还算有些交情。 当然了,只是私底下,而且只能算是熟悉,关系一般,连朋友也算不上,至于书信往来,那就更没有了,除非是因为公务,要联合剿灭匪寇。 至于原因,大家自然都心照不宣。 李长勇笑了笑,却也没有继续辩解。 “钱兄怎会忽然来了滁州?”钱德顺乃是淮阴指挥营的统帅,平日里自然要常驻淮阴,如今却来了滁州,还解了清流县之围。 “可是受了那位新任安抚使的诏令,为平叛而来?” 谁也不是傻子,李长勇能够做到滁州指挥的位置,自然也是有一定本事的。 钱德顺道:“不瞒李兄,钱某现在是平叛左路大军军都虞侯,受安抚使徐大人之命,统领前锋营,安抚使大军就在后边,马上就到了。” 正说话间,就看到西边有黑压压一大片人马徐徐而至。 旌旗随风飘飞。 上书一个大大的徐字。 李长勇看了看那面大旗,又看了看一旁的钱德顺,不由得有些酸了。 半个时辰之后,大军正在扎营,一应俘虏也被看管起来,钱德顺领着李长勇去见了徐章。 “末将滁州指挥李长勇,参见安抚使!”见到徐章,李长勇丝毫没有因为徐章扥年轻而生出半点轻视。 没看连钱德顺这头老狐狸在徐章的麾下都安安分分的嘛。 “方才在城头住持大局的就是李指挥吧!”最先搭建起来的,自然是中军大帐,徐章立于大帐之中,看着和钱德顺并排而立的李长勇,徐章有些印象。 “正是末将!” 徐章点了点头:“守城守的不差!” 又对着钱德顺道:“钱将军,那些降卒处置的如何了?” 钱德顺立马回道:“回指使,皆已看看押起来,末将军中书正在清点。” 徐章眸光微闪:“这么多贼寇,对于濠州境内的情况,定然有知道的,钱将军可要好好问清楚了。” 钱德顺眼睛一亮,有些激动:“末将领命!”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李长勇领兵回城。 清流知县听到消息,即刻便马不停蹄的找了过来,询问李长勇城外战况。 当得知徐章已经率领大军抵达城外,并且驻扎下来的时候,清流知县立马松了口气,同时也动起了心思。 未时末刻,便看到一条长龙自清流城内蜿蜒而出,一车车粮食,猪羊被赶往城外,送到了徐章大军的营地。 于此同时,城里也在杀猪宰羊,埋锅造饭,袅袅炊烟升腾而起。 清流知县亲自带人在李长勇的带领之下前往城外大营,求见徐章。 徐章很是热情的接待了清流知县,毕竟大军的粮草后勤,还是需要这些州县官员们协调的。 客套几句之后。 徐章颇为诧异的道:“哦?韦知县认识本官?” 清流知县姓韦名浚,字子言,但徐章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韦知县笑着道:“不瞒大人,下官也是嘉佑十年进士,不过名次只在二甲末位,大人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 徐章乃是二甲头名,韦浚只是二甲末位,险些就要名落孙山了,而且两人之前并不认识,既不是同乡,也不是同窗好友,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徐章也很是诧异:“是徐某眼拙,竟然未能认出韦兄来,还望韦兄见谅,勿要怪罪!” 徐章的自称已经从本官变成了徐某,对知县的称呼也变成了韦兄,亲近之意已经显露。 韦浚一脸惶恐,拱手躬身道:“大人说得哪里话,能和大人同年,是下官的荣幸,此番若非大人领兵驰援,大败贼寇,只怕下官这个知县也就做到头了!” 韦浚一脸的真诚,瞧不出有半分作伪之色,脸上隐隐还有几分后怕。 若是当真被贼寇攻占了清流县城,他这个知县要么就是早早逃之夭夭,要么就是与贼人死战,血溅当场,要么就是被贼人所掳,或是被枭首示众,或是选择从贼。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徐章有些感慨,“想不到在这滁州之地,竟然还能遇到同年!” 韦浚也松了口气:“城中乡绅百姓,全赖徐兄之故,方才逃过一劫,大家感念徐兄大恩,已在城中设下宴席,不知徐兄是否愿意赏脸入城一叙?” 韦浚尝试性的和徐章套近乎。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徐某定然要考虑一二,不过韦兄与徐某乃是同年,自无这般顾虑,待我安排一下,沐浴更衣之后,再与韦兄一道入城可好?” 韦浚顿时脸上一喜:“不急不急,徐兄慢慢来,时辰还早,时辰还早!” 徐章展颜一笑,冲着韦浚拱手一礼,“烦请韦兄稍后片刻!” 徐章将命令安排下去,沐浴更衣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带上了长梧和徐,留了王破敌在军中坐镇,便随着韦浚一道入了清流县城。 第 018章 宴席之上 清流县城之内,宴席设在最好的酒楼飘香楼之中。 乡绅们出手大方,直接包下了整座飘香楼,只为宴请徐章。 日薄西山,暮色昏沉,原本还洒落在长街之上的金色夕阳已经消失在远山之间,天色已经暗了几分,街道之上,摊贩们早在叛贼攻城的时候,就被衙门勒令停止了营业,街面上随时都能看到有衙役兵丁们来回巡逻。 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内贼,里应外合,在城中作乱,牵绊住城内守军的脚步,从而给城外的叛贼制造机会。 清流县毗邻濠州,还收容了不少自濠州逃出来的难民,自然知道濠州城是怎么破的。 这也是知道濠州陷落之后,知县韦浚联合城中所有的大户人家聚在一起再三商议之后制定的法子,县衙的人手不够,各家各户便出一些人强力壮的家丁庄客协助。 就是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清流县重蹈濠州城的覆辙。 后来清流县衙索性直接下了告示,县城之中不再收容自濠州来的流民,而是改在县城附近的乡镇收容这些流民。 县城之内各家各户和县衙通力合作,倒也保住了清流县一时的安稳。 夜色还未完全降临,飘香楼内却早已燃起了无数灯火。 偌大的酒楼之内,却空空荡荡,除了跑堂的店小二和站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账房之外,竟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二楼之上,最大的雅间之中,城内乡绅大户的当家人悉数汇聚于此,老早就来这儿等着了。 今日叛贼是被打退了,可谁知道叛贼还会不会再来一次,这一次守住了,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谁也没法保证。 而徐章这位新任的淮南路经略安抚使会不会明日就带大军离开,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才有了这次宴席。 有了这么大参加宴席的人。 雅间虽然大,却并不显得空旷,因为里头坐满人,交头接耳,紧张的神色之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一楼门口,忽然传来了清流知县韦浚的声音。 韦浚作为清流的父母官,在清流呆了三年多,这些士绅大族当家的家主们,和韦浚打了不知多少交道,对于他的声音自然熟悉。 “徐兄,里边请!”纵使二人以朋友相称,可韦浚的态度依旧带着恭敬,将自身的姿态放的极低。 “韦兄先请!” 两人推诿着,并肩入了飘香楼。 徐和长梧紧随其后。 一边走韦浚一边给徐章介绍道:“飘香楼乃是咱们清流县最顶尖的酒楼,便是在整个滁州境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说着韦浚伸长了脖子凑到徐章身边小声说道:“听说这飘香楼的东家和江宁府的得味楼的东家有些关系,从得味楼里头学了不少菜式,这才有了如今的飘香楼!” “不过飘香楼的炒菜确实是咱们清流一绝,徐兄可要好好尝尝才是!” 徐章笑着拱手道:“那定要好好尝一尝了!” 若是叫韦浚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江宁府得味楼的少东家,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二楼雅间之内,雅间的门从未关上过,屋里的无数双眼睛,此刻都不约而同的盯着门口。 直到一个看上去不过才弱冠之龄,容貌俊秀,身形修长,风姿绰约的年轻人映入众人眼帘。 年轻人的身后就是清流县的父母官韦浚为知县,不需要问,能够让韦浚这个堂堂知县屈居身后的,除了那位少年安抚使之外,再无他人。 二人身后,又是两个年轻人,瞧着年岁和当先的那个年轻人相当,同样的身形高大,丰神俊朗,行走之间龙行虎步,仪态不凡,一看就是军伍出身。 虽然他们一早就从韦浚的口中知道了徐章的年轻,可当他们真正看到徐章的时候,还是被他的年纪给惊到了。 不过是和他们家中晚辈一样的年纪,却已经是正五品的朝廷大员,简在帝心,领了环南路经略安抚使的差事,手握大权。 没有一人敢轻视眼前的青年。 徐章坦然自若的走到首位之上,径直坐下,韦浚紧随其后,本想坐在徐章左首。 可看到身后的徐和长梧,立马识趣的将徐章左右两边的位置让给了他们。 “韦兄不是说飘香楼的炒菜乃是清流一绝吗?怎么还不见上菜?本官一路行军,马不停蹄,这肚子可早就饿了呢!” 刚刚坐下,徐章就率先开口。 “大人稍侯!” 韦浚赶忙吩咐人上菜。 不过盏茶之后,便见一个个伙计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端上了桌案。 不是后世那种大圆桌,也并非是一群人围着一张大桌。 而是没人身前一张桌案,案上摆有各色菜肴。 鱼翅燕窝,老母鸡炖人参蘑菇,还有几样精致的炒菜。 徐章甚至在饭桌上看到了牛肉。 看到这丰盛的菜肴,还有一个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士绅家主们,心里头已经有主意。 在屋里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徐章率先动筷:“来来来!大家都吃,都吃,不要客气啊!” 说着徐章便率先动起了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便送入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徐章和手底下的士兵们同吃同住,一起训练,吃的是大锅饭,虽然有肉,可那味道着实一般,徐章觉得不咋的,可手底下的士兵们却都将其奉若珍馐,争先恐后的大快朵颐,生怕吃得慢了,轮不到自己。 牛肉炖的虽然比不上翠莲和洪氏还有明兰,但确实做得不错,至少比起军营里的大锅饭要好吃的多。 难得遇到一顿勉强算是美味的菜肴,徐章自然不会放过。 便是徐和长梧,吃了一段时日的大锅饭之后,也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徐章的夹菜的动作很快,和吃起来却丝毫都不着急,非要细嚼慢咽,将口中的食物嚼的极碎才一点点的咽下。 搞得一旁的乡绅和韦浚想要敬徐章酒也找不到机会。 徐章的饭量又大,一口肉,半口酒,一口饭,看着徐章来回不停的动筷,雅间里的十多号人,竟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十多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率先开口,生怕热闹了这位不知脾气的少年高官。 众人眼神交流了好一阵子,最后所有的目光又都重新汇聚到了韦浚这位知县老爷的身上,殷切而期待,还带着几分恳求。 韦浚目光扫过众人,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的低声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徐章道:“徐兄,今日多亏了徐兄及时派兵驰援,这才解了清流之围,在场的都是清流县内的大户人家的家主,打击都想感谢徐兄的大恩,敬徐兄一杯!” 徐章放下筷子,举杯道:“好说,好说!” “我不喜欢那些个敬来敬去的,喝酒就要尽兴吗!来来来!咱们共饮!” 徐章这话一出,雅间内一众乡绅立马松了口气,纷纷举杯应和起来。 徐没怎么应付过这些局面,还有些拘谨,可长梧却是自小被盛紘精心培养到大的,半点都不觑这点场面,从善如流的应对起来。 瞧着竟颇有几分长袖善舞。 先让长梧应对了一阵。 酒过三巡,吃饱喝足之后,徐章才真正展现出獠牙,向这些世家大族索要起钱粮来。 面对强势的徐章,无人敢应付了事。 天圣叛贼就在旁边的濠州,转瞬便至,若是徐章置身事外,坐视叛军攻入清流,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徐章也很意外,本以为还要威逼利诱一番,不想这群大户们这么上道。 徐章想要展现点手腕都没机会。 次日一早,大批的粮草牛羊便源源不断的送入城外大营之中。 八月初的时候,龙志平的五百骑兵就已经到了预定的地点,展开了对寿州北境的攻势。 龙志平不愧是从捧日军出来的禁军精锐,五百轻骑来去如风,不断在寿州以北袭扰叛贼,借助着皇城司的情报,也不攻城拔寨,就在安丰县和寿州城附近来来回回的折腾。 但凡是叛军的小股人马,只要是不超过一千的,龙志平就敢带着人去找他们麻烦,来回冲锋几次,砍下无数头颅,也不恋战,直接便扬长而去。 若是遇上叛贼的运粮队伍,粮食也不要,直接就地烧了,然后立马逃离现场。 根本不给叛军集结兵马围剿的机会。 八月下旬,临近九月之时,林季荣带领的大军也终于有了消息。 顾二带领神武军直接入了光州,当时光州境内的固始县已经落入了叛贼的手中。 光州知州和指挥营的人马退守光州城和定城,暂避叛贼锋芒。 顾二到了光州直接就在白鹭河畔,和叛贼的一支大军来了个照面,双方野战,顾二大获全胜,斩获一千余级。 而后双方又发生了数次大战,叛贼连战连败,到了九月下旬的时候,已经被被顾二赶出了光州境内。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时间已经进入到九月。 收到皇城司传递而来的消息,得知顾二已经带领神武军为前锋进入光州境内,并且和叛军展开了正面交锋,还占据了优势之后。 徐章就再也也坐不住了,当即便传信给驻扎在招信的孙平寇,约定好与九月初五那日,同时拔营,攻入濠州境内。 徐章攻定远县,而孙平寇则直扑钟离县。 徐章并未直扑定远县城,而是以钱德顺领前锋营为先锋,令其攻打定远东面屏障的长乐镇,徐章则领着中军,将定远县城东南位置的藕塘镇先打了下来。 第 019章 诸般布置 “将军,这些叛贼怎么这么弱?兄弟们都还没怎么用力,他们就一哄而散,四散逃走了!未免也太不禁打了吧!” 打马走至徐章身边,长梧砸吧砸吧嘴,对着徐章抱怨道。 藕塘镇是定远县城东南的一座小镇,镇内一条长街横贯了整个小镇,沿着长街两侧便是错落有致的无数建筑。 虽然不大,却也算是五脏俱全了,茶楼酒肆一个不缺。 可惜现在整座藕塘镇除了徐章带来的大军之外,却早已变得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百姓了。 也不知是从了贼,还是被裹挟而走。 长梧拎着偃月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马蹄踏在长街之上,发出踏踏踏的响声。 端的是威风凛凛,若是年纪大上一些,晒黑一些,再加上一把长髯,那就是妥妥的关公在世! 徐章看着长梧,笑脸盈盈:“想啃硬骨头?” 长梧立马点头:“总归要耐打一些的才有意思!”盛家虽是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可长梧的骨子里,却隐藏着好战的分子。 徐章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幽深:“若是叛贼大军皆是这般,我倒是求之不得,只可惜事实未必能如咱们所愿。” “这话怎么说?”长梧扛着偃月刀,目光闪烁着,神情透着几分期待。 “难道叛贼之中,当真有什么厉害角色不成?” 徐章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现在遇上的这些,应该只是才刚刚投入叛贼麾下不就的新卒,若是遇上了天圣贼逆头领率领的贼军精锐,就凭着咱们手底下这些乡勇,只怕未必会是他们的对手。” 长梧撇撇嘴:“将军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徐章略带深意的瞥了长梧一眼,才道:“若是不信的话,你不妨去问问前锋营的钱将军。” “钱将军?”长梧心思一转,登时眼睛便亮了:“可是前些时日彭泽湖追剿水贼一事?” 徐章道:“水贼先是被我重创逃遁,只余少数贼寇逃脱,钱指挥埋伏在侧,顺藤摸瓜,找到了水贼营寨,领两都人马,趁夜色发起进攻,攻敌不备。” “可饶是如此,也折损近半才攻破水贼营寨,还被他们一路杀出重围,跑脱了和水贼勾结的叛军首脑。” “当时钱指挥可是带着两都人马,在人数上远超水贼总数的。” “叛军首脑?将军的意思是那伙水贼和叛军有所勾结?”长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可随即便兴奋了起来:“若是叛贼之中当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那可····” 长梧的话还没说完,自斜里便有一道劲风呼啸而至。 长梧没有半点防备,当即就被打了个正着。 “哎哟!” 长梧一身痛呼,看向来人:“姐夫,你打我作甚?” 徐文领着长枪,怒目一瞪:“我还不能打你了!”其实丝毫不弱。 还不忘补上一句:“军营之中,军法为上,谁是你姐夫!” 长梧顿时就萎了,揉了揉被徐文一枪杆翘着的肩头,嘀嘀咕咕的道:“你是姐夫,自然能打。” 徐文却毫不客气:“叛贼能够席卷两州之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拉起一支数万人马,你当他们都是吃屎的吗?” 徐文的性子素来稳重,做事细心,很是谨慎,所以徐章才会把斥候营交给他。 而长梧出身大家,虽然聪慧,熟读兵法韬略,武艺甚至比徐文还要高上不少,可性子却有些跳脱了,目光也不够长远,所以徐章只给了他一个亲卫营副指挥的位置。 如今虽然将东拼西凑勉强堆出来的三百轻骑暂时交给了长梧,可实际的指挥权,还是在徐章手中。 长梧被徐文怼的不敢反驳,自从上一次在清流城外,长梧一刀把叛贼头领枭首之后就有些飘了。 徐章和徐文对视一眼,皆读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徐文对着徐章抱拳道:“禀将军,藕塘镇方圆五里之内皆以肃清,并无贼人踪迹,叛贼大军已经过了池河,朝着定远县城方向逃窜而去。” 徐章目光一凝:“斥候营探查的范围再往池河以西扩大十里,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叛军的势力范围,皇城司所能够提供的情报已经极为有限,接下来能靠的就只有咱们自己了!” “若是在往前的话,怕是就要和叛军的斥候短兵相接了!”徐文眯着眼睛,冷静的说道。 徐章道:“无妨,大军早晚都是要过池河的!” “正好也掂量掂量叛军的水准!” 一支军队的优秀与否,不仅仅只是从装备和人数判断,便是从斥候的素质和能力也可推断而出。 一旁的长梧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就是,咱们早晚要把定远给拿下的。” 这一次徐文却没有继续反驳,因为长梧说的是实话,现如今大军已经进了濠州,定远城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的。 唯有拿下定远县城,徐章的大军才算是取得初步成果。 而且占据定远之后,北上可以攻打濠州城和钟离县,拿下的话,可直入庐州,插入叛军腹地。 “就是不知右路大军现在如何了?”徐文忽然问道。 徐章的口中的右路大军便是林季荣所带领的神武军和皇城司这些禁军,相比于徐章临时组建而来的厢军和乡勇,不论是装备军械还是士兵们的素质上,都要远超,可以算得上是精锐了。 尤其是林季荣亲自统领的皇城司,那可是禁军之中的精锐,是从捧日、天武、神卫、龙卫等禁军之中挑选而出的精锐果敢之士。 乃是嘉佑帝亲信之中的亲信,和殿前司一道负责皇宫的戍卫,若论宠信的话,甚至还在殿前司之上。 徐章道:“仲怀所领的神武军已经入了光州,和叛军交上手了,仲怀出身宁远侯府,深得顾候真传,不论是兵法韬略,还是个人勇武,皆青出于蓝,以他的能力,击败叛贼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帅已经聚拢各地指挥营,以皇城司的两个指挥营为中军,麾下已有两厢的兵力。” 长梧眼珠子一转,说道:“现如今东西两路还有北面,皆有朝廷大军在侧,难道林帅是有意将叛贼往南边赶?” 长梧有时候虽然不怎么靠谱,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围三缺一?”一旁的徐文也眼睛一亮,好奇的看向徐章,若只从当下朝廷大军的布局来看,这是典型的围三缺一之法。 徐章点了点头说道:“淮南路毗邻京畿,京畿之地,岂容叛贼扰乱,若是能够将叛贼全歼于淮南,自然是好事,可即便是不能,也不能让叛军北上逃窜。” 若是不能将叛贼全歼,那也要把他们往南边赶,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靠近京畿之地。 “叛军裹挟百姓无数,百姓愚昧,受贼人蛊惑,届时战事一起,受苦的还是他呢吧,只是到时不知又会产生多少流民!” 徐章有些感慨,便是面对天灾,只要众志成城,还是能度的过去,可若是迎上兵祸的话,对于老百姓们而言,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要么就是从贼,要么就是落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 徐文和长梧对视一眼,随即便听徐文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五弟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长梧也道:“就是就是,只要咱们尽力把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便好。” 徐章也不是伤春悲秋,只是想到这些,一时之间感触颇深罢了。 看着二人略有些担心的神情,徐章哑然一笑,挥挥手笑道:“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并无其他意思,你们无须担心。” 见徐章神情不似作伪,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徐章又道:“对了,还有地图的事情,四哥还要抓些紧!赶紧确定好!” 提起地图,徐文也不禁面色郑重的点头道:“将军放心,池河以东皆以绘制完毕,只待汇总之后,便给将军送来,池河以西也陆续送回来了一些,只是还有些零散,我再加派些人手,尽早完成。” 地图是早就有了,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和现实难免会有出入,上次水患之后,多处河道受损,重新开挖时倒是绘制过一次水道图。 如今徐文要做的,除了确定地图无物之外,还要尽量在地图之上,标注清楚叛贼的分布。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尤其是池河以西还被叛贼占领着,若是一个不慎,那可是要丢性命的。 “行了,时间紧迫,四哥先去布置人手吧!切记叮嘱手下的斥候兄弟们,万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危险,若事有不对,立马撤离。” “喏!”徐文抱拳一礼,驱马转身离开。 看着徐文离去的背影,长梧有些羡慕,巴巴的看着徐章问:“将军,那我呢?” 荷塘镇已经攻下了,钱德顺的前锋营也已经占了长乐镇,池河以东尽皆落入徐章之手。 徐章上下打量着长梧,思索片刻之后,说道:“你麾下轻骑速度快,便暂时先去南面岱山湖附近驻守,多多注意一下庐州方向的叛贼动向,防止庐州境内的叛军北上。” “记住,若遇叛军主力,以退避为先,切记不可冲动行事!” 长梧打马离开之际,徐章还不忘叮嘱道。 长梧的性子和徐文不同,但武艺骑术却要高出不少,自小便跟随名师习武,徐章的麾下,也就孙平寇能和长梧较量一番,至于王破敌,就略微差上一些了。 长梧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末将定把南边给将军守得好好的。” 说罢便立即打马离去,带着三百轻骑脱离了中军,径直往南而去。 徐章没有停留,带着大军来到池河东岸驻扎,却也不紧挨着河水,而是选择了一处居高临下的高坡,距离水岸大概有百步距离,便是上游决堤,也绝对淹不到大营。 徐文则带着麾下的斥候营亲自过了池河,乔装打扮之后,继续往定远县城的方向前行。 一个时辰之后,远在长乐镇的前锋营也来了信。 钱德顺已经领兵将长乐镇四处都扫荡了一遍,依着徐章的吩咐,把叛贼都赶到了池河以西便不再深入追击,现如今已经扎下大营,听候徐章下一步的指示。 与此同时,留在招信县的孙平寇在接到徐章的飞马传信之后,立马带领早已枕戈待旦的大军,直接挥师西进,攻入濠州境内的钟离县境内。 孙平寇领着大军一路横冲直撞,只花了半日的功夫,就打到了钟离县城之下,于下午未正时分,展开了对钟离县城的第一次进攻。 ······ 岱山湖畔,长梧正躺在湖畔旁草甸上,枕着一只胳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享受着湖畔已带着冷意的秋风,根本不像是在打仗,反倒像是来出游踏青,欣赏秀丽山河风光的。 忽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长梧侧目望去,是自家麾下骑士。 “吁!”骑士勒马而停,翻身下马,走至长梧身侧,抱拳躬身回禀。 “统领!前方发现一队贼军!已至五里之外!” 长梧立马就直起身子,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也到了手上,眼中闪烁着精光,颇有些期待的问:“有多少人?” 骑士回道:“约莫有二三百人左右,大多都是步卒,还压着不少俘虏,身上都穿着甲胄呢,就是不知是哪个指挥营的,马只有几匹,不过军容气势倒是和咱们先前遇到的那些叛贼颇有不同。” 长梧兴致更浓:“不同?有何不同?难道是将军口中说的叛军精锐?” 骑士沉吟片刻,思索之后才道:“远远瞧着,行进之间颇有章法,尤其是领头的那个,肩上扛着一根狼牙棒,瞧着怕是得有三十多斤呢!” 说完又补充一句:“瞧着就是个狠角色!” 长梧脸上却激动的笑了起来,眼中的精光越发璀璨:“狠角色又如何?他们都是步卒,便是再精锐,咱们一个冲锋过去,他们难道还能抵挡?” 骑士略一思索,也笑着点头了:“统领说的是!” 长梧立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手里的狗尾巴草也丢到一旁,“去招呼兄弟们,有差事来了!” “诺!” 那骑士立马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第 020章 伏击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下旬,秋收已至,官道旁的稻田里,依稀能够看到躬身弯腰,拿着镰刀收割的身影。 重阳之后,就是霜降,农人要赶在霜降之前将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回去。 而此时叛军的大部分精力,都得放到秋收之上,尽管如今叛军所占领的地方不足三州之地,可这三州之地尽皆毗邻江南,一年也是种的两季稻。 这次秋收若是功成,再加上先前州府库房粮仓之中的存量,已然足够叛军度过这个冬天了。 所以徐章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发动对叛军的攻势,为的就是趁此良机,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日头渐高,高悬头顶,却不似盛夏那般炎炎酷热叫人难以忍受,宽敞的大道之上,秋高气爽,正是赶路的好时节。 可这条由南向北的宽敞官道之上,却并不似往年那般,有商贾车马镖局往来不绝。 冗长蜿蜒的官道空空荡荡,竟见不到有什么人。 官道两边竖着几个枣树,过了山坳,便是一片草甸,草甸旁有几棵野生的枣树,枝叶繁茂,可惜却已经开始有些枯黄,树上蝉鸣阵阵,甚是烦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的一处山坳后冒出一队人马来,领头的是个肩头扛着狼牙棒的大汉,身上穿着简陋的甲胄,身形高大魁梧,头发有些散乱,胡须也乱如杂草,叫人看不清面容。 身后四五个同样骑在马上,披着甲胄的汉子,身形不已,年岁都在二十到四十之间。 在往后便是一串如长龙一般的步卒,肩上扛着长枪长矛,身上都穿着甲胄,队伍的中间,还有三十多个被绳子绑住双手,跟串葫芦似的串成一串,一个接着一个,模样甚是狼狈。 身上的甲胄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扒拉下来了,一个个穿着脏兮兮的里衣,那叫一个凄惨。 身边押送他们的士卒们还不时不时的拿手里的长矛长枪的枪杆抽他们几下。 当先那几个骑马的里头,领头壮汉的左边,一个汉子扫了一眼后边的俘虏,没好气的道:“护法,你说陛下让咱们押送这些个贼官军去定远干嘛?直接把他们脑袋给砍了不就好了,没得浪费气力。” “胡说什么呢!”当先那个壮汉虎目一瞪,那汉子立马就讪笑着往后缩了缩:“陛下是天神降世,行事自有深意,哪轮得到我们置喙。” 另外一边一个汉子也不住开口道:“听说这个领头的是个什么侯爷,那可是朝廷里头的大官儿,如今朝廷大军来袭,军师在定远主持大局,陛下此举,怕不是想用这个什么鬼侯爷和朝廷谈判?” 方才开口的那汉子赶忙道:“这家伙是叫勇毅候,听长老们说,这个勇毅候可不得了,当初可是跟着赵匡胤一起打天下的猛将,前几代的勇毅候可都是厉害的紧,和西夏人打,和契丹人打,端的是厉害。” 第二个汉子扭头看向身后,不禁疑惑的问:“切!厉害个屁,这家伙就是个草包,被咱们护法两棒子就给拿了,若非是陛下不让杀,只怕是早就被咱们护法一棒子把他脑袋给敲碎了。” 当先那汉子立马争辩道:“那是咱们护法厉害,是天上的星君下凡,专程为辅佐咱们陛下来的,莫说区区一个勇毅候了,便是赵家小儿把手底下的人都派来了,都不是咱们护法一合之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断的吹捧着当先的那个被他们称做护法的壮汉。 忽然之间,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耳畔隐约间有沉闷如雷般的声音在回响。 “什么声音?” 领头的壮汉眯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众人极目四望,四处扫视着周围的情况。 地面之上,细碎的石子轻微的颤动的,若是不细看的话还看不出来,如米粒花生般大小的土石被震得从地面弹起,再又重新落回地面。 周遭众人还不知所以,茫然四顾。 领头的壮汉听着耳畔由远及近,逐渐变大的如雷闷响,登时色变,而且是变得极为难看。 “敌袭!结阵!防御!” 汉子原本扛在肩头的狼牙棒挥舞起来,冲着身后的一众手下厉声吼道。 汉子的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呼啸破风声就传入了耳中。 不好!是箭雨! 汉子登时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下意识的,伏下身子,手中狼牙棒横在身前,随即便是哆的一声闷响,一股大力自狼牙棒上传来。 还有一道箭矢擦着他的胳膊给过,撕裂了衣物,在手臂处留下一道血痕。 身后随即便是传来了连绵成片的惨叫。 壮汉虎目一瞪,抬头往前望去,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便看到一团密密麻麻的的灰影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倾泻而下。 壮汉哪里还顾得了去看,直接大马向前,身侧几个骑马的近卫紧随其后,竟是直接朝着前方的骑兵冲了过去。 “有埋伏!快躲开!” 哪里要他说,大家的眼睛都不瞎,顿时便见官道之上的队伍,轰的一下便四散朝着两侧蔓延而去。 可还没冲到贼人面前,壮汉的脸色就再度生变。 因为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迎面骑马冲来的数十个官兵,已经再度搭箭上弦,或是拉弓,或是抬弩,瞄准的正是壮汉和几个近卫。 这一轮不再是抛射,而是换成了平射。 壮汉赶忙低下头,伏下身子,贴着马背,身后近卫有样学样。 下一刻,耳畔便传来了嗖嗖嗖的呼啸声,那是箭矢飞过,撕裂空气所发出的声音。 幸好,随着壮汉手下们四散逃开,箭矢也不在像刚才那两拨一样集中,而是分散着朝着四周而去。 只听得数声哀嚎,壮汉目光一凝,双脚用力,胯下坐骑一矮,壮汉的身形已然向前飞了出去,壮汉也是厉害,凌空翻了个跟头,在地面一滚,虽然狼狈,但却并未受什么伤。 倒是他的那几个近卫就惨了,因为对面的官军射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胯下的坐骑。 顿时便是人仰马翻,摔倒在地。 第三波箭雨,大部分集中在壮汉和几个骑士这里,但还是有不少往两侧覆盖而去,又收割了不少性命。 可箭雨过后,可逃入两侧的壮汉手下却并未继续四散逃窜,而是飞速凝结成型,长枪长矛林立,末端杵地,锋刃斜斜向前,警惕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官军骑兵们。 壮汉拎着狼牙棒,身形微躬,因为他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面前敌人的轮廓,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十多步。 十多步内,以他们的速度,绝对不够时间再射一箭了。 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十二步! 十步! 八步! 壮汉忽然面色一变,眼中闪过几分厉色,,双足一顿,身形已如离弦的利剑一样飞奔而出。 口中爆发出一声如狮虎一般的大吼,双手倒持着狼牙棒,如旋风一般抡起。 只听。 嘭的一声巨响。 狼牙棒正中马头。 马蹄扬起,壮汉脚下步伐一动,身形已然往中间一闪,双脚又是一顿,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从骑兵之间的空隙挤了进去。 可惜的是,一道璀璨宛若新月一样的刀光,已经悄然划过。 甚至都不需要可以用力,人借马势,在惯性的带动之下,刀光之迅疾,便足矣比拟闪电。 随即便见一道红痕出现在壮汉的脖颈之上,一直大手只随手一抓,壮汉的六阳魁首便被凌空提起,无头的尸体自脖颈断裂处,喷溅出入泉水般的鲜血。 随即便是嘭的一声,壮汉的躯体直接被疾行的马儿撞飞。 “哈哈哈!” 长梧一手提着壮汉的头颅,一手拎着偃月刀,哈哈大笑着吼道:“杀!” 说罢勒马一转,直接向官道两侧的残存贼军冲去,手腕翻转,炎月长刀一番,与身前划过,便见七八只长枪长矛直接被扫到一旁。 长梧胯下坐骑丝毫不停,直直的朝着身前的叛军撞去。 手中偃月刀也没有丝毫犹豫,来回飞舞,上下翻转,凛冽刀光如白线,不知斩了多少头颅,杀了多少叛军。 长梧便如一道锋矢的锋刃,身后的轻骑紧随其后,杀入叛军之中。 骑兵对上步兵,又是开阔地带,本就占了极大的优势。 这些叛军虽然精锐,但首先装备就远远不如长梧所率领的骑兵,其次虽然结成了阵型,可惜阵型不过初成,方才又被长梧领着麾下轻骑先用箭雨洗了三轮的地,伤亡着实不小。 身后百余轻骑也纷纷呼喝着挥舞着手中的钢刀长矛,直接循着长梧撕开的口子,杀入叛军阵营之中。 几个冲杀下来,官道两边便又多出了几十具尸体。 俗话说得好,兵败如山倒。 面对如此‘穷凶极恶’的官兵,叛军们那里还有抵抗的心思,要么就是到底装死,要么就是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的四散奔逃。 长梧杀的兴起,几乎是见人就砍,浑身浴血,宛若杀神降世。 ······· 第 021章 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 半柱香后,所有活着的叛军都被抓了回来,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而且还是以速度见长的轻骑兵。 长梧杀性已退,索性便就地审问起这些俘虏来。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长梧表现的太过骇人了,都不用他逼问,只往那些俘虏身前一站,就把他们一个个吓的双腿哆嗦,浑身颤栗,满脸惊恐。 看着长梧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似乎下一刻,长梧张口就能把他们给囫囵吞到肚子里头去。 连煮都不用煮的那种。 直接用血盆大口生撕硬嚼。 长梧很是意外,倒不是因为这些叛军被他吓的屁滚尿流,如倒豆子一样把他们知道的东西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而是因为从这群叛贼口中得知,他们竟然俘虏了金陵勇毅侯府的当代勇毅候。 长梧自幼便和徐章交好,自然知道徐家和金陵勇毅侯府之间的恩恩怨怨。 当即便压着那人,找到了他们口中的勇毅候。 不过长梧见到的勇毅候却和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长梧的想象中,勇毅侯府便是没落了,但作为武勋世家,当代勇毅候也该是威武不凡,立志振兴侯府的英雄人物。 便是身陷囹圄,也面不改色,山崩于前依旧径自岿然不动。 然而,长梧见到的却是一个性命垂危,奄奄一息,只要喘口气用力一些,也能将其弄死的勇毅候。 身上中了五箭,有一箭正中胸口。 长梧很是无语。 因为那些箭都是方才他们冲杀过来的时候射的。 这位勇毅候明显是在慌乱之间被那些叛军当做了肉盾,箭雨来临之际躲在其身后,叛军们是侥幸躲过了一劫,可这位勇毅候却着实有些凄惨。 长梧眸光流转,心绪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到外边走走,想想该怎么和徐章说这事儿。 忽然那只还没来得拔起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长梧低头一看,只见抓住了他的脚踝的竟然是一只鲜血淋漓的大手。 大手有些粗糙,虎口的老茧有些磨人。 可惜长梧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差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血手个一吓死。 看清大手的正是那个已经被长梧认定已死的勇毅候之后,长梧下意识便松了口气。 于此同时,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入长梧耳中:“救我·····救····我!”说的磕磕绊绊,声音断断续续,甚是凄凉。 只见方才那个被长梧认为已经死了的不知真假的勇毅候此刻正满脸痛楚,极为虚弱的向长梧求救。 长梧看得分明,勇毅候已经近乎强弩之末,一双眼睛将闭未闭,一副要死了的模样。 可眼底却闪烁着极为强烈的求生欲望,哀求似的看着长梧。 可还没等长梧回答,他便脑袋一歪,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看着再度晕死过去的勇毅候,长梧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终究还是太善良了!” 说罢便于抽脚,不想竟没能将那只握在脚踝之上的大手挣脱,长梧愈发无语。 赶忙招呼手下叫来军医,现场就替这位不确定身份真实与否的勇毅侯诊治起来。 “莫大夫,这人可还有救?”长梧没好气的问,他的脚踝还握在别人手里,怕动作太大了扯动他的伤口,长梧只能无奈的由他抓着自己脚踝,不敢挣扎。 莫大夫看着几乎被羽箭扎成了刺猬的勇毅侯,摇了摇头,但还是蹲下身子,先是探了探鼻息,随即抓起一只手,号起脉来。 半晌之后,军医莫大夫才点了点头,说道:“伤势极重,但此人意志顽强,求生的欲望强烈,或许还有机会。” 长梧点了点头,“既然有机会,那就试试!若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莫大夫尽管直言!” “将军放心,老朽定不会与将军客气!”说罢莫大夫便招呼小童帮忙行动起来。 长梧吩咐手下赶紧打扫战场,在莫大夫的帮助之下,一点点的把那只握在他脚踝上的大手掰开,叫来担架,将人给抬回了营地。 其实长梧的心里还是犹豫的,这位‘侯爷’身上的箭矢可都是他们所射,纵使是因为贼人将其当做了肉盾之故,可若是遇上那种不讲理的,事后追究起来,也是很难说清的。 可关键是这人是什么‘勇毅候’,虽然不知真假与否,可光是这个身份,就足以让长梧犹豫了。 倒不是说因为勇毅候身份尊贵,而是因为勇毅候姓徐,而老太太和徐章皆是出自勇毅候徐氏一族。 如今虽没了往来,可毕竟都是流着一样的血脉。 长梧这也勉强算是爱屋及乌了。 除了这个勇毅候之外,还有几个被绑住了手脚,浑身脏乱的‘俘虏’侥幸在箭雨之下幸存了下来。 长梧也有些尴尬。 这伙叛军完全就没把俘虏当人吗,直接用来做肉盾,搞得他很被动。 好在这伙‘俘虏’还算识趣,没有将同伴的死怪在长梧的身上,而是将怒气都撒在了叛军的身上。 有几个侥幸没受伤的,甚至还自愿请命求长梧收留他们,说要跟着长梧一起平叛,以雪前耻。 长梧没有答应,应付两声,便叫人把他们送去给徐章了。 至于徐章怎么处置,就不关长梧的事了。 长梧收到的命令,只是叫他看着南边,及时警惕南边上来的敌人而已。 徐章收到长梧送来的消息时,着实被惊到了。 “你们救下了勇毅候?确定了吗?”徐章捉着来人,仔细询问。 那人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颇为苦恼的说:“那些叛军俘虏和解救出来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只是没有任何身份凭据,咱们统领也不敢确定。” 若是旁人,徐章还懒得理会,可若是勇毅候,倒是值得去看上一看。 毕竟徐章和勇毅侯府之间,还有一桩事情没有解决。 徐章留下王破敌坐镇中军,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军帐之外,长梧百无聊赖的坐在草甸上,远远的看到徐章过来了,立马就来了精神,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 “将军!” 徐章点头嗯了一声,直接开门见山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就救下勇毅候了?” 徐章一边问,一边继续向前走,军卒掀开军帐的帘子,让徐章和长梧走了进去。 “已经问清楚了!”长梧耐心的解释:“据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士卒们说,这人确实是现任勇毅候,姓徐名青睿,领着舒州团练使的缺,听说叛军攻打庐州,庐州知州和团练派人向左近的指挥营和各州县求援。” “然后这位徐团练便领着一千多号人马北上庐州,这才刚刚过了舒县,就遇上了已经攻破庐州城,正在南下打算攻取舒城的叛军主力,一个照面就被叛军冲散了阵型,麾下一千多号人被叛军杀了近半,逃了一些,剩下的都被叛军给生擒了。” 徐章愣了一下,看着长梧:“就这么简单?” 长梧点头,有些茫然:“简单?”随即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呀!” 徐章有些无语,不是无语长梧,而是无语正躺在临时搭建的床榻之上,正在接受军医治疗的这个勇毅候。 “若是他的身份无误的话,徐青睿,那他该是和父亲一辈的才是!” 徐章似喃喃自语的道:“只是才一个照面就被叛军给生擒了?怎么这么废物?” 长梧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确实废物了些。”说着又疑惑的看了一眼徐章,低声喃喃道:“都是徐家的血脉,怎么一个这么妖孽,另一个却这么废柴!” 徐章五感何其敏锐,长梧自认为声音已经很小了,可如何能够瞒得过徐章的耳朵。 不过徐章也只是斜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莫大夫?如何了?” 莫大夫接过小童手中的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说道:“幸不辱命,这位将军体内的箭头都已经取了出来,血也止住了,剩下的老朽也无能为力,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徐章点了点头,说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着又冲着莫大夫拱手道:“辛苦莫大夫了!” “不敢不敢!”莫大夫一脸惶恐:“这些都是老朽分内之事,如何能当将军如此大礼!” 徐章也没有和莫大夫纠结这个话题,“莫大夫先下去好好休息!此人还要劳烦莫大夫多多留意才是!” “老朽遵命!” 莫大夫朝着徐章行了个礼,便退出军帐,下去歇息了。留下一个十三四岁的药童,在里头照料还在昏迷之中的徐青睿。 徐章和长梧也出了军帐。 刚一出去,徐章的脸就拉了下去,冷眼看着长梧。 “咱们盛统领好生威风,杀贼十余人,还斩了一个叛军护法。” 听着徐章的语气,长梧就意识到了不妙,忙拱手道:“将军,实在是当时军情紧急,末将又见到叛军之中押送着俘虏,担心他们利用这些俘虏做文章,而且这些叛军有都是步卒,是以这才没来得及禀报将军,擅做主张就动了手,请将军责罚!” “责罚?本将军岂敢责罚盛统领!而今盛统领斩杀贼军护法,大破贼军,还救了被贼人俘虏的同僚,本将军还要上表朝廷,替盛统领请功才是!” 徐章朝着北面抱拳虚礼,有些阴阳怪气,还带着几分怒意。 若是徐章直接骂自己几句,长梧还好受一点,可似这般阴阳怪气的,着实叫长梧心里头过意不去。 长梧赶忙连连认错,并且保证绝不再犯。 徐章看着长梧,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才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既然让你带人来了南边,自然也等同于给了你临机应变之权。” “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你能把握住战机,足以见你的能力,区区几个叛军,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战场凶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武艺不弱,弓马骑射也不在话下,可叛军之中也不见得就没有厉害角色。” “就像这次,你斩了的那个叛军护法,若非是因为偷袭,外加射死的他的坐骑,以他的勇武,你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战而胜之吗?” 长梧默然,他知道徐章说的有道理,那个叛军护法,能够在坐骑被杀,属下被箭雨打乱的情况之下,孤身一人就敢直面长梧率领的轻骑。 尤其是暴起反抗的那一下,砸死了一匹马,两个人,还有三四个因此受伤的,若非是长梧的武艺还不错,挑的时机也恰到好处,正是那叛贼护法旧力刚去,新力还未起之时,只怕也未必能够如此迅速的将其斩杀。 也幸而是那汉子身上甲胄有些简陋,若是换上一身重甲,以那个叛军护法过人的膂力,还不知要丢下多少兄弟的性命,才能将其斩杀。 而且后边厮杀之时,那些叛军也捅死捅伤了十多个轻骑。 异常伏击下来,以骑兵对上步兵,竟然还折损了近乎十骑,有十多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如此伤亡,与获得的战果相比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徐章手底下的骑兵拢共加起来才三百人,这还是徐章辗转数州,历经十余县,这才东拼西凑勉强堆出来的,那是死一个少一个,而且合适的战马也极难寻觅。 长梧也知道徐章是担心他的安危,心疼己方轻骑的损失。 是以也不辩驳,仍由徐章训斥,尤其是听了徐章最后语重心长的一番肺腑之言后,心底也触动颇深。 徐章抬手拍了拍长梧的肩膀,说道:“日后行军,多学学四哥,但也不用顾虑太多,该出手时便不能犹豫,我知道你这次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些轻骑都是东拼西凑来的,配合起来自然没那么默契,而且素质也没那么高!” “我既然把他们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 徐章看着目光闪烁着的长梧,由衷说道:“男儿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你的前程,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长梧听得险些就要热泪盈眶了,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男儿大丈夫,功名马上取! 男儿立世,自当如此! 徐章看着长梧激动的跟打了鸡血似的,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第 022章 定远局势大战渐起 徐章的甜枣把长梧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觉,脑子里头竟是日后自己建功立业,平步青云,光宗耀祖,然后名传天下的场景。 甚至晚上做梦,长梧也没消停,梦到了自己大发神威,宛若战神降世,带领麾下轻骑,如锋矢一般直插叛军中军大营,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然后手起刀落 又数日,定远城方向的叛军始终龟缩不出,徐章索性便让长梧带领麾下轻骑,四处奔袭,但凡是看到运送粮草的贼军队伍,便不断袭扰,能抢就抢,不能抢就烧。 总之就是不让叛军把秋收刚下的新粮运走。 徐章也顾不上什么人权不人权的了,强制性的把沿途遇到的百姓押解离开濠州境内,交由清流知县韦浚统一安置。 徐章也不主动去攻定远,就这么在定远四周不断袭扰,将大军开过池河,大肆清缴定远四周零散的叛军。 可偌大一个定远县城,却好似瞧不见似的,就是不去攻打。 定远城里的叛军也诡异的很,任凭徐章在附近扫荡,就是不肯出城。 时间逐渐来到十月,定远县城东边和南边的百姓已经被徐章押走了大半。 定远县城之内,县衙之中。 “军师,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如今咱们军中不少新兵的家人都被狗官军给带走了,短期咱们还能压得住,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定远县城就要不攻自破了。” 坐在左首,手持鹅毛扇的中年士便是汉子口中的军师,也是徐章的老对手曾广。 “哎!”中年士叹了口气,目光幽幽:“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数年未见,他还是这般洞彻人心,做事不择手段。” “教主虽然雄才伟略,可咱们起事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纵使民心向着咱们这边,可在亲情的羁绊之下,咱们手底下那些刚刚收拢而来的兵士,只怕是要生出异心了!” 坐在上首的汉子是天圣教教主的儿子,如今天圣教主登基称帝,立国天圣,自号昭德皇帝,这位少教主自然顺理成章的被册封为天圣国太子。 天圣教起事之后,攻占州府,杀官祭旗,明目张胆的造起朝廷的反来,一开始老百姓们对天圣教畏之如虎,生怕受了他们的牵连。 可当天圣教大肆宣扬教义,以种种神秘手段笼络信众,虽见效极快,可在一定程度之上这些新笼络而来的信众教徒,自然不如教中老人那般信仰坚定,忠心耿耿。 “陛下来信,月前朝廷大军已至光州境内,与我军鏖战十余场,我军连战连败,现如今已经退守寿州,陛下刚刚领兵攻下舒州,便马不停蹄的点了教中精锐两千,新兵两万,北上寿州抵御官军攻势!” “北边尚有一支朝廷精锐轻骑不断袭扰,屡次截断我军粮道,定远和濠州皆是寿州屏障,若是为官军所占,届时官军长驱直入,毕竟寿州,陛下便要腹背受敌了!” 天圣太子叹了口气:“定远绝不能失,可若是继续这么仍由官军肆虐下去,不说别的,就是城中的粮草,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定远城小,如今城中光是大军便有八千,人吃马嚼的,每日消耗的粮草确实不少!”曾广深以为然的说:“再加上城中近万百姓,若是长此以往,以城中现在的存粮,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如今朝廷大军压境,左近的各周县衙门定然也封锁了所有进入咱们所占州县的要道,严禁所有的商贾贩卖任何货物进来!” 说着曾广便也唉声一叹,如今的局势不容乐观呀! 天圣太子面色一变,面色有些凝重的问:“若是朝廷当真如此确实有些麻烦!” 随即却又释然笑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那些追逐利益的商贾,只要咱们给足了银钱,莫说是粮食了,就算是强弓战马,他们也会屁颠屁颠的给咱们送过来。” “还有那些三山五岳的绿林兄弟,有的是能人异士,朝廷便是大力封锁,也锁不住他们!” 自古绿林之中,便不缺豪杰之士。 曾广目光微凝,有些担忧的道:“太子殿下说的有理,不过微臣担心朝廷怕是也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若是他们用江湖人来对付江湖人,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 “昔日淮南之时,徐章便大力启用江湖人士,更是和漕帮关系匪浅!” 说着曾广忽然面色微变,“这一次微臣在彭泽水寨险些罔难,微臣怀疑就是徐章在幕后操纵。” “咱们在东京的分舵,自从上次将漕帮货船的消息送回来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微臣怀疑,他们已经落入了朝廷之手,怕是早就凶多吉少了。” 天圣太子的脸色也不禁难看起来。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定远城如今就危险了,定远之后便是寿州,此时天圣教主,那位昭德皇帝,正领着大军和顾二林季荣放对,若是定远被破,将徐章这头饿狼放了过去。 那时才是真正的危险。 先前他们为了稳妥起见,一直避而不出,死守在定远县城里头,就是不给官军机会。 可现在要是还照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不用等到徐章带兵来攻打,定远县城里头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若是官军再捉人在城中四处散播谣言,动摇军心的话,届时只怕后果要远比我们所能想到的还要” “三日前钟离县的邱护法着人送来求援书信,说是一股数千人的官兵正在猛攻钟离县城,原先那伙在寿州附近肆虐的官军骑兵,如今也到了濠州城附近。” “邱护法着人去濠州城求援,可援兵才走到半道上,就被官军袭击了四五次,折损过半,只能跑回濠州城!” 坐在首位之上的天圣太子面色一变,有些焦急的问:“军师可有破局良策?” “为今之计,唯有领兵出城,速战速战!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支官军,然后在挥军北上,先破钟离危局,再想办法对付那支骑兵,方能解如今之围!” 曾广皱着眉头,摇着手中鹅毛扇,冷静的分析当下局势。 可随即曾广的话音却又一转,有些无奈的道:“可若是如此的话,只怕是正中官军下怀!” 这话刚一出口,曾广的脑海之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 随即自嘲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如妖孽一般的男人,着实让曾广自叹不如。 天圣太子眸光闪烁,脸色阴沉凝重,一对浓眉微曲,长而疏的睫毛轻颤着,那双幽深的眼眸之中,好似藏着狂风骤雨一般。 “既如此,那便依军师所言,咱们点兵出城,与之一战!” “我就不信了,我军八千儿郎,难道还打不过他区区两三千人!” 天圣太子乃是天圣教主的亲生儿子,自幼便跟随教中的能人异士学习武艺,跟着曾广读书习字,而且天圣太子自小便极为聪慧,天资极高,学什么都快。 “传本太子令,命火头军杀猪宰羊,埋锅造饭,叫二郎们都饱餐一顿,叫二郎们都给本太子养足了精神,今晚三更,大军出城!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慢!”天圣太子的话音刚落,传令兵正要去传讯,曾广却忽然开口阻拦。 “太子殿下,且听微臣一言!”曾广冲着天圣太子躬身拱手,恭敬的道: “昔日微臣在淮南之时,就和徐章此人打过交道,此人机智过人,胸有沟壑,行事小心谨慎,谋定后动,从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现如今他既然敢如此激我们出城与之一战,定是有什么完全的准备,此事咱们还需从长计议,便要要出兵,也不能妄动。” 曾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而且微臣怀疑,赵宋朝廷还有一支我们没有察觉到的力量藏于暗中,甚至很可能就隐匿在咱们中间,为官军传递消息,上一次淮南之事之所以失败,微臣认为很有可能就与此有关。” 不得不说,曾广的嗅觉确实敏锐。 天圣太子眉头微皱:“军师是说赵祯老儿的皇城司?” 曾广一脸凝重的道:“皇城司麾下有一个名为探事司的衙门,原本势力只在京畿之地,可自从上一次淮南事败之后,赵祯老儿便在各地建立起了隶属于皇城司麾下的探事司,专司刺探情报。” “探事司?”天圣太子眉梢一挑:“就是咱们起事时抓获的那些朝廷探子?” 曾广点头,面色依旧凝重,目光幽深。 曾广昔日可是中过举人的,若非是因为某些缘故,被当今的赵宋朝廷伤透了心,而后又被天圣教主所救,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造反的地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知道皇城司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能量。 “慢着!”对于曾广这个授业恩师,天圣太子还是极看重的,而且曾广的顾虑不无道理,赶忙再度叫住传令兵。 如今定远城中军民虽然基本上都入了天圣教,上至衙门的各级官员,底下的差役,下至底层的百姓,街上的泼皮闲汉,尽皆成了天圣教的信众教徒,成了天圣国的国民。 可这些人里头,哪些是真心投效,对天圣无比虔诚,哪些只是东施效颦,鱼目混珠,效仿昔日东郭之事,谁也说不清楚。 人心隔肚皮,便是自诩天神下凡,天生圣人的天圣教主,也不能够洞彻人心,知道人们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更何况旁人。 “不知军师有何高见?”天圣太子谦逊的问。 曾广摇着鹅毛扇,头上戴着方巾,和话本评书里头的那些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智囊军师一个卖相。 曾广目光流转,笑着凑到天圣太子耳畔低语一阵。 半个时辰之后,定远城内忽然想起了沉闷的鼓声,鼓声如雷,几乎传遍了整个定远县城。 “鼓楼!” “是鼓楼方向!” “难道是官军来了?快!大家往鼓楼方向赶过去!” “赶什么赶,这是聚将的鼓声,估计是太子殿下已经决定要出城好好教训那些官军一顿了!”人群之中,一个瞧着三四十岁模样,身上穿着一身略有些破旧的披甲,一看就是老兵油子的军汉一巴掌就呼在了身侧的年轻人后脑勺上。 还不忘没好气的白了那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吃痛,捂着后脑勺不停的揉搓,可在看着老兵油子,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只能讪讪的赔笑:“黄哥说得对,定是太子殿下想要带咱们出城好好教训教训那些狗官兵!” 嬉皮笑脸的,好似一条不停摇尾巴的哈巴狗。 旁边围着的士卒们听到老兵油子的话,也纷纷意动,不是害怕,而是跃跃欲试。 半个时辰之后,各部将领回到本部。 正是点兵聚将,又两刻钟之后,大军才正式出发。 定远城中共有守军八千,这次出兵,天圣太子直接带走六千人。 六千皆是步卒,没有骑兵。 天圣教的骑兵都被天圣教主给带走了,留给天圣的太子的便只有步卒。 十月初三上午巳时左右,天圣太子率领六千大军开拔。 午时初刻,前军已经能够看见官军大营四周皮飘飞的旌旗了。 官军大营之中,已至主意定远城动向的斥候营早已经飞马回报,叛军大军开动,朝着己方扑来。 徐章一声令下,大军也随之而动,营中将士纷纷枕戈以待,做足了准备。 池河畔。 两军相遇。 没有演义之中的站前对话,中军令旗一动,双方大军便不约而同的动了。 “杀!” “杀!” 嘶吼声,喊杀声震天作响。 碧空如洗的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原本璀璨明亮的天空,变得灰暗,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天空之下,两帮人马,就像是两群黑漆漆的蚂蚁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一处。 刀剑交击,金铁交织,鲜血四处飞溅,不过片刻功夫,便不知倒下了多少具尸体。 第 023章 短兵相接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在战场之上不断回响,如雷鸣,似猛兽的嘶吼,低沉而有力,能够清晰的传入战场之上每一个官军士卒的耳中。 只要不是聋子耳朵太背,基本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事实上这些肢体残缺的,也绝不可能被遴选入徐章的队伍之中。 “闻鼓而动!” “听号而行!” “列阵!立盾!” “挺枪!” “齐步前进!” “一二一!” 各将官们,都头队率门,各自怒吼着,在沉闷而极富节奏的的鼓声之中,有条不絮的指挥着自己手底下的兄弟结成阵型,然后挺枪,形成如刺猬一样的阵型。 然后整齐如一的前行! “踏踏踏!” 鼓声如雷鸣,可两千人的大军结成的阵型,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却形成了一道道不弱于雷鸣的震天响动。 两千大军,每一步踏出,都踏着同样的节奏,步调出奇的一致,都如同扣在叛军的心弦之上。 鼓声落下,大军的脚步也随之落下。 另有三百轻骑分作两队,于侧翼防卫。 旌旗蔽空,战鼓声震天作响,两千人的军队,在叛军八千大军面前,无异于蚍蜉之于大树,在人数之上,确实有着极大的差距。 可在气势上,这两千大军竟然丝毫不弱势四倍于它的敌军。 八千大军,如山呼海啸一般,似江上肆虐的浪涛,怒吼着,汹涌着,朝着那两千人结成的军阵而去。 在最前边的是叛军的精锐,也是自各处收拢而来的绿林好汉,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 平日里做惯了打家劫舍,剪径劫道的营生,多都都是见过血,且身手不能算太弱的。 稍加训练,便能集结成军。 可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江湖好汉呢,看到如刺猬一样的朝廷军阵之时,心底却也生出了难以下手的感觉。 八千叛军,横列在前,用漫山遍野来形容也不为过。 一匹健壮高达的黄骠马,载着一个身形高大,身着甲胄,手持一杆金黄长棍,头顶冲天冠的青年赫然自叛军军阵之中走出。 看着面前整齐如林,令行禁止,步调出奇一致的军阵,青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震撼。 随即目光愈发凝实,面色变得凝重,目视着那那面随风飘舞的徐字大旗,以及在那面大旗之下,身披银甲,同样坐在马上隐约可见的身影,目光有些复杂。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率领大军出城的天圣太子。 原本一直跟在天圣太子身边给他出谋划策的军师曾广,此刻却并不在军中。 而是被天圣太子留在了定远县城,留守后方,防止长乐镇方向的钱德顺率军突袭,趁机抢夺定远县城。 “此子果真是大患,掌兵不过数月,便训练出如此一支令行禁止的强军,难怪军师对他也多有夸赞,时常自诩不如。” “枉我先前还对此人多有轻视,如今看来,倒是我小觑了他。” 徐章起初来到淮南时可以隐匿了踪迹,天圣教也没有发现他,可随着徐章在淮南境内大肆征调兵马,收拢地方的厢兵指挥营,召集乡勇,四处收拢粮草军械,滚雪球似的不断征兵练兵,自然瞒不过一直关注朝廷动向的天圣教。 天圣太子喃喃自语道,随即眼睛一亮:“若是此子能为我所用,替我们训练出一直纵横天下的强军,我天圣大业何愁不成!” 天圣太子的思绪不禁飘远,却不忘继续观察面前这支官军。 随即大手一挥,唇舌轻动:“给我杀!” 旋即身边簇拥在天圣太子身侧的几员大将便纵马而出,率领麾下兵士,如泄了闸的山洪一样,呼啸着朝着面前的官军冲了过去。 “举枪!” 真正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鼓声作用就单纯变成了鼓舞士气用的了。 徐章眯着眼睛,拿着千里镜,在己方的战阵之中来回扫视着。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些个兵将们的表现还是让他满意的。 “二排挺枪,三排四排准备!” 各营的指挥拿着令旗,大声的发号施令。 眼看着漫山遍野的叛军如狼群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口中爆发着摄心心魄的大吼,飞速的朝着己方而来。 两千大军还在前行,两千人马,五百人为一营。 二百盾手在最前,也是最中间的位置,两侧是长刀圆盾的刀盾手,其后乃是三排手持长枪的兵卒,闪烁着寒光的枪头自刀盾军阵间的间隙之中伸出。 再往后便是徐章费劲心思才组建而成的神机营,弩手在前,弓手在后。 随着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五百步,四百步,直到三百步 徐章大手一挥,神射营的指挥立时便指挥属下动了起来。 “神臂营准备,前方两百八十步,一轮仰射!” 神臂营隶属于神射营,共有三百人,皆是身高力大,适合开弓的勇士。 人手一把大宋禁军特有的神臂弩,以脚蹬射,射程能达到三百步。 “放!” “放!” “放!” 三道令下,间隔不超过两息,便见到无数箭矢冲天而起,密密麻麻如被惹怒的蜂群。 蹬射,装填,然后继续。 一根根箭矢冲天而起,于天空之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密密麻麻的箭雨随即铺天盖地的朝着正前方疾冲而来的叛军落去。 三百神臂营将士,无需瞄准,无需犹豫,只管把自己手中的箭矢朝着既定的方位仰射出去即可。 嗖嗖嗖嗖! 箭雨铺天盖地,朝着密密麻麻冲锋而来的叛军而去。 铺天盖地的箭雨,根本避无可避,只能凭借着手中的盾牌和身上的甲胄地方,血肉之躯在那一根根锋利的箭矢之下,连抵挡的可能都没有。 只听见低沉的噗嗤声连绵成片,那是锋利的箭簇撕裂简陋的皮甲布衣,划开皮肉,刺入血肉之中的独特声音。 随即便是痛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几息之间,便收割了无数性命,箭雨落入疾冲而来的叛军之中,那一个个挥舞着手中利刃,神情疯狂的叛军士卒们,立马就跟麦田上被收割的麦子一样。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跟那些用了现代的收割器械,飞速收割的麦田里头麦子,一片接着一片倒下。 不过三轮箭雨过后,原本疾冲向前的叛军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大片空挡断层。 不过才三百神臂弩,三波齐射,所造成的杀伤力之大,却着实骇人! 可叛军足有八千大军,神射营拢共才五百人,神臂营更是只有区区三百人,更何况箭雨覆盖的方式,其实精准度并不算高,能有四五成射中就不错了。 被箭雨覆盖区域周遭的叛军们,看着面前如地狱一般的场景,有些立马就停住了脚步,可还没等他们反映,自军阵之中便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把锋利的钢刀,一刀便要了他的性命。 “太子有令,后退者死,给我冲!” 叛军骇然,前有狼,后有虎!只能继续向前。 叛军虽不如官军精锐,但也是有弓箭手的,只是这些弓箭和徐章特意从东京禁军之中运来的神臂弩相比,射程却远远不如。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叛军的弓箭手也开始放箭。 箭雨朝着官军的军阵而去。 “盾!”传令官令旗一动,各营的指挥、都头、队率这些中低层的军官们便立马起身吼了出来。 而且两千兵卒人人着甲,叛军的弓箭又多是软弓,除非是射中甲胄的薄弱处,或是正中面门,否则的话,基本上对官军们造不成太大的伤害。 “神弓营准备!” “神臂营准备!” 三波箭雨覆盖之后,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八十步。 叛军的前军已经过了神臂营仰射的范围,可中军和后军却还在。 神臂营的统领继续组织人手不断抛射,企图阻断敌人中军和后军的速度。 神弓营便是寻常的弓箭手,用的都是至少一石以上的硬弓,射程虽不如神臂弩,但也能有一百多步。 神射营箭雨就没停过。 叛军也开始朝着官军回射。 可惜他们手中的弓箭射程太短 五百神射营分做两批,轮番交替射击,箭雨呈扇形朝着前方的叛军覆盖而去,叛军前列残存的士卒们竖起手中简陋的木盾,继续前冲。 等到两军前军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大概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叛军沿途已经丢下了将近千余具尸体。 不论是热兵器还是冷兵器时代,两军对垒,双方装备之间的差距,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并不是每一只军队,都如我们的先辈那般,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拥有前赴后继,不畏生死的大无畏精神,拥有那般坚定宛若磐石般的信仰。 并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能做到众志成城,能够无视装备之间的差距,以意志为锋,血肉之躯为刃,以人民为脊梁,以民族为后盾,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尤其是在官军的素质还比这群叛军略胜一筹的情况之下,装备上的差距,确实是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第 024章 瓮中捉鳖 眼看着叛军越来越近,战阵之中,士卒们握着枪杆,举着盾牌,拿着钢刀的手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毕竟这些士卒都只是地方的厢军乡勇,被临时征调之后,东拼西凑而来的,虽然被徐章带着练了个把月的队列,但也只是看起来令行禁止而已,其整体素质比起训练有素的禁军还是不如的。 “将军说了,一颗贼头赏银五两,捉到叛军统帅者,直升都头,赏银百两,良田百亩!” 任何时候,多好听的口号都不如实际的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将军有令,后退者斩,督战队就在后头看着呢!兄弟们,都不要紧张,大家都听我号令!” “就按咱们平日里训练的来,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都头,队率们正在紧锣密鼓的给手底下士卒们打气。 帝君越来预近,那锋利的钢刀利刃在太阳底下泛着幽冷的寒芒,看的人心颤不已。 “立盾!” “顶住!” 都头队率们自己也很紧张,可此时此刻,徐章这一个多月的紧急训练的效果就体现出来了。 虽然大家都很紧张,都有些害怕,甚至于有些人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面对着犹如凶恶的狼群一样朝他们扑来的叛军,终究还是没有溃散! 叛军终于到了眼前。 中间区域,前排的士卒们立着一人高的盾牌,侧身角力似的顶着盾牌。 叛军冲至近前,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任凭他们如何刀劈斧凿,就是破不开厚实的盾牌。 反而从间隙之中时不时刺出的长枪长矛,出则见血,从不落空。 两侧的刀盾手则要惨烈的多,直接和叛军短兵相接,幸好有长枪兵在后侧应。 都头们扯着嗓子大吼着发布命令,一双双眼睛,好似都染上了血光。 “二排听令!” “挺枪!刺!” “三排!” “四排!” ······ ······ “唉!” 徐章看着面前陷入焦灼的战场,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成军时间还是太短了些,莫说一年了,若是再给我半年的时间,将这些将士好好练上一练,区区天圣贼寇,又何足道哉!” 长梧驱马至徐章身侧,拱手请命道:“将军,请派末将率麾下轻骑出战!” “不着急!”徐章却摇了摇头,看着前方已经陷入胶着之中战场。 长梧高声道:“将军,末将请命,率领麾下骑兵直击叛军中军,定能将贼首斩于马下!” 徐章看着用手中千里镜看着数里外那个医生金色甲胄,连胯下战马的披甲,手里的棍子都是金色的家伙。 放下千里镜,瞥了一眼长梧,没好气的说:“这才过去多久,就又飘了?就你手底下那三百轻骑?能杀穿叛军七八千人的阵型?” 长梧哑然,看了一眼已经进入混乱之中的战场,咬着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徐章没有理会长梧,打马向前几步,说道:“神统领!” 长梧深吸一口气,抱拳高声道:“末将在!” 徐章揉了揉耳朵,指着前方战场之上,那个纵马杀入己方左翼的悍将,厉声道:“命你带轻骑三百,助我军守住左翼。” 目光微眯,已经带上了杀意:“斩了那个贼将,以壮我军神威!” 长梧顺着徐章所指的方向望去,虽然有些失望,但兴致依旧高昂,立马拍着胸脯应下,打马离去。 不多时,便看到一道烟尘自官军大军之后飞驰而出,长梧身穿银色明光甲,背后披着一件白色披风,手持偃月刀一马当先,冲入战阵之中。 不过十多个呼吸的功夫,就冲到了那悍将的身前,两人大战了起来,交手十余合,将其打退,驱马而逃,可惜没能将其斩杀。 申正时分,自北边忽然杀来一直千人的大军,天圣太子却早有防备,命后军迎上,双方立马站来了生死大战。 ······ 有了钱德顺的前锋营加入战场,中军所面临的压力立马骤减,再加上长梧带领的骑兵不断袭扰冲杀,神射营的远程输出辅助。 直把原本气势汹汹的叛军杀的丢盔弃甲,原本胶着的战局立马便有了变化。 此事双方皆已经损失惨重。 天圣太子见久攻不下,而且麾下将士都已经疲惫不堪,再无战意,当即命人鸣金收兵,率军后退了二十里,退到了定远县城附近。 另外一边,军营之中,听着属下的回禀,徐章一脸心疼。 两千人马损失了将近八百人,直接死的了有四百多个,还有三百多个受伤的, 钱德顺来的还算及时,知道叛军出城直奔徐章大军所在的位置而去后,便立马调兵南下。 是夜,天色昏暗,无星也无月。 池河边上,官军大营之中。 气氛有些低沉,一个下午的血战,从领兵的将官到底下的士卒,尽皆疲惫不堪,是以在用过晚饭之后,便尽皆早早睡下。 时间慢慢推移。 夜色越来越深,子时将过,丑时将至。 忽然官军大营之外,一道突兀的喊杀声,打破了黑夜本该有的宁静。 随即便见火光骤起,一对人马在一身着金黄甲胄,手持黄金长棍的将军带领之下,冲入官军大营之中。 辕门处的守军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送入了黄泉。 “杀!” 那金甲将军,当真宛若天神下凡一般,浑身甲胄在火光的映衬之下,闪烁着粼粼光泽。 那一众随着他杀入大营之中的,是二百左右的骑兵,外加八百身高力壮的精锐步卒,皆是武艺不俗的悍勇之士,领头的都是在三山五岳之中有名的绿林好汉。 在正面战场盒子上结阵厮杀,他们未必会是官军的对手,可若论制造混乱,夜里偷袭,却都是一把好手。 “敌袭!” “敌袭!” 金甲将军已经率众杀入大营之中,营中巡逻的士卒才后知后觉的大吼着。 金甲将军驱马向前,手中金黄长棍呼啸而起,如风雷般落下,顷刻间就砸到了那几个巡逻士卒的身上。 只听得嘭嘭几声闷响,便有几具尸体如破布一样飞到一旁。 “活捉贼官军主将者,赏银钱粮,官升三级!给我杀呀!” 天圣太子的话音刚落。 就听。 “呜呜呜呜!” “杀呀!” “主将是我的!” “是我的!是我的!” 天圣太子领着二百骑兵,直冲中军大营,却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营栏之外,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一根根如同长龙一样的火把! 厮杀声中忽然多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可惜声音实在太小,宛若蚊虫呓语,在这厮杀声震天的大营之中,根本没人注意。 天圣太子刚刚冲至中军大帐,忽然勒马而停,意识到不对,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来。 “不对!” 可还没等他说完,他身后的那八百步卒之中,便传来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凄厉喊叫声。 “不好!有埋伏!” 天圣太子立马振臂高呼! “众兄弟朝本殿下靠拢!大家一块儿杀出去!” 天圣太子一声金甲,在烨烨火光照耀之下,简直不要太醒目才好。 有天圣太子在,一众叛军就有了主心骨,顾不得暗地里飞出的箭雨,立马撒腿朝着天圣太子的位置靠拢而去! 嗡! 只听得一声极沉闷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有一道乌光撕裂漆黑的夜空。 天圣太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手中金黄长棍往前一扫。 只听一声脆响。 一只羽箭便被扫到一旁。 天圣太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是两道劲风呼啸而来,一上一下,分取他的坐骑和他的胸膛。 天圣太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马背之上一伏,躲过那只直取他胸膛的箭矢,可他麾下的坐骑却没有他的本领。 撕裂黑暗的羽箭,正中马眼,锋利的箭矢如穿腐土,灌入马儿脑袋之中。 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嘶鸣声,马背之上的天圣太子顿时色变,急忙往一拉缰绳,却不想胯下马儿的身子也同时往旁边一些,歪歪扭扭的踉跄几步,然后嘭的一声向地面倒去。 天圣太子眼疾手快,歇身以手中长棍杵地,借助马儿摔倒时带来的惯性,一个翻身落地,踉跄几步,总算没有摔倒。 却在此时,黑暗之中又是几道暗箭悄无声息的已经到了天圣太子身前。 “太子小心!” 同时已经反应过来的近卫直接纵身一跃扑在了天圣太子面前,噗嗤几声闷响,天圣太子听得分明,那是箭矢灌入人体的声音。 “殿下!”那替天圣太子挡下夺命之箭的近乎抓着天圣太子的胳膊,口中不停有鲜血溢出,猩红之中带着些许黑意,天圣太子知道,那是锋利的箭头刺穿了脏腑的缘故。 “殿下·····快走!” 天圣太子赶忙一个懒驴打滚,拉住缰绳纵身一跃上了这个近卫的坐骑,勒马直转,挑了个方向,提棍高呼:“众将士莫慌,随本殿下杀出重围!” 说罢便一夹马腹,领着二百轻骑便朝着认准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些原本以为天圣太子被暗箭射死的贼寇们,见状原本有些低沉的士气竟一下子又爆发了出来,顾不得身后不断追咬自己屁股的暗箭,不要命的跟着那位天圣太子一路奔逃,出了官军大营之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夺路狂奔不止。 “杀!” 不止从何处忽然冒出一队轻骑,当先的是个银甲小将,朝着天圣太子逃窜的方向便追了过去。 沿途那些逃跑的三山五岳的好汉们哪里慌忙四散图逃窜,幸而那银甲小将好似认准了前头的天圣太子,也不分兵去追他们,举火朝着天圣太子紧追不舍。 第 025章 黄雀在后谁是黄雀 长梧看着那个金甲将军,方才还听他说自己是什么太子殿下! 那可是太子呀! 虽然是这些叛贼自立的太子,名不正言不顺,但光太子这两个字,就足以让长梧断定他是叛军之中的首脑,而且还是极其重要的那种。 所以在看到天圣太子竟然躲过了徐章的连珠箭后,立马便带着麾下轻骑打马追了上来。 徐章交给他的任务,本就是在外策应,追杀今夜来犯之敌。 “啊呀呀呀!叛贼休走,且过来吃你家长梧爷爷一刀!” 可惜没人理会,长梧也不生气,纵马紧咬着天圣太子不放。 不只是长梧的轻骑,军营四周埋伏的军汉们也追了出去。 军营之中的数波箭雨就已经收割了将近半数来偷袭的叛军步卒。 徐章亲自领兵,骑着大黑马,一身银甲,手持一杆亮银枪,背负硬木弓,追在最前。 敏锐的五感带给徐章敏锐的感知,让他能够借助昏暗的火光看清地形,分辨敌人的位置。 没一会儿,那些四散而逃的叛军步卒便被陆陆续续的斩杀擒获。 徐章又射了几箭,便放弃追踪,转而对付起大营中留下的步卒来。 长梧领着麾下轻骑已经追出去十多里,天色昏暗,唯有靠着前方叛军所携带的火把和自己手中的火把才能视物。 长梧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侧景物不断变化,以及漆黑的夜色之中,可能隐藏着的危险。 马蹄声阵阵如雷,足以掩盖住所有的声音。 秋末冬初的夜晚,呼啸的凉风拂过树梢,枝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南方的冬日不似北方,草木枯黄只是对于某些植被而言。 长梧不知道的是,他已经被天圣太子带到了一处地形类似于山谷的区域,两侧是低矮的两座地带的丘陵,不过才十丈左右的高,却都长着连绵成片的粗壮乔木。 唯有中间,是一片宽敞的草甸,草甸尽头,还接着一处已经近乎干涸的湖泊。 就在长梧带着麾下轻骑追到这片草甸将近一半的时候,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中,在那漆黑的夜色里,密集的箭羽悄无声息从两侧的密林里头激射而出。 箭矢临身之际,长梧都没有直觉,直到身后的兄弟中箭提醒,长梧才反应过来。 前方的天圣太子早已勒马而停,左近的山林和前方亮起无数火把,照亮了半边天际。 身后入谷的位置,也传来无数密集的脚步声,却见两道火把长龙已然向中间合拢。 这山谷竟是一个早就打开了的口袋,就等着长梧带着麾下轻骑扎进来,然后在合上口袋,形成包围之势。 “兀那好汉!” 却听那金甲小将高声喊道:“若是你肯弃暗投明,带领你的兄弟投降,本太子一定既往不咎,对你委以重任,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就在眼前,你可莫要自误!” “自误?” 回答他的,是三百轻骑一阵密集的箭雨。 随即便见轻骑阵型没有丝毫停留,竟是直挺挺的朝着天圣太子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杀了你!老子一样的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此时的长梧,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静,脑子里头一片空明,只顷刻之间,便弄清楚了当下的局势。 叛军定是早有准备,白日的大战,今晚的袭营怕都只是为了将他和麾下轻骑引到早就布下重重埋伏的此处,聚而歼之! “冥顽不灵!” 天圣太子面色一变,冷声厉喝道:“杀!” 旋即便又是无数弓弦震响,箭雨倾泻而出。 长梧手中偃月刀上下翻分,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同时还不忘厉声高喝。 “兄弟们,前面就是天圣太子,将军说了,拿了他的头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还有其他赏赐无数!” “众兄弟结锋矢阵随我杀,取了那狗贼的项上人头!” 长梧语速极快,顷刻之间就将这么长的一段话给说完了。 箭雨落下,又是十多人中箭。 好在穿着甲胄,中箭的部位都不是要害,只有零星几人被射落马背。 长梧将手中偃月刀握的越发紧了,面色早已冷冽如霜,一双眼睛盯着前方的那道金甲身影,好似生了根。 ······ 与此同时,定远城外,忽然火光四起,无数火把映照长空。 只见一玄甲大将手持长枪,挂长弓,立于万军之前。 其人面容冷峻,相如刀刻斧凿,虽不甚俊俏,却也是菱角分明,面容刚毅,下颌已经被浓密的胡茬子所占据,却又不显得脏乱,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意。 “攻城!” 玄甲大将挺枪大吼,身后数千兵将,顿时便如潮水般冲着前方的定远县城呼啸而去,城中八千叛军被天圣太子带走了六千,为了对付徐章麾下的轻骑,曾广文又乘着夜色派了一千五百人出城。 如今城中守军只剩下五百人。 城头之上,看着如蝗虫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突然出现在城墙之下的冠军,叛军们愣了一会儿之后,立马反应了过来! “敌袭!” “敌袭!” “快击鼓!” “通知·······” 话音还没落下,一道羽箭就射上城头,灌入那正在指挥叛军的头领胸膛之中。 锋利的箭簇刺穿了他的脏腑,将他剩下的声音都压了回去。 孙平寇再度搭箭上弦,目光凝实如刀,扫视着城墙上空,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孙平寇的身前是如蝗虫一般趁着夜色,推着云梯、攻城车,一言不发的朝着不到两丈高的城墙而去的将士。 却在此时,定远城内,几处靠近叛军驻扎营地附近的街巷之上,忽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时至冬日,天干物燥,火势一起,便再难遏制。 城内百姓赶忙聚在一块救火,各大街道都被来回奔波的百姓们堵得死死的。 另外一边,徐文领了徐章的命令,带着钱德顺的前锋营,来到定远城外。 钱德顺的前锋营打打顺风仗或许还行,可若是攻城的话,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好在徐章的本意也不是要钱德顺去攻城,只要他佯装出攻城的样子,带着人马在定远城外走上几圈,打打鼓,射射箭,壮一壮声势,牵扯住城中的部分守军,给孙平寇方面减轻压力。 另外一边,山谷之中,天圣太子和长梧交手十余合,刀棍交击不止,刀光漫天,棍影重重,二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彼此却都奈何不了对方。 二人眼中尽皆露出骇然之色。 长梧眼见拿他不下,也不犹豫,当即便调转马头,打马便走。 麾下轻骑虽折损了不少,但有长梧断后,倒也没被留下太多。 眼看着长梧打马便走,天圣太子正欲目光一凝,拿起马上大弓,弯弓搭箭,瞄准了长梧就是一箭射了出去。 隐约间听到黑暗之中传来一声闷哼,却不见人落马,天圣太子正欲追杀过去。 忽然远处冒起了冲天火光,染红了半片天际。 天圣太子心里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不确定的问旁边的近卫:“那是定远城的方向?” 近卫点了点头:“回殿下,正是定远城方向!” 天圣太子心思百转,下意识的便喊了一句“不好!” 冬日天干物燥,或许有可能是城内失火,可若是官军蓄意纵火,只为在城内挑起动乱,让城内留守的守军应接不暇的话,那就事情才是真的大条。 天圣太子想起方才在官军大帐之中,本是想要趁着夜色,官军人困马乏之际袭营,不想却反中了官军的埋伏。 若是他的推断没有出错的话,只怕此刻定远城外,已经被官军给围住了。 天圣太子恨恨的看着长梧带着剩余轻骑逃离的位置,眼中眸光直转,神情复杂,但还是当即便调转马头,振臂高呼:“诸位将士,诸君随本殿下杀回定远城!” 身后骑兵,以及早已从两侧杀将出来的精锐将士,纷纷跟上。 天圣太子走的很快,带领麾下还剩一百多的骑兵,快马加鞭,率先朝着定远城而去,将剩余的步兵交给了亲信的将领带着,随后赶来。 待到距离定远城四五里处,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城中那冲天的火光,天圣太子恨不能麾下坐骑长了八条腿,一刻也不敢停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军师!你可千万要守住呀! 可等天圣太子赶到定远城外的时候,留给他的,却只有大开的城门,和城内逐渐减弱的喊杀声。 城头之上的天圣王旗早已不见了踪影,驻守在城墙之上的守军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城垛处还有几具尸体挂在上头,都穿着天圣国军队的服饰。 天圣太子目瞪欲裂,怒气冲天,一双眼睛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意,拉着缰绳,一夹马腹,正欲冲入城中大开杀戒。 却在此时,身侧一个近卫一跃而下,拽住了天圣太子的缰绳,斜着身子强行拽住正欲扬蹄的马儿。 其余几个近卫纷纷有样学样,帮着一块拽住了天圣太子的坐骑。 “殿下!留的东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殿下!” “定远城已经破了,此时若是再进城去,那就是羊入虎口!殿下三思呀!” “殿下!” ········ 第 026章 定远城破银子出马 几个近卫一边拽着天圣太子的坐骑,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 天圣太子看着身前斑驳的城墙,咬着牙道:“军师还在城内!本殿下岂能致军师于不顾!” “殿下!” “军师身边有席护法在,定不会有事,殿下万金之躯,切不可以身犯险啊!” 近卫们一个个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连坐骑都被他们给抱住了,天圣太子挣脱不得,想要用棍子挑飞,又怕伤了他们。 可还不等他做出决断,他们身后便又亮起了无数火把。 “莫要走了天圣贼寇,给我杀!” 吼声刚起,便是一阵弓弦震动之声划破了黑暗,密集的箭雨如潮水般呼啸而来。 箭矢裂空,发出呜呜的破风声。 “殿下小心!” 一个听觉灵敏的近卫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直接一把便将天圣太子从马背之上拉了下来! “殿下快走!” 徐章眯着眼睛,骑在大黑马之上,在漆黑的夜色下,那微弱的火光映照中,搜寻着叛军将领的踪迹。 大弓在手,箭已上弦。 “找到你了!” 徐章咧嘴一笑,大弓被拉成了满月,兀的一松,弓弦震响,箭矢已如流星一般飞射而出。 却还没完。 只见俆章手如穿花一般,自马背一侧的箭囊之中取出三支羽箭,三箭连珠,再取三箭,又是连珠三箭射出。 七箭射完,徐章这才甩了甩有些酸软的右手,将大弓挂到马背一侧。 看着前方除了第一箭正中那个金甲贼将之外,剩下的六支都被那些个悍不畏死且忠心护主的近卫们给挡下了。 用的是血肉之躯。 若非徐章已经无法在连续这么大频率的开弓,非得叫那些叛军尝尝什么叫做神射手的远程拉扯。 甩了甩有些酸软的手,然后再度握上铁枪,徐章纵马而出,十个亲卫紧随其后,没办法,这是徐章队伍里头最后的十多匹战马,只能给自己的亲卫了。 大黑马的速度极快,似乎是知道徐章的心思一般,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是个亲卫分作两队,如雄鹰的翅膀一样组成雁形阵,分别跟在徐章两侧。 手中拿着的,是一水五尺多长的朴刀,身上尽皆披着两层甲胄,一层皮甲,一层铁甲。 徐章的大黑马乃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宝马,高大健壮,气脉悠长。 天圣太子领着这帮骑兵,先是奔袭官军大营,而后逃窜十余里,一路厮杀,紧接着又快马加鞭跑了十多里来到定远城下。 马儿又不是铁打的,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了,速度哪里能和以逸待劳的大黑马相比。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再加上叛军簇拥着天圣太子,拉拉扯扯又耽搁了一会儿。 “兀那贼将,若是有种,便和你徐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只知道抱头鼠窜,莫非当真是鼠辈宵小不成?” 天圣太子何其骄傲的人,若是此刻他没有受伤的,定然调转马头,和俆章大战三百回合了。 可方才徐章一箭正中他肩头,如今一只手麻痹,半边身子都快没知觉了,如何能与徐章相斗。 被徐章用话一激,当即便目瞪欲裂,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如条条蚯蚓盘踞,险些没被徐章给气晕过去。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徐章微微躬着身子,待到近前时,挺枪便刺,正中一人后心,将其挑落马背。 随即便如虎入羊群一般,手中枪影翻飞,自后方冲入叛军阵营之中。 身后是个亲卫紧随其后,手中朴刀早已饥渴难耐。 却说长梧领着仅剩的一百多一路狂奔,也不知到了何处,只剩下零星几人手中还举着火把,后方早已没了马蹄声。 追兵不知去了哪里。 “停!” “吁!” 长梧爆发出一声如雷鸣般的厉喝,随即脸色一白,嘴角抽动。 原来竟是一支羽箭正插在他后背之上,幸好只在肩头部位,而且长梧身上甲胄不薄,箭矢竟是生生撕裂了甲胄,刺入皮肉之中。 好在撕裂甲胄之后,箭矢的力道也大大减小,虽入肉不浅,却也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 可疼还是一样的疼呀,长梧抽出腰间直刀,手起刀落,便将长长的箭杆砍掉一大截,至少不影响行动。 “副统领可还在!”长梧勒马而停,厉声高喝。 “末将在!”立马便有打马而出。 “你去看看,后边是什么情况!” 长梧领着两队一百个兄弟在后头断后,折了五十多人,才将天圣太子和他麾下骑兵拦下,让副统领带着剩下的人马后撤。 “末将领命!”副统领随手点了两人,举着火把打马便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长梧又道:“各都头队率,统计一个各自还剩下多少人!”然后又随手点了一人:“若是哪个都头队率都没了的,就由你来统计!” 半晌,副统领还没回来,长梧这边人数就统计出来了,算长梧在内,拢共还剩下一百二十八人,若是再加上回去探听情况的副统领和那两个兄弟的话,就是一百三十一人。 今日白天的时候,在正面战场之上都才折损了三十多人,不想晚上这一役,这折损了超过半数。 若非方才那个天圣太子没追上来的话,只怕这一百三十一号人,还得丢下至少半数。 长梧那叫一个心疼呀! 这可都是他的袍泽兄弟,亲如手足。 这一下自就去了将近三分之二了,叫他如何不心痛。 盏茶之后,副统领带着两个兄弟回来了。 “情况如何?” 长梧迫不及待的问。 副统领忙道:“回统领,我和兄弟们往回走了好几里,别说是追兵了,连个活人都没见到!”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牵绊住他们的脚步?” 面对副统领的猜测,长梧眸光连连转动,大脑进入到前所未有的快速运转之中。 顷刻之后,眼睛一亮,当即便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将军料事如神,早就料到了叛军会前来袭营,定然早已派出大军,去攻打定远县城。” “贼军忧心定远县城有失,此刻定然马不停蹄的回援去了,他们杀了咱们这么多兄弟,咱们能叫他们安安稳稳回去吗?” 可惜任凭长梧吼的再大声,却也没人答应。 方才一役,三百骑兵折损过半,如今只剩下一百多号人,还有不少人身上带着伤。 人品长梧说的天花乱坠,可众人却都低下了头。 长梧急了,一旁的副统领却眼睛一转,朗声说道:“统领,方才末将回去探路,见到定远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定是咱们将军带领整军趁此良机奇袭定远!” “方才埋伏咱们的那些叛军定然此刻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忙着回去支援,咱们定然想不到,咱们还会反杀回去,若是侥幸捉了那个什么天圣太子,到时候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良田百亩,统领可不要忘了末将!” 看着副统领不断给自己使眼色,长梧顿时心领神会,扫视着场中百多号人,高声说道:“愿随本统领杀回去的,本统领自掏腰包,每人赏银三十两!” “赏银三十两?”长梧这话一出,场中百多号人的,顿时有大半人都意动了。 这些个当兵的哪一个不是家里穷的叮当响,没了出路,也交不起赎买的钱,这才一咬牙辞别了家人,参了军。 那可是三十两银子,差不多能买上五亩最上等的水田了! 若是建房的话,建一个三间的青砖大瓦房,剩下的拿出五两说个婆姨,还能剩下不少,到时候再置上几亩地,那日子美的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相互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跃跃欲试。 “真有三十两银子?” “统领说的可是真的?” “是啊,不会是糊弄我们的吧!” 长梧昂首挺胸,忍着肩头的疼痛,高声道:“你们说说,本统领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 一旁的副统领赶忙附和道:“统领大人是咱们将军大人的表兄,家中乃是江南豪富,定不会欺骗咱们,我愿追随统领,一道杀回去!” 长梧立马道:“本统领愿立军令状,在场的每一个兄弟都是证人,若是到时候本统领不给这笔银子,众兄弟便将本统领压到将军面前!到时候本统领任凭诸位兄弟处置,绝无怨言。” “咱们将军是个什么性子,兄弟们都比我要清楚吧!” “我盛长梧愿指天发誓,若是事后不遵守与众兄弟的约定,便叫我盛长梧受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万仞穿心而死!” 见长梧立下如此毒誓,立马便又有人站了出来。 “我愿追随统领,杀回去为兄弟们报仇!” 立即便又有人附和:“对!杀回去,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 “杀回去!” “报仇!” “娘的,富贵险中求!咳咳!报仇!” 一时之间,百多号轻骑的士气竟再度回到了巅峰,纷纷叫着喊着要杀回去报仇,定要叫叛贼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云云,丝毫没有先前慌不择路,只想着逃窜的狼狈模样。 长梧看着此情此景,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刚才他也是灵机一动,要是早知道银子这么好使儿,哪里还用费这么多的唇舌,直接拿出大把银子往这些兵将们身上一砸就是了。 看他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宥阳年轻一辈之中的第一首富难道是说说而已吗? 第 027章 与曾广文的再度会面 厮杀声彻响了整整一夜,城里城外,皆以成了尸山血海。 那些寻常的叛军士卒在孙平寇大军入城之后早早便弃械投降了,可那些个叛军精锐们,天圣教的忠实教众们,却根本不知道投降为何物。 硬生生占据着地利,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之间,生生和孙平寇的大军厮杀了大半夜! 城外的战场同样异常惊险,幸好徐章老早就做足了准备。 这才有惊无险,打退了叛军的数次反攻,值得一提的是,长梧这个一开始被天圣太子追的跟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的家伙,后来竟然带着一百多轻骑杀了回来。 把徐章交给他的游击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就是不和前去定远宁县城支援的叛军正面交锋,啃一口就跑,跑一会儿又追上来啃上一口。 搅得叛军不得安宁。 偏生叛军都是步卒,追不上长梧的轻骑,零星几个骑马的将领,看着一百多号轻骑,尤其是领头的长梧还能和他们那位神勇无比的太子打的不相上下,哪里还敢策马去追。 徐章也没有派兵去追的意思,打散了天圣太子的骑兵,一箭伤了他之后,又打杀了几十个断后的叛军骑兵,这才领军入了定远城。 可惜没能抓住那个天圣太子,主要是那些个留下断后的骑兵们一个个悍不畏死,抱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向死之心,生生绊住了徐章的脚步。 徐章可不想和他们拼命,稳稳当当的痛打落水狗多好! 次日天明。 城头王旗已然换成了徐字大旗,徐章正式入驻县衙,城中百姓皆被勒令在家,不许上街。 昨夜城中的数场大火,拢共烧毁民宅数十间,因大火而受伤的百姓也有十余人,徐章都命人将这些百姓都统一安置了。 孙平寇带来的大军接手了城防事宜,徐章的亲兵营则负责城内的巡逻皆被,整座定远县城都在戒严之中。 叛军占据定远县城已有数月,城中百姓有不少已经从贼,有些是被迫的,有些则是受了蛊惑,主动加入的。 甚至有些百姓的家眷已经加入了叛军。 徐章现如今没有追究这些的打算,叛军退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城中百姓的民心,免得再弄出什么乱子来。 全程戒严,一营人马负责警戒,徐章也算是下了大手笔。 定远县衙之内,徐章和军中一营将领尽皆汇聚于此。 众人尽皆是一声戎装未解,身上多多少少都染了不少血污。 “曾先生,数年未见,先生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徐章看着县衙正堂首位之上,那个羽扇纶巾,一脸从容的曾广文,不禁笑着拱手说道。 只是语气之中,却多了好几分别的意思。 曾广文起身冲着徐章拱手躬身一礼:“老朽见过徐大人,数年未见,大人的风采倒是更胜往昔了!” 徐章笑了笑,目光却落在曾广文身前的那人身上。 那人是个瘦高汉子,手里拿着一把近五尺长的横刀,倒扣于地,半蹲在地上,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二十多处,血肉翻飞,鲜血还在流淌, 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泛着血丝。 一双眼睛却冷冽如冰霜,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握着刀柄的手背之上盘踞着如蚯蚓一样的青筋,地面之上,已经淌了不少鲜血。 自县衙正门一路进来,周遭躺了七八十具尸体,只有二十多具是官军的,其余都是畔军,牺牲的二十多人中,而且大多都是面前这个汉子所杀,他身上那么多的伤口,便是由此而来。 还有四十多个负伤的,若非孙平寇赶到的及时,只怕还未必能够这么快拿下县衙! “倒是个汉子!”徐章不住赞许道。 孙平寇盯着那汉子,沉声说道:“这人武艺不差,若非先前他受了伤,我没这么容易拿下他!” 徐章点了点头,又看向曾广文,不住感慨:“贵教果真人才辈出,不仅仅有先生这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囊,还有似这位兄弟这般勇猛无双的高手悍将,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席卷数州之地!” “还真是叫人惊讶!” 曾广文冷静的看着徐章,面上依旧瞧不出有任何异常,“成王败寇,多说无益!老朽别无他求,但求速死,望大人成全!” “先生!”一直沉默不言,一语未发,如一只捕猎的猛虎一样,古井无波看着徐章等人的瘦高汉子,闻言面色骤变,扭头看着曾广文,皱着眉头,一脸紧张和不可置信。 却在此时,一把长枪风驰电掣便从徐章手中刺了出去! “大人且慢!”曾广文面色骤变,在看到徐章出手的一刹那,就赶忙开口阻拦:“老朽还有话说!” 这老贼翻脸比翻书还快,改口没有半点犹豫。 瘦高汉子转过头来,手中长刀刚刚作势要抡起,银枪就已经在距离他的咽喉要害只剩下一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孙平寇和徐文也不约而同的欺身而上,将手中长刀架在了瘦高汉子的脖子之上。 瘦高汉子好似认命的似的,也不再抵抗,只是那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面,却多出了一丝灰败的死意。 孙平寇更是粗暴的捏住了瘦高汉子的脉门,夺下了他手中的长刀,扔给了身后的徐章亲卫。 “哦?”徐章眉梢一挑,收回了长枪,对曾广文说:“先生还有何遗言?” 曾广文看了看那被长刀驾颈,摁倒在地,捆缚住手脚的瘦高汉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回忆的神采,徐徐说道: “此人名唤席东平,与老朽乃是同乡,昔日曾受过老朽恩惠,后老朽遭人陷害,吃了官司,家产被抄没,妻女受辱而死,便是东平冒死救出了老朽!” “后来老朽遇到了天圣教主,得其相助,手刃了昔日仇人,为妻女和往死的家人报了大仇,便加入了天圣教,替教主出谋划策,笼络英才,得教主看重,授予军师之位,苟活至今!” “东平便一直跟在老朽身边,护卫老朽安危,从未离开!” 若是曾广文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他确实挺可怜的,本该是风风光光的举人老爷,若是打点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混个官做做! 可惜却遭逢大变,被打落云端不说,还身陷囹圄,个中缘由,颇为曲折。 徐章看着曾广文殷切的望着自己,不由说道:“先生是想替他求一条活路?” 曾广文坦然笑道:“东平一身本领,本该翱翔于九天之上,击水万里,却受老朽所累,落得个从贼的下场!” 曾广文自嘲般的摇了摇头,随即冲着徐章拱手躬身,十分诚恳的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大人念在昔日的情分上,给东平一条活路吧!” “先生不必求他,能与先生共死,是东平的荣幸!东平甘之如饴!” 徐章看着席东平一脸决然的神色,点了点头,叹道:“倒是个忠义之士!” 说罢又向亲卫招了招手,把方才孙平寇从席东平手中夺下的那把长刀要了过去,放在手心颠了颠,“分量还不轻!” 话音刚落,面色骤变,走至席东平身前,双手握住刀柄,将五尺长的长刀高举过头顶,然后闪电般刺了下去,直接洞穿了席东平的胸膛,将其钉在地上。 双手用力,慢慢转动刀柄,伤口处顿时血如泉涌,淌了一地。 徐章没有拔刀,而是松开了刀柄,转身看向曾广文,笑着说道:“把脑袋砍了,拿去祭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兄弟!城门悬尸三日,张贴榜文,震慑宵小!” “属下遵命!” 孙平寇没有拔出那柄长刀,而是用自己手中的钢刀,一刀便将席东平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你·····你······”曾广文抬手指着徐章,看着是目瞪口呆,一脸的不敢置信! 徐章冲着曾广文拱了拱手,转身背对着他,淡然的道:“对了,这位曾先生别让他死的太容易了,找几个好手,把他绑到城门口,当着城中百姓的面,凌迟处死吧!” “对了,千万别让他死的太容易了,定要让他好好尝一尝凌迟的痛处,也莫要让他自杀!” “凌迟之后,把他那一身血肉都拿去喂狗吧!” 说着徐章却忽然皱起了眉头,抬手在鼻前扫了扫,一脸的嫌弃:“还是算了,他那一身肉,又老又皱,估计都是臭的,怕是连狗都不吃,还是都烧了吧,记得把骨灰撒到河里去,叫他生生世世都无法落叶归根,只能随波逐流,不断漂泊!” 徐章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语气也听不出有丝毫的波动,就像是再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样。 一旁的徐文听得骇然不止,不敢置信的看着徐章,能如此平淡的将这么残忍的事情说得没有丝毫波澜,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五弟吗? 徐文忽然觉得面前的徐章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面纱,变得陌生起来。 然孙平寇却还是一脸淡然,极为嫌弃的将刀身之上的鲜血在席东平那句无头尸体上头擦了擦,然后收刀入鞘,又突兀一动,一手便握住了怎广文的喉咙,另一只手轻轻一动,将其下巴给卸了。 随手膝下一团破布,便往曾广文的嘴里塞了进去。 命人将其五花大绑。 第 028章 战损和缴获 “四哥可是觉得我很残忍?”徐章看着一脸骇然的徐文问。 徐文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甚至于连看着徐章的眼睛都有些不自然。 徐章信步上前,拍了拍徐文的肩膀,说道:“若是四哥在那年水患时去过淮南,看到饿殍千里,数十万百姓家园被毁,数万百姓丧生于洪水之中,无数家庭因此变得支离破碎,以四哥的性子,怕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才肯作罢!” 徐文和徐章的性格又不同,徐文素来便是个正派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徐章前一刻还能够和曾广文谈笑风生,此刻却又有人顷刻之间便给他施以天下间最残忍的刑罚。 若是换了徐文,只怕一上来就砍了曾广文的脑袋。 在曾广文诧异的目光之中,徐章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县衙正堂,看着周遭倒下的尸体,自家袍泽和叛军混在一处。 “把尸体都敛了吧!” “诺!” 亲卫们闻言,便开始招呼人手收敛尸体。 孙平寇压着曾广文去了县衙大牢,暂时关押,等找到了人手之后,再施以刑罚。 徐文仍有些忐忑的跟在徐章身边,心里还在对比着如今的徐章和以前的徐章之间的差别。 一声“四哥”却将他从思索之中唤了回来。 “啊!”徐文还没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以。 徐章神情有些低落的道:“咱们去看看长梧吧,听说那厮中了一箭,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徐文的心底的忐忑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担心的道:“长梧受伤了?” 徐章颇为诧异:“你不知道?” 徐文摇头道:“昨夜一直忙着厮杀,又没人通知我!” 徐章道:“放心,已经找军医看过了,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 徐文哪里还能坐得住,立马急匆匆的拉着徐章就往长梧那里去了。 到了地方,才在院里就能闻到浓郁刺鼻的药味。 徐章对自家兄弟还是不错的,城破之后,天圣叛贼或是被擒,或是被杀,自然也不乏那些机灵的,直接丢下兵器,脱了衣甲,换上寻常百姓的衣饰,四散躲在城中的。 官军初入定远,以前的县官胥吏们不是被杀就是从贼,大家都半斤八两,谁也不怕谁会检举,大不了互相攀诬,红口白牙谁不会说。 徐章也没有大肆在城中搜捕叛军,只下了禁令,不许百姓上街,全程戒严,四面城墙之上尽皆驻扎下重兵。 城里那些个被叛军占了的宅院屋舍,自然也落入了官军之手。 府库里头那些天圣叛贼掠夺而来的大批钱财,自然也顺理成章的入了徐章的口袋。 都说当兵苦,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既不似文官那般清贵,被诩为清流,赚足了声明,又做不了太大的官儿,又可为何还是要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无他! 赚钱尔。 文官贪污,被查了出来,还有可能会被贬谪抄家! 可若是武将,打一场仗下来,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不过徐章还是够意思的,先前所许诺的那些奖励从来没有打算赖过。 对阵亡兄弟的抚恤也已经桌人在统计了。 昨天晚上,在县衙后堂里头看到那堆了好几间大屋的金银珠宝之后,徐章就已经让人开始准备了。 长梧所在的地方,本是一个四进的大宅,屋舍数十间,本是叛军不知哪个头领的宅子,被徐章用来安置伤兵了。 还不只是这一座宅子,临近的好几座大宅子,都被徐章改成了兵营,用来安置伤兵。 长梧是骑兵统领,先前救下那位勇毅侯的时候,斩了叛军一个护法,本就立了大功,徐章早就有意提拔他做骑兵营的指挥,只是想再磨磨他的性子,叫他别太飘了,可还没来得及宣布任命,就和叛军干上了。 长梧立功不小,虽然受伤不算重,但还是住进了特级病房。 徐章和徐文过去的时候,这厮正在呼呼大睡,因盖着棉被,倒是看不清伤势。 徐章着人叫来军医,问起了长梧的伤势。 军医说得清楚,因披着铠甲,是以长梧这伤本没有什么大碍,只伤了皮肉,并未涉及筋骨,可昨夜长梧受伤之后,却还在勉力杀敌,用力过度,牵动伤口,流血过多不说,还险些伤到经络。 好在没什么大事儿,已经取了箭头,做了处理,上了金疮药,包扎好了。 只是十天半个月之内,长梧都别想动武了,否则的话,若是牵动伤口,加剧伤势,那条胳膊怕是都要废掉。 好在,修养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徐章和徐文都松了口气。 又走到‘病房’门口,往里头瞅了几眼,长梧睡的正香甜,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二人尽皆松了口气。 “一夜奋战,四哥且先去休息吧,待养足了精神,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四哥忙呢!” 一夜厮杀忙碌,两人皆已经是身心俱疲。 徐章只眯了一个上午,便被王破敌唤醒了,这也是徐章休息之前就嘱咐的。 醒来之后,徐章洗漱的同时,听王破敌汇报起昨日的战损和收货来。 “昨夜一战,咱们本部共损失三百二十六人,其中轻骑营折损一百零三人,神射营折损七十二人,本部步卒一百五十一人。” “平寇哥带来两千人马,折损了二百二十四人,受伤者高达四百,大多都是攻城时折损的,如今城中剩下的可用之兵只剩下两千出头。” 徐章点了点头,这个拢共将近五千的人马,折损和受伤的加起来才一半出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徐章自然知道,长梧口中的两千可用之兵还包括了那些受了轻伤,但却不影响行动的。 “斩获呢?”徐章更关心的是 王破敌徐徐说道:“不算上昨天白天的,昨日叛军袭营之时,我军斩首三百余级,大多都是神射营的战果!收拢降卒五百有余。” “而后攻城时,杀贼三百有余,收拢城内降卒两百有余,城外回援的叛军也杀了大概有四百有余,剩下的大多趁着夜色逃窜,不知去向何方。” “表公子统领的轻骑沿途也杀了不少叛军,只是距离太远,且太分散,具体的战果还在统计。”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底层的百姓,普遍存在夜盲症,一到夜里,只要光线昏暗,就跟个瞎子似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徐章自统兵以来,练兵的同时,每日都会弄来不少牲畜的内脏,做成美食,给士兵们食用,一方面是为了改善饮食,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补充士兵们身体里头缺乏的维生素A。 数月下来,倒也颇具成效。 如此战果,倒也不算差,毕竟只是一伙刚刚拼凑而来的厢军乡勇,成军不过数月,“缴获呢?核算过了没有?” 王破敌点头道:“已经核算过了!” “共缴获金两千两,银锭三万五千两,铜钱三千多贯,另有珠宝玉石,珍贵的古籍画册无数,属下等人估算不出价格,那些珠宝玉石都归拢在一处,另外那些分不清年代的古籍画册属下都已经让人另外收拢起来,等候五爷处置。” 徐章眼睛一亮,随即沉声说道:“依着先前所说,将该给兄弟们的抚恤和奖励都分发下去,你亲自监督,若是有人贪墨,直接就地斩杀,绝不容情。” “诺!”孙平寇亦面色凝重的沉声应到,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定锋利如刀,已然带上了几分冷意。 “五爷放心,此事属下一定亲自监督,绝不容有人捣乱!” 孙平寇知道徐章的性子,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没什么脾气,实则骨子里却是个最认死理的,以前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看到只能忍着,可若是在徐章自己手底下,该给手底下人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可若是那些不该他们拿的,若是染指了,以徐章的性子,绝对要遭殃。 打死是不可能打死的,徐章不会无缘无故的粘上人命。 可将那些人卖去矿上,卖到那些个苦寒之地,受尽折磨,一辈子看不到希望,或是直接打残,丢到庄子上当猪养着,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你办事,我放心!”王破敌可以算是从小跟着徐章一起长大,自然深得徐章的信任,委以重任不过寻常。 长梧和徐文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 连续数日,徐章都呆在定远城内,组织人手巩固城防,收拢城内百姓,颁布种种政令,前事既往不咎,令军中文书主簿将城内百姓悉数重新登记造册,实行保甲制度,五户为结,十户为保,互相监督督促。 今后若有从贼者,及时检举者有功,或是奖励银钱,或是奖励田地,同样是视情况而定。 从贼者若是被查出来之后五户或者十户连坐,也是视情况而定,以情节严重与否。 头几天,无数百姓争相涌到衙门,相互检举揭发,就是为了徐章许诺的那点奖励。 直到衙门再次出具一条政策,若查无实据,肆意举报者,拘留三日,这才将城中百姓们的热情少少减退了些许。 ……… ……… 第 029章 旱地一声雷响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打仗从来没有不死人的。 就是官军去剿灭个势力不大,人数不多的山匪,都有可能会出现人员的折损,更何况是如此大规模的战争。 有些人对于战争畏之如虎,可有些人却趋之若鹜,恨不能现在就提着刀去战场厮杀。 “将军,末将愿率领麾下轻骑,北上攻打钟离、濠州!驱逐贼寇,复我河山。”长梧肩膀上的伤这才刚好,就迫不及待的找到徐章,请命领兵北上了。 徐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麾下轻骑?敢问盛指挥,您老人家麾下的轻骑还剩下多少?” 长梧被徐章问的一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是还有孙指挥的步军营和徐指挥的神射营吗!” “钟离城小兵少,又不是什么要塞咽喉,无险可守,咱们携大胜之威,要取区区一个钟离县,那还不是探囊取物!” 长梧虽然有时候有些冲动,但脑子还是可以的,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主动向徐章请命来的,而非脑袋一热。 徐章摇了摇头,“平寇,你麾下步军营还剩下多少可用之兵?” 孙平寇回道:“步军老卒只剩下一千一百有余!新近招募和那些收降而来的叛军加起来有一千八百多人,这些人若是想用的话,至少还得练上半个多月才行。” 半个月还是孙平寇的保守估计,有这些经过数月的严苛训练,又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卒带领,孙平寇这才敢放言说半个月。 更重要的一点,他们的对手是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若是换成了西夏和契丹的兵马,孙平寇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孙平寇带来两千多人,折损了三百有余,剩下负伤的四百多人里头,已经有三百多人陆续养好了伤,恢复了战力,只剩下那些伤势重一些的,还得将养有些时日。 至于那些残疾了的,此生也无法再上战场。 那些‘老卒’本该是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可两军合并之后,孙平寇麾下的弓箭手都被徐章给调走了,并入神射营之中。 徐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形成建制的弓箭手们规模越大,所造成的的杀伤力也就越大。 若是那日白天厮杀之时,徐章手底下的神射营能有个三千人,徐章就直接给他来一个三轮交替射击,实行全面的火力覆盖。 届时只怕叛军还没冲到他们近前,就率先被神射营给杀破了胆子。 “四哥的斥候营和破敌的神射营呢?” 徐章的亲兵营便是神射营。由王破敌统领,如今人员数次扩增,再加上从孙平寇那里合并过来的人,人数已经达到一千二百有余! 具体的数字,徐章还不清楚。 徐文率先站出来回道:“此番扩军,斥候营麾下已有两都人马,依着将军的指令,末将已将城中和左近县城的游侠大多都收拢入了斥候营。” 徐章点头:“侠以武犯禁,这些个游侠武艺不弱,有了几分本事之后,自然不会甘于在土地里头刨食儿,如今时局纷乱,正是他们给朝廷效力的时候!” 这些游侠重诺言而轻生死,看重江湖义气胜过律法条文。 但他们的身手确实都不错,尤其是在刺探情报这方面,更是有着军中斥候虽没有的优点,若是能够加以利用的话,也是一把利器。 徐章并未强制征召这些游侠入伍,而是晓以大义,从家国天下的方面,从天下苍生,百姓涂炭的方面写了一篇告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满篇皆是以苍生百姓为己任,着令快马传遍了附近的州县,笼络各地游侠,前来共襄盛举。 侠之小者,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国之义士。 总之就是满篇的鸡汤,满纸的大饼。 若是放在徐章前世,这样的文章或许仅仅只能够博人一笑,并不会有其他太大的作用,因为这样的鸡汤他们见得太多,早已经免疫了。 可放到此世,对于那些个整日自诩侠义,要效仿古之侠客的游侠们来说,这样的鸡汤他们却甘之如饴。 “神射营呢?”徐章继续问。 王破敌说道:“如今拢共已有一千二百六十八人,其中配有神臂弩的已有五百人,其余用的皆是强弓!” 徐章点了点头,原本徐章只有神臂弩三百把,剩下的这两百把是皇城司的存货,乃是林季荣为了此次剿灭叛贼,特意调拨给徐章的。 如今神臂弩已经凑足了五百把,倒也勉强能够形成规模了。 徐章点了点头,显然对于现如今的情况颇为满意,不过对于神射营,徐章却有一些别的想法。 “上次我让你找的工匠找的怎么样了?” 王破敌一脸为难:“五爷,城里头但凡是有点手艺的匠人,不是被叛贼给抓走了,就是悄悄带着家眷跑了,属下寻摸了近半个月,才寻摸到四位老师傅,都是六七十岁的长者!” “年长好!”徐章说道:“越是年长,说明技艺就越是精湛。” 这话虽然不是绝对,却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对了,都是些什么匠人?”徐章问道。 王破敌道:“有两位是专门替人扎烟花爆竹的,还有两个铁匠,被叛军所掳,在叛军军营之中给叛军修缮筑造兵器的。” “属下已经都问过了,原本城中还有不少匠人,可那些个年轻力壮的都被叛军带走了,说是送去什么都城给大军打造军械去了,城里头就剩下这些年纪大的长者,还有几个刚刚开始跟着他们的学徒,都还没什么手艺。” “两个老铁匠?”徐章是真的有些诧异,年纪越大,往往就代表着经验愈发丰富,技艺也越精湛,这两个老铁匠能够被叛军收用,能够替叛军修缮打造兵器,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本事。 徐章又问:“清流县和附近其他的那些州县呢?各处都没有消息吗?” “日前清流的韦知县派人来说已经在招募了,只是那些匠人们一听说是来濠州,就都有些不愿来!” 王破敌随即又道:“属下已经加重了赏金,许诺了更多的好处,相信再过些时日,定能招揽到一批匠人来!”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利诱不成就威逼,以势压人,衙门出具文书,强行征调,如今战事紧急,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了!” 王破敌道:“五爷且放宽心,此事属下定会处理妥当,不叫五爷失望!” 徐章想了想,道:“行了,你先去把那几个匠人都带过来,先让我见一见,瞧瞧他们的本事。” 可还没等王破敌大营,立马徐章就又改了口:“等等,还是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吧,要看手艺,还是得亲自看过才能见真本事!” “诺!” ······ 烟花爆竹在大宋早已流传多年,徐章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开始着手于热武器的研究开发,但他却明白,若是一直这么下去的话,便是能够平定天圣教的叛乱,最后也不知得造成多少伤亡,付出多少损失。 只收复一个小小的定远,徐章好不容易拉起来的五千多人,就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还有不少受了重伤导致残疾,失去战力的。 这才只是一个定远呀! 定远虽是濠州大县,但和濠州城这等城高墙坚的城池比起来,在难度之上,还是远远不如的。 况且就算濠州全部平定了,还有寿州,庐州,以及刚刚被叛军攻克的舒州等地,若想全面收复,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力物力,多少将士们的性命才行。 徐章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促进战争的结束,减少一定量的伤亡,让更多的家庭能够免于痛苦。 让更多的父母能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妇人们可以不用丧夫寡居,受人白眼,让孩子们能够继续有父亲疼爱。 徐章也是打心底里愿意去做的。 若是想要减少自身伤亡,并且快速的完成平叛的话,徐章也只有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儿给拿出来了。 这本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就是后世流传甚广的黑火药,虽然不如黄火药的威力大,也不如黄火药稳定,可在某一段历史当中,黑火药还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的。 尤其是冷兵器向热兵器的过度。 黑火药可谓是居功至伟。 火药虽好,可这东西也是一把双刃剑,能伤人,也能伤己。 ······ 几个老匠人也没有辜负徐章的期望,年纪虽然大了,气血衰败,气力远不如年轻人呢,但他们的经验却都异常的丰厚,手艺也极为精湛。 徐章要的很多东西,他们都能打造的出来。 当场徐章就下达了任务,让这几个老匠人们按照一硝二碳三硫磺的比例,以硝石、木炭、以及硫磺来配置黑火药。 硝石、木炭、硫磺这些东西对于制作烟花炮仗的老匠人而言,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平日里他们扎炮仗的时候就用过不知多少。 就是在比例上和徐章所说的不同。 所谓一硝,便是指一斤土硝或者火硝,一斤有十六两,而二碳便是指二两上等的木炭制成的碳粉,三硫磺便是取硫磺三两。 徐章怎么也是理工科出身,黑火药硝石、木炭、硫磺三中主要成分的质量比为15:2:3,不过土硝之中杂质较多,用十六两的土硝,算上土硝中的杂质,这个比例是最接近黑火药比例的。 有了徐章给出的明确比例,两个经验丰富的匠人当天就把黑火药给配了出来。 为了找出最合适的比例,徐章便让老匠人们对三种材料的比例进行了调整,届时再通过试验对比来找出答案。 配比之后就是实验,将按照既定的比例配置好的黑火药灌入竹筒之中,以专门处理过的棉线为引,小心翼翼的压实。 老匠人们的动作很快,午时还没过,直接就做出了十个样品,当天下午未正时分,徐章亲自带队,领着一众亲卫到定远北城郊外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实验。 城里人太多,而且这东西要保密,不方便。 负责点火的那个亲卫,起先还有些浑然不在意,可当看到那个不过才婴儿手臂粗,一尺不到的竹筒竟然“轰”的一声巨响,在地上炸开一个大坑,土石被炸得四处飞溅,就像是老天爷发了怒,打了一道响雷下来,在地面劈了一下似的。 当即那个亲卫脸色就变了,点火的时候变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火一点着,立马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窜的飞快,生怕自己跑慢了,被那个小小的竹筒炸成重伤。 “天爷!” 参加实验的只有徐章和手下的亲卫,连徐文和长梧都没过来,可见徐章的保密措施做的何其严密。 亲卫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徐章给刷新了,被惊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世上竟还有如斯手段,引天雷之力为人所用。 所有人看向徐章的目光都变了。 “咱们将军真乃神人也!”这一刻,这是所有人脑海之中的唯一想法。 在他们眼中,徐章的身形立马就变得无比高大,双肩几乎与天平齐,浑身金光闪闪,如太阳般璀璨夺目,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绕是孙平寇和王破敌自小跟在徐章身边长大,见惯了徐章的种种惊艳之举,却还是被这小小的竹筒所爆发出来的强大威力给震惊到了。 孙平寇看着平地之上被炸出的大坑,目光直直的瞧着有些呆滞,口中喃喃说道:“若有如此利器,区区天圣叛贼,何足道哉!” 一旁的王破敌也目光幽深,满眼、满脸全是震撼之色:“莫说是天圣叛贼了,便是契丹和西夏的铁骑,若是遇上此等利器,也得饮恨不可!” 徐章也有些激动,没想到第一枚的效果就这么好,可却强行压下的内心的激动,面色凝重的说:“此物威力确实不俗,然则限制也多,而且极为危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伤到自身!” 徐章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依着方才的威力来看的话,轻则断手断脚,自此残废,重责一命呜呼,魂归黄泉!” “你们切记,此物不可轻动!” 如今黑火药也不过是初制,种种技术连萌芽都还算不上,别看刚才第一只竹筒的威力不小,那是药量大的缘故,婴儿手臂粗,一尺多长的竹筒,而且还是经过压实了的,里头装着的火药怕是有一斤多。 威力和徐章预想之中的还是有些差距。 其实哪里要徐章提醒,方才看到第一个竹筒的威力,亲卫们就给剩下的九个竹筒都打上了极度危险的标签。 “行了,还剩下九个,咱们继续试验,破敌你的记录一定要做好,切不可弄混了,咱们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弄出最合适的配方,然后大力生产!” 徐章看着剩下的九支竹筒,目光微凝:“这可是咱们平叛破敌的关键!” “诺!” 众人纷纷拱手答应。 因着实验地点离定远县城不近,而且又是在四下无人的区域,是以城内的百姓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便是偶尔有些耳聪目明的听到了,也只以为是旱天雷而已。 ······· 检验过黑火药的威力之后,徐章当即便让王破敌抓紧催促工匠的搜寻,同时将北城戒严,派出大军封锁。 命孙平寇亲自去寻适合建立火药作坊的地点。 传信给漕帮,徐青山,还有盛紘,让他们帮忙从各地搜罗硝石和硫磺!准备在实验结束之后大批量的赶制黑火药。 让那几个经验丰富的老铁匠,指挥学徒们打造一些细小的铁钉之类的物件。 第 030章 初冬大雪 这才入了冬,这鬼天气就越发的冷了,没几日,某天夜里就簌簌簌的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竟是半点儿征兆也没有。 “这鬼天气,怎么忽的就下起了雪!也太冷了些!” 园子里头,好几个女使和婆子正拿着笤帚扫雪,天色不过微亮,她们的额头就已经隐隐见汗了,早间的冷风再这么一吹,冷风顺着领口袖子这些间隙直往里灌,冻的人直哆嗦。 一个年纪轻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使对着身边的小姐妹抱怨着。 另外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婆子叹了口气,说道:“往年虽然也下雪,但那都是到深冬去了,似今年这般才刚入冬不过大半个月,就下这么大雪的这些年倒是少见的紧。” 一个领头似的婆子说道:“闲聊归闲聊,差事儿可不能怠慢了,待会儿若是姑娘们起来了,定是要去给两位老太太请安的,咱们可得赶紧把路给清出来,免得到时候把姑娘们给摔了!” “老嫂嫂说的是极,如今二房的老太太和六姑娘都在咱们府上做客,可不能叫他们看轻了咱们大房!” “就是!平日里大娘子待咱们可都不错,咱们可不能叫二房的老太太和六姑娘觉得咱们盛家大房的仆役不当用。” 几个丫鬟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边清扫着院子里的积雪,一边说着闲话。 一处环境清幽的僻静院子里头,屋檐瓦舍之间、红砖青石之上,皆已覆上了一层银白。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也都裹上了一层银妆,在瑟瑟的寒风之中,竟别有一番秀丽。 “姑娘!该起来了姑娘!” 小桃和丹橘站在床边,看着蜷缩在被窝里头,闭着眼睛,一副我不想动弹模样的明兰,颇有些无可奈何。 “姑娘,方才房嬷嬷差人过来说,老太太一早可就起了,如今已经在大老太太处,等着姑娘过去一块儿用早膳呢!” 丹橘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十分温柔。 明兰却犹自闭着眼睛,娥眉微蹙,颇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去与祖母说,我不饿,不想吃早膳,让祖母和伯祖母自己用就是!” 说着便翻身背对着两个丫头。 丹橘和小桃对视一眼,尽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明兰素来不是那种失礼的人,奈何到了宥阳之后,老太太对明兰愈发放纵,也不管束,每日任由着她和表姐品兰两人整日疯玩。 “姑娘,今日可不一样!” 小桃一本正经的道。 一旁的丹橘也跟着附和:“就是,房嬷嬷方才过来传话,说是徐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今日要登门来拜访呢!” “嗯·····”明兰轻嗯了一声,听着已经睡了三分。 小桃和丹橘笑脸盈盈的看着明兰,也不说话了,忽的,原本背对着二人紧闭双眼的明兰陡然睁开眼睛,扭头看着两个丫头。 “今儿个谁要来拜访?” 小桃说道:“徐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呀!” 丹橘说:“房嬷嬷说,到时候可能徐三老爷也会跟着一道来呢!” 明兰立马掀开被子,兔子一样就从床上窜了下来。 “小桃,你去打水,丹橘,把我的衣服拿来!” “都拿着呢,外头冷,姑娘还是在床上更衣吧!” ······· 大老太太院里,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坐在一块儿,一屋子丫头还有李氏早就坐在堂里,淑兰也因为大老太太和明兰的到来,暂时搬回了盛家小住。 对此徐青禄和傅氏自然不会不同意,他们又不是那些迂腐的人家,而且不论是盛老太太对徐家的恩情,还是明兰作为徐章未婚妻子的身份,都足以让二人重视。 明兰姗姗来迟,品兰早就翘首以望,迫不及待的等着自己的小伙伴了,远远看到了还没进正屋的明兰,就激动地说:“六妹妹来了!” 屋里众人纷纷将目光挪到门口。 只见明兰穿着一件绣着几朵月季的浅色长裙,瞧着有些素雅,上身还套着一件比甲,发髻上只点了这一支朴素的玉钗,便再无其他装饰,俏脸上只略施粉黛,却难掩明媚娇美。 “孙女儿见过伯祖母,祖母,伯母,两位姐姐!” 盛老太太横眉以对:“你这丫头,怎么好意思来的这般迟,叫这么多长辈等你一人!” “孙女儿知错了,请祖母责罚!” 盛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大老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这是在自己家,又不是在外头,冬日天冷,明丫头多睡些也似乎寻常,你说她做什么!” 一旁的李氏也笑着说道:“母亲说的是,就我家品兰这皮猴,今儿个一早若不是我亲自去拖她起来,只怕现在都还在床上赖着呢!” “哎呀母亲!”品兰跺了跺脚,又羞又恼。 几个孩子都还没醒,淑兰便只自己先过来了,见此情形,便说道:“正好六妹妹来了!早膳也摆的差不多了!祖母,叔祖母!咱们先过去用膳吧!孙女儿可早就饿了呢!” 淑兰挺着个大肚子,已有三四个月的规模。 大老太太立马大手一挥,直接拍板:“咱们先过去用早膳!” 品兰立马起身快步走到明兰身边,拉着明兰的手,冲着明兰作怪似的一笑,吐了吐舌头,惹得明兰也笑了起来。 “对了,听说今日徐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要过来?”明兰拉着品兰走在后头,小声的问。 见明兰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被前头的长辈们听了去,又想起明兰此时的身份,品兰便不自觉的想笑,可想起明兰的薄面皮,又强行将笑意憋了回去,同样小声的说:“昨日已经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已经到了宥阳,今日上午便要登门了呢!” 徐章的祖父年纪比盛老太太小上两岁,是盛老太太的堂弟,按照礼法,盛老太太到了宥阳,自然该是徐章的祖父前来拜会。 不过前些时日正值秋收,老爷子有些要顾着庄子,秋收之后还在田里洒下油菜种子,整个庄子好几百亩田地,虽不用老爷子亲自上阵,但老爷子放心,光是看着还是费了些时日,这才拖到了如今。 淑兰就走在两个丫头前面一点,自然而然便把两个丫头的话都给听到了耳朵里,又回头看了看略略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的明兰,顿时哑然失笑。 听到淑兰的笑声,明兰下意识的抬头往前一看,正好迎上了淑兰那略带着深意的目光,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不敢去迎淑兰的目光。 饭就摆在正堂边上的此间,走不过几步路而已。 用过早膳,便有丫鬟婆子抱着龙凤胎和睡醒了吵着要阿娘的小豆丁过来了。 一大家子人便聚在屋子里头逗弄孩子,闲聊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外边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隐约间听见下人们行礼喊老爷,不过众人忙着说话,倒也没有注意。 盛维人还没进门,在院里就先大喊了起来,“母亲!婶婶!大喜啊!大喜啊!” 盛维这才刚进门,就把屋里大大小小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就连窝在大老太太怀里的小豆丁也不禁好奇的看着急匆匆小跑进来的盛维。 “母亲,婶婶!大喜啊!” 盛维激动的再度说道。 “什么大喜?”不只是大老太太,便是屋里的所有女眷,也都是既好奇又疑惑。 盛紘冲着两位老人家拱手行礼之后,才道:“今日一大清早,濠州那边传来消息,章哥儿带领大军,大破叛军,已经收复了定远,咱们家长梧和文哥儿都立了大功!都被提拔成了营指挥呢!” “好啊!好啊!都是好样的!”大老太太情绪也有些激动,同时也松了口气。 李氏和淑兰也都差不多。 倒是盛老太太,听了盛维的话后,补充说道:“这只是临时的提拔,待平叛结束之后,朝廷定然还会另有封赏!” 而且朝廷的封赏只会比现在更加丰厚。 “破了定远?”一旁的明兰听了这话,却不禁眉头微蹙:“定远乃是濠州腹地,介于濠州城,寿州城、还有庐州城之间,定远一破,等于是将叛军从中间切开,分成了两部分。 定远以北只有濠州城和钟离县两座城池,只要宿州和泗州的指挥营南下逼近濠州,与章哥哥的大军形成合围之势,那濠州和钟离不日便可收复! 可这样一来,章哥哥他们面临的压力也将大大增加,濠州、寿州、还有庐州方面的叛军,怕是都得盯着定远不放,章哥哥他们所面临的压力,只怕是要成倍成倍的增加了。” 明兰的话,叫屋内众人纷纷一惊,目光也不禁齐齐朝她汇聚而去。 明兰微微蹙眉,低着脑袋细细的分析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头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此刻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这可如何是好?”李氏立马担忧的问。 李氏的儿子女婿都在定远,一听明兰的话,她立马就慌了神,心里头下意识就忧心起自家儿子女儿的安危来。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呢!”盛老太太立马就冷着脸训斥明兰。 方才盛维带来的喜悦还没过去,明兰的话就像是大冬天里迎面给众人泼了一大盆冷水,冷的人冰寒彻骨,直打哆嗦。 第 031章 说兵事析局势 明兰当即便道:“大伯母莫要当真,侄女儿不过随口一说,胡乱猜测罢了!当不得真的!” 李氏狐疑的看着明兰,可眉宇间的担忧却从未消散过,娥眉微蹙,眼底写满了一个母亲对自家儿子和女婿女儿的担忧。 明兰嘴角轻扬,露出个微笑来:“兵贵神速,章哥哥素来稳重,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是断然不会作出攻取定远的决策的。 如今定远既然已经落入章哥哥手中,那他定然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而且濠州和钟离定然已成囊中之物,以章哥哥的性子,凡事必谋定而后动,是定然不会贪功冒进的,反而会慢下来稳扎稳打,估计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听到濠州光复,朝廷大军南下,叛军抱头鼠窜,王师大捷的消息了呢!” “真的吗?”李氏张大了眼睛,一脸希冀的看着明兰。 明兰笑着道:“自然是真的,章表哥和文表哥是什么性子,大伯母难道还不清楚吗?” 李氏点了点头:“文儿素来稳重,章哥儿也是个有主意的,就是我们家长梧,平日里就会舞刀弄枪,性子也直,我是担心………” 明兰还没说话,大老太太就先说了:“有章儿和文儿在,定能看着梧儿,你就不要瞎想了!” 明兰立马补充道:“况且这次官家钦点了皇城司的林指使为帅,皇城司乃是禁军之中的精锐,麾下将士皆能以一当十,叛军看着声势浩大,可叛军收拢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寻常的老百姓,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也不过是杀鸡宰鸭,哪里是皇城司的精锐禁军的对手………” 明兰刚松了口气,说着说着,却忽然看到屋子里头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有些愣神。 却听得耳畔忽然传来盛维的声音:“明儿怎么不继续说了?” 明兰抬眼望去,只见盛维颇为期待的看着自己,脑中灵光一闪,便道:“话说的太多,有些口干舌燥,大伯伯稍后,待侄女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说着明兰便端起身侧条几上的茶碗,接连抿了两三口。 盛维却笑脸盈盈的看着明兰,说道:“不着急,明儿慢慢说,章儿在信里说的倒是和明儿说的一般无二,我竟不知,我家明儿竟然还精通军事?” 明兰展颜轻笑,坦言说道:“谈不上精通,不过是略略读过几本兵书,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盛维眸光微闪,看向徐章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 明兰脸上的神情却忽然一僵,目光呆滞了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章表哥来信了?” 明兰眨了眨眼睛,期待的道,只是神情略微有些激动。 盛维点头道:“今日一早便收到了章儿的来信,章儿还在信中让我和徐三表弟替他搜罗硝石、硫磺,数量越多越好,还让我们尽快送去定远,说是马上就有大用。” “硝石?硫磺?”明兰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印象,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盛维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知章哥儿忽然要这么多的硝石硫磺作甚,难不成要庆贺定远大胜,扎些烟花爆竹来放?” 盛维这话纯粹石胡乱猜测,便是大胜了,也不会现在这个时候大肆庆祝,更何况就算是庆祝,也不用让他们在家江南等地大肆收硝石硫磺。 “爆竹!” 明兰心底一突,眼睛也跟着一亮,脑中灵光一闪,已经隐隐想起了徐章曾经和她闲聊时提起的一样东西。 不由得好奇起来,摧城拔寨?碎石开山,如穿腐土。 那种叫做火药的东西当真有如此威力? 明兰也不禁在心底打起了鼓! 而今北方天冷,水运受到影响,若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到硝石、硫磺这些东西,也就只有江南了。 一大家子人既惊讶于明兰的见识,又疑惑于徐章为何会突然叫盛维帮着一道搜寻这么些硝石硫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可一大家子女子,见过世面的也就盛老太太和明兰两人,盛老太太虽出身将门,但对行军打仗之事却石一知半解。 明兰虽然知道一些,却也从没见过,而且这种事情,必然是密之又密的东西,便是当真是用来制作武器的,那也是秘密武器,这种武器尚未面试之前,明兰是断不会泄露一分一毫的消息的。 盛维经商到是一把好手,可若是说起天下大势和分析战争形式来,也是两眼一抹黑,心里头没个主意的。 倒是明兰,先前那一番话将屋子里的一大家子人都给惊到了。 连老太太都没有想到,这个养在自己跟前的孙女儿,竟然还懂兵事。 因为那时候盛老太太的精神头本就不好,心里头惦记着大老太太的事情,害怕盛老太太担心,在淮阴彭泽水域那晚的事情在明兰的严令之下,众人全都选择了隐瞒,没有告知她。 而且那天晚上明兰独自一人,射杀水贼不下十人的事儿,也就小桃和丹橘知道,其他的女士婆子们早就害怕的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明兰的准许,小桃和丹橘自然不会向旁人吐露。 因着先前明兰的那番话,盛维倒是对明兰这个侄女多上了心,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闲聊时便时不时的问询明兰的意见,态度与之前相比,却又有了些微区别。 待到巳正时分,门房的小厮便急匆匆的往二门处报信,得了信的丫鬟婆子又赶忙往大老太太的院子里报,说是徐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还有徐家的三爷来了! 盛维忙急匆匆的去前厅迎,两个老太太和几个女眷也都跟着出去了。 如今徐盛两家不仅仅是姻亲,还是通家之好,而且徐家来的都是长辈,盛家自家的长辈也在,盛家的几个女儿自然也不需要像在外人面前那样顾忌太多。 昔日在扬州时,华兰的定亲宴上,两家人就打过照面,那时明兰才七八岁的模样,和现在相比,区别还是很大的。 不过满屋的女孩子里头,淑兰自然不用说,石氏的儿媳妇,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至于品兰这只皮猴也三天两头就往徐家跑,去看淑兰,看舒兰的几个孩子,过足了当姨母的瘾,石氏自然也是认识的。 唯有明兰,花朵儿一般的年纪,容貌秀美绝伦,气质淡雅却又不失烟火气,如一朵盛夏时节池塘里盛开的荷花。 叫人一眼看了,就绝忘不掉。 盛维扶着大老太太,李氏扶着盛老太太,一前一后入了花厅。 然后是淑兰,最后才是明兰和品兰。 “老嫂嫂!” “堂姐!” 这才一进门,两个坐在客位上的老夫妻便迫不期待的起身相迎。 明兰六七岁时虽见过徐老爷子和石氏夫妻俩,可毕竟那时明兰还年幼,而且时间久远,记忆难免模糊。 如今在见到这对老夫妻,熟悉感扑面而来,脑中原本模糊的轮廓也立马就鲜活起来了。 老夫妻俩须发皆已银白,皮肤黝黑,满面的风霜,脸上沟壑纵横,皱巴巴的皮肉紧贴着骨头,可精神头却异常的好,用鹤发童颜来形容也不为过,尤其是那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叫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去。 几个老人互相见过礼,打过招呼,便轮到晚辈们了,先是那位徐三老爷,冲着两个老太太依次见礼,然后便是盛维夫妇。 盛维夫妇给徐老爷子老夫妻俩见过礼之后,轮到几个女儿了。 淑兰和品兰自不必说,两家早已熟络,早已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唯有明兰,虽然一向落落大方,可这回见的是未来的公公,还有祖父祖母,绕是以明兰的定性,也不禁满脸通红,脸颊滚烫,羞意都爬到了耳朵后。 先是唤了外祖和外祖母,然后又对着徐青山唤了表舅。 自从进了屋,看到明兰之后,石氏的那双眼睛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明兰,上下左右的打量,不住地点头,眼睛里头写满了中意。 待明兰见过礼之后,更是直接起身将明兰拉到身边座下,拉着明兰的手不住的夸。 “以前老婆子可从未想过,咱们家章哥儿竟然还能娶到像明丫头这般出色的姑娘!真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石氏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一直有意识的培养自家儿女子孙的涵养,尤其是自从徐章考取了功名之后,更是以身作则,从自己做起,对家里的一众晚辈严格要求。 平日里若是听到那些个骂娘的脏话,石氏可是会直接拿起笤帚开揍的。 “当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瞧着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也不知我家章哥儿是修了几世才修来这样的夫妻,竟然能够娶到这样的媳妇!” 石氏的夸赞,叫明兰的脸颊越发滚烫,脸上的红意迅速扩散,自而后又往下蔓延,那洁白如雪花一样的脖颈,也被染上了一层红晕。 “常听章哥哥提起外祖母,说外祖母是天底下最最公正的人,今日还没瞧见外祖母的公正,反倒是把慈祥和蔼都感受了一遍!” 说着还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章哥哥果真没有骗我!” 石氏被这丫头的模样逗得笑了,故意冷着眉道:“那小子若是敢骗你,日后尽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帮你揍他,把他制的服服帖帖的。” 明兰看着石氏,眨了眨眼,说:“洪表舅母也是这般说的!” 石氏先是一愣,可随即脸上笑意却更甚了,拉着明兰的小手不断轻拍微抚着,凑到明兰耳畔,低声说道:“我家章儿自小便是在我那儿媳妇的棍棒底下长大的,小时候经常被他阿娘拎着棍子追着满院子窜来窜去,跟个猴儿似的,每每都被我那儿媳妇狠狠揍上一顿,屁股都给揍开了花!” 明兰眉梢轻颤,顿时便来了兴趣。 ········ https://.piaotia/book/31165/19207277.htl :.piaotia 第 032章 兵围钟离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徐章,自然不会知道自家祖母正在和自家未来的媳妇说着自己小时候被洪氏拿着棍子追的上蹿下跳,慌不择路的狼狈事儿。 此刻的徐章,忙得是头角倒悬,恨不能学学孙猴子,多变出几个分身来,一个练兵,一个管理庶务,一个治理地方,还有一个用来准备攻打濠州和钟离的事宜。 可那只能存于假想之中,没有办法,徐章只能抓壮丁,而离他最近的壮丁也就只有那个刚刚认识的同年韦浚了。 韦浚乃是清流知县,而且还是做过一任知县的人,经验虽不如那些经年的老油子那般丰厚,却也并非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清流又是大县,除了知县之外,还有县丞、主簿、县尉这些人协助知县管理境内已经军务民生以及刑名诉讼诸事。 韦浚便是暂时离开帮着徐章去管理收复而来的县城,也不会影响到清流县的正常运转,而且这么一来,韦浚的履历之上也能添上一笔。 等到此次平叛成功之后,韦浚也能顺带搭一搭顺风车。 尤其是韦浚可是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出身,乃是清流文官,若是依着惯例来,朝中无人提拔,那就只能一任接着一任熬资历,从知县做到通判或者同知,才有机会升官回东京。 可这个周期少说也要十来年,若是多的,二三十年也不是没可能。 韦浚是个聪明人,否则的话,也不会考上二甲,也谋不到似清流县这般大县的缺。 聪明人自然善于把握机会。 于是乎韦浚便带着自己的幕僚师爷去了定远。 定远的政务琐事有人处置了,徐章便有了精力做别的事情。 至于攻打钟离和濠州。 钟离小县,便是徐章前世所熟知的凤阳县,城中百姓不过七八百户,人不过数千,不足万,便是全城皆兵,也不足为惧。 徐章将攻打钟离县的任务再度丢给了孙平寇。 黑火药的配方对比只两天功夫选出了暂时的最优者,徐章当即便命人加大生产力度,将定远城内,以及附近的清流等县送来的硝石、硫磺和木炭都用来配置黑火药了。 不过简易版手榴弹的研制却遇到了阻碍。 首先便是引线的问题,总不能用裸露的引线,然后再在准备使用的时候,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再丢出去吧! 便是那两个扎了大半辈子爆竹的老匠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改良手榴弹。 不过那几个铁匠的速度倒是快,不过区区数日功夫,就领着一大帮学徒打造了上万根细碎的小铁钉。 如今制作‘手榴弹’的技术都不过才将将萌芽,徐章虽知道黑火药的配比,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善‘手榴弹’的制作技术,尤其是在引火这些比较难克服的困难上。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工匠们的身上。 况且在徐章看来,咱们华夏民族本就拥有者极高的智慧,想当初徐章前世的时候,那些先辈们,硬生生用算盘敲出了中华民族的核武器。 而今这些工匠,不过是先前受到了时代和思维的局限,徐章相信,只要给他们提供平台,提供机会,集思广益,总会有人脱颖而出,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如今制造出来的‘手榴弹’虽然简陋,但对于攻克钟离和濠州城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徐章当即便命人日夜赶工,在三日之内,就制造出来三千多枚土制的简易手榴弹,里头除了填充火药之外,还将那些铁匠们专程打制的小铁钉给装了进去。 徐章还特意带人去郊外试验过一次,土制手榴弹的杀伤力范围在六至七米左右,当然了,距离越远,所造成的的破坏力也就越低,但若是在其中填上那些小铁钉的话,杀伤范围几乎可以说是成倍成倍的增长。 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压力,形成极强的推力,将竹筒内所填充的铁钉一股脑的往四面八方推射出去。 徐章叫人牵了五头活猪过去试验,爆炸之后,五头活猪便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份了。 离得最近的那头,甚至直接被炸断了小半截身子。 看的几个负责试验的亲卫心惊不已。 皮糙肉厚的大猪都被炸成了这个惨样,若是换成了人,那岂不是要更惨。 ······ 十一月上旬,孙平寇亲率四千大军,奔赴钟离。 三千的步卒,一千的神射营,徐章把军中的精锐几乎全都给了孙平寇,还专程从步卒之中挑选出了五百人,改为神机营,负责‘手榴弹’的投射。 十一月十一日傍晚时分,孙平寇携大军抵达钟离城外,原先留在钟离城外的一营人马也过来会合。 四千五百人马,将钟离城的东西南三面围住,只留下北面一个空档。 是夜,孙平寇命人往城内射箭。箭上缠有绢布,绢布之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朝廷王师已至,若弃城投降者,前事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者,立杀无赦,株连三族,从贼者以同罪论处。 箭矢如雨,自三面城墙之外不断的往里投射。 当天夜里,城内便不知有多少百姓都读到了孙平寇射入城内的绢布。 一时之间,城内人心浮动,除了那些个天圣教最忠实的信徒之外,那些个被迫从贼的百姓们,纷纷起了心思。 次日一早,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天色不过才将将蒙蒙亮,城头之上的守军坚持了一夜,早已是疲惫不堪,抱着长枪长矛靠在城垛上打盹了。 忽的东城之外,响起起来雷鸣般沉闷而密集的鼓声。 城楼之上,负责防守钟离的守将顿时色变,脸色难看的就像熟透了的茄子,甚是难看。 “濠州那边还没回信吗?” 守将咬着牙,看着城外旌旗蔽空,密密麻麻的朝廷大军,额头已经出现了冷汗。 一旁的副将摇头道:“昨晚已经让人乘坐吊篮下了城墙,按照距离来算,昨儿个凌晨应该就已经到了濠州才是!” “那怎么到现在还不见濠州来的援军!” 守将恨恨的道:“如今城中只有两千人马,分到每个城门只有七百不到,城外的官军这么多,装备又比咱们精良,这叫老子怎么打!” “难不成让老子带着兄弟们去送死不成?” 一旁的副将看了看城外的大军,又扭头看了看城内,下意识便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将军,昨晚官军射进城来的那些箭书怕是不少百姓都看到了!” “若是待会儿官军攻城之时,城里的百姓出来捣乱,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副将的话,叫守将面色愈发阴沉,眸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凝重起来。 副将看着面色阴沉的守将,目光闪烁了半晌,没见到守将有任何动作,而且与其愈发难看,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官军势大,要不咱们弃城吧!” 守将抬眼看着满脸谨慎的副将,眼睛微眯:“弃城?” 面色却骤然一变,变的冷厉,“你敢弃城?” 副将面色也跟着一变,下意识便退后几步,立马拱手行礼解释道:“将军请听末将解释!” 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急切。 守将冷笑一声,如刀一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副将:“说!” 副将只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便咽了咽口水,脑中思绪连连变换,忽的灵光一闪,忙解释道:“将军,如今定远一破,北面就只剩下咱们钟离和西北的濠州城,钟离城小兵少,而且都是些刚刚招募而来的新兵,从未上过战场。” “如今官军势大,且装备精良,前些时日咱们派去定远的探子回报,官军装备了一种射程极远,杀伤力极强的弩箭,将军也知道,末将曾做过濠州指挥营的都头,据末将所知,那弩箭应当就是禁军独有的神臂弩!射程能达三百步!除非是身披重甲,否则的话,根本挡不住神臂弩射出的箭矢!” “当初定远城内可是有八千人马的,其中还有太子殿下带领的我朝精锐,更有军师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人在,却依旧不是这股官军的对手。” “咱们手底下就两千新兵,连兵器甲胄都没凑全,大多数兄弟手里的家伙还是菜刀和锄头,如何能够和装备精良的朝廷精锐大军相比。” “若是待会儿等官军整合完毕,正式攻打,将军觉得咱们能够坚持住多久?” 命在旦夕,副将绞尽脑汁这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守将的目光又阴沉了下去,脸色的冷意退去了几分,目光已经从副将的脸上挪了开,转而投向城外已经开始列阵的官军而去。 “那依你看来,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副将松了口气,可面上却不敢又丝毫表露,忙故作沉思抱拳道:“依末将愚见,咱们不如退出钟离,保存实力,撤入濠州城中,和护法大人的大军会合。 濠州城高墙坚,届时咱们只要和护法大人合军一处,齐心协力守住濠州城,等到陛下挥师北上,定能大破官军,将濠州全境重新纳入我朝疆域之中。” 守将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皱着眉头,看着城外正在鼓声之中聚集的官军,犹豫不决。 副将赶忙催促道:“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不趁着这个时候,官军尚未集结完毕,等到官军攻城,形成合围之势,届时咱们想走也走不成了呀!” “况且钟离城小墙薄,咱们能不能守住都是两说,与其平白葬送在官军手中,不如保存力量,助护法大人一起守住濠州!” 守将眼睛一亮,眼中已经没有了犹豫,沉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 . 第 033章 目标濠州城 天色已经不复方才的鱼肚白,城外的鼓声越来越急,甚至耳畔已经隐隐听到了自城外传来的喊杀声。 “将军!咱们就带这么些人吗?” 北门处,副将看着身边不到一千的人马,眉头不由得皱成了川字,疑惑的问。 守将沉声说道:“若是不留下一些人守城,官军不就知道咱们撤退的消息了?到时候他们追过来怎么办?你带兵去挡?” 副将神色一凛,看向守将的目光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崇拜:“将军思虑周全,末将佩服!” 绝口不提其他事了。 守将继续说道:“咱们若是想要出城,必须得等到官军攻城,无暇顾及咱们这边的时候!” 副将眼睛一亮:“届时官军忙着攻城,便是知道了咱们离开,也腾不出手来的追咱们,只要到了濠州,届时官军便是来的再多咱们也不怕!” 守将看着副将,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钟离城外,孙平寇端坐于马背之上,并未冲锋陷阵在最前,看着眼前不到两丈的钟离城墙,大手一挥,厉声大喝:“攻城!” “攻城!” “攻城!” 身侧旗手挥动手中大旗,大旗一动,鼓声一变,变得急促而高昂,杀机四伏,铿锵有力。 各营将领早已急不可耐,看到中军大旗一动,立时便抽出腰间长刀,斜指长天,振臂高呼:“攻城!” 各都各队的都头队率们也纷纷跟着振臂高呼:“攻城!” “杀呀!” 神臂营将官手中令旗一动,齐射的指挥声音刚刚响起,三面战场之上,便不约而同的响起了阵阵急促而密集的弓弦震动之声。 如蝗虫一般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的朝着城头之上覆盖而去。 攻城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不过才三四轮齐射,城头之上的守军就被压制的不敢冒头。 ······ 一个时辰之后,孙平寇上了城头,面前是一个躬着身子,一脸惶恐唯诺的叛军将领。 “说说,怎么回事儿!”孙平寇冷声说道。 那将领慌忙道:“回天使,负责守城的叛军守将早已带着亲信从北面逃了出去,只留下咱们这些人在城头之上抵御天军,咱们当初都是摄于叛军的淫威,被迫才投降了叛军,兄弟们心里可是一直都向着朝廷的,如今朝廷天兵已至,咱们如何还能助纣为虐。” 那将领一脸正派的解释。 孙平寇却只挥了挥手,不咸不淡的道:“压下去,看管起来,稍后再行处置!” “咱们去北城!” 方才攻城之时,不过三波箭雨下来,步兵们甚至才刚刚攻到城墙底下,连云梯都还没架,城上就挂起了白旗。 然后没过多久,城门大开,一队队叛军士卒便排着队走了出来,依着孙平寇的吩咐,兵刃堆放在左边,人都站在右边,接受官军的收降。 那个天圣堂主和副将倒是打的好算盘,他们自己个儿跑了,留下这些人替他们抵御官军,争取时间。 殊不知这世上的聪明人不止他们两个。 连主将都跑了,而且还带走了那些个对天圣教忠心耿耿的信徒兵士,剩下的那些底下的将士们又哪会儿真的替他们拼死用命。 于是乎便有了这么叫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月前孙平寇就曾带兵数次猛攻钟离,好几次都险些要把钟离给破了,钟离县城虽然小,城墙也不高,但若是城中守军坚守不出,且拼死抵抗的话,孙平寇想要破城,除非是动用刚刚研究出来,被徐章命名为‘轰天雷’的简易版手榴弹,否则的话,非得付出不小的损失才行。 可惜天圣教中虽然不乏有文武兼备的人才,能够领兵打仗的猛将,但也不缺那种上位不过数年,目光狭隘没有主见,且耳根子软的人。 偌大一个钟离县城,竟然就这么被孙平寇给收了回去。 除了几个因为冲锋的太快不慎摔倒碰伤的之外,没有半个死伤,便大获全胜,拿下了钟离。 “将军,咱们要不要组织人手去追那些逃离的叛军?” 麾下一个指挥营的营指挥向孙平寇建议。 孙平寇摇了摇头,神秘一笑:“不必,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把钟离城内残余的叛军彻底控制,维持好秩序就行!” “至于那些叛军!自有人去收拾。” 看着孙平寇自信满满的神秘笑容,身边的将士们虽然觉得好奇,却并不觉得奇怪。 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和叛军交手也有三四次了,可每一回孙平寇和徐章就跟早已洞悉了叛军的所有动向一样,回回都能大胜。 如今孙平寇这般自信,显然是在城外早就做了准备。 “将军!难道是盛指挥的飞羽营?”有将士试探性的猜测道。 孙平寇却没有解答的意思,逐一将他们打发下去,维持城内秩序,收拢百姓,重新登记造册,进行短时间的戒严管理了。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日头渐高,尚未至正午,驻守在北城城楼之上的将士,远远便看到了一排黑影逐渐放大,从黑点逐渐变成一条黑线,隐约间似有旌旗飘飞。 “快去禀报将军!” 士卒们动作飞快,立马便有人急忙前去通知守城的将领。 守城将领眯着眼睛,远远看着那队越来越近的骑兵队伍,看着那面随风飘飞的飞羽大旗,脸上满是笑容。 钟离城外,长梧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位于前军所在,近旁是随风飘飞的飞羽营大旗,身侧是意气风发的五百轻骑。 中间还压着一大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俘虏。 ······· 又数日,徐章自定远至钟离,然后亲自领兵,赶赴濠州城外! 又是一样的招数,先射箭书入城,搅动城内百姓的心思。 次日一早,便直接发动大军攻城。 一成不变的神臂营和神射营以箭雨朝着城头覆盖。 五百神臂营,五百神射营,拢共一千多人,轮番射击进行的火力压制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城头之上的守军连头都不敢露,只能借助城垛当掩体,把自己的身体藏的严严实实的。 也有那些个抱着侥幸心理,想从城垛处探出脑袋去看看城外官军情形的,可脑袋才刚刚露出去,就被流矢贯入面门,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巨大的力道带飞了身子,仰面栽倒。 身体如破布一样摔在地上,震慑的周遭守军纷纷下意识的吞咽口水,却是不敢再冒头了。 箭矢急促如闪电,密集如蝗虫遮天,端的是骇人。 甚至城头之上不少守军已经被这阵势给吓破了胆,若非是城头之上还有隶属于护法的督战队在,他们早就丢下手里的兵器,抱头鼠窜似的跑下城头了。 难不成还指望一群整日在田地间刨食儿吃的农民帮着天圣教和官军厮杀不成? 如今又不是那些个因为天灾人祸导致的饥荒,从而活不下去,被逼造反的年景。 这些个叛军的士卒们,或是被蛊惑加入的天圣教,或是家人被裹挟,被强征入伍,迫不得已才选择从贼的。 天圣教中虽然也有一些懂得军事的,可才寥寥几个月的功夫,如何能将一群寻常的百姓变成悍不畏死的精锐之士。 “大家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待会儿官军登城之时,箭雨自会停止。” “现在大家都躲好,不要冒头。” 城头之上,叛军之中的将官们开始给手底下的士卒打气,同时也在强忍着颤抖的身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听着在呼啸的破风声中,不断传来的喊杀之声,静静的等待着箭雨的停止。 城墙底下, 眼看着耳畔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可官军的箭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城头之上叛军的头领们正疑惑着。 城门底下,越过护城河的官军们却并不急着攀登那两丈多高的城墙,反而高举着盾牌,集中在城墙底下。 城门之后,顶着大门的数十叛军还没用力,当先的就听见来城门外传来嘻嘻索索的声音,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有人在挖土!” “难道这些是想挖地道钻进来?”立马便有人问。 随即便有人哈哈大笑道:“挖地道?” “这些官军莫不是找死?他们便是挖好了地道,难道还能从底下钻过来不成?” “还钻过来?到时咱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 一众叛军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器城外的官军来。 城外已经在城门底下挖好六个大坑的官军却不屑的轻笑一声,朝着城门吐了一口口水:“切!还头口水淹死我们!老子让你尝尝轰天雷的滋味!” 说罢便将准备好的炸药包埋好,将引线拉了出去,取出火折子点燃引线,然后飞快的跑到城墙外躲着去了。 箭雨依旧没听,城头上的叛军们还在疑惑,怎么还不见官军架云梯登城,城门里头的叛军,也在疑惑着自门缝底下渗进来的烟雾。 当先那个鼻子动了动,低头往地面望去,不由得好奇的咦了一声,问旁边的袍泽:“怎会有烟?还有股爆竹的味道,官军难道还打算用火烧城门不成?” “城门哪有那么好点着的,这上头可都是做过防火处理的,他便是想烧也烧不起来!” 一个略略懂得一点的叛军士卒信誓旦旦的说。 又有一个士卒问:“若是他们用烟熏的话,到时候再撞门,咱们又该怎么办?” “用烟熏?”一个士卒不屑的摆摆手:“若是当真用烟熏,那最先被熏的也是他们自己!” “就是!”这话一处,立马便有人附和。 “城门底下就这么一点·····” “轰!” 话音未落,话都还没说完,便有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 . 第 034章 轰天雷响大胜至 “轰!” 轰隆一声巨响,宛若春雷在耳畔炸响。 火光裹挟着烟尘,巨大的力量让方圆数里的地面都猛然震了一震。 远处不明所以的百姓们纷纷惊慌失措的跑出屋外,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 感触最深的,就是守城的叛军。 他们又不像进攻的官军,老早就做好了准备,耳朵里头塞了灯芯,棉花这些东西,就差点没学四目道长绑上小碗椰壳了。 那一声轰隆的爆炸声,震天作响,稍微离得近一些的,耳畔便不断的有轰鸣声在回响,光是那股子声波的冲击力,都让人脑子一片空白,晕晕乎乎的。 更别说那些躲在城门后面,准备抵着城门,防止官军用撞柱撞开城门的叛军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凄惨,剧烈的爆炸,直接便将他们席卷其中。 漫天的火光烟尘之中,伴随着的是飞洒的血雨和断肢碎肉。 甚至于就连血雨都被爆炸之时产生的高温给蒸发掉了大半。 烟尘逐渐消散,原本昏暗的城洞处露出了光亮,那两扇硕大的城门被直接被炸的四分五裂,地面上被炸出一个将近三丈左右方圆的大坑。 “杀!” 城墙底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官军将官们抽刀振臂高呼,提着圆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剩下的氏族们也纷纷有样学样,大吼着拎着兵刃朝着城内冲杀而去。 覆盖住城头的箭雨也恰当的停了下来。 不论是城头还是城里的叛军,都被方才的爆炸声给吓傻了,等到官军杀到脸前了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的抽刀便挡,可凶恶的官军此刻在叛军的眼中,却好似是天神派下来的天兵天将,哪里还有抵挡的意思。 数千官军,一股脑的涌入城中,如虎入羊群一般,将城中叛军杀的节节败退。 那些在城头之上驻守的叛军,哪里还有冲下来和官军厮杀的想法,此刻正目瞪口呆的看着如天兵一般杀入城中的官军,哭爹喊娘的不知所措。 若是遇到那些个负隅顽抗的,直接把手榴弹丢入他们的密集的军阵里头,那真是炸一个准,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整个濠州城就彻底落入了官军之手。 城里那些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叛军大多都选择了投降,便是某些个对天圣教异常忠心的教徒,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信仰来。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日头最高的时候,徐章骑在大黑马之上,带着孙平寇等一众将官,不疾不徐的朝着濠州城而去。 沿途的官军纷纷举着兵刃振臂高呼:“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 连续多场战役,连战连胜,尤其是刚刚弄出来的‘轰天雷’,更是将徐章在军中的威望推到更高。 城高墙坚的濠州,在官军的手底下,竟然连一盏茶都被撑住,便被官军攻入城内。 城内百姓们看着如神兵天降一样的官军,也是震撼不已。 濠州城内将近五千的叛军,死了才六七百人,剩下的大多都选择了缴械投降,不再抵抗。 唯有那些少数的天圣教精锐,誓死不降,可惜人数太少,在官军面前,尤其是手握轰天雷这种大杀器的官军面前,也只能抱头鼠窜。 或是被杀,或是投降。 官军们将这些叛军降卒们赶出濠州,在城外扎下大营,设置重兵看管起来。 只是濠州和钟离两处,徐章便又得了五千多个俘虏。 自此濠州全境已经尽皆光复,悉数落入徐章之手。 这却还没完,在濠州停留数日,徐章便让孙平寇领五千大军直接西进,朝着寿州逼了过去,要和正在猛攻寿州的顾二形成合围之势。 孙平寇领着大军刚刚进入到寿州境内,寿州方向便传来了大捷,说是顾二已经领兵占了下蔡,也就是寿州的治所,那位‘雄才大略’的昭德皇帝带领麾下五千兵马强行突围而走,直接南下过了安丰,直入六安。 六安县位于寿州南境,南靠大山,往北皆是广袤平原,往东则是庐州和舒城,三城互成掎角之势,而庐州也是天圣国国都所在。 孙平寇和顾二在下蔡会合,然后合兵一处,直接向南挺进,以雷霆之势占了寿春还有安丰,兵锋直指六安。 十二月初,徐章领着新编入伍的叛军姗姗来迟,自濠州直接南下,直接奔着庐州而去,而捧日军的龙志平所领五百骑兵,也汇入徐章的队伍里头,由长梧统一率领。 长梧麾下轻骑的数量也正式破千。 庐州以北,乃至庐州、舒城县附近,都尽是开阔的平原,利于骑兵纵横冲锋。 十二月中旬,年前。 大雪纷飞。 俆章和顾二孙平寇三人齐齐发动进攻。 一人猛攻六安,一人猛攻庐州,一人猛攻庐州最北的慎县。 天圣教立国的时日毕竟太短了,虽依靠着种种手段收拢了不少人心,赚取了不少信众,可大多数百姓们心底还是念着朝廷的好的。 毕竟这么些年下来,嘉佑帝轻徭薄赋,将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经济蓬勃发展,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官军依法施行,先是箭雨覆盖掩护,步卒冲至城下,再以黑火药炸开城门,大军径直攻入城内,与叛军在街巷之中不断厮杀。 ‘轰天雷’已经隶属于热武器的范畴,而且杀伤力之大,一个几乎就能和一个小队的神射手相比。 短短数日之内,慎县、庐州。六安,还有庐州最南端的舒城便相继告破。 叛军部分遁入山中,部分继续南逃,往舒州而去。 腊月底,天气越发寒冷,作为平叛大军统帅的林季荣也慢慢悠悠的赶到了庐州,徐章和顾二分别驻扎在六安县和庐江县,舒城县自然被徐章留给了孙平寇。 林季荣到了,徐章和顾二自然便带着麾下的将领前去拜见。 对于二人取得的丰厚战果,林季荣自然极为高兴。 短短数月之内,便接连大败叛军,势如破竹,轻取三州之地, 林季荣的到来,除了召见麾下诸将之外,还带来了大量的粮草和牲畜酒水。 大帐之内,林季荣满脸笑容,大手一挥,直接高声说道:“传本帅将令,犒赏三军,让兄弟们都敞开了吃喝,肉管够,饭管饱!” “林帅英明!”众人纷纷附和。 然后便有人趁机厚着脸皮问:“林帅,有酒喝吗?” 林季荣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还敢喝酒,要是叛军趁着咱们酒醉,忽然反攻怎么办?到时候是拿你的脑袋去给官家和朝中诸位相公们谢罪吗?” 那将领姓平,名四郎,乃是神武军中的一位虞侯,禁军出身,以前只是个小指挥,后来被调入神武军,便直接做了军虞侯。 平四郎扯了扯脖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章冲着林季荣微微躬身抱拳,对着众人道:“林帅说的有理,如今叛贼虽败,却仍有余力,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被叛贼捉到可乘之机。 兄弟们若是想要喝酒,等到平定了天圣叛贼的叛乱之后,想喝多少都由得你们!便是醉死在酒缸里头,咱们林帅也不会有二话!” 林季荣点头道:“徐指使说的极是。” 徐章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可在这儿之前,若是有人在军中擅自饮酒,届时可不要怪林帅不讲情面,军法可都是无情的!” 徐章的话,叫帐中众人心中纷纷一凛。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退去,林季荣独独把徐章和顾二两人留了下来。 屋内点着七八盏油灯,驱散黑暗,如豆的烛光相互映衬着,倒也带来了不少光明。 “可知我将你们二人留下是为了何事?”林季荣卖着关子。 徐章和顾二对视一眼,顾二试探性的问:“可是为了神武军之事?” 林季荣露出笑容,“不错,正是为了神武军!” “神武军初立,成军不过一载有余,咱们南下之前,官家就特意叮嘱,让我帮着徐兄弟一块儿将神武军训练成军。” 没有麾下那些将领在场,林季荣对徐章的称呼也从徐指使变成了徐兄弟,明显要亲近许多。 徐章眸光微闪:“指使的意思是?” 林季荣道:“这次二郎一路征战,三千神武军如今只剩下两千不到,麾下剩下的兵马大多都是地方招募而来的厢兵乡勇,徐兄弟的也是一样。” 徐章和顾二竖起了耳朵,静静的听候林季荣的吩咐。 “这些厢兵乡勇虽不如东京的禁军精锐,却也胜过那些刚刚招募而来的新卒,陛下有意让徐兄弟扩建神武军,待此次平叛结束之后,徐兄弟不妨便将这次随咱们一道征战的兄弟征入神武军中,这些兄弟都是和咱们一道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老卒,定然要比那些刚刚招募来的兵士更加当用。” 林季荣嘿嘿笑道:“若是有这么老卒补入神武军之中,定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使神武军初步成军,如此也能省了老弟一大番功夫,不知徐老弟意下如何?” 说着说着,林季荣的称呼便从兄弟变成了老弟,虽只是细微的差别,可林季荣的好意徐章和顾二尽皆已经清晰的感知到了。 徐章眼睛一转,微微躬身抱拳道:“林大哥所言,正是小弟心中所想,原先小弟还正发愁,待此战过后,看到损兵折将的神武军没法和官家交代呢!” “多亏了哥哥,一言惊醒梦中人啊!小弟拜谢哥哥!” 徐章也直接叫起了大哥,语气陈恳,笑容真挚,看得林季荣不由得会心一笑,拍了拍徐章的肩膀,说道:“此番平叛,徐老弟居功至伟,为兄定如是上奏官家,皆时老弟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哥哥才是。” 徐章一脸惶恐:“都是哥哥指挥有方,用兵如神,小弟和二郎不过是照本宣科,依着哥哥的军令行事罢了,若论功劳,哥哥当居首功。” 顾二也忙笑着拍马道:“就是就是,若无指使坐镇中军,指挥调度,总管大局,咱们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接连收复三州之地!若要论功,林指使当是首功。” . 第 035章 细说由来 看着懂事儿的徐章和顾二,林季荣很是满意。 “叫什么指使,若是不介意的话,以后就跟着徐老弟一块儿叫我哥哥便是!”林季荣搭着两人的肩膀,很是亲近的道。 顾二看了徐章一眼,立马便跟着喊了一声“哥哥”! 林季荣愈发满意,脸上笑容灿烂。 徐章说道:“哥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着还眉头微皱,神情略变,做出纠结状。 林季荣心情正好,当即便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扭扭捏捏的做小女子姿态!” 徐章抱拳微微躬身道:“不瞒哥哥,小弟乃是文官出身,不过读了几本圣贤书,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可在领兵打仗之上,着实没有什么天赋,几个家将的本领也有限的紧,昔日定远一战,便险些中了叛军的奸计。” “待此番平叛事了,收拢了这些老卒,届时神武军人数再增,小弟便是想要带好,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有句俗话说得好,若是一头羊领着一群狼,便是再凶恶的狼群,估计也得变成温顺的羊群,可若是一直头狼领着一群羊,便是遇上猛虎,也敢与之厮杀。” “小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以这才冒昧想请哥哥割爱,将二郎让与小弟,叫其入神武军中,做个副军指挥,帮着兄弟带带兵,小弟也好向官家交差呀!” 林季荣赶忙上前扶住打算躬身行礼的俆章,语气真挚的道:“唉!你我都是兄弟,还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 说着便对着顾二道:“只要顾老弟愿意,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会阻拦!再说了,昔日本就是徐老弟慧眼识珠,将顾老弟送入了皇城司,只要是能够帮到徐老弟,哥哥我绝无二话!” “多谢哥哥!”徐章一喜,露出笑容来。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林季荣眼中满是责备! 徐章刚赶忙连连致歉:“是小弟的不是,还望哥哥勿怪!” 林季荣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章又看向顾二,问道:“不知仲怀意下如何?” “敢不从命!”顾二笑着说道。 林季荣又拉着两人,问了好一会儿的话,主要就是说说这些时日以来的战事,虽然徐章和顾二每次战后都有向林季荣禀告战况。 但那都是遣手底下的传令兵去的,自然不如徐章和顾二这两个当事人了解的更加清晰直观。 如今火药已经在军中推行,林季荣乃是大军主帅,这消息自然瞒不过他。 说着说着,林季荣便问起了徐章关于火药的事情。 “听闻徐老弟鼓捣出来一种新的武器,杀伤力之大,甚至还要超过寻常弩箭?” 顾二也极为好奇:“我也很是好奇,那种叫做“轰天雷”的新式兵器,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徐章神秘一笑,看着二人说道:“二位兄长可熟悉爆竹烟花?” 顾二道:“自然熟悉,怎么,难不成你这‘轰天雷’还和烟花爆竹有关?” 徐章点头。 林季荣愈发好奇,先是感慨两句:“听说濠州城的城门便是被这‘轰天雷’给炸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竟然能有如此威力,怕是天雷也不过如此了吧!” 随即便催促徐章道:“徐老弟赶紧和我们说说,这‘轰天雷’究竟是怎么来的?” 顾二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章,眼中满是好奇。 先前在攻打安丰县和寿春县时,顾二就见过孙平寇手底下的军士使用这种‘轰天雷’,一个轰天雷丢出去,所造成的的伤害那可都是成片成片的。 离的近的断手断脚,半边身子被炸碎都是常事,离得稍微远一些的,也后又不同程度的伤势,尤其是轰天雷在爆炸之时,里头那些细碎的铁钉随着爆炸的威力向四周激射而去,那威力,便是袖箭也有所不如。 几乎能够那些强弓造成的伤害相比,那些铁钉一旦入肉,进入脏腑之间,那些士卒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当时顾二见到轰天雷的威力之后,立马就惊为天人,赶忙和孙平寇讨了不少,用在了之后攻打六安县城的战事之上。 不想这一用,便打开了顾二的思路,钻研出了好几种使用轰天雷的法子,甚至还叫人做了投石车,将轰天雷改装成大号的,用投石车将其投射,以造成远距离的打击。 所造成的杀伤力也是巨大的。 也正是因为轰天雷的投入使用,叛军才会败的如此之快,不过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被赶出了寿州。 顾二对于轰天雷的来历,自然好奇。 徐章神秘一笑,徐徐说道:“仲怀说的不错,这轰天雷的起源,还真和烟花爆竹有关。” “老弟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往下说!”徐章这才说了两句,顿了一下,林季荣就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 “哥哥莫急,且容小弟慢慢道来!”林季荣无奈,也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徐章,强行压住心中的急切。 只听得徐章继续慢慢说道:“当初定远一战只是,因着小弟手底下的兵将都是从地方征召而来的厢兵乡勇,虽然比起叛贼的大军而言好了一些,却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在兵器装备上占了些优势。” “而且叛军之中,不乏有精通兵事的能人,定远一役,小弟便险些败了。” “占了定远之后,小弟便多留了几分心思,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下地手底下的兵将练到如禁军那样的精锐。” “可思来想去,翻遍了兵书,也找不到任何法子!” “却在这个时候,手底下的兵士们便进言说占了定远,刚刚大破叛军,得了一场大胜,求我庆祝一下,摆摆宴席,慰劳慰劳军心!” “彼时我军损失颇重,如此也是为了安抚将士们的心!” “可就在这时,小弟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往昔逢年过节,或是遇上什么喜事儿之时,家中都喜欢扎些爆竹来庆祝!” “爆竹一响,不仅仅声音极大,震得人只能捂着耳朵,而且威力也不俗,若是隔得近了,被爆竹爆炸产生的飞屑打到身上,也是生疼。” “那时小弟便想,若是把爆竹做的更大一些,其威力会不会也会大大增加!” “仲怀也知道,我一向是个想做便做的性子,当即就命人搜罗来好些匠人,研究了起来,不想这些匠人们也不负我的期望,竟然当真给他们做出来威力巨大的大爆竹来!” “而后我又让他们改良配方,不断试验,争取用最小的材料,做出威力最大的爆竹!” “为了让工匠们更有动力,我不惜许诺下重赏,工匠们便日以继夜的赶工,不出几日,便有了成果,然后便有了现如今的轰天雷!” “原来如此!”林季荣释然的点头说道。 徐章又道:“还有一事,小弟先前忘了与哥哥说了,还请哥哥勿怪小弟自作主张才是!” 林季荣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便松开了,眼中闪烁着亮光:“徐老弟可是想说此事老弟早已经上书官家,送回了东京?” 徐章惊讶的看着林季荣,神情带着钦佩,随即躬身抱拳说道:“哥哥料事如神,小弟佩服,只是此事尚未向哥哥禀报,小弟便自作主张,写了折子,送去了东京,还命人将那些工匠藏了起来,防止外人接近,免得轰天雷的消息泄露了出去,还望哥哥见谅!” “徐老弟这说的是什么话!”林季荣先是摆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然后面色一变,有些严肃的对徐章道:“似轰天雷这般神兵利器,本就该是绝密,老弟办事周到妥帖,难怪官家对老弟如此青睐,数次委以重任。” “哥哥就莫要和小弟说笑了!”徐章赶忙道:“只要哥哥不因此事误会小弟,和小弟生了嫌隙,那小弟就求之不得了!” 轰天雷的事情说完了,林季荣还没有让两人离开,而是问起了之后的战事部署情况,以及把皇城司探听来的消息,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两人。 因着徐章和顾二合力攻打的缘故,叛军被打散了,未能及时会合,便被追杀而来的官兵给撵跑了。 如今舒城县和庐州方向的叛军,一路向南,逃到了舒州境内。 可顾二所攻打的六安县,那附近残存的叛军却被顾二追的一路往西南逃了过去,先是遁入山中,然后继续向南,挺进了大别山,彻底失去了踪迹。 好在那一股叛军只有几百人,各地州府皆已经加强皆被,这股子叛军便是逃窜到了别的地方,估计也只剩下占山为王的份了。 若是想要攻城拔寨的话,除非他们向先前一样,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攻占县衙,裹挟百姓,否则的话,是极难成事的。 倒是那股子逃入舒州的叛军,在叛军头领,也就是那位自号昭德皇帝的天圣教主带领之下,好像有继续往南逃遁的趋势。 林季荣已经派人通知了临近舒州的附近各州各县,只是地方厢军乡勇战力不高,若是没有能征善战之士统领,怕是很难和叛军一较高下。 若是据城而守也就罢了,就把遇到那种愣头青,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区区叛军不过是手到擒来,然后冲上去给叛军送菜。 第 036章 束手无策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院中四季常青的树木也被树冠枝叶上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 可此时此刻,却根本没人来理会这些积雪,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积雪会不会把树木压折。 屋子里头弥漫着刺鼻的药味,一个须发皆已银白的老者坐在床边,床上是个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人,生的宽额阔面,体态修长,此时却紧闭着双眼,修长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就连呼吸也有些微弱。 须发银白的老者正伸手将三根手指搭在年轻人的手腕脉门之上,另一只手捋着胡须,时而皱眉,时而倒吸凉气,发出嘶嘶声响。 床榻边上,是个雄壮高大威武雄壮的大汉,还有几个四五十岁模样的老者,皆是神采奕奕,体魄强健,一看就是有武艺在身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忽然摇了摇头,接连叹了几口气,松开了一直搭在年轻人脉上的手。 “大夫!我儿情况如何?”雄壮威武的大汉名为元昊,也是昔日的天圣教主,如今的天圣国国主,自号昭德皇帝。 不过此时这位一国之君,此刻刚毅的面上却满是担忧,眼眸之中闪烁着的是一个父亲对自家儿子的嘤嘤关切。 一般大夫的年岁的和医术都是成正比的,元昊身为一国之君,而此时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青年元辰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钦定的天圣太子,是日后继承他衣钵的血脉。 是以一开始叫来替元辰诊治的便是这位须发皆以银白的老大夫。 “哎!”老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冲着元昊拱手说道:“回陛下,那一箭自后心而入,灌入太子殿下体内,已经伤到了脏腑,再加上一路长途跋涉,血流过多,体内气血衰微,又未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已然伤了本里。” “虽说如今太子殿下体内的箭头已经取了出来,外伤也容易解决,可脏腑间的伤势,老朽却无能为力,请陛下恕罪。” 元昊目光一黯,眼中闪过一丝悲意,捉着老大夫的手,紧张的问道:“当真没有半点法子了吗?” 老大夫低眼略微沉思片刻,说道:“太子殿下常年习武,体魄远比寻常人要强健的多,老朽有一套针法,可以刺穴之法激出太子殿下体内潜力,再辅以汤药续命,或许能有成效!” “只是·······”说道这里,老大夫却又犹豫了。 元昊眼睛一亮,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睛,忽的又亮起了微光,像是看到了希望,但随即又意识到了老大夫话里的意思,便迫不及待的追问:“只是什么?” 老大夫不敢看元昊的眼睛,心里也早已经是七上八下的了,虽说如今元昊只是个伪帝,还是一个被朝廷撵的抱头鼠窜,四处逃逸的反贼。 可老大夫的身家性命却捏在元昊的手中,若是他一个不乐意,直接便叫手下人把老大夫给拖出去砍了脑袋,那才是大大的冤枉,大大的憋屈。 老大夫不敢有丝毫藏私,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接便道:“只是此法过于凶险,若是不成,只怕太子殿下就······” 话说到这儿,老大夫赶忙将话音一转:“许是老朽医术不精之故,天下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医术精湛者也不在少数,如那白石谭贺家,便是天下闻名的杏林世家,如今的贺家家主,那位贺老太爷,还是赵宋朝廷的太医院正,医术之高,远胜老朽这等山野郎中。” 老大夫本就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名医,不过是庐州城中一个小小郎中而已,某日忽然天降大祸,叛军竖起反旗,造了赵家皇帝的反,他们这些大夫郎中什么的,都被叛军捉了去,就连那些个只懂得些许药理的乡下土郎中也不放过,悉数拉入军中,做起了军医。 老大夫姓黄,行医数十载,医术虽没有到妙手回春那般地步,但在庐州城内还算有几分薄名,便被元昊点位天圣国的太医院正,带着一众郎中大夫,负责叛军上上下下的一应伤病。 黄老大夫心中忐忑,一颗心始终悬着。 元昊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表情连连变化,又问:“若是以银针刺穴,不知黄太医有几分把握?” 黄老太医弱弱的道:“若有百年以上的人参为主药的话,尚且能有五分把握,若是没有的话,以太子殿下此时的状况,老朽只有两分把握!” “两分把握!” 元昊心头一凉,如同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冷水。 “白石谭远在江宁,距离舒州少说也有数百里,以辰儿如今的情况,能撑到咱们将人请来吗?” 黄老大夫一咬牙,拱手道:“若只是稳住太子殿下伤势的话,老朽尽力,或能坚持一段时日!” 一旁的一位老者站出来道:“陛下,也不一定非得寻白石谭贺家的人,左近那些有些名气的大夫,不妨都寻不过瞧上一瞧,说不定其中就有能救太子的能人呢!” 黄老大夫眼睛一亮,忙补充道:“大将军说的极是,自古民间便多有能人异士,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定能寻到可医治之人。” 元昊阴沉的脸色稍稍松了几分,嘱咐黄老大夫定要好好照料他家辰儿云云,随即便带着人离开了这座院子。 舒州县衙正堂之内,元昊一把便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系数扫落在地,宣泄着内心深处的怒火,胸膛起伏不定,胸中怒火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随即深吸了几口气,闭着眼睛静思了一会儿,旁边两个老者对视一眼,默契的选择了做个透明人。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只听得元昊重重一哼。 “哼!” “可打听清楚了,究竟是何人伤的我儿!” 一双眸子,已然带上了几分红意。 堂下两位老者,乃是原天圣教的副教主,如今天圣国的相国和大将军,一人掌政务,一人掌军政。 “陛下,已经问清楚了,伤了太子之人乃是徐章!” “徐章?” 听到这个名字,元昊明显愣了一下,旋即便是狂怒,气血涌上面门,一双虎目瞪的如铜铃一般大小,眼角四近的满是血丝,额头盘踞着狰狞如蚯蚓一样的青筋,好似那地狱之中走出的修罗恶鬼,好不骇人。 只听“嘭”的一声打响。 红木做成的桌案,被一双肉掌拍的震天作响。 “又是徐章!”只听得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元昊的口中传出:“又是他,上次在淮南,便是这厮坏了朕的谋划,啊呀呀呀!徐章!莫要叫朕捉到你!否则的话,朕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啖尔肉,饮尔血!” 元昊龇牙咧嘴的一阵,满腔怒火稍稍退去几分,神智又复恢复清明,忽的又想起被徐章枭首示众,又命人大肆宣扬的事儿,眼中立马就染上了一层血色。 一双拳头捏的紧紧的,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犹如打铁时学徒们不断抽动的风箱。 呼呼呼! “先伤吾儿,又杀吾重臣,去吾臂膀!” “徐章,朕誓杀汝!” 元昊牙关紧咬,不断嘶磨,声如锯木。 殿下文武两位重臣,听到元昊的话,尽皆只觉后背发凉,同时心底已然生出了某些其他心思。 ······ 眼瞅着再过几日便是年三十儿了,便是那些个刚刚从叛贼手中多回来的城池里头,都已经张灯结彩准备了起来。 官军对于城内的戒严力度已经减轻了许多,尤其是在徐章的建议之下,与左近的州县联络,由官府牵头,以官军为主,竟是从各地调来大批货物,和这些个刚刚收复的三州十余县的百姓做起了生意。 并且时刻关注各地的物价,出台了相关的临时政令,严禁商户屯居奇积,从中牟利。 如今这些城池都刚刚从叛军手中收复,里头还不知有多少是叛军留下的探子,四近的百姓们刚刚受了贼货,日子正难过这呢。 如今又是年关,徐章这才建议林季荣破例开了商贸,就是为了笼络民心,当然了,官军从各地调来各式货物,贩与城内百姓,自然也有一定的利润。 但这个利润,都被林季荣拿去各地采买牲畜去了。 朝廷的粮草确实没有短过,可肉食的话,那是断断没有可能的。 若是想让麾下的兵将们都过上一个好年,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如今各地刚刚收复,对于林季荣这个皇城司指挥使,兼平叛大将军,直接去信各地,命各州府严厉把控各处水利交通要塞,严禁各地商人进出叛军所占之地,若有发现者,从重处置。 不论是铁器、盐、酒、茶叶,还是布匹、粮草这些东西,一律严令禁止。 而新近才被官军收复的州县,所有进出的要道都在官军的掌握之中,把控起来那就更简单了,遇到那些个想要借机牟利的,直接当做是从贼给处置了。 货物罚没了不说,人也不放,直接拿住下狱,先关上个几个月再说,若是想要救人出去,那也简单,上下打点即可。 第 037章 践行、劝说 一切好似都在有条不许的进行当中。 起初几个县城里头,有几家幸存下来的大户,手里头捏着大把银钱,找上负责商贸的军官,想要借此机会从中牟利。 然后那几家大户便人间蒸发了。 乱世当用重典。 如今虽称不上乱世,却是乱时,朝廷好不容易才收复了这些州县,你就想站出来囤积居奇,大肆牟利,难不成是想资助叛军,掀起民乱,好从中,牟利? 腊月底,年关将近。 簌簌飘飞的雪花才停了三四日,田间地头的积雪将将消融,便又下了起来,起初还只是小雪纷飞,随即便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飞,凛冽寒风如冰刀,冰冷刺骨,冷的人连门也不想出。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若是雪下的太大太多,成了雪灾,那也是大大的不妙。 屋里烧着两盆炭火,软塌上放着一张桌案,案上还有个小火炉,炉中炭火烧的正旺,炉上架着一个敞口大瓮,瓮里头放着半瓮左右的水,水里头立着一个圆形的小坛,坛口密封的红布木塞早已被取到一旁。 旺盛的炉火将瓮中的水烧的不断起伏涌动,袅袅如烟的白气自瓮中升腾而起。 桌上还放着一个果篮,篮子里放着十多个品相上佳的橘子,除了橘子之外,还有五个碟子。 一碟被切成片的腌萝卜,一碟子炒制过的黄豆,表皮之上还覆着一层金黄的油光。 一个长条形的碟子里装着一尾鱼,鱼是从附近的湖里刚打上来的,入厨房之前都还是鲜活的,鱼身之上改了花刀,姜葱丝佐着些许葱花点缀其上,表皮微卷,那是蒸过之后,又用热油浇过一次形成的。 还有一碟子卤好的牛肉,牛自然是天降大雪,将牛棚压倒之后给砸死的。 至于最后一个碟子,里头装的是满满当当堆成小山状的油煎豆腐,不过一寸方圆的豆腐,通体金黄,点缀的有些许粉末、葱花,还专门淋过一勺麻油。 若是用来当菜吃,自然有些干了,可若是用来佐酒的话,那可真是难得的美味。 顾二吃的正香。 “酒温的差不多了!”一旁的长梧和徐文早已经盯着炉上温着的哪壶老酒了。 只是有徐章和顾二这两个气场一个比一个大的在场,他们哪儿敢动手。 徐章拿起帕子,拎起酒壶,往桌上的碗里倒了四碗,然后又将酒坛放回瓮中,继续闻着。 徐文看着徐章:“五弟,前几日林帅不是才下令军中禁酒的吗,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徐章看了看长梧,又看了看徐文,眸光有些阴晴不定,说道:“军法无情,自然不能饮酒,不过今日却又与往日不同!” 徐章的目光落在长梧的身上,说道:“这是践行酒!” “践行酒?”长梧一愣,看着徐章盯着自己的看,愈发好奇,他素来都是那种有话就说的性子,心里头疑惑嘴上自然就问了出来:“给谁践行?” 徐章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长梧。 “我?”长梧伸手指着自己,脸上满是疑惑:“为何给我践行?” 徐章叹了口气,从身侧取出一封已经拆开了的信,将信纸递给长梧,道:“你自己看吧!” 顾二没有说话,径自吃着东西,徐文却好奇的凑了过去。 然后二人的神情便不断变换,眉宇之间,也逐渐露出一股浓浓的悲痛之意。 “祖母!祖母······”一封信尚未读完,长梧的眼眶之中就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长梧一直都有些大大咧咧,打起仗来也很是勇猛,心思虽不如徐文细腻,可胆子却大,而且武艺高强,不畏生死,从参军至今,每每冲阵,都必在最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有十多处。 莫说是哭了,连疼都没有喊过一句。 可现在不过区区一封信,却让这个铁打一样的男儿,露出了如女儿般柔弱的姿态,那双充满了倔强的眼睛里头,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泪水溢满眼眶,自然便要从眼眶之中流出,划过脸颊,自下颌处低落,滴在纸上,将信上的几个字给染成了一团浑浊不清的墨渍。 看着无声落泪的长梧,徐章叹了口气,劝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至于这碗践行酒要不要喝,你自己决定!” 去留与否,徐章不想替长梧决定。 至于徐文。 徐章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徐文却读懂了徐章的意思,低下了头,抬手搭着长梧的肩膀,说道:“莫要担心,这里有我们在,你大可安心回去!” 长梧却摇了摇头,紧紧攥着手中那封信纸,抬起头坚定的说:“我不回去!” 徐章却道:“舒城县距宥阳不过几百里,若是快马加鞭的话,不需三日便能抵达,你若是现在赶回去的话,尚且还能见到老太太最后一面!” 长梧却摇了摇头,还想拒绝。 徐文也劝道:“如今正值年关,又天寒地冻了,不利于行军,短时间内这仗铁定是打不起来的,再说了,如今叛军被咱们打的节节败退,龟缩至舒州一隅之地。 舒州境内又多是丘陵山地河川,不利于骑兵纵横冲锋,你的飞羽营估计最多也就是和我麾下的斥候营一样,帮着打探打探消息,还不如乘着这个机会,回去看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长梧嘴巴张了张,想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像用兵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长梧最开始最觉得时候,还觉得可以平叛为重,以家国为先。 可现实徐章劝导几句,叫他心底的坚持松动了几分,徐文的话,直接便瓦解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 大老太太最疼爱的便是长梧这个幼孙了,长梧的大哥长松早早便成了婚,有了子嗣,一直跟在盛维的身边,打理家里的产业生意,日后定是要接盛维的班的。 长梧作为幼子,虽同样是嫡出,却没了那么多限制,是以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读书读不下去了,还是大老太太坐得主,让他去学武艺,盛维便替他找来了好些教头传授武艺,还送他去学兵法韬略。 长梧看了看徐文,又看了看徐章,眉宇间的悲痛仍未散去,最后目光落在桌上的酒碗之上,思虑了半晌,这才艰难的做出了决定,点下了头。 双手捧起桌上深色的酒碗,端到嘴边,仰头一送,直接一饮而尽。 徐章拿起酒坛帮他添满,然后端起酒碗,目视着长梧说道:“风雪交加,道路南行,一路小心!” 三人纷纷端起酒碗,一人一句,然后一饮而尽。 长梧才喝了三碗,便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徐文坐在旁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徐章将酒坛重新封好,放到一旁,挥袖驱散屋里的酒气,又叫人端来提前做好的火锅,送上米饭。 四人用过饭后,才送长梧出城。 城外早有十个飞羽营的轻骑等在道旁的草棚之下,见徐章等人来了,便赶忙迎了过来。 大雪还在簌簌的飘飞着。 众人都带着斗笠,披着蓑衣,骑在马上。 徐章对长梧道:“到了宥阳,替我在老太太跟前上一炷香,磕三个头,说我公务在身,无暇回去,求她老人家见谅!” 徐文也道:“我也一样!” 长梧点头道:“放心!” “一路珍重!” “珍重!” “你们也小心!” “驾!” 长梧调转马头,扬起马鞭,一夹马腹,策马而出,身后是个飞羽营的轻骑紧随其后,却都不敢气得太快了。 雪下的很大,徐章等人的斗笠上,蓑衣上都已经附着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天地白茫茫一片,长梧领着十个军士,化作黑点,逐渐消散于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走吧!” 徐章调转马头,心情略有些沉重,顾二和徐文也都没有说话,三人并肩朝着城里骑去。 将到城门之时,徐章忽然说道:“对了,四哥,等过了年三十,你的斥候营就不要闲着了,都撒出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舒州境内各处的叛军兵力、动向都打探清楚。” 徐文郑重的拱手应道:“诺!” 徐章又看向旁边的顾二,顾二道:“放心,这些时日我会抓紧操练,绝不让他们生出半点松懈之心。” 顾二的话,正是徐章心中所想。 ······ 腊月二十九日,下午。 原本长梧预计该是在二十九日上午抵达宥阳的,可惜风雪是在太大,道路都被积雪给掩盖住了,而且还不好赶路,这才耽搁了半日的功夫。 “将军,顺着这条道再往前十里便是宥阳县城了!”给长梧带路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驿卒,常年往来于这条官道之上,便是有风雪掩盖,也能辨得清方向。 随着逐渐靠近宥阳县城,两侧的景物也逐渐熟悉起来,人烟也渐渐多了,长梧也不担心会找不到路了。 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长梧直接冲着驿卒丢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谢礼!” 荷包才入手,驿卒的眼睛就亮了,银子和铜钱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光是重量,就足有七八两。 驿卒大嘴一咧,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眼睛眯的只剩下一条缝了,冲着长梧连连拱手躬身道谢。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长梧一拉缰绳:“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说罢便打马离去,身后轻骑紧随其后。 大雪在腊月二十七那日便停了,可惜路面之上依旧覆盖着一层积雪,尚未完全化去。 雪化之后,道路更加湿滑难行,便是长梧和麾下轻骑的骑术愈发精湛,也不敢随意策马飞驰。 . 第 038章 流寇乱民 “吁!” 长梧勒马而停,眉头却皱了起来,听着耳畔传来的轻微嘈杂之声,扭头对着身侧的轻骑道:“过去探探,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领兵越久,对这些声音也越发的敏感起来。 “诺!” 轻骑拱手领命,立马打马向前,将马停在山脚,然后一路飞奔,上了左前方的山坳。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骑士一路连滑带跑的下了山坡,翻身上马,打马至长梧身前。 “统领,前方山脚空地之上,有大批人马扎营,瞧他们的服饰,有不少和叛军颇为相似,其中应该还有不少流民,属下在里头还看到不少妇孺老弱。” “逃兵?流寇?乱民?” 长梧目光一凝,只沉吟片刻,当即便道:“留下两人查探贼人动向,其余人随某入城!” “诺!” 当即便有两人自发打马而出,自告奋勇:“统领,属下请留!” “好!”长梧目光扫过两人,叮嘱道:“切记要以自身安全为上,便是叛军有异动,你们也不要贸然行事,若事有不对,立即飞马撤离。” “属下明白,统领放心!属下等定不会冲动行事。” 两个轻骑飞速走了,长梧又着人拿着徐章给的印信,往江宁指挥营而去,自己则是赶忙朝着宥阳的方向而去。 不论情况如何,多做几手准备总没差。 如今有叛军流寇还有流民盘踞在外,值此天寒地冻之际,缺衣少食的,若是不冲击县城的话,那就只有在左近的村庄里头劫掠了。 想也不用想,这伙叛军定是从濠州等地流窜至此的。 只是他们是怎么走过沿途那么多州县,出现在还度过了长江,出现在宥阳城附近,长梧心里头正疑惑的紧。 毕竟江宁府地处江南路,还是在长江南岸,和濠州之间还隔了一个滁州,一个和州,还有一条长江。 这伙叛军便是长了翅膀,也难飞过来。 可他们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 “吁!” 城门之外,长梧勒马而停。 此时的长梧早已卸下了一身戎装,只穿了一身寻常锦衣,披着狐裘、披风,带着斗笠,一副外出赏雪游玩的大家公子模样。 “三公子?” 守门的士卒显然是认识长梧的。 长梧随手取出两块碎银,丢了过去,话也没多少,直接便入了城。 至于阻拦,阻拦是不可能阻拦的,若非长梧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那士卒还得上去拍拍马屁呢! “见者有份!”那士卒将那块稍微小一点的碎银塞到旁边一个士卒手里。 眼看着长梧带着几个瞧着甚是凶悍的骑士入了城,旁边一个士卒接过银子,脸上露出笑容,身子一斜,用肩膀撞了撞方才得了银子那人,问道:“不是说盛家的三公子离家出走,出去投军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那士卒说道:“还不是这折磨人的鬼天气,听说月前盛家的老太太就给病倒了,城里有名的郎中都请遍了,听说盛家老爷还专程去金陵请大夫回来,用了不知多少珍贵的药材,都没见有什么起色,听说是在七日前傍晚时候咽的气。” 旁边那人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个远方亲戚,就是盛家的佃户,听我那个亲戚说,这位盛家的老太太是再良善不过的人了,从来不盘剥佃户不说,平日里佃户们但凡遇上点儿什么大病大灾的,若是无钱医治的,只要求到盛家去,那位老天太便会让人赠医施药,分文不取,很是仁善。” “这么仁善的长者,就这么去了,确实可惜!” 说着不由得便朝着长梧的离去的方向望了望,眼中都带着惋惜。 “难怪方才瞧着三公子一路风尘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瞧错了呢!” ······ 城门口两个守城军卒的谈话,自然不会传入长梧的耳中。 长梧一路赶到盛家。 进门便直奔灵堂而去,跪在大老太太的灵堂前,接连磕了九个响头。 “孙儿不孝,未能陪伴祖母最后一刻!” …… 叩拜上香之后,长梧这才起身,拜见父母。 “不孝儿拜见父亲,母亲!” 见到全须全尾的长梧,盛维和李氏都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氏握着长梧的手很是激动,眼中都泛着泪花。 盛维的目光也闪烁的,沉声说道:“你叔祖母和几个妹妹就在后堂,先过去见过再说!” “对对对,先去拜见你叔祖母再说,可不能失了礼数!” 盛老太太在盛家大房甚有威望,极得盛维和李氏夫妇俩的尊敬,地位可以说几乎和刚刚去世的大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长梧点了点头,却没立马往后堂去,而是拉着盛维到了一旁,将自己在城外发现叛军踪迹的消息告知了盛维。 不想盛维却半点也不惊讶,反而沉声说道:“此事我们早已知晓,你明兰妹妹早在两日前便已经着人拿着章儿的帖子去江宁指挥营搬救兵去了,此事为父也早就知会了知县大人,如今城中看似平静,实则王县尉早已安排了人手,时刻注意那伙流寇的动向!” 长梧点了点头,脸上却没多少惊讶。 那伙流寇裹挟了那么多百姓,加起来拢共能有八九百人,这么多人进入宥阳境内,宥阳县衙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底下的那些乡镇村寨可都不是摆设,只怕早就有人往县衙报信了。 “好了,先随你母亲去拜见叔祖母再说其他!”盛维神礼物。 色略有几分黯然的道。 长梧点头,跟着李氏先进了内堂。 老太太停灵已有六日,过了今夜便满七日,莫说一屋子老弱妇孺了,就是盛维这个正当壮年的男子,也有些吃不消了,脸上满是疲惫之意。 长梧到后堂的时候,后堂里只有盛老太太还有明兰、品兰以及长松的媳妇吴氏。 长梧进去拜见盛老太太之后,和众人一一见礼。 寒暄了一阵之后,长梧才下去沐浴更衣,李氏亲自替他穿上孝衣。 傍晚时分,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用过晚饭,长梧在向盛维确定了自家祖母出殡的时间之后,便打算直接去县衙。 还没出门,就被明兰给叫住了。 “六妹妹有什么事?”长梧疑惑的看着明兰。 明兰嫣然笑道:“长梧哥哥就这么去县衙,是打算让县衙出兵,驱逐城外的那些流寇乱民?” 长梧下意识的点头。 明兰继续说道:“长梧哥哥若是就这么去的话,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明兰妹妹何出此言?”长梧心中疑惑。 明兰笑着道:“这伙流寇盘踞在城外已有数日,早有人报了县衙,长梧哥哥认为,若是县衙当真有心解决的话,何至于拖延到今日也不见有动作?连一张告示也不见张贴?” 长梧听得心中一凛,可心底却更加疑惑:“为何?难道他们就不怕这些贼寇冲击县城,劫掠百姓,坏了他们的政绩吗?” 明兰却轻笑一声,说道:“如何回坏了他们政绩?届时只要用些春秋笔法,在奏折之上略略润色一番,说是县中一应官吏齐心协力,打退了流寇,保卫地方安危,庇护治下百姓,届时还是大功一件呢!” 长梧的眉头不自禁便皱了起来,将信将疑的看着明兰,心底已经信了七八分了。 “不知明兰妹妹有什么好法子?” 明兰道:“听闻长梧哥哥平叛之时,每每冲阵在前,杀敌无数,勇猛无双,如今城中大户也有十余家,大多都有庄子产业在城外。 与其去县衙白跑一趟,长梧哥哥不妨以大伯伯的名义,邀请这些大户的家主来家中一叙,与他们说清利弊,再请他们出人出钱,先聚拢起一批乡勇来,以备不时之需。” 长梧眼睛一亮:“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大户人家之中,家丁护院自然都是不缺的,尤其是那些商户,常年在各地行商,手底下定然不缺那种敢打敢杀的好手。 便是盛家自己,护卫便有百余人,还不算那些也学过几手庄稼把式的家丁。 不过留在宥阳县里头的倒是不多,只有三四十人左右,其他大多都分布在盛家的产业之中,负责护卫工作。 “漕帮和青山商会那边可有消息?”长梧眼睛一亮,忽然问道。 明兰道:“徐三表舅早已从商会之中抽调大批好手来了,至于漕帮那边,金陵和扬州分舵的人手今日中午就已经到了宥阳码头。” 县衙不作为,可盛家和徐家的根基都在宥阳,又怎能忽视。 长梧眉梢微挑,猜测道:“表舅将青山商会和漕帮的人手带去了大湾村?” 大湾村乃是徐家祖地所在,虽说如今徐老爷子和老太太石式都在盛家帮忙,可大湾村和左近村寨的村民,和徐家沾亲带故的可不在少数,若是全都接来县城,施行坚壁清野之策自然不现实。 “今日未正时分,徐三表舅就已经带着人手走水路去了溧水镇,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大湾村。” 长梧点头。 明兰又道:“其实这几日各家基本上都收到了消息,也有不少人登门来找大伯伯商议,城中大户人家也多番去拜访知县和县尉,可惜都没什么消息。” “各家各户早有结为同盟,抱薪取暖之意,只是苦于没人牵头。” “如今长梧哥哥回来的正好,有长梧哥哥挑头,大家都有了主心骨,对付城外那些流寇,不过反掌之间。” ······· 第 039章 黑云压城 是夜! 月黑风高,寒风彻骨。 城门处,本该早已落锁的城门却悄然打开,黑暗中,赫然便见一队领着兵刃器械的汉子鱼贯着出了城门。 长梧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麾下六个轻骑,皆是蹄裹布,马衔枚。 待走出去六七里左右,长梧直接下令,所有灯火全灭,排成三队的三百乡勇,后面的人搭着前面之人的肩膀,或是抓着腰带,牵头领路的人和后面微端之人,都是专程挑选出来没有夜盲症,在夜间也能够看得清道路的。 天黑本就难行,再加上视线受阻,是以一行人走的并不快,甚至可以用龟速来形容。 不过两里左右的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 白日留下观察流寇动向的士卒接到信号,迅速过来和长梧回合。 长梧麾下轻骑数量增加到八人,再加上他自己,便是九人。 再加上从宥阳府库之中寻来的甲胄,区区数百流寇,便是没有身后这三百乡勇,长梧也怡然不惧。 流寇就是流寇,便是扎营也没有半点章法,而且四周连个戒备的哨探也不见。 营地布置的极为散乱,百多个帐篷分布没有半点规律,营地四周也不见栅栏拒木,营中篝火燃的正旺,火焰劈啪作响,那是火堆中的柴火发出的声响。 营地里不见人影走动,留下的暗探说才入夜不久,流寇和流民们就陆续进了营帐。 冬日寒风瑟瑟,外头虽有篝火可以取暖,但终究不如能够挡风营帐内部,彼此还能挤在一块互相取暖。 虽然对这伙流寇鄙夷无比,可长梧却没有生出半点轻视之心。 徐章说过,战略上要蔑视对手,但在战术布置之上,却必须要重视对手,把每一场战斗都当作是最重要的战斗,要全力以赴,不可有半点骄纵轻视之心。 长梧没有第一时间冲锋,而是挥手让麾下乡勇率先冲入大营之中。 “杀啊!” “一个人头五两银!” “大家杀呀!” 三百乡勇,尽皆拎着长刀长矛,穿着简易老旧的甲胄。 装备虽然简陋,但却胜过这些只有兵刃,连甲胄都没有半件的贼寇良多。 不过这一冲锋起来,看的长梧牙疼不止。 先前出城的时候还勉强能看,虽然速度慢,但至少还成阵型,但这一冲锋起来,就和当初那些叛军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个喊的比谁都大声,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张牙舞爪的朝着流寇的营地呼啸而去,那叫一个乱。 不过效果还不算太差,长梧特意将各家各户那些身手不错的护院护卫安排在前面,遇见从营帐之中走出来的贼寇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枪出如龙。 反正就是一个杀字。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流寇的营地就乱成了一锅粥。 流寇,流民,乡勇混在一块,险些都要分不清彼此了。 幸好长梧一开始就做了准备,但凡是乡勇,额头手臂和腰带上都缠着一圈白布。 在四下漆黑的夜色之中,倒也颇为醒目。 篝火被撞散,带着火星的木枝四处乱飞,有些落在雪地上,有些落在帐篷上,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冲天火光之中,厮杀声不绝于耳,刀剑交击的金铁交织之声,宛若珠落玉盘。 不少流寇已经拿起兵刃冲出帐篷,和乡勇们杀做一团,可那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的流寇,都选择了逃窜。 深夜袭营,官军势必来势汹汹,流寇们毫无准备,除了慌乱逃窜,还能如何。 倒是有不少妇孺老弱,有些直接被乡勇们砍了,有些躲在地上装死,有些则是叫着喊着奔入黑暗之中。 营地之外,长梧抽出腰间直刀,咧嘴一笑:“是时候了!” 刀身不过三尺出头,笔直如剑,不带一丝弧度,宽约三指左右,类似于缩小版的朴刀。 长梧手中直刀甫一出鞘,身后八骑也纷纷拔出马背之上绑着的长刀,刀身并非银白,但刀刃和刀尖处,却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马背之上,九人目光直直的盯着面前的营地,眼眸中倒映着冲天的火光,耳畔不断有厮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回响。 麾下健马,甩着马头,撅着蹄子,鼻腔间吐着白色的气柱,宛若湍流。 长梧目光一凝,英俊的面容之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寒冰。 一声轻喝。 “杀!” 不含半点感情。 “驾!” 扯动缰绳,双腿在马腹之上用力一夹,吃痛的健马自然便会这自发的向前奔跑。 速度不断加快! 手中直刀甚至都不需要刻意挥舞,只要斜斜放着。 骏马奔过,湛蓝刀锋如弧线。 空中有血花溅射,颈上有红痕浮现。 一炷香后,战斗结束! 负隅顽抗者皆死,伏地投降者苟活。 三百乡勇折损加上受伤的拢共有七八十人。 俘虏的流寇和流民加起来却有五百人。 很多流民,甚至贼寇,在长梧等人喝出那身伏地投降者免死的时候,就果断的丢掉了手里的兵器,听话的趴在地上。 长梧看着这五百多号人,却犯起了难。 这么多人,便是县衙的牢房也关不下啊! 不论关与不关,这么多人都不能置之不理,或者就地放了,免得去其他地方祸害百姓。 次日,明兰又给长梧出了个主意。 这伙被无处可去的叛军和流寇裹挟着只能四处游荡的流民,途径宥阳的时候,叛军和流寇被剿灭。 知县不忍百姓流离,大发善心,先是命人将所有的流民登记造册,重新登记姓名,纳入宥阳治下。 然后组织号召县内大户分批收纳这些流民,统一安置,统一施粥,待翻年之后,便组织这些流民开地垦荒,县衙发放粮种农具,当然了,这些粮种起居自然也是县内的大户们捐献的。 腊月三十日上午。 大老太太出殡,葬入盛家祖坟之中。 大年初二,盛老太太婉拒了盛维让她们再在宥阳多留些时日的的邀请,直言如今地方有贼寇叛乱,高举反旗,朝中关于立储之事也始终未能有个决断。 只有盛紘和长梧两人在东京支撑,老太太放心不下,非要带着明兰回东京去。 盛维拗不过老太太,便也不再劝阻,立马命人收拾行囊,准备车马。 又去叫了长梧,带上二十个护卫,还有长梧带回去的是个轻骑,一路护送明兰和老太太回东京去。 明兰本想拒绝,毕竟她身边还有徐章的三十亲卫在,可想到来时在彭泽水域之上遭遇的那场贼祸,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初二那日,天降小雪,老太太和一身男装打扮的明兰坐上了马车,长梧背着长弓,悬着长刀,带着斗笠蓑衣,策马走在老太太和明兰的马车旁。 在盛维等人的目送之下,一行人离开了宥阳。 彼时虽只是小雪飘飘,然北风却越演越烈,雪势大有加大之意,而且自宥阳往东京,乃是一路北去。 正值冬日,越是往北,天气自然越发寒冷。 好在盛维和李氏都是周到的人,车马行礼箱笼之中,除了明兰和老太太南下时带来的物件衣裳之外,还多了许多防寒的东西。 手炉、裘衣、披风,大氅,上好的银丝木炭,什么都准备的妥妥帖帖。 冬日虽冷,但一行人却人手一副手套,皆是以皮毛缝制,兔皮、猪皮、羊皮皆有,长梧手中的那双,却是狼皮。 也不知是因着天圣教的叛乱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一路之上,什么阿猫阿狗的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剪径劫道的强人也是屡见不鲜。 长梧手中大弓就没停过,腰间那柄长刀染了不知多少贼人的鲜血。 与此同时,远在庐州徐章和顾二,也在年节过后,顶着风雪带领大军南下。 元月初九! 大军已至舒州最北的桐城县。 万余大军,数千控弦之士,光是神臂弩便有一千五百余张。 只半日功夫,便将桐城收入囊中。 元月十二,大军开至舒州城外。 孙平寇领五千大军,顾二领八千大军。 徐章却轻率麾下一千轻骑绕过舒州城,直奔太湖而去。 舒州城又称怀宁,乃是舒州治所,而此太湖,却非彼太湖,只是重名,只是舒州境内一太湖县而已。 咚咚咚咚! 怀宁城内,鼓楼之中响起了低沉而密集的鼓声。 鼓声阵阵,不过顷刻之间,便已经传遍了城内。 此时的怀宁城内,哪里还有往日一州治所的繁华景象,光天化日之下,街头之上,家家户户皆关门闭户。 城中大户家宅尽皆被占,妇人丫鬟还有深闺之中的姑娘,但凡是有点姿色的,都被元昊抢去赏给手底下那些骄兵悍将去了。 那些大户家中的金银财宝,也成了军饷。 官军虽然势大,但元昊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至于那些大户人家家中的男丁,要么选择投降,纳了投名状之后,加入叛军之中,要么就是被残忍杀害。 当然也有幸存的。 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们,不少都是相貌俊秀,面皮白净儿的。 天圣教里头也不缺那种喜好龙阳,专门喜欢另辟蹊径,口味独特的爷们儿! “官军来了!” “官军来了!” 听着那沉闷的鼓声,城中叛军身心尽皆一沉,奔走相告。 连战连败,已然在这些叛军们的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未多时,元昊便领着亲信来到城头,看着护城河外密密麻麻的军阵,漫天飘飞的旌旗,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此时此刻,天空之上乌云蔽日,不见光亮。 正应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 040章 箭雨如蝗群 “陛下!官军大兵压境,吾等该如何是好?微臣愚钝,求陛下明示!” 这几日元昊听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自从翻了年,官军的动作就从来没停过。 初三那日出兵,初八到的桐城,初九那日桐城就破了,驻守桐城的乃是天圣教三大长老之一的红日长老。 还有风雷二堂的新任堂主,九大护法其中之二,一千精锐,四千新卒。 可绕是如此,还是没能在官军的手底下多坚持一刻。 官军的强大,远远超过了元昊的想象,也超过了天圣教所有教众的想象。 他们本以为一旦揭竿而起,迅速攻占州府,然后大肆发展教众,一路南征北战,不过几年功夫,便能打到东京,叫赵祯老儿对他们教主拱手称臣,将赵宋朝廷踩到脚底。 可现实的残酷,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不论是官军的强大,还是他们的弱小。 ······ 看着面前旌旗蔽空的情形,身为天圣国主,自号昭德皇帝的元昊,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尤其是想起前面几次,官军破城之时所用的那种武器,竟然能够收纳天雷之力为人所用,裂石开山,摧城破阵,轻松的不能再轻松。 “传朕号令,各门守将带人搬运土石,封住各门!” 元昊望着城外连绵成片的大军,沉声吩咐道。 旭日东升,依然高悬在东边的天空之上,温暖的阳光均匀的洒在大地之上,元昊极目远眺,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银鳞般的甲胄倒映着刺目的阳光,远远望去,像是反射着粼粼光芒的水面。 元昊不由得羡慕起来,官军的装备,和他们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像是正规军和名团乡勇的差别。 “陛下,若是堵住城门,岂非将咱们自己也困在里面?” 元昊的命令已经吩咐下去之后,便有人试探性的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元昊摇摇头说道:“若是不堵住城门,叫官军又像前面几次那样,直接炸开城门,冲入城内吗?” 元昊的话,直接而有力,叫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官军兵锋之盛,着实叫人绝望! 没有人敢怀疑元昊的决定。 “陛下,如今城中有大军五千,百姓无数,可咱们手里的粮草剩的不多了!” 原天圣教的副教主,现如今的老相国却跳了出来。 元昊呼吸一滞,目光挪向老相国:“现在咱们手里头具体还剩多少粮草,能坚持多久?” 老相国拱手躬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让元昊看不清他的眼睛。 “如今咱们手中的粮草,仅能供大军半月之需。” 老相国的声音很是平淡,听不出有丝毫的内心波动,不过顿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每天只吃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还能撑上二十多日。” 只够二十多日了? “可若是加上城中的百姓的话,怕是只能称十日!” 叛军的粮草,便是从百姓手中搜罗而来。 元昊皱着眉头,“怎么才这么一点粮草?年前不就已经开始从南边调粮过来了吗?” 年前的时候,元昊就让老相国提前从舒州南境征调粮草了,年后的大战,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只是元昊没有想到的是,官军会来的这么急,这么快。 老相国抬眼看着元昊,苦笑着道:“陛下,这才过去多少时日,而且前些时日天降大雪,粮道受阻,这半个多月的粮草,大半都是底下的兄弟们紧赶慢赶送过来的!” “最关键的是朝廷加大了进出舒州的各个关卡要塞的守备,严禁各地商人往舒州来,休说是粮草了,就连御寒的衣物,有不少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抢来的。” 元昊额间的川字纹越来越深:“如此说来,咱们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老相国并未应声,而是将目光看向旁边的天圣大将军。 大将军说道:“陛下,如今官军势大,兵锋正盛,若是强行与之正面抗衡,绝非良策!” 大将军同样姓元,是元昊的同族兄长,须发已然有几分银白,瞧上去比老相国要年轻一些,而且武艺兵法都不算差,深得元昊的倚重。 “皇兄有何良策?” 大将军道:“不如暂时避其锋芒,趁现在官军合围之势未成,暂且先蛰伏起来!待日后再做打算!” 元昊目光闪烁着,起初眼底还有几分迟疑,可随即却被坚定所替代。 “皇兄,朕今年四十有八,已经蛰伏了大半生!” 此时的元昊,虽然头发大体依旧是乌黑如墨,可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若是细细望去的话,不难发现元昊的两鬓处,已然开始出现几缕银丝。 “皇兄今年已有五十三了吧!”元昊看着大将军说,大将军点头。 又看着老相国:“老相国今年差不多该有六十了吧?” 老相国道:“下月便是老臣的寿辰!” 元昊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城楼,城楼附近来回奔波的士卒们,又看了看外边的官军,那遮天蔽日不断飞舞的旌旗。 元昊甚至能够听到狂风吹动旌旗发出的猎猎声响。 “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若是再次蛰伏,是蛰伏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亦或者是四十年?五十年?” 元昊朗声说道:“那屡次挫败咱们的徐章,年不过弱冠,此时咱们就怕了他,难道等到咱们更老一些的时候,就不怕他了?” 老相国和大将军被说的心中触动不已。 元昊的声音却仍旧未停:“已经见过了阳光,难道两位爱卿还能再过会以前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终日颠沛流离,生怕被官府给发现了!就是夜里睡着了,也不敢睡得太死,生怕泄露了踪迹,大半夜的招来官军围剿。” “那种日子,朕已经过够了!” 元昊的声音带着某种侵染人心的魔力:“朕早就立下重誓,将来便是死也要堂堂正正的死在阳光之下!” 元昊的话,如同一曲扣人心弦的乐曲,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二人的心坎之上。 两个快到耳顺之年的半老之人,纷纷跪在元昊身前,齐声高呼:“愿同陛下共死!” 元昊看着二人,望着城外密密麻麻如林般的官军,忽的往旁边走了几步,双手扶着城垛,对着城外的方向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如雷,振聋发聩。 似有一阵音浪化作龙卷,冲天而起,将头顶阴云搅的停下了继续前进的势头。 天地间的风愈发大了。 天气也愈发冷了。 城外的大军还在集结,似乎并没有攻城的打算。 太阳早已没了踪影,不知躲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头追它的月亮妹妹去了。 暮色逐渐来临,天空之上不知何时起,已然有片片雪花飘落。 雪下的并不大。 天地之间,逐渐覆上了一层银妆! 暮色越发深了,天空愈发暗淡,浓浓的黑夜已经战胜了光明,马上就要降临人间。 却在此时。 舒州城外忽然想起了沉闷的鼓声。 鼓声不快,不似平日里官军冲锋的鼓点。 可城头之上的叛军,却丝毫不敢忽视。 “快!” “快!” “各就各位!”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官军就要来了!” 一个百夫长一脚揣在一个呆愣在原地的年轻士卒屁股上,直把那个年轻士卒踹的一个踉跄,往前蹒跚几步,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倒在地。 “娘的,臭小子找死是不是,赶紧给老子躲好,小心官军的······” 百夫长对着年轻的小兵骂骂咧咧的,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落在年轻士卒的眼里,好似什么择人欲噬的洪荒猛兽一样。 却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密集而急促的破风声。 骂骂咧咧的百夫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羽箭贯穿了脖子, 嗖嗖嗖嗖! 数支羽箭,几乎同时灌入那百夫长还没摔倒的尸体额头、胸口,小腹等多处位置。 至于那个被百夫长训斥的年轻小兵,还没来得及往城垛后头躲,就被密集的箭矢钉在地上,射成了刺猬! “啊!” ······ 倒霉蛋不只是那个百夫长和年轻小兵,城头之上,暮色之中,无数叛军都被官军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痛呼声,就没有断绝过。 那些个先前叫嚣的厉害,说要如何如何的狠人们,此刻也只能双手抱着双腿,尽可能的蜷缩着身子,贴着城墙,躲在城垛后面。 那些反应慢的,躲闪不及的,都成了官军箭下的亡魂。 箭雨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鼓声停止时,箭雨才将将停住。 可城头之上的叛军却依旧不敢冒头,谁知道这是不是官军的诱敌之计,等他们冒头的时候再射上一轮。 约莫一盏茶之后,官军似乎已经偃旗息鼓,城头之上的叛军才陆陆续续的从城垛后头冒出头来。 幸存的都轻抚胸口,松了口气,同时也在心底暗自庆幸。 将官们也心有余悸的冒出头来,安排人手收拾城楼之上的尸体。 数千支箭矢,只有不到两百具尸体,这个命中率,连十分之一都没到。 暮色愈发生了,天空之剩下最后几丝光亮,远处的山峦已经被染成了墨色。 场外的官军,已经和漆黑的大地融为一体。 忽的,耳畔再度响起破风声。 城头的之上的叛军愣住了,有些甚至愣愣的歪着脑袋还在奇怪。 箭雨落下。 铺天盖地。 第二波的箭雨,只持续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彻底停了。 可那些躲在城垛后的叛军,却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敢冒头。 一个个把身子缩的紧紧的,生怕步了那些被箭雨射成刺猬的兄弟后尘。 第 041章 早有准备 夜幕已然完全降临。 漆黑的夜色已然笼罩了整个人间大地。 雪势渐大。 可城外的官军,却好似不知疲惫一样,隔上个把时辰,就对着城头撒几波箭雨。 就跟箭矢不要钱似的。 搅得城头之上的叛军连头都不敢露,也不敢四处巡视,只能整夜窝在墙垛底下,借着城墙来掩藏自己的身体。 可雪却越发大了。 天气也越来越冷。 城里大户人家家里挖的池塘湖泊水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到了后半夜,官军的箭雨终于停了,不再折腾。 叛军们都松了口气,庆幸的不是躲过一劫,而是终于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 第二日上午,城外终于响起了官军进攻的鼓声和号角声。 城楼的叛军脸上竟然都露出笑容来了。 他们宁愿面对面和官军厮杀,也不愿再像昨晚那般,隔一会儿就在箭雨之中惶惶不安。 对于官军的套路,叛军早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步军冲锋,盾兵在前,等到了一定区域之后,官军的神臂营就会以箭雨覆盖城头,给前冲的步军争取时间。 守城的叛军们都不用将官们招呼,自发就往城垛后头躲。 等到箭雨停止的时候,也就是官军的前锋步卒成功抵达城下的时候。 箭雨势头渐弱。 叛军们默默在心底算着石头,有些甚至还悠闲的抬头看着头顶飞过的羽箭,煞有介事的数了起来。 “准备!” “官军要到了!” 城楼之下,架着二三十个火堆,火堆上都架着铁锅,锅旁添火的士卒们都用布捂着口鼻,自然不是怕呛,而是怕了城下弥漫的浓郁粪水味儿。 将近三十个大锅里头煮着的东西有一个雅致的别称,唤做金汁,这可是经过数千年的历史见证,在守城之时,比礌石滚木杀伤力要强大的多的战争利器。 不用猜,城头上的叛军都知道底下的官军在做什么。 无非就是盾兵举盾掩护,然后那些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兵抱着他们口中的轰天雷,在城门附近四处挖洞,然后把他们所谓的轰天雷的放进去。 “弓箭手准备!” 官军的箭雨一停,便有叛军的将领组织起弓箭手准备反击了。 虽然叛军的弓箭射程远远不如官军,但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面对底下一群没有还手之力的官军步卒,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射!” 甚至都不需要瞄准,只要张弓搭箭,对着城墙外头射就成了。 “礌石滚木!” “金汁准备!” 瓮城两侧竟是弓箭手,然城楼顶上,则是高举着礌石滚木,大喊大叫着往底下丢的叛军军士。 当然了,也有那种拿着一桶一桶滚烫的金汁对着城头底下的叛军就浇的叛军。 但凡是是被浇中了的,直接烫的满头满脸开花,虽然没有直接杀死,但也和杀死无异。 礌石滚木经过近两丈高的城墙增加势能,所造成的破坏力是杠杠的,更别说本就是液体,叫人防不胜防的金汁了。 一个士卒被一刻人头大小的石头砸中手中盾牌,顿时身体就一个踉跄,膝盖一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盾牌砸在背上,直接便是一记重击,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 同样的情形,在官军之中上演了不知多少幕。 临近城门处,一个身形壮硕,宛若直立大熊的大汉浑身青筋暴起,看着身侧一个兄弟被大石滚木砸中口吐鲜血倒下,脸色先是胀红,然后迅速变得苍白如纸,好几此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都没能成功。 最后气息越来越弱,两只眼睛越来越暗淡,眼看着就要嗝屁了。 “他娘的!等破了城,老子定要将城头上那些叛军杂种都给宰了!” 如熊般的大汉恨恨低吼道。 旁边一个军汉也咬着牙道:“放心,咱们的轰天雷百试百灵!待会儿就让你杀个过瘾!” 另外一个军汉也说:“他们嚣张不了多久,咱们神射营和神臂营马上就要就位了!” 军汉的话音刚落,头顶便又是一颗人头大小的大石被丢了下来。 “小心!” 如熊般的大汉一把将面前的袍泽推开,自己也飞速后退,那可大石落下,嘭的一声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滚了几下后便被一只大脚给踩住了。 大汉还没来得及张口怒骂,一阵密集的鼓声再次响起。 城下的官军步军们精神纷纷都振奋了起来。 因为这是神射营和神臂营进攻的鼓声。 果不其然。 鼓声刚起,便听得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之声骤然响起,随即便见如蝗虫一般密集的箭雨冲天而起,如飞蝗过境一样,朝着城头之上飞掠而去。 箭雨再起,城下的官军压力骤减。 于此同时,火药包的引线也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轰!” 只听得城门处轰隆一声巨响。 一股子浓烈的烟雾伴随着火光喷射而出,地面一阵剧烈晃动。 城上城下的叛军官军,尽皆身子一震,脚下一阵晃动,险些栽倒。 “够劲儿!” 如熊般的大汉大吼一声,率先大步朝着城门的位置跑去。 可刚入城洞,汉子就被眼前这一幕给惊的合不拢眼睛了。 城门破是破了,不止破了,还被炸得四分五裂,不知飞到了何处。 可城门之后,确是一大堆密不透风的沙土巨石,随着城门一破,沙土石块都一股脑的朝着原本的城门之外涌去。 沙土堆顶部,只剩下一个不到半人高的窄小洞穴。 大熊似的汉子直接就看傻眼了。 这TM怎么进去? ······· “报!” 中军之中,探马飞报。 “城门之内出现大量土石堵塞,前军冲城受阻!” 孙平寇眉梢微挑,略略有些意外,摇摇头轻笑道:“这些叛军倒是学精了!” “传本将令!前军鸣金后撤,实行第二计划!” 孙平寇淡淡的道,虽有些意外,但却丝毫没有因为叛军的应对而惊慌,瞧那模样,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怀宁虽临近长江,可怀宁城却位于大别山东麓山脉余端,地势颇高,并无护城河阻拦。 不过作为舒州治地,江州、蕲州、以及江南路西南多地北上进入淮南的毕竟治地,怀宁城也称得上是南上北下的要塞了。 东西两侧莅临山脉余端,地势起伏变换颇为复杂,是以并未设置瓮城。 可南北城门之外,尽皆是开阔之地,是以便有了瓮城。 若是一开始轰天雷能够一举炸开瓮城大门,皆是再破城门也不过是反掌之间。 可陷入瓮城处的城门都被填了大量土石,里头的大门就更别说了,定然也是一样。 孙平寇飞速便做出了决断。 神射营和神臂营的箭雨覆盖愈发凶厉密集。 城墙底下,官军步卒们带上受伤或者阵亡的同袍尸身,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城头之上的叛军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守住了,没有再重蹈先前那些城池的覆辙。 城头之上,顿时就想起了一阵陛下英明之类的欢呼。 “将军,叛军显然早有准备,如今轰天雷没了用武之地,咱们该如何是好?” 面对部下的疑问孙平寇并没有急着解答,而是问道:“东城方向如何?” 怀宁县东侧有数座小山,起伏连绵,倒是形成了一片山脉,越过山脉,便是长江。 东面作为怀宁与长江的交汇之所,顾二一来怀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截断怀宁和南面以及长江的水陆要道。 “也是一样的,城门之后,皆被填了大量的土石,便是用轰天雷,估计也要炸上半天,顾将军也已经暂时鸣金收兵。” 东面除了陆路之外,还有水路通入城中,以顾二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拿着手底下兄弟的性命去城门硬填的。 可叛军定然也知道水路,而且必定早早就做足了准备,说不定已经扎好了口袋,就等着顾二往里头钻呢! 轰天雷失利,孙平寇反倒是不急不忙起来了,直接在城外扎起了营,是不是便让神臂营去骚扰一番叛军。 又命麾下将士入山大肆砍伐树木,在城外左近治地开挖土石。 不过五日功夫,便有五座井栏成型。 城墙只有不到两丈高,然井栏的高度却有两丈多。 井栏刚一制成,孙平寇就亲自上阵,带着精锐神射营的精锐攀上井栏,准备收割城墙之上叛军的性命。 平日里不论是神射营还是神臂营,以箭雨往城头覆盖的话,尽皆只能仰射,命中率极低,大部分只能起到震慑作用。 可有了井栏之后却完全不一样了。 井栏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城墙,一上井栏,便对城墙之上的情形一目了然。 孙平寇立于井栏之上,身前是二指厚的木板制成的挡板,四尺左右高,官军只要略略躬身,便能躲在挡板之后,根本不惧城内射出的箭雨。 而且神臂营的将士,还能将神臂弩架在挡板之上,稳定性更强。 孙平寇拎着大弓,右手已然自箭囊之中取出三支羽箭,捻在指间。 搭箭上弦,拉弓如满月,目光一凝,孙平寇已然锁定了目标。 手指一松,弓弦震动如雷鸣,箭出如流星。 然后便是闪电般的两箭射出。 目标早已锁定。 三箭皆中。 神射营的将士们纷纷拉弓搭箭,朝着城墙之上的叛军,宣泄着自己的杀意和怒火。 至于城内叛军杀将出来,捣毁井栏! 孙平寇根本不怕,甚至还巴不得叛军大军出城来袭。 直接命人将五座井栏相连,又命工匠加快进度继续打造。 又三日功夫,便又有十五座井栏成型。 第 042章 慈不掌兵 深夜。 一灯如豆! 官军的攻势总算是停止了。 屋子里头,一声滚黄龙袍的元昊长长的吐了口气。 同样一身戎装的元大将军谨立在屋内。 “皇兄!依你看,咱们和官军相斗,胜算几何?” 元昊坐在书案后边,看着面前如豆的烛光,有些愣神。 元大将军沉声说道:“不足三成!” “三成?”元昊自嘲般轻笑一声,“皇兄就莫要安慰朕了。” “以如今的情势来看,莫说是三成了,纵使只有一成的胜算,朕也觉得万幸!” 元昊摇头晃脑满是感慨,随即目光却落在了元大将军身上,“皇兄是朕最最信任的人!” 元大将军虎躯微震。 只听得坐在书案后的元昊继续说道:“皇兄与朕,乃是堂兄弟,自幼便一起长大,自小皇兄便对朕多有拂照。” “若是没有皇兄,焉有今日的元昊!” 元大将军眼中也闪烁着某种光芒,声音略有些颤抖的说:“陛下!” 元昊继续道:“朕已经打算,要和官军决一死战,绝不再退缩半步,便是死也要死在这舒州城里。” “陛下三思啊!” 元大将军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紧张的道,“陛下,舒州城就交给末将吧,趁着现在官军尚未形成合围之势,陛下带着辰儿继续往南,去望江、去宿松,或者去黄梅、去广济也行、再不成,去江州也是好的!” “只要能够暂时避过官军的兵锋,以陛下的才能,不出五年,定能再拉起一支大军来!” 元大将军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全是肺腑之言。 元昊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元大将军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皇兄,朕心意已定,皇兄就莫要再劝了!” “只是现在朕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辰儿,辰儿如今生死不明,武儿又领兵逃入山中,现在也没消息传回来。” “陛下,辰儿乃是我朝太子,有魁星庇佑,定能洪福齐天,转危为安。” 元大将军沉声说道:“至于武儿,他一身本领也都不弱,武艺兵法也都是陛下亲传,也肯定不会有事的!” 元昊却摇了摇头,脸上出现几率悲戚:“皇兄,如今官军攻势日盛一日,城中粮草将尽,城中五千人马,现只剩下四千,又无援军来救!” “朕已经做好了与舒州共存亡的准备,只盼皇兄能够带着辰儿离开舒州,也算是全了朕做父亲的一番心意!” “陛下······”元大将军作势还要再劝。 元昊却抬手拦住了他:“皇兄,朕意已决!皇兄切勿再劝!” 瞧着元昊严重的坚定和决绝,元大将军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陛下有什么计划?” 既然拒绝不了,那便只能应下了。 “如今官军架起三十多架井栏,日日都往城中射箭,这么多天下来,光是城头之上就已经折损了咱们千余名兄弟,若是长此以往,还不等破城,咱们的军心就先散了!” 元昊低着头,目光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毫光:“为今之计,唯有叫官军投鼠忌器!或许还能拖延上一段时日!” “投鼠忌器?”元大将军疑惑着重复着元昊的话:“可如何才能叫官军投鼠忌器?” 正喃喃着,元大将军忽然抬头看到了元昊眼中那满是杀意的冰冷目光,绕是以他的阅历和见识,也不禁心中一颤,只觉得后颈一凉。 咕噜噜! 元大将军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下意识便吞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的问:“陛下是说城中百姓?” 元昊嘴角轻扬,咧起一丝弧度。 “这些官军不是自诩正义之师,来解救万民于水火的吗!我倒是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无动于衷!” 屋内本就极低的气温,似乎又降了几分。 元大将军微微皱眉,目光虽有些闪烁,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几日皇兄先提前准备准备,遴选出一些当用的亲信之人!” 元昊脸上阴狠的笑容才将将出现,立刻便又消失,神情恢复如常,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方才那一幕。 元大将军拱手躬身道:“微臣遵命!” ······ 舒城之外。 簌簌风雪已休,天地间苍茫一片,寒风猎猎。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身甲胄的孙平寇自帐中走出,身后披着一件灰色的大氅。 “恩!”孙平寇啧啧点头说道。 “今日无雪!” “宜射箭!” “来人!” 孙平寇话音刚落,立马便有亲兵出现在身侧,抱拳躬身,恭听军令。 “擂鼓吹号,神射营与神臂营交替登井栏,每营先射个十轮!” “先开开胃!” 传令兵立马背负五色令旗,飞奔而走。 片刻后,便听到极富节奏的鼓声响起。 神射营率先登上井栏,一个个张弓搭箭,各自在城墙之上搜寻目标,只待传令官一声令下,便是千箭齐发。 左右一时半会儿也破不了城,孙平寇索性便将城头之上的叛军,当成了神射营和神臂营练箭用的靶子。 至于每日消耗的大量箭矢,反正将来城破之后还是会拿回来的,现在不过是暂时保存在叛军手里头,孙平寇一点儿都不慌。 而且还有林季荣坐镇后方,源源不断的从各处调拨军械和粮草过来。 城里的叛军便是把官军射进去的箭矢都给捡过去了,可他们的软弓射程根本没法儿和官军的相比,便是得了箭,对官军的威胁也不大。 除非是官军冲阵之时,叛军冒死往城下放箭。 可现在城墙都被大量的土石给堵上了,城门也被炸成八九十块,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孙平寇可不会做出拿手下兄弟的性命去填城门的啥事儿。 徐章可说了,这次跟着他们平叛的这些兄弟日后都是要充入神武军的。 将来麾下的这些兄弟可都是徐章的家底儿,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就给霍霍了。 孙平寇百无聊赖的上了一座井栏,自腰间解下千里镜,拉开镜筒,照例就往城墙上头望去。 两丈左右高的城墙之上,墙垛之间,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寻常服饰的老百姓,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妇孺。 “住手!” 神射营刚刚连射两轮,就被孙平寇给叫停了。 站在井栏之上,用手中的千里镜,虽相隔百步,但孙平寇却能清晰无比的看到城楼之上的情形。 中箭的百姓没有三百也有两百,稀稀落落的躺着,身上插着好几根羽箭,妇孺老幼们在城墙之上惶惶不安,一面是官军的箭雨,一面是叛军的刀枪。 孙平寇阴沉着脸,目光如刀。 千里镜继续观察着城头之上的动静,神射营的射手们看着城头之上闪烁着的人影,也低下头,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士兵们不是只知道杀戮的机器,他们有血肉,有感情,他们膜拜比他们强大的强者,同情比他们弱小的弱者。 那种丧心病狂,对寻常老百姓都能狠下心大肆屠杀,肆意抢掠的,一般都只会出现在乱世。 而且这些孙平寇麾下的这些士卒可都是淮南本地人,虽和舒城相隔甚远,但有些东西,总归都是相同的。 孙平寇望着城墙之上遍布的百姓尸首,在千里镜当中,看着那些张皇失措,闷头四处乱跑,妄想跑下城楼,却被叛军用大刀长矛砍死刺死的百姓。 孙平寇的心中燃起滔天的怒火。 孙平寇再也看不下去,愤然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双手捏拳,纂的紧紧的,指尖抵在掌心,手背之上青筋暴起,神情不断变化,一双眼睛,冰冷的好似雪山坚冰,杀意凛冽。 “畜生!” “呸!” 周遭的神射营兄弟,咬着牙恨恨的对城内的叛军怒骂一声,吐了口口水。 “呸!” “畜生!” “畜生都不如!” 这种谩骂很快便在神射营之中传播。 “鼠辈竟然用老百姓当肉盾,气煞我也!” ······ 这些射手们纷纷对城内的叛军吐口水,破口大骂,问候他们的十八代祖宗。 有些甚至扯着嗓子对着城楼之上大声喊。 “天圣贼子,胆小如鼠,打不过我们,就用老百姓当盾牌。” “缩头乌龟!” “直娘贼!一个个都是没卵子的废物!” “只知道窝在城里,有种出城来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生儿子没屁眼的家伙!” ······· 听着耳畔神射营的兄弟对城内叛军的谩骂,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孙平寇的满腔怒火反而平息了下来,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城头的位置,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极为轻微的弧度。 同情那些被叛军当做肉盾,或是死在叛军手中的老百姓的同时,却又庆幸于这些叛贼的愚蠢,如此对待城中百姓,无异于是自毁长城。 天圣教的兵源从什么地方来的? 无非是那些种地的农民,大户人家的下人、长短工,还有四近山林之中的盗贼匪寇。 那些盗贼匪寇且先不说,就那些农民、下人、苦工们,皆是出自淮南,有些甚至就是舒州之人,看到这一幕,他们心里会作何感想。 如今是舒城的百姓,是旁人的妻女父母兄弟,那日后呢? 孙平寇反倒是定下了心,闭上眼睛再度深吸几口气,直接转身下了井栏。 左右也看不下去,索性便眼不见为净。 慈不掌兵! 孙平寇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一些! ······ 第 043章 背水一战 舒城西门之外,官军的攻势戛然而止,城头之上,无数中箭的百姓哀嚎着,痛呼着。 一个手臂和腰腹中箭,但还没有死的百姓,虚弱的靠在城垛之上,对着身边兵甲森寒的叛军祈求道:“军爷,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我还不想死啊!” 同样在恳求他们的,还有周遭无数中箭,却侥幸未死的老百姓,有老人,有妇人,甚至还有七孩童。 那些侥幸幸存,躲过了箭雨的,正蜷缩着身子,躲在城垛后面,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看着周遭的修罗景象,不少人都已经被吓傻了。 他们都是天圣教最忠诚的信徒,信仰天神,信仰他们的教主,那位天生的圣人,如今的昭德皇帝。 他们上城之前,那些个给他们洗脑的天圣教徒们把他们的行为说的无比伟大,可上来之后,他们才发现,等待他们的不是什么那些教徒口中的极乐世界,而是修罗地狱。 可惜,他们却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事儿告诉别人了。 冷峻的叛军将领,直接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 盾兵挡在前头,弓箭手们拉弓搭箭,用的皆是官军送进来的箭矢。 箭雨过后。 城墙之上响起一阵阵密集而绝望的惨叫声、低吼声。 直到这群被押送而来的百姓,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看着面前倒成一片的百姓,叛军将领松了口气。 大手一挥,近百叛军分作两队,上前检查百姓们的生死。 但凡有发现那种装死躺在地上的,话不多少,直接补上一箭。 “报!” 城外官军大营。 孙平寇刚刚走进大帐,正打算召集众将议事。 “何事?” “报将军!属下等隐约看见城头之上的叛军在射杀那些百姓,我们指挥觉得奇怪,让卑职赶紧来禀告将军!” “叛军在射杀百姓?”孙平寇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骤变。 舒州城内,无数百姓被叛军敲锣打鼓的叫到街上。 一具具尸体从城楼之上被抬下来。 与此同时,一声甲胄的元昊终于现身。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元昊看着面前堆满了长街的尸体,立马便戏精附体,对着四周的叛军将领们大声喝问,语气之中,满是悲痛和震惊。 “不是都说要向官军投降了吗?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尸体?” 一个将领抹着眼泪唉声说道:“陛下,如今城中已然快要断粮了,这些百姓不忍看二郎们与冠军死战,便自发请命出城要去官军大营与官军里头的大官求情!相求那些大官网开一面,接受咱们的投降!” 越说将领哭的越是厉害,声泪俱下的说道:“可不曾想,上了城头,才将将放下吊篮,吊下去十余人,官军便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城头就是一阵乱箭!” “不论咱们和百姓们怎么解释,官军就是不理会,一个领头的官军大将还说了,舒州百姓收容了咱们,就已经犯下了滔天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可怜这些百姓一派拳拳之心,不忍看到舒州城生灵涂炭!却惨遭那穷凶极恶的官军欺凌,竟是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咱们的二郎也折损了许多。” “他们还他们还” 元昊气得瞠目结舌,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眼中闪烁着无边的怒火,揪着那个将领的衣领咬着牙恨恨的道:“他们还什么?” “他们还说,朝廷下了命令,一颗首级赏银二两,咱们的人头不够,就拿城中百姓的人头去凑!就说城中百姓和咱们沆瀣一气,誓死抵抗朝廷大军!官军无奈,只能只能” “只能什么?” “只能将城中百姓斩杀殆尽!方才破了舒州城!” “他们当真这么说?”元昊质问那将领。 那将领点头如捣蒜:“官军确实是这么说的,不止我听到了,城头之上的兄弟们都听到了!” “对对对!陛下,咱们都听到了!” “官军就是这么说的!” 元昊和叛军们一唱一和,绘声绘色的把他们早已编好的故事说给四周围观的百姓们听。 人群之中,当即便有人拍着打退,怒喝道:“狗日的贼官军,竟想拿咱们头颅去换朝廷的赏银!” “他娘的,官军什么德行,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平日里欺男霸女,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少吗?” “官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咱们的原先那个知县,他家的侄儿,到处欺负咱们老百姓,看到相貌出众一些的小娘子,不顾人家反应,硬是将人抢回家中。” “对对对!周老四家的儿媳妇不就是被那个王八蛋抢了去,生生凌辱致死,周老四的儿子去衙门告状,被一顿杀威棒直接给打死了!” “周老四老两口也是惨,儿媳被抢,凌辱致死,儿子也被打死,彻底没了指望,老夫妻俩就在城外投了河!” 围观的百姓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越说越是觉得气氛,越说越厌恶官府衙门,厌恶朝廷。 眼看着气氛差不多了。 人群之中又有人大吼道:“狗娘养的贼官军,想拿咱们的人头去换赏银,咱们就是不能如他们的意,和他们拼了!” “对!和他们拼了!”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对对!” “官军也是人,和咱们一样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两个眼睛两个耳朵,又不能刀枪不入!一刀捅进去,也是一个窟窿眼!” “对!干他个狗日的!” “糟了!” 舒州城外,官军大帐之中,孙平寇面色大变。 可纵使他猜出了这些叛贼们的打算,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城内城外,中间还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城墙,宛若天堑。 孙平寇便是有心改变现状,却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徒劳叹息。 “哎!” 孙平寇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再变,露出自嘲之色:“终究还是小觑了天下人。” “先前五爷便说过,天圣贼人,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偏生百姓愚昧,最吃这一套!” “也罢也罢!”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城内百姓,便你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孙平寇在心中暗自想到,复又摇了摇头,口中喃喃低语道:“希望他们足够聪明吧!” 是夜,城内叛军,连夜开挖城门处的填塞的土石。 城中百姓齐齐出力,四千多叛军,外加四五千左右的百姓,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将堵塞住城门的土石悉数搬运走了。 天际拂晓,一丝鱼肚白出现在远方的天空之上。 城外官军的军营一片死寂。 城门之外,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有叛军,有百姓! 城头之上,一身穿滚黄龙袍,头戴冕冠,前后缀十二旒,雄壮高大威武的身影立于城头之上。 城墙之下,数千双眼睛同时汇聚在那身影之上。 只见那人抬手一挥! 城头之上,便有十余甲士手持木槌,奋力的敲击在牛皮制成的大鼓之上。 咚咚咚! 沉闷鼓声骤然响起。 “冲啊!” 城墙之下,天圣教的几个堂主护法一马当先,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锋在最前。 刹那之间,在天际那缕鱼肚白的照耀之下,一群密密麻麻宛若蚂蚁一般的叛军、民众,拎着各式的兵刃奋力怒吼着,嚎叫着朝着官军的营地冲去。 “杀呀!” “杀死贼官军!” “大家冲呀!” 不得不说,这些个被洗脑,被怒火填满胸膛的百姓、叛军们,冲锋起来确实具有一定的威势。 官军大营之中,仍旧是一片死寂,天边虽泛起了鱼肚白,但地面之上,还是略微有些暗淡,隔得又远,官军营地之中竟瞧不见半点儿动静。 冲锋在最前的叛军,眼看着官军大营越来越近。 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若是换了平时,只要靠近官军两百八十步左右,官军的第一波箭雨就来了。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官军大营之中终于有了动静,一支支火把亮了起来。 “兄弟们!杀” 冲在最前的是天生教的一位护法,现如今天圣国的左路先锋。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声音却戛然而止,面色骤变,瞳孔也跟着骤然收缩,因为在那微弱的火光之中,他看到了的是整齐如铁王八一样的军阵。 刀枪林立,弓弩齐备。 “有埋伏!” 话刚刚喊出去,还没来得及传远。 密集的箭雨便如蝗虫一般自官军大营之中激射而出。 铺天盖地,宛若蝗虫席卷大地。 那护法首当其冲,被七八只羽箭射中,被巨大的惯性推的往后倒飞而去,砸在了紧随其后的几个叛军身上, 到死的时候,这位在天圣教里头地位极高的护法还是满脸的震惊,眼睛里头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神采。 直至眼中的神光逐渐涣散,还能没能明白,为何官军早早便有了埋伏! 这不是战场厮杀,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个怒吼着,呐喊着,叫嚣着,宣泄着心中不平的叛军、被蛊惑的百姓,在装备精良,且早有准备的官军面前,宛若待宰的羔羊。 箭雨如潮,一排又一排的人如割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倒下。 后边的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形,叫嚣着继续往前,前面的不断倒下,宛若一个死循环。 终于有人冲到官军大营之中,可等待他们的不是胜利,而是官军如林一般的长枪长矛。 天色渐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开始往后逃窜。 哭着、喊着、跑着、爬着,一个个都恨不得爹娘多给自己生出几条腿来。 第 044章 金蝉脱壳(卷终) 夜色仍浓,可舒州南城附近一处隐秘的街巷之中,一座民宅之内。 元昊掀开车帘,看着马车之上仍然还在昏迷之中的太子元辰,脸上满是担忧。 “陛下!” 元大将军的声音之中也满带着感慨:“不如陛下带着辰儿离开,让末将率领大军与官军死战,为陛下和太子争取时间。” 似乎是怕元昊不肯同意,元大将军赶忙道:“陛下放心,除非官军从末将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的话,他们休想踏入舒州城一步!” “哎!” 元昊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感动,抬手拍了拍元大将军的肩膀,说:“皇兄莫要再说了,朕心意已决,辰儿就拜托给皇兄了!” 兄弟俩握着彼此的手,对视着,眼中都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君臣兄弟,好不和谐。 最后兄弟两依依惜别。 互道珍重。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远。 夜尽天明之际,城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大战,城内的百姓和叛军齐聚一处,朝着官军冲击而去。 喊杀之声震天作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宛若天雷炸响一般的轰鸣之声。 接连不断,连绵不绝,起伏不定。 “走!” 元大将军勒紧马头,自刚刚开辟而出的城门之中飞马而出。 五十多个精壮悍勇,一看就是精锐的骑士拱卫着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车轮滚滚,碾过地面残留的土石,颠簸着出了城门,径直向南而去。 与此同时,西城城门处,一队黑衣骑兵出现在城门之内。 守城的叛军将领高声喝道:“陛下有旨,无令不得出城!” 为首的黑衣骑兵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满是风霜的刚毅面容:“难道你们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听到黑衣骑士的声音之时,守城的将领机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如今为首之人摘下兜帽,露出阵容,守城将领立马单膝跪地,恭敬行礼道:“末将见过祁堂主!” “不!末将见过祁统领!” 祁鹤,天地风雷,地火风水八堂之中的天堂堂主,也是现如今元昊身边的侍卫亲军统领,是元昊身边最亲信之人。 祁鹤自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厉声喝问:“可识得此令?” 守城将领抬头一看,瞳孔立时收缩:“此乃教主令牌,见令如教主亲临!” “末将叩见陛下,陛下寿与天齐!” 祁鹤将令牌收入怀中,愣神说道:“陛下有令,命本统领率众出城,探查周遭敌情!还不速速开门!” 守城将领立马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旋即起身对着身后的氏族吩咐道:“素开城门,放祁统领出城!” “诺!” 七八个军师,取门轴的取门轴,拉门的拉门。 嘎吱······· 门轴转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但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的打开了。 城门悄然从里打开,祁鹤一马当先,打马动身,这队只有二十余人的轻骑,轻装简行,不消片刻便飞马出了城门,哪儿也不去,径直奔着西面的大别山而去。 二十余骑,尽皆身披黑色罩衣,内覆甲胄。 马匹速度极快,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健马,便是到军中,也是中上等的战马。 为首之人,一席黑色罩衣遮住了面容,但却难掩其高大魁梧的身材,盘坐在马背之上,唯有躬伏着身子,看上去才没有那么显眼。 “驾!” 天色微明,天边的鱼肚白已然悄然扩散,马速飞快,不过盏茶功夫,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碧野之间。 天色已经大亮,旭日尚未东升。 一处颇高的山崖之上,二十余黑衣骑士勒马而停,解下头上的兜帽,露出底下的真容。 领头的高大黑袍人打马走至崖边,二十余骑,分别散落在四周警戒。 祁鹤跟在高大身影身侧,略略往后半个多身位。 “陛下,山顶风大!陛下莫要受了凉!”作为侍卫亲军统领,祁鹤也算是尽职尽责了,不禁要保护元昊的安危,还要适当的提醒元昊注意身体。 元昊摇了摇头,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悲戚,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舒州城。 “祁鹤!你说朕·····”元昊忽然话音一滞,改口道:“我是不是太无情了!” 祁鹤面色冷厉:“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山风瑟瑟,自领口灌入身体当中,元昊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哎!” 叹了口气!元昊扭头对着祁鹤说道:“日后莫要称什么陛下了,天圣一朝,皆成过往!” “陛下!”祁鹤面色一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元昊,目光闪烁着。 元昊却道:“而今朝廷势大,官军兵锋正盛,若是没有抓到我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势必要在附近大肆搜捕,为长远计,咱们需要乔装打扮,出了淮南才行!” 祁鹤点头道:“陛下思虑周全,微臣都听陛下的!” “嗯?”元昊眉梢微颤,斜了祁鹤一眼。 祁鹤立马改口 若是城中叛军在这儿,定能认出领头那人,除了侍卫统领祁鹤之外,那高大魁梧的黑衣骑士,正是他们崇拜供奉信仰的昭德皇帝,天圣教主元昊。 “老爷!”祁鹤立马改口。 元昊沉声道:“这些甲胄不能要了,换下来之后,找个地方埋起来,都换上便服,扮作行商,山中多山民,去找那些山民换些山货猎物药材。” “末将·····小的这就去办,老爷稍后!” 祁鹤听得连连点头,可话刚刚出口,就立马顿了一下,赶忙改口。 元昊微微颔首。 祁鹤然后飞速解下自己的黑色罩衣和甲胄,走到后边,将元昊的意思交代下去。 一炷香之后,崖边的空地之上便多出了一个大坑,二十余人将甲胄系数埋入其中。 元昊也换上了一身宽大的锦衣,头上多了一顶荷叶巾,两根布袋飘飞,下颌也多出了几绺长须,气质也一下子跟着变了,不似富家翁,倒是像个洒脱不羁的文士。 而今文风盛行,各地不少富商,都喜欢做文士打扮,元昊的这身装扮,倒也不算另类。 祁鹤就简单的多了,换上一身劲装,腰悬长刀,一看就是混江湖的狠人。 ······ 舒州城往西南而去,是太湖县,太湖再往西南,就是宿松县,宿松与蕲州交界,过了宿松便是蕲州的黄梅县。 过了蕲州,便是武昌。 而且蕲州和宿松县,尽皆处于大别山脉的末端,地形颇为复杂,山川交错,若是躲入其中的话,还真不好搜寻。 若是从舒州城直接往南,走的更远一些,便是望江。 望江望江,望的自然是长江。 而且现如今不论是宿松还是望江,尽皆都在叛军的掌握之中。 徐章虽有一千骑兵,可在这等山川复杂的区域,还是不利于驰骋的。 可不论是去太湖还是宿松,只要是从舒州城出发,都必须要经过黄铺镇。 若是想去望江的话,则一定会经过平山镇。 徐章一早就将一千骑兵,分别散布在这这两处地方,一则是为了防止这几个地方的叛军北上驰援舒州城,另外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舒州城破之后,拦截自舒州城南逃的叛军。 舒州城外,最后一战已经打响。 战斗开始的十分突兀,过程有些血腥,结果自然也是一面倒。 官军的剑阵外加轰天雷轰炸,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叛军和那些被蛊惑的百姓就倒下了一茬又一茬。 什么血勇之气,决死之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浮云。 官军开始反攻,无数叛军和百姓连滚带爬的吼叫着往回跑。 可已经大开了的城门,如何能够挡得住官军的脚步。 “弃械伏地投降者免死!反抗者杀无赦!” 孙平寇一声厉喝,官军们便立马响应起来,一个个自发的大吼着。 然后便是无数人争相丢下手中的兵刃,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身体打着摆子,瑟瑟发抖。 ······ 徐章收枪而立,将枪头之上沾染的血迹在地面叛军的尸体衣服上蹭了蹭,一脸的嫌弃。 一旁跑过去的查探的王破敌却一脸喜悦的跑了过来:“将军,大喜啊!” 徐章道:“什么大喜?” 王破敌指着那架看着颇为华丽的马车道:“车里那人,好像是上次在定远被咱们击败的天圣太子!” 徐章眼睛一亮:“是他?” 顿时打马向前,铁枪挑开车帘,看着车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魁梧年轻人,脸上顿时便露出笑容来:“还真是他!” 早在定远之时,徐章就用千里镜隔着战场见过这位天圣太子的真面目了。 如今再见,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只是现如今的天圣太子元辰,因多日的昏迷,每日只能被人强行灌一些流食,脸上的肉较之先前少了不少,瞧着瘦了一大圈。 若非徐章记忆力不差的话,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马车边上,跪着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瞧着是个郎中,老郎中边上还跪着两个小童,瞧那打扮,应当是老郎中的学徒。 看着徐章看那老者的眼神,王破敌立马信步上前,对着老郎中喝问道:“汝是何人?缘何在马车之上?”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看着凶神恶煞的王破敌,老郎中赶紧伏地磕头,惊慌失措的求饶。 那两个小童脸色煞白,显然被吓的不清,见老郎中不断磕头求饶,便也跟着磕起了头,不停求饶。 “哼!”王破敌闷哼一声,表情变得狰狞而凶厉,“老子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胆敢多说一个字,或是蒙骗老子!” 王破敌抽出腰间的直刀,刀身轻拍在掌心之上,对着虚空比划两下,狠狠的道:“休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老郎中被吓得肝胆俱裂,可又不敢继续求饶,忙道:“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两个小童,已经被吓得瞪目结舌,脸色煞白,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两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里头,写满了恐惧和害怕。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王破敌就是择人欲噬的洪水猛兽,而且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看着师徒三人的表现,王破敌满意的点了点头,微微仰着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老郎中赶紧答道:“老朽黄芪,他们两个是老朽的徒弟,玄参和当归!” 老郎中连名字都石用药材取得。 “哪里人士?” “老朽乃是庐州舒城县人士!”老郎中不敢有丝毫由于,脱口便出。 “他们俩呢?”王破敌目光不善,抬刀指着两个小童。 两个小童立马吓得往后缩了几下,互相之间搂的更紧了,生怕王破敌对着他们一刀砍过去。 黄老郎中下意识便张开双手,将两个小童护在身后,像极了护着小崽子的老母鸡。 不过老郎中却做不成老母鸡,顶天了也就是一只已到垂暮之年的老公鸡。 “玄参是庐州城人士,当归与老朽一样,乃是舒城县人士。” 黄老郎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道:“将军容禀,老朽这两个小徒,都是最本分不过的人。”那模样可怜极了,就像王破敌把他摁在地上强要了十几遍一样。 “哦?舒城县人士?”王破敌眉梢微挑,语气忽然变了,竟带着几分和善:“老郎中何时入的叛军?” “·····” 老郎中不是什么蠢人,幽怨的瞥了王破敌一眼,抬起衣袖把鼻涕眼泪一抹,一个前冲一把抱住王破敌的腿:“将军冤枉呐!” “老朽这么一把老骨头,半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入甚叛军呐!老朽是被那叛军生拉硬拽,给捉去的!将军明鉴呐!” 黄老郎中爆喝王破敌的腿,就是一阵哭诉。 两只浑浊的老眼之中,泪水哗啦啦流个不停,语气听起来甚是可怜。 王破敌眼看着老郎中那满是鼻涕眼泪的袖子插在自己的腿上,下意识便觉得一阵反胃,当即便要抽腿后撤。 可也不知那老郎中哪里来的力气,应是抱着王破敌不愿撒手。 王破敌虎目一瞪,厉声大喝:“撒手!” 老郎中被这一声大喝唬的一愣。 “你再不撒手,老子可砍了!”王破敌举刀作势要砍。 黄老郎中立马吓的屁滚尿流的往后退,手脚并用,速度极快。 “不要杀师傅!” 两个小童见状齐声喊道,脸色虽然依旧煞白,可却一咬牙,不约而同的冲到黄老郎中身前,抱着老郎中把脸贴在老郎中身上,不敢去看王破敌,和他手中那柄还染着血迹的长刀。 “哟呵!”王破敌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咧着嘴嘿嘿笑着,“两个小屁孩儿还挺孝顺!知道保护自家师傅!” 黄老郎中哪里能让自家徒弟替自己挡刀,赶紧一手一个,把他们搂到怀里,求饶道:“将军勿怪,小孩子不懂事,将军大人有大量,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切!”王破敌朝着旁边吐了口口水,扯了扯自己的裤脚,一脸嫌弃的道:“老子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作甚,不过你个老家伙,刚才把老子的衣服都给弄脏了!” 随即便提刀指着黄老郎中,声音骤然拔高,喝问道:“你说!要怎么赔!” 黄老郎中被王破敌吓的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忙哀求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老朽赔将军就是!” 说罢便忙探头四下搜寻,看到那个掉落在一旁的药箱,眼睛跟着就亮了,手脚并用的将药箱拿了回来,正要打开箱子,忽然又抬头看着王破敌,问道:“不知将军要老朽怎么赔偿?要赔偿多少?” 王破敌眼睛一转,道:“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黄老郎中闻言目光一黯,叹了口气,“哎!” 随即便摇了摇头,打开药箱,鼓捣了一会儿,才从最底下翻出一方小匣子,站了起来,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走到王破敌身前,把手里的小匣子递了出去。 “这是老朽仅剩的积蓄了,还望将军能够网开一面,放过老朽师徒三人!” 黄老郎中的态度放得极低,一双老手也有些颤抖。 看得不禁叫人怀疑,这么一双颤抖的老手,平时是怎么给人看病的。 王破敌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却也意外了一下:“哟呵!你这老郎中有点儿家底儿吗!” 黄老郎中苦笑着道:“这已经是老朽全部·······”说着忽然就顿住了,眼睛一转,说道:“马车之上,那个年轻人身边还有一个箱子,里头装着的都是珍贵的金银珠宝,将军若是看得上,不妨都拿了去!” 王破敌冲着旁边的一个兵士使了个眼色,兵士立马跑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就搬出来一个沉甸甸的箱子,约莫四十公分左右宽,六十公分长,瞧着外边的话,深度也得有个五十。 那兵士弓着腰,光是把箱子从车厢里搬出来都有些费力。 两个兵士合力将那箱子搬到徐章面前,一打开盖子,赫然便见五彩宝光四射。 什么珍珠玛瑙、宝石、夜明珠,还有不少澄黄澄黄的金子。 数量和这些时日以来的缴获相比虽然远远不如,可在质量至上,却超出不知多少。 一颗颗猫眼大小的红蓝宝石,核桃大小,甚至还要更大一些的玛瑙,那一串串珍珠,更是颗颗饱满浑圆。 着实有些闪瞎人眼。 绕是见惯了世面的徐章,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到的,好些都是某些世家大族里头的珍藏,寻常富贵人家便是想买估计也找不到地方卖。 王破敌也颇为惊讶,眼睛瞪得直直的,被那五光十色的曝光晃得眼睛有些刺痛。 随即便面色一变,提刀对这老郎中道:“好你个老郎中,竟然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看来留你不得了!” “将军冤枉呐!老朽只是个郎中,哪里有本事搜刮这么多的珍奇异宝!” 黄老郎中连连求饶:“这些东西都是那些叛贼从那些大户人家里头搜出来的东西,当初他们搬上马车的时候老朽就觉得奇怪,这么一个小箱子,若是装的衣物和药材,哪里要两个汉子合力去抱。” 王破敌将信将疑的看着黄老郎中:“果真不是你这老儿的私藏!” “将军明鉴!”黄老郎中继续求饶:“老朽一个小小郎中,平日也只会替人看病抓药,哪儿有本事弄来这些奇珍异宝呀!” 王破敌原本还想逗逗这老儿,一旁的徐章却看不下去。 “行了!人家又老有小的,别老欺负他们!” 徐章一发话,王破敌自然不会再说声,甚至还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了几步,将位置让给俆章。 “把这老头带回去,先看看他的本事,若是本事不济,便一道打入狱中,和那些反贼关在一起,到时候到底是杀头还是充军流放!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刚一开始黄老郎中还庆幸了一下,对帮他说话的徐章还略略有几分感激,可当徐章说完后头几句的时候,这老儿的脸跟着就绿了。 心底暗道:这哪里是官军,简直比那些叛军还要野蛮! 同时心底又有几分庆幸,自己的医术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还略有几分早已,尤其是在治疗外伤上面。 不然他也不会被元昊如此礼遇,还将自己亲生儿子交给他。 一番询问,徐章总算是搞清楚了这伙人的来历,尤其是知道那个被他三枪就给刺死,挑于马下的那个老者的身份之后,心底还有几分遗憾。 当时出手太快,没来得及留活口,不然这么一条大鱼被活捉了,那功劳可是大大的。 “将军,那个天圣太子怎么处置?”一个亲卫过来问徐章。 徐章没好气的道:“受了那么重的伤,治不治得好还两说呢,平白浪费那么多珍贵的药材作甚?有那些药材,给咱们自家兄弟用不好吗?去救一个叛军?难道还留着他过年啊!” 亲卫觉得徐章说的很有道理,那人眼看着气息越来越弱,若是不杀,既要用药,又要人去照顾,还不如杀了,腾出人手和药材去照顾自家那些受伤的兄弟,还能少些伤亡。 徐章想了一下,又说:“和那个什么大将军一样,把脑袋砍了,硝制好,快马送回东京!” “诺!” ······ 第 001章 王师大捷 早春的汴京城,尽管冬雪尚未消融,天地之间苍茫一片,寒风猎猎,但却依旧是车水马龙,繁华如常。 月余之前,上元灯会那天晚上,城里忽然闹了贼寇。 那些胆大包天的贼寇竟然在元宵盛会之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趁着混乱将富昌侯荣家的荣飞燕给掳走了。 荣飞燕是什么人,当今富昌侯荣喜、荣宠正隆的荣妃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身份何其尊贵,平日里老百姓们对这样的人,都只能仰望。 可绕是如此尊贵的侯门贵女,却在上元灯会当夜,众目睽睽之下,一众家丁仆役婆子女使们的簇拥之下,被人当街给掳了去。 数日后,还衣衫褴褛的被人丢在大街之上。 被荣家人接回富昌候府数日之后,荣飞燕便不堪屈辱,上吊自尽了。 如今荣家人整日聚集在开封府衙面前,击鼓鸣冤,甚至于都将开封府衙给围了起来。 若是换了寻常百姓,若是敢这么硬来,只怕早就被乱棍给打将出来了,说不定还会被冠上一个藐视朝廷,妨碍公务的罪名,打入大牢。 荣飞燕的事情在东京城里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不说那日的上元灯会,进行到一半就给取消了,当夜直接宵禁,甚至连禁军都出动了,在城内大肆搜捕叛军。 就说城里头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女们,大门大户的姑娘们,都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本来明兰和老太太因为大老太太的过世耽搁了回东京的时辰,可后来又因为叛军和流寇的出现,一路紧赶慢赶,只花了十三天就从宥阳赶回了东京。 上元灯会那晚,明兰正好被如兰和找上门来的徐明月生拉硬拽上了街。 知道荣飞燕当街被人掳走之后,也是心有余悸,暗自庆幸的同时,在心底悄悄打定主意,日后出门定要带足人手。 可惜盛紘和老太太以及王氏,短期内是绝不可能再让家里的姑娘出门了。 早春三月,荣飞燕的事情过去已经将近两月。 长街之上,人流如潮,往来不绝。 忽的,一道独特的声音而由远而近,伴随着马蹄声逐渐传来。 “王师大捷!大破叛军!” “王师大捷!大破叛军!” ······ ······ 只见一背负令其,手持战旗的骑士,于御街之上飞马而行,周遭行人尽皆退避至两侧,骑士朝着皇城的方向纵马而去。 伴随着骑士远去,可长街之上,却起了喧嚣! “王师大捷,大破叛军!” ······· 甚至都不需要朝廷去刻意宣传,百姓们自发奔走相告。 捷报顷刻之间就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连日以来,汴京城里头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可暗地里的氛围却从未松懈过一刻。 青天白日里头还好一些,可一到了晚上,繁华不在,街面之上空空荡荡,那些个稍微有点儿姿色的小娘子,小妇人们,一到夜里都关紧了门窗,上了门栓不说,还用大腿粗细的木头顶着房门。 家里的汉子连睡觉都得带个防身的兵刃在边上。 那些贼寇如此穷凶极恶,连那些勋贵家的贵人都干掳掠,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总而言之,连月以来,整个汴京城都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差不多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再加上去年夏末南边忽然就冒出来的天圣教,扛起了造反的大旗,一下子就把各地那些山贼盗匪什么的都给刺激的出来了。 汴京作为大宋国都,有宋一朝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连接南北,贯通东西,据水路交通之要,消息的传播何其迅捷。 那些自各地蜂拥至汴京的商贾,就足以带来数之不尽的消息。 各地匪寇四起,剪径劫道之事屡见不鲜,那些个实力强横的大商队稍微好上一些,实力强不只是代表钱多,人脉广,还有手底下敢打敢拼的护卫也多。 盗匪贼寇们也不全是蠢货,他们也是有脑子有眼睛的,柿子自然要挑软的捏,那些个一看就是硬茬子的,虽说可能得到的回报也丰厚一些,但一般都不会有人去招惹。 那些个人少货少的,虽然收益可能更少一些,可相对来说也更容易成功呀! 一般只要不是遇上什么猛人,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消息传回汴京,那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流言这种东西,一个人嘴里一个味儿,越传越是离谱。 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甚至还以为遍地烽烟四起,叛贼盗匪肆虐,才将将持续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太平盛世,一下子就成了过往。 搞得汴京城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朝廷之上,也是动荡不安,上书官家早立储君,以稳定民心的折子跟雪花一样送至官家御前。 虽说官家年前都让邕王代替他祭祀承天,这可是储君才有的殊荣,此举无异于是向众人宣告,已经确定了要立邕王为嗣。 这东西虽然是约定俗成,大家都默认了的,但毕竟没有下过明旨,若是当真有较真的,还是能挑出错处来的。 是以文武百官纷纷上奏,恳求官家早立储君。 可嘉佑帝却在这个时候很不凑巧的病了,一向勤勉的嘉佑帝,连早朝都耽搁了几次。 这可把朝中的文武群臣们吓坏了。 就连底层的百姓们,也有些担心,嘉佑帝一旦宾天,那不就等同于天塌下来了吗! 太医院的太医们,日夜轮流守在宫里,隔个两三个时辰就提嘉佑帝把一次脉。 好在嘉佑帝的病病不重,只是受了些风寒。 不过风寒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到嘉佑帝彻底痊愈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病刚刚好,嘉佑帝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开封府尹叫进宫里,狠狠痛骂了一顿,然后又给荣妃赏赐了不少东西。 就连富昌侯那个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纨绔儿子荣平,也被赏了个都虞候的差事,定了先前徐章空出来的缺。 虽只是个正五品的武官,但却是真正的统兵官,手握实权,在加上他老子富昌侯荣喜,那可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虽未入枢密院,可荣喜却掌握着整个殿前司,实权却并不逊于枢密使。 要知道,此前荣平可是个白身,荣喜富昌侯的爵位,也是一世而斩,等荣喜去了,荣平就是个平头小老百姓。 如今做了都虞侯,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可明眼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官家对荣家的安抚罢了。 荣飞燕的事到这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 汴京西城,路边一处酒肆里头,人们正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王师大捷,大破叛军了呢!”一个酒客咧嘴对身边的朋友道。 “早就听说了,一大清早,那报信的军汉从南熏门一路嚷嚷过去的,如今怕是整个东京城都传遍了!” 身边那人一副读书人打扮,穿着一身长衫,外头还套着一件袄子。 “区区叛贼,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朝廷王师一至,叛贼便是土鸡瓦狗,一击即破!” 那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端着酒杯,一脸的不屑。 旁一桌一个汉子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这些叛贼不知发哪门子的疯,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造什么反,又不是活不下去了,自太祖立朝以来,数十年南征北战,现如今好不容易有点安乐日子,这些家伙非得跳出来蹦跶,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就是就是!”旁边立马便有人帮腔:“上元灯会那日,闹贼寇竟然还闹到了东京城里头,连富昌侯家的姑娘都被贼寇给掳走了!隔离几日才被人衣衫不整的丢到街面上,羞愤自缢而亡,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怎么忽然遇上这种事儿!” “听说那富昌侯荣家的,前些时日见天的在开封府衙外头闹,官家连禁军都派了出来,可到现在还没把那伙贼寇找出来!” “贼寇?”忽的有人不屑的轻笑一声:“我看不见得吧!” 立马又有人好奇了:“兄台何出此言?” 那人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东京城!天子脚下,光是城外就驻扎着十几万的禁军,难道他们都是吃干饭呢?莫说城里的皇城司,殿前司、巡城营、还有开封府衙了!” “灯会那次之后,各处城门日日戒严,连禁军都跑去城门口蹲着了,却连贼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半个!” 这人这么一说,立马便有人附和了。 “对呀!东京城就这么大,听说禁军和衙门把整个东京城都翻了个遍,若当真是贼人,老早就被找出来了!” “可不就是嘛!禁军日日搜捕,可那荣家姑娘,还不是在青天白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衣衫褴褛的被人扔到了街上。” “禁军、城防营、还有开封府衙这么多衙门一起搜捕,挨家挨户的寻,都没能把这些贼寇找出来?” “难不成他们真的能飞天遁地不成?” 百姓虽然愚钝,可这世上终究不缺乏聪明人。 而且这又不是开封府衙升堂问案,什么都要讲究一个证据确凿。 闲来无事,酒后闲聊,还不是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说什么。 也得益于赵宋官家的仁善,从来没有以言获罪这么一说,百姓们便是私底下议论一些朝政之事,乃至于皇家之事,都没什么大碍。 ······ 外头议论纷纷,那些世家大族,豪门大户,大宅院里头,也是差不多的。 金水门外,梨园之中。 洪氏刚刚给几个小的喂完食儿,打发小九领着小十去外头散步消食儿,叫她趁这机会喝点茶松快松快,却见明月这丫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阿娘!阿娘!” 一边跑还一边激动的大声喊着。 “又怎么了?”洪氏看着喜滋滋的跑进来的明月,没好气的问。 “阿娘!”明月却早就习以为常,依旧兴高采烈的说: “方才外头杏儿那丫头出去帮我买脂粉,听街上有人说淮南送来捷报,说是王师大捷,大破叛军了呢!” “大捷就大捷呗,和咱们家·······”洪氏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可话才说到一半,忽然瞪大了眼睛,嗖的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两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的抓住明月的双臂,不敢置信的问。 “你说什么?” 明月皱着眉头:“阿娘,你捏疼我了!” 看着女儿一脸痛处,洪氏这才后知后觉,松开了抓着明月的手,飞速缩了回去,但眼睛还是盯着明月的眼睛看,急切的继续问: “你方才说什么?” 明月道:“淮南送来捷报,王师大捷,大破叛军!听说不日便要挥师凯旋了!” “你哥哥呢?有他们的消息没?”洪氏迫不及待的问。 明月摇头道:“人家可没说哥哥,这叫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个傻丫头!” 洪氏伸出食指在明月额间一点,埋怨的看着她说道:“你自己没门路打听消息,就不知道去盛家找你表舅和表哥?” “对呀!”明月眼睛一亮:“表舅和表哥如今都在朝廷里头当官儿,朝廷的事儿,他们的消息肯定要比外头那些人灵通多了!” “阿娘,我这就去盛家!”说罢就准备转身出门。 “哎哎!等等!等等!” 洪氏赶忙叫住了她:“你着什么急,左右你现在都回来了,难不成还要叫你老娘我坐在家里头干等?” 明月这才后知后觉,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上前搂着洪氏的手,笑着说道:“阿娘说的是,咱们一块儿去盛家,顺道还能瞧瞧姑祖母和未来嫂嫂!” “阿娘要去盛表舅家?孩儿也要去!”刚刚被洪氏打发出去带着弟弟消食儿散步的台哥儿拉着楼哥儿站在门口,大声对着屋里的洪氏道。 “阿娘,九哥去我也要去!”楼哥儿也跟着喊了起来。 “都去都去!咱们都去。” “耶!我好久都没看到长榕了,这回定要让他好好看看我新学的拳法!”台哥儿立马高兴的蹦了起来,跳到门外,还对着空气呼呼打了几拳。 一旁的楼哥儿笑着鼓掌,大声叫好,笑容和洪氏带他们出门时,在外头看人家耍猴时一模一样。 . 第 002章 收获和离去 舒州城一战之后,叛军主力部队彻底被剿灭,天圣太子被擒,和天圣大将军元昪一样,被砍了脑袋,硝制好了送往东京,天圣国的那位相国吴庸也被生擒,投降的百姓和叛军加起来能有三千多人。 唯独贼首元昊不见了踪迹,顾二和孙平寇命人将整个舒州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把这老东西的狐狸尾巴给揪出来。 舒州剩下的几个县城,知道舒州城破的,大势已去的消息之后,纷纷发生大乱,城中守将在各个县城之中大开杀戒,大肆搜刮一顿之后,便想潜逃出淮。 可徐章的一千轻骑又不是摆设,怎会坐视此等事情发生。 所说到了这些地方,已经不利于骑兵纵横冲锋了,但提前埋伏在这些叛军的必经之路上面,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尤其是这些叛军弃城逃窜之时,身上携带了大量自城内大户里头搜刮而来的金银财宝。 徐章直接发话了,但凡是手下人自己的缴获,三成归他们自己,七成充公。 用作事后的抚恤、赏赐等等。 一番黄雀做下来,得到了金银珠宝无数,连装了好几大车。 可惜这些叛军没什么见识,身上只有金银珠宝,还有些成色极好的语气,至于那些珍贵的古玩字画之类的,估计都不知道被他们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徐章抱着捡漏的心态到几座县城里头分别走了几圈,收获竟然不小,得了十多张前朝名家的真迹不说,还有不少上等笔墨纸砚。 再加上先前徐章昧下的那些,拢共加起来价值估计能超过十万两。 若是遇上合适的买家,这个价格估计还会上浮不少。 尤其是里头竟还有一副高克明的《夏山飞瀑》图。 高克明乃是有宋一朝以来,公认的画道第一人,连真宗皇帝也曾夸赞过高克明的图。 这一副《夏山飞瀑》更是价值连城的画作。 ······· 叛军基本上算是剿灭干净了,此次平叛也算是大功告成。 林季荣下令,大军在舒州停留五日,至于扫灭那些四散逃窜侥幸逃走了的叛军的任务,自然不需要徐章和顾二再亲自去。 林季荣自然不会亏待徐章和顾二这两个大功臣。 而且追缴残余叛军这种琐事儿,交给皇城司底下的探事司和各地州县衙门就成,大军留下来,不过是坐坐样子,同样也是威慑那些宵小之徒。 于是乎在清剿完舒州境内的叛军之后。 林季荣便下令火头军杀鸡宰羊犒赏三军,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禁止将士饮酒了。 林季荣也不知从何处运来了上百车的酒,虽然大多都是劣酒,可耐不住量多。 林荣直接下令,不醉不归。 有不少军汉,直接抱着酒坛醉的一塌糊涂。 是夜。 中军大帐之中,林季荣正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该如何写呈给嘉佑帝的奏章。 别看林季荣深得嘉佑帝倚重,那是因为他做了皇城司都指挥使的缘故。 林季荣出身彭城伯府,彭城伯林家原本在东京一众勋贵之家当中只居于末流,却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林季荣的父亲年轻时便投在了当今官家的门下。 子凭父贵,林季荣自然而然也深得嘉佑帝的倚重,被授予皇城司都指挥使的职位。 林季荣自幼跟随其父学习武艺兵法,带兵打仗的本事倒是不差,可叫他学那些文人写那些花团锦簇的奏章,那可是真正的为难他。 营帐被掀开,在账外值守的亲兵走至帐中,抱拳躬身禀告道。 “元帅,神武军徐指使在外求见!” 林季荣眼睛当即就亮了,“徐老弟来了!快请!快请!” 徐章是什么人?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从秀才一路考上来的,二甲头名,官家钦点的传胪,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来枕头呀! “下官参见林帅!” 徐章这才刚刚进来,礼都还行周全呢,林季荣就喜滋滋的上前拉住了徐章:“都是自家兄弟,又没有旁人在场,徐老弟跟哥哥我还这么客气?” 说着还略带着几分责怪的看着徐章。 “是小弟的不是,哥哥勿怪!”徐章赶忙告饶。 “来来来!”林季荣热情的拉着徐章往首位的桌案后走,喜笑颜开的道:“老弟来的正是时候,哥哥正愁不知该怎么写送回东京的奏章呢!” “奏章?”徐章疑惑的看着林季荣:“军中有那么多的文书主簿,哥哥何必自己操这个心?” 林季荣却道:“唉~~这怎么能一样。” “而且军中那些文书主簿,如何能与老弟你相比。” 徐章哭笑不得,当即便道:“区区奏折,小事一桩,就包在弟弟身上了!” “哈哈哈!老弟若是肯出马,军中那些个文书主簿自然要靠边站!” 林季荣哈哈笑着说道,笑着笑着才意识到徐章大半夜的跑过来找自己,定是有什么事,于是便问了徐章。 徐章道:“不瞒哥哥,小弟此来,确实有事要求哥哥。” 林季荣立马搂着徐章的肩膀说:“你我兄弟,说什么求,老弟有事尽管言语一声,哥哥若是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 徐章才说:“哥哥可还记得当初小弟刚刚攻下定远之时,长梧在庐州以北救下的那人?” 林季荣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老弟是说那个重伤昏迷的勇毅候?” 徐章点头,“正是那勇毅候。” 林季荣是官家的亲信,而且和徐章还有荣喜的关系都不错,自然也听说过徐章和勇毅候徐家同出一脉的事情。 “若是按照辈分来算的话,如今这位勇毅候,和家父乃是平辈!” 勇毅侯府虽然已经近乎日薄西山,甚至连侯府都迁回了金陵,可到底爵位还在,依旧是勋贵之属,林季荣对于勇毅侯府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甚至于林季荣还不止一次的惋惜过,昔日数任勇毅候何其骁勇,勇毅侯府在顶峰之时,势力和荣宠都丝毫不下于现在的英国公府,和先宁远侯在世时的宁远侯府。 可惜自从上一代勇毅侯开始,勇毅侯府便没落了。 甚至于在二十年前,将侯府都搬回了金陵祖地,徐家在军中的势力也越来越弱。 当今勇毅候徐青睿,以堂堂侯爷之尊,竟然只领了一个舒州团练使的缺,舒州是什么地方,淮南与江南交接之地,乃是大宋腹地,这次若非是天圣贼子忽然掀起叛乱,舒州怕是几百年都遇不到什么战事。 武将和文官不同,可以熬资历,自然升迁。 武将若是没有功劳,你便是有银子上下打点,也升不了什么官儿。 “现任勇毅候叫什么名字来着?”林季荣虽然知道勇毅侯府的一些情况,但也仅限于知道,自勇毅侯府没落退居金陵之后,两家便没了来往。 如今这位勇毅候袭爵的时候,林季荣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惜时间太过久远,而且自那之后,这位勇毅候便偏于舒州一隅,远离汴京,林季荣记不得他的名字,倒也不算奇怪。 “徐青睿!” “对对对,就是徐青睿。” 徐章一说,林季荣就有了印象。 “你这位族叔倒也是厉害,领着上千人北上平叛,才一个照面就被人给打散活捉了,勇毅候徐家的脸面,都被他给丢尽了!” 林季荣毫不掩饰自己对徐青睿的鄙夷。 徐章也道:“如今的徐家,可不是太祖和太宗时的徐家了。” 说实在的,徐章自己对于金陵徐家都没有半点好感。 当初徐章的曾祖为何会孤身一人去宥阳定居,徐章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同族长辈,不说照顾失去父母的同族晚辈,还说他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直接把徐章的曾祖给除了族,名字从族谱上抹了去,家产田地屋宅,也都悉数都被人给占了。 搞得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小年纪要跑去码头上跟着人四处跑商为生。 林季荣也有些感慨:“这是你们徐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徐章起身冲着林季荣拱手行礼道:“不瞒哥哥,小弟此来,便是想和哥哥告个假,顺道回家去处理一些家事。” 林季荣表示很理解徐章,当即便批了徐章的家,不仅说大军在舒州境内肃清叛贼余孽,要多待一些时日,还给徐章安排了一个任务,说是连番大战,有不少叛军流民化作流寇,往四周逃逸。 命徐章领麾下亲兵,赶去江宁,肃清沿途的这些流寇乱兵,保一方平安。 徐章欣然领命,然后花了半柱香的功夫,将林季荣要的奏章写好,便告辞离开。 又去找了顾二,将神武军和麾下的将士还有那些制作轰天雷的匠人系数托付给顾二。 回去之后,徐章便让王破敌吩咐下去,明日动身返回江宁。 次日一早,徐章只带了王破敌、孙平寇还有二十亲卫,一路快马加鞭,先赶到了望江县,第三日清晨,在望江码头坐上大船,一路顺流而下。 不过两日功夫,便到了乌江镇,江宁已经在望,王破敌带着两个亲卫在乌江镇上了岸,一路快马加鞭奔赴定远。 当初受伤昏迷不醒的徐青睿便是被他们安置在定远县城里头,王破敌此去,便是为了接徐青睿回江宁。 徐章则带着孙平寇和剩下的亲卫继续顺流而下,直接到了金陵。 第 003章 千篇一律的后宅 金陵。 仍旧是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似乎濠州等地的叛乱,不过只是金陵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谈而已,再无其他。 就连上次流窜至宥阳境内的那伙贼寇,在金陵百姓们眼中,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随意蹦哒罢了,朝廷只要稍稍用些气力,动动大拇指,就能把他们都给按死。 至于其他,再没有其他。 不论是平叛而去的朝廷大军,还是揭竿而起的天圣反贼,好像都和城里的百姓没有丝毫关系,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 能吃两碗干饭,就绝对不会只吃一碗,有肉吃的话,绝不会矫情的说什么吃斋礼佛,一心向道之类的话。 除非是穷的吃不起。 不过谈起那位被官家钦点为淮南经略安抚使,领一路兵马,将叛军打的屁滚尿流,抱头鼠窜的徐章徐谨言,金陵人口中还是能听见几分叫好声的。 有些甚至瞧着还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思。 毕竟徐章出身宥阳,宥阳又是江宁府治下,细算下来,徐章也是他们江宁人呢! 金陵一角,一处占地极广,极尽繁华的宅院之中。 东北角一处僻静的宅院之中。 院落宽大,不提旁边的东西厢房、倒座房、耳房什么的,光是正屋的五间外饰深漆的大屋,和屋内一应极尽奢华的摆件,就足以彰显出居住之人的富贵不凡。 大到桌椅板凳,屏风花瓶,小到茶壶水杯,珠帘炭火,无一不是外头南寻的上等货色。 屋里靠着窗户的位置,摆着一个双凤耳圈足炉,四足两耳,上覆一个镂空炉盖,颜色暗沉,纹饰于精致之中透着几分磅礴大气。 有袅袅烟气然然升起,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 主屋正堂里头,上首端坐着一个头发银白,眉深圆脸的锦衣老太太,老太太的左手边,是个三十多岁模样,开的正娇艳的美妇人。 “母亲!老爷至今还没有消息,不会真的遭遇不测了吧?”美妇人娥眉微蹙,脸上写满了局促和担忧。 美妇人姓黄,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曾做过江宁治下一个小县的县令,如今在广南做知州。 自家夫君是个什么货色,黄氏这个嫁入侯府多年的嫡妻还不知道么,成天吆喝着要光宗耀祖,振兴徐家,可除了出喝完了之外,啥也不是。 让他去读书吧,至今连四书都没能通读,让他跟着家将们练武吧,这家伙又嫌累得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除了最开始那两天之外,就没正儿八经的学过一天。 整日就知道带着那些个狐朋狗友泡在秦淮河边上的花楼妓馆里头。 今日包个花魁,明日纳个良家回来做小。 好在黄氏早早便生了嫡长子,丈夫不靠谱,便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两年前,夫君徐青睿也不知发哪门子疯,往东京城里送去不少银子,谋了个舒州团练使的缺,兴致勃勃的带着两房新納的小娘上任去了。 然后去年叛乱爆发,这厮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带着一千多号人,大张旗鼓的就说要去剿贼平叛,不想这才刚出了舒州,进入庐州境内,就大败被俘。 叛军听说这是个侯爷,见他又如此草包,也不杀他,叫人往金陵勇毅侯府送了封书信,索要大笔的钱粮。 无论如何,人肯定是要赎回来的,否则的话,堂堂勇毅候爷,被叛军斩了首,那徐家仅剩的那点儿名声,估计就得丢光了。 黄氏和老太太钱氏商量定之后,就打算出钱赎人。 可叛军要钱又要粮,钱财倒是好说,勇毅侯府怎么也是累世的勋贵之家,如今虽然没落了,但家底儿怎么还是有一些的。 只是叛军要的东西实在太多。 十万两白银,外加五万旦大米。 林季荣早就命各地的探事司,联合各地州府衙门,各路漕运使司,封锁所有进入濠州等地的水路交通直到。 连长江的航运都被从中给截断了。 不想这书信刚刚送到侯府,紧接着濠州那边就传来了官军大破叛军,接连收复三州之地的消息。 而且黄氏和钱氏连东西都还没凑齐,那个送新来金陵的叛军就被探事司给抓了,勇毅候被俘之事,自然也就被皇城司所知。 如今的勇毅侯府里头,男人们不是纨绔子弟,就是自命清高的‘风流雅士’,整日流连在秦淮河畔,学人家做些酸诗腐文。 唯一稍微上进一些的,就是黄氏的嫡长子徐明经和一个叫做徐明远的庶子。 黄氏自然舍不得让自家儿子去冒险,便想着打发徐明远去探一探他们父亲的下落。 可惜徐明远虽读了些书,考了个秀才的功名,却也是个不通武艺的文弱书生。 仗着胆子带着十多个护卫就往庐州方向而去。 不想才出江宁府,连滁州都还没到,就遇上了一波流寇,幸而十多个护卫还算给力,没有抛下徐明远,拼死带着他杀出了重围,逃回了金陵。 “呸呸呸!”钱氏没好气的白了黄氏一眼:“你个毒妇,我儿好端端的,你敢咒他!” 黄氏顿时便慌了,连连摆手解释:“母亲冤枉啊!儿媳怎敢咒自家官人,儿媳这是担心官人的安危呐母亲!” “哼!”钱氏眼中闪烁的明灭不定的光芒,上下打量着黄氏:“你当老婆子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想侯爷去了,好让经儿承袭爵位,你好母凭子贵,将侯府把在自己手里!” “儿媳冤枉呐!母亲怎可红口白牙便污蔑儿媳的清白·······” “清白?”黄氏的话还没说外,门外就传来一声嗤笑。 只见一个瓜子脸,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美妇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走了进来。 “这侯府里头,谁人不知大嫂嫂和大哥夫妻不睦,如今侯爷下落不明,大嫂嫂心里怕是早就乐开了花吧!” “钱氏!你······”黄氏登时就怒了,起身指着刚进门的美妇,刚要破口大骂,这才意识到钱老太太就在身侧,赶忙改口冷声说道:“弟妹好利的嘴,空口白牙,血口翻张就想污人清白?” “嫂嫂心里头想什么,也只有嫂嫂自己知道·······” 新进来的妇人是钱老太太的二儿媳妇,也是她的侄女,是钱老太太嫡亲哥哥的女儿。 相较于和自家儿子关系不睦的大儿媳妇黄氏,钱老太太自然更加偏心小钱氏这个侄女。 如今的勇毅侯府,执掌府中中馈的是黄氏,可深受钱老太太宠爱的小钱氏,却丝毫不怕黄氏这位徐氏宗妇,侯府的当家主母。 甚至还在侯府里头拉帮结派,专门和黄氏对着干。 甚至一度想从黄氏手中将中馈之权夺过去。 可黄氏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又岂会任由小钱氏拿捏。 两人对呛了几句,小钱氏不是黄氏的对手,就跑到钱老太太身边撒娇去了。 搂着钱老太太的手臂,一边摇着一边喊着母亲,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自家女儿就在身边,竟然丝毫不顾脸面,做出这等小女儿姿态。 看得黄氏鄙夷不已。 钱老太太自然不会坐视小钱氏被黄氏欺负,当即便训斥了黄氏几句,说什么妯娌之间要和睦相处,她这个做嫂嫂的,就该多让着自家弟妹什么的。 话里话外,全是对小钱氏的偏袒。 一屋子婆媳妯娌正说着话。 忽然就听得一个声音远远的传了进来。 “祖母!母亲!” “祖母!母亲!” ······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一声儒衫做士子打扮的青年快步跑进了主屋里头,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祖母,母亲,父亲有消息了!”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黄氏和徐青睿的嫡长子徐明经,被黄氏寄予厚望,自幼延请名师教导。 “当真!” 钱氏激动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分明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动作迅速的却堪比徐明经这等正值壮年的男子。 一旁的黄氏也满是喜色。 徐明经激动的道:“真的,是真的!” “经儿,你父亲他······他怎么样了?”钱老太太虽然在黄氏和钱氏之中更加偏心钱氏,可对于儿子和孙儿的关爱,却从来也没有少过,否则的话,有钱老太太在,小钱氏又怎会一直谋求侯府的中馈之权而不得。 徐明经脸上笑容一僵,叹了口气:“听来人说父亲重伤被俘,后来被官军所救,一直昏迷不醒,官军也不确定父亲的身份,便将其安置在濠州的定远县,直至前几日,父亲苏醒过来,伤势也有了好转,这才托人送信回来!” “睿儿受伤了?”钱老太太几步上前,紧张的抓着徐明经的手臂。 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了,可气力却着实不弱,徐明经一个文弱书生,被抓的生疼,却也只能强忍着。 “祖母放心,父亲既然已经苏醒,还差人回来抱了平安,那定然是已经没有大碍了,相信再过些时日,待父亲伤势稍好一些,便能回金陵来了!” 钱老太太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退去了几分,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黄氏忽然开口道:“送信之人呢?可还在?” ······· . 第 004章 耀武扬威 “那人如今就在前厅等着的,说要见祖母和母亲!”徐明经是个耿直孩子,直接将来人的要求转述。 “要见我们?”黄氏心底一突,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如今徐青睿不在,侯府里头当家做主的该是徐明经这个嫡长子才是,若是徐明经还是个少年,才该是钱老太太或者黄氏这个侯府主母出面。 可现在徐明经已经二十大几,早已加冠,连亲都成了,就差有个孩子了。 可来人却依旧开口要见钱老太太和黄氏。 着实让人奇怪。 “难道是你父亲有什么嘱咐?”钱老太太猜测道。 黄氏也听的心中一凛。 “走,咱们去前厅看看!” 钱老太太这话正合黄氏的心意。 钱老太太由徐明经扶着走在前头,黄氏跟在后头。 至于小钱氏,自然不好再去和徐明经一起扶着老太太,但也好奇的跟了上去,还不忘打发自家女儿去吧徐家二爷找来。 一行人兜兜转转,走过长廊,庭院,花园,才转到了前厅。 只见一个年岁和徐明经相当,身高也差不多相当,但身形明显要比徐明经更加壮硕的劲装青年端坐在堂中,正喝着下人奉上的热茶。 见老太太等人来人,便起身微微拱手施礼。 “见过老太太,见过几位夫人!” 钱老太太坐在上首,黄氏和钱氏坐在青年对面,一众丫鬟婆子跟在三人身后,徐明经则谨立在黄氏身侧。 “不必多礼!不知贵客如何称呼?”钱老太太问。 青年笑着做回了椅子上,答道:“晚辈王破敌!” “姓王?”钱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着王破敌,眼中略带着几分回忆:“不知为何,老身瞧着王小郎君有些眼熟!” 王破敌拱手道:“老太太好眼力!家祖王大刀,曾是勇毅侯府家将,昔日曾跟着老侯爷一道上过战场!” 王大刀? 钱老太太根本记不得侯府还有一个姓王的家将。 其实也难怪,钱老太太嫁入徐家不久,盛老太太就嫁给了当时刚刚中了探花郎的盛老太爷,老侯爷便从麾下几个亲卫里头挑了几个得力的,过去帮衬着盛老太太打理外头的事情。 钱老太太以为王破敌口中的先侯爷是他的丈夫,殊不知王破敌说的却是她的公公。 “老身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不知小郎君要见老身有何要事?可是侯爷有什么事情托付给小郎君?” 王破敌摇头道:“老太太想多了!” “你家侯爷重伤初愈,奔波不得,如今还在路上,约莫再有两日便能到金陵!晚辈是怕诸位担心,这才特意前来报信。” 一旁的黄氏忍不住问道:“敢问小郎君,是哪位恩公自叛军手中救的我家官人?” “原来是侯夫人!”王破敌拱手微礼,说道:“是飞鹰营的盛统领!” “救命之恩,不敢不报,不知这位盛统领现在何处?”黄氏说道。 王破敌倒是不禁多看了这位侯夫人一眼。 “说来也巧得很,这位盛统领乃是江宁府宥阳县人士!” “宥阳?盛统领?”上首的钱老太太忽然眉梢微挑,问道:“这位盛统领出自宥阳盛氏?” 王破敌嘴角微扬,说道:“正是宥阳盛氏,盛统领还有一位二叔,如今正在东京当差!” 钱老太太神色忽然就变了,就跟喝汤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只苍蝇给吞进嘴里一样,吐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黄氏身为徐家主母,侯府的大娘子,对于侯府的往事倒是也知道一些。 而且当初那位嫁到盛家的姑太太给盛家那位中了进士的儿子议亲的时候,黄氏就已经嫁到了侯府,自然知道钱老太太当初想拿族中旁支庶女和盛家结亲,结果被那位姑太太拒了之后,一气之下就和那位姑太太闹翻了,彼此之间彻底断绝了往来。 而宥阳盛氏,便是那位姑太太所在的盛家。 想到这儿,黄氏不由得多看了自家婆母一眼,看到钱老太太跟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之后,忽然觉得身心莫名舒畅了不少。 钱老太太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复了心情,看向王破敌的目光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情绪:“除了报信之外,不知贵客还有何事?”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 王破敌笑着道:“王某此来,一则是为了报信,叫诸位安心,这二则吗?” 王破敌的目光扫过众人,轻笑着继续说道:“二则是为了替我家五爷给老太太和侯夫人带几句话!” “你家五爷是?”黄氏听得心中莫名一颤,不由得问道。 王破敌道:“当今神武军指挥使,官家钦点的淮南路经略安抚使徐章!” 一连串的头衔,把屋里的几个妇人震得一愣一愣的。 偌大一个花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知徐指使有何指教?”半晌之后,钱老太太才看着王破敌问。 王破敌神情一变,冷冽的目光扫过一一屋内坐着的几人,冷声道:“舒州团练使徐青睿,轻敌冒进,将舒州拱手送给叛军!我家指使怀疑徐青睿有早与叛军有了勾结,此次我家指使来金陵,便是为了彻查此事。” “不可能,父亲绝不可能和叛军勾结!”站在黄氏身边的徐明经立马便急了。 王破敌没有理会他,直接起身,冲着几人拱手一礼,道:“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话音刚落,王破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外走。 徐明经自然不会极组合么让王破敌走了,跑过来伸手就想抓王破敌的手。 可王破敌是什么人,岂会让徐明经一个文弱书生,脚下步子都没动,身形微微一侧,伸手便将徐明经伸过来的手抓在手中。 “徐公子这是作甚?”王破敌话音未落。 周遭便围过来十多个家丁仆役。 王破敌目光一凝,反手一扭便将徐明经给制住了:“哦?难不成我家指使的猜测果真是对的,勇毅侯府早已和叛军有了勾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然敢公然围困平叛大军将领?” “疼疼疼疼······” 王破敌越说语气越冷,冰冷的目光扫过周遭围过来的家丁们,手上的力道也不禁加重了几分,徐明经疼的龇牙咧嘴,不住喊疼。 周遭下人纷纷被王破敌那冰冷的目光扫的后背发凉,觉得像是被什么择人欲噬的猛兽盯上了一样。 “你们干什么!”却在此时,钱老太太立马站了出来,高声厉喝:“一群刁奴,王将军可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要命了吗?还不赶紧退下!” 钱老太太这话一出,围在王破敌四周的家丁们立马便散开了。 王破敌将徐明经往前轻轻一推,同时也松开了捏着徐明经手腕的手,略带深意的瞥了已经站到门口的钱老太太一眼,冷哼一声,随即大步离去。 钱老太太被王破敌临去之时的那个冰冷的眼神吓的下意识的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幸好两个儿媳就在身后,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母亲!他这是什么意思?往父亲身上泼脏水吗?” 黄氏关切的替徐明经揉方才被王破敌捏着的手,听着徐明经纷纷的话,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今你父亲被人抓住了把柄,就等同于咱们侯府被人家抓住了把柄!经儿日后切不可再似方才那般冲动了!” 黄氏想起刚才王破敌那冰冷的眼神,就觉得心底一阵后怕。 钱老太太被小钱氏扶着坐了回去,眸光闪烁着,仍有些心有余悸。 小钱氏也被方才王破敌冰冷的目光吓的不轻,可一想到王破敌方才说的话,暗自高兴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害怕。 听方才王破敌的语气,那位徐指使似乎意不仅仅只在徐青睿这个勇毅候也,而是整个勇毅侯府。 小钱氏眼睛一眯,说道“母亲,那小子如此嚣张,竟然公然污蔑咱们,难不成咱们就这么仍由他污蔑不成?” “污蔑?”钱老太太还没说话,一旁正在给徐明经揉捏手臂的黄氏便不禁冷笑道:“弟妹还当真以为这是污蔑?” “难道不是吗?”小钱氏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 黄氏懒得理会她,又复低下头,专心给自家宝贝儿子揉捏手臂去了。 小钱氏正欲再说些什么,钱老太太却打断了她。 “好了!” “你方才难道没听那个王破敌说吗?睿儿轻敌冒进,兵败被俘,将偌大一个舒州拱手送给了叛军,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如今徐章领着淮南路经略安抚使的差事,总领淮南一路的军务,又兼着平叛的差事儿,睿儿是舒州团练使,领舒州军务,自然也要贵那徐章统属。” “光是一条不尊军令,轻敌冒进,还得舒州兵马悉数折损,便足以要了睿儿的性命!” “如今他让人来没头没尾的胡说一通,耀武扬威一番,定是别有所求!” 钱老太太执掌勇毅侯府也有大半生了,光是这份阅历就不是小钱氏能比的。 说着说着,钱老太太的神情就沉了下去,目光闪烁着:“就是不知道,这位徐指使,究竟所谋为何?” 一旁的徐明经听得都愣住了。 黄氏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 第 005章 说服老爷子 “老二呢?怎么还不来?” 侯府前院花厅里头,钱老太太说着说着,便忽然想起了二儿子,便问旁边的二儿媳妇。 小钱氏忙道:“母亲莫急,方才儿媳已经打发霏儿去唤官人了!” 钱老太太目光一凝:“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过来?” 钱老太太的话音刚落,方才被小钱氏打发去寻徐家老二的徐明霏带着四五个小丫鬟施施然走了进来。 “你父亲呢?”不待徐明霏向自己见礼,钱老太太盯着徐明霏便问。 徐明霏眼底闪过一丝惧色,磕磕绊绊的道:“父亲····父亲不在······不在家中!” “哼!”钱老太太当即横眉抬手,在旁边的条几上怒拍了一记:“这个混账,都这个时候了,还只知道在外头花天酒地。” “经儿!你去,把你二叔给找回来!” 钱老太太当即点了徐明经,叫他出去找徐家老二。 然后又吩咐身边的贴身的婆子叫人去打听徐章的来历,以及性格喜好这些东西,也好根据这些来推测徐章的目的。 至于小钱氏和黄氏妯娌之间的明争暗斗,钱老太太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了。 徐章来势汹汹,如过江猛龙。 可在钱老太太心里,他们勇毅侯府也不是那等任人捏扁搓圆的无能之辈,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勇毅候徐家可是有丹书铁券的累世勋贵,如今便是不受官家喜爱,只能退居金陵。 却也不是徐章一个毛头小子,区区一个淮南路经略安抚使就能够随意拿捏的。 此时的徐章,还在宥阳大湾村老宅陪着自家祖父祖母呢。 徐老爷子此生最大的心愿,除了儿孙们能够幸福快乐,平安顺遂之外,便是完成老爷子亡父留下的遗愿。 大湾村里,徐家老宅已经被改成了二进的院子,后院的牛棚、猪栏、鸡舍鸭舍都早已拆除,被改成了第二进的院落。 大伯徐青福和堂兄徐彬如今都在宥阳,跟着徐青山一块儿经营青山商会,虽没有股份,可每月的月钱却也极高。 大伯母梁氏经营着大湾村的那处豆腐乳作坊,作坊经过几次扩建,如今规模越来越大,每年能够一到两千两不等的盈利。 大伯母是个会盘算的,豆腐乳需要消耗的坛子不少,便又在豆腐乳作坊边上,建了个烧窑的作坊,也不去鼓捣那些个什么精致的瓷器,只烧制最简单的陶罐、坛子、碗呀、瓮呀、大缸,这些寻常百姓日常必需用到的东西。 借着青山商会的渠道销往各地,每年倒也有几百两银子的收益。 徐章的归来,在大湾村也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浪,左邻右舍们纷纷过来拜访。 徐老爷子索性便在家里大摆宴席,请全村的人一块儿到家里吃了顿饭。 负责张罗的是梁氏,村里的妇人们也都自发过来帮忙。 徐家的桌椅板凳不够了,便道左邻右舍家中借了不少。 院子不够用,就往外头和邻居家的院子里摆。 大湾村几百号人,拢共摆了三十多桌。 唯一可惜的是,徐章的恩师傅秀才两年前中了举,名次略略靠后,自觉会试无望之后,便去信给徐章,走了徐章的关系,谋了个湖州德清县县丞的缺,老早便带着家小赶去德清上任了。 宴席之后,送走同村之人,祖母石氏跟着洪氏带着村里的妇人和家中的女使婆子在外头收拾残局。 徐章拉着徐老爷子进了堂屋,直接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祖父!孙儿想在村里修建我徐家宗祠,同时将曾祖和曾祖母陵寝所在的那座山买下来,作为我徐家的祖坟所在!不知祖父意下如何?” 徐老爷子被徐章说的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可你曾祖临终之前的遗愿,是回归家族,葬入金陵祖地之中,与列祖列宗相伴!” 徐章微笑着说:“祖父觉得,是将咱们宥阳盛家发扬光大,让曾祖这个开辟宥阳盛氏的先祖代代流传,记入宥阳盛氏的族谱之中。” “还是将咱们宥阳盛氏并入金陵徐氏,将曾祖和曾祖母的陵寝迁回金陵,重新载入金陵徐氏的族谱更好一些?” “祖父可莫要忘了,这些年来,多亏了姑祖母的帮衬,咱们家才能有如今这般光景!” “当初因着表舅的亲事,姑祖母可是和勇毅侯府之间早就断了往来的!” 徐老爷子沉默了。 其实徐老爷子对于金陵徐家根本没有半点感情,甚至于还有些怨恨,但这股怨恨,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 尤其是后来是遇上了盛老太太这个出身勇毅侯府的堂姐,得了盛老太太的帮衬,徐老爷对勇毅侯府这才改观了不少。 可后来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盛老太太和勇毅侯府翻了脸,双方之间彻底绝了往来。 “可这毕竟是你祖父的遗愿!”徐老爷子还是惦念着亡父临终之前的嘱托。 “说句势力一些的话,若是那金陵徐家是什么治家严谨,儿孙争气上进的大家族,那咱们家说什么也得往上靠那么一靠!” “可现在的金陵徐氏是个什么德行,便是孙儿不说,难道祖父就猜不出来吗?”徐章好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和鄙夷。 老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似带着几分嘲笑:“能名目张胆的做出驱赶同族晚辈,侵占其家业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 徐章补充道:“还有你姑祖母那边,盛紘表舅当初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姑祖母打算给表舅说亲,当时已经退居金陵,已经没落了的侯府找上了门,侯府若当真识趣,想要和盛家结亲,自当将家中嫡女嫁过去。” “不想后来却弄几个族中的旁支庶女滥竽充数,把姑祖母给气得不行,当时就和那位侯夫人现如今侯府里头那位老太君翻了脸,自此便断了往来!” 徐老爷子听得不停咂舌,“若当真如此,那这金陵徐家还真没什么好回的!” 侯府这般举动,不就是想把盛家拉在身边,自己个好做个吸血虫,如意算盘打的是震天响,却遇到了目下无尘,且足够杀伐果决的盛老太太。 偷鸡不成反倒是蚀了把米,把好好的一门姻亲,弄得彻底断了来往。 “就是就是!”徐章连连附和:“那勇毅侯徐家有甚好的,今日咱们宥阳徐氏的声明,定然要在金陵徐氏之上。” 徐章咧着嘴笑着:“日后曾祖便是咱们宥阳徐氏的开山老祖!” 徐老爷子被徐章说的心动不已,可眼中却仍旧还有几分犹豫。 “可你曾祖的遗愿?” 徐章笑着说道:“曾祖临去之前,不过是想回金陵祖地,于宗祠之中叩拜祖宗,在高祖、天祖灵前尽孝罢了!” “此事再简单不过了!” 徐老爷子眼睛一亮,盯着许章:“章儿有法子?” 徐章说道:“祖父若是信得过孙儿,便将此事交于孙儿来处置吧!” “明日孙儿便动身去金陵,七日之内,孙儿定叫金陵徐氏,开中门,扫庭院,将孙儿迎入徐氏宗祠,祭拜祖先,再高祖和天祖的灵位迎回宥阳。” 徐老爷子摆摆手,说道:“你素来心有成算,行事周到,思虑缜密,此事我这个老头子就不跟着掺和了!” “我还是安安心心享我的清福吧!” 老爷子看得很开,在那双虽然沧桑,却不失透亮清澈的眼睛里头,徐章能看出来,这就是老爷子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祖父辛劳半生,养育了这些儿孙,早就该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在老爷子面前,徐章仍旧是以前那个乖巧懂事儿,早慧成熟的孙儿:“不过在这儿之前,有些事情,还是得祖父出面才行!” 老爷子的脸上也露出微笑,说道:“宗祠之事,章儿就不用操心了,交给老头子我便是!” “我这把老骨头可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弹!” 徐章腆着笑脸,拍着老爷子的马屁:“祖父老当益壮,身子骨正强健着呢!” “那是!”老爷子挺了挺腰杆,眼中闪烁着精光:“我现在一顿饭能吃两斤米,一斤肉呢!” 老爷子意气风发的向徐章宣扬着自己的战绩。 “日后咱们徐家必定是枝繁叶茂,子孙绵延,祖父可不要吝啬,将宗祠修的太小的!” 老爷子脸上笑意更甚,可看着徐章,面色却又忽然沉了下去,眼睛里头带着几分责怪:“还说什么枝繁叶茂,你个臭小子,现在连亲都没成,我和你祖母惦记着抱曾孙可惦记了好久!” 听着老爷子的责怪,徐章不由得哑然失笑:“大哥和四哥不都有了子嗣么!再不济,二姐三姐不也都替您老人家生了增外孙吗!” “这能一样吗!”老爷子没好气的瞪了徐章一眼,忽的又想起了什么,思索着问:“明兰那丫头今年就该及笄了吧!” 徐章道:“还早着呢!明兰是十月的生辰,且还有大半年好等呢!” “啊?还有大半年?” 老爷子皱着眉头,略有些不快:“怎么还有这么久!”显然老爷子是等不及想要快点看到徐章成亲了。 徐章耐心的解释道:“祖父莫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说了,如今孙儿公务在身,便是有心成亲,也分身乏术呀!” 老爷子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徐章的肩膀,满脸遗憾:“也罢!也罢!” ······· . 第 006章 诸般条件 “而今冬雪消融,万物生长,正是翻耕动土的时候,你们各自盯好自家的庄子,万不能耽搁了春耕!” 一处农庄里头,一个杵着拐杖,身形略略有些佝偻,须发皆以银白的老者正对着身前四五个五六十岁的晚辈叮嘱着。 老者是姓徐,名顺乾,乃是徐氏一族当中,仅剩的几个顺字辈儿的长者,辈分极高。 面前五个光字辈的老头子,在他面前也只能毕恭毕敬的执晚辈礼。 当然了,刨去这一点,这几个光字辈儿的老头子,都得喊得一声父亲。 徐顺乾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另一只杵着拐杖的手,却将手中拐杖一提一顿。 木质的拐杖和底下的青砖进行了一次极亲密的接触,发出一声闷响。 徐顺乾接机一声高喝:“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五个老头赶忙应声。 “父亲您就放心吧!庄子上的事儿,自有管事儿去理,只消吩咐下去,庄上的管事儿自会安排人处置,哪里要咱们亲自过去盯着!” 说话的人,是几个老头子里头最年轻的那个,也是徐顺乾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儿子。 “你说什么?” 不料老爷子一听这话,当即便横眉以对,面色也冷了下去。 老爷子拎起拐杖,作势就打,旁边的几个老头子见状也不劝阻,反倒是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被殃及池鱼。 “你个混小子,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拎不清!” “你当真以为你是那侯府里头金尊玉贵养着的大老爷吗?咱们虽同属嫡脉,却只是分支,你以为巴结那徐老二日后就能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了!” “年纪都这么一大把的人了,还不知轻重,整日就知道跟着徐老二混迹花丛,流连秦楼楚馆,老子就这么一点儿家业,日后岂不是要被你给败光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老子现在就把你给打死,也省得你在老子面前碍眼!” 徐顺乾怎么说早年也是跟着先侯爷一起上过战场的人物,年纪虽然大了,可耍起手里的拐杖还是虎虎生风。 没几下就把他家小儿子揍得嗷嗷直叫,抱头鼠窜。 旁边的几个老头子饶有兴致的在旁边看戏,别看老爷子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下手都拿捏着劲道的,而且老爷子七十大几,都快八十的人,纵使养的好,也没有多少气力了。 老爷子骂骂咧咧,周遭几个老头子坐视,那个挨揍的就在一边告饶,一边喊自家兄弟劝劝老爷子,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声高呼。 “九叔祖!九叔祖!” 徐氏一族,以国正天先顺,光青明子安为齿序。 徐顺乾在族中排行第九,是以便是九叔祖。 徐顺乾收了拐杖,深吸了几口气,几个儿子赶忙围过来,扶手的扶手,拍背的拍背,生怕老爷子岔了气。 “九叔祖!侯府那边来人叫九叔祖去宗祠议事!”来人是个二十大几的年轻人,是徐氏一族之中明字辈的晚辈。 “侯府?宗祠议事?” 徐顺乾眉头一皱,“可说是因为什么事?” 除了逢年过节,祭祀祖宗,或是族中晚辈上族谱之外,宗祠一般都不轻易开放。 可现在侯府那边却要入宗祠议事?徐顺乾不由得多生了几分心思。 那晚辈却摇头表示不知。 徐顺乾点头说知道了,自己稍后就去。 随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家小儿子一眼,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复燃了起来,没忍住骂了一句:“等老子回来再收拾你!” 打发了几个儿子赶紧去庄子上照看,徐顺乾便骂骂咧咧的朝着徐氏宗祠而去。 徐氏祠堂紧挨着侯府,却并不在侯府耳中,而在侯府东面,与侯府相邻,中间不过隔了一道院墙。 徐顺乾到的时候,祠堂外头已经站了好些眼熟的婆子女使,还有小厮,大多都是侯府的。 进了正门,便是一处大大的院子,极为宽敞,足有后世一个篮球场大小,四周有长廊,中间是铺着青石板的大院,四角种着四棵大树。 过了这处天井大院,便是宗祠所在。 正对着大门的,便是满满当当的一排排位,从上到下,足足有六层。最上头徐家那位开国侯爷的排位边上,还供着一张丹书铁券。 东西两面也是一样的摆设,只是上面的排位要稍微少一些,除了排位之外,祠堂里还供奉着不少御赐之物。 徐顺乾走进正屋,取过三支线香,点燃了拿在手里,跪在蒲团上恭敬的对着祖宗见礼将线香插在香炉之上后,便径直往东侧走。 那才是徐氏族老们平日里议事的地方。 徐顺乾到的时候,偏厅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侯府的当家主母,徐氏一族的宗妇黄氏,正毕恭毕敬的站在钱老太太的身后。 徐顺乾以来,便是坐在首位之上的钱老太太也不得不起身见礼。 “九叔来了!” “九叔!” “九哥!” ······ 徐顺乾不禁辈分最大,便是年龄也是仅剩的几个顺字辈老人当中最大的一个。 当然了,除了他那个现如今瘫痪在床,不能动弹的七哥。 徐顺乾走到东侧最前列的一个靠背大椅之上坐下。 方才还在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的众人也都不在说话。 “咳咳!” 钱老太太干咳一声,朗声说道:“今日劳烦诸位耆老尊贵齐聚于此,是老婆子的不是,可此事涉及到我徐氏一族的未来,老婆子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只能来求诸位耆老长辈了!” “钱氏,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若是当真危及到咱们徐氏一族,咱们族里这么多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绝没有一个含糊的!” 徐顺乾喝了口茶,直接表态。 钱氏明显松了口气,对着徐顺乾道:“九叔深明大义,侄媳佩服!” 钱氏便也不在拐弯抹角,径直说道:“此番睿儿领兵平叛,却不幸兵败被俘的消息,相信诸位叔伯长辈们早都知道了吧!” “可是侯爷出了什么差错?” 立马便有人担心的问。 黄氏站了出来,冲着问话的人福身一礼,说道:“多谢七叔关心,官人眼下已经被官军救了出来,只是受了重伤,现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黄氏又是福身一礼,退了回去,钱氏又道:“今日要说的却不是这事儿!” 说着钱氏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问道:“不知诸位对于咱们宥阳出的那位新科传胪,现如今的淮南经略安抚使徐章徐谨言可有了解?” “听你的语气,难道今日所议之事,还与这位安抚使有什么关联不成?”徐顺乾瞧着性子粗狂,实则却是个外粗内细的。 钱氏一脸苦笑,说道:“不瞒九叔,还有诸位叔伯长辈,今日将诸位找来,便是为了这位安抚使大人。” 钱氏也不再卖关子,径直说道:“如今睿儿便是在这位徐指使的手中,前些时日,这位徐指使手下一位·······” 钱氏便将前些时日,王破敌登门之事一一说了,听得堂中一众徐氏耆老尊贵那是气愤不已,一个个拍桌子瞪眼睛,恨不能立马冲出去把徐章和王破敌狠狠打上一顿,绑了送去东京,到官家面前去告他一状。 倒是徐顺乾,还保持着冷静:“咱们和他无冤无仇,他这般为难咱们,究竟意欲何为?” 钱氏苦笑着道,“九叔可知道宥阳徐家的那位先祖,也就是徐章的曾祖父姓甚名谁吗?” 徐顺乾差点没翻白眼:“我上哪儿知道他姓甚名谁!” 钱氏知道徐顺乾的脾性,也不脑,而是说出了一个名字。 “徐顺朗!” “不知九叔对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徐章的祖父原名徐顺朗,只是被除族之后,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怕坠了祖宗威名,便将名字当中的顺字抹了去,自称徐朗。 “徐顺朗?”徐顺乾皱眉思索着。 厅内的其他人却也猜测着说:“顺字辈?难道宥阳徐氏与我金陵徐氏还有渊源不成?” “不对呀!为何从来没听族中长辈提起过,咱们徐氏还有一个分支在宥阳?” “九叔!” “九叔!” “嗯!”徐顺乾正回忆着,忽然被一个晚辈的声音拉了回来。 “九叔可有印象?” 徐顺乾眉头依旧皱着:“听着倒是耳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却在这时,徐顺乾的旁边忽然冒出一个老迈的声音来:“九哥难道忘了?当初陆续克死父母弟妹,被誉为天煞孤星的十一哥了?” 说话之人名为徐顺佑,在顺字辈当中,排行十七,比徐顺乾小六岁,也已经年近古稀了。 “十一!”经过这么一提醒,徐顺乾瞬间便想了起来。 随即便看向钱氏,目光凝实,沉声问道:“他提了什么条件?” 钱叔苦笑一声,说道:“要咱们开中门,扫庭院,将其恭恭敬敬的迎入徐氏宗祠之中,再由睿儿这个勇毅候再加上九叔您一道在族谱上写明当初逐其曾祖出族的缘由,还他曾祖清白!” 徐顺乾目光闪烁着,再度追问:“仅仅只是如此?” 钱氏摇了摇头,若仅仅只是如此,她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请动族中的耆老尊贵,一块儿来宗祠议事。 说道:“他还要睿儿以勇毅候的身份,将其中缘由写入奏折当中,上书官家,递到宗人府!” “昭告全族,承认他宥阳徐氏一脉,乃是自金陵徐氏分出去的徐氏支脉,允其将其高祖、天祖之灵位迎出宗祠,送回宥阳!” “并且归还当年族中侵占其曾祖之家宅产业!” “如若不然,他就将睿儿勾结叛军,将舒州拱手相送的奏折和一应证据送去东京,在官家面前告睿儿一个通敌叛国,从贼谋逆之罪!” ······ . 第 007章 当年事 “竖子!” “欺我勇毅侯府无人呼!” 祠堂里头,一群老头子桌子拍的震天作响,一个个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也不怕力气用大了,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一不小心就给折了。 而且还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中气十足。 嘭的一声巨响。 “行了!”还是徐顺乾直接一锤定音,高声大喝。 偌大的议事厅里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吵吵吵!就知道吵吵,若是吵有用的话,那还商量个屁!” 徐顺乾的威望还是不错的。 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人不忿说道:“九叔,咱们徐家怎么说也是勋贵之家,太祖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如今还在祠堂里头供奉着,岂能仍由一个小小的安抚使欺凌打压,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那咱们侯府的脸,岂不是要丢尽了!” “丢脸?”徐顺乾冷哼一声:“好啊,若是不想丢脸,那就等着被夺爵毁劵,被抄家流放吧!” “那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徐顺乾冷哼一声,重重说道:“睿哥儿不尊军令,贸然出兵,以至于全军覆没,舒州沦陷,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咱们每个人身上都长了一百多张嘴,也说不清楚。” 徐顺乾年纪虽大,可脑子却灵光的紧,只听钱老太太略略一说,便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现如今人家领着淮南路经略安抚使的差事,总领淮南一路军政之事,睿哥儿乃是舒州团练使,本就该受其节制,尊其号令。” “军中不同朝堂!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你们当只是说说的吗?” 徐顺乾高声厉喝,那苍老佝偻的身躯,此刻确如小山一般高大。 怎么说徐顺乾年轻时也是跟着徐家的老侯爷一起征战过沙场的,军中之事,知道的自然要比此刻屋里的其他人多。 徐顺乾都这么说了,先前还气焰不低,叫嚣着要去东京城,到宫门前敲登闻鼓,去官家面前告御状的一众徐氏族老们也纷纷偃旗息鼓,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低迷。 “九哥,那您说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对呀九叔,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仍由那黄口小儿这般肆意欺凌不成?” “若是当真如此,那咱们勇毅候徐家的脸,那可真的丢尽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担忧和不满。 ······· “行了!” 徐顺乾觉得心累,自己都说的这么清楚了,怎么这群人还以为这是街上买菜,可以讨价还价,喋喋不休。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他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 “这个徐章老头子也听说过,以十七之龄便一路过站斩将中了传胪,如今年不过弱冠,就已经官至正五品,此番又立下大功,平定了叛乱,只等回到东京,官家定不会吝啬封赏,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在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成就的,自太祖立朝至今百余年以来,还从未有过先例!” 徐顺乾幽幽一叹,语气有些复杂:“此子怕是早已简在帝心!咱们勇毅侯府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大家心里头都有数,难道你们认为依着咱们徐家如今的情况,还能和这么一个在官家面前正当红得令的新贵抗衡吗?” 徐顺乾唾沫飞舞的训斥着厅里的老老少少。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去迎接徐顺乾那威严的目光。 徐顺乾心底也满是遗憾,如此一位天资纵横的同族晚辈,却偏偏是那位被除族的老十一的儿孙晚辈。 如此妖孽,若是出在他们金陵徐氏,定能一挽现如今勇毅侯府的颓败衰落之势,重现先祖时期的辉煌。 钱氏却仍有些不甘心:“若当真如此,那咱们勇毅侯府的面子,日后岂非就要被人踩到泥地里去!再也抬不起来?” “你若是不甘心!”徐顺乾看着钱氏,淡淡的说道:“那倒也简单,只要你舍得睿儿,大不了咱们把自己给撇干净了,仍由朝廷处置睿儿,咱们现在就上奏官家和宗人府,让经哥儿承袭爵位便是。” 徐顺乾对于钱老太太这位昔日的侯夫人可半点好脸色都没有。 当初和盛老太太闹翻的时候,徐顺乾心底就满是歉意,可惜的是,徐顺乾的辈分虽高,但对侯府的事却没法置喙,只能坐视昔日在侯府受尽万千宠爱的侯门嫡女,老侯爷的掌上明珠,彻底和侯府闹翻,双方绝了往来。 钱老太太脸上神情一僵:“九叔说的哪里话,睿儿怎么说也叫您一声叔公,九叔怎能如此弃睿儿于不顾!” 徐顺乾老早就坐会了靠背大椅之上,一双眼睛似是眯着,花白的胡须和眉毛甚是平静,不见颤动,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当年十一弟的事情,缘由究竟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十三,这事儿他们这些小的不知道,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被徐顺乾点明的老者神情一滞,目光微闪,说道:“九哥,那会儿我才十岁,只知道十一哥被说成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这才被赶出了金陵,从族谱上除了名,哪里知道个中还有什么其他缘由!” 老十三的年纪比徐顺乾小上一些,但同样也是须发皆白,身形要比徐顺乾瘦小一些,腰背也更加佝偻,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满是红光,丝毫不见垂暮之态。 徐顺乾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十三一眼,也不与他争辩。 闷哼一声,神态语气之间都带着浓浓的不屑,径自说道:“什么天煞孤星、刑克六亲,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说到底还不是惦记上了五叔给十一留下的丰厚家产,看十一孤零零幼子一个,族中又没有亲近的长辈撑腰,就起了心思!” “四处散步流言,硬生生将十一弟一个半大孩子赶出徐家。” “当初若非是老侯爷和我爹不在金陵,岂容得他们这般作贱十一弟!” 徐顺乾乃是徐氏嫡脉,和老太太的父亲,那位老侯爷乃是堂兄弟,和徐章的曾祖也是堂兄弟,若论起血缘亲疏,可比这些如今屋子里头这些其他族人要亲近的多。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该怎么决定,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说罢便不在言语,当这众人的面假寐起来。 什么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徐顺乾是半点儿也不信的。 若徐顺朗当真是什么刑克六亲的天煞孤星,那又怎会有如今的宥阳徐家传承下来,而且还如此兴旺,出了个徐章这般妖孽的后辈。 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简在帝心,将来便是出将入相,怕也只是等闲。 徐顺乾的话,犹如一把把大锤,狠狠的敲在祠堂内每一个人的心间。 坐在徐顺乾身边的那个徐家十三太爷,也是神情连连变换,目光闪烁着,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 三月初八,大吉,宜出行、乔迁、祭祀。 勇毅侯府忽然广发请柬,邀请金陵城中各家世家大族之中有名望的耆老尊贵,齐聚徐氏宗祠,说是要见证一桩大事。 就连江宁知府也收到了请柬,勇毅侯徐家作为江宁府最大的地头蛇,便是江宁知府这位封疆大吏,也不敢轻视,带着人去了徐家。 朝阳初升,粼粼金光斜斜洒落,黑瓦白墙之间,是通体刷着棕红色深漆的古老祠堂,一根根一人合抱的巨柱撑起了这宽阔古朴的徐氏宗祠。 一大清早,天色不过才将将蒙蒙亮的时候,徐氏宗祠便中门大开,将昨日就收拾的整洁干净大庭院展露于人前。 中门之前,自有侯府安排的管事小厮在门口唱和迎客。 如今勇毅候徐青睿不在,侯府里的女眷自然也不好抛头露面,负责接待招呼客人的,自然只能是侯府的老二徐青彦和徐青睿的嫡长子徐明经。 未多时。 祠堂之中,徐氏一众族老以及城中受邀而来的耆老尊贵便尽皆汇聚于此。 年长者,位高者在上首,其余人等依次而坐。 祠堂周遭,里里外外围满了金陵徐氏的族人。 徐氏一族当中,但凡过了束发之年且在金陵的男子,都被叫来了宗祠,其中不乏有衣着华丽,锦衣佩玉,气度不凡的富贵人。 当然也不缺穿着廉价耐穿的麻衣布鞋,衣着简陋寻常,只做寻常百姓打扮的徐氏族人。 徐氏一族传承至今已有百余年,族人之中也难免呈现两极分化。 富者仍富,穷者愈穷。 偌大的祠堂里头,屋里屋外,光是徐氏族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便有百余人。 众人交头接耳,相互见礼招呼,许久未见的熟人们叙着家常,言谈间难免问起缘由。 徐氏族人自然早早就被族老们嘱咐了,可外人一提起此事,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稍微有些眼色的,自然便不会继续追问。 辰时正刻。 只听得大门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嘹亮高喝。 “宥阳徐氏,徐青山、徐章到!” . 第 008章 王师凯旋 喝声刚落,偌大的祠堂之中,原本交头接耳,互声交谈低语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的徐氏族老们,纷纷起身往院里走去。 今日的徐章,只穿着一身极寻常的深色宽松常服,头顶也未配冠,而是用了一支墨玉磨成的簪子簪住头发。 倒是徐青山,今日出门前还特意叫着家里的丫头帮着好好拾到了一番,换上了家里头最好的一件衣裳,打扮的人模人样的。 幸好此时的徐青山经过这么多年的商海浮沉,心性也算是磨练出来了,完全不怯场。 祠堂里头,那些个被请来观礼的金陵城有名的耆老尊贵们,包括那位从四品的江宁知府,都极为惊讶的看着自正门大步走进来的徐青山父子二人。 这些年来,随着徐章在东京城将官做的风生水起,一路青云直上,徐青山这个老父亲在金陵城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知府、同知等人的座上宾。 对于徐青山名下的青山商会,自然也是一路绿灯。 徐青山既然在金陵开商会,自然面不了要和金陵的这些地头蛇们打交道,徐青山这个名字,也在短短数年之内,传遍了整个江宁府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 “开祠堂!拜祖先!” ······ 主礼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老当益壮,虽杵着拐杖,却能追着自家儿子暴打的徐家九太爷徐顺乾。 徐章和徐青山则循着徐顺乾的指点向徐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叩拜上香,然后徐顺乾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昔日往事娓娓道来,取出徐氏族谱,以朱笔将此事记于族谱之上,盖上族长大印,签上徐顺乾的大名。 随即便是一系列将徐青山这一支分出金陵徐氏的流程,承认宥阳徐氏乃是和金陵徐氏同宗同源的徐氏分支。 一番流程下来,把周遭观礼的外人们看的是目瞪口呆,徐氏族人们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难看。 尤其是当初将徐章曾祖除族且侵占其家产的那几支徐氏族人。 当然了,既然宥阳徐氏要另起炉灶,自然也要将祖宗们的牌位都请去宥阳,只是如今宥阳徐氏的祠堂尚未建成,还要等一段时日。 而且也只是将徐章这一支的祖宗牌位在金陵徐氏宗祠之中重新刻上一份,再送去宥阳,走走形式而已。 当初徐章曾祖的产业多少已经不可考。 勇毅侯府便做了主,赔给宥阳徐氏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另有金陵城中四进大宅一座,金陵城外的庄子两个,最少都是良田五百亩的好庄子。尚且还在病榻之中,出行都需要做软轿的勇毅候徐青睿按照徐章的要求亲自上书官家,报备了宗人府,盖上勇毅候的大印,马不停蹄的送去了东京。 勇毅侯府徐家作为金陵最大的地头蛇,平日里便是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是城中百姓茶余饭后一份不小的谈资。 不过这一次徐家发生的事情,着实在金陵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徐章从未想过侯府的这些人会拒绝他的提议,或者说为了那些个不值钱的颜面,将当今的勇毅候爷推出去送死,然后面对来自于徐章这位当朝新贵的打压和报复。 亦或者说,勇毅侯府的脊梁,自从盛老太太的出嫁,那位老侯爷的离世,就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往。 遥想当初,已经没落至金陵的侯府,竟然还能做出那族中旁支庶女,去配新科二甲进士的荒唐举动。 徐章丝毫不怀疑,如今为了保全他们现如今仅剩的这些荣华富贵,侯府中人会如何的让步和退缩。 徐章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们在背后说的多么的义愤填膺,气势如虹,也没打算去深究他们在背地里是如何辱骂他,说他以势压人,不顾念祖宗情分等等这些又酸又臭的话。 徐章要做的,就是要他们认输,要他们低头认错,要他们承认他们的祖先犯下的错,要他们代替他们的祖先,承受犯错之后应当承受的因果。 一切皆以尘埃落定。 白日在徐氏宗祠之中,徐青山腰背挺的笔直,宛若悬崖之上矗立的虬松,如戈壁滩上茁壮成长的白杨,从来不知弯腰为何物。 可到了晚上,回到自家住所之中。 这位在金陵叱咤风云,素来以稳重老辣,目光长远而闻名的新贵,却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昏天暗地。 徐章从来没有见过那位曾祖,对他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感情。 可徐青山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还曾在其膝下承欢。 徐青山对于祖父徐顺朗的感情,正如同徐章对自家祖父一样。 看着自家父亲如孩子一般,在屋子里头鬼哭狼嚎,徐章识趣的没有过去打扰,打发了下人小心伺候着,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清晨,将剩余诸事交托给徐青山徐章,领着王破敌和孙平寇,离开了金陵,前去和班师回朝的大军回合。 来来回回,在金陵耽搁了十多日的功夫,林季荣和顾二早已带着大军出了淮南,到了京西路的地界。 徐章不敢耽搁,好在一行只有二十多人,轻装简行,赶起路来速度倒也不慢,就是清苦了些,时常错过宿头,要在野外露营。 早春雨水多,时不时便是一场细如柳丝一样的连绵小雨,淅淅沥沥,不大,却下个不停,甚是烦人。 一路之上的景色倒是颇为秀丽,空濛山水,云雾缭绕于山峦之间,若是个李太白,杜工部那样的诗人在,少不得要吟诗作赋,以慰情思。 可惜徐章却没有心思和时间停下来细细观看,欣赏这些秀丽的天地自然山川美景。 一路快马加鞭,只花了七日功夫,徐章终于在京畿路的陈留县附近,赶上了班师回朝的大军。 次日一早,大军开拔,与傍晚时分,赶至东京城外三十里处。 禁军大营在城西,不过王师回朝,总要接受嘉佑帝的这个圣明天子的检阅不是。 次日一早,汴京四门大开,礼部和太常寺早已准备的妥妥当当,一众依仗队伍一直开至南熏门外半里之地。 嘉佑帝乘坐金黄龙撵,亲自出城检阅大军,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给予了将士们极大的殊荣。 朝中诸位相公,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齐聚在南熏门外,陪同在嘉佑帝左右。 长柏刚刚从翰林院调到礼部,官阶不过正七品,自然没资格随侍在官家左右。 不过盛紘却早早入了工部,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阶,刚刚好有了随侍的资格。 万余大军,自然不可能都带过来个嘉佑帝检阅。 林季荣索性便让俆章和顾二从神武军中挑了一批精锐出来,组成阵型,让嘉佑帝检阅。 经过战场洗礼的神武军,早已褪去了初离京时的稚嫩,再加上徐章一早便刻意进行的军阵训练,这些神武军老卒走起方阵来,那可比打仗厉害多了。 整齐划一,声势浩大。 光是看着就让人觉着震撼。 当然了,实际的战力自然也是有的。 再加上大胜凯旋归来,在气势上便加了好些分,更何况还有在淮南平叛,大破叛军这个珠玉在前,人们自然下意识的认为,面前的大军乃是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百战雄师。 嘉佑帝看的是龙颜大悦,激动不已,甚至都忍不住连连拍手叫好,说什么有如此雄师在手,何愁燕云不复,边疆不稳。 一旁的几位相公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就连当今宰执韩大相公也不住抚须长叹:“想不到这个徐谨言不仅写的一手好字,在带兵打仗上面,也有这般天赋!文武双全,着实不俗!” 嘉佑帝龙颜大悦,当即便命人宣读圣旨,大肆册封。 平叛大元帅,原皇城司都指挥使林季荣,指挥得当,调度有方,授左卫上将军,赐良田五百亩,食邑再增两百户,另有铜钱,金银珠宝玉器无数。 徐章左卫林季荣的副手,神武军的军指挥使,作战有力,领兵有方,屡出奇谋,大破叛军,封通议大夫,正四品上,兼正三品的神武军都指挥使,其余田亩银钱赏赐,只比林季荣略逊一筹。 顾二直接得了个正四品上的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差事,协助徐章管理神武军,龙颜大悦的官家,还特意赐了他一座宅子,另有仆役侍从无数,田产金银玉器等赏赐也不少。 孙平寇,王破敌,盛长梧、徐文等人也纷纷被擢升,充入神武军之中,担任各级将领。 金银玉器这些赏赐自然也不会少。 至于其他人,届时自会有专程的各级官员统计军工,再进行擢升封赏。 是夜,嘉佑帝于宫中设宴,为凯旋而归的王师们接风洗尘。 京中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各个勋爵豪门,尽皆受到了邀请。 席间徐章和林季荣还有顾二这几个此次平叛的大功臣,更是多次出现在嘉佑帝的口中,毫不吝啬赞赏。 投向几人的目光之中,自然而然便满是羡慕。 可惜的是男宾和女宾是分开的,否则的话,顾二倒是可以好好看看,他那位演技堪比徐章前世影后的继母小秦氏的脸色该是多么精彩。 ······ . 第 009章 家常 天边不过刚刚才亮起一丝鱼肚白,丝丝缕缕光明如轻纱般笼罩着天地人间,原本笼罩在人间之上的黑暗,伴随着这一丝鱼肚白的出现,开始悄然褪去。 沐浴在晨光之中的汴京城,好似一个披上轻纱薄裙的美人,将将从睡梦之中醒来。 梨园之中。 前院后院的仆役女使婆子们天还没亮就已经爬了起来,收拾庭院,洒扫屋子,其余的地方都还好一些,洪氏对下人并不苛责。 唯有灶房,一年到头是最忙的。 早上要早早起来,点火烧水,给主子们乃至全家的下人们洗漱饮用。 还要准备朝饭,若是往日里,徐章要上朝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起早贪黑,忙的不可开交,丑时末便要准备好徐章的早餐,午饭晚饭有时还要宵夜。 总之就是一个忙字,但灶房的待遇也高,尤其是掌厨的厨娘,每月光是月钱就有二两,就连在那些大户人家眼中最低贱的烧火丫头,待遇也要比府上同等品阶的小丫头月钱要高出一截。 “赶紧的!主君在外征战大半年,今日是主君归家的第一日,夫人可特意吩咐了,叫咱们厨房上上下下用心做活,待会儿夫人要亲自过来下厨,你虽只是个烧火的小丫头,却也不能偷懒,说不定夫人一高兴,就把你提拔去伺候主君呢!” 灶房边上便是柴房,此刻的柴房里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使对着身边一个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神色慎重的叮嘱道。 小女使梳着一个包子头,长着一张包子脸,就连名字也叫做小包子,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入府不过两个月,被安排在灶房烧火。 “石榴姐姐,我觉得在灶房烧火就挺好,每月能有三钱银子的月钱呢!” 不过是一个烧火的丫头,每月能有三钱银子,小包子已经很满足了,银子的购买力强,三钱银子能换三百多文铜钱呢。 若是只买米的话,能买六十多斤,足够她一个小丫头吃一月的了。 而且府里头每年给下人们备有四季衣裳,每季两套,一套橘红,一套荷绿,逢年过节还有其他的赏赐,而且府里头的伙食极好,顿顿有肉有菜不说,还能吃到如今市面上刚刚兴起的炒菜,至于滋味,那就更不必说了。 尤其是在厨房里头当差,是不是就能吃到夫人小姐们吃剩下的好东西。 小包子入府的时候还是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如今不过才三四个月功夫,身形就迎风鼓了起来,成了灶房里头极讨人喜爱的小包子。 “你个没出息的!”被叫做石榴的没好气的伸手在小包子的眉心轻按了一下。 小包子脑袋一晃,两边嘴角一咧,肉嘟嘟的脸颊两侧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行啦,待会儿夫人就要过来,我去看着点,自己机灵点!”石榴一副大姐姐模样,用心叮嘱着小包子。 别看石榴年纪不大,但在厨艺上却颇有几分天分,如今跟着府里的沈厨娘一边学习一边打下手。 因为七姑娘马上就要到说亲的年纪了,若是说定了人家,出嫁的话,定是要带上一两个当用的厨娘的。 平日里石榴对小包子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小丫头便颇多照顾,经常给小包子开小灶,带好吃的,这才把小包子这个烧火的小丫头喂得白白胖胖的。 “好的石榴姐姐!妹妹知道了!” 小包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石榴看着听话乖巧的小包子,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抬手揉了揉小包子的脑袋,这才放心的离开。 没一会儿,洪氏便风风火火的带着几个婆子来了灶房。 灶房里头,几个厨娘和打下手的丫鬟婆子们老早就把洪氏需要的食材都给准备好了。 十多口灶里头都烧着火,炸油条的炸油条,蒸包子、煮饺子,淘米、洗锅,切配菜、准备辅料······· 偌大的厨房里头,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这么多的东西,洪氏自然不可能每一样都亲力亲为。 大多都是洪氏现场指挥,厨娘丫鬟婆子们照葫芦画瓢。 洪氏亲自下厨的,还是那道徐章最爱吃的生煎包。 昨晚在嘉佑帝在宫中设宴,满东京城里排的上号的世家勋贵都在受邀之列,徐章和顾二还有林季荣几人自然被频繁敬酒。 虽说有意控制着量,但那种场合,徐章还是喝了不少。 最后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彼时徐章已经是醉醺醺的了,走起路来都有些七摇八摆了,好在神智尚在,没有不省人事。 原本嘉佑帝已经命人安排了让徐章等几个大功臣暂歇的宫殿,可徐章哪敢在宫里头过夜,以母亲和弟妹在家等候为由给推脱了。 徐章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床顶。 “嗯~~~” 徐章低吟两声,隔壁捎间立马便传来两道脚步声。 “主君睡醒了!” 翠荷与翠莲依旧是女使打扮,只是桥嫩的脸上泛着寻常姑娘家所没有的红光。 “更衣吧!”看着满面红光的两姐妹,徐章抿着笑说道。 两姐妹顿时脸颊一红,低下了头,不敢去迎接徐章那火热的目光。 昨夜徐章本就喝了不少酒,回到家之后,见到两姐妹,正如久旱逢甘霖,哪里还克制的住,节制什么的都被抛到了脑后,两姐妹伺候徐章沐浴的时候就被拉进浴桶里头,狠狠温存了一番。 自浴桶出来之后,头发都还没绞干,就赤着脚拉着两姐妹就上了榻,连帘子都没放下,就亲热起来。 喝了酒之后,神经被酒精麻痹,本就更加持久,再加上徐章天赋异禀,在男女之事上更是深得某岛国文化的其中三味。 拉着两姐妹解锁了不少新姿势,一直厮混到后半夜,身心俱疲,这才沉沉睡下。 受过滋润的两姐妹,自然更加容光焕发。 徐章走至凳子上坐下,两姐妹便一左一右站着,拿着梳子替徐章把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 也没多问,两姐妹直接便用一块青布和一直墨玉簪子将俆章的发髻簪了起来。 梳好头发,徐章站了起来,走至屋子中间,自然而然的摊开双手,两姐妹极为默契的拿着衣服,一个走到徐章身前,一个绕到身后,伺候徐章更衣。 扭头看向窗外,天色早已大亮,昨夜实在是太过荒唐,连一向守时的生物钟也大呼受不了,直接罢了工。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累得。 不过仔细想想,以徐章的厚脸皮来看,应该不会是羞的,很大原因应该是累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徐章微微仰着脑袋,接受着两姐妹贴身的侍奉。 身前的翠荷答道:“主君今儿起得晚,现在可都过了辰时二刻!” 身后的翠莲补充道:“若换了往日,这回儿主君都在书房里头练字了呢!” 徐章摇摇头轻笑着说道:“许是这几个月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如今诸事落定,心里头没了牵挂,便睡得沉了些!” 翠莲将腰带自后边递到前边,翠荷接过腰带的两端,小心翼翼的微微俯身,替徐章绑腰带。 翠莲则拿起放在身旁桌上的鸡毛掸子,十分轻揉的替徐章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翠荷又说:“今儿个一早,夫人来了两次,夫人跟前的刘嬷嬷来了三趟,都是看主君起身了没。” “听说今儿个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夫人就去了厨房,亲手做了好些早点,还煎了好几盘主君最爱吃的生煎包呢!” 翠荷的话音刚落,替徐章掸好灰尘的翠莲便立马接过话去。 “哦?”徐章眼睛一亮:“阿娘亲自下厨了?还有生煎包?” “是什么馅儿的?” 穿好衣服,主仆三人便往旁边的捎间走去。 木架里头,翠荷取出牙刷牙粉,伺候徐章系数,翠莲则亲自往铜盆里头倒了半盆的温水,一边倒还一边用手小心的试着温度。 “小七那丫头呢?”刷好牙,翠莲便递上毛巾,让徐章擦拭掉嘴边的水渍。 翠荷答道:“七姑娘今儿一早也来了两趟,说是要邀主君去演武场里头射箭呢!” 翠莲摇头道:“可惜遇上了夫人,被夫人拎着耳朵提走了!” 说起这事儿,两姐妹尽皆扑哧一下,失声笑了出来。 翠莲道:“起初七姑娘还不情不愿的呢!” 翠荷微微笑着,替徐章将毛巾打湿拧干,让徐章擦脸。 翠莲则学着洪氏的模样,叉腰横眉,“可夫人只这样把脸一冷,定定的瞧着七姑娘,七姑娘便听话的跟着夫人走了!” “走!去阿娘那儿用饭!” 洗漱完毕,徐章便带着两姐妹径直出了房门,往洪氏的院子走去。 至于屋子里头的残局,自有徐章院里的小丫鬟们收拾。 到了洪氏院里的时候,洪氏和明月正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头小九明台带着小十明楼打拳,小九还好,年岁渐大,身子骨也逐渐张开了,打起拳来虎虎生风,动作飘逸流畅,还颇有几分看头。 倒是小十明楼,小小年纪,胳膊腿俱短,打起拳来,那叫一个不忍直视。 分明是踢腿,他给用成了摆腿,小九跺脚借力出拳,这家伙一跺脚,一用力,还没出拳,就先蹦了个屁。 分明像个街头卖艺的耍猴似的,摇摇摆摆,好似虽是要摔倒一样,看得徐章都替他担心。 可偏生旁边观看的洪氏、明月还有一种丫鬟婆子们却纷纷拍手鼓掌叫好。 徐章不由得一脸黑线,这哪里是在练武,分明是在耍猴。 偏偏那两个小子还浑然不知,尤其是小十明楼,一脸认真的学着小九的动作,却不知自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还是洪氏眼尖,许是母子间的感应,抬眼一瞥,正好瞧见徐章跨过院门。 当即脸上便露出笑容,高兴的喊了声:“章儿来了!” 彼时院子里头正在练拳的兄弟两,在洪氏身边的明月,还有一众丫鬟婆子纷纷将目光朝着徐章看了过来。 叫哥哥的叫哥哥,叫主君的叫主君。 徐章走过去给洪氏请安,又正经八百的指点了小九几句,说什么练武当以实战为先,要那么花哨好看的动作没什么用处云云。 还是洪氏忍不住激动的丢下手边的小七明月,拉着徐章就进了堂屋,然后又吩咐丫鬟婆子摆饭。 明月也不恼,跑过去搂着徐章另外一只手,高高兴兴的进了屋里。 昨日回家的时候,只在家里呆了一小会儿,富裕更衣之后徐章就入了宫,还没来得及和洪氏还有弟妹们好好说话。 而且这回儿又只有他们一家子人在,自然没那么规矩。 饭桌之上,不论是明月还是两个小豆丁,都十分好奇的拉着徐章打听此次淮南平叛的详细经过。 徐章也不藏着掖着,十分配合的说着经过他润色的平叛故事。 少了些许血腥杀戮,多了几分意趣。 “对了,文儿不是随你一起来东京了吗?怎么不见你带文儿一道回来?”洪氏忽然想起昨晚徐章是自己回来的,却不见徐文,便好奇的问。 徐章道:“如今神武军刚刚完成重组,军营里头事情多着呢!四哥如今领了都虞侯的差事儿,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等他有空,估计至少还要半个月的功夫!” 洪氏道:“再忙总也有休息的时候吧,而且你们神武军里头那么多人,难不成还非得什么事情都得文儿出面不成?” 便是官家叫手底下的人办差,也不会把人当牲口一样使唤。 再说了,农人们对自家的牲口可都宝贝的紧。 徐章倒好,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家兄长身上堆。 看着洪氏埋怨的目光,徐章嘿嘿笑道:“那就听阿娘的,今儿下午我就去军营里头找四哥,晚上带他一块儿回来。” “你四哥爱吃红烧肘子,我待会儿让人去采买,晚上亲自下厨!”洪氏点了点头,开始打算起晚上要做什么菜来。 “阿娘,我要吃鲈鱼!”明月立马喊道。 洪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好:“现在吃什么鲈鱼!” 徐章道:“秋日时节,才是鲈鱼最肥美的时候,如今是阳春四月,最肥美鲜嫩的该是鳜鱼,阿娘叫人买些鳜鱼回来,养在自家湖里,想吃的时候再钓上来不就得!” “鳜鱼也好!”明月喜欢吃鱼,不论是哪一种鱼,也不管是清蒸、红烧还是煲汤,亦或者是那种裹上一层面浆,炸成通体金黄,吃起来酥脆可口的小白条。 “好好好!鳜鱼就鳜鱼!”在吃食上面,素来以勤俭持家的洪氏,从来不会吝啬,尤其是在几个孩子的吃食上。 . 第 010章 街上偶遇 时光倥偬,不过十余日功夫,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也不知东京城里那些个世家勋贵们是从何处打听到了徐章家中尚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嫡亲妹妹,这便动了心思。 那些个世家勋贵们的贵妇们,竟然争相往徐府送帖子,提着丰厚的礼物,争先恐后的登门拜访洪氏。 话里话外,都在打探明月的亲事,甚至有些干脆直接透露出欲与徐家结亲,撮合自家嫡出的子侄后辈和明月之间的亲事。 好在洪氏早已不是当初刚来汴京是的懵懂妇人了,应付起这些个官眷贵妇们,甚至颇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意思。 一手太极圆转,将话题扯过来又拉过去的功夫,练得倒是颇得其中三味了。 还有就是明月,那些个官眷贵妇们登门的时候,总喜欢拉着她的手,一双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 用明月自己的话来说,现在的她在那些个官眷贵妇们眼里,就跟外头铺子里头货架上放着的那些脂粉头油,钗环首饰什么的没什么区别。 搞得这丫头自己心里头膈应得慌,丢下洪氏自己一人在家应付这些个什么婶婶伯娘或者是旁的什么称呼的妇人们,自己个儿倒是跑去了盛家,找明兰和盛老太太避风头去了。 至于那些个争先恐后跑上门来提亲,说要迎娶自家妹妹的人家,徐章让洪氏都给打发了,不要去理会他们。 这些大多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若是当真把明月嫁到这些人家去,那才是真的害了明月。 与其把明月嫁到这些人家里头,徐章觉得倒不如在那些个寒门子弟里头找一个人品敦厚,性情端方,且老实可靠的后生来给明月当夫婿来得强。 且先不说那老实可靠的后生日后性情会不会变,但就眼下而言,确实极好的。 而且找一个家世比自家低的,便是明月将来在婆家受了委屈,自己也能帮衬到。 但若是找一个家世极高的,日后徐章便是想帮衬明月,怕也有些困难。 再说了,那些个大家族里头,后宅内院之中,哪一个不是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 远的就不说了,就徐章熟悉的,宁远侯府,顾二那人人畜无害,在人前柔柔弱弱,善良和蔼,对继子疼爱有加的继母,不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老狈吗。 若是当真论起阴谋诡计,奸诈狡猾来,便是狐狸也比她不过。 宁远侯府也就罢了,怎么说也是御赐丹书铁券,有世袭罔替侯爵之位传承,便是在一种勋贵之中也算是顶层的武勋世家。 就说小小的盛家二房,彼时盛紘不过是个扬州通判,官阶不过从六品,也就比芝麻绿豆大点。 可盛家的后宅,却也从来没有安稳下来过。 盛老太太退居寿安堂,王氏坐镇中宫,大权在握,执掌盛家中馈,什么都想揽,什么都想管,林小娘异军突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占了半壁江山,与王氏分庭抗礼,不分轩轾,甚至还在多次和王氏的较量之中,因盛紘的偏听偏信占了上风。 连区区一个盛家,都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更别说旁的那些世家勋贵们了。 ······· 至于徐章,那就更不用说了,各种宴请络绎不绝,送到手上的帖子就跟雪花似的,一封接着一封,就没有个完的时候。 大多数徐章都是看过名字之后便丢到一旁,唯有少部分印象尚可的会翻出来看上一看。 至于那些个与徐章相熟的,自然也无需这么麻烦,直接上门拜访即可。 神武军被嘉佑帝正式列为与禁军之中的上四军同等的存在,不仅将淮南征战平叛之时带回东京的地方军队全部充入神武军中。 又让顾二和徐章自京畿乃至左近各地继续扩招兵员,按照徐章和顾二等人一同研讨商量的练兵之策对这些兵将进行训练。 至于徐章,本来是想去练兵的,可嘉佑帝却在他回京后的第三日,单独将其召到城外一处皇庄之上。 皇庄在汴京南郊,占地极广,能有上千亩,而且距离颇远,从汴京过去,足有有四五十里的路程,便是骑马也要花上个把时辰才能赶到。 嘉佑帝一早就命人将皇庄腾了出来,又将皇庄西边山林和一大块平地圈了出去,专门用来给工匠们研究实验。 而皇庄剩下的地方,都被赏给了这批斩首极多,立了大功的军中将士们。 这一番操作下来,倒是当真叫嘉佑帝笼络了不少人心,赚足了声望。 嘉佑帝对于徐章也没有别的太多要求,只让他专心盯着皇庄之上的几个隐蔽的作坊,叫徐章督促好里头的工匠们专心研制改良在淮南平叛战场之上出现的轰天雷。 嘉佑帝的对于轰天雷的重视,倒是没有超出徐章的预料,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徐章相信,不用自己刻意提醒,嘉佑帝也能意识到轰天雷对于整个大宋的重要性。 如今轰天雷不过刚刚诞生,所有的技术都很稚嫩,对付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军自然是无往不利,可若是和契丹还有西夏的精锐骑兵对上,那就未必了。 尤其是骑兵速度极快,又擅长机动,除非是在某些特定的地形之中,否则的话,便是拥有轰天雷这种划时代的武器,宋军也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更别说开阔平坦的平原地区占了大多数的北方。 连后世热武器兴起的一战二战时期,骑兵在某些特定的区域,还占有一定的优势。 更何况是主要以冷兵器为主的如今。 但轰天雷的出现,却是划时代的,因为轰天雷的出现,宣告着热武器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日后的天下格局,定然也会因为轰天雷的出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论是守城战还是攻坚战,轰天雷所能够起到的作用,都是至关重要的,攻城的时候还有城墙拦在中间,可若是守城的时候,那可就完全没有任何阻拦了。 而且守军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又有城垛可以掩护,躲避箭矢,甚至于从城垛口伸出脑袋往外头瞄都不用,直接把轰天雷给引发,随手往城下一丢就是了。 不论落在什么位置,反正落地就是开花。 尤其是徐章让人在里头填充那些个细碎的铁钉这些小物件,再加上爆炸之时陡然造成的冲击力,那杀伤力简直不要太强。 而且在轰天雷的面前,便是披上三层重甲,也和普通的士兵没有区别。 纵使重甲能够挡得住那些散射的铁钉,可轰天雷爆炸之时形成的强大冲击力,却堪比甚至超过那些绝世猛将,用大锤长戟铁枪铁棍这些重兵器打出的绝强一击。 简单来说,就是蹭着就死,擦着就伤。 ······ 嘉佑帝见到徐章命人送回东京的轰天雷的真实威力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新式武器的不凡之处。 当即便叫皇城司将这些工匠秘密送到城外的皇庄上,采纳了徐章附上的谏言,叫人不远千里远赴淮南,将这些工匠们的家人也都一块儿迁到东京,顶替原先遣散的庄户,放到皇庄里头。 还给了大量赏赐,又是田地屋宅,又是金银珠宝的。 甚至还将这些匠人们都编入将作局之下,成立了一个新的衙门,专门负责研究轰天雷的改良和其他热武器的研发。 然后又在皇庄周围圈了一大块地下来,将神武军的大营安置到了此处,与这个全新的衙门相邻。 有了神武军驻扎于此,皇庄周遭其他的百姓们自然便不敢靠近,就连皇庄之上刚刚换上的庄户庄头们,也都不敢离得太近,生怕触了禁军的眉头。 头几日刚刚回到东京时,顾二和徐文等人就是在忙重新安置大军的事情。 反倒是徐章,借着督促那些工匠的名头,躲了好些日子的清闲。 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家陪着母亲和弟妹,教授两个弟弟武艺兵法,读书写字。 偶尔去盛府和明兰联络联络感情,探望一下老太太,和长柏小聚,和盛紘说说朝政。 约莫快到四月中旬的时候,经历过十多场如油的春雨之后,徐府梨园之内,满园子的梨花忽然一夜之间全都开了。 洁白宛若琼玉一般的梨花,成千上百朵簇拥在一树之上,在那如琼玉一般的洁白之间,偶尔点缀着几点青葱碧绿,却将满树满树的梨花,衬托的更加美艳。 正应了那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洪氏和明月见满园子的梨花尽皆开放,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明月带着下丫鬟在园里仰头看着满树的梨花痴痴发呆。 洪氏则第一时间去找了徐章,连拖带拽的把徐章弄出了房门,急急忙忙就把徐章给赶去了盛家。 用洪氏的话说,如此美景,自然要第一时间让梨园未来的当家主母欣赏。 徐章屁颠屁颠的骑上大黑马,只带了一个王破敌,便慢慢悠悠的往盛家而去。 盛家和徐家同在汴京城西,不过徐家在西北方,靠近万胜门,而盛家则在西南,靠近新郑门。 城里的世家大族们,尤其是那些勋贵人家,每当到了三四五月,草长莺飞的时候,就会在新郑门外的金明池旁,办几场马球盛会。 给家里头有年轻儿女的人家送上帖子,相邀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同时也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见面的平台。 各家的长辈们在人群里头物色自认为出众的后辈,记下名字来历,回去叫家里人好好打探。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则互相观察,若是有那些个看对眼的,回去便央求自家父母,或嫁或娶。 骑在马上,看着往来不绝的人流,想起这事儿,徐章就莫名的想到那位名满东京的齐小公爷。 这位在东京城里的名声可和以前顾二的截然相反。 齐国公府作为东京城里顶尖的豪门显贵,其母平宁郡主,更是从小便养在宫中,是官家和皇后看着长大的,身受官家和皇后的看重,甚至破例封她为平宁郡主。 真真是既有尊贵,又有体面。 而且齐小公爷自身也是芝兰玉树,宛若谪仙下凡,相貌那就更不必说了,便是徐章在他面前也有些自惭形秽。 说来也瞧,正想着这位小公爷的徐章,徐章便遇上了他。 齐小公爷一身月白长袍,上锈着几簇挺拔不屈的修竹,看到徐章,齐小公爷也颇为惊讶,当初二人在盛家的时候,可是做过同窗的。 徐章端坐在马上,笑着拱手问道:“小公爷!许久未见,小公爷风采依旧,还是这般丰神俊秀!” 齐衡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却略微有些苦涩:“谨言就莫要取笑我了,倒是谨言自己,风采更胜往昔。” “哈哈哈!”徐章哈哈笑道,又说:“咱们俩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 “对了,元若这般兴师动众,是打算去哪儿?”徐章看着齐衡身后那架华丽至极的马车,以及马车旁边跟着的两队女使,马车之后的一众护卫,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齐衡道:“如今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时候,内子在家中呆的久了,难免有些烦闷,便想着去城外散散心,顺道去三清观真人座前上几炷香。” 徐章恍然,一排脑门,一脸的懊恼:“你瞧我这记性,前些时日刚刚听说元若成亲之事,还没来得及去你家拜访,整日忙来忙去的,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齐衡道:“如今谨言是朝廷柱石,深受官家倚重,几次三番委以重任,自当要以国事为重,又不似我这等白身,整日在家无所事事!” 说着齐衡的眼底便有一丝一样的微光一闪而逝。 徐章笑道:“元若若是想要入朝,不过反掌之间罢了!” 齐衡回以一笑,他自然知道徐章说这话是指什么,想他齐国公府的家世门楣,还有平宁郡主的关系,若是想要入仕,直接去讨个荫封即可,那里要像现在这样,整日埋头苦读,备战科举。 却在此时,那架华丽的马车里头忽然传来几声低咳,随即便见车帘被掀开,只见一容貌姣好,却做女使打扮的女子扶着车厢门框自里头探出身子。 “姑爷,时辰也不早了,可莫要耽搁了给真人进香的时辰!” 齐衡送上一个略带着歉意的目光。 徐章忙拱手道:“是我的不是,一见元若太过高兴,忘了时辰地点,可莫要耽搁了元若和弟妹的事。” 齐衡略带着歉意拱手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我改日再叙!” “自当如此!” 徐章识趣的拉着马头退到道旁,将道路让给齐衡他们。 ······ . 第 011章 河边相见 “姑爷,大娘子有话和您说!”方才那女使的声音再度想起,清晰无比的传入齐衡的耳中,齐衡只略一思衬,便放慢了马速,待到与马车并排而行,这才冲着马车里头微微侧身问道:“娘子!可是马车太过颠簸?娘子觉得不适?” 齐衡的声音不大,却温和敦厚,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磁性,听着叫人心头只觉得莫名的舒适。 “多谢官人关心,妾身身体并无不适,只是前两日妾身便已经着人与三清观的道长们约定好了进香的时辰,官人还是莫要在路上耽搁,误了吉时不说,若是真人怪罪下来,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齐衡面色一黯,目光也跟着一黯,可想起马车之中,他家娘子的身份,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爽,却也只能强压下去。 “娘子说的极是,是我的不对!” 说出这话,齐衡的声音便戛然而止,马车之中,那女声却又传来出来! “方才与官人说话的那是何人?” 齐衡没有多想,道:“是新任的神武军都指挥使徐章徐指使!” “竟然是他?”显然,马车里头的嘉成县主也颇为惊讶:“夫君竟与徐指使相熟,怎么从未听夫君提起过!” 齐衡道:“昔日曾与徐指使同在庄学究座下听讲,做过半年时间左右的同窗!” “哦?”嘉成县主很是诧异:“官人还和那位徐指使做过同窗?” 随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对,嘉城县主语气一变:“别看现如今这位徐指使风头一时无两,那是我家官人不愿入仕,否则的话,以齐国公府的门楣,和父王母后的相助,莫说是区区一个刚刚成立数年的神武军都指挥使了,便是枢密院,官人也是入得的!” 大宋军令皆出自枢密院,调兵谴将,一应军政事务,皆由枢密院做主,若是没有枢密院的命令,或者是嘉佑帝的圣旨亲令,便是各军的都指挥使,也是没法调度麾下大军的。 齐衡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便自嘲般的摇了摇头,说道:“男儿大丈夫,若想要功名,自然要自己一手一脚的挣回来!” “若是只凭借父母家族余荫,安能长久!” “我家官人才华横溢,学贯古今,下次会试,定能金榜题名,便是那榜首状元之位,也未必没有可能!” 齐衡想要解释一番,可听马车之中嘉成县主的语气,却又忽然想到,自己便是解释的再多,她难道真的能听进去不成? 不由得脸上露出苦笑,无奈的叹息一声:“娘子,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免得误了上香的时辰,真人怪罪。” 齐衡不想再和嘉成县主在这个话题上浪费过多的唇舌,因为他心底里比谁都清楚,这样做在这个刁蛮任性,出身高贵,且自视甚高的妻子面前,是多么的愚蠢。 想到这儿,齐衡脑中思绪便又不由得飞的远了些。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闪过,似电影巨幕一般,于齐衡的脑海之中呈现,最后定格在那个脸上永远端着浅浅的微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的姑娘之上。 随即又想到方才遇到的徐章,齐衡在心底悄然一叹:“或许只有似谨言这般顶天立地,才华横溢的男儿,才能配得上她吧!” 爱而不得的,从来都是这世上最好的。 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芝兰玉树,宛若谪仙临世的齐小公爷,其实抛去那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外表,也不过是个世间最最寻常的俗人罢了。 ······ “五爷!” “小公爷的新婚妻子好没礼貌!” 长街之上,与齐小公爷夫妇二人的车队错身而过之后,跟在徐章身后的王破敌扭头看着只剩下一条尾巴的冗长车队,不由得抱怨道。 徐章道:“人家与我们又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要甚礼貌。” 王破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方才听她的语气,好似恨不能将咱们当苍蝇一样赶走!” “行了!”徐章安慰他道:“人家出身高贵,如今邕王又刚刚替官家祭祀完承天,只待一纸诏书下来,便能顺理成章的登上储位,成为我朝太子,这位县主自然便会被册封为郡主。” 徐章的声音并不大,如今街面上嘈杂,人流如潮,叫卖声不绝,倒是不用担心旁人听了去。 而且徐章这话说的也并不算太过,如今朝野上下,尽皆认为官家已经钦定了邕王为储君人选,甚至已经有不少趋炎附势之辈,早早便提着礼物,拿着名帖去了雍王府拜府。 王破敌眼睛一亮,“等这位县主成为郡主,那小公爷不就成了郡马?等郡主成了公主,小公爷便是驸马!到时候小公爷若是还想走科举仕途一道,岂非·······” 徐章没好气的白了王破敌一眼,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脑子一到某些时候,就跟里头塞了浆糊一样。 “到时候你管人家是不是郡马驸马,当家做主的成了邕王,小公爷是他女婿,人家还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王破敌被徐章骂的讪讪一笑,赶忙转移话题:“五爷,我可听说了,小公爷现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那位县主大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徐章听的面色却骤然一变,有些冷淡:“若当真是好相与的,她又是如何能嫁入齐国公府!”、 徐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冷冽如刀,面庞之上,依然遍布寒霜。 王破敌和徐章朝夕相处也有这么多年了,对于徐章的脾气秉性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立马就听出了徐章语气的变化。 看着徐章神情忽然变化的侧脸,王破敌心里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每一次徐章露出这等神情的时候,都代表着徐章心里的怒火已经堆积到了极点。 徐章便是这样,怒火越甚,脸色越冷,面上就越平静,一双眼睛,当真就宛若深渊一般,深不见底,似能吞噬人的目光。 “你去一趟漕帮,找个信得过的兄弟!”徐章忽然勒马而停,扭头对着旁边的王破敌道。 王破敌当即心领神会,偏着身子将脑袋伸了过去。 徐章小声在王破敌耳畔低语几句,声音极小,压的极低。 只见王破敌点头如捣蒜,旋即便调转马头,往汴河码头的方向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南城戴楼门外,蔡河边上,徐章牵着马儿,王破敌远远的牵马跟在后头,徐章的身边,赫然多了个中年人。 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和徐章许久未见的富昌侯荣喜。 “哥哥,飞燕妹妹之事,小弟已经听说了,哥哥还请节哀,若有用得上兄弟的,哥哥只管名言,小弟不敢说一定做到,但定竭尽全力。” “哎!”不过才大半年不见,原本意气风发的荣喜,此刻两鬓已经斑白,发丝之间,也多出了十多簇白发,那双眼睛也不似当初那般炯炯有神了,里头似乎充斥着疲态,只看面容的话,比起大半年前和徐章分别之时,老了怕是有十岁不止。 “开封府衙,禁军,城防营,官家连皇城司都动用了,却还是没能找出那些贼人的踪迹!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贼人早已不知逃去了何处,如何还能寻到。” 荣喜目光闪烁着徐徐说道,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悲痛。 徐章忽然停住了脚步,驻足看着荣喜,说道:“此事真相如何?哪里还需要调查?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哥哥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那些贼人的真正身份!” 荣喜无奈的摇摇头,眉宇之间盘踞着浓浓的疲惫:“知道又如何?又能如何?”语气苍白无力,就像是认命一样。 徐章目光幽幽,定定看着荣喜:“哥哥,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荣喜哥哥吗?区区一个邕王府罢了,别说他现在还没成太子,便是官家下了明旨,正式任命他为太子,难不成便能不顾朝廷律法,这般肆意欺凌旁人吗?” “今日他家女儿瞧上了齐元若,他能如此欺凌荣家,将飞燕妹妹逼死,若是日后他家儿子再瞧上哪家的姑娘,人家不愿,他就不会再使手段了?” “哎!”荣喜却幽幽一叹,脸上满是嘲弄,抬手拍了拍徐章的肩膀,满是唏嘘的道:“老弟的心意,哥哥心领了,只是此事,老弟就不要参与了,免得没得拖累了老弟!” “荣喜哥哥,小弟能有今日,多亏了哥哥的照顾和提携,今日哥哥遇上难事,小弟焉能示视若不见,置之度外。” 荣喜却摇了摇头,道:“徐老弟莫要再说了,这事儿到此为止,胳膊拗不过大腿,我已经不打算追究了。” “徐老弟刚刚立下大功,荣升神武军都指挥使,在官家面前正当红得令,切莫因为哥哥的事情,白白误了自己的前程。” 徐章见荣喜如此,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 “也罢,哥哥若是有其他打算,尽管言语一声,只要是小弟力所能及的,定倾力相助!” 春风徐徐,迎面而来,卷起二人的衣带,蔡河两侧,是成片成片阡陌纵横的麦田。 荣喜眼眸一阖,几不可查的瞥了俆章一眼,深邃的眸子当中,有一缕极为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 . 第 012章 清扫首尾 这时候,在灵皇那充满震撼、不解的目光当中,龙辰化作神龙,以神道炼心龙的审判之剑,从无数的封禁当中撕裂出来,再化为太古血灵龙,出现在九位灵傀神仆的眼前,如今的体形,才和这灵傀神仆处在同一个级别! “……怎么,可能?” 灵皇深呼吸了一次,有些呆滞的看着龙辰。在他的认知当中,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灵皇是自信还要超过龙辰的人,他向来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但是龙辰却频频做出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说,疯狂的第二个赌约。 比如说,闯过万重灵阵。 比如说这一次! 龙辰根本懒得去搭理他,现在还不是和他对战的决心,如今他要专心对付的是灵傀神仆,好不容易从他们的包围当中杀出来,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论狠这个字,他从来都不比谁差。 在灵傀神仆再度展开攻击之前,龙辰轻喝一声,最新领悟的逆乱时海忽然发动。 “时间的力量?” 灵皇呆了一呆,他发现连自己都在这逆乱时海的范围之内,这让他不得不后退了一段距离。 “竟然如时间海一样,所掌控领域,各处的时间并不相同,有快有慢,十分影响对方的水平发挥,确实是相当可怕的神通!是个烦!” 灵皇用那震撼的眼神看着龙辰,他没想到龙辰竟然还有如此天资,领悟出如此神通来。 “不过,对使用规则力量的神仆来说,这根本无效吧。” 灵皇有些庆幸的想到,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是,他所看到的竟然是,九位灵傀神仆在这逆乱时海当中,恍如沉入了泥沼,动作时快时慢,移动时快时慢,想要发动攻击,却让龙辰通过控制,轻轻松松的躲了过去,在他所掌控的领域当中,龙辰就像是王者一样! 时候该到了! 万重灵阵,花去了龙辰好几天的时间,这一次他一定要速战速决! 所以在用逆乱时海,让这九位灵傀神仆浑身规则神力没办法发挥的情况下,他冲上天空! “死界龙门!” 之前每一次,死界龙门都没有真正的击杀对手。 这一次已经不相同了,龙辰内心最残暴和杀机和死界龙门的意志刚好是契合的,所以这一次的死界龙门尤其可怕! 太古血灵龙首尾相连,中央血色龙纹遍布,形成一道大门,当那死界龙门打开的一刹那,顿时间死界那可怕的死亡气息,暴动涌出,如江流决堤了一样,将那九位灵傀神仆淹没,甚至连灵皇也都在这杀机之下,他同样彻底感受到了这一招神通的厉害! “到底是怎样的神通,竟然能压制规则的力量!”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浓浓的死气,是龙辰这时候最真实的心情,他虽然在对付灵傀神仆,但是一身的杀机却全部都在灵皇的身上,每一次动手,对灵皇来说都是一次意志上的冲击! 轰轰轰! 在无尽的死气简直要淹没整个世界之后,那九位在逆乱时海当中因为速度变化至今没能掌握好自己的灵傀神仆仍然朝着龙辰冲杀而来,他们没有智慧,只有命令和杀戮。 就在这时候,那巨大的死界龙爪出现了! 灵皇微微窒息了一下。 他所看到的是一条巨物,从天而降,恍如上苍之手,动作迅猛,龙辰盯紧了第一头灵傀神仆,那灵傀神仆本来是冲向龙辰的,龙辰从减缓他十倍的速度,瞬间变换成为增加他十倍的速度,导致那灵傀神仆就在那么一瞬间,自己撞在了死界龙爪上! 撕拉! 死界龙爪张开爪子按住他,愤然用力,将这灵傀神仆撕碎,化作是漫天的符文,就像是规则的力量,在祖龙神通面前也得歇菜!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死界龙门的力量无穷无尽,灵皇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龙辰将一个个灵傀神仆直接撕裂,眼睛瞪得老大,当然这些灵傀神仆并不是真正的死,被撕裂之后,大约十年之内就会重新恢复,十年之内,基本上不怎么可能出现再度闯进灵尊府的人。 灵皇所震撼的,还是龙辰最对抗规则力量的能耐。 “强度倒是一般,但是仿佛克制灵傀神仆一样,看来这是性质上的胜利,这一次算是给他捡了便宜,轻松渡过这一关了。” 灵皇看得很明白,龙辰第一次冲破万重灵阵,已经差不多精疲力尽,按照道理这第二关他是完全过不去的,毕竟灵傀神仆的杀伤力可不一般,只是这一次龙辰运气好,力量上刚好克制了灵傀神仆。 从第一个灵傀神仆被撕裂,其他的也逃不掉了,龙辰有生命之火,他们的规则力量根本伤害不了他,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被这规则力量伤到,恢复都难,更别说痊愈了! 最后一位,乃是光之灵傀神仆! 龙辰没有撕裂他,而是做了个尝试,死界龙爪将他抓住,然后迅速回收,将这灵傀神仆直接拉进了死界! 这会是真正的死亡! 他看得出来其他的灵傀神仆可能会重生,但是被死界龙门带回去的这一头,应该不会了,他就算是没死,也没办法返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个细节,灵皇自然注意到了,不过他对灵傀神仆的重生有绝对的自信,所以没有想太多。他仍然震撼于龙辰刚才的逆转胜利。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渡过了这一道难关。 龙辰解除了死界龙门,化为人形,瞬间到了灵皇眼前,看了他一眼,道“你能别老是出现碍眼么?乖乖待在最深处吧,我会去找你的。” 听到这话,灵皇冷冷一笑,道“果然是年少无知,不过是过了灵尊府最容易的一重劫难,口气就大上不少,你要是能有在灵尊府最深处见到我的机会,我需要出来这里么?” 龙辰不卑不吭,道“结果还没有揭晓之前,最好别下定论。今天我来到这里,最后不把你打败,我是不会停止前进的,乖乖回去等着吧。” “是啊,你可是胆大包天,连传承精血也敢拿出来赌的人,口气大一点确实很正常,年轻人就该像你一样,斗志昂扬,只是现实的磨难总能让年轻人低头丧气,一蹶不振,希望几天后,你还能这样站着和我说话,而不是跪着求我原谅你。” 龙辰笑了笑,道“走着瞧吧。” 他固然知道前路凶险,但也知道,他最终会和灵皇一战,所以在气势上,一点都不能输给他。 他的淡然,果敢,确实让灵皇内心深深忌惮,当然只是忌惮他的性格,实力上,灵皇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最后奉劝你一句,灵傀神仆不过是灵尊府看门的罢了,你现在也不过是刚刚正式进入灵尊府深处,最好别高兴得太早了,接下来才是真正好戏上场的时候,我也可以透露,接下来还有三重磨难,才能走到深处,这三重,估计第一重就十分足够要了你的性命,那里本身就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记住,是死亡率,而不是受伤几率。” 说到这里,灵皇满脸淡淡笑容,在这灵尊府之内消失。 这些恐吓的话,龙辰听听就可以了,没往心里去,他知道灵皇这是给他制造心里压力,渡过了万重灵阵和这灵傀神仆,实际上已经过了五重磨难的两重,算是完成了第一个赌约的一小半,虽然说后面三重会更加艰难,但又岂能让龙辰丧失丝毫的信心? 他今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赢那两个赌约,然后给灵皇教训而来的! 不镇压住这个家伙,将来怎么专心对付魔星? 再怎么说,现在的灵皇还是天下第一,龙辰这一次,就是冲着天下第一而来的! 就如他当初的父亲一样,击败灵皇,声望达到了巅峰,没多久就成为了永恒龙帝! “走吧!” 他意志坚决,对灵曦他们说了一声,就朝着前方而去,前方果然有一道彩色的阵图,那是通往下一个磨难的大门。 这一场战斗,不只是为了自己,还为了中了失却灵阵的灵曦,为了他们的孩子,如今他的家庭已经逐渐的完整,为人父母,为人丈夫,就需要承担这个责任,为爱而战! 这一刻的龙辰,有着灵皇根本想象不到的内心力量,灵皇虽然也当过父亲,但却没有龙辰这感情,所以,两者注定是不相同的。 龙辰没有犹豫,直接踏上了那阵图。 周围闪烁,很快他就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他踩在稍微有些潮湿的土地上,阴面而来的是一股死亡、腐臭、尸骨的气息,这气息相当浓郁,几乎让人作呕,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充满死亡的世界。 龙辰抬头看去,这里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洞窟,一片黑色,没有任何的光亮,四周十分死寂,洞窟上方不断有水珠滴下,发出滴滴的声音,显得有些诡异。 洞窟十分深。 “应该是通过这洞窟。” 。阅址 第 013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盛家,寿安堂。 “来来来,赶紧尝尝,这可是明儿亲手做的绿豆糕!”盛老太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招呼着徐章。 徐章拿起身侧高几上的糕点,先是轻咬了一下口,浅尝辄止,随即眼睛一亮,一口就将剩下的大半块都给塞到嘴里。 “明儿的手艺见长呀!” 边吃徐章还不忘一边夸上两句。 一旁的明兰展演轻笑道:“是表舅母教得好!” 徐章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明兰:“这绿豆糕是阿娘教你做的?” 明兰点头道:“上次受明月妹妹之邀,去梨园赏花的时候,便问了表舅母,谨言哥哥以前小时候最喜欢吃什么点心,表舅母便教了我做绿豆糕,说是谨言哥哥以前最爱吃的便是这绿豆糕了!” 徐章脸上也露出笑容来,眸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是呀,以前小时候家中虽不缺衣食,但不论是祖父祖母还是父亲母亲,过得都甚是节俭,好不容易省下一些银钱,也都花在了我和大哥四哥读书之上,去学塾交了束脩。” “绿豆便宜,而且每年家里都会中上不少,是以那时候母亲和祖母婶婶们便时常做些绿豆糕,给我们几个小的吃。” “其实我们几个兄妹之中,最喜欢吃绿豆糕是二姐和三姐。” “只是那时候家里过的节俭,而且家中兄弟姊妹多,哥哥姐姐们便总是把绿豆糕让给我们吃,他们自己倒是吃的极少。” 徐章可不是随口乱说,而是按照原身留下的记忆说的,自徐章穿越至今,融合原身的记忆也有十年多了,甚至有些时候,就连徐章也分不清哪些是原身所留下的记忆,那些是自己亲身所经历的。 明兰有些羡慕:“谨言哥哥家中兄友弟恭,姊妹和睦,倒是叫人羡慕的紧。” 听到这话,盛老太太喝茶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便瞥了明兰一眼。 徐章也眸光微闪,双目微凝,看着自己正对面的明兰,目光微微闪烁着。 徐章立马话题一转:“对了,近些时日城中局势或许会有变化,祖母和六妹妹近期最好都待在家中,莫要出门了。” “便是出门,也要带足了护卫!” 担心祖孙二人不够重视,徐章特意叮嘱道。 说完这话,便沉吟片刻,随即便道:“这样吧,如今我大半数的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头,那队亲卫也不怎么用得上,明儿若是不嫌麻烦的话,我便将那队亲卫送一半来府上,剩下一半,留在梨园,保护母亲和明月楼哥儿他们的安危。” “怎么?”盛老太太眉头微锁:“难不成今日朝堂之上会有大变?” 盛老太太怎么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听了徐章的话,便不由得往这些方面多联想了一番。 徐章既不点头,却也不摇头,只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可近日以来,我这心里头老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总之,安全起见,姑祖母和明儿近些时日最好都不要出门,就且先待在家里,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说其他。” 盛老太太看了一眼明兰,又扭头过来看着徐章,面色颇为凝重,沉声说道:“我和明儿深处内宅,况且盛家又不是什么显赫的时间勋贵,朝堂之上便是有什么风波,也牵连不到我们!” “倒是你自己!” 盛老太太隐隐有些担忧的说:“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如今你在官家面前正当红得令,小小年纪,就官至四品,还领了神武军都指挥使的缺,手握大权。” “明里不敢有人说什么,可在暗地里,那些个眼热的,见不得旁人比他们过得好的,未必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徐章点头道:“姑祖母说的极是,孙儿也知道风头太盛了不好。” 盛老太太有些埋怨的横了俆章一眼:“既然知道不好,那你还在朝堂之上进言官家,替荣家的荣飞燕鸣不平。”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姑祖母,孙儿与富昌侯荣喜荣大哥交好,先前若非有他照料,孙儿未必能有今日这般际遇。” “如今荣家姑娘糟了难,满汴京城无一人愿意替她说话,旁人孙儿管不着,可孙儿自己,若是连话也不说几句,从今以后,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盛老太太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性子,可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够掺和的。” 盛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着徐章:“荣飞燕的事情,但凡是有些脑子的,都能够猜的出来,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 “可遍数朝野上下,却无一人敢为其鸣不平!” “你道那些大相公们都瞧不出来这背后的关节吗?” 徐章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道:“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如那飞蛾,明知火烛之中,等待他们的是死亡,却依旧前赴后继的向火光扑去!” “此事若是不做,吾心难安!” 徐章道:“若是因此找来祸患,孙儿也只能认了!” 盛老太太看了看徐章,又看了看明兰,想要骂徐章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若是换了自己,怕是表现得比徐章还要激烈的多吧! 盛老太太如是想到。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盛老太太又是幽幽一叹,说道:“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日后的路,也该你自己去走!” “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老婆子,就不跟着掺和了!” 明兰嘴角轻扬,微微一笑,说道:“祖母可不老,祖母年轻着呢!” 徐章跟着说道:“朝局波橘云诡,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孙儿初入官场,经验阅历尚浅,正需要一个似姑祖母这般见惯了世面的长辈从旁提点呢!” 明兰也跟着说道:“若有祖母从旁提点,谨言哥哥定能少走许多弯路!” “这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替这小子说话了!”盛老太太没好气的瞥了明兰一眼,脸上的笑容却从来没断过。 明兰明知盛老太太是在开玩笑,却依旧忍不住俏脸一红,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对面的徐章,可不过片刻,却又迅速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徐章,更别说迎着徐章的目光了。 “我已经老了!”盛老太太有些唏嘘的说:“不如你们年轻人了!” “你素来胆大心细,思虑周全,办事儿周到,我想来都是最放心的!” “只是······”盛老太太却忽然话音一变,有些犹豫。 徐章侧身冲着老太太拱手道:“请姑祖母明示!” 盛老太太道:“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掺和的太深了,免得平白无故受了牵连。” 徐章脸上神情一僵,知道盛老太太指的是什么,便道:“姑祖母放心,如今孙儿已经从此事之中抽身而出,安心在城外替官家看着神武军,朝堂之上的事情,都已经不在理会。” ······ 当天下午,徐章回家之后,便让王破敌拨了二十亲卫,亲自送到盛家,交给了明兰处置。 至于徐章自己,自盛家回来之后,心里头的不安不仅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愈发强烈。 当天夜里,徐章便秘密将母亲和弟妹们送出了城,以运送匠人的名义,将他们悄无声息的送到了城外自家的庄子上。 正好园子里头梨花的花期已过,明月和洪氏在家里憋了许久,把她们送到庄子上,正好叫他们散散心。 至于被人发觉,徐章毫不担心。 遍数整个东京城,那些个官眷贵妇们,有哪一个不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洪氏,认为洪氏一个乡下泥腿子出身,不过是侥天之幸,这才得了个文曲星一般的儿子,才有了今日这般荣华富贵。 甚至于还被官家赐了诰命。 那些个三天两头头便往府上送拜帖的,没有哪个是真心实意想和洪氏结交的,大多都是打的先攀上洪氏,然后再拉拢徐章的主意,走迂回的老娘路线。 毕竟徐章惧母,洪氏凶悍,在东京城里头可是出了名的。 洪氏虽然大多数时候神经都有些大条,却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被人一忽悠,就脑子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的人。 而且事关徐章,洪氏更是格外精神,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但凡那些个登门拜访的,主动结交的,洪氏都是打着十二分的警惕去迎接的。 事关自家儿子未来的前程,洪氏自然不敢怠慢,而且那些个官眷贵妇们,上来就是一顿香喷喷的马屁,初听的时候觉得身心舒畅,格外顺耳。 可事后细细想来,却总觉得不得劲,不知道哪里不对,一个个说话都好听的不行,却完全没有以前在大湾村和宥阳时的感觉了。 后来洪氏懒得应付,索性便抱病在家,对于那些个送来家里的帖子,洪氏一律拒了,懒得再和那些人打交道。 对此徐章是打心底里赞同。 至于什么夫人外交,老娘外交,徐章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他接洪氏和弟妹们来汴京,可不是为了给她们增添烦恼的,而是为了让她们享福,尝一尝汴京的荣华,和现如今徐家的富贵。 洪氏也曾不止一次的催促徐章,要不就别再等了,把日子提前,赶紧先把明兰给娶回来,她也好安安心心的回她的宥阳去。 洪氏实在是呆不习惯东京城,还是觉得宥阳更适合她。 相较于汴京城的荣华富贵,洪氏更喜欢宥阳老家那边的那种家长里短。 相较于那些个说话好听,衣着打扮富贵华丽,言谈举止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处来的官眷贵妇们,洪氏显然更喜欢宥阳老家那种喜欢拎着棍子教育自家儿女,撵的后院鸡飞狗跳的粗鲁妇人们。 平日里大家聚在一块儿说些东家长,李家短的,分享分享管教子女的心得,闲来无事了,凑在一块儿绣绣花,下下厨。 便是搞个什么宴会,摆场席面,也是左近同村交好的邻居妇人们自发前来帮忙,大家伙儿凑在一块儿洒扫准备,清洗菜肴,各自下厨做自己擅长的菜式。 对洪氏而言,那才是生活。 更关键的是,如今徐青山还留在老家那边的,青山商会虽然已经渐入正轨,可徐青山却还是放心不下,和俆章的大伯徐青福还有长兄徐彬一块儿看着。 夫妻俩分别已有数年的时间,逢年过节的时候,徐青山倒是也偶尔会来东京,和洪氏小聚。 但那才多长时间。 说句不好听的,洪氏现在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却只能窝在后宅里头,守着几个儿女过活。 可徐青山却在南边逍遥快活,又没有洪氏在身边盯着,天知道他现在过得有多潇洒。 说不定下一次洪氏回去的时候,家里就得多出几个妹妹来。 徐章和明月说不定也会多出几个庶弟庶妹。 对于洪氏的想法,徐章很想替徐青山辩解,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说徐青山了,连徐章自己,都没能耐住寂寞,还将翠荷翠莲两姐妹给收了房。 徐青山是男人,而且还是那种食髓知味,经历过不知多少战阵的男人。 洪氏年轻时相貌确实出众,否则的话,也生不出徐章这么俊俏的儿子,可洪氏在宥阳老家时,跟着徐青山过的可是苦日子,日日劳作,日晒雨淋的,又没有刻意保养,皮肤被晒得黝黑不说,便是外表看上去,也要比东京成里头这些同龄的官眷贵妇们老的多。 徐青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以前家里不富裕的时候,他能够守着洪氏一人过活,能够将心思全都放到家里的几个儿女身上。 可现在如今徐家家境越来越好,手里头的银钱越来越多。 正应了那句老话,钱是男人胆。 再加上洪氏在东京城里头,可没少听那些个凑上来巴结自己的官眷贵妇们说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后宅里头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什么妻妾争宠啦,今日是东风压倒西风,明日又是西风压倒东风。 某某家里纳了个色艺双全的每人,哪位官员又新纳了个柔弱妩媚的良家,哪家的公子哥浪荡不堪,又给家里的几个丫头开了脸之类的八卦。 洪氏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明兰尚未及笄,若是此时成婚,确实太早了一些。 其实洪氏私底下曾和盛老太太提过这事儿,盛老太太也有些犹豫不决,一方面是因为徐章的年纪真的不小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明兰的年龄太小,盛老太太有些舍不得。 可这次官家病重的消息一经传出,不论是洪氏,还是盛老太太,都开始有些动摇了。 若是再继续拖下去,嘉佑帝一个不妙,直接宾天薨逝的话,徐章和明兰的婚事,势必便要再往后推上一年。 一年之后,明兰才十六岁,倒也不算大,可等到明年,徐章可就二十二了。 东京城里头,和徐章同龄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儿,都早早便成了亲,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余都已经有了子嗣。 大宋仁孝治国。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徐章至今尚未成婚,便是已经收了两个通房,可却因为徐章的婚事未成,便一直拖着没有要子嗣。 洪氏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抱孙子了,盛老太太也差不多,虽然现如今长柏的新妇已经有了身子,可盛家和老太太之间,终究没有血脉牵绊。 洪氏瞒着徐章,瞧瞧合计着徐章和明兰之间的亲事。 便趁着徐章去大营里头当值的空档,拉着明月带上几个护卫女使婆子,便进了城,往盛家去了。 见了老太太,洪氏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不想却与盛老太太不谋而合,两人便把明兰叫了过去,问明兰自己的意见。 明兰听到二人说的是自己和徐章的婚事,当即就红了脸,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最后羞涩的点了头。 洪氏立马高兴的不行,当即便要回家去准备。 好在盛老太太叫住了他,又着人去把盛紘和王氏夫妇叫来了寿安堂,把明兰和明月两个丫头打发走了。 正好和王氏带来的如兰一块儿,三个姑娘凑在一块儿带着贴身的女使们到花园里头玩起了放风筝。 至于盛家那位四姑娘,素来和明兰如兰玩不到一块儿去的墨兰,却始终没有露面。 寿安堂里,几个长辈就这么商议起徐章和明兰婚事提前的事情来。 洪氏自然是想越快越好,盛紘理解洪氏的心思,却也有他的顾虑,说是叫三清观的真人们重新算一个黄道吉日。 洪氏眼睛滋溜溜一转,就给答应了下来。 留在寿安堂陪着老太太用了顿午饭,下午未时末刻,洪氏便急匆匆的拉着明月出了城,回了城外的庄子。 次日下午,三清观那边就来信,说是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十日之后,五月十八那日。 盛紘夫妇到寿安堂里头和老太太这么一合计,就应了下来。 洪氏高兴的不行,大呼自己的银子没有白花,当即便带着人亲自准备起来。 盛老太太担心洪氏第一次操办,许多东西都不清楚,便罕见的出了寿安堂,带着身边一众得力的婆子女使们还有家里当用的管事儿们亲自到了梨园,帮着洪氏操办起来。 刚刚把母亲弄出城的徐章,完全没有料到洪氏会给他来这么一出,想要拒绝拖延一下吧,却也担心出现洪氏顾虑的那般情况。 最后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洪氏的提议。 神武军的人手徐章不好调动,便以时间太短,家里头人手不够,为了早日准备妥当,雇些人手帮忙做些粗重杂活,从漕帮弄去了百多号好手,安置在梨园里头。 初九一整日,徐章都窝在家里头些请柬,一口气写了二十多封,然后一一亲自登门,将请柬送了出去。 . 第 013章 华兰回娘家 “母亲!” 华兰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入了葳蕤轩。 “六妹妹成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忽然改了时间,还定的如此仓促?” 华兰手里头拿着一把绣着几束寒梅的团扇,迈着轻快的步伐,飞一般的跨过门槛,入了葳蕤轩! “都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这般风风火火的,也不见有个定性!” 一听到华兰的声音,王氏的眉眼之间还有脸上,就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来。 “哎呀母亲!人家问你六妹妹的事情呢!” 在母亲王氏面前,华兰在懂事孝顺乖巧和撒娇切换的毫无障碍。 听着华兰的撒娇,王氏脸上笑容将将才露出来,就立马又敛了回去。 没好气的道:“明兰那丫头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做主了,什么事情不都是你父亲和祖母他们商量定了,不过是知会我一声,叫我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儿而已。” 要说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王氏怎么说也是盛家的当家主母,是盛紘的大娘子,是府上一干庶子庶女的嫡母,可明兰的婚事,她却连半点手都没插上,甚至连话都说上几句。 华兰先是一愣,随即闪闪笑着,母亲王氏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女儿的如何会不知道。 对于明兰和长榕,王氏虽然谈不上有多喜爱,但却绝没有厌恶和苛待,不过是将他们当个猫儿狗儿一样养在膝下,一应吃穿用度也绝不会短了,但若是想多好,那也不至于。 “还得平白给明兰那丫头添一份嫁妆!” 一说起嫁妆这事儿,王氏就满满的不忿。 不过作为嫡母,给养在自己名下的子女添一份嫁妆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在厚薄之上,就全由王氏的心意了,她便是给的少了,旁人也没有说嘴的地方。 不过听王氏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没打算只应付一下了事儿,否则的话,王氏也不会这么有怨言了。 华兰拉着王氏的手,微笑着说道:“母亲,六妹妹又无生母,连榕哥儿也是自小便养在母亲膝下,又不似林栖阁的那几个,日后六妹妹便是嫁到徐家去,将来娘家这边,六妹妹能依靠的不就只有父亲母亲和二弟七弟吗!难不成她还能靠着长枫和墨兰林小娘不成!” 王氏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倒是在理!明兰那丫头素来和墨兰还有林噙霜那贱人不对付!” “母亲你想呀,日后你便是谨言表弟的岳母了,如今谨言表弟已经平步青云,简在帝心,仕途比爹爹还要顺畅,且又与朝中几位大员交好。” “二哥哥日后说不定还有许多地方,要靠谨言表弟帮衬呢!” “便是为了二哥哥,母亲也该将六妹妹的嫁妆备的厚厚的,以示母亲对六妹妹的看重,对这桩亲事,对徐家的看重。” 说着说着,华兰的话题就跑偏了,本来是来问王氏为何明兰的亲事为何要如此仓促,提前了这么多的时间,连准备都来不及。 王氏听得点头如捣蒜,表示深以为然。 ······ 在王氏处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废了一番唇舌才将王氏给安抚住的华兰,索性拉着王氏一块儿去了寿安堂。 可惜却没在寿安堂看到明兰的身影。 给老太太请安,在寿安堂小坐,与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之后,华兰便问起了明兰的行踪。 “这几日那丫头都窝在暮苍斋里头,除了每日给我和你母亲请安之外,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躲在屋子里头赶着绣嫁妆呢!” 其实明兰的嫁妆已经绣的差不多了,有些东西府里的绣娘还有身边心灵手巧的丫鬟们还能帮衬,可有些东西,明兰却是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好在徐章的姊妹也不多,如今在东京城里头,也就只有明月一个,上头的长辈更是只有洪氏一个。 华兰又问:“祖母,现如今徐家那边长辈,只有表舅母一个在京,徐家其他的长辈都在宥阳,现在就让六妹妹与谨言表弟成亲,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盛老太太说道:“你徐三表舅前些时日来信说已经动身备上,估摸着再过几日便能到东京了,而今官家病重,你谨言表弟又是朝中重臣,你三表舅母这般着急,也情有可原!” “唉!”华兰娥眉微蹙,“确实情有可原,可把日子定在十八,确实太过仓促了些,如此未免委屈了六妹妹!” “委屈?”盛老太太抬眼看着华兰,嘴角带着微笑:“怕是你六妹妹未必觉得委屈!” 华兰瞪大了眼镜,有些不敢相信。 盛老太太又道:“如今你六妹妹就在暮苍斋,你若是放心不下,不妨亲自过去看看!” 华兰点了点头:“祖母和母亲先说会儿话,那孙女儿先去看看六妹妹!” “去吧去吧!” 盛老太太摆摆手,笑着说道。 华兰起身福身一礼,随即便带着两个贴身女使出了寿安堂,径直奔着就在寿安堂边上的暮苍斋而去。 华兰赶到暮苍斋的时候,明兰正坐在窗前,青葱纤细且修长的手指间还捻住一根绣花针,正在绣着花样。 明兰旁边坐着的是如兰,手里头也拿着针头线脑,侧着身子,伸长了脖子,煞有介事的看着明兰手上的动作,模样还颇为认真,身侧是四五个小丫头。 “哟!六妹妹这儿好生热闹呀!” 华兰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摇着团扇,笑脸盈盈的进了里屋。 “大姐姐?”如兰听到声音,抬眼往门口一看,脸上便有掩不住的悦色。 “大姐姐!”明兰立马便放下手中针线起身,冲着华兰福身一礼。 华兰笑着走了过去,说道:“都是自家姐妹,这么多里作甚!” 说着便拉着明兰的手,又坐了回去。 “大姐姐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上一声?”这才刚坐下来,如兰就忍不住好奇的问如兰。 如兰笑着看向明兰:“这不是听说了咱们家六妹妹马上就要成亲的消息,赶紧回来看看!你大姐夫近些时日被选入神武军,军务繁忙,不然的话,也是要和我一道回来的!” 听到神武军三个字,如兰和明兰姐妹两人的眉梢不约而同都颤动了一下。 如兰大大咧咧的道:“那大姐夫岂不是到了谨言表哥手底下当差?” 华兰拉着明兰的手,笑着说道:“是呀!所以我这才紧赶慢赶的跑回来,和咱们六妹妹好生联络联络感情,待日后六妹妹成了徐家的大娘子,也好替她大姐夫吹一吹枕边风!” 饶是明兰心思玲珑剔透,面皮不薄,也被华兰这话说的脸颊微红,低下了脑袋,目光有些躲闪。 一旁的如兰看戏不怕事儿大,也跟着起哄道:“如今谨言表哥在官家面前真当红得令,遍数整个朝堂,似他这般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还是头一遭呢!” “大姐姐若是想要拉关系,那可得趁早,免得等六妹妹嫁过去成了徐家的大娘子之后,成了三品大员的夫人,说不定还能得个诰命,到时候咱们姐妹便是想去找六妹妹玩耍,怕是也难登梨园的大门。” “五姐姐!”明兰被说的脸愈发红了,却也恼了,拎起一对粉拳,就朝着如兰砸了过去。 要说如兰这丫头,最不祛的就是动手了,两手一伸,便将明兰的两只柔夷都捉在手里,同时还故意高声说道:“好呀,大姐姐你瞧,六妹妹这还没嫁过去,就该是摆大娘子的谱了!” 一旁的华兰笑的花枝招展,忙拉开两人:“好啦好啦!五妹妹你也是,不知道六妹妹脸皮子薄吗,还这么与她开玩笑。” 明兰也不是真要与如兰动气,不过是姊妹间的嬉戏打闹罢了,再说了,如兰也不是什么坏人,本意也不过是姊妹间开开玩笑罢了,明兰怎会将方才那些话放在心上。 便是提拳作势欲打,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明兰可是正儿八经跟着徐章学过几手的,别的不敢说,但拳脚擒拿,专攻人体关节要害,等闲便是一两个大汉,明兰也是不惧的。 更别说如兰一个整日宅在深闺后院之内的闺阁姑娘了。 如兰哪是那么容易就罢休的人,当即便将华兰给拉进战团,三姐妹闹成了一团。 三姐妹许久未见了,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这一说便是一炷多香的功夫。 如兰和明兰捉着华兰问她在袁家的事情。 华兰神色如常,脸上挂着笑容,只挑好听的说给两个妹妹听,免得她们跟着担心。 如兰大大咧咧的,倒是没听出什么来,一门心思都在华兰的一双儿女身上。 反倒是明兰,虽捕捉到了华兰眼底一闪而逝的悲戚和眉宇间那缕几不可查的愁绪,却识趣的没有点破。 又说了一会儿,华兰打发如兰去寻母亲王氏,如兰正好也玩累了,带着小喜鹊和几个小丫头便新高彩烈的离开了暮苍斋。 屋子里头只剩下明兰和华兰,连她们贴身的女使都被华兰给打发到门外头守着去了。 第 014章 姐妹交心 “六妹妹,你和姐姐说实话,你这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华兰捉着明兰问。 明兰送上微笑,淡淡的道:“还能怎么想,妹妹是做女儿孙女的,自然都听祖母和父亲母亲的安排!” 华兰没好气的横了明兰一眼,拉着明兰的手,扬手就在明兰的手背之上拍了拍,埋怨道:“你这丫头,都到这个时候,还不和我说实话。” 明兰抬眼看着华兰,问道:“大姐姐到底想知道什么?” 华兰道:“今日可已经是初十了,婚期就定在本月十八,只剩下七日,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徐家如何能准备妥当,如此一来,岂非委屈了你?” 明兰摇了摇头,抽出手来,反将华兰的手抓在手里,柔声解释道:“委屈一些便委屈一些吧!如今时局如此,此事还是早些定下,免得再生波折才好!” 其实明兰心底里也一直在担心,近几年来,宫中传出官家身体抱恙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每一次痊愈的时间也在逐渐变长。 如今距离官家上一次抱恙,才过去两个多月。 可要是等到及笄的话,至少还有四五个月,明兰心里头也不由得打鼓,若是当真出现什么变故的话,那她和徐章的亲事就得再往后推。 若是再出现一点别的什么事情,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华兰关心的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知道如今外头那些个碎嘴的都是怎么说你的?” 明兰眼睛一亮,柔柔一笑,好奇的问:“不知外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华兰闷哼一声,唾骂道:“不过都是些眼红见不得旁人嫁的比她们好的,成日里就知道碎嘴!” 华兰满脸的不忿,显然是对那些个碎嘴的打心底里一万个瞧不上,却又管不住别人的嘴,也只能在明兰面前抱怨几句。 明兰也不见恼怒,只淡淡的道:“别人喜欢说嘴,那便由得她们说去!我还巴不得她们在外头多说说我的坏话,把我说得越委屈,越可怜,被徐家轻视,往后的日子难过,那才好呢!” 华兰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明兰:“六妹妹,我不是听错了吧,你······” 明兰紧了紧握着华兰柔夷的手:“大姐姐,你妹听错,一个字都没有听错。” 华兰皱着眉头,满脸疑惑,明兰微笑着解释道:“如今谨言哥哥风头正盛,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还是二甲传胪,如今又屡立奇功,深受官家喜爱,更是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我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能够有幸嫁给谨言哥哥,已经是高攀了!” “如今东京城里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命门闺眷们,哪一个不是既羡慕又嫉妒,恨不能以身相代,估计现如今她们恨不得我出什么意外才好呢!” “而今表舅母忽然将婚事提前,虽有些仓促,办不了多热闹,可表舅母和谨言哥哥是如何对我的,我心里头有数,祖母心里头也有数!” “如今在外头那些人看来,徐家如此仓促的替谨言哥哥张罗亲事,是对我这个小庶女不看重,却又碍于当初和咱们盛家的约定,不得已而为之。” “谨言哥哥和表舅母既然已经给足了我里子,这些个不轻不重的面子,丢了也就丢了,现在我可巴不得外头人嘲笑我不受徐家重视呢!” 明兰歪着头,脸上满是喜意。 华兰的脸上则写满了惊讶,完全没有料到明兰会说这么一出话来。 可若是仔细一想的话,明兰说得却不无道理。 想着想着,华兰就想到了自己。 在外人眼中,华兰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嫡女,能够嫁给忠勤伯爵府的嫡次子,妥妥的是高嫁,当初华兰出嫁时,王氏给华兰备下的十里红妆,更是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可实际上呢? 华兰在袁家的日子过的艰难,丈夫是个愚孝之人,虽然对华兰也很好,可在袁母面前,却从来都是任打任骂,从来不会有怨言。 袁母偏心大儿子,大儿媳妇更是她的本家侄女,被袁母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平日里不管是什么事情,袁母的一颗偏心都是向着嫡长子袁文纯和大儿媳妇的。 别看现如今华兰掌着袁家的中馈,在外人眼中,日子过的不知有多体面。 可实际上华兰光是贴补家用,就不知道折进去多少嫁妆体己钱,这么些年下来,当初王氏替华兰筹备的那叫人羡慕的丰厚嫁妆,如今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华兰手上剩下的,也就只有几个庄子和铺子了。 可绕是如此,袁母却依旧不肯放过华兰,一直惦记着怎么从华兰手上把那几个庄子铺子都给弄到手。 可明兰呢? 如今看似被徐家看轻,连亲事也办的如此仓促。 可徐章的母亲洪氏是个什么性子,华兰也是一清二楚的,而且往日好几次回家来,见到洪氏对明兰的态度,华兰都是羡慕的。 至于徐章,华兰都不想说了。 和徐章一比,他家那个就是个木头疙瘩。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才发现自家以为天好地好的丈夫,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难怪祖母常说,六妹妹是我们一众姐妹里头最衬她心意的!”华兰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已经略带上几分自嘲。 看着明兰那双乌黑发亮,平静如水的大眼睛,华兰的心底,竟然莫名的涌出几分钦佩之意。 这还是那个往日里头寡言少语,看起来柔柔弱弱,听话乖巧的六妹妹明兰吗? 华兰不禁在心中自问道,对于明兰也是愈发好奇。 越看越觉得自家这个妹妹深不可测,和她展现在她们面前的完全不一样。 明兰笑着说道:“这家里头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姐姐才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 华兰摇了摇头,也不与明兰争辩,而是笑着说道:“既然妹妹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多置喙了。” “大姐姐说得哪里话!”明兰赶忙说道:“大姐姐急匆匆的赶回家来,妹妹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知道,大姐姐是关心妹妹,才会这般说,若是换了旁人,估计巴不得看妹妹的笑话们,哪里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赶回来给妹妹报信!” 说着明兰忽然一笑:“方才听大姐姐那般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外头那些碎嘴的是在背后说的大姐姐呢!” 华兰拉着明兰的手:“咱们是自家姐妹,说我妹妹,不就是等同于说我!” 说着忽然一哼:“那些个碎嘴的也就是在背地里说说,若是当着我的面,哪一个不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明兰道:“东京城就这么大,咱们女子又不似男儿,在外头天地广阔,咱们这一辈子,都只待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面,平日里无事之事,聚在一块谈论的东西,自然也就是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旁人怎么说是旁人的是,日子怎么过,才是咱们自己的事情!旁人的话说的好听难听,难不成还能影响咱们过日子不成?” 明兰的豁达,更叫华兰惊讶和钦佩。 “妹妹说的是,日子怎么过才是咱们自己的事情!” 说着说着,华兰忽然眼睛一亮,看着明兰那双黑白分明,且清澈见底的眼睛,不知不觉便把自己如今在袁家的处境告诉了明兰,并且向明兰询问对策。 本来华兰这次回来,除了问清楚明兰的亲事之外,就是回家来找老太太询问对策来的。 明兰听了之后,轻笑一声,便道:“大姐姐若是愿意的话,不妨便将中馈之权交还给伯爵夫人。” 华兰眉头微皱:“把管家权交还出去?” 明兰定定的看着华兰的眼睛,问道:“大姐姐,大姐夫是次子,又不得袁家的伯爵夫人喜爱,日后待老伯爷和伯爵夫人百年之后,袁家势必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忠勤伯爵府,有多少东西是能够分给大姐夫的?” 华兰想也不想,当即便道:“以我哪个婆母的偏心,日后的伯爵府,还有府里大半的家产,肯定都是大哥和大嫂的,伯爵府的产业,我和官人能够分到三成就谢天谢地了!” 明兰展颜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姐姐如今把着伯爵府的中馈又有何用?将来不是一样是要还给你家大嫂嫂的!” “如今大姐姐为了中馈之权,自家中带去的嫁妆,已经填进去七七八八,若是在这么填补下去,大姐姐觉得自己手里头剩下的这些东西,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华兰苦笑着摇摇头:“若是找这么下去,就我现在手里头这点产业,怕是不到两年,就得都填进去!” 明兰道:“既如此,那为何还这般吃力不讨好,早早的将中馈之权交出去,静下心来,按照贺老太太的嘱咐养好身子,替大姐夫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理!” 华兰点了点头,压在心头的愁云悉数退去,脸上露出笑容来,“你大姐夫待我还是极好的!” 紧接着姐妹两便凑在一块儿,商量起用什么法子,才能顺顺当当的将华兰手里的管家权给交还出去,又不至于影响到袁文绍和袁母之间母子关系。 说了半晌,姐妹俩才手挽着手,亲密无间的往寿安堂而去。 到了傍晚时分,袁文绍亲自来盛家接华兰回去,留在盛家用了晚饭,和盛紘这个老丈人说了会儿话,说定过几日过来家里帮忙筹备明兰的婚事。 华兰夫妻俩这才离开盛家,回了忠勤伯爵府。 第 015章 良辰吉日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瞬便到了五月十八! 这一日,梨园之中披红挂彩,连满府的灯笼都换成了红色,上面还写着大大的‘囍’字。 浓墨重笔,筋骨皆备,写字的人于书法之道上颇有几分功力。 梨园里头的下人们,内院外院,尽皆换上了府上将将定制的崭新衣袍,偌大一座梨园也在短短数日之内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梨园里头就已经亮起了无数灯火,甚至于昨夜一整夜府里四处悬挂着的大红灯笼都没有熄灭过,每个一个时辰,便有下人去拨弄灯笼内的油灯。 徐文顾二等人更是前一天便到了徐家,直接歇在前院的厢房里头。 至于宾客,徐章发出去的请柬只有二十多张,都是邀那些相熟的同僚和军中的一些袍泽。 唯有寥寥几封是给杨启平和孙立信这几个当初提拔过徐章的前辈要员。 一大清早,辰正时分,徐章便拉着徐文和顾二出了门。 徐章一身大红喜袍,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绢花,头上还特意带上了一顶玉冠,别上一只白玉簪子,瞧着既精神又喜庆。 自从回到汴京之后,大黑马就过上了腐败无比的悠闲日子,每日上等精料从不间断,饭后还有专门的马倌带它出去闲逛散步,在广阔的草地之上撒丫子狂奔。 至于母马,神武军大营里头倒是有不少马儿,可惜都是战马,而且大部分都被阉割过了。 徐章找了关系,和顾二一块儿在神武军大营边上弄了个马场,养了十几匹母马,大黑马这段时间就呆在里头,奋力耕耘,力求多留下几个后代。 这家伙这段时日日子过得滋润,每日还有人替它梳洗,把它伺候的跟宫里的贵人一样。 今儿一大清早,那几个平日里伺候它的马倌便到马棚里头搅了它的美梦,先是喂了一顿精料,然后就拉着它梳洗打扮,将那一身毛发清洗梳理的油光发亮。 套上了崭新的马鞍缰绳,比起那套旧马鞍略轻几分,大黑马本还有些不情愿,看到徐章来了之后,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卖乖了。 马脖子上还挂着个大红花球。 徐章的后边,一左一右跟着顾二和徐文。 顾二怎么说也是堂堂举人,若非是因为幼年时替杨无端鸣过不平,还被嫡亲的兄长亲自把这事儿捅到嘉佑帝的面前,惹来嘉佑帝震怒,直接罢了顾二的名次,将其考卷从一众考生的试卷之中剔除了出去。 只怕现在顾二也是堂堂进士出身,和长柏入了馆选入瀚林,再加上顾二的家世,现如今不是入御史台,就是如徐章一般,以文官之身,手握兵权了。 别看徐章现在是神武军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实际上对于神武军,徐章并没有直接调动的权利,上一次南下平叛,那是有嘉佑帝的圣旨和枢密院下达的军令。 徐文和顾二也算是一武一文,尽皆齐备了。 尽管徐章没有可以铺张,但仪仗齐备,八个身高相当,身形壮硕,孔武有力,却家庭美满的汉子扛着花轿,一路自梨园敲敲打打,锣鼓齐鸣,鞭炮为奏,往同在汴京城西,但却在梨园南边的积英巷而去。 一路之上,不知惹来多少百姓围观,尤其是坐在马背之上的新郎和几个伴郎,模样生的都不错,两侧的酒楼临街雅间还有不少民居阁楼之上,窗户纷纷被打开。 正当年小娘子们纷纷从窗内探出脑袋,瞧着马背之上穿着新郎服的徐章眼热不已,恨不能飞身下去,代替那攀上了高枝儿的盛家庶女,坐入那顶八抬大轿之中。 那些个已经嫁做人妇的,瞧着外头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徐章,也不由得连连摇头,暗自惋惜,期期艾艾的说些什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之类的酸话。 当然了,那种抱怨自己丈夫,说瞧瞧别人,再看看你自己的话一般是不会说得,毕竟这可是夫为妻纲的封建社会,男人才是一家之主。 从梨园到积英巷,要走过十多条街道,等到的时候,辰时六刻都已经过了大半。 盛家大宅几条街外就有盛家的小厮在等着,一听到敲敲打打的声音,看到迎亲的队伍到来,赶忙一溜烟的往盛家跑。 盛家大门早已打开,长梧、长柏、袁文绍、长枫等盛家年轻的男丁们,带着一大批年岁差不多的宾客,拥堵在大门附近,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不给漏。 “来了来了!” “别挤别挤,都站稳了!” “待会儿把门都给守严实了,不能轻易就叫他们进去。” 盛家大门口,远远便看到了出现在街巷口的迎亲队伍,尤其是一马当先,一身大红喜袍的徐章,简直不要太显眼。 长梧一马当先,站在中间,旁边就是长枫和袁文绍,至于长柏,反倒是缩在了大门里头,躲在后边看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长白这厮,没什么别的爱好,也不喜欢练武,唯独对丹青书法情有独钟,喜好收集名家真迹,可那些名家留下的著作都屈指可数,哪有那么多流传在外。 为了打通长柏的关节,徐章便将自己在淮南缴获得来的那张高克明的《夏山飞瀑》图,那可是高克明难得一见,流传甚少的画作。 徐章等人翻身下马,一忽儿便朝着盛家大门涌了过去。 徐章自然是走在最前头,身后便是顾二徐文还有军中一些相熟的将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年,如今在各部当差。 “慢行慢行!” 大门口,长梧等人已经拉开架势:“见过徐指使!” 长梧拱手一礼,随即便道:“今日乃是指使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论官阶高低,指使若是想进盛家大门,非得要让咱们心服口服不成!诸位说是与不是!” “是!”周遭众人纷纷应和。 “素闻徐指使文武双全,今日可得叫咱们心服口服才行。” “否则的话,今日咱们身后这扇大门,指使怕是跨不过去了!” 徐章立于台阶之下,昂首仰视拦在阶上的众人,放生说道:“来来来!尽管放马过来,今日若是过不去这扇门,我徐章的徐字倒过来写!” “对呀!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 “咱们兄弟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徐章身后的军汉们一个个吼的震天作响,在气势上,不仅丝毫不弱,反而犹有过之。 大喜的日子,大家的顾虑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文人武人凑在一块儿,就图个热闹喜庆。 徐章身后的武将们一个个气势如虹。 台阶之上,长梧嘿嘿一笑:“咱们都是武人,就不整那些虚的,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然不好动手,既如此,便来一场文斗如何?” 所谓文斗,自然便是学那些文人那般双方互辩,不过辩的却是行军打仗之事。 眼见着长梧出了头,底下的徐文也不甘示弱,当即便站了出来:“请盛指挥不吝赐教!” 长梧道:“若于岭南山林之间,有山民作乱,其众五百,皆是身强力壮,且常年于山林间游荡之辈,若与你精锐步卒五百,厢兵五百,尽皆兵甲齐备,再辅以民夫三百,当如何破局?” 徐文神色一凛:“若是如此,可将作乱山民引出山林,设下埋伏,定能战而胜之!” “山民聚众,其中定不乏智高之士,岂会轻而易举便受引诱。”长梧咄咄逼人的道。 “而且五百山民,聚啸成众,便是外出劫掠,也只是部分人马,而非全部,若有埋伏,其余贼众定然遁入山林之中,隐秘踪迹,岭南之地,山高林深,地势多变,如何搜寻?” 徐文沉眸静思片刻,说道:“山民五百,聚于一处,呼啸成寇,声势势必浩大!以可重金于当地聘用熟悉山林之猎户为向导,据林中飞鸟走兽之况判断山民所在位置,再以大火封山,将贼众困于一处,发现贼众之后,一千兵马,一营戒备,另一营先以弓弩射杀山中贼寇。” “贼寇先受火攻,再受箭雨射杀,士气定然一落再落,反观我军,以逸待劳,正是气势如虹之时,此消彼长之下,此战定矣!” 长梧还想再说,徐文身后便有武将咋呼起来:“怎么,盛指挥莫非输了还不愿承认?” “我······” “行了行了!” “赶紧换人!” “对对对!赶紧换人!赶紧换人!” 阶下众人纷纷起哄。 长梧便是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拦着了,只能冲着身后的众人道:“诸位兄台,小弟已然尽力,奈何本领实在不济,接下来就看诸位兄台的了!” 说罢摇头晃脑,一脸遗憾的便退到一旁。 众人在盛家大门外胡闹了一阵子,待到辰时已尽,巳时二刻的时候,徐章等人便一拥而入,直接破了大门的阻拦,一边撒银子铜钱发红包,一边高高兴兴的朝着前院正堂而去。 长柏在门后摇头晃脑,一脸无奈的同时,却怎么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第 016章 大婚之喜 盛家,祠堂之中。 在那一只手便数的过来的盛家祖宗排位面前,明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诚心祷告。 “门祖宗请听: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神明,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 祭拜过祖宗,明兰便在丹橘的催促之下,匆匆回了闺房,重新梳洗打扮,换上绿色的喜娘喜袍,带上凤冠,穿上霞帔,囫囵喝了几杯冷酒,听着小桃这个小包打听递回来的消息,一口冷酒喝急了,呛住了喉咙连咳了好几声,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于前堂拜过盛紘和王氏,端上茶水,行告别之礼,盛紘和王氏自然还要对自家女儿嘱咐,去了夫家之后当如何如何。 徐章牵着明兰正要出门之际,盛老太太却忽然一个箭步走了上来,苍老满是皱纹的手紧紧的握着明兰的手腕,身形略有些佝偻,略有些浑浊的眼睛之中,泪珠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这个素来坚强,行事果决,见惯了风浪的老太太,此时此刻,却再也难以抑制喷涌而出的泪水。 又是高兴,又是不舍。 “好好地!一定要好好的!” 老太太一字一句,十分郑重,随即松开明兰,摆手道:“走吧!走吧!” 一旁的徐章道:“姑祖母放心,日后孙儿一定好好对待明儿!” 老太太看着徐章那双澄澈透亮,却满是真挚的眼睛,心弦也莫名跟着一震。 “好!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心中总有万般不舍,可老太太还是只能放手。 目送着徐章拉着明兰,走出大堂,走过前院,直奔大门而去。 ······· 待到华灯初上之际,一身酒气,喝的醉醺醺,晕乎乎的徐章,才被王破敌和孙平寇二人扛着回了洞房。 看着晕晕乎乎的徐章,顾二等人自然也不好再灌他酒,只能放过,和桌上的其他好友对饮起来。 徐章送出去的帖子不多,邀请的人自然也不多,再加上那些个自己跑上门来祝贺的,一场宴席,拢共也就摆了才十几桌。 便是盛家这一次宴请的宾客,也要比徐家多得多。 进了洞房,醉醺醺的徐章登时脸色一变,浑浊微阖的双眸也睁了开来。 “行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下去休息吧!” 徐章挣开王破敌和孙平寇的搀扶,站着门口,面对着二人说道。 王破敌咧嘴一笑:“嘿嘿嘿!那咱们就先回去了,主君可悠着些!” 一旁的孙平寇虽未说话,却也憋着笑。 徐章虎目一瞪,一脚就冲着王破敌踹了过去。 可王破敌说着话之前便有了准备,哪里会被徐章踹倒,抽身一跃便退了出去一大截,随即专设那就朝着门外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嘿嘿笑着。 孙平寇见状,也赶忙抽身退去。 “长夜漫漫,主君可莫要慢待了大娘子,属下先行告退!” 素来便有些沉闷,不善言辞的孙平寇也和徐章开起了玩笑,然后紧跟在王破敌身后,飞一般的跑去了外头。 只留下徐章站在门口,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骂骂咧咧的大声喊道:“两个臭小子,还调侃起我来了!定是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了,闲得慌!” 话虽这么说,可徐章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带着酣畅的笑容,眉宇间也尽是轻快。 “姑爷!” 门口守着明兰陪嫁带过来的两个女使,丹橘和小桃,见徐章转过身来,当即便齐齐冲着徐章躬身行礼。 徐章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对着二人道:“叫什么姑爷,如今可不是在盛家,你们两该改口了啊!” 对于丹橘和小桃,徐章自然是极熟悉的。 尤其是小桃,一直就是徐章和明兰之间的传声筒,简直不要太称职。 “主君!” 丹橘和小桃对视一眼,赶忙改口,随即便推开房门,待徐章进去之后,又帮着将房门拉上,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便不由得俏脸一红。 “丹橘姐姐!”小桃举目四望,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往丹橘那边凑了凑。 “怎么?”丹橘也往小桃的方向靠了靠。 小桃道:“你说待会儿顾二公子还有徐四爷他们不会过来闹洞房吧?” 小桃有些担心,“他们要是真的过来,就凭咱们两个,可拦不住!” 明兰看着胆大心细,蕙质兰心,可骨子里终究是个闺阁女子,面皮薄,不似男子。 丹橘没好气白了小桃一眼,伸手以食指在小桃的额间轻推了一下:“你个傻丫头,白日里姑爷和咱们姑娘合卺交杯,行结发之礼的时候,不是已经闹过洞房了么!” “世家大族之中,规矩森严,此时已是新人安寝之时,顾二公子他们但凡知道点礼数,便不会如此孟浪。” 小桃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这可是礼教森严的古代社会,虽然也有闹洞房等习俗,但都是有讲究的,只是为了图个热闹喜庆,叫人们沾沾新郎新娘的喜气儿罢了。 那似后世那般,某些地方将闹洞房这项原本寓意美好的传统习俗,生生演变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恶习,借着那些自西方传来的某些观念,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完完全全将道德二字丢到了九霄云外,没有半点底线。 直接演变成了恶搞乱搞,哪里还有原本的美好寓意,真真是刷新人的三观,叫人不忍直视。 有些甚至因为这些被传的变了味的习俗,还有某些过分的举动,直接将一桩好好的亲事给折腾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行了!”丹橘推了推小桃,又扭头看了看身后房门紧闭,却灯火通明的屋子,低声说道:“咱们好好守着就行了!” “待会儿姑娘和姑爷若是有吩咐,自会叫咱们。” 小桃站回自己的位置,学着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做起了门神,却不忘提醒对面的丹橘:“丹橘姐姐,方才主君说了,咱们日后该改口了!” 丹橘一愣,随即便道:“主君说的是,如今咱们随着姑娘······随着大娘子嫁到了徐家,那便是徐家的人了,日后自当称姑爷为主君!” “咱们姑娘做了大娘子,那主君的母亲呢?咱们日后该如何称呼?”小桃摆着手指头,明月和楼哥儿台哥儿是徐章的弟妹,她们可以直接叫七姑娘九公子十哥儿。 可怎么称呼洪氏,却叫小桃犯了难,毕竟在盛家只是,大娘子是王氏,明兰只是个小小的六姑娘。 丹橘道:“自然是叫夫人。” “毕竟主君的母亲可是有诰命在身的贵人!” 小桃点头。 ······· 屋子外头,两个丫头的谈话,自然不会影响到屋子里头的徐章。 徐章哪有心思去听两个小丫头的对话,他的心思,已然全放在了床榻之上那个带着凤冠霞帔,以团扇遮面的自家新妇身上。 屋子里头,所有的蜡烛都换成了红烛,窗边的烛台之上,还燃着一对龙凤烛。 桌上放着几盘被吃了不少的糕点。 每一盘都只吃了一小半,就跟小老鼠偷吃似的,似乎是怕被人发现。 徐章信步走至榻旁,也不坐下,正对着端坐在榻上的明兰,先是往左看了看,明兰赶忙微微侧身,同时挪动手中团扇,往左遮面,微微颔首,避开徐章的目光。 徐章又往右走了两步,侧身俯首从右边看了过去,明兰也赶忙跟着侧身一动,又将团扇挪到右边,拦在两人视线中间。 看着明兰娇羞的颔首闭目,不敢和自己对视的模样,徐章的嘴角不自觉便扬起些许弧度。 “娘子!” 徐章笑着唤了一声。 明兰下意识的夹了夹腿,似蚊虫低语般回了声:“夫君!” 声音实在是太小,若非徐章五感敏锐超乎常人,还未必能听见。 徐章脸上笑容更甚:“娘子说什么?为夫听不清?” 明兰的俏脸已经是坨红一片,纵使手中团扇依旧挡在眼前,却怎么也克制不住,心脏挑动莫名加快,气血上涌,俏脸已是滚烫一片。 “夫君!” 徐章身形一动,一手取掉明兰手中的团扇,身子往前一欺,已然坐在了明兰身侧。 另一只手,则顺其自然的搂在了明兰的腰上。 “娘子,为夫这不是在做梦吧?”明兰本来还挣扎了一下,可随着徐章凑过来在她耳旁说了这么一句,娇躯顿时便轻轻一颤,低头抬眸迎上了徐章那炽热的目光,立马便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又埋了下去。 “做没做梦!夫君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明兰的声音很小,近在咫尺的徐章却听得分明。 徐章闭上双眼,微微仰首,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股子沉醉之色。 “我家娘子,貌若天仙,能娶到这样的娘子,难道不是在梦中!” 明兰脸上红意更甚,手脚都僵在那儿,不知该摆放在何处。 徐章睁开眼睛,将团扇丢到一旁,中食二指捻起明兰的下巴,低头看着明兰的眼睛,深情款款的道:“这一日,我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 第 017章 敬茶 夜色渐深,漆黑的夜幕占据了天空,笼罩住大地,覆盖着整个人间。 夜幕之下的汴京城,依旧是一派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景象。 灯火连绵成片,烛光映着烛光,驱散了笼罩在这座城市之中的黑暗。 虽终有光明难以普照的地方,但光明存于人世,便已足够。 城西梨园。 此梨园,却并非是后世所称之梨园,自然也不会是下九流的戏子所在的行当。 梨园,位于汴京城西,金水河畔,横桥附近。 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色的‘囍’字剪纸贴满了府里内外的门窗。 原本人声鼎沸的前院逐渐变的安静起来,宾客们笑容灿烂的陆续告辞离去。 徐青山在汴京呆的时间屈指可数,自然认不得这些人,帮忙招呼的,也就只有徐文和顾二了。 值得一说的是,素来和徐章交好的荣喜并没有来,连荣喜的儿子荣平也没有来,只派人送了一份贺礼。 倒是林季荣,和皇城司里头几个和徐章打过交道,也算颇为熟稔的将领也来凑了热闹,送上了不少珍宝。 这些个武将们一个个出手大方的紧,知道徐章喜好古董书画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便搜集了不少,虽没有那种惊世骇俗的名篇,却也价值不菲。 徐章已经被这些个粗鲁的军汉们给‘灌倒’了,顾二和徐文却还在继续坚持,和这些昔日的袍泽们一起行酒令,划拳,互相拼酒,杀的那叫一个激烈,你来我往,毫不示弱。 后院,扶风居中。 丹橘和小桃两个随嫁而来的贴身女使守在正屋房门之外。 屋里。 那对龙凤烛燃的正旺,与屋内的其余烛光交相映辉。 床榻之上,一对新人相依而坐。 “怎么也不知将这凤冠摘下来!”贴的这般近,徐章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明兰的额头被沉重的凤冠压出两道淤青。 不由得埋怨的说了明兰一句,边说还便抬手小心翼翼的替明兰摘下凤冠,放到旁边的桌案之上。 明兰眸光闪烁着,看着徐章小心翼翼的动作,低声回道:“我给忘了!” 徐章回过偷来,看着明兰精致的脸庞,抬手轻轻的在其额间的淤青处碰了碰:“疼吗?” “嘶!”明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如触电般往后一缩,点了点头。 徐章的脸上露出心疼之色,张开怀抱,伸手便将明兰拉入怀中。 明兰没有拒绝,自然也就不会反抗,顺从的往徐章怀中倒了过去,脸颊贴着徐章的胸膛,一双美目已然悄然阖上。 玉臂抬起,自然而然便环在了徐章的虎腰之上。 “进来时瞧娘子用了不少糕点,可还想吃别的什么?” 徐章这才后知后觉,今日巳时从盛家出的门,明兰在新房之中枯坐了这大半日的功夫,该是一阵日都没怎么进食,不由得暗自在心底责怪自己的大意。 明兰似乎能读懂徐章的心思一样,柔声说道:“夫君莫要担心,方才中午和晚饭时,婆母已经着人送来了不少饭食,只是妾身不便行动,不敢多用。” 徐章道:“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否则的话,若是饿着我家娘子,为夫岂非万死也难辞······” 徐章话未说完,一双白皙细腻宛若羊脂白玉的纤纤素手已经抵在了他的唇边。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夫君还是莫说这些的好!免得冲撞了喜气。” 感受着自柔夷之上传来的温热感,徐章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显然明兰也没有料到徐章忽然做出这种动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闪电般的将手缩了回去,原本将将有些好转的俏脸,立马就爬满了红霞,红扑扑的,瞧着娇嫩欲滴。 明兰的动作快,可徐章的动作却更快,在明兰缩手的那一刹那,徐章的手就已经伸了出去,将那只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的柔夷攥在手里。 看着明兰的眼睛:“既然娘子已经吃好了,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浪费!” 说着嘴角便扬起一丝弧度:“也是时候该到为夫吃一吃了!” 只见徐章身形一动,便已经上了床榻,将明兰横抱在怀里。 明兰红着脸低声道:“夫君若是饿了,自去吃便是!”柔夷还在徐章手里握着,明兰一时之间,竟忘了挣脱。 也不知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愿挣脱。 徐章脸上笑容更甚,嘴角微微咧开,嘿嘿笑道:“嘿嘿嘿!正所谓秀色可餐,有娘子这般宛若天仙下凡的佳人在怀,便是世上最最美味的珍馐摆在为夫面前,也难勾动为夫腹中的餮虫!” 明兰眼神一乱,不敢正视徐章那过于炽热的目光,慌乱之下,只能四处躲闪。 可惜徐章话音一落,便已经俯身对着那张红唇印了下去。 看着徐章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明兰一时之间脑海之中忽然就变得空白起来。 双唇相触。 温温热热,湿湿滑滑。 额,徐章也不知道该咋形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翠荷和翠莲两姐妹早就不知道和徐章来了多少高难度的湿吻。 什么法式的,德式的。 不过对象是明兰的话,感觉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吻了约莫十几秒钟,徐章松开了明兰的纯,看着明兰那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的俏嫩脸颊,徐章伸手捏了捏,很软,很滑,还有些烫。 “娘子,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安歇了吧!” 徐章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明兰,极为温柔的说,目光不离明兰的眼睛。 明兰轻轻嗯了一声:“都听夫君的!” 徐章嘿嘿一笑,像极了逮到了小白兔的大灰狼。 不过今夜这只大灰狼,却温柔到了极致。 先是将明兰拦腰抱起,抱到床榻之上放好,先是侧着身子,以手撑着脑袋,看着身侧的明兰,然后翻身双手撑在床板上,和明兰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终于在小白兔万分局促不安,既紧张又期待之中,大灰狼对着那张红唇便啃了下去。 不一会儿,大灰狼便将小白兔剥的干干净净。 随即嘿嘿笑着,把自己的也剥了个干净。 “请夫君怜惜!” 一方雪白的锦帕放至剩下,明兰微微侧着脑袋,不敢去看大灰狼,怯生生的说道。 大灰狼欺身而上,先啃了啃小白兔的红唇,舌头灵活的叩开牙关,实打实的让小白兔感受了什么叫做精湛的吻技。 大灰狼是个早已熟门熟路的老司机,小白兔虽然经过嬷嬷教导,对于男女之事有了初步的认知,可到底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紧张的不行。 好在大灰狼耐心足够,柔声细语手把手的教导着小白兔,在小白兔一声痛呼之中,便将白白嫩嫩的小白兔给囫囵吃了。 芙蓉帐暖,烛光摇曳。 约莫三刻多钟之后,风雨暂歇。 被剥的干干净净的小白兔躺在大灰狼的怀里,二人身上盖着细丝薄被,屋内烛光依旧。 明兰依偎在徐章怀中,手指在徐章的胸膛之上画着拳拳,眉宇之间,隐隐还有带着几分疲惫,额间满是汗水。 徐章赤着胳膊,将那方原本垫在小白兔身下的白色锦帕拿在手中,看着上面血红色的斑驳落梅,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轻笑。 明兰抬眼间,正好瞧见。 看着徐章手中的锦帕,俏脸不由得又红了。 “夫君在笑什么?” 徐章略带着几分调笑:“娘子以为,为夫在笑什么?” 想起方才种种,明兰脸上的红意反倒是退了些许,将那方锦帕从徐章手中取了过去,说道:“妾身又不是夫君肚子里头的蛔虫,如何知道夫君心里想的什么,笑的又是什么?” 徐章也不和明兰争辩,只将手放在明兰的肩上,搂着她,另一只手在明兰的额间轻轻的擦了擦,拭去额间密布的细碎的汗珠。 “娘子可累了?” 明兰将锦帕叠好,放到一旁:“幸得夫君怜惜!” “如今天色还早,灶房应当烧的有热水,娘子,咱们去沐浴吧!” “啊?”明兰没有料到徐章的话题转的如此之快,还不等她答应,就听见徐章已经起身,招呼门外伺候的丫头了。 明儿正想起身,可才刚刚有所动作,下身边传来一阵痛处。 尽管徐章已经极力克制,可明兰终究是初经人事的小姑娘,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徐章的摧残。 而且方才情到浓时,徐章过于投入,有些忘我,也并没有似一开始那般,尽力克制,分外温柔。 狂风骤雨之下,明兰这个才刚刚绽放的花骨朵儿,如何能够承受得住。 “娘子小心!”好在徐章就在边上,看上明兰眉宇之间萦绕的痛苦之色,徐章有些不好意思:“都怪为夫,方才一时有些忘我,忘了娘子初经人事,太过粗鲁了些!” “娘子稍候片刻!” 徐章下床先给自己套了一件里衣,又给明兰取了一间披上,再将其拦腰抱起,明兰顺势搂住徐章的脖子,期间二人的目光始终相对,含情脉脉。 小桃和丹橘初来乍到,不熟悉徐府的情况,不过翠荷和翠莲却也一直在外头等着徐章吩咐,一听到徐章说要沐浴,当即便带着几个女使,送去早已备好的热水。 若是换了往日,只徐章一人的话,徐章都是用的冷水沐浴,可今日不同,乃是徐章的洞房花烛枝叶,是以徐章一早便吩咐了翠荷,准备好热水,夜里要沐浴。 浴房里头,绕过屏风,便是一个硕大的浴桶,翠荷和翠莲早已试过水温,徐章抱着明兰走至浴桶旁,并未直接将明兰放入桶中。 而是先将明兰放到旁边的靠背大椅上坐下,自己在动手试了试水温,确定温度正好之后,这才抱着明兰入了浴桶。 徐章没有让翠荷和翠莲伺候,自然也不会叫明兰带来的丹橘和小桃伺候,屏退了所有人,叫女使们都到外头等着。 几个女使将新的里衣送来,便退了出去。 浴房里头,便只剩下徐章和明兰二人。 因是夏日,是以浴桶之上并无水汽蒸腾,不过花瓣倒是放了不少,旁边还放着几块青山商行新推出的香皂。 虽然已经合体交欢过了,但明兰显然还没有习惯和徐章赤膊相对,却耐不住某人的厚脸皮,强行把明兰的贴身女使们都赶了出去。 徐章并不是那等只知道合体交欢,精虫上脑的人,而且明兰初经人事,身子虽并不较弱,但显然已经有些不堪征伐。 徐章也就手上占了些便宜,和明兰好好的探索了一番吃瓜的技巧,便就罢了,再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二人也没有在浴房里头多待,洗干净后便回了卧房。 徐章没有继续拉着明兰征战的意思,而是搂着明兰,夫妻俩说了会儿悄悄话,便相拥着睡了。 次日一大清早,徐章早早便起了身,在院子里头打了好几趟拳,一番晨练过后,直到辰时明兰睡醒之后,才带她去前堂拜见父母。 一路之上,明兰还埋怨徐章干嘛拦着崔嬷嬷她们不让叫醒自己,误了给公公婆婆敬茶的时间,担心在洪氏和徐青山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徐章直接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明兰多虑了,他爹娘喜欢明兰都来不及,怎会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而且洪氏和徐青山都是过来人,徐章和明兰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夜,两人年纪又轻,难免食髓知味,不知道节制,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说不定明兰起得越晚,他们夫妻俩就越高兴呢! 明兰将信将疑,跟着徐章到了前堂。 徐青山和洪氏早已在前堂等候多时了,便是明月和楼哥儿台哥儿,也破天荒的被洪氏放了假,没有让他们继续读书习武,而是带来了前堂,见他们的新嫂嫂。 一见到明兰,洪氏就热情的不行,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明兰身前,拉着明兰的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什么刚来家里,睡得好不好,还习不习惯之类的。 瞧见明兰眉宇之间还带着几分疲惫,然后二话不说,指着徐章就是一顿骂,差点没把徐章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洪氏身边的刘嬷嬷端来茶盏,明兰和徐章跪在堂下,一起给父母磕头见礼。 明兰作为徐家新妇,还要亲手给公公婆婆奉上茶点。 徐青山和洪氏都没怎么读过书,自然不会引经据典,说话也没那么文绉绉的,嘱咐了明兰和徐章日后夫妻和睦,携手共度,恩爱白头这么些司空见惯的老话,便也就结束了这一章程。 行过礼后,徐章带着明兰坐下,明月便带着楼哥儿和台哥儿过来拜见新嫂嫂了。 当然了,明兰和他们也都是老相识了,尤其是明月,时常跟着洪氏去盛家拜访盛老太太,明兰和明月年纪相差无几,又有徐章这层关系,而且性情也颇为投契,自然而然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手帕交。 三姐弟嫂嫂嫂嫂的叫个不停。 才五六岁的楼哥儿还好奇的问原先都是叫明兰姐姐的,怎么现在要改叫嫂嫂了。 “嫂嫂!五哥盼着这一日可盼了好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把嫂嫂给娶回来了,昨儿个夜里,五哥睡着睡着,有没有笑醒?” 明月这丫头,得益于这些年跟着夫子读书学礼,在外人面前倒是乖巧得紧,可在自家人面前,却没那么多顾忌了。 明兰眨了眨眼,脸颊略红:“昨夜我睡得太沉,倒是没有注意。” “对了,公公,婆母,儿媳在家时,给公公和婆母备了些小礼物,都是儿媳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还望公公和婆母莫要嫌弃才是!” 说着只见明兰身后的丹橘和小桃便捧着两个托盘,跟着明兰走了出来。 托盘放着的都是些绣品,皆是明兰亲手所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是荷包手帕还有几把团扇。 明兰取了一个绣着一棵虬松的荷包,一个绣着修竹的笔套给了徐青山。 一条绣了兰花的手帕,一把绣着荷花的团扇给了洪氏。 至于明月,则是一条绣着牡丹的手帕,一把绣着梅花的团扇。 至于楼哥儿和台哥儿两个小子,则是一人一条腰带。 光看绣工,便能看出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洪氏拿到礼物之后,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上头的绣样,不住的夸赞明兰绣艺高超,自家儿子能够娶到明兰这样的儿媳妇,定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明月拿着手帕和团扇,也是爱不释手。 “老早就想和嫂嫂学刺绣了,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好了,嫂嫂来了我们家,日后我可要好好的跟着嫂嫂学学绣技。” 明月的绣艺传自洪氏,用来缝补衣服自然是足够用了,可若是论起刺绣来,那可就差的远了。 若是在宥阳,那自然没什么,可在东京,上等绣品遍地都是,明月那点刺绣的手艺,还真有些拿不出手。 “对对对,明儿你若是有空,便好好教教这丫头,叫她学点本事儿,将来嫁了人,也不至于被夫家说什么也不会!” “阿娘,人家哪里什么都不会了!” 明月这话说的还真不假,明月在刺绣上虽然没什么天赋,可在打理产业上面,却颇有几分天赋,如今家里在东京的许多产业,若不是有明月在旁帮衬,洪氏一人只怕还未必能够打理的过来呢。 明兰自然不会拒绝:“明月妹妹若是想学,儿媳定倾囊相授!” “好啦好啦!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饿了,咱们先吃饭,用过朝饭之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说话!” 徐青山越看明兰这个儿媳妇越是满意。 “阿爹说的是,阿娘,咱们先去用朝饭再说!儿子饿着就饿着了,可别饿着您家儿媳!”徐章开着玩笑。 “不错不错,知道心疼自家媳妇了!”洪氏满意的赞了赞徐章,随即拉着明兰的手往偏厅走,一边走一边问明兰喜欢吃什么。 . 第 018章 回门日 嘉佑十四年五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宜出行、利嫁娶。 一大清早,徐章罕见的在早起晨练洗漱之后,竟又解了衣物躺下,将自家新妇搂在怀中,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待到卯正时分,明兰才从睡梦之中幽幽醒转。 微阖的双目微动,长而疏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 “嗯~~” 一声低吟自怀中人的口中传了出来。 徐章立马便从假寐之中醒转,陡然睁开双眼,看着怀中正睁眼抬头看着自己的明兰。 心湖莫名一阵荡漾。 “夫君醒了!”明兰一下子便缩回了目光,尽管和徐章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如此坦诚相见,明兰还是有些害羞。 尤其是现在昨晚还是二人的洞房花烛之夜,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捅破了拦在中间的那层窗户纸,更进一步。 “嗯!”徐章看了看外头,天色早已经大亮了:“先如此不过才卯时末刻,时间还早得很,娘子不妨再多睡会儿?” 明兰道:“夫君难道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吗?” 徐章道:“今儿?今儿不就是娘子三朝回门的日子吗!” “咱们家离得近,待会儿起来之后,用过早饭,简单收拾一下,为夫便陪娘子一道回娘家!又用不了多长时间。” 明兰却挣扎着从徐章怀里挣脱出来,坐了起来:“夫君是男子,自然不知道女子梳洗打扮,上妆画眉是需要时间的。” 说着便翻身下了床:“夫君若是还觉得困,便再多睡会儿,待会儿妾身收拾好了,再过来唤夫君起身?” 明兰的语气之中带着询问。 徐章却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徐章一早便已经起了床,方才不过是见明兰睡着,有些怀念搂着明兰的感觉,便才解了外衣,重新上了榻,将明兰搂着假寐。 说着便也翻身下床,明兰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走到旁边的衣服架子上,将徐章的衣服先拿了过来,取了中衣先抖了抖,然后才绕道徐章身后伺候徐章换上中衣,然后才是外衣。 徐章张开双手,看着明兰似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样,绕在自己前前后后的跑着,心里头甚是满足。 心底竟生出一种人生圆满的感觉来。 伺候完徐章穿衣,明兰才招呼丹橘和小桃进去,伺候她自己梳洗打扮,上妆画眉穿衣。 “娘子早上想吃什么?” 徐章看着丹橘和小桃拉着明兰忙来忙去,忽然问道。 明兰想了想,说:“昨日吃的葱花卷和豆沙包味道都挺不错的!” “前日做的生煎包也不错!” 明兰并不是不喜欢吃肉,而是早上喜欢吃的清淡一些,包子馒头配上稀粥。 而且一大清早确实不宜吃的太过油腻。 徐章应了一声,“娘子稍后,我先去吩咐厨房准备准备,待会儿娘子记得去集福堂和母亲他们一道用饭!” 明兰施然一笑:“夫君放心,妾身都记着呢!” 虽说嫁到徐家才两日三夜,可明兰却不是第一次来徐家,以前便时常带着老太太来徐家赏花,春日赏梨花桃花,夏日赏何,秋日赏菊,赏桂,冬日还有寒梅。 洪氏在东京城里也就是和明兰还有盛老太太他们相熟,往日里不是去盛家做客,便是邀老太太和明兰来家里做客,要么就是两家人相约一块儿去庄子上。 以前碍于男女之别,纵使二人只见有了婚约,明兰也不好来徐章的院子,可除此之外,梨园的其他地方,内院外院,明月和洪氏早就带着明兰逛了个遍。 是以不论是明兰还是丹橘和小桃,这几日的功夫,便将府里内内外外的道路都给弄清楚了。 “对了!”徐章本都打算出门了,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走到明兰身边,搬了个小杌子径自坐下,看着两个丫头替明兰梳洗打扮。 “今日回门,娘子觉得咱们是弄得隆重些好还是简单些好?” 明兰想也不想,“自然是简单些好!” “哦?”徐章道:“娘子不多考虑考虑?” 明兰看着徐章,柔声解释道:“我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能够嫁给夫君这般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在旁人眼中,定是祖坟冒了青烟,烧了不知多少高香才企盼来的。” “况且夫君待我这般无微不至,婆母和公公待我也如他们的亲生女儿一般,这里子都已经有了,至于这外边,最好是让旁人觉得,夫君不怎么瞧得上妾身这个小官家的庶女,连回门也只是草草应付的好!” 徐章听得哭笑不得,径自摇头:“娘子的意思,不就是要为夫在你这头小狐狸的外头,亲手披上一层羊皮,叫人以为我家娘子是一只柔弱可期,人畜无害的小羊羔吗!” 明兰眨了眨眼,斜眼看向徐章:“小羊羔总比小狐狸更得人喜欢!” “尤其是那些个瞧着我嫁给了夫君,心里头指不定怎么贬低我的大家闺秀们,怕是巴不得看到我不受夫君婆家待见呢!” “前些时日,奴婢和丹橘姐姐出门帮姑娘······帮大娘子买胭脂头油,还听到刘侍郎家五姑娘的贴身女使骂咱们大娘子是妖精转世,迷了主君的心魄,这才有了这门亲事呢!” 一旁正在给明兰梳洗的小桃不忿的道。 “刘侍郎?可是工部的那个刘侍郎?”徐章问道。 小桃点头道:“正是工部的刘侍郎!” 徐章摇头失笑:“那可是岳父大人的顶头上司,你这只小桃子没有傻乎乎的上去和人争辩吧?” 小桃一脸不屑的道:“咱们大娘子说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喜欢怎么说,咱们也管不了,只管做好咱们自己就成,她们爱躲在背后碎嘴说咱们坏话,那边由得她们去,只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正在给明兰梳头的丹橘也道:“就是,究竟谁是谁非,若是明眼人,自然瞧的出来,若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咱们便是解释的再多,她们不也还是偏听偏信。” 徐章点了点头,颇为诧异:“哟呵,平时都还没怎么注意,不想你们两个小丫头,竟然还能有这般见识?” 小桃挺着胸膛,一脸自豪:“那是,主君也不看看咱们是谁的丫头!” 俆章冲着明兰拱手礼道:“娘子好手段!为夫佩服!” “夫君莫要理会他们,这两个丫头都被我给惯坏了,说话也没个轻重!”明兰瞪了旁边的小桃一眼,小桃立马便装起了鹌鹑,背后给明兰正梳头的丹橘却笑得灿烂。 徐章站起身道:“娘子慢慢梳洗,为夫先去安排一下,待会儿去阿娘那儿用过朝饭,咱们就回盛家去!” “嗯!” 明兰应了一声,目送着徐章出门。 “姑娘!咱们姑爷对姑娘可真好!” 背后的丹橘忽然说道。 明兰道:“叫大娘子!怎么还叫姑娘!” 丹橘随即改口:“是是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竟忘了,如今咱们家姑娘,已然成了大娘子了!” 新婚第二日,洪氏便将府里在东京的所有产业都交给了明兰,徐青山还把青山商会这些年来的账本给了明兰一份。 两天功夫,明兰到现在都还没看完那几本账本。 昨天夜里本想加会儿班,争取多看些,不想徐章却兴致高昂,拉着明兰一直折腾到子时,来来回回要了四次,直把明兰折腾的浑身酸软,四肢无力,疲惫不已,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去看什么账本。 这不一觉昏昏沉沉便睡到了通天亮。 待明兰收拾妥当,赶到集福堂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已经到了。 洪氏又把明兰拉了过去,坐到自己边上,徐章早有预料,一开始便将坐在洪氏边上的明月给往旁边赶了两个位置。 惹得明月愤愤不已,大户自己的家庭地位降低了,哥哥都不疼自己了。 于是便化悲愤为食欲,对满满一桌子的精致早点,展开了大扫荡。 桌上摆满了各式蒸饺煎饺,羊肉包子,精致的馒头,花卷,还有肉糜粥、黄瓜饼、烧饼等等是多样精致的早点。 明兰吃过的没吃过的,喜欢的都有。 往日里徐家的早餐可没有这么丰盛,洪氏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勤俭惯了,平日绝不会浪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弄这么多的花样来。 可随着明兰一嫁过来,洪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什么精美好吃的糕点,新出的花样,好看的绫罗绸缎,上等的布料,都往家里鼓捣。 家里库房的钥匙,洪氏也在明兰嫁过来的第二日,给洪氏和徐青山敬茶之后,便将其给了明兰。 别看如今梨园里头明面上执掌中馈的还是洪氏,实际上所有的权利都已经移交到了明兰的手上,只是洪氏担心明兰一时之间还不太习惯处理这些琐事儿,这才没有直接一股脑便把这些事情都丢给明兰。 而是拉着明月一块儿,帮着明兰一块儿处理,不过明兰徐家大娘子的身份却已经完全坐实了。 “咳咳!小七,女孩子家家的,注意些仪态!”徐章看着明月大快朵颐的模样,不住掩嘴轻咳了两声,说完瞥了一眼旁边的明兰:“学学你嫂嫂!” 明月手里头还拿着一个南瓜饼,已经啃了三分之一了,嘴边满是油光,“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吗!” 明月的话音刚落,徐章还没说什么,洪氏就发话啦:“你哥哥说的是,你年纪也不小了,等说了亲,便该嫁人了,到时候去了婆家,可不能像在家里这般随意!”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阿娘急什么!”明月没好气的道,但手上的动作却收敛了许多,学着明兰的模样,细嚼慢咽起来。 “还不是早晚的事儿!”洪氏瞪了明月一眼,提起这事儿,她心里头就有些堵。 以前徐章还没成亲的时候,洪氏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生怕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徐章的亲事。 现在好了,徐章和明兰顺利成亲,洪氏心里头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楼哥儿和台哥儿的年纪还小,洪氏还操心不上。 可明月的年纪和明兰相当,如今明兰已经成了自家儿媳,可明月的终身大事,却至今也每个着落。 洪氏自然难免又操心起来。 明月自然不敢和洪氏顶嘴。 这可不是徐章前世,倡导婚姻自由,子女一个不乐意,便和家长顶嘴,动辄吵闹,有些还闹到离家出走,甚至于还有一些极个别极端的,甚至于会因为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父母。 “行了,这吃着朝饭呢!圣人都说了,食不言,寝不语,你既然要教孩子,自然该当从自己做起!” 一旁的徐青山出来拉架,免得洪氏待会儿一说就上了头,然后劈了啪啦就是一大堆说教。 明月冲着父亲投去感激的目光。 洪氏本想反驳几句,可仔细一想,徐青山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吃饭,待会儿你们哥哥还要陪着嫂嫂回门呢,可别耽误了吉时!” 古人讲究,尤其是像成亲呀,回门、或者是祭祖等等这些重要的事情,都要算准了时辰,连出门的时间都要掐的紧紧的。 辰巳之交,徐章和明兰出了徐家大门,徐章没有骑马,而是选择和明兰同乘一车。 洪氏和徐青山带着明月和小九小十一路送到门口,目送着徐章将明兰搀扶着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紧跟着掀开车辆坐了进去。 掀开车辆,徐章冲着站在家门口石阶上的父母弟妹们招手叫他们回去。 徐章和明兰带的人并不多,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丹橘和小桃这两个明兰的贴身一等女使,外加四哥二等女使,徐章这边则只叫了王破敌,护卫则一个都没带,至少明面上的一个都没带,还有几个家丁,手里头各自提着洪氏给明兰准备的回门礼。 距离徐章和明兰的大婚已经过去两日,大街之上,还是一派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的繁华盛景。 车轮碾过青石板铺筑而成的地面,轱辘滚动,马车徐徐向前,喧嚣嘈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车窗的帘子被掀开,明兰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的热闹景象,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街头卖艺的,天桥底下杂耍的,茶楼酒肆里头说书的,还有那飘出阵阵香气,弥漫在街头巷尾的食肆,门口处是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流。 徐章特意叫车夫放慢了速度。 “不对呀,平日从家里往梨园去,一路都没瞧见这么杂耍卖艺的!” 明兰去了梨园不下二十次,虽说每次都是坐在马车里头,但对于从盛家到梨园的路,不说熟悉,至少也有些印象,明兰每一次过来,可都没有听到过这么热闹的景象。 “夫君?这真的是回盛家的路?” 明兰看着徐章,眼中满是疑惑。 徐章搂着明兰这肩膀,柔声说道:“自然是去盛家的路,我不过是让车夫稍微绕了一绕,娘子憋在家里好几日了,咱们顺道先瞧个热闹,再回盛家!” 明兰有些担心:“若是误了时辰,那可就不好了!” 徐章自信的笑着道:“娘子放心,我都提前计划好了,不会误了时辰的。” 徐章着人去盛家那边说的时辰,可比他们预计的要晚上一个大半个时辰呢!足够明兰瞧一阵热闹的了。 徐章从另一侧掀开车辆,招了招手,王破敌立马凑了过来。 “去买些小吃回来!” 王破敌立马领命去了。 徐章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顶帷帽,亲手给明兰带上,随即便拉着明兰下了马车。 徐章拉着明兰直接进了临街最近的一处食肆,径直上了二楼,入了徐章早已让人订好的临街雅间,坐在窗口,便能将大半条街的热闹都尽收眼底! “这家的蜜浮酥奈花做的不错,味道不比娘子常去的那家差哟!”徐章笑着说道。 明兰和丹橘小桃的眼睛尽皆一亮! 徐章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两个衣着俭朴,面容姣好的妇人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五个拳头大小的小碗,小碗上头盘踞着层层叠叠洁白如雪的酪状物。 “这是蜜浮酥奈花?”明兰看着面前的物什,拿着调羹拨了拨,有些疑惑的问。 徐章笑着道:“与娘子常吃的蜜浮酥奈花自然不同,娘子不妨先尝尝?” 明兰将信将疑的舀起一勺,放入口中,顿时眼睛就再度亮了。 赶忙招呼身边的丹橘和小桃:“你们赶紧尝尝!” “这蜜浮酥奈花要乘着刚出锅这会儿赶紧吃才美味,若是放的久了,这滋味也就变了!” 明兰闻言顾不上问,当即便拿着调羹,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 至于丹橘和小桃这两个丫头,那就更不必说了,动作虽然不大,可速度却丝毫不慢,手里的蜜浮酥奈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减少。 徐章也捧着面前的蜜浮酥奈花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王破敌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丹橘和小桃帮着将食盒里头的四五样小吃取出,一一摆放在桌。 盏茶功夫之后,明兰意犹未尽的放下手中的小碗,揉了揉微微有些鼓胀的肚皮,看着桌上摆放的几样小吃,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才在家时早饭就吃的不少,方才那一碗蜜浮酥奈花的份量,相当于两碗肉粥。 明兰是真的吃撑了。 “夫君,这当真是蜜浮酥奈花?” 明兰眨了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的问。 徐章不答反问:“娘子觉得味道如何?” 明兰砸了咂舌,想了一下,说:“清凉爽口,甘甜之中带着几分冰凉透爽,沁人心脾,味道可比蜜浮酥奈花好吃多了!” “你们俩觉得如何?”徐章又问起明兰身后的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纷纷点头说好吃,可怎么好吃,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章先是大笑几声,随即对着门外吩咐道:“去把厨娘叫过来。” “诺!” 门外传来一道应声,明兰先是一愣,随即诧异的扭头看着徐章:“这个铺子也是咱们家的产业?” 徐章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是娘子的产业,是娘子的聘礼中的一个!” “聘礼?”明兰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两个三十岁许,容貌姣好的厨娘走了进来,站在一旁冲着二人福身一礼:“奴婢见过主君,见过主母!” “行了,不必多礼!”徐章微微抬手道。 “给你们主母介绍一下你们自己!” 明兰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便听两个厨娘自我介绍起来,先是介绍姓氏来历,然后便是各自擅长的方面。 一个擅长做蛋糕茶点,一个擅长做冰激凌和各种冷品。 这两个厨娘和徐章亲自教导,并且督促她们一点一点将蛋糕和奶油冰激凌这些东西研究出来。 不过冰淇凌这个名字徐章不怎么喜欢,索性便将明兰一只颇为钟意的蜜浮酥奈花的名字给取过来用了。 “她们二人和这间铺子,便是为夫送给娘子的新婚礼物,娘子可还喜欢?”徐章看着明兰,笑着问道。 明兰美眸之中有微光连连闪烁,良久之后才复归于平静,最后感动的看着徐章,点头道:“夫君费心了!妾身很喜欢这份礼物!” 徐章道:“她们二人会的可不止这么一点,娘子若想经营好这间铺子,光凭着蜜浮酥奈花这么一种甜品可不够!” 徐章又让两个厨娘将自己做好的糕点甜品取出来几样,让明兰挨个儿试了一点。 明兰每一样都是浅尝辄止,只尝了一点点,可小桃和丹橘这两个吃货可没那么多顾忌,一个个吃的肚皮滚圆,连连打嗝,对两个厨娘的手艺赞不绝口。 其实这些糕点并不比那些技艺精湛的糕点师傅做出来的糕点美味多少,可却极为新颖,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 是以丹橘和小桃这两个吃货才会这么贪吃,尤其是小桃,直接化身饕餮,不仅仅把这些糕点都给吃了个精光,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徐章能不能打包一点带走。 徐章本还想让明兰多瞧瞧热闹的,可惜明兰却兴致泛泛,心思都在这些糕点甜品上头,徐章无奈。 只能把明兰给拉走了,免得她说的兴起,忘了时辰。 后厨那边还做了不少糕点,徐章叫人一样装了一点,拉着明兰出门便上了马车,径直往盛家而去。 . 第 019章 盛家姐妹 “女儿拜见母亲!” “小婿参见岳母!” 盛家,明兰和徐章相映给端坐在雕花靠背大椅之上的王氏见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两人的态度,叫王氏很是欢喜。 尤其是徐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而且还是后来居上,官做的比自家丈夫都大,却并不因此生出傲气,反而十分谦逊,在自己面前执晚辈之礼。 这如何叫王氏不得意。 而且王氏想起前段时间,盛紘和他说的话,说是朝堂之上忽然传出了官家有意提拔徐章,将其调入工部,担任工部右侍郎。 工部侍郎,那可是妥妥的正三品朝廷大员,盛紘现如今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五品的小官而已。 若是徐章当着调去了工部,那可就是盛紘的顶头上司了。 “华儿一早便和你大姐夫一起回来了呢!你们姐妹相聚的时间不多,快出去一块儿玩去吧!” 王氏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现如今她可不敢再向以前那样,对明兰不搭不理的了,今儿个一早华兰可亲自找上了她。 现如今明兰的丈夫徐章身上兼着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差事儿,袁文绍现在不过是神武军里头的一个小小指挥,还盼着和明兰拉点儿关系,叫徐章提拔提拔呢! 军中不比朝堂,朝堂之上,只要兢兢业业,做出政绩,再上下打点好,想要升迁,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军中是以军功论成败的,如今又无战事,袁文绍想要往上爬,那就非得有人提拔不可。 神武军又是新军,至今仍在扩军之中,袁文绍如今入了神武军,想要继续往上爬上一爬,那还不是徐章一句话的事情。 王氏对于华兰的疼爱,那可是真真切切的,袁文绍是华兰的夫婿,将来袁文绍若是做儿做的顺风顺水,一路青云直上,华兰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相较于自家女儿女婿的前程,不过是对徐章的态度稍微好上一些而已,王氏还能能够权衡得了其中的利弊的。 “那女儿就不打扰了母亲了!”明兰冲着王氏福身一礼。 徐章也跟着向王氏拱手躬身礼道:“小婿告退!” “去吧!”王氏笑着目送二人去了旁边的屋子,里头华兰和如兰还有墨兰几个姐妹都坐在里头呢。 不过墨兰倒是单独坐的远远的,华兰和如兰则坐在一块儿,逗弄着正在蹒跚学步的实哥儿,也就是华兰和袁文绍的第一个儿子。 袁文绍就坐在华兰的边上,手里捧着茶盏,正吃着。 至于如兰,手里头还拉这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头发梳成了垂挂鬓的样式,绑着珠串,墨阳倒是极为可爱,生的与华兰有几分相似。 “大姐姐!” 明兰一进门,看到华兰就忍不住喊了起来,随即快步走了过去,正在蹒跚学步的实哥儿,不由得道:“这才都就没见,实哥儿都能走路了!” “实哥儿都一岁多了,早该学着走路了,不过先前婆母疼爱实哥儿,舍不得让他下地,这才拖到了现在,按理说这走路早该学了才是。” 袁家的那个老章氏疼爱实哥儿? 若非先前听华兰向自己诉过苦,明兰还真就信了。 明兰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旁边正放下茶碗,起身和自己还有徐章打招呼的大姐夫。 “六妹妹,徐······额六妹夫!”袁文绍顿了一下,还是觉得叫妹夫更亲切些。 徐章也拱手见礼,唤了声大姐夫。 原本在如兰身边的小女孩儿也凑了过来,对着明兰喊了声六姨,把明兰高兴的不行,揉着小女孩儿的脑袋就夸庄姐儿真聪明,还记得六姨。 华兰拉着庄姐儿介绍徐章给她:“庄姐儿,这是你六姨父,是六姨的夫君!” “袁氏慧庄见过六姨父!” 小庄姐儿按着平日里华兰教的冲着徐章福身一礼,才小小年纪,仪态便学的颇为不俗。 对于这种年纪的小丫头,但凡是听话懂事儿的,徐章一向都是喜爱的。 徐章眼睛一亮,笑呵呵的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道:“果然乖巧,来来来,这是六姨父给的见面礼,赶紧收着!” 庄姐儿没有立马接,而是扭头看了看华兰,听话懂事儿的模样,叫徐章更是喜欢! 华兰一看徐章解下的玉佩,笑着说道:“既然是六姨父送的,庄姐儿收着便是!” 庄姐儿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伸出双手,接过徐章递过来的玉佩,脆生生的道:“谢谢六姨父!” 明兰倒是颇为诧异的看了徐章一眼。 徐章佩戴的这块儿玉佩,可不是寻常东西,材质虽然并不是最顶尖的,却被徐章带在身边四五年了。 玉能养人,但人更能养玉,如此一块自己常年随身携带的玉就这么送了出去,可见徐章对庄姐儿的喜爱和重视。 诧异过后,便是感激。 感受着明兰的目光,徐章却只微微一笑。 明兰又拉着徐章给如兰和墨兰都见了礼。 没办法,谁叫明兰是盛家几个姊妹当中最小的呢,如今徐章娶了明兰,也就只能跟着她一道叫姐姐姐夫。 明兰眼眸微微一动,看着墨兰,一脸担忧的问:“四姐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适?” 徐章赶忙附和道:“四姨姐这脸色瞧着确实不怎好,若是身体不适,对了,娘子,听说白石谭贺家的老太太长于妇人内科,不知她老人家可还在东京?姑祖母与这位贺老太太的关系不错,若在的话,不妨将其请到家里来,替四姨姐好好瞧瞧!” 明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夫君这话说的极是,不过这事儿还得问过祖母才能知晓。” 随即便又对着墨兰道:“就是不知道四姐姐意下如何?” 墨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想发作,可眼角撇到了坐在旁边屋子里正往这边看的王氏,满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 若是以前,明兰尚未出嫁,墨兰还可以凭借着盛紘对她的偏疼宠爱,闹上那么一通,然后再在盛紘面前掉一点马尿,装的柔弱可怜一点,来一个恶人先告状。 以盛紘的性子,断然是要偏向她的。 可现如今明兰成了徐章的妻子,成了徐家的大娘子,墨兰也不敢确定,盛紘是否会因为她而斥责明兰。 墨兰这只小百花,现如今比起她那位生母林小娘还差了不止一筹。 “多谢六妹妹关心,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就不劳烦六妹妹和六妹夫了!”墨兰冷着脸道:“如今祖母的年纪也大了,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咱们做孙女儿的,不说孝顺祖母,岂能还事事都让祖母操心!” “祖母最疼爱六妹妹是不假,可六妹妹若是仗着祖母的疼爱,就不顾祖母如今年事已高,什么事情都去劳烦祖母,未免有些······” 面对明兰的发难,墨兰立马毫不示弱的顶了对来。 明兰却只嫣然一笑,不咸不淡的道:“四姐姐言重了,咱们做孙女儿的,最紧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莫要让关心咱们的祖母还有父亲母亲担心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四姐姐若是无事当然最好,可若是身体不适的话,可莫要强撑着,定要早些请大夫登门诊脉开药才是,免得到时候叫祖母还有父亲母亲担心。” 墨兰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如兰却率先开了口:“六妹妹!四姐姐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眼红了呢!” “五妹妹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儿倒是见长!”墨兰冷哼一声,毫不在意:“红口白牙一张便想污蔑自家姐姐清白!” 如兰站了起来,走到明兰身侧,搂着明兰的手,怒气冲冲的看着墨兰:“四姐姐好利的嘴,不知道当初是谁,看见了舅舅送我的玉眼红了,在父亲面前又哭又闹的,生生叫父亲把舅舅给我的那块墨玉给了你!” 一提起这事儿,如兰就满脸的不忿。 墨兰顿时脸色一变,变得楚楚可怜,双目含泪:“五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当初那块墨玉,分明是父亲见成色和我的名字甚是匹配,这才拿给了我,倒是五妹妹,不情不愿的大哭大闹了一场,最后父亲不也寻了一块儿成色与那块墨玉相差无几的好玉送给五妹妹了吗!” “况且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五妹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说,莫不是要当着大姐夫和六妹夫的面,把我这个做姐姐的面皮踩到泥地里去不成?” “哭哭哭,就知道哭!”如兰翻了个白眼,“每回都是这样,搞得跟我欺负你似的!” 墨兰眼见着神情又变,却在此时,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华兰发话了:“好了!” “都是自家姐妹,一人各退一步也就好了!” 华兰看着如兰,指责道:“五妹妹,你是妹妹,该尊敬自家姐姐才是!” 如兰想要反驳,可看着华兰那威严的目光,话到了嗓子眼,又重新咽了回去。 华兰又看着墨兰:“四妹妹,你作为姐姐,有些时候,便该让一让自己的妹妹们!五妹妹有时说话是冲了一点,这一点你心里也该清楚才是,不要动不动就抹眼泪,叫父亲母亲知道了,又该骂你们了!” 墨兰没有反驳,只是收起了眼中的泪珠,再度恢复到方才那副生人勿进的冷面孔。 “还有你!”华兰拉着明兰的手,没好气的道:“没事儿撩拨你四姐姐作甚!” 明兰冲着华兰福身一礼,很是识趣的说道:“大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知错了!” 华兰见明兰的态度陈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几个妹妹道:“好了,几日是六妹妹回门的日子,合该开心才是!” 又对着徐章福身一礼,说道:“妹妹们顽劣,叫六妹夫看笑话了!” 徐章摆摆手道:“一家子姐妹之间,吵架拌嘴那是常有的事儿,便是我家七妹妹和小九小十,偶尔也会吵架赌气,互不理睬,小孩子嘛,过个几日,待气消了也就好了,关系自然也就和好如初了!” 一场风波,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一会儿,王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便过来传信,说是前厅摆好了饭。 几个姐妹便一道去了前厅。 明兰和徐章挨着,明兰的旁边是墨兰,王氏坐在首位之上,另外一边依次是如兰、华兰还有袁文绍。 而王氏的对面,徐章和袁文绍的身边,则是庄姐儿和实哥儿这姐弟两,身边则是华兰的贴身女使,在给两个孩子布菜,照顾他们用饭。 至于长柏和盛紘,今日官家叫礼部和翰林院重修典籍,都被抓了壮丁,被叫去了宫中,每天都要到天黑了才能回家。 至于长枫,上一次偷跑去外头吃花酒,被盛紘给知道了,又被禁足在林栖阁,三个月不能出门。 饭桌之上,盛紘不在,墨兰倒是不敢扎刺儿,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的饭。 如兰的兴致倒是挺高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夫君,这个好吃,夫君多吃些!”明兰就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时不时便替徐章夹上几筷子菜肴,徐章是来者不拒,笑脸盈盈的配合着明兰,吃完之后,还不住的点头称赞,说手艺极好云云。 一顿饭吃下来,倒是喂了众人不少狗粮。 尤其是吃完饭之后,徐章看到明兰嘴角留有一小点油渍。 当即便喊了一声:“娘子莫动!” 然后拿起手帕,小心翼翼的替明兰擦去嘴角的油渍,这才作罢! 如兰大大咧咧的,没觉着有什么。 倒是瞧的华兰直说六妹妹真叫人羡慕,嫁了个知冷知热,懂得关心人的夫君,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自己个儿旁边的袁文绍。 至于坐在明兰边上的墨兰,那就更不必说了,脸色黑的跟锅盖似的,好不容易等放下了筷子,再也等不及,直接起身向王氏福身一礼,说自己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用过饭。 明兰便拉着华兰带着庄姐儿、实哥儿一道去了寿安堂。 徐章和袁文绍也跟了去。 至于如兰,原本是不想去的,可耐不住华兰和明兰都去了,自己一个人若是不去的话,也没有玩伴儿,索性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寿安堂里,徐章拉着明兰跪在盛老太太跟前,恭恭敬敬的先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对于盛老太太,徐章的心里从来都满是敬重和感激。 当年若非是因为盛老太太的缘故,盛家大房也不会那般暗地里关照徐家,徐章也没有办法入盛家学塾读书,没有名师教导,徐章便是天资再高,想要从芸芸学子之中脱颖而出,绝没有这般容易。 而且盛老太太还一手将明兰教了出来。 外人或许在意明兰的出身,觉得她一个小小庶女,家世又不高,配不上徐章这个当朝新贵。 可徐章却深知,能够娶到明兰,才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一个好的妻子,一个真正的贤内助,能够将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上孝顺父母祖辈,下照顾弟妹,教育儿女,叫丈夫能够将家里安安心心的交托于她,好让自己能够专心致至的在外打拼,养活一家老小。 毫无疑问,明兰就是这么一个称职的贤内助。 “好了好了!快起来快起来!” 盛老太太看着跪在蒲团上的小夫妻俩,脸上的笑容,就跟那盛开的太阳花似的。 “这几日在徐家住的可还习惯?” 明兰这才刚刚走下,盛老太太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明兰笑着回道:“习惯!夫君待我极好,公公婆婆也待我极好,而且徐家没那么多规矩,若非孙女儿坚持,婆母连孙女儿每日的请安都要免了呢!” 盛老太太笑着道:“你婆母那是关心你!她是个性子直的,说话也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 明兰点头道,忽然又叹了口气:“只是婆母待孙女儿太好了,孙女儿这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待你好些难道还不好?难不成你还想要一个那种整日叫你站规矩,变着法儿的挑你的错处,磋磨你的恶婆母呀!” 盛老太太板着脸道。 明兰赶忙解释:“哎呀,祖母,不是这样的!您先听孙女儿说嘛!” “我倒是要好好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虽然不在了,故意板着脸,可眼底的笑意却从未散去过。 明兰道:“昨日下午,孙儿和明月在湖边的游廊里头观鱼赏荷,见湖里的鱼儿长得硕大肥美,便和小桃这丫头开了句玩笑,收拾湖中的鱼儿长得这么大,肉质定然鲜美。” “不想回去之后,明月便将这话告诉了婆母,婆母当即便命人从湖里捉了好几条大鱼上来,又是清蒸,又是红烧,就连鱼鳞也拿去裹了面泥,炸得酥脆金黄,好吃极了!” 盛老太太不由得哑然失笑,摇着头无奈的道,看着明兰,故意说道:“这个洪氏,怎么能这么惯着你!等回头她来了家里,我定要好好说说她!” 明兰脸上笑容一僵,一脸哭笑不得。 明兰丰富的表情,前后转变的突然,一下子便把华兰几人都给逗笑了。 庄姐儿也笑的极为开心,华兰怀里的实哥儿见众人笑了,也跟着傻笑傻乐。 第 020章 明兰的打算 “六姐姐!六姐夫!” 姗姗来迟的长榕没能赶上午饭,只能来寿安堂和自家亲姐和姐夫相见了。 给老太太和一众姐姐见过礼之后,才六岁大的长榕才走到明兰和徐章面前,依着夫子所教的那样,对着二人躬身施礼。 见到长榕,明兰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灿烂起来。 “榕哥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长榕神色恹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今日课上走了神,未认真听夫子授课,被夫子留了堂!罚抄了五遍千字文!” 虽是一母同胞,可长榕的天资却不如明兰,到了六岁,还没能认完一本千字文。 明兰闻言脸上笑容一僵,一旁的徐章道:“榕哥儿定是知道你今日后门,心里头惦念着你,这才在课上分了神!” 长榕看着徐章眼睛一亮,不住说道:“夫子说了,今日我虽情有可原,但错就是错,学塾的规矩不能坏,是以不能不罚,又将今日讲的那篇《学而》重新给我讲了一遍,这才拖到了现在才过来!” 明兰没想到,导致长榕被夫子流堂,从而错过了午饭的,竟然会是她自己。 可知道之后,明兰却也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一声。 随即又考校了一下的长榕的学问,盛老太太便叫人带着长榕去用午饭了。 ······· 明兰有些头疼,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就是因为洪氏。 她这才刚刚嫁到徐家没几天,洪氏就把家里的产业什么的一股脑的都托付给了她,说什么如今徐家石徐章在当家,洪氏和丈夫的年纪都大了,而且又没什么本事儿,眼力和腕力都有些不济,给年轻人帮帮忙倒是勉强还行,可若是当真要他们当家做主,难免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幸而现如今明兰嫁了过来,明兰又是在盛老太太身边亲自教养的,把这些事交托给明兰,洪氏也放心。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巴不得自家婆母放权,把家里头内外的产业都给把在自己手里头,掌着家里的中馈,做什么主母大娘子。 莫看明兰聪慧机灵,心思玲珑剔透,管家理事也颇有一套,实则骨子里却是个惫懒到极致的性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一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睡觉。 这还得刨去和徐章那头蛮牛孕育下一代的时间。 明兰心里头那叫一个不爽利,偏生这事儿她还没法儿拒绝,只能接了。 盛老太太听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女儿一副不想管事儿的模样,当即就瞪了她一眼。 “老婆子辛辛苦苦把你教的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难道是叫你这般惫懒的?”盛老太太没好气的数落明兰。 “祖母教训的是,孙女儿知错了!” 明兰低眉顺眼,乖巧的不行。 如兰大大咧咧的,没觉着有什么,倒是把一旁的华兰的看的酸酸的。 华兰倒是想自己当家做主,管家理事,可惜袁家是个大坑,而且还是个类似于无底洞的大坑,这么些年下来,光是填补袁家的亏空,就把华兰手里的嫁妆给耗的七七八八。 若非是前些日子华兰回家了,向明兰问计,借口说自己身子不爽利,精力不济,想要好好调养一番,为袁家增丁添口,多生几个孙子,这才在袁家老伯爷的做主之下,将袁家的中馈之权交还给了袁母章氏。 否则如今华兰手里头仅剩的两个庄子和压箱底儿的首饰,只怕也得搭进去。 见明兰的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老太太严肃的神情这才松缓了些,又嘱咐了明兰几句说现在不同往日了,她已经是做主母大娘子的人了,行事做派,得和以前在家做姑娘时可全然不同,考虑事情也得更加全面,孝顺父母,照顾弟妹,在外还得婆家的脸面…… 明兰正襟危坐,一脸的正经八百,听得十分耐心,是不是还点一下头。 说了几句,盛老太太也就不再唠叨,话题一转,祖孙几人闲聊了起来。 话题倒是变得飞快,一会儿一起讨论什么育儿经之类的,一会儿又说些刺绣花样、时新的衣服料子等等。 老太太对于时新的衣服布料这些东西兴致乏乏,倒是对于明兰方才叫人送来的新鲜吃食颇有几分好奇,便叫房嬷嬷将明兰送来的点心取了出来,每人分了一碟,叫大家都尝一尝。 其实这点心明兰给每人都送了些,不过方才明兰到盛家的时候,王氏已经叫厨房开始准备午饭了,是以便没有那出来吃。 众人聚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方才午饭用的也不多,吃起这些糕点来,倒也不觉得撑。 软软的蛋糕,对于盛老太太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很是友好,完全不费牙口,甚至都不用怎么嚼,光用抿的就行。 “祖母,这糕点叫什么名字?味道还真不错?” 华兰才吃了一口,就好奇的问了起来。 盛老太太道:“这味道确实不错,便是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老人,也不用担心吃不动。” “至于名字,好像是叫······”盛老太太想不起来,便看着明兰。 明兰笑着道:“叫做蛋糕!” “对对对,就是蛋糕!” “蛋糕?”华兰又问,这糕点难道是用鸡蛋制成的。 明兰这才想起来,自从炒菜从寿安堂的小厨房逐渐传到府里,华兰当初也是认真的和厨娘学过一阵子的,而且学的还不赖。 看来这些年在婆家,华兰还没有丢下手艺。 然后一群妇人少女们便在一块儿讨论起了蛋糕的做法。 明兰今儿也是第一次见到蛋糕这种吃食,好在方才在来之前,已经见过了深谙此道的厨娘,并且听了厨娘的回禀,否则的话,还真不一定知道蛋糕的做法。 几个妇人一扎堆,老老少少的说气话来,自然没徐章和袁文绍什么事情,袁文绍和徐章也乐得清闲,想要着去了前院长柏的院子。 徐章早已熟门熟路,院子里的下人们对于徐章也熟的不能再熟,坐着无聊,又拉着袁文绍到院子里头切磋了一下拳脚。 可惜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都还没能等到盛紘和长柏回来。 无奈,徐章只能去寿安堂找明兰,准备告辞了。 “对了,你们打算何时动身回宥阳?” 和老太太道别的时候,盛老太太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公公和婆婆还在看日子,不过六月之前是定要动身的!” 明兰看了看徐章,回答道:“孙女儿和夫君公婆们商量过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当尽早办了才是正理!” 盛老太太点累了点头,又看着徐章,问道:“你们宥阳的宗祠修建的如何了?” 徐章道:“早在四月里就已经差不多完工了,父亲从金陵过来的时候,说是他来的时候已经盖顶,正在扫尾上漆了。” “估摸着现在祖宗的排位都已经迁入祠堂之中了!” “可决定走陆路还是水路?”盛老太太又问。 徐章道:“陆路虽然更快,却不如水路来的舒适,还是走水路好些。” 不说明兰,就是洪氏、明月、还有小九小十,这一次都要跟着一起回宥阳,见证宗祠落成,拜祭祖宗,将众人的名字都落入新修的族谱之上。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这么一大家子人,走陆路的话确实不太方便,坐船就要舒适得多,不过若是坐船的话,一路南下怎么也要半个多月的功夫,再加上在宥阳停留的日子,怎么也得一个多月了,朝廷的事,你可安排好了?” 按理说以徐章的性子,这些事情早就应该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才是,可盛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关心的问。 徐章和明兰虽然已经成了亲,可还没有拜过宗祠,没有亲自祭拜过徐家的祖宗,将明兰的名字写入宥阳徐氏的族谱之中,自然要回一趟宥阳。 徐章道:“姑祖母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孙儿已经向吏部告了两个月的假,神武军还有仲怀看着,时间还算充裕!” 徐章如今可是刚刚立下大功,而且这次告假,也是情有可原,吏部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至于官家那边,听说病情已经大有好转,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早朝却耽搁了好些时间。 前两日徐章成婚,宫里就赏赐了不少东西。 徐章和明兰早在新婚的第二日,就入了一趟宫,叩谢嘉佑帝和皇后的赏赐。 盛老太太又问:“文哥儿和长梧随你一道回宥阳吗?” 这些时日,神武军里头的事情越来越多,徐章是个甩手掌柜,可徐文和长梧却忙得头脚倒悬,这不徐章才刚刚成完亲,两人就又回了军营。 徐章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长梧留在东京,四哥还得随我一道回去,如今军中事务繁多,还得长梧他们几个看着才行!” 若是交给别人,徐章可放心不下。 老太太知道徐章的意思,如今神武军还在扩张之中,正是他们在军中培育自己亲信和势力的时候。 “长梧留在东京也好!有他和顾二那小子帮你看着,你也能省些心!” 老太太可是勇毅侯府嫡女,世代将门出身,自然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于长梧他们有多重要。 “行了,时辰了不早了,你们就别耽搁了,赶紧回去吧!估计这回儿洪氏已经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你们这对新人回家了呢!”盛老太太打趣二人道。 明兰道:“那祖母这回可猜错了,您家孙女婿一早便打发人回去报信说今日咱们回去的晚,连晚饭都在您这儿用了呢!” 徐章笑着说道:“待从宥阳回来,姑祖母若是愿意,不妨到家里去小住一段时日,也好让我和明儿好好孝顺孝顺您!” 盛老太太却摆了摆手:“等你们从宥阳回来再说吧!” 说着便叫房嬷嬷把徐章和明兰‘赶’出了寿安堂。 辞别了老太太,出门的时候,还是没能等到长柏和盛紘回来。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出了积英巷,便径直朝北而去。 马车里,夫妻二人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说着说着,徐章看着明兰,终于忍不住问道:“今日娘子故意刺激墨兰,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明兰从徐章怀里抽离出来,抬眼看着徐章的眼睛,四目相对。 “临时起意如何?早有预谋又如何?” 徐章嘴角一扬:“若是临时起意,就当我没问过,可若是早有预谋,不知娘子能否替为夫一解心中疑虑,也好叫为夫替娘子参谋参谋,做一做我家娘子的幕僚军师!叫为夫过一过瘾!” 明兰抿着嘴:“夫君有经天纬地之才,过来给妾身这么一个后宅妇人做军师幕僚,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些!” 徐章却摇了摇头,说道:“娘子此言差矣!何谓大材小用?若是好钢,自然该用在刀刃之上,更何况你我夫妻一体,娘子的事情,自然便是为夫的事情,也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明兰神情一僵,目光却闪烁着,忽然两边的嘴角往上一扬,露出个极美的微笑来:“夫君说的是,现如今咱们夫妻一体,若是遇上事情,自然应该一起解决!” 徐章没有说话,只侧了侧脑袋,给明兰一个眼神,然后抬手在耳旁放了放,做出聆听的动作。 明兰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往徐章怀里一靠,然后才柔声说道:“夫君,咱们明日去一趟玉清观吧!” 徐章搂着明兰,温柔的说:“是该去一趟玉清观了,自从岳母大人的灵位迁至玉清观之后,娘子去玉清观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咱们刚刚成亲,确实是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岳母一声,好让岳母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说起鬼神之说,前世的徐章自然是不信的,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长在红旗下,生活在阳光里,怎么可能会去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可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徐章就对所谓的神佛,带上了几分敬畏。 连转世重生这样的事情都能被他遇上,其他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未必没有可能,尽管这十多年来徐章也没有遇到过一起。 “夫君,你方才说什么?”明兰眼睛一亮,抓着徐章的胳膊,抬起头看着徐章的眼睛,略有些激动的问。 徐章笑着说道:“明日咱们一道去玉清观拜祭岳母大人,将咱们的事情告诉她,叫岳母大人九泉之下,也能够安息。” 徐章重复着方才的话。 明兰的神情连连变化,眼中泛着泪光,情绪明显有些激动。 “是妾身听错了吗?方才夫君管阿娘叫岳母大人?”明兰抓着徐章手臂的双手,也下意识的用了几分力,就连声音,也略略又几分颤抖。 徐章没有挣扎,任由明兰抓着,微笑着道:“卫氏是你的生母,不论在外人眼中,卫氏是什么样的身份,但在我徐章这里,卫氏便是我的岳母!” “若是娘子愿意的话,不妨在家里辟出一间静室,将岳母的灵位请回家去,这样的话,日后娘子便是想要给岳母上香添油,也不至于特意跑到玉清观来!” 听到徐章这话,明兰的眼眶瞬间就被晶莹的泪水填满,两行清泪自眶中滑落,淌过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徐章慢慢抬手,将明兰的手取了下来,将其揽入怀中,同时伸手取出一面锦帕,小心翼翼的擦去明兰脸颊上的泪痕。 明兰双手环在徐章的腰上,脑袋贴着徐章的胸膛,如小猫一样缩在徐章怀里。 “娘子可是想要对付林噙霜,为岳母大人报仇雪恨?”徐章搂着明兰,直接开门的问。 明兰点了点头,说道:“当初若不是林噙霜,阿娘又岂会产褥血崩而亡!一个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这么多年,这世上焉有这样的道理!” “我一定要提阿娘讨回公道!” 明兰虽窝在徐章怀里,可这话说出来,语气却尤其坚定,格外的铿锵有力。 徐章微微颔首道:“表舅素来便偏爱林噙霜母子,便是他们犯了错,也每每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多也就是个禁足,罚跪祠堂!” “上次你三哥哥和人在外头吃酒狎妓,酒后胡言乱语,累得表舅被困宫中,遭到官家亲自质问,可回来之后呢?不过在祠堂里头关了几日,禁闭数月罢了!” 明兰道:“那林噙霜素来在父亲面前装的娇弱可怜,每每都能抓住父亲的心思,叫他心软!” 徐章嗤笑一声,说道:“其实表舅并不是看不明白,以表舅的聪明和眼力,若是当真用心瞧的话,又岂会瞧不出林噙霜的手段。” “说到底,不过是为情所困,心甘情愿的自我蒙蔽双眼罢了!” 作为男人,又和盛紘接触了这么多年,徐章若是连这点还瞧不出来,那就枉费他这两世为人的丰厚经历了。 说到底,这一切的根由还在王氏身上,与盛紘成亲之后,盛老太太又直接交了权,王氏便直接大包大揽,在盛家之中权势滔天,连盛紘的事情都要插手,性子端的是霸道。 盛紘又不是受虐狂,这一时半会儿还好,当初盛家落魄,王老太师肯把嫡女下嫁于他,盛紘对于王氏还有王家都是感激的,和王氏自然也有过一段父亲和睦,相敬如宾的日子。 可这时间一长,王氏却没有半点改变,盛紘和王氏之间的情分自然也就慢慢淡了,偏生这个时候,林噙霜插了进来。 家逢骤变,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借住在盛家,瞧着是那么的柔弱可怜,叫人心疼,先由王氏的强势霸道在前,现在忽然遇上了林噙霜这么一个性子截然相反的女子,而且林噙霜本就生的貌美如花,又善于把握男人的心思,处处低眉顺眼,事事顺从,既乖巧,又听话,如何不叫盛紘动心。 总结下来,林噙霜就是盛紘心底的白莲花。 明兰又做不出那等下毒害人的勾当,想要为母报仇,绝非易事。 “林噙霜久居盛家后宅之中,与外界少有关联,娘子便是对付她,也无从下手,而且林噙霜此人,颇有几分心计手段,若是直接对付她,只怕是未必能够一句竟功!” 明兰道:“正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若是引得林噙霜起了戒心,日后咱们想要再对付她,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林噙霜若是一直呆在盛家里头,不和外界接触,在不破坏和盛紘的关系的前提下,徐章和明兰还真不好出手对付她。 “所以娘子打算从墨兰身上入手?” 明兰嗯了一声,说道:“只要是不是那等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人,都会有弱点,只要找对了这个弱点,再想法子着手,便容易的多!” “墨兰的才学确实不错,于诗词歌赋之上颇有天赋,却也因此激的自己心高气傲,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 对于墨兰,徐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好感。 小时候因为徐章出身农家,不过是借着是老太太的远方亲戚,便投身在盛家学塾,与盛家的兄弟姐妹们一道读书。 那时的墨兰,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徐章一回。 等到后来,徐章以十七之龄,高中了进士,而且位居榜眼,墨兰对徐章的态度就变了,开始故意接近,拉着徐章问些诗词歌赋,抚琴弄萧这些风雅之士,甚至还献起了殷勤。 可惜徐章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明兰眸光微凝,声音微沉:“四姐姐素来眼高于顶,盼着能够嫁入高门,以前的时候,便惦记过夫君,可惜夫君与妾身定了亲,四姐姐断了念想。 后来又瞧上了齐小公爷,却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齐小公爷娶了嘉成县主之后,四姐姐也就歇了这门心思。 现如今又瞧上了永昌伯爵府的六公子梁晗,好几次马球会,诗会雅集都和这梁六公子走的颇近!” “梁晗?”徐章对梁晗倒是有些印象,“墨兰倒是有些眼光,梁晗此人天资不错,能文能武,只是性子浪荡了些,若是能有约束得住他的大娘子,日后倒也不缺前程!” 明兰道:“如今这位梁六公子,弄大了府里侍妾的肚子,偏生那侍妾的身份有些特殊,是梁家庶长子的媳妇的远亲,不好用强,吴大娘子犯了难,只能满东京城的替梁六郎寻摸亲事!” 徐章眼睛一亮:“娘子是打算······” . 第 021章 有人挑儿媳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昨夜耕了两亩地,徐章睡的特别香甜,明兰也很满意,压着徐章的臂弯贴着胸膛就这么睡了。 不过当了一夜的枕头,手臂的酸痛是难免的。 好在明兰个头不大,体重也不高,压在徐章身上,就跟抱着一只小猫似的,没什么压力。 一双大手还在被窝里,舍不得拿出来,徐章看着闭着眼睛的明兰,百无聊赖的数着她那长而疏却浓黑如墨的睫毛,心底一片平静。 十五岁的明兰,便是不着粉黛,皮肤也是异常娇嫩的,白皙细腻的少女肌肤,光滑的就连江南最上等的绸缎也没法比拟,根本没有必要用什么胭脂水粉去点缀遮暇。 别看明兰个头不大,身子有些偏向瘦小,身高估计一米六还差一点,可身材却着实不错,而且还全是纯天然无添加的真材实料。 更关键的是明兰今年才十五岁,花朵儿一样的年纪,肯定还有几年可发育的。 一想到这儿,徐章就觉得自己邪恶了。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分心呢! 徐章痛定思痛,赶忙摒去脑海之中的杂念,一双大手更加卖力,温柔的帮自家媳妇按摩起来。 当然了,主要是为将来自己的孩子多准备些食物,这也是为了以后着想。 这俗话说得好,十岁就得看二十岁的事情了,如今徐章和明兰虽说还没有孩子,但徐章觉得自己和明兰努力努力,孩子那还不是说有就有了。 不过是徐章觉得明兰的年纪太小了,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现在就生养孩子的话,怕是会亏损明兰的身体,这才刻意做了防范。 不过现在先替自家孩子预备将来吃饭的东西,总归是好的。 就算是将来的儿子或者女儿吃不下,不是还有徐章呢吗,反正不会浪费就是。 “夫君!” 一大清早,睡的正香甜,做着美梦,明兰就被徐章给弄醒了。 一想起方才的梦,明兰就有些脸红,她竟然做了那样的梦。 抬眼看了看正闭眼假寐的徐章,明兰赶紧捉住被窝里头那只上下游走的大手,娇媚的唤了一声。 徐章低头笑看着明兰,默然不语,只淡淡的笑着。 明兰被撩拨的浑身上下躁动不已,扭了扭身子,稍微变换了一下姿势,两只手却不敢松开,紧紧的捉着徐章那只留在被窝里的大手,似是拿住了大蛇七寸的捕蛇人,生怕蛇儿跑了似的。 “夫君,天都亮了,该起身了!”明兰红着脸说道。 徐章看了看窗外,天色虽明,却不见朝阳。 “时间还早呢!娘子这么着急起身做什么,咱们再睡一会儿!”徐章搂着明兰不肯松手。 明兰无奈,只能哀求道:“待会儿还要去给公公婆婆请安呢!可不能误了时辰!” 徐章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把明兰搂的更紧了,“请什么安!咱们家又不需要做那些门面功夫!” “况且阿爹阿娘这么久没见了,又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估计他们俩自己都还没起来呢,你这个时候巴巴的赶过去,搅了他们的好事儿,岂非自讨没趣!” 明兰听得俏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去看徐章:“夫君怎么能这么说!那可是公公婆婆!” 明兰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闺秀,长在盛家那样的书香门第之中,自小被盛老太太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世上的规矩礼仪什么的学的半点不差。 可似徐章这般,编排自己父母的,明兰还是第一次听见,偏生这人还是自己丈夫。 徐章却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信口胡说,他们夫妻一南一北,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自然要好好温存温存。” 说着徐章咧嘴一笑,嘿嘿说道:“说不定他们努力一阵子,还能给我再添上一个妹妹呢!” 明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哪有那么容易!” 徐章却笑着道:“这可说不定!阿爹阿娘再多努努力,指不定就怀上了呢!” 明兰不想和徐章说话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徐章却根本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夫君~~” 明兰无奈,只能撒娇了。 抬眼看着徐章,一下又一下的眨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而疏的睫毛随之颤动,小脸微鼓,当真是可爱到了极致。 徐章翻身将明兰压在身下,明兰一声惊呼,还不待有所动作,四目相对,便迎上了徐章的目光。 “娘子若想孝顺阿爹阿娘,为夫倒是有个好法子!”徐章脑中灵光一闪,笑着对明兰说道。 明兰又眨了眨眼,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夫君说的,是正经法子吗?”明兰试探性的问。 以前两人尚未成亲的时候,徐章在明兰面前,那是一派风光霁月的翩翩君子模样,不想现如今成了亲,卸下了外头披着的那层皮子,真的是叫明兰有些不敢直视。 尤其是两人经历过洞房花烛之后,捅破之间最后的那层窗户纸,徐章在明兰的面前,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两人的感情也在短短几日之内急剧升温,徐章偶尔的无赖和急色,明兰不仅没有反感,反而颇为享受,甚至于在心底里觉得这样的徐章更加真实,更具烟火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与之亲近。 胸腔之中的心脏跳动的速度骤然加快,浑身上下的血液流速也随之加快,原本白皙细腻如羊脂白玉,光滑如最上等绸缎一样的皮肤,此刻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意,而且还在逐渐发烫。 徐章一脸正色的道:“当然正经了!” 瞧着徐章的模样,明兰越发觉得不对劲,狐疑的打量着徐章:“夫君又骗人!” 徐章愤愤的道:“娘子可莫要心口污蔑为夫,为夫大好男儿,一身清清白白,人称尘世可靠小郎君的,什么时候骗过你!” 明兰脸上疑色不减反加,可看着徐章一脸正色的模样,心底也打起了鼓,认为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些,又或者是有些先入为主。 “那夫君先说说看!”明兰将信将疑的道。 徐章俯下身子,将脑袋凑到明兰耳畔,低声说道:“这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夫觉得,娘子若是当真想要孝顺阿爹阿娘,做个好儿媳的话,当下最要紧的不是晨昏定省的过去请安伺候,而是赶紧替咱们徐家诞下嫡子,好叫阿爹阿娘安心。” “毕竟儿子和孙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徐章隔得太近,说话间吐出的沉重气息就落在明兰耳畔,把明兰弄得娇躯轻颤几下,往边上缩了缩脑袋。 一张俏脸,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看着明兰的娇羞模样,徐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明兰却愈发害羞了,抬起双手,以掌覆面,将鼻子眼睛嘴巴都都给挡住了,不敢去看徐章。 ········ 一番颠龙倒凤,便又是近半个时辰。 明兰没好气的看着徐章,美眸流转,溢彩流光。 徐章在明兰额头轻轻一吻,便不再霸占着明兰,起身下了榻。 目送着梳洗打扮,换上一件宽松常服的明兰出了院门,徐章这才将手里头的铁锏放下,揉了揉老腰。 然后便练起了马步桩功。 正所谓力从地起,发于腰椎,只有把腰给练好了,肝肾这些脏腑才能更好。 肝什么的且先不少,肾反正是一定要好的,如今家里有三块田,有两块已经荒废了十多天了,姑娘家的大好青春就那么几年,徐章可不能做那些浪费人家青春的破事儿。 想着想着,徐章忽然想到了如今已经致仕在家,打算回白石谭老家去的贺老太医,这老头子的医术那是没的说,看来有时间得去请教请教了。 现在徐章仗着自己年轻,身强力壮,气血旺盛,一次便是耕两块儿田也不觉得累。 可若是等年纪再大上一些,到时候人家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他这头牛却不复如今的身强力壮,到时候耕不动地了,那时候再想找法子可就晚了。 不过顷刻之间,徐章就已经做了决定,趁着这几日还未离京南下,赶紧去找贺老头问一问,大不了就死皮赖脸一些。 中午时分,忽然一封帖子送到了明兰手里,明兰看了看,帖子上的落款永昌伯爵府吴氏,也就是那位在东京城里颇有名望的吴大娘子。 明兰有些好奇,便问洪氏:“婆母,以前怎么没听说咱们徐家和梁家有来往?难道是婆母和吴大娘子的私交?” 洪氏却连连摇头,摇着团扇:“哪来的什么交情,不过这位吴大娘子倒是送了好几次帖子来家里,我见她热情得很,想着咱们家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拒着不见也不大好,没得传出去被人说咱们不好相与,便见了两次。” “那吴大娘子的性子倒是还不错,就是规矩太多了些!” 洪氏回忆着和吴大娘子仅有的两次会面,将自己对吴大娘子的印象和盘道出。 洪氏之所以不喜欢和东京城里头的那些个官眷贵妇,各家大娘子们的打交道,就是嫌她们各种各样的规矩太多,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穷讲究。 就连吃个茶,也能被她们弄出花儿来。 在洪氏的眼中,茶泡上一泡,再不济煮上一煮,不就能吃了,若是嫌热了就放到一边晾一晾,若是先凉了就热一热,没得搞那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作甚,平白浪费功夫,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有这功夫,多听几首曲子,多学着做几样点心,或是多上上心,好好教教自家孩子,看着别让她们捣乱多好。 明兰抿着嘴,憋着笑意:“婆母的意思呢?这位吴大娘子咱们是见还是不见?” “你和章儿成亲的时候,吴大娘子虽然没有亲自过来,却也叫人送来了一份不菲的贺礼。” 洪氏摇了摇头,连连摆手:“不过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如今你才是徐家的当家大娘子,这些事情,日后都不必来问我,我可做不来!” “若是如此,于情于理,这吴大娘子咱们都该见上一见了!”明兰沉吟着道。 洪氏摆手说你做主便好。 明兰又道:“儿媳以前在家做姑娘时,倒是和这位吴大娘子打过几次交道,吴大娘子为人爽利,性情也颇有几分男子的豪迈,倒是可以相交。” 洪氏点了点头,“你既然认识,那就更好了!”说着又吩咐身边的门房和府里的管事,“日后若是再有人递帖子上门,直接送去扶风居给明儿便是,就不要再往我这送了!” “诺!” “还有,日后家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是明儿做主,你们也不必再来问我的意见了,明儿让你们怎样你们就怎样,如若是有那些个不肯听话的,就不要怪咱们徐家的庙小,容不下他们了!” 别看洪氏不喜欢那些官眷贵妇们繁琐的规矩,可管理起下人来,还是有一套的。 洪氏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直接便奠定了明兰在徐家的地位。 次日午时刚过,未时刚刚才过了一刻多钟,吴大娘子就带着他家那位梁六郎串门子来了。 一上来就热情的和洪氏手拉着手客套了几句,说什么昨日在蔡河附近闲逛,正好瞧见了梨园,便想着许久没和洪氏见了,这才冒昧递了帖子,让洪氏不要怪她唐突才好。 洪氏又不蠢,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正是虚与委蛇的时候,当即便热情的和吴大娘子客套了几句,说什么您能来是咱们徐家的荣幸,这不今儿一早起身,还听到窗外又喜鹊在叫云云。 吴大娘子又拉着明兰,“许久不见,你这小丫头一转眼竟成了徐家的大娘子,时间过得还正是快呀!” 明兰和吴大娘子其实也只见过寥寥数面罢了,不过在马球场之上的惊鸿一瞥,倒是叫吴大娘子对明兰的印象极好。 可惜当时明兰已经与徐章定了亲,两家已经过了定,换了庚帖了。 吴大娘子便是再喜欢明兰,也知道明兰和她疼爱的六郎是没缘分了。 “大娘子近日可好?”明兰冲着吴大娘子福身一礼,笑着问道。 吴大娘子便拉着明兰和洪氏客套了几句,随着吴大娘子一道来家里的梁家六郎,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插话。 期间梁六郎倒是也查过一句,问的是怎么不见徐章,用过早膳,在书房里头看了会书,写了几幅字,徐章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急匆匆的出了门,还叫明兰叫家里不用预备他的午饭了。 知道这会儿了都还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得知徐章不在家,梁晗难免有些遗憾。 三个女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儿女的婚事之上。 吴大娘子和洪氏抱怨,自家六郎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挑不到合适的人选,为此她可没少发愁,什么马球会呀、品香插花这类雅集也不知办过多少次了,却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可把她给愁怀了,若是再拖下去,他家六郎的年龄可就慢慢大了,结亲这种事情,这岁数一大,也就艰难了。 吴大娘子这话可说到洪氏的心坎上了,洪氏又没什么心计,当即便把心里头的苦水一股脑的都给倒了出来。 说自家女儿年岁也不小了,这一年多以来,她也一直在忙着给自己女儿寻合适的夫家,挑挑拣拣,却也没个选到一个合适的。 把她给愁的,连白头发头出来了几根。 吴大娘子和洪氏就这么手拉着手,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一唱一和,明兰都机会插嘴。 看着两人不断的点头对视,泪眼婆娑,竟给人几分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说着说着,吴大娘子便说起了他家六郎,什么读书用功,武艺也不差,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之类的。 洪氏也不禁把目光挪向了一旁的梁晗,上下左右的打量,然后越看越觉得满意,连连夸你家六郎生的器宇轩昂,仪态不凡。 就这两句成语,还是从别人口中剽窃来的,因为以前别人就经常这么夸徐章的。 吴大娘子则趁机说道:“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你家明月也叫出来,让两个孩子说说话,说不定他们自己就看对眼了呢!” 洪氏瞧着英姿不凡,挺拔俊秀的梁六郎,哪里还说得出不字。 当即便让人去后院叫明月。 明兰在一旁直翻白眼,眼睛一转,便对着旁边的丹橘说:“丹橘,方才新味居那边不是送来一些刚出炉的糕点吗!趁着现在还热乎着,你赶紧去取了,叫吴大娘子尝一尝!” “奴婢遵命!”丹橘冲着明兰福身一礼,应声离去。 明兰对着吴大娘子解释道:“今日家里的厨娘新研制出一众糕点,滋味与线下时新的这些糕点略有不同,夫君瞧着我刚嫁过来,也没什么事情做,便在城里盘了间铺子,取了个新味居的名字,让我练练手。” “正巧吴大娘子来了,大娘子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正好尝一尝这新出的糕点,瞧瞧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明兰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吴大娘子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客套了两句,便笑呵呵的应了下来。 明兰回以微笑,扫了一眼旁边的梁晗,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 . 第 022章 有人气急 若是细说起来,梁晗这小子相貌生的确实不错,便是在东京城里头一众同龄人之中,也能排在前列。 不然怎么会博得洪氏一句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的称赞。 而且永昌伯爵府府的家世也不低,虽说只是个伯爵,可不论是如今的老伯爷还是梁晗头上的几个哥哥,都早早便入了仕。 梁晗的老爹,那位老伯爷带着几个儿子于禁军之中当差,梁晗的庶长兄更是早早便中举入仕,踏入朝堂。 梁家在东京城一众勋贵之中虽算不上顶尖,却也处于前列,昔日兖王和邕王争夺储君之位时,可没少拉拢梁家。 明月穿着一件百蝶穿花长裙,头上只坠着一支朝阳钗,脸上的妆容也很淡,少女肌肤本就水嫩,再加上明月六岁以后过的可都是大家姑娘的日子,出行都有丫鬟婆子带着。 至于吃的,那就更不必说了,徐家自己就开的有酒楼,自然不会缺吃的,明月的肌肤自然也就将养的白皙水嫩。 若论容貌的的话,明月虽不如明兰出色,却也属于小家碧玉,可数上乘了,加之明月的性子颇有几分古灵精怪,却又不失规矩,瞧着倒是俏皮可爱的紧。 可惜,有明兰这么个天人之姿的嫂嫂在旁边,明月的光芒,自然就被掩盖下去不少。 明月走至堂中,先是冲着母亲洪氏和明兰福身见礼,言行举止,倒是半点都没有逾矩之处,瞧着乖巧的紧,若是不知道的,那里能够想到这丫头竟会是是农家出身,定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里头静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呢。 洪氏给明月介绍道:“这是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这是他家嫡出的六郎,名字叫梁晗!” 明月照旧福身一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柔声打着招呼。 “徐家明月,见过吴大娘子,见过梁世兄!”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吴大娘子是越看越满意,满脸笑容的明月拉了过去,二话不说便从腕上褪下一个材质极为上乘的手镯,不由分说便套至明月的手上。 明月万分诧异,本想拒绝,却耐不住吴大娘子的热情。 只能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感动莫名的受了。 至于那位梁六郎,两人全程都没说上几句话。 徐章不在家,梁浩一个成年男子,自然不好在徐家多留,见了明月之后,没坐一会儿,吴大娘子便识趣的领着自家儿子告辞了,洪氏热情挽留,邀她多坐一会儿,吴大娘子却怎么也不肯同意。 明兰便邀她若有时间,便多到家里坐坐。 吴大娘子笑着应了,明兰和洪氏也只将他们送出正堂,便让家里的管事儿将她们母子二人送出了角门。 “怎么样?怎么样?”洪氏迫不及待的捉着明月问。 “什么怎么样?”明月眨了眨眼,反问道。 洪氏抬手打了明月一下,没好气的道:“那个梁六郎呀,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明月点了点头道:“模样生的倒是还不错,就是比五哥还差了点!” 徐章的相貌不是那种白白净净好看的脸蛋,而是略偏向于武人的那种,皮肤呈古铜色,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如刀刻斧凿,俊朗中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概,给人的冲击力极强。 “长柏表哥也比他长得好看!” 长柏的模样端正俊朗,和盛紘倒是有几分相似,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瞧着正气凛然,很是容易吸引那些小姑娘的眼球。 可惜长柏早就成了亲,明月不禁在心中暗自叹息。 洪氏见状,眉头不由得一皱,不死心的追问:“你这是没看上人家?” 明月道:“阿娘说的什么话,什么看没看上了,我一个姑娘家,清清白白的,阿娘可不要胡说,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 洪氏不免又白了明月一眼:“都是自家人,私底下说说,败坏什么名声!” 随即又问明兰:“明兰怎么看?” 明兰掩嘴轻笑,不答反问:“婆母可是看上了这位梁六郎,想撮合他和七妹妹?” 洪氏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面带犹豫的说道:“这梁六郎相貌生的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品性如何,可不能马虎了!” 洪氏对梁六郎的印象确实不错,相貌堂堂,器宇轩昂,言谈举止又颇有大将风范,第一印象是什么不错。 可若是仅凭见着的这一面,就把自家女儿嫁给他,洪氏可不乐意,这世上多得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的人。 明面上装的人模狗样的,可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却连禽兽也不如。 这么些年下来,洪氏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经历了不少人和事儿,可不是那种初出茅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女孩儿。 明月赶忙道:“阿娘,亏得你没答应,你可知道,这个梁六郎,都还没有成亲,就先和自家嫂嫂家的远亲就纠缠不清的,听说还把人家的肚子给弄大了!” 洪氏神色一凛:“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可别信口胡说,坏了人家的名声!” “阿娘,我这可不是胡说,不信你问嫂嫂!”明月愤愤的道。 虽说这时代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是常见,可还没成亲就先纳妾的,或是把家里通房的肚子弄大,提前生下庶长子的,还是颇受人诟病的。 尤其是在说亲的时候,毕竟在这个以嫡长为尊的封建社会,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庶长子乃是乱家之源,日后若是争起家产来,那才是真正的祸乱。 洪氏立马看向明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兰揽着洪氏的手,解释道:“其实这事儿还是儿媳让人告诉明月的。” 洪氏点了点头,一脸鄙夷的道:“想不到这梁六郎看着仪表堂堂,骨子里却是个贪欢好色,上不得台面的!” 一旁的明月拉了拉洪氏的另一只手:“阿娘,怎么我说的就是道听途说,嫂嫂说的阿娘就信了!” 洪氏一脸正色的道:“你怎么能和你嫂嫂相比!” 明月先是一愣,随即脑的跺了跺脚,没好气的道:“阿娘,我不理你了!” 说着便送来了搂着洪氏的手,从后边绕了一圈,跑到明兰这边,挽着明兰的手,还冲着洪氏哼了一声,“我和嫂嫂玩!” 洪氏没理会明月,而是对明兰说:“这梁六郎如此不堪,那吴大娘子还好意思带他来我家,肖想我家明月,日后他若是再来,我非得叫人把他们撵出去不行。” 明兰想了想,说道:“婆母不可!” “那永昌伯爵府虽非顶尖勋贵,可在军中和朝堂的势力都不弱,姻亲也遍布东京,如今夫君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本就惹人眼红,若是再得罪了永昌伯府,惹人攻讦,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若是别的,洪氏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可一涉及到徐章的前程,洪氏立马就会变得慎之又慎。 “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洪氏心里对吴大娘子仅有的那点好感,也在顷刻之间便荡然无存。 而且还在心底为其打上了无数标签。 明兰笑着道:“其实吴大娘子的为人性情都还是不错的,只是一涉及到她的儿子,难免就有些偏颇!” 洪氏愤愤的道:“偏颇也不能来祸害我家女儿!” 一旁的明月也跟着点头应和:“就是就是!” 母女二人方才还有些不愉快,现如今却同仇敌忾起来。 明兰道:“那日后吴大娘子若是再上门,婆母就称病不见,或是说外出游玩去了,让儿媳来应付就是!” 洪氏却很义气的道:“这怎么行,那老虔婆一肚子坏水,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应付。” ······ 与此同时,咱们的徐章徐大老爷,已经到了贺老太医家。 贺老太医虽只是个小小的太医院正,可宅子却在内城边上,还是官家赏赐的大宅,没花贺家半分银子。 贺老太医早在去年年底就向官家递了辞呈,上奏乞骸骨,想告老还乡,嘉佑帝本来念着贺老太医医术高超,想要留下他。 可贺老太医却执意上奏,说自己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精力不济,不敢再在太医院正的位置上多待,甘愿退位让贤,让能者居之。 贺老太医如今已经年过古稀,须发皆以花白,年岁确实不小了,嘉佑帝无奈,只能批了。 如今这老家伙悠闲地紧,整日待在家里含饴弄孙,侍弄花草树木,遛鸟听曲,就等着给他家那个父亲早亡的小孙子说上一门合适的亲事,就和居家搬回白石谭老家养老去了。 徐章的突然拜访,倒是叫贺老太医有些惊讶。 “这不是官家身边的大红人吗,今日怎么得空,想起我这个老家伙来了?”和徐章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贺老太医也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端着了,什么玩笑都能开。 徐章毫不示弱:“这不是听说您老人家上奏官家乞骸骨,说要告老还乡吗?这不是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过来瞧瞧,免得等您回了白石谭老家,下次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去灵堂给您老人家上香!” “你这臭小子!”贺老太医一身深褐色的宽松大袍,听了徐章这话也不急,反而笑呵呵的道:“嘴还是这么损!” “怎么,满东京城这么多待嫁的名门闺奍,还没给你家小郎君想看好人家?”徐章笑着问道。 贺老太医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我贺家的家世本就不高,如今我又退了下来,族中就一个侄子在地方做知州,满东京这么多的名门闺奍,有哪一个能瞧得上我家?” 贺老太医没好气的道。 若说家世,贺家确实不高。 “若是嫡女,那自然有些难办,可若是庶女的话,以你家弘文的家世人品,那还不是挑花了眼!” 贺老太医没好气的白了徐章一眼:“你说的好听!若当真那么简单,我家弘文何至于拖到现在。” 原本依着贺老太太和盛老太太的交情,两家结亲那是再好不过了,可盛家六姑娘嫁给了徐章,剩下的那个四姑娘,贺老太太瞧了几次,却是没瞧上眼。 那丫头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那些男人们或许喜欢,可似贺老太太这等不知经历了多少后宅争斗的老人,哪一个瞧不出来,哪一个会喜欢。 “你这老儿,就是眼光太高了!” 徐章不等贺老太医招呼,便自己坐了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喝了。 “去吧弘文叫来!”贺老太医对着身边的小厮吩咐道。 “别别别!”徐章茶碗都还没放下,就赶忙伸手拦了下来:“我和你家弘文小哥又没有交情,我这回过来,是来找你的!” “找我?”贺老太医狐疑的看着徐章:“我一个糟老头子,你找我做什么?” 徐章搓了搓手,眼神扫过周围伺候的女使下人们,贺老太医人老成精,当即便识趣的把人都给打发走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偌大的待客厅里头,就只剩下贺老太医和徐章两人。 徐章小声的将来意寿命。 贺老太医听罢之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徐章:“你年纪轻轻,气血正旺,难道是南征之时受了伤,有什么隐疾?” 老家伙一双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徐章,好像想把徐章给看穿一样。 “瞧着也不像呀!” 医道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贺老太医以望字诀观察徐章,并未察觉出有什么异常,而且徐章身上也没有什么药物的残留味道,不像是受了伤呀。 徐章道:“我身体好好的,哪有什么暗伤隐疾!” “那你找我要那种法子做什么?”贺老太医一脸疑惑的问。 徐章摇摇头,起身走了过去,说道:“大家都是男人嘛!现在年轻的时候身体好,自然不用担心,可等将来上了年纪,气血衰退,筋骨衰老,到时候若是还能一柱擎天,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我这不是听说你老人家本领高强,这才特意过来请教的吗!” 贺老太医听的直翻白眼:“天下间似你这般厚脸皮的,老夫倒是第一次见!难怪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 徐章脸一黑:“这两者之间没有联系好吧!我能够得官家看重,屡次提拔,那是因为我有本事,又是赈灾,又是平叛的,屡建功勋,你这老小子不也因为上次淮南赈灾,被封了个什么正议大夫吗!” 太医院正只是正五品,正议大夫可是从三品,虽只是加的虚衔,可耐不住又名声呀! “脸皮厚不也是本事儿!”贺老太医喃喃说道。 最后徐章离开的时候,还是从贺老太医手里头弄来一本小册子和两张方子。 两张都是药浴的方子,一张是给徐章现在用的,另外一张得等到四十岁的时候再用。 至于那本小册子,前半部分讲的是养生健体之道,并不能修出法力呀灵气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没有传说之中,黄帝御女三千,白日飞升的奇效。 不过是在册子里头附着了一套贺家祖传的五禽戏,用来强身健体的,至于后半部分,讲的却是合体双修之道。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双修之道没那么玄乎,主要就是讲的一些避讳还有帮助生儿育女的食疗方子,还有一些妇人需要注意的地方。 贺老太医说这本册子是他和贺老太太以及编纂的,本是想留给自家后辈的,不过他承了徐章传授对抗瘟疫的妙法,这册子就算是给徐章的回礼了。 ······ 盛家。 临近月底,徐家那边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好东西,都是明兰身边的丹橘和翠微两个大丫头带着人送回来的。 老太太、王氏、还有墨兰如兰都有长柏的妻子海氏一人都送了不少,多是些珍贵的玉石首饰,锦缎皮毛。 还说是永昌伯爵府送的,徐家马上就要举家回一趟宥阳,这么好东西也带不走,放在家里头又怕被底下的人偷拿什么的,索性便送来盛家,给家里的长辈和姐姐嫂嫂们用。 连续几日,永昌伯爵府吴大娘子带着六郎梁晗拜访徐家早已不是什么密事,甚至有外头已经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吴大娘子看上了徐指使的嫡亲妹妹,那个叫做徐明月的,有意与徐家结亲,把徐家那位七姑娘说给梁六郎当媳妇。 不然没来由的,徐家和两家既不是姻亲,素日里又没什么往来,吴大娘子堂堂一个伯爵娘子,对徐家那么亲近做什么。 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盛家里头也不安定。 似王氏、如兰还有长柏的媳妇海氏自然都念着明兰的好,对于明兰嫁到了徐家,却还不忘娘家,得了点好东西还知道给娘家这边的长辈和姊妹都送一些的行为极为满意。 尤其是王氏,得了好几套珍贵的首饰,直把明兰给夸到了天上,连带着对长榕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丹橘领了明兰的命,亲自带着一包上等的皮子送去林栖阁。 不想却和墨兰大吵了一架,还被墨兰打了一巴掌。 丹橘直接就跑去了寿安堂,想盛老太太哭诉。 如今丹橘随着明兰嫁去了徐家,那便是徐家的人,这回又是奉了明兰这位徐家大娘子的命令,带着东西回娘家来,代表的那可是明兰的脸面,也就是徐家的脸面。 如今墨兰竟然公然狠狠的打了丹橘一巴掌,岂非就是当着盛家一众下人的面,打了明兰的脸,打了明兰的脸,那和打了徐家的脸,徐章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盛紘还在宫里和长柏一道编修惦记,老太太当即便把王氏叫到了寿安堂,指着鼻子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问她怎么做这个大娘子的,连个小小的庶女也管教不好,竟然公然打了徐家的脸,难道是想看着盛家和徐家翻脸不成? 王氏被盛老太太骂的找不着北,又是憋屈又觉得冤枉,墨兰的事儿,关她什么事情,她现在名义上是盛家的主母,可实际上呢?林栖阁那边哪里受她的管制。 出了寿安堂,王氏便一路骂骂咧咧的朝着葳蕤轩去了。 回到葳蕤轩,更是在屋子里头破口大骂,说老太太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若是当真有本事,想替徐家出头,直接把墨兰捉过去教训一顿多好。 王氏贴身的刘嬷嬷却眼睛一转,一边替王氏捋着后背,一边却道:“大娘子,老奴怎么觉得,老太太今日这般训斥您,似乎别有用意!” “别有用意?”王氏骂骂咧咧说的自己口干舌燥,胸膛不断起伏,真捧着茶碗不顾形象的咕噜噜喝着,忽然听到这话,喝茶的动作一顿,可茶碗还倾斜着,碗中的茶水一下子就浇到了衣服上。 王氏赶忙一个前倾,可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哎哟哎!我的大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刘嬷嬷赶忙自王氏手中接过茶盏放到一边,取出帕子就把王氏擦拭。 王氏却捉住了她的手:“你说说,老太太怎么别有用意了?” 刘嬷嬷道:“老太太又不是那等瞧不清楚家里形势的老糊涂,这些年来,林栖阁那边明里暗里和咱们对着干,老太太定然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管罢了。 若换了往日,四姑娘便是打了丹橘,以老太太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定然会把四姑娘叫去寿安堂,狠狠训斥一顿,禁足几日也就罢了,毕竟她们母女可是咱们老爷的心头肉。” 王氏哼哼两声:“老太太又不蠢,怎会无故得罪老爷!” 刘嬷嬷却道:“可今日老太太却一改常态,把大娘子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一提起这事儿,王氏就火大:“还骂我管家不严,连个小小的庶女都管教不好········” 说着说着,王氏的话音就越来越小,眼睛也越来越亮,忽然扭头,和旁边的刘嬷嬷四目对视:“老太太骂我管家不严,连一个小小庶女都管教不好,言下之意,莫不是叫我好好管教管教墨兰那死丫头?” 刘嬷嬷笑着道:“老奴估摸着,老太太正是这个意思!” “六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更别说徐家表公子了,那可是老太太血脉相连的侄孙,如今又这般出息,再说了,今日丹橘可是替徐家来给咱们家送礼的!” “只消丹橘一回徐家,将今日之事告诉六姑爷,到时候便是为了徐家的脸面,六姑爷也定然是要上门讨个公道的!” 王氏眼睛一眯,脸上露出笑容来:“哼!到时候老爷便是想护着墨兰那小贱人,也没了由头。” . 第 023章 有人挨罚有人南下 王氏身边的刘嬷嬷,点了十多个体魄强健的婆子,还找了十来个做粗活的粗使丫鬟,撸起袖子,带着王氏给的“口谕”,纠集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盛家后院西边的林栖阁杀了过去。 刘嬷嬷走在最前头,双手扶着放在小腹前,脸上挂着自信昂扬的笑容。 好似雄赳赳,气昂昂,带领大军以雷霆之势去攻打某些揭竿造反的流寇一样。 王氏虽是盛家主母,手握中馈之权,可这么多年下来,不知被林噙霜击败了多少次,就连管家的中馈大权也曾常年把持在林噙霜的手上。 以林噙霜的手段,自然也在盛家里头笼络了一大批下人,为她所用,用来和王氏对抗。 不见每一次林栖阁这边犯了错,这位林小娘被盛紘冷着,便带着一大群娘子军突破王氏的重重防守,杀到盛紘面前,施展她那 偌大一个盛家,立马就变得鸡飞狗跳。 “大娘子有令,请四姑娘前去葳蕤轩问话!” 林栖阁前,刘嬷嬷站在院门前,冲着院里高声喊道。 “哟哟哟!”话音刚落,院子里头便传来一道略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只见林噙霜身边贴身的夏雪娘扭着腰捏着帕子,领着七八个同样身材粗壮的丫鬟婆子走了出来。 “刘嬷嬷好大的阵仗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四姑娘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莫看刘嬷嬷带的人多,可身后就是林栖阁,有林小娘坐镇,不论是夏雪娘,还是她身后的七八个丫鬟婆子可都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刘嬷嬷冷笑一声,也不去看夏雪娘,凌厉的目光扫过其身后的几个身材粗壮的女使婆子。 沉声说道:“这可是主母大娘子的命令,是老太太亲自发的话,让主母整肃家风,教导好自家儿女,你们可要想好了,大娘子收拾不了林小娘,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你们这几个刁仆?” “大娘子有令,但凡是胆敢阻拦者,一律绑了,卖到矿上,卖去西北边境!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到时可莫要怪我言之不预!” 说着目光一沉,对着身后的几个婆子道:“你们进去请四姑娘出来。” 随即又抬眼扫过面前的一众丫鬟婆子,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正对面的夏雪娘身上:“我倒是要看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明目张胆的违背大娘子的话!” 此时的刘嬷嬷, 四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当即便福身应是,两个一排,迈着大步朝着林栖阁走去。 沿途拦在路上的丫鬟婆子们,微微躬身低头抬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千阻拦,而且还不约而同的退到了道路两边。 夏雪娘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刘嬷嬷,看着刘嬷嬷那前所未有的自信和轻蔑,夏雪娘虽有心阻拦,可一想起方才刘嬷嬷的话,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虽说她和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身契都捏在林噙霜的手中,可若是当真论起来,林噙霜一个妾室小娘,虽上了盛家族谱,可说到底,却也只是个妾室小娘罢了。 如今林噙霜在盛家这么耀武扬威,说到底不过是仗着盛紘的势,这这回连老太太都发了话,夏雪娘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这一犹豫,那四个粗使婆子就已经跨过院门,进了林栖阁。 不一会儿,便听见院子里头传来林噙霜训斥下人的声音。 刘嬷嬷脸色微变,走了进去,指着林噙霜就指责了一顿,然后厉声喝问道:“怎么,林小娘这是将自己凌驾于整个盛家之上?四姑娘做错了事,现如今大娘子不过是叫四姑娘过去问话,林小娘也想拦着?” “还是在林小娘的心里,已经把自己当做咱们盛家的主母大娘子了?” 刘嬷嬷这话可就诛心了。 林噙霜一个妾室小娘,若是当真成了盛家的主母,那盛紘的官估计也做到头了。 但林噙霜却不是那种几句话任人拿捏的人。 “刘嬷嬷这话说的,难不成大娘子也是这个意思?”林噙霜当即反问道,还不等刘嬷嬷回话,便立马说道:“我入盛家也有二十多年了,替主君生儿育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娘子这般说我,难不成连我这么区区一个妾室也容不下吗?” 若是王氏在这儿,瞧着林噙霜这般模样,估计当场就炸毛了。 可惜刘嬷嬷似乎早就料到了林噙霜的手段,是以便请命自己过来了,反而是让王氏去寻长柏的大娘子海氏。 “哦?林小娘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难不成林小娘是亲耳听到大娘子这般说的?” 刘嬷嬷冷着脸反过来质问起林噙霜来。 林噙霜眸光微闪,隐约间似有厉芒闪过。 可还不等她辩驳,刘嬷嬷便抢白道:“身为妾室,无凭无据,竟然非议当家主母!林小娘当真是好气魄,仗着主君的宠爱,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么?” “你个老虔婆,敢这么说我阿娘,来人呐,给我掌嘴!” 林噙霜还没说话,被四个粗使婆子带出来的墨兰就先咋呼起来了。 刘嬷嬷不怒反笑:“林小娘当真是教的好女儿,此番是四姑娘犯错在先,老奴是奉了大娘子的命来请四姑娘去葳蕤轩问话的,老奴代表的,可是大娘子的脸面,四姑娘做女儿的,竟然要打自己嫡母的脸!” “啧啧啧,老奴也算是见惯了世面的老人了,从王家到盛家,还从未见过似四姑娘这般,罔顾人伦,要下自己嫡母脸面的······” “住口!”听着刘嬷嬷口中那些难听的话,林噙霜当即便厉喝一声,不过喝的却不是刘嬷嬷,而是墨兰。 “阿娘!”墨兰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噙霜,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亲生母亲不仅没有替自己出头,站在自己这边,反而呵斥起自己来。 “既然大娘子叫你过去问话,那你去便是了,只要咱们自己堂堂正正的,难不成害怕别人污蔑不成!” 林噙霜说着话的时候,还不忘瞥了一眼对面的刘嬷嬷。 刘嬷嬷笑着道:“林小娘这话说的在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大娘子既然领了官家之权,行事定然公允,不会平白污蔑了谁!” “四姑娘!请吧!” 说着便侧身引手,对着墨兰道。 墨兰看了看林噙霜,跺了跺脚,又恶狠狠的瞪了刘嬷嬷一眼,还是在四个粗使婆子的簇拥下,迈步离去。 林噙霜迈步正欲跟上去,刘嬷嬷却忽然窜了出来,拦在林噙霜面前。 刘嬷嬷冲着林噙霜福身一礼:“林小娘且住,大娘子有命,没有她的话,还请小娘莫要往葳蕤轩去,免得相看两厌!” 林噙霜瞪着刘嬷嬷:“怎么,大娘子难道还想屈打成招不成?”说罢就往旁边一动,还没等他迈步向前,刘嬷嬷便也跟着动了,如一座小山一样,拦在林噙霜身前。 “大娘子说了,请林小娘暂居林栖阁,若是有事,大娘子自会命人传召林小娘!”刘嬷嬷却恍若未见一样。 林噙霜目光越来越冷:“倘若我非要去呢?” 刘嬷嬷当即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出道路,双手扶在小腹之前,风轻云淡的道:“小娘若是执意要去,奴婢自然不敢阻拦!” “不过若是惹怒了大娘子,如今主君又不在家里,小娘若是不怕的话,尽管去便是!” 刘嬷嬷脸上平静如常,瞧不出有丝毫神情变化。 若是刘嬷嬷硬是要拦着她,林噙霜还当真不怕,大不了领着一群娘子军,一路过关斩将冲过去便是。 可刘嬷嬷越是如此,林噙霜反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和王氏斗了多年,王氏是个什么性子,林噙霜再清楚不过了,如今盛紘不在家中,老太太退居寿安堂,又不管事儿,管家权又在王氏的身上,若是王氏当真气急了,叫人将她捉了,按在地上打板子,岂非要白白受一番罪过。 可若是不去,林噙霜又放心不下墨兰。 刘嬷嬷见林噙霜站在原地,低头沉思,有些举棋不定,也不理会,当即便转身带着一大群娘子军朝着葳蕤轩的方向而去。 徒留林噙霜和林栖阁的一众丫鬟婆子,站在林栖阁门口。 “小娘,四姑娘孤身一人去了葳蕤轩,岂非是羊入虎口!”一旁的夏雪娘忽然凑了过来:“大娘子可是恨极了小娘,如今四姑娘打了丹橘,听说连老太太都动了怒,将大娘子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骂她连一个庶女都管教不好!” “若是大娘子将气都撒在咱们四姑娘身上,如今主君又不在家,四姑娘身子较弱,哪里受得了呀!” 林噙霜脸上神情连连变换,美眸之中也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最后一咬牙,还是下了决心:“不行,不能让墨儿孤身一人,王若弗那个贱人,定然会捉着墨儿的短处不放。” “走!你去多喊些人手来,咱们去葳蕤轩!” 夏雪娘福身应是,当即便领命去了。 不多时,一大群娘子军便集结完毕,有做身强力壮的粗使丫鬟婆子,也有那等机灵贴心有眼色的女使嬷嬷,一大群人在林噙霜的带领之下,竟也是声势浩大的往葳蕤轩而去。 ······ 寿安堂里头,盛老太太正捧着一本经书看得仔细,外头有女使匆匆进来,房嬷嬷眼睛尖,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到门前,听了女使的禀报之后,便又回到盛老太太身侧,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候着。 约莫盏茶功夫之后,老太太放下手中经书,端起身侧的茶盏,以手持盖,轻轻拨了拨浮在茶汤之上的茶叶,吹了几口气,这才抿了一口。 “说说吧!”继续拨弄着碗中茶叶,盛老太太淡淡的道。 房嬷嬷说:“也没什么,就是葳蕤轩和林栖阁那边闹了起来,大娘子身边的刘嬷嬷带着人去了林栖阁,把四姑娘带去了葳蕤轩问话。” “林噙霜呢?她是什么反应?” “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去了!” 盛老太太拨弄茶盏的动作顿了一下,吹几口气,又喝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拿起经书,不忘说道:“瞧着吧,今儿个葳蕤轩里头且有的闹腾了!” 房嬷嬷点了点头,脑中虽有些猜测,却也没有多问。 ······ 却说葳蕤轩里头,王氏还没把墨兰如何,林噙霜就带着一群娘子军冲了进来,也不说其他,就这么撒起泼来。 为墨兰开脱。 若是打的是明兰,林噙霜还不好说什么,可丹橘一个奴婢,虽然是代替明兰登门的,可丹橘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奴婢罢了,而且还是从盛家出去的,以林噙霜母女颠倒黑白的本事,若是让王氏来招架的话,估计早就将黑的说成白的了。 不过今日刘嬷嬷却多长了一个心眼,让王氏将长柏的媳妇海氏给叫了过来。 海氏的战斗力,比王氏高出了好几百倍。 王氏被刘嬷嬷拉着,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戏。 任由海氏应付林噙霜母女二人。 王氏起初还有不太乐意,可看着海氏一句句将林噙霜母女怼了回去,心里头那叫一个快意,甚至若非刘嬷嬷拉着,她都想给海氏鼓掌了。 还在心里头不住的呐喊着,说长柏的这个媳妇取得对,取得好,以后她一定好好的对待海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绝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便想着叫海氏站规矩,晨昏定省的伺候。 当天夜里,盛紘回家,可惜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任凭林噙霜母女怎么哭诉,装可怜,可还是已经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在盛紘面前了。 盛紘便是有心偏颇,可王氏却把盛老太太给搬了出来,盛紘可不敢背上一个不孝嫡母的罪名。 墨兰被打了五戒尺,罚跪祠堂三日,禁足林栖阁三个月,闭门思过。 侄女林噙霜,教女不严,也禁足一月,不准出林栖阁。 ······ 五月二十八日,明兰带着一大堆礼物亲自登门,一方面是把这些‘吴大娘子送的好东西’分给家里的长辈姊妹们,另一方面,是和众人告别。 徐章忙着去神武军交接,洪氏和明月在家收拾东西,检查箱笼,明兰便自己一人来了盛家。 回宥阳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五月二十九日。 林栖阁那对母女吃了瘪,王氏和如兰自然开心的不行,明兰被如兰拉到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这才放她离开。 又去王氏的葳蕤轩里头坐了坐,尽了尽女儿的本分,明兰这才回了寿安堂。 寿安堂里头,明兰坐在老太太身边,祖孙二人正拿着棋子,明兰执白,老太太执黑,下的全神贯注。 “绝杀!” 明兰将手中白子一放,顿时便笑嘻嘻的道:“祖母,您输了哟!” 盛老太太看着棋盘之上,已有两列连成了四子,无论她堵哪一头,明兰都能将另外一头顺利的续成五子连珠。 盛老太太摇摇头,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之中:“不下了不下了,人老了,这眼睛也跟着便差了,这么明显的局竟然都没看出来!” 明兰笑着说道:“祖母不是没看出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罢了!” 盛老太太摇摇头,看着明兰:“看不看见的,此事你既然做了,势必是要做下去的,我只是好奇,你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现在忽然这般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兰道:“许是忍得太久了,忽然一朝翻身得了势,便不想再忍下去了吧!”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拉着明兰的手,将其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揉拍着那只白皙细腻的手掌,感慨的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不苦!一点儿都不苦!”明兰微笑着说:“有祖母护着,有哥哥姐姐们照料,还有父亲和大娘子庇佑,孙女儿的日子过的可比世上绝大多数人要好得多,孙女儿一点都不觉得苦呢!” 盛老太太脸上也露出笑容来:“还有你家官人护着!”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明日什么时辰出发?”盛老太太忽然问。 明兰道:“卯初出门,卯正登船,辰初开船!” “这么早?” “反正上了船,还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去的早些,趁着日头不大,还能多赶一段路!”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明兰的手:“这倒是!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盼你们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明兰点头笑道:“那孙女儿就承祖母吉言了!” ……… 盛家祠堂,墨兰一人匍匐在蒲团之上,祠堂中门大开,丹橘和小桃守在祠堂大门两侧,明兰提着裙摆,迈过门槛,走入祠堂之内。 听到脚步声,墨兰立马惊醒,直起上身,端正的跪着。 只是神情却有些憔悴,鬓旁几率发丝散乱的垂着。 “四姐姐近日可好!”明兰的声音刚刚响起墨兰的身子就随之一僵,随即便跟放松似的身子一软,瘫坐在米黄色的蒲团之上。 “好与不好,难道六妹妹没长眼睛吗?”墨兰冷冷的道。 “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大可不必,不过被罚跪三日祠堂罢了!” 明兰看着身前一众盛家祖宗的排位,淡淡的道:“看笑话?四姐姐莫要误会,妹妹可没有这心情,也没这时间!特意跑一趟,来看四姐姐的笑话!” 墨兰抬头看着明兰:“既不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你来祠堂作甚?难不成还想上演一出姐妹情深,互相关切的戏码?” 明兰摇摇头,转身正对着墨兰,迎着她的目光,淡淡的说:“妹妹此来,只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件事情!” “吴大娘子多次带着梁家六郎登门拜会,此次都带着厚礼,送来珍宝无数,与婆母在言谈之间,曾多次谈及两家的儿女亲事。” “妹妹知道,四姐姐与梁六郎有些往来,这一次妹妹过来,只是想提醒四姐姐,既然吴大娘子没有与盛家结亲的意思,那四姐姐就该洁身自好些,离那梁六郎远远地,莫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坏了咱们盛家女儿的名声!” “你还有脸来说我?”墨兰冷笑一声,说道:“不知是谁,还没出嫁,就和未婚夫婿眉来眼去,时常背着家里头私下相会,现如今还有脸来说我?” 明兰淡淡的道:“自定亲之后,我与夫君尚未成婚之前,每一次会面,皆有长辈在场,或是祖母,或是父亲母亲,或是婆母!至于四姐姐口中的私下相会,妹妹扪心自问,从未有过!” “有还是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墨兰话音仍冷。 明兰没有继续与她争辩,而是说:“孔嬷嬷曾经说过,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妹妹别无他求,只盼四姐姐能够顾念父亲和祖母的恩情,顾念咱们盛家满门女眷的声明,离那梁六郎远一些,莫要被人说咱们盛家女儿恬不知耻,非要倒贴!” 墨兰眉梢微挑,正欲动怒,却听明兰道:“妹妹言尽于此,究竟该如何选择,姐姐心中自有决断!” “妹妹明日便要居家南下返回宥阳,拜见徐家列祖列祖,归期未定,四姐姐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说罢,也不等墨兰应声,明兰便转身离开了祠堂。 祠堂里头,墨兰侧身扭头,看着明兰离去的背影,那双眼睛,就跟淬了毒似的,好似带着无穷的恨意。 广袖之中,一双拳头纂的紧紧的,抿着嘴,贝齿咬着下唇,死死的盯着明兰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头。 当天下午,徐家中门大开,不少箱笼都已经提前用车马送往码头,洪氏和明月忙里忙外,检查该带的东西,生怕忘了什么。 徐青山忙着收拢货物,这一次南下,自然不能空着手回去,北方的皮毛、各种珍贵的药材,还有其他一些南方所缺少的东西,一旦运到南方,那便是紧俏的不能再紧俏的货物,能赚不少银子。 夫妻俩忙忙碌碌,一直到天色擦黑了,才将一切都收拾停当,坐着马车往梨园赶。 . 第 024章 一切顺利 “终于到了!” 宥阳码头,一艘双桅大船徐徐靠近码头,船速越来越慢,最后停在码头边上! 码头之上,徐青禄,傅氏,还有着头上带着抹额,牵着孩子的淑兰。 早在四月初的时候,淑兰便替徐文又添了一个小子,再加上先前那对龙凤胎,转眼之间,徐文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比他们大哥徐彬还要快。 下了船,码头上,徐文一手抱着自家姑娘,另一只手牵着媳妇淑兰,有说有笑,述着衷肠,叫人瞧着好不羡慕。 “六妹妹!”看到明兰,淑兰和品兰都不禁眼镜一亮,品兰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冲着明兰招手,被李氏说了几句,每个姑娘家的样子。 明兰也是满脸笑容,和徐章并肩自甲板上走了下来,见到迎面而来的品兰,便也忍不住快步迎了上去。 “品兰姐姐!”见到品兰,明兰也格外高兴。 一旁的李氏却对着品兰道:“还叫明兰妹妹,该改口了!” 品兰这才注意到明兰身后的徐章,当即便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明兰福身一礼,唤到:“品兰见过表嫂!” 这话正好叫洪氏给听见了,洪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道:“别听你母亲的,咱们各论各的就是!” 如今淑兰嫁给了徐文,明兰嫁给了徐章,再加上两家本身的关系………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品兰见过表舅,见过表舅母!” “许久不见,品兰丫头出落的更可人了呢!”洪氏笑着称赞道。 品兰这丫头素来脸皮子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笑脸如花般上前挽着洪氏的手,十分亲近的说:“表舅母真是好眼力。” 听了这话,众人尽皆笑了。 “码头上人多眼杂,车马都已经备好了,咱们先上车再说!” 李氏建议道。 众人也都是这个意思,鱼贯着上了马车。 明兰正打算和品兰同上一辆马车,叙一叙许久未见的姐妹情,却忽然被一只大手给拽住了。 大手很大,掌心略有些粗糙,内里生有不少老茧,但触感却极为熟悉。 明兰扭头看着正拉着自己的小手的徐章,有些疑惑的问:“夫君还有事儿吗?” 徐章笑着说道:“难得回到宥阳,远离东京,没那么多规矩约束,还坐什么马车!”说着徐章便冲旁边招了招手,一旁的王破敌立马送上来一顶白色的帷帽。 徐章接过帷帽,亲自替明兰带上,随即便牵着明兰的手,来到一匹马儿旁,搀扶着明兰翻身上马,然后才从仆人手中,接过缰绳,递给明兰。 看的一旁马车之上的品兰眼热不已,也朝着要和明兰一道骑马,淑兰拗不过她,也只能遂了她的意。 可惜明兰的身边却被徐章那厮给霸占着,品兰便是脸皮再厚,瞧着人家小夫妻俩有说有笑的,也不好意思上去打搅了。 一路之上,徐章四处指点,亲口给明兰介绍沿途的风物,品兰很想凑上去告诉徐章一句,上一次明兰和盛老太太来宥阳时,她已经领着明兰将整个宥阳都逛了一遍,徐章所说的这些风貌人情,她早就告诉过明兰了。 可看着帷帽里头,时不时传出明兰的小声和询问,品兰就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当即又勒马而停,吵嚷着上了淑兰的马车。 “怎么了这是?”马车里,淑兰好奇的看着跟吃了瘪一样的品兰。 凭栏摘下帷帽,随意的丢到一旁,然后便将所见说给了淑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淑兰听罢之后,掩嘴轻笑一声,说道:“你年纪还小,过两年自己就知道了!” 品兰却犹不甘心:“我哪里小了,明兰比我还小两个月呢!” 淑兰被品兰这话说得一愣,随即又道:“明兰虽然年龄比你小两个月,可人家比你成熟懂事儿多了!” “你瞧瞧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跟个孩子一样,也没个正形!” “你再瞧瞧人家明兰,比你还小上两个月,现如今已经是三房的当家主母了,听说三婶婶已经将三房的管家权都交给了明兰!” ······· 听着淑兰絮絮叨叨的话,品兰不由得嘟囔一句:“大姐姐真是越来越像母亲了!” 听到品兰的嘟囔,淑兰也不禁莞尔一笑。 自从做了母亲之后,她的性情较之先前虽未有太大的改变,可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却与从前做姑娘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马车外,明兰看着品兰又弃马上车,心底觉得有些奇怪:“品兰姐姐这是怎么了?我还想着待会儿和她说说话呢!” 徐章眨了眨眼,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猜测说道:“估计是等了一中午有些累了,回马车里头歇息了吧!” 明兰瞥了徐章一眼:“我瞧着方才品兰姐姐的兴致可高的很,半点也不像累了的样子!” 徐章没有接话,总不能说是品兰狗粮吃多了,觉得腻得慌,索性眼不见为净吧! 明兰刚刚成婚不久,还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可徐章却深知被人喂狗粮的伤害性有多大。 估计现在品兰已经郁闷的不行了,甚至已经在心底里头悄悄打算,回去就要催促李氏,提前准备她的亲事了。 可大老太太过世不过半年光阴,盛家大房的孙子孙女儿们,照例得守孝一年才行。 品兰便是再着急也奈何,只能等到一年以后了。 原本长梧早就该成亲的,可惜去年长梧离家出走,加入平叛大军之中,等到尘埃落定之际,大老太太却已经去了,当初说好的婚事,自然只能再往后押。 原本若是照着往日的规矩来,以长梧这般行径,女方那边早就着人来退亲了,毕竟长梧逃婚在前,如今又要守孝,天知道一年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女儿家的年龄在那里摆着,若是拖得久了,过了适婚的年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却不想还不等女方派人上门退亲,就先传来了长梧立了大功的消息,而后平叛大军更是连战连捷,打的叛军节节败退,长梧升官也跟坐火箭似的。 女方家一听到这些消息,退婚的心思便也跟着歇了。 反倒是女方的家长,在此之后数度登门,与盛维和李氏联络感情,并且再三承诺,双方既然都已经过了文定,儿女们的庚帖也已经交换了,他们家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悔婚之事,请盛家尊长放心。 宥阳之事,不过是个小小插曲而已。 众人在宥阳呆了三日,等徐青山处理完商会的事物,从金陵回到宥阳之后,便动身返回大湾村了。 不过半日功夫,众人便从宥阳到了大湾村。 六月初三,徐家大摆宴席,一是庆贺徐氏宗祠正是落成,而是为了宴请亲眷相邻,补上徐章和明兰的婚宴。 当然了,其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收那一点点小礼物,相反的,徐青山和洪氏老早就准备好了丰厚的回礼,每一个来参加徐章和明兰婚宴的相亲都有份。 盛家大房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盛紘带着李氏,还有长子盛长松夫妇,以及幼女品兰,都来了大湾村观礼。 明兰也终于见到了徐家的亲戚。 大房的外家梁家一大家子人,二房的外家是本村的傅家和盛家大房,盛家大房自不必说,再有便是三房的外家,也就是徐章的外祖洪家了。 明兰作为晚辈,难免要和徐章一道,给这些长辈们敬酒。 当然了,明兰全程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跟在徐章身后,徐章怎么叫人,她也就跟着怎么叫。 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挨个福身行礼,这个是梁家外祖,那个是傅家舅舅,一大圈逛下来,明兰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见过不知多少张脸,最后总结一下,貌似没几个有印象的。 连人都没能认全乎。 不过徐章的嫡亲外祖家,明兰还是重点关注了一下。 洪家的亲戚其实也不少,不过徐章嫡亲的舅舅却只有一个,嫡亲的姨母也只有一个。 徐章的大舅如今早已经把豆腐作坊转给同族的晚辈去做了,自己则帮着洪氏打理得味楼的生意,如今已经攒下了不小家产,便是在金陵城里头也有好几处铺面,还置了一座宅子,将徐章的外祖和外祖母和妻儿们都接了过去。 至于徐章的小姨和小姨父,也接手了一处酒楼,也置了不少产业。 别看洪家在徐章母亲和舅舅这一代人丁不旺,洪家大舅和洪氏姐妹拢共三人。 可到了徐章这一辈,人丁却一下子就兴旺了起来。 洪家大舅现在已经有五个儿子,四个女儿了。 其中嫡出的子女共有六个,三子三女,都是徐章的舅母所出,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则分别是洪家大舅的两个新纳的妾室生的。 最大的才两岁,小的才几个月大,都该没断奶。 明兰挨个儿见礼,心底却暗自将洪家大舅和姨母的相貌记下。 当然了,之所以弄这么一出,主要目的当然不仅仅只是让明兰认亲,更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见一见明兰,记下明兰这张脸。 毕竟明兰日后可是要当宥阳徐氏一族宗妇的女人。 下午未时三刻,吉时已到,妇人孩子们都留在宴席处,所有的男丁则齐聚徐氏宗祠,正式举行徐氏宗祠的揭匾仪式。 徐氏宗祠坐落在石桥的另一面,整片山都被徐家或买或换拿到了手里,祠堂便坐落在距离桥头三十多米远的一处空地之上,占地极广,约有七八亩,却只修成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入了大门便是天井,光是一个天井便有两亩大小,然后便是祠堂正堂的三间大屋,能顶上寻常人家五间那么大。 几百人围在天井四周,院中放着香案,三牲极品,瓜果无数,还有铜炉,炉中燃香。 先是祭天,徐老爷子捧着一片祭文,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然后将祭文焚烧,再请列祖列宗排位入宗祠。 负责运送徐氏祖先牌位的不是别人,正式金陵徐氏一族的组长和当今勇毅侯。 ……… 三房的老宅之中,东厢正屋之内,明兰四仰八叉,毫无讲究的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丹橘小桃还有翠微几个大丫头也在屋里伺候着。 小桃倒来茶水,丹橘正拿着扇子,给明兰扇凉,翠微端来水盆和崭新的毛巾。 “大娘子,先喝口水!” 小桃将茶水递给明兰,翠微放下铜盆,扶着明兰坐了起来。 明兰接过茶碗,咕噜咕噜就把一碗茶水给喝的见了底。 “再来一碗!” 明兰抿了抿嘴唇,豪气干云的将茶碗递给小桃,还不忘抱怨一句:“可累死我了!” 翠微笑着柔柔问道:“可要先洗漱一番,将钗环首饰卸了?” 要说几个大丫头里头,最懂明兰心思的还是翠微。 明兰点头,翠微便端来脸盆,伺候着明兰洗脸卸妆,将头上的钗环首饰都给卸了,只留一个干干净净的发髻。 小桃端来的茶水明兰又喝了半盏,这才饱了。 “今日可把咱们大娘子给累坏了,想不到徐家竟然还有这么多亲戚!” 正在给明兰扇风的丹橘有些感慨似的说道。 明兰道:“世家大族,亲族众多,无有例外,徐家这已经算好的了!若当真是那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豪族,那才是真正的多呢!” “那岂非一天一夜都认不完?”小桃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 看着小桃的反应,明兰和丹橘翠微都笑了。 还是翠微给她解释说:“傻小桃,若是大家族,规矩自然更加严谨,以咱们家大娘子的身份,自然只要给族中一些耆老尊贵和亲近的长辈见礼就行了,不会像今日这么麻烦。” “原来是这样!”小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小桃子,什么是这样?”小桃的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温润厚重略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 随即便见帘子被掀开,身形高大挺拔的徐章微笑着走了进来。 “参见主君!” 屋里几个丫头纷纷起身冲着徐章行礼。 “夫君回来了!” 明兰也想起身,徐章见状,赶忙抬手制止:“坐着坐着,自己家里,讲究那么多做甚。” 话音还没落下,徐章就已经走到明兰身边,扶着明兰的肩膀贴着明兰坐了下去。 “累了?”徐章柔声问道。 明兰点了点头:“有些累了!” 徐章道:“过了今日,便清闲了!” “嗯!”明兰应了一声。 “主君,喝茶!”小桃端来一碗新茶,递给徐章。 徐章接过只抿了一口,便放在踏上的条几之上。 “娘子觉得大湾村怎么样?”徐章找起了话题。 明兰道:“民风淳朴,乡民们也都很和善,风景秀丽,比起东京和金陵这些大城来说,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纯真!是个好地方!” 徐章煞有介事的品味着明兰的评价,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评价倒是颇为中肯。” 随即扭头一笑,说道:“挺适合养老的!” 明兰似乎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去,下意识便捧起条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大娘子,那是……”丹橘想要劝阻已经来不及,不过听了丹橘的话,明兰明显愣了愣,看了看手中的茶碗,又看了看条几之上靠近自己这边孤零零的立在上头的茶盏,明兰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当明兰的目光挪到一旁正灼灼的看着她的徐章脸上的时候,尤其是对上徐章那双眼睛的时候,明兰只觉得心底莫名一颤,脸颊有些微烫。 只见徐章端起桌上剩下的那个茶盏,掀开盖子,就将里头剩下的一半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和咂吧咂吧嘴说:“我家娘子喝过的茶水就是一样!” 说着还盯上了明兰手里的那一杯。 “娘子可喝好了?”明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可别浪费了!” 徐章放下手中已经只剩下茶叶的茶盏,伸手将明兰手中的也拿了过去,咕噜咕噜就给干了。 明兰看的一愣一愣,好在这些事日以来,明兰已经逐渐习惯了徐章某些亲近又出人意料的举动。 明兰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就害羞的跟个鹌鹑似的。 虽脸颊仍旧有些烫,但明兰和三个丫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们先下去吧!”明兰发了话,几个丫头也都识趣的没有多留,鱼贯着退出了徐章和明兰的屋子,说她们就守在外头,让明兰有事儿就叫她们。 徐章却说外头天热,让她们别站着晒太阳,去院里阴凉处或者屋里坐着,有事自会招呼她们。 明兰几个贴身丫鬟走了,屋里便只剩下小夫妻二人。 天气有些热,屋子里头放了两个冰鉴,分别放下床头和床尾,倒也还算凉爽。 徐章看了看外头仍旧大亮的天色,有些犹豫的说:“娘子,虽说我不介意在白天,不过老宅可不像扶风居,阿爹阿娘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说着徐章居然小声的问:“难道娘子喜欢刺激?” 明兰起初还没听出来,可越听越觉得那里不对,再加上徐章那故意做出来的犹豫扭捏的模样,哪里还听不出来徐章话里的意思。 当即脸颊便滚烫无比,一抹红霞迅速攀升。 “夫君想什么地方去了,妾身什么时候说这个了!” 明兰又羞又恼,没好气的狠狠白了徐章一眼。 她怎么就喜欢刺激了。 而且,而且…… . 第 025 章 乙巳之变 “外头忙完了?” 明兰赶忙转移话题。 徐章点头道:“人已经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有祖父和父亲他们招呼,不用咱们出面!” “没出什么意外吧?”看着越来越近的徐章,明兰下意识便往后缩了缩。 小白兔当然逃不出大灰狼的狼口,不过今日与往日不同,祭祀列祖列宗,宥阳徐氏宗祠正式开启,对祖宗需要敬畏,徐章自然不会在今天这么一个日子里头,白天就拉着明兰胡天胡地的。 “娘子放心,纵是出了意外也无妨!” 在宥阳老家出点意外怕什么,便是有那种胆大包天赶来闹事儿的,甚至都不用徐章出面,大湾村的村民们自然会站在徐家这头。 况且今日到场的,除了徐家的亲眷之外,宥阳知县也不请自来,提着厚礼来到了大湾村。 ······ 就在徐章和明兰在宥阳老家你侬我侬的时候,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宋国都,东京城里,却有一出大戏正在上演。 富安侯府。 书房门外守着的,是富安侯荣喜的亲信,偌大一个书房,内里的屋子,外头的院子,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下人仆役,竟是连一个也看不到。 书房内。 两鬓在短短半年之内迅速变得斑白的荣喜正坐在书案后,手里头拿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张,正借着烛火,细细的看着。 书案前头,站着的是荣喜的嫡长子荣平。 此时的荣平,与去岁南下平叛之前徐章所见到的已然大相径庭。 俊俏的脸庞之上,早已没有半点先前的轻佻和浮躁,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纨绔,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和寒霜。 一个男人,年轻时会幼稚,会纨绔,会少不经事,但这些都只会是他人生历程之中的某一个阶段,当他遇上了某些事情或者某些突然又沉重的打击之时,或许一夜之间,这些幼稚,纨绔,还有少不经事,都会成为过往。 “父亲!” 荣平低沉的声音响起。 原来不知何时,荣喜的眉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你自己看吧!”荣喜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荣平,荣平接过纸条,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如苍蝇大小的小楷,只看了几行字,荣平就忍不住瞳孔皱缩,面容微变。 待到将纸条之上的内容全部看完,荣平的脸上却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和冷漠。 “你怎么看!”自从自家妹妹出了那档子之后,眼看着自家儿子一日赛过一日的变化,荣喜的心底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可更多的却是沉寂于亲妹荣飞燕在遭遇那般事情之后,自缢而亡的悲痛之中。 相较于荣家的名声,荣家上上下下,包括在宫中的那位荣妃,更加在意的,都是妹妹荣飞燕的性命。 而作为和荣飞燕从小一起长大,说是姑侄,实则感情之笃,更甚同胞兄妹的荣平,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则更加的难以附加。 荣平十分平静的道:“事已至此,咱们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如就学那楚霸王,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荣喜仍有几分犹豫:“此举太过冒险,若是不成,咱们荣家·······”毕竟他还得估计自家妻儿,荣氏一族的血脉。 “父亲!”荣平却忽然提高了声音:“事已至此,难道父亲认为咱们还能回头吗?” “就算咱们现在肯收手,父亲认为,以邕王一家的性子,待邕王上任之后,咱们荣家还有好果子吃吗?” 荣喜被荣平说的一楞。 只见荣平说着说着,忽然某种染上一层血光,就连面目也有些狰狞:“就怕到时候,咱们全家上下,包括姑母,荣氏满门,都得步小姑姑的后尘!” 荣喜愣愣的看着咬牙切齿的自家儿子,眼中满是震惊,随即万般思绪悉数化作一声叹息。 荣喜目光复杂的看着荣平:“平儿,你长大了!” 若是往日,能得荣喜一句夸赞,而不是一顿训斥和棍棒,荣平估计能高兴地跳到天上去,可时至今日,荣平心中却生不出半点喜悦。 甚至还在心中懊悔,自责,为何自己不早一些懂事,为何自己以前那般混账。 以至于······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回了!” 荣喜双目微凝,定睛望着桌上的烛火。 荣平则压低了声音,沉沉说道:“成则生,败则死!再无其他!” 不用荣平提醒,荣喜心里头也门清儿,逼宫这种事情,若是成了,他们荣家便有了从龙之功,自此飞黄腾达不说,还能把那逼杀了他亲妹的一家子人的脑袋都给砍了,给自己妹妹报仇雪恨。 可若是败了! 满门死绝,九族能否保住,还是未知。 是夜! 荣喜没有叫荣平,而是自己孤身一人,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亲信,换了身寻常富人的衣物,出了富安侯府,坐上一架再寻常不过的青布帘子简陋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出了内城。 东京南城一处寻常的民房之外。 荣喜下了马车,带着亲信随从自前门入了院门,车夫牵着马车绕到后门,将马车拉了进去。 走过前院,入了正屋,一个二十多岁,容貌姣好,穿着一身碎花宫装长裙的妇人便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荣喜点了点头,问道:“福儿呢?” 妇人笑着答道:“都这么晚了,福儿早就睡下了!” “老爷今晚留下过夜吗?”妇人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荣喜,低声试探性的问。 荣喜拉着妇人的手,另一只手将妇人鬓前垂落的发丝料到耳后,展颜露出个极浅的微笑,没有回答妇人的问题,而是将手下移,搂着妇人柔软纤细的柳腰便进了东屋。 红烛帐暖,覆雨翻云。 床榻之上,荣喜搂着妇人,低声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儿你便收拾细软,等天一亮,城门大开,就会有人送你们母子出城!” 怀中妇人神情动作尽皆一僵,显然是没有料到荣喜话题转变的如此突然。 “老爷!” “妾身舍不得老爷!还有福儿,福儿如今才三岁呢!”妇人环着荣喜的腰,俏脸贴着荣喜敞露的胸膛,撒娇似的说道。 荣喜两条浓眉登时便拉直了,可随即却又弯了下来,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莫要如此!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和福儿好!” 妇人神情微动,抬着脑袋,眸中含泪,娇俏可怜的望着荣喜:“可是大娘子发现了奴家?”闪烁着晶莹泪光的双眸之中,还隐隐有几分畏惧和怯弱闪烁着。 荣喜紧了紧搂着妇人的手,柔声安慰道:“好了,你莫要多想,我让你和福儿离开,乃是另有隐情!” 不等妇人再问,荣喜就说:“此事你就不要多问了,知道的太多,对你和福儿都没有好处!” 妇人识趣的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老爷打算让妾身和福儿去哪儿?” 荣喜道:“就去江南吧!” “江南水乡,最是养人!”江南是荣喜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去处,甚至就连南下的路子荣喜也已经安排的妥妥帖帖。 “江南?”可妇人听了之后,却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 随即眉宇间便露出愁容,娥眉微蹙,看着荣喜,我见犹怜的道:“江南远在千里之外,妾身和福儿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老爷?” 荣喜也觉得心头沉闷:“若是得闲,我回去江南看你们的!” “等这段时间风头过去了,到时我再派人接你和福儿回来!”荣喜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死。 妇人幽怨的道:“不知这风头得多久才能过去?” 荣喜道:“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 “你就在江南安心等着,好好照顾好福儿!” 妇人知道,荣喜一旦下了决定,那便不是她一句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当即便将手伸入被窝之中,眉宇间露出几丝媚态:“老爷,临别在即,妾身·····妾身·····” 荣喜摒去脑中杂念,闭着眼睛,享受着妇人的伺候,十分珍惜这片刻之间的内心宁静。 尽管妇人口舌双手都累得不行,可荣喜终究还是没有在她那里过夜。 次日清晨,卯时正刻,荣喜安排的人便找上了门,妇人和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儿被送上了马车,一路往汴河码头而去。 妇人和小男孩儿会在汴河码头上船,一路乘船南下,等到了江南,自会有人替妇人安排新的身份。 码头一角,荣喜目送着妇人母子上了大船,这才松了口气。 ······ 七月初五,陈留地界忽然闹出一起骇人听闻的答案,一伙穷凶极恶的贼人,竟然在一夜之间,杀光了城里三家大户数百口人,将其家中的金银细软劫掠殆尽。 陈留知县数日探查,没有找出丝毫线索,可如此大案,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县能够压住的。 陈留知县一纸奏折送到了汴京,朝堂震动。 陈留就在开封边上,天子脚下,竟有贼人如此胆大妄为,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韩大相公与数位重臣急忙入宫,向官家请旨。 嘉佑帝听闻此事之后,龙颜大怒,当即便命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三司会审,以大理寺少卿孟渠为主审官,调查此案。 并且还给出了五日的期限。 孟渠领到圣旨之后的,当即便带着人出了东京,赶去了陈留。 到了陈留,孟渠先将陈留县令狠狠的批了一顿,面对身为正四品朝廷要员的大理寺少卿,陈留县令自然不敢有半点脸色。 反正孟渠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要什么给什么。 要不是孟渠没有龙阳之好,估计就是孟渠要陈留知县侍寝,陈留知县也得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了,立马叫人给自己裹上毯子,扛到孟渠的房间里头去。 可惜尽管陈留县令全力配合,没有丝毫懈怠,可接连五日下来,不说进展了,连头绪也没有半点。 那伙穷凶极恶的贼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寻不到半点踪迹。 七月十一日,案情仍无半点进展,一向脾气好的嘉佑帝也不由得再度动了肝火,先把负责此事的相应官员狠狠斥责了一顿,罚了几个月的俸禄。 至于陈留知县和大理寺少卿孟渠,更是便狠狠申斥了一顿。 当天下午,皇城司都指挥使林季荣便被嘉佑帝召进了宫。 半个时辰之后,林季荣带领几队皇城司的精锐,快马加鞭出了东京城。 而嘉佑帝也被气得再度引发旧疾,好在太医去的及时,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又得将养好些时日。 为此皇后娘娘打发雷霆,把韩大相公等人叫了过去,也狠狠训斥了一顿。 ······ 嘉佑十四年,乙巳年,七月十二日。 夜! 暮霭沉沉,一轮明月高悬半空。 城防营,驻地之中。 城防营的统帅魏翱刚刚安排完今夜的部署,正打算回家搂着家里新納的第四房小妾过夜。 这才刚刚起身,忽然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还不等站稳,身子便往旁边一栽。 嘭的一声闷响。 两个副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取出绳子将魏翱绑了起来。 于此同时,同样的一幕,与皇城之中上演。 荣妃忧心官家的身体,又担心朝局动荡,便奏请皇后,不如下旨请京中命妇入宫,好好安抚一番,再者若是集结众人一起替官家祈福,众志成城之下,说不定便能够感动上苍,赐下福兆呢。 皇后忧心嘉佑帝的身体,日夜不离的贴身照顾,也没多想,便同意了荣妃的奏请,还让荣妃暂时替她打理宫中事务。 次日辰时,便有无数内官,带着皇后的懿旨出了宫,将京中那些武将家里头的夫人娘子们请入宫中。 尤其是邕王一家,更是被重点关注,全家都请入宫中,为嘉佑帝祈福。 平宁郡主和齐衡的媳妇嘉成县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午时未至,宫门关闭。 城防营的人手开始迅速朝各城门靠拢。 宫城之内,禁军之中,自然不全是从贼之人,可能够在今日被调入宫中轮值的,超过九成都是荣喜父子俩的人。 眼看着周遭的同僚们纷纷亮刀,仅剩的那些尚未被拉拢的禁军士卒,纷纷倒戈。 荣平一声银白甲胄,身后却非白袍,而是一顶漆黑如墨的披风。 抽刀在手,荣平的脸上不由的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如饿虎捕食一般,朝着面前的宫人们杀将而去。 但凡是敢抵抗的,都逃不过被一刀砍杀的命运。 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整座皇城就已经完全落入荣平父子二人的手中。 荣平带着一队人马,一路横冲直撞,径直朝着荣妃的寝殿而去。 “姑母!” 荣妃依旧如往日那般,雍容华贵,身上自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唯有见到荣平的时候,脸上才露出笑容。 “邕王一家呢?” 荣平冷声回道:“邕王一家,除了邕王妃母女两个贱人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被送入黄泉!” “好!”荣妃目光深寒,“那对贱人母女也不能叫她们好过!飞燕受过的罪,我要让她们受到千倍万倍的感受。” “姑母放心!”荣平说道:“侄儿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今日定要让她们母女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人间极乐!” 说后头这些话的时候,荣平咬紧了牙关,双目充血,面色狰狞可怖的像是地狱之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尤其是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头射出的目光,摄人心魄,叫人莫名胆寒。 可荣妃却不觉得有半分不适,反而觉得本就该如此。 “我要亲眼看着,那对贱人母女,被凌辱致死!” 荣妃咬着牙,恨恨的道。 荣平当即便亲自带着荣妃往不远处的一间偏殿而去。 偏殿之中,兵甲齐备的禁军们排成两条长龙,偏殿之中,早已遍布禁军将士们的狂笑声,依稀还能够听得到两道微弱的女声。 可惜今日这座偏殿,注定将要变成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 荣妃终究下不定决心,去看那龌龊不堪的画面,只在殿外候着,等着殿中那两道女声逐渐衰弱,直至没有半点声息。 整整两个时辰。 荣妃就这么在偏殿之外站了两个时辰,荣平也跟着站了两个时辰,听着偏殿里头传来来的那些肆无忌惮的狂笑和无力挣扎的女子声音,姑侄二人,只觉得无比解气。 两个时辰之后,荣妃在荣平的搀扶之下,终究还是踏入了大殿之中。 看到邕王妃和嘉成县主这对害死自家亲妹的贱人母女此刻的下场,姑侄二人只觉得压在胸中已经半年多的憋闷和气恨,一下子全都消解了一样,身心舒畅通透,无比畅快。 “哈哈哈哈!” 偏殿之中,充斥着荣妃笑声。 可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便自荣妃的脸颊滑落,泪过留痕,却无声无息,眼中泪水好似无穷无尽一样。 看着自家姑母又哭又笑,似疯了一样的模样,荣平那满是冰冷的眸子当中,罕见的露出一丝柔软。 信步上前,搀扶着仰天狂笑,泪流不止的荣妃。 “姑母,当心身体!” 荣妃抓着荣平的双臂,终于丢下了往日那张时时贴在脸上的面具,神情激动的道:“平儿,咱们终于替你小姑母报仇了!” “咱们终于替小姑母报仇了!”瞧着荣妃的模样,荣平的心中一阵触动,眼眶之中也不不由自主的涌出晶莹的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自荣飞燕失踪那日起,荣平就再也没有哭过了,便是因为弄丢了自家小姑姑,被他老爹荣喜揍得皮开肉绽,十多天下不了地,荣平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荣平心里有的只有恨和后悔。 恨自己没本事,连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看不住。 后悔自己从前浪荡纨绔,不愿下苦工勤练武艺,苦读诗书,以至于事到临头了,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姑姑受辱之后,自缢而亡。 如今荣飞燕的大仇得报,荣平只觉得眼眶里头的泪水,就跟不要钱的似的,不知从哪里不断的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眼中虽不断的往下淌泪,可荣平还得小心的扶着荣妃,免得自己这个仅剩的姑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不小心摔了磕了碰了什么的。 荣喜带着几个人,亲自扶着荣妃往其寝宫的方向而去。 偏殿外头。 一众禁军将士提着裤腰带,望着大殿深处已经没有丝毫气息的母女二人,尽皆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嘿!还没看够呢!” “够?怎么看的够?那可是堂堂的王妃娘娘和县主,听说这位县主还是齐国公府那位小公爷的媳妇呢!”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军汉抬手搂了搂裤腰带,把刚刚系上的裤子给掰正了,一步一回头,满脸的不舍。 “什么感觉?” “就跟上了菩萨一样!” “刚才太快了,我都没什么感觉!” 若换了往日,谁敢说这些话,可现如今一开口,这话便受不住了,怎么荤的怎么来,怎么下流怎么说。 “要说这对母女还真惨,得罪了咱们将军!”也有人看着大点深处不着寸缕,早已没有半点声息的邕王妃母女,皱着眉头说道。 “娘的!”可惜那人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身边的人狠狠的来了一下。 那人怒目转身,正要和出手之人论个分明,可一转身看到的,确实一双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顿时就萎了。 “你小子还敢给她们母女鸣不平?”一个军汉冷着眼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就是这对母女,把咱们将军的亲姑姑,咱们指使的亲妹妹给逼死了!” “竟是她们?” “不是说是荣姑娘是被贼人掳走的吗?”那人一头雾水的问。 “贼人?堂堂汴京,天子脚下,数十万禁军就在边上,有贼人敢当街掳掠王公贵女?你小子这脑子里头怕是装的都是屎尿吧!” 周遭的同袍们好不吝啬自己的鄙夷。 “什么贼人,除了邕王府的人,满东京城里,哪有人有这么大的担子,敢当街掳掠咱们指使的亲妹妹!难不成咱们殿前司的兄弟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娘的,呸!什么狗屁邕王,还不是被咱们将军把脑袋给剁了!” “就是就是,幸好咱们将军把他们给剁了,否则的话,若是当真让这邕王当了太子,日后成了皇帝,那咱们这些人那里还有好日子过!” “这话说的在理,咱们指使可是堂堂侯爷,咱们殿前司的都指挥使,这样的身份地位,他们都敢对咱们指使的妹妹下手,更别说咱们这些小卒子了!” “官家也是瞎了眼,怎么就点了这样的人做太子!” “所以咱们才要跟着指使和将军拨乱反正,拥护兖王当太子!” ······· . 第 026章 乙巳之变(续) 兖王父子在京中经营已久,上上下下不知拉拢了多少人,处处与邕王针锋相对,为的就是那迟迟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 若是以前,嘉佑帝的儿子还在世之时,兖王自然不敢肖想,可现如今嘉佑帝无子,一众宗室子当中,又以兖王和邕王与嘉佑帝的血脉最为亲近。 而且论年纪,在一众宗室子弟当中,也已兖王和邕王为长,二人之间只差了半岁。 官家没有儿子,嫡长之中的嫡字便不再是阻碍。 而到了这个时候,论年长还是论贤德,那就有的争了。 可如今官家有意点邕王为太子,虽然还没有下明旨,但去年让邕王代替官家祭祀承天的举动,已经等同于向朝臣,向世人宣告,官家心中的储君人选,究竟花落谁家。 可为何拖了将近一年,官家却始终不曾下明旨册封,却又更加耐人寻味。 尤其是自去岁濠州叛乱之后,嘉佑帝的身体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变得一日不如一日,三天两头就病上一次。 六月底的时候,嘉佑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叫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命宗人府和礼部、太常寺准备相应的流程仪式。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将兖王和那些已经投靠了兖王的朝臣们,统统逼上了绝路。 邕王成为储君之时,等待兖王的,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外放做一个闲散的王爷。 可若是等嘉佑帝百年之后,邕王登基,那时候等待兖王父子二人的无非就是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 总归是不会有好下场。 兖王父子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兖王与邕王相争之时,那些早早就倒向兖王,甘为马前卒的朝臣,世家了。 邕王夫妇,为了自家女儿的一桩婚事,就敢对堂堂富安侯荣家的荣飞燕,富安侯荣喜的亲妹,如今荣宠正隆的荣妃一母同胞的妹妹做出那样的事情。 若是等她登基之后,他们这些一开始就和邕王作对唱反调的人,那还能有命留下? 别到时候落得个抄家流放,九族被灭。 当然了,也有那么一丝可能,邕王登基之后,性情大变,继承了嘉佑帝的仁善,对于往事都既往不咎。 可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低,不需要旁人提点,这些朝臣们心底自然有一杆秤。 ······ 方志威今年四十五岁,勉强还在正当壮年的尾巴上。 方家并非勋贵,也不是世代将门的世家。 方志威的父亲本是个街头浪荡的泼皮,前二十年里,都是在汴京城里头浪荡,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可自二十岁那年起,娶了方志威的母亲之后,方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先是使银子走门路,入了禁军,虽只是个小卒,却胜在勤勉,头脑灵活,嘴巴够甜,办事儿利落,又懂得做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使银子,而且舍得花银子。 不过短短两年,就从禁军最底层的军汉一路爬到了都头的位置。 若是按照常理,方父到了都头这位置,也就差不多到了顶,再往上的话,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使银子,嘴巴够甜,会拍马屁就能上去的了。 偏生那时候,赶上边疆出了战事,禁军被派去了边疆,方父所在的部曲,就在征召之列。 几场大战打下来,方父凭竟然一路凭着军功,被提拔成了厢虞候。 还被授了一个从六品的杂牌将军的称号。 回京之后,因为会做人,再加上累积的功勋,竟然又被提拔,领了厢指挥使的差事儿,手底下管着一厢人马,这一下子,可真真是光宗耀祖了。 方父老了之后,主动上奏请辞,官家念他勤勉,便让方志威顶了方父的缺,成了禁军的一位厢指挥使,领着一厢人马。 又因出身清白,武艺不俗,领兵的本事也不差,颇受官家赏识。 方志威走至内院最大的院子里头。 正屋里,一位满头银发,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坐在铺着蓉覃的软塌上,身边是几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两个是方志威的儿媳妇,还有一个,是方志威的大女儿,如今也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 “儿子拜见母亲!” 方志威跪在老太太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屋子里头,三个妇人都被方志威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 “老爷这是何意?”老太太也愣了一下,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可心底的好奇,却也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充塞在心间。 “母亲时常教导儿子,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方志威依旧跪在地上,却抬眼看着自家老母亲,一字一句的道:“昔日咱们家那位大恩人,如今有事,需要儿子相助!只是此事实在是太过凶险!儿子心中踌躇,不知该如何决断,特来向母亲问计!” “昔日咱们方家,不过是区区市井之流,若非是恩人提携,你父亲也断不可能挣下如今这份家业!咱们方家上下,又哪里会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方老太太神色肃穆,看着方志威,唤了一声:“威儿!” 自方父去世之后,方老太太这是第一次叫方志威威儿。 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方志威只觉得心中一颤,语气有些颤抖:“母亲!” “你小时候不是一直问我,你父亲少时浪荡,常年与城中的那些泼皮无赖厮混,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外祖怎么说也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县丞,我颜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为何会看上你父亲吗?” 方志威看着自家母亲,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忽然提及这么一桩已经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不等方志威发问,方老太太便道:“你父亲虽然浪荡,却从不欺男霸女,欺行霸市,行事颇有狭义之风,尤其是他骨子里,是个视恩义大过自身性命的人!” “当年若非是那位大恩人,只怕你父亲早已经死在了边疆,我从小就教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恩人有难,正是咱们报恩之时!” 说着说着,方老太太就已经站了起来,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便是搭上咱们方家老小的性命,咱们方家人,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方志威看着一脸决然的方老太太,又看了看屋子里头神色各异的女儿和媳妇。 俯首抬手,额头便和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儿子谨听母亲教诲!” 方老太太抬了抬手,沉声说道:“老爷且放心去吧,无需担心家中!” 方志威又冲着方老太太连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累得母亲担心了!” “去吧!去吧!” 方老太太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方志威的眼睛,淡淡的对他说道。 方志威起身之后,当即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再无丝毫犹豫。 ······ 嘉佑十四年,七月十三日,午时三刻,宫门落锁,皇城关闭。 内城外城之中,无数兵将涌现,奔向汴京各门。 汴外城,足有城门十五座。 除了南城只有三座城门之外,东城,西城,北城皆有四门。 各门的坐落并不是呈对称分布的,而是相互交错,为的就是防止大军入城之后,直接一路横冲就能从一门径直杀到相对的一门。 未时二刻,十五座城门陆续开始落锁,自南熏门而始。 待到未时四刻,位于北城西北最后一座卫州门大门关闭之后,城外护龙河之上的吊桥也尽皆被吊了起来。 城楼之上,人影绰绰,那是无数兵甲齐备的禁军兵将。 汴京城方圆方圆四十余里,每一个能够进出的缺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各处水门也已落闸关闭,界面、码头之上,更是出现一对对刀枪齐备的禁军,驱赶百姓,肃清街道。 城中百姓见状,哪里还敢在街面之上停留,纷纷逃命似的奔回家中,关门闭户,落上重重门栓,以横木抵在院门之后,战战兢兢,不敢外出。 城中那些大户人家,官员家眷们,也纷纷紧门闭户,召集家中护院以及健壮的家底仆役,发足了兵器,将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一处,收紧门户,也不敢再外出了。 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原本繁华热闹,喧嚣嘈杂的汴京城,忽的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原本往来人流络绎不绝的大街之上,只能看到一队队提枪扛矛的甲士不断的来回巡视。 一场大变,就在悄无声息之间,突兀到来。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场变化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来得也太过迅捷。 朝中那些要员的府邸之外,一队队兵士拉开阵型,将其重重包围起来。 尤其是朝中几位大相公和枢密院的一众枢密使们还有在外统兵大将们的府邸,更是被着重照顾,被围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有些甚至已经展开了攻势。 弓弩、刀枪,还有那明晃晃的甲胄。 便是个各大世家豢养的那些护院私兵们,面对装备精良的禁军,基本上也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只能依靠着地形这个唯一的优势和禁军们展开厮杀。 满汴京城,朝中三品以上的要员,或是那些统兵大将们的府邸,基本上都没有幸免。 顾二所在的宁远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禁军之中,那些统兵大将们的府邸,没有投靠兖王,又唯一幸免了的,也就只有坐落在金水门边上的梨园徐府了。 徐章告假三月,举家回宥阳老家替徐家祖先修祠立碑之事,本就不是秘密。 便是打上徐府,将梨园给占了,除了搜刮到一些金银财宝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任何用处。 如今乃是非常之时,自然不会有人去做这等蠢事。 梨园之内,翠荷与翠莲两姐妹早已带着徐章留下的护卫和家中的仆役女使们汇聚到了前院。 不论是正门还是角门,都早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各种桌椅板凳,石块沙袋。 外头时不时便传来一阵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甲叶碰撞发出的脆响。 “万大哥,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翠荷和翠莲手拉着手,紧张的问。 高墙之上,几个护卫打扮的汉子正趴在墙头之上,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护卫的头领面色微沉,说道:“百姓被驱赶,如今街面上已经空空荡荡的了,还有有不少禁军在来回巡逻!” “现在是白天,街上的禁军太多,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咱们的人也不敢离开太远,只能悄悄的观察!” “青天白日好端端的,这些禁军驱赶百姓,封锁街道干什么?”翠莲皱着眉头,眉宇之间隐隐除了好奇之外,还隐隐有几分担忧。 “难不成是又像上次上元灯会那样,城中起了贼寇?” “方才咱们有个兄弟远远听那些禁军驱赶百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瞧外头这架势,却不怎么像是在搜索贼寇,反倒是像·····是像·······” 护卫头领沉吟着说道,如今半点消息也没有,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依靠猜测,可说着说着,他却犹豫了。 “像是什么?”翠荷赶忙追问,翠荷虽有几分聪明,这些年来跟着徐章,眼界也开阔了许多,接触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可说到底只是个丫鬟,眼界自然没法和明兰相比。 “兵乱!”沉吟片刻之后,护卫头领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好在护卫头领也知道这话不能乱说,是以压低了声音,只让翠荷和翠莲二人听到。 “万大哥慎言!” 翠荷见状不对,赶忙出声说道:“现在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咱们也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 “如今主君和大娘子都不在,府里也没个能拿主意的,万大哥,主君离开之前,曾留下话说,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咱们姐妹拿不定主意的,便让万大哥做主,如今咱们家里头这几十口人的性命,就都托付给万大哥了!” 翠荷便是再经得住事儿,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难免有些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了。 倒是翠莲,想的没有翠荷那么多,瞧上去倒是比翠荷镇定多了。 万大哥名字叫万丰,淮南人士,出自徐章的亲卫队,在战场之上不慎伤了一只手,便退了下来,可家中人都在那场水患之中去了,再无牵挂,徐章便把他安排到家里做个护卫统领。 “翠荷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小人的性命都是主君救的,自当为主君效死!”万重坚定的道。 “翠荷姑娘已经安排的极好了,如今咱们聚在一块儿,便是当真有什么事情,也能有个照应!” ······ . 第 027章 金陵游玩 积英巷,盛家。 盛紘和长柏受困宫中,没有半点消息,盛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但凡是出了积英巷的,连一个传回消息的也没有。 家里头一大群女眷,悉数汇聚到寿安堂。 就连那位极不受老太太待见的林小娘,也只能从林栖阁里头走了出来,带着一双儿女,避入了寿安堂。 王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彻底没了主意,眉宇之间满是焦灼。 素来极有主意的林噙霜,此刻也是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于墨兰,那就更不必说了,和她的生母一样,此刻已经完全慌了神。 倒是如兰,除了有些担心自家父亲和哥哥之外,神情倒也还算正常,脸上并不太多恐惧。 海氏有些诧异,她嫁到盛家也有一年多的功夫了,自家这个嫡亲的小姑子究竟是个什么性子,也算是摸得一清二楚了。 眼下屋子里头,众人尽皆惶惶不安,面容之上隐隐有恐惧之色流转,满屋子里头,倒是只有老太太和如兰的神色稍缓。 “五妹妹竟一点都不害怕?”还是终究还是没能藏住满腹的疑惑。 如兰眨了眨眼,拉着自家嫂嫂的手,反问道:“嫂嫂这话问的好奇怪,我为何要害怕!” 如兰这话一出,屋子里头的七八双眼睛,便不由自主的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尤其是墨兰,素来就和如兰不对付,纵使是此刻满心的恐惧,也不忘出声呛道:“五妹妹倒是好定性,如今父亲和二哥哥身陷宫中,至今仍没有半点消息,五妹妹可真是父亲的好女儿,二哥哥的好妹妹,也不知道忧心忧心父亲和二哥哥的安全!” 墨兰就是墨兰,这一开口,就将如兰架到了火上去烤。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如兰顶多也就是辩解一两句,可出自墨兰的口,那如兰的应对,就会大不一样。 眼睛一瞪,刚想跳脚,但忽然想起明兰离开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当即便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狠狠的挖了墨兰一眼,没好气的道: “四姐姐这话说的,难不成妹妹心里头想的什么,都要写在脸上,叫四姐姐看不成?” “妹妹素来蠢笨,自然不如四姐姐聪慧,四姐姐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编排妹妹,难不成父亲和二哥哥的安危,和四姐姐就没有半点干系了!” “行了!行了!一人都少说一句!” 若是往日,老太太是懒得理会的,可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家中两根顶梁柱都不在家,老太太必须要充当定海神针,撑起这个家来。 王氏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墨兰。 盛老太太一开口,姐妹二人自然不敢再继续斗嘴。 林噙霜赶忙将墨兰拉到自己身边,连连赔笑道:“是是是!墨儿还不住嘴!”最后一句话,却是呵斥墨兰的。 墨兰低着头,仍由林噙霜拉着,目光略有些阴沉,还不忘瞥上如兰一眼,神色隐隐有些变化,眼中似乎还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如兰却好似没有看到墨兰的小动作一样,拉着海氏的手,亲密的道:“嫂嫂,咱们为什么要害怕?” 海氏一愣,追问道:“如今外头这么乱,到处都是兵将甲士?缘何不怕?” 如兰却道:“嫂嫂也说了,外头都是兵将甲士,他们肃清街道,不论是清缴贼寇还是旁的什么,与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咱们只要管好自己,紧门闭户,不因为好奇就偷偷跑出去凑热闹,那些兵将甲士又不会冲进咱们家里来!” “再说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爹爹不过一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哥哥也不过是个小小翰林,便是天当真塌下来了,也砸不到咱们头上,不知嫂嫂在怕什么?” 如兰这话说的,乍一听虽然有些没心没肺,可若是细细一想,却也有些道理。 遍数整个东京城,盛家也不过是居于中下游罢了,宅子也不在内城,而在外城靠近金明池的积英巷,距离新郑门不愿。 东京城里,那些勋爵人家,或是朝廷要员们的府邸,大多都在内城,便是少数在外城的,也大多都在靠近内城的区域。 便是当真有那种胆大包天敢广日华日就在东京城里劫掠的悍匪,也绝对是挑那种大门大户,只要抢上一家,就胜过盛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十多家。 这么一想的话,王氏等人倒是安心多了。 唯有林噙霜,虽没说话,可那微低的头底下,一双美眸却连连闪烁着。 ······ 深夜。 隔着院墙也能听到外头时不时传来的军队巡逻的声音。 王氏带着如兰回了葳蕤轩,海氏挺着大肚子,被王氏也拉了回去,盛老太太有些担心盛紘和长柏,睡不着觉,房嬷嬷便让小厨房熬了安神的汤药,伺候老太太喝了,没一会儿药劲上来,老太太便扶着额头起了瞌睡。 房嬷嬷熟练的伺候老太太回房歇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将寿安堂的仆妇们都聚拢了来,挑了十几个健硕的,轮流守在老太太房门外。 屋子里头的剪子,簪子什么的也都备的妥妥当当。 葳蕤轩里头,王氏同样担心自家丈夫和儿子,好在有个如兰,还有海氏,尤其是儿媳海氏肚子里头还怀着长柏的第一个孩子。 海氏是双生子的人了,而且月份已经不小了,早过两三个月,估摸着就要临盆,却也正是这几个月,最是紧要的时候。 还是这些时日也变得嗜睡起来,心里头虽有心丈夫和公公的安危,终究还是抵不过如潮水般袭来的困倦,没一会儿呼吸便逐渐趋于平稳,眼见着是睡下了。 照顾着海氏在葳蕤轩里头歇下了,又嘱咐嬷嬷女使们小心照看着,王氏这才拉着如兰的手,轻手轻脚的回了另一边的卧房,母女二人一番洗漱之后,便手拉着手挤到了一张炕上。 有自家女儿陪着,母女二人说着悄悄话,心里头虽依旧挂念着盛紘和长柏,却终究慢慢睡着了。 却说另外一边,进了垂花门,走过正堂,踏过宽敞的夹道,径直往西,便是一座大院子。 这便是盛府宠妾林噙霜所在的院子——林栖阁。 正屋里头,昏黄的烛火交相映错,倒也衬的屋里颇为明亮。 “阿娘,爹爹没有消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此时的墨兰,才是真正的原形毕露,紧张举措,完全不知所以,就连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林噙霜拉着墨兰的手,眼中含泪:“墨儿不哭,你爹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的。” 林噙霜竭力自我安慰着,可事情到了如今的局面,她们又怎能不担心呢! “若是父亲当真出了意外,王若弗那个贱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墨兰这话,可是真真说到了林噙霜的心坎儿上,王若弗对于林噙霜的恨意,那是比山还高,比海还深,若非王若弗自身能力不济,蠢笨的要命的话,只怕早就将林噙霜给抽筋扒皮了。 墨兰眼眶之中已经被晶莹的泪水添满,不知所措的拉着林噙霜的手臂,不停摇着:“阿娘,你快想想办法呀!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林噙霜道:“不!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林噙霜是经历过一次抄家的人了,那时候林噙霜的不过才十多岁,眼见着一大群兵丁冲进自己家里,将男丁悉数索拿,仆役看押,家产抄没,那些个被藏得极深的地契、房契、铺子的契书等等都被掘地三尺一一翻了出来。 最后还是林噙霜的母亲,身上带着几百两银票,和一些贴身的细软,外加一个老嬷嬷和一下小丫头,带着林噙霜苟活了下来。 “墨儿放心,为娘绝不让我家墨儿重蹈为娘的覆辙!” 林噙霜将墨兰揽入怀中,一字一句,温柔且坚定的说道,眉宇之间,早已不见丝毫惧意。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林噙霜为人未然不咋地,素来用惯了阴谋诡计,可对一双儿女却当真是掏心掏肺,用尽了心思。 ······ 方入七月中旬,在宥阳老家住了大半个月的徐章和明兰,便辞别了祖父与祖父,动身前往金陵。 徐章总共告了三个月的假期,成婚便用了将近一月,如今只剩下半个多月的功夫,而且一路北上,乘船的话,多是逆流而行,速度自然不似南下时那边快捷。 是以便不能再多耽搁了,免得到时候误了回京的时间。 回到老家的这大半个月的功夫,徐章和明兰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滋润,夫妻二人你侬我侬的,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夫妻二人也没什么正事,白日里无非便是看书,写字,画画,游山玩水,嬉戏玩闹。 到了夜间,那才是做正事的时候,夫妻二人倒也勤勉,除却明兰来葵水的那几日,其余时间,倒是从来没有断过。 用夜夜笙歌来形容也不为过。 徐青山和洪氏只在老家带着五日,便匆匆去了金陵。 夫妻二人既要忙着商会和酒楼的事情,还要忙着替小九和小十忙着进学的事情。 东京虽然繁华,可规矩太多,不为洪氏所喜,住了几年,洪氏已经到了极限,偶尔过去探望小住倒是不错,却绝不想再长住了。 用洪氏的话来说,东京城就像个笼子,外边是个大笼子,里头是个小笼子。 无数条规矩就像无数道枷锁一样,捆在身上,压在心底,叫人喘不过气,好没意思。 还不如金陵宥阳和大湾村老家来的自在快活。 不管徐章和明兰怎么想,反正她是再也不打算回去了。 至于明月,她也没有把明月嫁去东京的打算,莫看那些个世家大族,豪门勋贵外头瞧上去光鲜亮丽,叫人羡慕,实则规矩多的就像是乱麻似的,哪里是人能够记住的。 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命妇们,莫说其他了,就连行走坐卧也一大堆规矩。 洪氏想想就觉着头疼,至于明月,从小到大自由惯了,若是被塞到东京城那么一个大笼子里头,洪氏光是想着,就觉得心疼。 还有一件事儿,更加坚定了洪氏留在金陵的决心。 徐章的老爹徐青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金陵的宅子里头养了两个小娘,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比徐章还小上一些。 这两位小娘,一个是府上的丫鬟,名唤紫鸢,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娇俏美艳,而且极会照顾人,甚是体贴周到。 徐青山某次喝多了酒,稀里糊涂便和这位紫鸢小娘发生了关系,不过洪氏这位正头大娘子不在,徐青山虽是当家人,却也不好直接将紫鸢扶为小娘。 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连翘,却是一次宴席之上,江宁通判送给徐青山的,徐青山不好拒绝,便将其收了,养在金陵的宅子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个叫连翘的模样比紫鸢还要出色的多,柳眉弯弯,鸭蛋脸,两肩消瘦,腰细如柳,身形婀娜,虽然胸前的规模不如紫鸢,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柔弱可人的韵味。 正是自小便被刻意训练养成的扬州瘦马。 徐青山大老粗一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诱惑,这位连翘姑娘不过是给徐青山送了两次羹汤,柔柔弱弱眼中含泪的瞧了徐青山几眼,徐青山就稀里糊涂要了人家的身子。 洪氏自然做不出那等哭着闹着要和徐青山和离,带着儿女回娘家的事情,可这事儿一出,却也叫洪氏多生了一个心眼。 如今自己的年岁渐渐大了,从前又过惯了苦日子,风吹日晒的,早已经成了黄脸婆,哪有那等十八九岁的少女惹人怜爱。 可若是仍由徐青山这么弄下去,却不是个事儿。 洪氏当即便去了金陵,入了家宅,掌了家中中馈,然后又将两个姑娘升了姨娘,却是不敢再随徐章北上远去东京了。 天知道她这一去,徐青山还会给她再添上几个妹妹。 别到时候她腾出时间来一看,家里的宅院都住不下了。 如今徐青山可正当壮年,到时候若是再弄出十几条人命来,若是姑娘那还则罢了,可若是小子,日后免不了要把自家宝贝儿子们的家产分润了去。 这可是洪氏辛辛苦苦,一丁一点慢慢才积累起来的家底,若是因为徐青山这厮管不住自己裤裆里头那玩意儿,平白给她人做了嫁衣裳,洪氏估计得憋屈死去。 徐章对于自家老爹的风流韵事没兴趣,洪氏没找他抱怨,他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在洪氏面前提这事儿。 在金陵住了两天,小夫妻俩拉着明月一道,陪着洪氏好好逛了逛金陵四近的风景名胜,什么清凉山呀,紫金山呀,玄武湖,夫子庙都走了一遍。 走不动就坐车,嫌车里太闷了就坐上竹撵,外头照着一圈近乎透明的轻纱,又不影响赏景,坐起来也颇为舒适。 两日之后,时间来到七月十四。 徐章本想隔日动身,可洪氏却是七月十五是鬼节,不吉利,不宜出门,叫徐章多留意日。 明兰也没意见,左右不过一日,徐章也没意见,便同意了。 一大清早,天气倒是不错,可惜等日头一高,就热的不行了。 明兰本想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归置箱笼的。 徐章却闲不住,拉着明兰便出了门,把这事儿交给了洪氏。 左右现在洪氏闲着无聊,这几日尽陪着洪氏和明月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没有好好的过一过二人世界。 出门前,徐章还特意替明兰换上一身男装,一身月白长袍,头戴玉冠,手持折扇,面白如玉,俊逸出尘,倒是真真像一个飘然下凡的谪仙人。 当然了,前提是忽略明兰的个头,还有胸腔的波涛汹涌。 所谓的女扮男装,不过忽悠忽悠那些未经世事的姑娘家罢了,明兰这生装扮一传出去,莫说是妇人了,便是寻常男子也能一眼瞧出她是女子。 徐章是真的被明兰给惊艳到了,若非明兰是自己媳妇的话,徐章估计自己都得被明兰给掰弯。 娘的,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拉着徐章出了门,既不坐车,也没乘娇,夫妻二人骑着劣马,后头跟着一家马车,车上是丹橘和小桃,驾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 王破敌和孙平寇孙平寇一左一右坐在车源上,腰间都配着钢刀,马车两侧,还有十个护卫,皆是劲装箭袍,生的精悍魁梧,眼神凌厉,一看就不是庸手。 徐章的目的地很清晰,出了家门,便和明兰打马直奔着玄武湖和法宝寺而去。 玄武湖边上的法宝寺,便是后世的鸡鸣寺,不过现如今那位要饭出身,凭着一只破碗,就打下九州疆土的明太祖还没出生,自然也就没人给法宝寺提字,将其赐名为鸡鸣寺。 虽说历代官家皆是崇尚道教,但佛教在各地的香火也并未衰弱。 法宝寺便是金陵城著名的香火鼎盛的寺庙之一,当然了,香客自然大多都是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老妪们。 所有的佛寺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子,佛祖金身,各式佛像,徐章兴致寥寥,倒是明兰颇感兴趣,虔诚的上香祷告,在大雄宝殿里头诚心诚意的磕头叩拜,还捐了不少香油钱。 徐章虽然对佛门的印象不好不坏,但对于佛祖菩萨这些,还是有些敬畏的,便也随着明兰一道拜了拜。 “娘子再佛祖跟前许了什么愿?”这才刚出大雄宝殿,心中好奇,徐章便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明兰来。 明兰微微笑着,神秘的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徐章眼睛一转,嘿嘿笑道:“娘子不说,为夫也猜的出来!” “那夫君不妨猜上一猜?”明兰张开折扇,一手徐徐扇动折扇,一手负于身后,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徐章以折扇轻敲掌心,说道:“无非是求佛祖保佑姑祖母身体康健,长命百岁,长榕健康快乐,安稳长大,你夫君我仕途顺畅,平平安安,父亲母亲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明兰一边听一边点头,待徐章说完,明兰合上折扇,以扇尖点着徐章的肩膀,说道:“谨言兄所言,确实都是小弟心中所想,可若是世人都似小弟这般谈心的话,一次许下这般多的心愿,就怕佛祖听了也得摇头。” 时间崇佛之人万万千,日日礼佛,虔诚的信徒更是数不胜数,明兰不过是今日顺道来鸡鸣寺拜一拜佛祖,哪里会一下子许这么多愿望。 “佛祖若是有灵,这许多心愿,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投足,挥一挥手也就成了!” 徐章抬起折扇,挡住明兰手中的折扇,柔声说道。 明兰也没反驳,望着一望无际的玄武湖,忽然来了兴致,展颜笑道:“谨言兄,如此良辰美景,若不乘舟游湖,好好欣赏一番,岂非可惜?” “明兰兄若有兴致,愚兄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了!” 夫妻二人手拉着手,朝着湖边王破敌等人早已备好的小船而去。 小船不过六七米长,两米多宽,中间立着一个竹寮,四周挂着秋色轻纱帘帐,中间有矮案,软垫,上头还铺着一层蓉覃。 丹橘和小桃在旁边沏茶伺候着,夫妻二人依偎着,一边赏景,一边喝茶吃点心品尝着两个丫头从左近的农户手中买来的新鲜瓜果。 孙平寇于船尾处操舟,仅用一只船桨,便将小船操纵的来去自如,圆转如意,倒是颇有几分手段。 王破敌立于船头,手里头拎着一只鱼叉,正低头专心致志的盯着湖中,手中鱼叉举过肩头,就等着雷霆一击刺出。 这兄弟俩头上都带着斗笠。 十多个护卫都在岸边候着,没有跟上来。 此时湖上倒是已经有不少游船浮于水面了,甚至还有大船徐徐行驶在湖中央,船上人头攒动,人影绰绰,瞧着倒是颇为热闹。 小桃拿着个抄网,靠着船舷,盯着湖中鱼虾,时不时便抄上几下,竟然当真给他抄上极为小拇指大小的鱼苗来。 邀功似的给明兰报喜,明兰掩嘴笑着,眼睛却格外明亮。 离岸边渐渐远了,周遭的船只也多了起来。 倒是瞧见几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子,携美同游,也不在意四周有人,光天化日便在船上对美人动手动脚,瞧的明兰和两个丫头以手掩面,满脸羞红,不敢去看。 正行进间,徐章忽然心头一颤,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妙,抬眼朝四周一看,赫然便见有四五搜小船,正在朝着他们靠近,已成合围之势。 . 第 028章 余孽 “走!快走!”徐章眼睛微凝,对着驾船的孙平寇便低声一喝。 孙平寇也算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直觉何其敏锐,再加上本就有心提防,自周边那四五条快船朝着他们靠近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了不对。 王破敌依旧将鱼叉抓在手里,可那双眼睛里头倒映的景象,却早已不是水天一色的玄武湖水了。 四五艘快船,距离徐章等人的船只剩下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而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的靠近着。 旁边早已没有了游船的踪迹。 孙平寇操动船桨,原本徐徐行驶,受微风拂面的小船,速度立马便提了起了,朝着岸边护卫所在的方向,飞速形式而去。 徐章躬身走出船舱,孙平寇一手操舟,一手解下腰间佩刀,丢给徐章。 徐章接过长刀,转身便丢给明兰,自己却抄起船身一侧挂着的一根丈许长短的竹竿,船上不比陆地,便是马步也不一定站得稳。 在船上争斗,尤其是这种小船上头,最容易晃动,导致下盘不稳,若是再冒出那么一两条水鱼来,那才是真的危险。 尤其是明兰还有丹橘小桃三个女眷还在船上,徐章等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太过做过冒险的举动。 只能暂时先避开他们的锋芒。 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瞬间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明兰手持竹竿,站在船头之上,孙平寇被赶去船尾,明兰手中钢刀已经出窍,刀身长不过三尺,通体笔直,单侧开刃,刀身厚实,并非银白,刀刃却被打磨的极为锋利。 虽不如那些吹毛断发的神兵,却也是一把难得的利器了。 好在只有四艘小船,便是从四面而来,也封锁不了整片水域。 孙平寇操舟的手艺还过得去,间不容发之间,便从一艘快船旁边三四米左右的地方飞驰而过。 得益于上半年才刚刚结束的淮南叛乱,尤其是金陵这些靠近淮南的大城,进出城的巡守要比往日严格多了,那些个带剑的倒是没怎么管,那些个带刀提枪的,都被禁止入城,更别说弓弩了。 可贼人快艇的速度,却也不慢。 眼看着贼人的快船越来越近,徐章提起手中竹竿,如握大枪。 五艘快船之上,每艘都有七八个汉子,尽皆手持长剑。 日光下,剑身闪烁着摄人寒光。 相隔尚有七八米的距离,只见船上的汉子便拎起一根根一端削尖的毛竹,举过肩头。 “小心!” 徐章只来得及一身高喝,便见船上的汉子们争相将手中削的端头锋利的毛竹朝着己方投射而来。 官府虽然禁了刀枪弓弩,可似毛竹这种东西,便是城内也随处可见。 徐章咬咬牙,立于船头,握住竹竿末端,竹竿便如长枪般抖动起来。 七八根竹竿便如那入了旋涡的浮枝,被竹竿一搅便聚成一团,然后被打落水中。 船舱里头,明兰眼睛一瞪,抬脚一勾一带便将桌案踢翻,将丹橘给塞了进去。 小桃一手抓着一个小杌子,像拎着两只铁锤,面色凝重的和明兰背靠着背,互为倚靠。 王破敌抽刀出鞘,出手极快,往前一扫便将三四根射来的竹竿扫落。 好在有个船舱在! ······ “五爷,只捉到这几个!剩下的都跑了!”孙平寇一脸愤愤的道。 玄武湖太大,等护卫们见到情况不对,乘快船前来驰援的时候,围攻徐章他们的几艘快船上的汉子见势不对,立马掉头就跑。 护卫们也没有携带弓弩,又怕这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去追,便只将被徐章等人打落水中的十多个汉子捉了起来。 湖边,护卫们在四周围成一圈,圈子里是十多个被捆住了手脚的汉子,衣衫皆以湿透,不过在盛夏三伏天里,反倒是更凉快些。 徐章连马也懒得骑了,拉着明兰便上了马车。 好不容易抽空带明兰出门,泛舟游湖,饮酒作乐,正开心着呢,却忽然冒出来这么一群人来,徐章大好的心情被这伙突然冒出来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破坏的一干二净,哪里还有心思游玩。 徐章掀开帘子,对着车外的孙平寇嘱咐道:“想办法问清他们的来历,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知道答案!” 说罢便放下帘子,冷冷的道:“回去!” 王破敌带着四个护卫赶忙跟上,丹橘和小桃一人提着一个篮子走在马车边上。 车夫拉动缰绳,挥动马鞭,落在马臀之上,车轮滚动,碾过夯实的土路,轧过路上的泥土和碎石。 孙平寇脸色立马就冷了,转身看着被围在中间,捆住了手脚的十多个落汤鸡,眼中满是寒光。 马车里,看着一脸郁闷的徐章,明兰很有眼力见的主动拉着徐章的手,捧在自己掌心,温柔的说:“夫君在想什么?” 徐章抑郁的道:“娘子你说究竟是谁,竟然如此恨我入骨,竟然派人尾随至金陵,想要杀我?” 徐章可是朝廷命官,神武军都指挥使,堂堂正三品的朝廷大员,虽是以文臣之身,出任武职,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刺客,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刺杀朝廷大员,这可是足以杀头的大罪。 “夫君可记得?自己得罪过哪些人?”明兰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 “自入仕以来,我自问谨言慎行,从未与人结仇,也没得罪过谁呀?” 徐章觉得自己冤枉的紧。 听了徐章的话,明兰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那朝廷之外呢?” 徐章皱着眉头,“娘子是说天圣教的余孽?” 明兰点头,“虽说天圣教在淮南掀起的叛乱已经被平定,天圣教的高层也捉的捉,杀的杀,可终究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的。” “而且夫君还杀了他们的太子和大将军,把脑袋送回了东京!” 徐章能升到神武军都指挥使的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将天圣太子和天圣国的大将军的首级,嘉佑帝龙颜大悦,自然不会吝啬对徐章的封赏。 “若当真是天圣教余孽,那反倒是好办了!” 徐章眯着眼睛说道,当官的会怕这些造反的?这又不是高来高去的武侠世界,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低太低。 “若当真是朝中有人想要夫君的性命,派出的必定是训练精锐的死士!可今日这伙刺客,怎么看都像是乌合之众。”明兰冷静的给徐章分析。 徐章深以为然的点着头,反手将明兰搂入怀中,不忘夸上一句我家娘子真乃再世诸葛。 没等到晚上,徐章刚刚和明兰回到家里,坐了没一会儿,孙平寇就赶了回来。 果真如明兰所猜想的那样,这伙刺客还真就是天圣教的余孽,由天圣教的一个新上任的堂主领着,听说当初覆灭他们‘义举’的徐章回了江南,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徐章的行踪,纠结了一群三山五岳的好汉,正巧赶上徐章出游,还只带着十几个人。 那新上任的堂主没见过徐章,本以为徐章一个文人,他们这么多兄弟一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到时候把徐章绑了送去给他们教主,那可是大功一件。日后飞黄腾达,成仙作祖,不过等闲。 不想梦还没醒,就先磕到了硬骨头,没落着好不说,还把自己个儿一嘴的牙都给崩碎了。 孙平寇已经派人去衙门里头打招呼了,依着那些俘虏们的口供,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些个漏网之鱼都给捉住。 入了夜,暮色渐深,江宁知府领着人亲自登门拜会。 还带来了天圣余孽落网的好消息。 城中的天圣教分舵,拢共二十三个精壮汉子,两个做粗活的老妈子,一个做饭的厨娘,都被捉了,一个都没跑。 说来这群人也是蠢,明知有人被捉了,上了岸之后也不知道立马出城跑路,反倒是回了他们在城里的据点,正巧赶上带人过去的捕快衙役。 听说是天圣教的余孽,知府大人可是一口气派出了五十号人,都是衙门里头的好手,还特意派人去各城门驻守。 知道现如今徐章在官家面前正当红得令,江宁知府自然要和徐章打好关系,因此便格外的热情。 徐章严明,自己明日便要动身北上,返回东京,托知府大人关照徐家,知府自然是满口应下。 次日一大清早,徐章便和明兰动身北上。 七日之后,大船便到了洪泽湖,已经处于泗州境内。 七月二十一日,许久未见的车三娘,忽然找上门来。 “三娘见过五爷,大娘子!”车三娘还是一如往昔那般,洒脱干练,身上带着浓浓的江湖气。 明兰自然知道徐章和车三娘乃至于其背后的漕帮的关系,为了表示徐章对他们的重视,明兰亲自动手,泡了一壶茶,招待车三娘。 徐章有些好奇:“怎么不见石大哥?” 车三娘与大石头,夫妻二人素来一体,便是平日里压船走货,也都是携手同行,可这次车三娘的身边却没有了大石头的踪影,倒是有些奇怪。 车三娘没有立马回答徐章的话,而是看了看屋里伺候的女使们。 明兰当即便将人都打发出去,连丹橘和小桃也不例外,还让她们姐妹两守在门口,没有明兰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船舱里头。 车三娘这才面色极为凝重的说:“东京出了大事儿!” “大事儿?”徐章脑中思绪飞速闪过,无数念头纷飞:“难道是储位之争又起了波折?” 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边疆也平静了十多年未有战事,车三娘口中的大事儿,徐章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兖王和邕王的储位之争了。 “难不成兖王反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徐章前世可是饱受那些所谓的权谋史诗级的电视剧和小说熏陶,况且京中两王相争已久,各自都聚拢了不小了的势力。 如今嘉佑帝有意立邕王为储,兖王又怎会甘心,就算兖王甘心,他手底下聚拢的那么多人也不会甘心,便是推着,他们也得把兖王推上那个位置。 否则的话,若是将来嘉佑帝去了,邕王登基称帝,被清算的可是他们。 “公子神机妙算,三娘佩服!”车三娘是真的被徐章给惊讶到了。 十多日前,她和大石头押送青山商会的货去河北,回到开封,顺道去了一趟东京,正巧赶上了这件事儿,大石头带着兄弟们留了下来,坐镇东京分舵,也是为了更好的协助顾二行事,而车三娘则知道徐章回程的消息,自告奋勇的南下前来迎徐章,同时也是为了让徐章有个准备。 徐章的话,倒是真的把旁边的明兰给吓了一跳。 兖王反了? 明兰只觉得脑袋晕乎乎。 却听徐章徐徐说道:“兖王造反,是必然的事儿,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原本依着徐章的推测,兖王便是造反,最好的时机也是去年天圣教叛乱的时候。 那时因为天圣教的叛乱,叫嘉佑帝生出了警惕之心,心里头也清楚,储君之位越早确认越好,不能够再拖下去了。 嘉佑帝下旨命邕王代替他祭祀承天,便是征兆。 那时朝野上下所有朝臣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淮南,就连皇城司的大部分人手,都被林季荣带出了东京。 兖王若是要造反的话,那个时候最是合适不过了。 当然了,这只是徐章自己认为最好的时候。 “现在东京那边情况如何?”徐章赶忙追问。 车三娘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十七那日离开的东京,据说东京城是从十三日傍晚时分开始关闭各门,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头几日,大家还以为城里是像上元灯会那样出了大乱子,闹了贼寇,这才将各门紧闭,禁军在城里四处索拿贼寇。” “可一连等了四五日,城里头却没有半点消息,二公子便起了疑心,又无权调动兵马,便只能派人前去探查,可派出去的人手却连城门也进不去。” . 第 029章 忽如其来 乔沐元坐进车里的时候还在难过,他都不知道挽留一下她的吗? 男人都一个德行,女人得到手之后就变得没有耐心,也不爱哄了,纪长慕也一个样。 不哄就算,她又不是没人哄。 回了家,她看到乔知行在。 “姐?”乔知行也刚刚下飞机不久,“真巧啊,我刚回来你就回来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放假了?” “哪有假,我这不是太想家了吗?自己请了一周假回来的。” “你上个月刚从家里过去,不回来也没事。” “那不行,我就喜欢在家里过年,国外没有年味。” 乔沐元往楼上走,乔知行叫住她“姐,你今天怎么回乔宅了?” “过年了,当然就回来了。” “哦,我还以为你要去琼州或者滨城过年,毕竟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回乔家不合时宜。” “乔知行!”乔沐元生气,“我还没嫁出去呢!!!” “快了嘛,你跟我姐夫都到那个地步了。” 乔沐元不想听到有人提纪长慕,闷着头就往自己卧室走。 乔知行默,怎么了?他也没说错啊。 该不会两人吵架了吧?很有可能。 但他姐姐好哄的很,再怎么不高兴,哄两句就好,除非纪长慕压根不会哄人。 但也不像,他姐夫挺会的。 乔知行莫名其妙被姐姐发脾气了,蓝瘦。 他一个人回自己房间整理行李,等着中午吃乔家的饭菜。 还是家里的饭菜最好吃,国外的他始终不习惯。 没想到,中午,乔沐元还是没下楼,让佣人将饭菜送到了她房间去。 乔知行好奇,怎么了?真得跟姐夫生气了?不会吧? 年轻就是好,用不完的精力。像他的话,每天做那么多实验背那么多医学课本,连谈恋爱的精力都没有,别说吵架了。 但能惹到姐姐的似乎也就只有姐夫了…… 乔知行也不敢轻易上楼找乔沐元,他也不高兴当这和事佬,毕竟谈恋爱是人家两个人的事。 他下午开了跑车去找朋友兜风了。 …… 一直到除夕,家里都只有乔沐元和乔知行在,姐弟俩也不怎么照面。 到了除夕下午,乔斯年和叶佳期都回了家,家里渐渐热闹起来,有了过年的气氛。 每到新年,乔宅都会换上崭新的红对联、窗花,还有红灯笼,古朴的宅子里别有风味,每一扇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 乔斯年很有兴致,在书房里写了几副对联。 乔知行兴致也高,借了爸爸的毛笔写了几个“福”字。 书房里焚了香,烟雾袅袅,香气宜人,令人心安。 “爸,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乔知行问。 “不知道他,可能晚上才回。” “乔氏这么忙?” “嗯,很多员工今天下午才放假,他作为接班人,理应陪着。” “哥哥真是辛苦了,还好爸爸没有把乔氏交给我,不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怎么没见到纪长慕?” “姐夫?不知道哇,这个应该问姐姐。” “不问了,纪长慕可能是在琼州过年。” 。阅址 第 030章 夏王府之行 南京城,夏王府。 作为嘉佑帝庶出堂弟的夏王无疑是幸运的。 因年龄相仿,又同住在南京,嘉佑帝幼时和夏王可以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真宗无子,彼时还只是个闲散宗世子的嘉佑帝,父母早亡,便被真宗挑中过继到了刘皇后的名下。 一下子就从一个不起眼的宗室子弟,坐上了储君之位,更是在十二岁那年,真宗过世之后,荣登大宝,成了皇帝。 彼时刘皇后成了刘太后,嘉佑帝年纪尚幼,无法统领群臣,处理朝政大事,而且那时候北边的契丹和西北的西夏李氏可都不消停,边境时不时便有战事发生。 群臣觐见,请刘太后垂帘听政。 当时做了皇帝的嘉佑帝虽手中并无实权,但说话的分量却是极重的,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夏王这个幼时的玩伴,便想着召他入宫,和自己一道读书,便将这事儿告诉了刘太后。 也是在那时,作为嘉佑帝堂弟的夏王开始发迹,从一个身无长物的寻常宗世子,一跃成了河南郡王,还有幸从南京去了东京,与嘉佑帝一道在太傅手下读书。 待嘉佑帝加冠之后,刘太后退居后宫,嘉佑帝掌权,河南郡王也就被提拔成了亲王,封号为夏。 要说这夏王,虽然贵为亲王之尊,享尽了荣华富贵,可在子嗣血脉之上,却也如嘉佑帝一般,甚是艰难。 与夏王妃成亲数年,可夏王妃的肚子却一直不见有动静。 为此夏王妃自责不已,四处求神拜佛,寻访名医,却始终没有起色。 后来甚至不惜为亲自出面替夏王广纳姬妾,甚至还专门挑几个那种身量好,好生养的,夏王府的姬妾通房加起来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可夏王纵使日夜耕耘,一众姬妾却还是没能怀上孩子。 直到夏王四十三岁那年,府里一个新納小娘的肚子终于有了反应。 十月怀胎之后,夏王世子出世,夏王大悦,直接上奏请封其为夏王世子。 嘉佑帝心里头也高兴不已,允了夏王的奏报不说,更是直接为夏王世子赐名,曰赵宗祥。 不想圣旨还没传回南京,夏王在当天晚上太过高兴,宿醉之后,太高高兴,夜宿在一个新納的小娘房中,夏王兴致高昂,可常年纵情于声色的身体却不怎么给力。 是以便用了几枚虎狼之药,不想这一用,便出了事。 夏王当天晚上,纵欲过度,直接嗝屁在那个小娘的肚皮之上。 出生当日便克死了生父,夏王世子命硬的名声也就不胫而走。 ……… “微臣徐章,参加夏王妃!”徐章躬身拱手,施然朝着堂上端坐着的夏王妃施礼。 夏王妃已经五十余岁,发丝已然有小半都成了银白,脸上的褶皱虽然并不多,然老态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原来是徐大夫!”夏王妃起身引手道:“徐大夫请坐!” 夏王妃虽然远在南京,但作为夏王府的主母,夏王世子的嫡母,对于东京诸事,却也并非一无所知。 “来人呐,上茶!”夏王妃吩咐下人道。 “不知徐大夫来我夏王府有何贵干?”数月前,东京城里头关于嘉佑帝有意让徐章接掌工部右侍郎一职的传言夏王妃也并非没有听过, 有宋一朝,重文抑武,一个三品的武将,未必有一个四品文官来的分量更重。 徐章侧身拱手道:“下官此番前来,乃是为了我朝千秋万代之大事!” 说着徐章忽然话音一顿,目视着夏王妃:“也是为了王妃、世子、乃至整个夏王府送来一桩天大的机缘!” “天大的机缘?”夏王妃并未被徐章一两句话就说的失了分寸。 相反,夏王早逝,夏王妃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守住夏王府这份基业,将庶子安然抚养至现在,足可见其并非那种昏聩无能之辈。 “徐大夫莫不是来消遣本王妃的?”夏王妃疑惑的道,却也不敢直接给徐章脸色看。 她虽贵为王妃,可现如今夏王府早已是日薄西山,世子尚且年幼,可他们的庇护伞嘉佑帝却已经老去。 然而徐章,却才二十几岁,这般年纪便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日后的前途,足可想像。 “下官岂敢如此!”徐章拱手说道:“王妃可知,就在前几日,东京发生了一桩足以动摇我朝国本的大事!” 夏王妃皱着眉头,终于有些动容,可心底却愈发疑惑:“足以动摇我朝国本的大事?徐大人莫不是看本宫一届后宅妇人,是那等蠢笨可欺之辈?” 徐章不疾不徐的道:“王妃明鉴,便是给下臣十个胆子,下臣也绝不敢期满王妃。” “官家正值春秋鼎盛,朝中又有韩大相公这等两朝元老坐镇朝堂,统领群臣,总摄朝政!” “徐大人倒是给本宫说说,东京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到动摇我朝国本的地步?” 徐章一字一句的道:“兖王领兵造反逼宫,邕王被杀,官家和皇后被囚禁在皇宫大内,东京外城各门已经禁闭将近一旬。” “依王妃之见,这一桩桩,一件件,是否算是动摇我朝国本的大事?” 徐章每说一句,夏王妃的脸色就白一分,缩回长袖底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的紧紧的,后背莫名发凉。 等徐章一番话说完,夏王妃的后背和额头已然有细碎的冷汗渗出。 “徐······徐大人莫不是危言耸听?”夏王妃强自镇定道:“此等大事,岂能信口胡言,徐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说有宋一朝,并不以言获罪,但也并非绝对,昔日的杨无端,不就是因为科举落地之后,放浪形骸,流连秦楼楚馆,不知用功读书,奋发科举,还说什么科举入仕不如流连花楼,得罪了嘉佑帝,被嘉佑帝金口玉言叫他五十岁之后再去参加科举。 徐章说的这些话,若并非事实的话,那便足以冠上一个妖言惑众,诋毁皇族的罪名。 “下臣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徐章风轻云淡的道:“下臣已经与皇城司都指挥使林季荣林指使取得联系。” “如今有逆王犯上作乱,擅杀皇族,囚禁官家与皇后,妄图窃取社稷神器,吾等为人臣子,深受官家隆恩,值此官家遇险,社稷存亡之秋,又岂能坐视?” 说着说着,徐章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正气凛然的冲着上首的夏王妃拱手躬身施礼道:“夏王与官家乃是堂兄弟,夏王世子更是官家亲侄!” “臣启王妃,请王妃令世子出面,振臂高呼,天下有识之士,必定闻风而应,共讨逆王,拯救官家与皇后于水火,挽社稷之将倾!” 待徐章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头,沉寂了许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王妃才幽幽说道:“天下何其之大,赵氏宗室子弟何止百千,徐大人又何苦来为难我们孤儿寡母呢!” “本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丈夫早亡,一个人守寡守了十年,幸而老天垂怜,为王爷留下祥儿这么一条血脉,和本宫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来,本宫偏居王府,深居简出,甚少过问府外之事,只想着好好将祥儿抚养长大,替他聘妻生子,为咱们夏王府延续血脉,待本宫百年之后,下了黄泉,见到王爷,也好有个交代。” “也不负这么多年来,王爷对本宫的疼爱!” “徐大人是朝中要员,官家肱骨,胸有沟壑,本宫却只是个后宅妇人,眼里头看到的,也只有夏王府这一亩三分地。” “还请大人抬手,放我们母子一马!” 面对夏王妃的苦苦哀求,徐章一脸惶恐:“王妃何出此言,当真是折煞下臣了!” “王妃竟然以为,是下臣不愿放过王妃?” 徐章忙解释道:“下臣斗胆,敢问王妃,当今赵氏宗室子弟之中,除却兖王与邕王之外,是哪一位王爷与官家的血脉最为亲近?” 夏王妃被徐章这话问的一滞。 随即便面色直转,阴晴不定,“是祥儿!” 其实细算下来,兖王和邕王,皆是如今这位夏王世子的堂兄,除却他们二人之外,若是以血脉来论亲疏的话,确实是夏王世子与嘉佑帝最为亲近。 “可祥儿才十岁呀,而且祥儿刚刚出身便克死了王爷,如此命格,便是官家,这些年来对祥儿也不敢亲近!” 夏王妃急了,就连辩解起来,也失了几分分寸。 徐章却道:“王妃可知,为了将林指使调离东京,咱们那位兖王陛下,做了什么事情?” 夏王妃瞳孔先是一张,随即便骤然收缩,面露惊恐之色:“你是说陈留那几桩血案是·····是·······” “没错,陈留血案,就是兖王派人做的!” 徐章自然不会告诉夏王妃,如今没有半点证据能够证明此事是兖王所谓,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推测。 “而且这几日东京成里已经陆陆续续传出了消息,邕王和他那十多个儿子,皆被兖王所杀,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徐章凝眉挑目,看着夏王妃:“王妃以为,以兖王的性子,是宁杀错兀放过,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都扼杀在摇篮之中,还是会网开一面,放过王妃和世子殿下呢?” 在夏王妃的呆愣之中,徐章再度拱手躬身道:“下臣言尽于此,究竟如何选择,相信王妃自有决断,下臣在码头附近的同福客栈落脚,明日午时,便要动身北上,回东京救驾,王妃若是改了主意,最好提前通知下臣一声!” “冒昧打扰,实属不该,下臣告退!” 说罢便施然转身,大步流星的向外而去。 只留下夏王妃独自一人,坐在堂上,目光呆滞,神思不知飘向何方。 ······ “汝是何人?为何吾从未在府上见过汝?” 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厮正领着徐章往王府外头走,刚穿过一条夹道,进入前院天井,忽的便从斜里冒出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郎,一身锦衣华服,腰佩配宝玉香囊,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头上顶着两支小角,身边还有好几个小厮跟着。 这话便是从这位总角之龄的少年郎口中传来的。 能够在王府之中做这般大半的,除了那位被王妃当做宝贝疙瘩一样的夏王世子之外,也在没有别人了。 不等徐章行礼,旁边给徐章引路的小厮就给这位小世子介绍徐章了。 “殿下,这位是神武军都指挥使,通议大夫,给事中,徐章徐大人!” 小世子被小厮这一长串的称呼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徐章笑着冲这位小世子拱手见礼:“微臣徐章,见过世子殿下!” “原来你叫徐章呀!”小世子恍然大悟,随即才猛然醒转,后知后觉的学着徐章的模样,躬身拱手施礼:“夏王府赵宗祥,见过徐大人!” 徐章眼睛一亮,也没有把身子躬的更低,而是抬起头打量着这位小世子,小世子年岁不大,模样生的也与嘉佑帝乃至兖王,邕王不同,眉毛颇浓,脸有些圆,身体有些微胖,但总体瞧着却并不显圆润。 “殿下这是刚从外头回来?”见小世子周围的小厮们领着几个盒子,徐章不禁问道。 小世子点头道:“夫子近日身体不适,母妃体谅夫子辛苦,便让夫子休息几日,正好今日天色不错,便和母妃告了假,去外头逛了逛,这些都是卖给母妃和夫子的礼物。” 小世子口中的夫子,自然不是外头书院里头的夫子,而是夏王府教习,是专门负责教授小世子学业的。 徐章微微点头:“世子殿下小小年纪,便侍母至孝,下官钦佩!” 小世子咧嘴一笑,话音却忽然一转:“徐大人是在东京做官吗?” 徐章点了点头。 小世子脸上笑容更甚:“那徐大人能和我说说东京城吗?我时常听人说,东京城是天底下最好玩的地方!” 说着忽然眸光一黯,脸上的额笑容也忽然消失了:“可惜我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东京!” “殿下想去东京吗?”徐章眼睛一亮,忽然问道。 小世子点头如捣蒜,“自然想去!可惜母妃不让,徐大人能和我说说东京城是个景象吗?有那些好吃的好玩的?” “东京城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了,像金明池,琼林苑、玉清园、樊楼、御街·······” “若是当真要说,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在小世子满是期待的目光之中,徐章却遗憾的道:“可惜要叫殿下失望了,今日下官还有要事要办,殿下若是当真感兴趣,不妨叫王妃带殿下去东京城亲自看上一看!岂非要胜过从旁人口中听说来的好!” “母妃不肯的!”小世子失望的道,就连那双明亮的眸子,也有些黯淡了,有些骐骥的看着俆章:“徐大人这是要走了吗?” 徐章点头,微微躬身拱手:“殿下恕罪,下官告辞!” “大人慢走!”小世子虽然遗憾,但却没有出言挽留。 出了王府,徐章扭头看了一眼两头盘踞在王府大门前的两头大石狮子,看着门楼上头挂着的那张夏王府的牌匾,忽然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 码头,楼船之上,船舱之中,徐章躺在铺着蓉覃的地板之上,脑袋底下枕着的,是明兰的双腿。 “夫君此行,事情可办妥当了?”明兰一手拿着两根长长的竹签,一手端着个装满了切成小块的西瓜的大碗。 自己吃一块,给徐章喂上两块。 “左右不过是一招闲棋,不论成与不成,都无伤大雅!”徐章双眸微阖,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在船舱之中,和明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船舱内四个角落,各自放着一个散发着凉爽之意的冰鉴。 明兰和徐章的身后也放着一个。 还有女使立于冰鉴之后,跪坐在蒲团之上,拿着蒲扇,一下接着一下,给二人轻轻的扇着凉风。 夏末秋初,炎热的七月之中,这日子过得倒是惬意得紧。 日头虽高,残存的暑气虽烈,却可徐章和明兰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意。 ······ 梆梆梆!梆梆梆! 夜色早已深沉,南京城里的万家灯火也早已熄灭,子时已过,城内早已经是万籁俱静,唯有行走在街头巷尾,敲响手中梆子,四处哟呵的更夫还在行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是什么?”更夫老吴头看着几条街巷之外的亮光,心里头正疑惑着,嘴里嘟嘟囔囔的道:“这大晚上的,怎么还歇息?” 话虽是这么说,可老吴头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即便加快了步子,朝着亮光处赶去。 “好像是夏王府的方向?” 老吴头在这一片敲了几十年的梆子,哪家哪户在什么地方,基本上都记得清楚。 夏王府附近都是城中贵人们的宅子,占地极广,街巷之间的间隔,要远胜其他地方。 转过两条巷子,看着越来越亮的光芒,老吴头心里头咯噔一下。 待出了长巷,走入夏王府隔壁的一条街道时,老吴头登时便瞪大了眼睛。 立马迈开了步子,加快速度,竟是跑了起来,同时还不忘手里头的梆子和铜锣敲得震天作响。 “走水了!” “夏王府走水了!” 静谧的后院一角,忽然燃起了火光,火势蔓延极快,四近的下人好似都没有注意到一般,不过顷刻之间,便朝着左近的院落蔓延而去。 老吴头的梆子敲得又大又响,吼出的声音也不低,一下子便将左近的宅邸里头的靠近街巷的大户人家的下人们都给吵醒了。 仆役下人们听到密集的铜锣声,顾不上许多,随意套上外衣,便窜出屋子,到了院里,看着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纷纷动了起来。 “走水了!” “走水了!” 无数仆役婆子相互奔走。 夏王府里的仆役下人们也争相开始救火。 王府后宅,正屋大院,夏王妃自睡梦之中惊醒,赶忙唤人进来问:“秦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秦嬷嬷扶手立于床边,隔着帘子纱帐,神色凝重的道:“禀王妃,后院不知怎的走了水,火势蔓延,朝着左近的院子而去,已经在组织人手灭火了!” “无缘无故的,怎会走水?”夏王妃喝问道。 “老奴不知!”秦嬷嬷低着头。 夏王妃赶忙爬了起来:“快,更衣!” 秦嬷嬷不敢怠慢,立马叫女使取来衣物,伺候夏王妃船上,头发也只简单的挽了个朝天髻,随意取了根簪子簪住了。 “祥儿呢?” 门外,平日里伺候夏王妃的女使婆子们早已等候在院中。 “回王妃,世子还在歇息,火势只在后院,距离前院尚有一段距离,世子殿下睡得正酣,并未被吵醒!” 夏王妃松了口气,“你们也别·······” 夏王妃正要吩咐他们去帮忙救火,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白日里徐章说过的那几句话。 以兖王的性子,是宁杀错兀放过,定会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夏王妃当即面色骤变,疾声高喝:“快!派人去保护祥儿,多带些护卫过去!快!” 秦嬷嬷虽不知夏王妃为何如此吩咐,但见夏王妃如此紧张,也不敢怠慢,立即便吩咐下去。 夏王妃放心不下,眸光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转身走进屋里,取下夏王留下的那柄佩剑,提着宝剑带着一群娘子军便朝着前院而去。 还没等靠近前院,就听得一声大喝。 “有刺客!” “快!保护世子殿下!” 夏王妃听得分明,那是府里护卫一个头领的声音。 旋即便听到一阵急促而激烈的金铁交织之声。 “王妃且慢!”夏王妃正欲继续向前,身后的秦嬷嬷却忽然拉住了她。 夏王妃奋力奔了几下,可她一下养尊处优的王妃,力气如何能和秦嬷嬷这等经常做活的人相比。 “祥儿还在里头!”夏王妃瞪着秦嬷嬷。 秦嬷嬷语速飞快的解释道:“此时刺客正在和护卫们交手,咱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若是此时过去,不仅帮不上忙,若是不小心被刺客捉了,岂不是叫护卫们投鼠忌器。” “咱们这些下人,贱命一条,丢了也就丢了,可王妃万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 夏王妃却咬着牙道:“祥儿是王爷唯一的血脉,若是祥儿遭遇不测,那我便是苟且偷生活了下去,哪还有什么意思!” 秦嬷嬷看着夏王妃脸上的坚定,拉着夏王妃的手不禁没有松,反而握的更紧了,更是用力将夏王妃扯了一下,反手取下夏王妃手中提着的长剑。 “王妃,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 . 第 031章 达成一致 次日清晨,徐章搂着明兰在船舱之中醒来。 到甲板上舒展了一番拳脚,刚刚和明兰准备用膳。 忽的王破敌便窜了进来。 “五爷,同福客栈那边来消息了,今儿个一大清早,夏王府的大管事儿便亲自来了,说是奉了夏王妃的命令,请五爷过府一叙!” 徐章伸了个懒腰,瞥了王破敌一眼:“急什么,没看到我和大娘子正吃饭呢吗?有什么事情,等我们用完朝饭再说!” 徐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王破敌咧嘴一笑:“昨儿个咱们亲自登门,她们犹犹豫豫的不说,还怀疑咱们五爷坑他们,晾一晾她们,让她们也急上一急!” 听着王破敌颇有些孩子气的话,一旁正拿着调羹吃粥的明兰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好刚舀起来的粥还没送到嘴里。 “人家可是堂堂的夏王妃呢!”明兰好心提醒道。 徐章却不以为意的撇撇嘴:“你家夫君还是当当的神武军都指挥使呢!夏王妃才管着一个夏王府,不过几百号人,你家夫君手底下可是管着两万多人呢!” 明兰失笑道:“是是是,我家夫君最厉害了!” 徐章冲着明兰使了个眼色:“厉不厉害,娘子不是比谁都要清楚吗?” 说着还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明兰脑海之中忽然就浮现出昨夜的荒唐画面,随即便俏脸一红。 一旁伺候的丹橘和小桃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哪里听得出老司机的弦外之音。 “我家主君最厉害了!” 在小桃这个蠢丫头的眼中,让自家姑娘过得幸福快乐,对他们这些丫鬟也极好的主君,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明兰抬眼瞥了一眼旁边正一脸崇拜看着徐章的小桃,心里头不由得叹了口气,暗自道:小桃这蠢丫头还没开窍呢! “对了夫君,这几日怎么不见平寇大哥?” 明兰觉得还是赶紧岔开话题的好,现在可不是和徐章回忆昨晚的时候。 徐章很随意的道:“东京城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长梧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会儿着调,一会儿不着调的,就顾二一个人在那边看着,怕是有些力有未逮,我让平寇快马加鞭,先赶回去了!” “原来如此!”明兰点了点头,看了看徐章,忽然发现今天的徐章竟然要比往日更好看一些。 脑子里头忽然想起徐章经常怪在嘴边的那句,搞事业的男人要更有魅力,以前的时候没多想,现在细细想来,貌似说的也挺有道理。 想着想着便入了神,明兰浑然忘了自己还在直勾勾的盯着徐章看,右手拿着调羹,调羹里头原本装满了的鱼粥已经有不少又洒回了碗里。 看着明兰的眼神,徐章眉梢一挑:“娘子这是在垂涎为夫的男色吗?” 明兰立马从出神当中被惊醒,看着徐章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脑子里头立马就浮现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来。 刚忙低头一口将调羹里头仅剩的半调羹鱼粥吃掉,眼神略有些躲闪,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至于一旁的丹橘和小桃,也是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徐章竟然当着他们的面,调戏她们家六姑娘······呸,调戏她们家大娘子。 只见徐章将手中的碗筷放下,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随即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对着明兰说道:“娘子,现在天色还早,若是娘子想和为夫回房再战三百回合的话!为夫乐意配合!” 明兰哪里还吃得下,当即就把手里的调羹丢下,顾不上碗里还剩下的半碗鱼粥,丢下一句“妾身吃饱了,夫君慢用!”便风一般的扯着裙子逃了出去。 小桃的动作快,明兰一跑,她立马就紧跟着明兰追了出去。 倒是丹橘,没学过武,反应自然要慢上一些,刚想迈步追上去,就被徐章给叫住了。 “主君有何吩咐?”丹橘红着脸冲着徐章福身一礼,脑袋却低着,目光也有些躲闪。 徐章说道:“娘子喜欢吃生煎包和煎饺,她方才只用了一点点,定然没有吃饱,你一样拿上一些·······” 徐章话还没说完,就见丹橘飞快走到桌旁,端起一碟生煎包,一碟煎饺,然后便一路小跑追着明兰和小桃而去。 徐章抬手揉了揉鼻子,看着舱门的位置,不由得低声喃喃自问:“我有这么吓人吗?” “怎么样?”夏王妃看着匆匆赶回来的小厮,急忙问道。 可小厮的回答,却叫夏王妃失望不已:“回王妃,大管家还没见到昨日那位徐大人,据那边传话的人说,徐大人正在和夫人用朝饭,让大管家且在等等,应当马上就能见到了!” 又是一炷香功夫,小厮再度回来,在夏王妃满怀希望的注视之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挂在远方天空之上的太阳,也越升越高,秋后的暑气已经如潮水般涌来。 夏王妃越想越觉得不安,心底也越是着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喝茶也觉得没味道,吃起厨房做的精致美味的糕点,却感同嚼蜡。 “不行!” 夏王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霍然起身,“不能再等下去了!” “备车,出府!本宫亲自去见他。” 说着便迈开步伐,快步走到门口,前脚刚刚跨过门口,后脚夏王妃便又停立在门口廊下。 “不行!” 夏王妃目光连连闪烁着,脚下步伐变换,确实在原地转圈。 “秦嬷嬷,你亲自去把世子找来,咱们一道去拜见徐大人!” 秦嬷嬷见夏王妃如此失态,当即便面色凝重的福身应是,快步离去。 周遭一种女使婆子们,见到夏王妃此时的神情状态,听其语气,虽有些惊讶,可经历过昨晚之事的他们,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 车轮滚滚,碾过石板铺筑而成的主干道,自夏王府一路往码头的方向而去。 豪华的马车里头,夏王妃搂着仍有些惊魂未定的夏王世子,母子二人说着悄悄话。 昨夜一场厮杀,着实将这位方才十岁的少年世子狠狠吓了一跳。 幸而刺客们错估了夏王府的实力,再加上白日里徐章有意的提点,夏王妃虽然不信,却还是叫人加强了少年世子身边的防卫力量。 再加上护卫们悍不畏死,终究还是杀退了来袭的刺客。 可这位少年世子终究太过年幼,纵使心智较之同龄人要更加成熟,可终究还是个养在后宅深闺之中,终日与夫人丫鬟为伴的孩子,较之寻常男儿,难免少了一份血性,更多几许柔软。 “吁!” 车夫勒停马儿,夏王妃迫不及待掀开窗帘,正好看见自家府上的大管事儿快步自客栈之中走了出来。 “小的参见王妃!”大管事走到马车边上,恭敬的拱手行礼。 “无须多礼!” 夏王妃冲着马车边上的秦嬷嬷点了点头。 秦嬷嬷当即便问那大管事:“徐大人呢?” 大管事神色有些尴尬:“回王妃,小的并未见到徐大人!” 夏王妃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此时有求于人,强压下心底的不爽,沉声说道:“你去通传,就说本王妃和世子殿下已经来了,问徐大人何时有暇!” 夏王妃的话音刚落,便见一器宇轩昂的佩刀青年按刀而来,走至马车边上,躬身拱手,恭敬的道:“我家主君问夏王妃和世子殿下安!” “请王妃和世子登船一叙!” 说着便施然侧身引手,语气神态都极为恭敬,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马车之内,夏王妃与夏王世子一言未发。 倒是马车边上的老嬷嬷,冲着王破敌福身一礼:“这位小哥有礼了,烦请小哥带路!” 王破敌揖手笑道:“嬷嬷客气了!” 说罢便提步走在前头,走至码头附近,将夏王妃母子二人带上楼船,引入船舱之中。 “王妃,世子殿下请!”舱门打开,王破敌站在门口,躬身引手。 夏王妃牵着小世子施然走入,王破敌却忽然一步踏出,拦在了准备跟上夏王妃的王府众人。 “你······”秦嬷嬷顿时眉头一皱,面露寒光。 王破敌却恍若未闻,笑着说道:“请诸位见谅,主君有命,只请王妃与世子,诸位若是不放心,大可在此等候!” 说完又冲着屋里头的夏王妃和夏王世子躬身拱手施礼道:“请王妃和世子殿下见谅!” 秦嬷嬷还想说些什么,门内的夏王妃却忽然道:“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夏王妃知道,今日她来找徐章,所说之事,惊世骇俗,而王破敌阻拦一众下人的举动虽有些唐突,但却在情理之中。 “诺!”秦嬷嬷等人只能福身应下,等在门外。 夏王妃已经看到了从里屋走出来的徐章,拉着小世子便走了过去。 “微臣参见王妃,参见世子殿下!” 边走徐章边向二人行礼,脸上满是歉意:“事急从权,微臣不得不谨慎行事,怠慢了王妃和殿下,还请见谅!” “无妨!”见到徐章这个正主,夏王妃也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徐大人行事小心谨慎,甚合本宫心意!” 起初夏王妃确实有些恼怒,认为徐章做事拿乔,就是为了给她们母子二人一个下马威。 可当夏王妃一回想起昨夜那场刺杀之后,这些所有的臆想全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徐章为何拖了这么久都不肯现身? 一忽儿说要用朝饭,一忽儿又说要替自家妇人挽发! 夏王妃又想起昨日在夏王府之中,徐章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心思早就动了起来。 徐章这般扭捏推脱,是不是怕被那些此刻发现,而且说是在客栈落脚,实际上却是在船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夏王妃的脑海里头已经脑补出了一部《孙子兵法》,一场惊心动魄,你来我往,暗流汹涌的大战。 然后看向徐章的目光越发满意,脸上露出笑容来:“来,祥儿,快来见过徐大人!” 徐章还有些奇怪夏王妃那满意和善的眼神,还有脸上藏不住的笑容,听了夏王妃话,便先冲着小世子行了个揖礼,“微臣参见殿下!” “见过徐大人!”小世子也学着徐章微微躬身作揖行礼。 “来来来!王妃,殿下快坐,快坐!”徐章招呼着二人进了里屋,引手指着靠着窗户的位置,窗户外头,便是宽阔无垠的河面。 夏王妃眉梢一挑,拉着小世子坐下,冲着徐章点了点头:“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失则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大人行事果然谨慎!难怪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 “王妃谬赞了!”徐章笑着道:“值此多事之秋,多留一个心眼,总归是好事儿!” 徐章又不傻,瞧这模样,显然是这位夏王妃误会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总之夏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终归是好事儿。 察言观色,顺水推舟的功夫,徐章还是有的。 “王妃带着世子前来,可是心中已有决断?”尽管瞧夏王妃这架势,徐章心中已经有数,但还是想亲耳听到夏王妃的回答。 夏王妃紧了紧握着小世子的手,眸光微闪,看向徐章:“大人可知,昨夜王府走水,折腾了大半宿才止住火势?” 徐章微微颔首:“略有耳闻,听说只少了后院的车马棚子和几个闲置的院子,天气炎热,秋日夜里头风又大,风助火势,一发便难以收拾,王妃得吩咐府上的下人们日后得小心火烛才是!尤其是夜里!” 夏王妃没有理会徐章的话,而是问道:“徐大人可知,昨夜除了这场大火之外,王府里头,还出了一桩天大的事儿。” 徐章皱着眉头,满脸疑惑:“请恕微臣愚钝,不知府内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夏王妃道:“昨夜火气之时,府中仆役下人们都忙着救火,却在此时,有刺客趁乱暗中潜入王府,意欲刺杀祥儿。” “什么?竟有此事?”徐章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随即便担忧的看着小世子:“世子殿下可有受伤?” 说着便往前迈了两步,伸手似乎想要拉着小世子为其检查身体,可才走两步就顿住了,讪讪的走了回去,拱手躬身道:“微臣失态,往王妃和殿下见谅!” “大人不必多礼!”小世子赶忙开口道。 夏王妃瞧着徐章的举止神态,愈发满意,便也说道:“徐大人请坐,昨夜幸得家中护卫拼死护佑,祥儿才能免遭刺客毒手!” 昨夜杀到夏王府的此刻,拢共才两人,可那两人武艺之高,却叫人心惊,不过顷刻之间,便打伤了七八个王府护卫。 后面若不是护卫们越聚越多,而小世子也在第一时间被护卫统领护送着离开了自己的院子,王府之内院落众多,道路七拐八扭的,想在偌大的王府之中找出小世子来,非得把整个王府都杀穿不可。 哪两个护卫见状不对,杀出重围,翻墙逃走了。 “皇天保佑,定是真人菩萨们,历代先帝在天上庇佑殿下呢!叫殿下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忽的徐章脸上神情一滞,眸光微凝,问道:“莫非昨夜王府的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有意为之?” 夏王妃深以为然的道:“定是如此,走水之地在后院,与祥儿所在之前院一北一南,分布王府两侧,贼人为了制造混乱,不惜在后院防火,将府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大火之上,却派出刺客趁机浑水摸鱼,混入前院,刺杀祥儿!” “幸而昨日与大人交谈之后,本宫放心不下,往祥儿的院里增调人手,否则的话,只怕······”夏王妃话音一滞,眼中已经浮现出朦胧之意,低头看着旁边的小世子,眉宇间透着几分凄凉悲意。 “大人说的对!”待抬起头时,夏王妃的脸上已经瞧不见丝毫悲意,眼中满是坚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母子二人虽无心染指储位更迭,然祥儿的身份血脉摆在那里,在那些恶人眼中,我家祥儿便是他们的绊脚石,一个个都欲除之而后快!” “王爷只有祥儿这么一条血脉,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通军政之事,如今祥儿享有,大人若是不嫌弃,便将祥儿收入门墙,列为弟子!” 徐章一愣,显然没想到夏王妃的思路转换的如此之快,怎么又和他徒弟扯上了? “祥儿!”夏王妃冲着身侧的小世子使了个颜色。 小世子听闻此言,当即便眼睛一亮,走至徐章身前,随即躬身拱手作揖,朗声说道:“听母妃说,大人乃是传胪出身,才高八斗,小子不才,恳请大人收入门墙!” 徐章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大,眼中满是震惊,嘴巴张着,似是合不拢了。 看着夏王妃和小世子坚定和希冀的眼神,徐章叹了口气,说道:“承蒙王妃和世子殿下看重,微臣定倾囊相授!” “祥儿,还不拜见先生!” 小世子赶忙再度躬身作揖:“学生拜见先生!” 徐章欣然受之,可惜徐章还没蓄胡子,否则的话,若是在捋一捋胡须,那就更加应景了。 “殿下既入吾门墙,日后便当勤奋刻苦,克己用功,潜心向学才是,殿下虽身份高贵,然若是做错了,微臣也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视而不见。” 夏王妃笑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徐章看着夏王妃和小世子,眼中满是君以国士报我,我已国士报之的感动。 第 032章 解封、召见、应对 时光荏苒,转瞬便到了七月下旬。 知道东京城发生的变故之后,原本带着手下人还在陈留查案的林季荣,当即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汴京。 可惜为时已晚,汴京各门早已被封的死死的。 皇城之中,除了盛紘和长柏这等被安排在偏殿之中编撰书籍,抄录典籍的官员之外,还有不少当日在宫里头各司衙门当值的官员也都被拘押在宫中,不得进出。 四周看守的禁军们一个个都凶神恶煞, 七月十八日,有圣旨自皇宫流出,政事堂、枢密院,三省六部,各级官员,但凡五品以上者,皆被召集到紫宸殿外。 宫中随处可见的不再是宫女内侍,而是一个个披甲持戈的禁军精锐。 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早已销声匿迹多日的兖王终于现身人前,一身蟒袍,金冠玉带,虎背熊腰,立于殿前,面目表情却不怒而威。 一双虎目,看得叫人心颤。 宫中内官手捧圣旨,立于玉阶之上亲自宣读。 说是邕王率兵逼宫,阴谋诡计为殿前司都指挥使荣喜所发觉,未免有人入宫,荣妃受皇后命,将军中将领的家眷召入宫中。 兖王知晓邕王阴谋,不惜性命,带领亲卫直入皇宫,与富昌侯荣喜携手于御前护驾,亲手斩杀逆王,清剿宫中叛军余孽。 官家感念兖王至孝,将其记入皇后名下,立为储君······ 圣旨大意就是这样。 可群臣听了之后,质疑之声却从未绝过,尤其是那些御史台的谏官和言官御史们,一个个吵着嚷着要亲自入宫觐见官家。 兖王回身面对着殿中群臣,目光扫过身前一言未发的几个大相公,然后落在那几个蹦跶的最欢的御史身上。 “连日以来,官家和皇后娘娘连连受惊,官家甚至都已经昏迷数日未醒,皇后也病倒了,太医已经看过,说现在官家和皇后娘娘需要的是安心静养,你们现在想去觐见官家和皇后,安得究竟是何居心?” 兖王厉声喝问:“难不成你们与那逆王是一伙的?” “阎王息怒!御史们不是这个意思!”时任兵部侍郎的史璟站了出来,笑着解释道:“诸位同僚们忧心官家和皇后娘娘的安危,言语之间,难免有些冲撞,还望王爷见谅。” “不知史侍郎还有何指教?”史璟不仅仅是兵部左侍郎,还在枢密院之中挂职,是朝堂之中真正的实权派。 “指教不敢当,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敢打搅官家和皇后娘娘静养,只是如今朝中忽逢大变,朝堂之中人心浮动,便是百姓之间,民心也有些动摇。” “当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官家和皇后娘娘的身体!” “不过眼下人心民心动荡,也不能忽视呀!请王爷明鉴!” 几个文臣也跟着涌了出来,当然了,在场的基本上清一色的全是文臣,武将们要么就是已经站队,选择了兖王,要么就是还在城西大营还有黄河两岸驻守,拱卫东京。 兖王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说:“诸位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如今官家病重昏迷,不好探望,皇后娘娘也身体不适,正在休养,不如诸位大人推举出二三人前往探视?” 群臣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兖王会这么说,这和他们预想之中的剧本不一样呀。 不应该是先一两个人跳出来,应是要求要亲自过去求见官家和皇后,然后兖王阻挠,双方谁也不肯退让,然后扯着脖子在紫宸殿里头对骂。 一群文臣来之前可都早就瞧瞧在心底打过腹稿了,打不过兖王这厮,难不成还骂不死他? 尤其是那些个头铁的,已经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甚至有些在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备好了棺材,向家里人交代好了后事。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兖王竟然,直接就给同意了? 殿中群臣,大多数的目光都变了。 至于先前圣旨之上说的那些,满大殿这么多朝臣里头,没几个信的。 只见兖王面对着满朝文武,忽然躬身拱手,施然礼道:“先前事急从权,官家受了惊吓,病重昏迷,宫中、城内皆有叛贼逆党余孽残留,为了官家和皇后娘娘的安危考虑,本王和荣侯迫不得已,只能暂时关闭宫门,搜剿宫中以及城内残存的叛贼,累得诸公误会,是本王的不是,还望诸公见谅!” “待官家龙体康安之后,本王自去官家面前认罪,自请责罚!”兖王脸色戚然,语气之中,满是自责。 演技之高,听得人不禁潸然泪下,若是旁人,还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可朝堂上的这些个朝臣们都是些什么人? 能够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哪一个不是见惯了阴谋诡计,心里头多长了七八个心窍的老狐狸。 群臣目光汇聚在文臣之列最前边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目光之中,满是询问和等待。 问的是主意,等的是决定。 便是兖王,对于此人也不敢轻视。 万众瞩目之下,韩大相公闪亮登场。 “如今宫内宫外,皆已平定,叛贼授首,忙如这旬日功夫,相比兖王殿下也累了,不如先回王府暂歇,朝中诸事,自有吾等朝臣理会。” 韩大相公话音刚落,武将之中,便有人站出来反驳了:“韩大相公此言差矣!” “而今殿下已经被官家圣旨过继至皇后娘娘名下,册封为储君,韩大相公不觉得自己对殿下的称谓,有些不妥吗?” “还是韩大相公认为这封圣旨,乃至圣旨之上的玺印是假的不成?” 内官早已将圣旨交给群臣传阅,上头的笔迹虽然不是官家御笔亲书,可在末尾处加盖的专门用于册封和任命的皇帝行玺还有传国玉玺的玺印却做不得假。 “皇帝玺印,自然造不得假,只是如今尚未举行册封大典,空有圣旨,兖王殿下还算不得太子,需得等钦天监挑选了良辰吉日,再由礼部和太常寺准备好册封储君的大典之后,才算是名正言顺。” 面对武将厉声喝问的韩大相公却丝毫不惧,因着对方那如虎狼般骇人的目光,不卑不亢的朗声说道。 “好!” “韩大相公言之有理!” 兖王发话,那武将只能退下。 “不过本王生为人子,如今父皇和幕后病重,如何能够因为一点点劳累,就只顾自己歇息呢?” “国朝仁孝治国,本王身为宗室子弟,官家和皇后娘娘的继子,如今更加应该以身作则,与病榻之前侍奉!” “兖王殿下此言差矣!”韩大相公却满脸正气的道:“官家仁善,一向善待宗室子弟,如今官家病重,兖王殿下更该珍惜自己的身体,免得过些时日,官家的病好了,兖王殿下却累得病倒了。” “到时候官家若是追究起来,咱们满朝文武,几千号人,太医院还有那么多的太医,又不都是死人,怎能让兖王殿下一人辛苦劳累!” “而且以官家的性子,定不忍看到兖王殿下如此。” “韩大相公说的及时!” 韩章这话一出,立马引来无数文臣附和,对这些文臣而言,各种各样合适恰当的理由信手拈来,连考虑都不用怎么考虑。 可兖王是善茬吗?是那种让人一句两句就能说服的人? 再说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局面,眼看着大事将成,兖王又怎会轻易将触手可及的成功再丢出去。 一番扯皮,最后还是文臣们妥协了。 没办法,刀捏在人家手里呀。 如今皇城内外,汴京城中,所有的武将、禁军军士,基本上都已经捏在了兖王的手中,那些个不听话的,不确定的,不是被悄悄关押了起来,就是已经下了黄泉。 皇城虽然已经打开,可汴京各门却还在封闭之中。 西郊大营的驻军,黄河两岸的守军,没有枢密院的调令和官家的圣旨,根本不敢离开驻地。 偌大一个汴京城,已经悉数被兖王捏在手中。 最后双方妥协,商量定了,由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以及户部的刘尚书一起入宫觐见曹皇后,探望官家,已安群臣之心。 殊不知,兖王既然敢让他们去见皇后,那必定是早有准备。 宫人内侍在前方引路,兖王随行在侧,三个位高权重的老相公脸上无悲无喜,可三颗心却都已经沉到了谷底。 皇城之中杀戮和血腥留下的痕迹,早已经在这旬日之间被抹除的干干净净,不知多少宫人和内侍的鲜血染在他们所榻及的这些长廊、巨柱、夹道、宫墙。 那些正盛开着的鲜花地下,粗壮的树木根系附近,不知埋了多少尸体。 届时这些尸体,只会化作宫中的花草树木们成长所需要的的养料。 自太祖定都汴京,于原来的五代皇城旧址之上建起这座皇城之后,立时已有百余年,历经三代帝王,可皇后以及一众嫔妃们所居住的后宫规制却并不大。 福宁殿是历代官家的寝殿,如今官家就在福宁殿之中静养,皇后曹氏也在福宁殿东边的一处偏殿静养。 偏殿之中,曹皇后果然是面色苍白如纸,眉宇之间满是疲惫之态,就连头发之中,也多出了不少银丝。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见到曹皇后,韩章等人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只是曹皇后宫中的宫人内侍似乎换了不少,往日里韩章等一众大臣,可没少入宫觐见嘉佑帝,遇到曹皇后的次数不多,却也不少。 对曹皇后身边的宫人内侍们,难免有些印象。 韩章等人先是一番告罪,然后才问起曹皇后的身体,曹皇后一一答了,说他们有心了,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然后还亲自领着他们去了一趟福宁宫的正殿,隔着一重珠帘,远远的瞧了瞧躺在榻上,仍旧还在昏迷之中的嘉佑帝几眼。 这才不依不舍的告退离去。 待送走了几位大臣,兖王站在门口,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曹皇后,这才离开。 曹皇后却被兖王那临去时的一眼,瞧的是一阵心惊肉跳,幸而身边的老内侍扶的及时。 看着兖王的背影逐渐远去,曹皇后这才咬牙切齿起来,眼中则是滔天的恨意和愤怒。 “贼子安敢如此!” 曹皇后胸膛急剧起伏,口鼻之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旁的老内侍赶忙安抚:“娘娘切莫动气,切莫动气,可得保重身体才是呀!” “官家那边,还得仰仗着娘娘您呢!” 这话一出,曹皇后的身体就跟被人下了定身术一样,直接便僵住了。 随即才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不断起伏的情绪,眼中的恨意和愤怒已经悉数转化为无奈和担忧。 “你说得对,我得保重身体,我还得照顾官家,我还得照顾官家!” 说着便抬手拿帕子擦去眼底刚刚泛起的泪光,迈步朝着福宁殿的正殿快步而去。 身侧的老内侍赶忙跟上。 可心底却满是苦涩。 时至今日,连官家和皇后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更何况他们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 想起那日在垂拱殿之中情形,老内侍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滚,中午吃的那些东西,又翻腾了起来。 那兖王亲手抽出宝剑,将福宁殿内外的所有宫人悉数拉到殿外,当着官家和皇后的面,硬要逼着官家写下禅位的诏书。 官家虽老,然心智却坚,任凭兖王如何威逼,始终不肯妥协。 最后逼得兖王无可奈何,便以福宁殿中所有内侍宫人的性命相要挟。 将宫人内侍们,按着从低到高的地位,一个接着一个刺死在嘉佑帝面前。 福宁殿里里外外,内侍宫人加起来共有四五十人。 兖王亲自提剑,或是刺穿胸腹,将宝剑插入心脏,或是刺进脾胃,狠狠搅动,搅碎五脏,或是挑断手筋脚筋,割开脖颈上的大动脉,叫那些无辜的宫人内侍们在无力的求饶和呜咽声中,逐渐没了声息。 嘉佑帝素来仁善,这不仅仅只是外人对嘉佑帝的评价,嘉佑帝执政数十年来,官员们被抄家的虽然屡见不鲜,可真正被杀头的,却基本上没有过。 除了去岁淮南叛乱的那些叛贼头目。 至于灭人家三族,夷六族,灭九族的案例更是一起也没有过。 四十二个内侍加上宫女的性命,在嘉佑帝的眼前,一条一条的消失。 临死之前,他们的每一句哀嚎,他们的每一声痛呼,他们的每一次求饶,清晰无比的传入嘉佑帝的耳中。 他们脸上的痛处,挣扎的动作神情,尽管心中再不忍,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落入嘉佑帝的眼中,如刀刻斧凿一般,清晰烙印在脑海之中。 在杀到第十三人的时候,那是一个平日里就在嘉佑帝眼皮子底下负责洒扫的小宫女。 不过二八年华,如花儿一般的眼睛,模样也生的颇为娇俏可人,如盛开的花朵儿一般娇艳。 却被兖王一剑割喉,无声的倒在血泊之中。 可若是当着写了禅位的诏书,嘉佑帝又如何对得起将江山社稷托付到他手上的先帝,如何对得起满朝诸公,和全天下数以千万计的百姓。 可在嘉佑帝眼前失去的,确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正如那个无解的选择题,两条铁轨,一条上面有一个孩子,另一条上面,却有十多个孩子,火车已经近在咫尺,究竟该如何选择。 嘉佑帝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舍弃一小撮人,避免这个国家落入似兖王这等弑杀无度之人的手中,是全天下百姓的幸事。 定然能够活人无数。 可眼前这么多跳鲜活的条生命······ 老内官亲眼见着,嘉佑帝神情复杂,眼神纠结,情绪起伏变换不定,最后喷出一口浓浓的鲜血,倒地昏迷。 而皇后,当时就站在嘉佑帝的旁边,也眼睁睁的看着血泊之中倒下的无数人,看着那个脸上挂着狰狞笑容,手中长剑染满鲜血,如同自低于黄泉之中走出的厉鬼修罗······ 没有谁能够比老内官更加清楚,这些时日以来,曹皇后是怎么过来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持续了整整三天,一看见肉就想吐,一看见红色就恶心,夜里头守在嘉佑帝塌边,久久不肯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没一会儿却又被噩梦给惊醒。 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劲,吃不下,也睡不着。 老内官心里头比谁都担心,可太医来看过无数回了,却也没有半点法子。 安神的汤药日日不断,效果却甚微。 ······ 韩章三人刚刚回到紫宸殿,便被迫不及地的臣工们围了起来,询问嘉佑帝和曹皇后的近况,一时之间,文武百官,心思各异。 兖王开始逐步放松对汴京的管控。 先是解了城中的戒严,随即汴京各门也被逐渐打开。 大街之上往来络绎不绝的禁军们倒是比起前些时日少了许多,但却从未断绝。 而且进出的各个城门要道,依旧是重兵把守,盘查极严。 自陈留折返,与城外苦等一日两夜的林季荣,当即便想要率众入城,却被阻拦在城门之外,以城中仍由叛军余孽盘踞为由,让他们在城外自信驻扎,或是去西郊大营也行,总归就是短时间内不需入城。 . 第 033章 安然抵京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河水辽阔,水面之上波涛不惊。 甲板之上,外边套着一件交领长衫,头发盘成发髻,以一根墨色的簪子别过的徐章立于船头,旁边是随他一道同船入境夏王世子赵宗祥。 小世子也是一身长衫,遮住了脚踝,拖到了鞋面上。 “好诗!” 小世子听得眼睛烨烨生辉,不住发亮,情不自禁的拍手叫道:“先生大才!” 徐章噗嗤一笑:“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好诗?” 小世子很狗腿的道:“先生这诗听着便极好!” 徐章深以为然的道:“确实是好诗!可惜却非我所作······” 苏东坡的这篇《念奴娇·赤壁怀古》乃是流传千古的名篇,其磅礴大气,少有能及者。 徐章说的乃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可这位小世子却自眼中油然生出极强的钦佩之意,顿时便觉得面前的徐章不仅仅学究天人,更加谦逊莞尔,作出如此名篇佳作,却仍不以之为傲。 如此品性德行,方是真正的君子。 不过转瞬之间,小世子的脑中就不知道脑补了多少信息,徐章故意如此,是为了教自己为人当谦逊虚心,虚怀若谷······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徐章看着对着自己躬身拱手,一脸受用的小世子,并没有解释什么。 这小子和他那个嫡母夏王妃一样,总喜欢无端脑补,几天相处下来,徐章已经逐渐习惯了。 瞧着小世子对自己越发的恭顺,眼中流露出那种愈来愈强烈的崇拜之意,徐章满意的捋了捋垂落的长衫衣襟。 “江山如画,豪杰满地,可身居高位者,更加应该看到的,是底层百姓们的生活,明白他们的期望苛求。” “唐太宗李世民有句话说得好,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言大善,世子当谨记才是!” “学生遵命!”小世子恭恭敬敬的道。 徐章又顺势考校了一番昨日布置的流堂作业,小世子倒是对答如流,瞧着昨夜回去之后,没少下功夫。 小世子的年纪不大,基因却不错,颇为聪慧,更关键的是肯用心学,这一点就很不错了。 不过小孩子嘛,有些时候性子难免有些顽劣,但自从上了船跟着徐章一道往东京去的这几日里头,小世子的表现却极好,听话乖巧,温文有礼,对徐章基本上也算是言听计从。 也没瞧着怎么顽劣不堪。 师徒二人在船头之上站了许久,日头正高,小世子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强烈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见小世子一脸疲惫的模样,徐章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回去歇着吧!” 小世子却没有立马离开,而是问道:“先生,还有多久才能到东京呀?”小世子学着徐章的模样,双手负于背后,立在船头,眺望着前方。 徐章道:“咱们现在已经进入东京的地界儿了,约莫再有两炷香的功夫,应该就能到了。” “怎么?这就等不及了?”徐章斜眼看了看小世子。 小世子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有点!” 随即又道:“我还没来过东京城呢!” 刚刚说完,神情便有些黯淡,低着头怯生生的说:“他们都说,是我克死了父王,官家也因此厌恶了我,连带着皇后也不召见母妃了!” 徐章一愣,他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只见小世子抬眼看着徐章,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先生,您说官家会不会不喜欢我,不想见到我!” 看着这小子眼中闪烁着的晶莹微光,徐章心中莫名一软。 “官家最是仁善和蔼,怎会不喜欢世子。”徐章侧身抬手,搭在小世子的肩膀上:“官家只是与夏王感情甚笃,世子又生的与夏王极为相似,官家害怕睹物思人,回忆起往昔与夏王在南京时的点点滴滴,难免伤怀,这才没有召你去东京相见!” “真的忙?”小世子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徐章点了点头,露出个如春风阳光般的笑容:“自然是真的,做先生的,哪有糊弄自家学生的!” 小世子点了点头,露出笑容,可笑容都还没有完全展开,却又僵住了:“可他们······”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东西,何必在意他们!”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徐章摇摇头,颇有几分不屑的道:“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喜欢乱嚼舌头的人,他们见不得人好,更加见不得别人比他们过得好!” 小世子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母妃也是这么说的!” 徐章继续说道:“你一出生就被封为夏王世子,身份尊贵,拥有者旁人一辈子也赶上不上的富贵,那些个眼红你身份的,又改变不了自身现状,平日里见了你,自然免不了冷言冷语,以言语讥讽。” “其实说到底,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平衡,用来换取些许慰藉罢了!若是世子为这些人的话而忧心伤怀,那才是真正遂了他们的意。” 小世子看着徐章,竖起耳朵认认真真的听着徐章的话,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来。 “先生,可他们话说的很难听很难听!”小世子有些委屈的道。 徐章却忽然笑道:“难听岂非是好事?能够叫你看清楚哪些人是秉着恶意,哪些人是处于好意!” “若是一个个都对你阿谀奉承,迎合你的喜好,专挑好听的说,那时候你耳朵是清静了,是又能听到多少真话呢?” 看着小世子有些发愣的模样,徐章搭在他肩头的手抬起轻轻拍了拍。 “所以说有时候想的太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儿,人这一生,该糊涂的时候还是糊涂一些好!” “行了,外头日头大,赶紧先回去歇着吧!” “学生告退!”小世子虽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日头渐高,温度也越来越高,不说小世子,就连徐章也懒得在船头多呆了,直接回了船舱,享受古代简易版的制冷机了。 明兰更直接,索性连船舱也懒得出了,太阳这才刚出来没多久,就在躺椅上捧着本话本美滋滋的看了起来。 看得累了,便叫丹橘或者小桃,捧着书籍,逐字逐句的读者,自个儿躺在竹制的躺椅之上,一边轻轻摇着,一边闭着眼睛听着,日子过得可比徐章惬意多了。 “快到东京了,娘子还有闲心在这儿听话本?还不赶紧叫人收拾东西?” 徐章走到躺椅旁,熟练无比的捉着明兰的手,将其从躺椅上拉了起来,自己躺下,然后又将明兰拉入怀中。 明兰正欲挣扎,不想徐章搂着她的手却愈发用力,不肯放开。 “夫君这般拉着妾身,叫妾身如何去收拢东西?” 徐章却理所当然的道:“不是还有小桃和丹橘呢吗!这些事情,叫她们去做便是!” 明兰无奈,却又不想为你徐章的一丝,顺从的仍由徐章搂着,将脸颊贴在徐章的胸膛之上。 丹橘和小桃脸上都露出笑容来,丹橘合上话本,笑着说道:“主君说的极是,这些琐事儿,奴婢和小桃便能处置,大娘子和主君且安心歇息着。” 一旁的小桃也点头附和道:“丹橘姐姐说的是!” 两个小丫头识趣的跑去收拾东西,带着丫鬟女使们归置箱笼,把空间留给明兰和徐章两人。 屋子里头也安静了下来。 天色早已没有夏日时那么热了,屋子里头拿着扇子扇风的女使也早在南京时便被明兰给撤了。 好在如今秋日渐深,虽依旧有些暑气,但屋里摆上几个冰鉴,倒也足够用了。 “待到了东京,娘子且先带着人去庄子上暂住一段时间吧!”搂着明兰,徐章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嗯!”明兰知道,自己虽练了几手庄稼把式,箭术也还算过得去,可也只比普通人强上一些罢了,若是当真与人面对面的厮杀,未必能胜过那些自小习武,经年累月训练不休的军汉。 作为徐章的妻子,明兰深知如今自己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危,让徐章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做事。 “王妃和小世子呢?夫君打算怎么安置他们?”明兰靠在徐章身上,柔声问道。 徐章道:“世子年幼,王妃又是妇道人家,还真不怎么好安置。” 明兰抬头看着徐章,“夫君心里头不是早就有了主意吗?” 明兰何其聪慧,徐章一举一动又从来没有瞒过明兰,就连那天晚上夏王府突然冒出了刺客,徐章虽然没有明说,但明兰心里头却有了猜测。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徐章白天才刚刚去夏王府拜访,晚上夏王府就走了水,还闹了此刻,更是险些便要伤到夏王世子。 徐章嘴角一扬,低头看着明兰:“我家娘子可是孔明再世,不知有何良策,以教为夫?” 明兰却面色有些凝重,看着徐章的眼睛,说道:“妾身确实有话想和夫君说,就怕夫君不喜欢听。” 徐章脸上笑容消散,认真的道:“娘子但说无妨。” 只听明兰道:“如今咱们刚刚从宥阳回来,东京城内局势未明,旁的妾身不清楚情况,就不多做置喙了。” “可独独一桩事情,妾身这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哦?”徐章眉梢微挑:“觉得不太对劲?哪里不对劲?” 明兰微微蹙眉,眸光凝成一线,分析道:“皇城司隶属于禁军,却又有别于其他禁军,不受枢密院与三衙节制,只听官家之令,开封府乃是皇城司的大本营,自国朝立朝至今,已有百余年,按理说皇城司早该将开封府里里外外经营的水泄不通才是。” “陈留就在东京边上,两地相去不过数十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从东京赶至陈留,东京城中便是有任何变动,合该逃不过皇城司的探查才是。” “可林指使人在陈留,虽禀了皇命清查陈留灭门血案,可反应也不该如此迟钝呀!” 徐章没想到明兰居然想的这么深,这么多。 搂着明兰的手不由得下意识紧了紧,看着明兰眼中的疑惑,徐章道:“娘子放心,我知道娘子的意思,是让我多留个心眼,免得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 明兰解释道:“林指使是夫君好友,又对夫君有提拔之恩,按理说妾身不该说这些话才是,可妾室实在是忧心夫君的安危,还望夫君勿怪,既然夫君心中有数,那妾身便放心了。” 作为徐章的妻子,明兰说出这般言语,颇有几分挑拨丈夫和好友关系的意思在里头,可如今东京城中早已是波涛汹涌,不知是什么局面。 明兰忧心徐章的安危,有些话,便是不说也得说了。 徐章知晓明兰心意,自然不会觉得明兰这是在挑拨,反而心中只觉得欣慰无比,一时之间,竟然不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如今东京城中局势未明,在得知东京形势之后,明兰和徐章本可在路上拖延,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危机解除之后,再行北归回京。 可现如今盛家、盛老太太、长柏、长榕还有他们无数的亲朋好友都陷身东京,明兰和徐章又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辈,如何能够坐视。 一柱半香之后,东京城在望。 大船却并未继续向前,而是就停在了东京城外两里左右的河道边缘的一处浅滩之上。 这是临时搭建的一处码头,此时码头之上,除了徐章他们的大船之外,还有不少北上想如东京却被拦在城外,不得其门而入的商船停靠。 大石头早已带着漕帮的兄弟在此等候多时。 放下舢板,车三娘和王破敌去了码头之上,和大石头会合,随即便驾着几条快船靠近大船,将徐章等人都接到了岸边。 明兰带着夏王妃和一众女使婆子们还有二十护卫,再外加车三娘带着的十几个漕帮好手的护送,先去了徐家在城外的庄子上安置。 徐章则径直带着王破敌和大石头径直驱马往西郊神武军大营而去。 神武军大营其实严格算起来,不在西郊大营的范围之内,而是在东京西南区域,一处环山所在。 随着神武军的逐渐扩张,当初嘉佑帝赐下的那个皇庄早已经不够用了,神武军又沿着外头扩张了数倾之地,将负责研发火药,火器的部门层层包裹与其中。 大营之外,是一排排紧密的木制栅栏,辕门附近林立着六座塔楼,以茅草盖顶,每做塔楼之上皆有四人,每人手中皆是一架神臂弩,背负两个箭囊,每个塔楼之上都悬有一枚铜锣。 同样的塔楼,在这座大营外围,木制的栅栏之后,每隔二十步便会有一座,除却辕门处,其余的栅栏之外,类似于陷马坑还有各类陷阱数不胜数。 ······ “末将参见指使!” 辕门之外,一身玄衣墨色披风的徐章刚刚驱马而至,便有守将开了辕门,迎了上来。 “无须多礼!顾指使现在何处?”徐章语气淡然,朗盛问道。 那守将是昔日随徐章一同在淮南征战,绞杀天圣教叛贼的淮南厢军,只因后面神武军大肆扩军,便被徐章和顾二带到了东京,如今已经是个管着百人的都头了。 “顾副指使这些时日都在营中,此刻应当正在匠作局!” 都头姓伍,行过礼后,便匆忙走了上来,为徐章牵马。 除了骑兵营的区域和加急的军报之外,军中其余地方不得纵马,这是徐章亲自定军令。 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伍都头的手中,徐章当即便领着王破敌和大石头入了大营。 “指使,要不要先去大帐,召集众将议事?”王破敌小声问道。 徐章摇头道:“不急,先去匠作局看看再说!” 神武军只有两万人马,尚未满编,可西郊大营之中常驻的禁军便有二十万,东京城内的守军加起来便有将近万余,再加上兖王带入城中的禁军,以及汴京城高楼坚,共有城楼三重。 若是最后当真要动用武力的话,从城外一路打到宫内,突破三重城墙,便是有火器相助,就凭这神武军的两万人马,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嘉佑帝赐下的那个皇庄,庄户们早已经变成了神武军军汉们的家属,发给田地,统一耕种,而且每年收的租子也不高,只十税一,而且没有其他任何的苛捐杂税,比起以前在淮南时,倒是好上不少。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一旦成为军属,那边世世代代都要有人参军入伍,父死子替,兄终弟及,除非是满门男丁死绝,否则的话,无有例外。 刚刚走到将作局外头,离大门还有十多步,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恰如雷霆霹雳,摄人心魄。 地面之上,细碎的土石也被震得翻飞不止,地面一阵震动,宛若地动山摇般。 第 034章 新式武器 积英巷位于东京西城,靠近外城金明池,临近新郑门。 同时也是禁军各级有司衙门在城内的驻地所在。 积英巷位于西城,正好就在这重重衙门包围之中,外头巡逻往来,兵甲森严的禁军队伍,要远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连续十多日,盛家之中早已经是人心惶惶,阖府上下,若非有盛老太太坐镇着,只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盼着盼着,终于盼到外头日夜不停巡逻的禁军陆续退去,城内严密的封锁也终于有了松动。 东京各门陆陆续续解封,虽然进出的搜查依旧严密,但到底是可以出入了。 可盛紘和长柏以及一应在被困在宫里的官员们,却依旧没能出来。 朝廷给的解释是差事还没有忙完,如今又出了这样的变故,时间紧急不说,宫中可能还有逆王余党,这些当日在宫中的官员都有可能参与其中。 现在只能暂时先留在宫里,等一切都调查清楚,水落石出之后,才能放他们出宫归家。 可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聪明人心中自然有数。 不过盛家里头,能够看清楚这一点的,现在估计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盛老太太,一个是长柏的媳妇海氏。 至于王氏和林栖阁的那位小娘以及长枫、墨兰还有如兰,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王氏现如今整日整日拉着如兰还有海氏待在寿安堂里,头几日外头戒严那阵子,甚至连夜里歇着也是在寿安堂的厢房里头。 直至外头的戒严逐渐松懈,外头虽日日又兵丁巡逻,却并无贼寇乱兵打上门来,王氏这才安心不少,带着如兰住回了葳蕤轩。 如今城中解禁,可盛紘和长柏却依旧受困宫中,连面也见不到,更是没有半点消息递出来。 朝廷费的解释是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就把长柏他们放回来,可一日见不到长柏和盛紘,盛家一大家子人的心又怎么安的下去。 尤其是朝廷还说,盛紘他们这些在宫中的官员们,都有可能和逆王勾结。 如何不叫人担心。 好在有盛老太太这根定海神针,还有海氏从旁协助,盛家这才没有乱成一锅粥。 寿安堂里,盛老太太正在真人画像之前潜心祈祷,忽然背后多出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老太太!” 房嬷嬷扶手立在老太太身后,细声说道:“平寇小哥回来了!” 盛老太太原本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扭头看着房嬷嬷:“只有平寇一人?章儿和明儿呢?” 房嬷嬷摇了摇头:“只有平寇小哥一人,老奴还没来得及多问,就匆匆来给您报信了!” 房嬷嬷知道老太太惦记着明兰和徐章,还有徐家的安危,虽说他们去了宥阳,不在东京,反倒是躲过了一劫,可现如今连东京都出了这般变故,谁知道宥阳那边会不会也有什么其他的意外。 盛老太太刚刚抬手,房嬷嬷就一步上前扶住了她,将老太太从蒲团上扶了起来,走到前堂正屋。 片刻之后,穿着一身粗布短衫,做寻常百姓打扮的孙平寇便被带了进来。 “小的参见老太太!”孙家本就是徐氏家将,以前更是老太太的配房,现如今孙平寇的爷爷还在盛老太太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呢! “你怎么这幅打扮?”盛老太太有些奇怪。 孙平寇道:“如今各门仍在戒严,虽然已经允许进出,但清查的依旧极为严密,乔装一番,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章儿和明儿呢?” “主君与大娘子三日前已经到了南京,因不清楚眼下东京的局势,这才先派小的回来打探,顺道探望探望老太太您,确认您老人家的安危。” “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婆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听到孙平寇说徐章和明兰已经安然抵达南京,心里头一直悬着的石头便落了地。 “知道您老人家安然无恙,主君和大娘子也能安心了!” 盛老太太又捉着孙平寇问了一些徐家的情况,得知徐家已经在宥阳开祠立宗之后,脸色变了变,最后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 孙平寇乃是徐家家将,又是徐章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自然知道徐家和勇毅侯府之间的恩恩怨怨。 孙平寇又问起一些东京城这些时日以来的情况,可惜盛老太太知道的也不多,孙平寇只在寿安堂待了一小会儿,便告辞离开,去城中打探消息去了。 林栖阁。 罗床之上,手持一柄绣花团扇的林噙霜面色阴晴不定,一手搭在身侧的矮几之上,五指捏拳,目光流转,神情之间,略略带着几分凝重。 “阿娘!咱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呀!”墨兰穿着一条粉色的碎花长裙,外头还套着一件绣满桃花的褙子,此刻那张娇媚的脸蛋之上,却满是慌乱和不知所措。 林噙霜到底是经过事儿的人,闻言眸光不禁微微闪了几下,回忆起都年前自家被抄的情形,当即便咬牙道:“墨儿放心,为娘定不会让我家墨儿承受当年为娘受过的苦!” “阿娘,爹爹真的·······”墨兰擦掉眼角的泪水,有些忐忑的问林噙霜。 林噙霜伸手握住墨兰的手,眼睛也随之看了过去,一字一句的道:“墨儿,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十成十的,纵使只有一成的可能,咱们也要多做几手准备,免得到时候事到临头了,那才是真正的悔之晚矣。” 对此林噙霜深有感触,昔日他们林家不就是如此,突然就被抄了家,身上除了贴身的首饰和少许细软,那些田产铺面宅子什么的都被抄走了,半点儿都没剩下。 忽然之间,墨兰眼中再度泛起泪光,娥眉微蹙,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哭腔:“阿娘,你说若是爹爹当真出了事儿,六郎他还会要我吗?” 林噙霜也被墨兰的这个问题问的身体一僵。 是啊,若是盛紘出了事,盛家就此没落,梁晗便是再喜欢墨兰,难不成永昌伯爵府还会让他们家的嫡子娶一个破落户家的庶女吗? 若是攀不上梁晗的话,那么先前她们母女二人的种种谋划,作出的无数牺牲,岂非都成了竹篮打水。 林噙霜握着墨兰的手,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尽皆十分坚定的道:“墨儿放心,阿娘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 东京西郊,距离东京城三十里处,神武军大营。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之中,徐章不如匠作处的大门。 “参见指使!” 守门的士卒正欲拦下这几个不速之客,可当看清来人那张熟悉的脸庞之时,立马就歇了心思,当即躬身抱拳行礼。 “行了,军中一切从简,无须多礼,顾副指使在里面吗?”徐章摆了摆手,脚步未停。 那士卒忙道:“在的,在的!” 匠作处是后来嘉佑帝改的名字,原本照着徐章的意思,该叫某某研究所或者某某基地,可惜嘉佑帝心血来潮,亲笔写下了‘匠作处’三个大字,并赐了下来。 还隔着一道月门,徐章就听到了自门内传来的顾二那酣畅的大笑之声。 想也知道,方才那宛若地动山摇一样的巨响,定是某种新式武器武器研制成功了。 距离徐章将火药的技术和工匠送回东京,至今才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就算是有自己提供的思路,可方才那一声巨响,威力可不俗。 走过月门,便是占地足有十多亩的靶场,也是现在匠作处进行实验的地方。 火药的比例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调配到了现如今最佳的比例。 这里的最佳指的是在最稳定的情况之下达到最大的威力。 黑火药的威力虽然不俗,但终究达不到黄火药那般惊世骇俗。 早在年关之前,匠作处就已经按照徐章提供的思路,开始研究如何改良第一版的“轰天雷”,后来嘉佑帝自各地搜罗来了不少精于此道的方式匠人,开始着手与火枪火炮的研发。 火枪暂时还没着落,不过方才那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想来是火炮的研制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 作为神武军的都指挥使,还亲自指挥过淮南平叛之战的徐章,在神武军大营里头,自然是畅通无阻,尤其是在基本上由在淮南时的老兄弟们组成的神机营和匠作处里头。 徐章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顾二和七八个将人,围在一个通体由黑的巨大铁管之后。 瞧那铁管的模样,正是中国古代那简易的炮筒模样,和徐章绘制出的图册基本上没什么两样。 “这才几个月不见,还真把这东西给弄出来了?”徐章看着这硕大的炮筒,很是惊讶。 当初他成亲之前,火炮的研制便卡在了炮筒之上。 将作局浇筑出来的炮筒,却总是不尽如人意,最好的情况就是打个两三炮就炸了膛,最后不得不回炉重造。 而且炮筒好制作,可如何将炮弹打出去,就成了大问题。 徐章前世又不是搞军工的,只是个简简单单的理工科大学生,虽然有个工学硕士学位,可哪里懂这些东西。 只是偶尔看到一些纪录片和资料,知道一些基本的原理而已。 若是叫徐章自己来研制的话,估计也是两眼一抹黑——抓瞎。 不过劳动人民的指挥却是无限的,尤其是那些个制作烟花爆竹的匠人们,他们能够将烟花送上天,难不成还不能将炮弹送上天? 烟花的火药含量少,威力不大,用竹筒就足以承受,可炮弹却完全不同。 光是一颗实心的弹丸,便有好几斤重。 好在黑火药的配方也被改良出来了,一大群匠人们聚在一块儿,集思广益,弄了好几个月,甚至还伤了不少人,这才有了头绪。 可唯可唯一的难度,还是在炮筒上头。 不想这才两个多月没关注,这就弄出来了? “谨言~~~额~~~指使!”听到徐章的声音,顾二回头一看,那叫一个惊喜,可随即意识到地方不对,赶忙改口,脸色也变得极快。 然后才想起方才徐章的问题,忙答道:“有十多天了!” 徐章快步走到炮筒边上,哪里还顾得上和顾二许久,心思全被这硕大的炮筒给吸引了过去。 抬手轻轻拂过略有些粗糙的铁质炮筒, 炮身总长有三米多,炮管极粗,自炮尾至炮口口径逐渐缩小,和徐章手中的千里镜截然相反,炮壁极厚,光是炮口的位置便约有十公分左右,更别提更加粗壮的炮身了。 应该是刚刚开过跑的原因,炮身还略略有些温热。 “效果怎么样?试验过多少次了?” “回指使,十多日以来,已经陆续实验了二百零八次,炮身承受的极限是四十三至五十二次。”一个老匠人恭敬的回答道。 “每次使用之后,最好是间隔五个呼吸以上,等炮管稍微冷却之后,再进行二次发射,如此能够增加炮管的使用次数。” 这是匠作处经过反复试验五根炮管得出来的结论。 四十三次?应该是受工艺的影响,但这个数字已经很吓人的好吧,日后随着冶铁工艺的提升,炮管的使用寿命自然还会得到增加。 “现在咱们营里一共做出来多少架?”徐章满怀期待的问。 另外一个负责制作炮筒的铁匠站了出来,“目前营中能够正常使用的火炮共有十三架。” “弹丸呢?” “共有铅弹五百颗,石弹三千颗,开花弹一千颗,铁弹两百颗。” “方才试验的就是开花弹?威力这么大?”徐章想起方才那一阵剧烈的震动,不由得有些狐疑。 现在火炮的技艺还简单的很,并不能像后世徐章从影视剧之中看到的那样,直接塞入弹头,一拉引线,就能发射,然后还是触地爆炸。 现在匠作处制造出来的这种火炮,弹丸和引火的火药是两个部分。 铅弹乃是由铅液浇筑而成,石弹则是石匠们一颗一颗打磨而成的,至于铁弹,同样是浇筑而成,不过由于生铁大多都用到了铸造火炮之上,因此数量最少。 而开花弹则是手榴弹的另外一个版本,同样具有引线,点燃引线之后,塞入炮筒之中,与发射火炮的火药是两个个体。 “指使误会了,方才咱们是在试验火炮的精准度,以开花弹触发咱们提前埋好的火药包,这才有方才那般威力。” 这才对嘛,若是光是那小小的一颗开花弹都能有方才那般威力,徐章都开始怀疑这群匠人里头会不会也有穿越者了。 “火炮的射程能达到多少?”徐章又问,除了威力之外,射程才是徐章最关心的问题。 这次回答的是顾二:“经过咱们反复试验,射程最远的是二里又五十步,威力最大的应该是一里范围之内,超出这个范围,杀伤力就开始逐步减少了。” 这才刚刚研发出来,有效射程就能够达到一里的距离,徐章还是颇为满意的。 不得不说,不论是哪一个时代,劳动人民的智慧都是不容忽视的。 方才那道巨响震动,便是众人利用火炮试验的机会,借助火炮和火药的威力,开山碎石,扩建基地。 “这火炮研制成功不过半月光景,尚未起名,指使传胪出身,文采斐然,又是研制火炮的大功臣,不如便请指使为咱们的火炮取名如何?”顾二笑着说道。 徐章也很高兴,取名字吗,简单的很,眼睛转了几下,当即便道:“便以万钧为名如何?” “万钧?”顾二砸吧道:“势若霹雳,雷霆万钧!而且此炮重于千斤,有万钧之重,听着倒是应景的很!” “既如此,那边定了,就叫万钧神火炮吧!”徐章直接拍板! “听着倒是威风凛凛!” “火枪呢?研制的进度如何?”徐章又问起了匠作处一直在研究的另外一个项目。 匠人们纷纷摇头。 “火枪倒是研制出来了一些,只是威力的话,却不尽如人意,甚至还不如弓弩!”顾二满是遗憾的道。 徐章却并不沮丧:“无妨,时间还短,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研制,不必急于一时!” 徐章深知,热武器的研制,非一朝一夕之功。 ······ 自匠作处出来,徐章和顾二便一道往中军大帐而去。 “什么时候到的?”顾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徐章回来了,他肩上的担子也能减轻大半了,而且徐章之前来信提及的那桩事情,顾二可是感兴趣的紧。 “刚到下船,这不立马就来找你来了!”徐章笑着答道。 “你不是在信里说,已经把人给带来了吗?”顾二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章。 东京城里头发生的这些糟心的事,最近可把顾二给烦的不行。 “对了,你听说了没,官家已经下了圣旨,立兖王为嗣,只待册封大典一过,兖王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国朝储君,当朝太子了。” 徐章摇了摇头,不屑的道:“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什么邕王举兵逼宫造反,失败被杀,你可别告诉我你信了那封圣旨当真是官家的意思!” 顾二却道:“是不是官家的意思,现在还重要吗?” 徐章不由得哑然失声,“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信与不信!” 顾二道:“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以及户部尚书已经入宫见过官家和皇后了,确实如兖王所说的那样,官家昏迷未醒,皇后娘娘也病倒了,如今正在养病,兖王奉旨摄政,便是朝中的那些大相公们,也没见有人站出来反对。” 面对如今东京城中风云变幻的局势,便是顾二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有心无力之感。 兖王若是当真成了储君,代掌朝政,日后承袭地位,成了皇帝,和顾二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他还是原来那个宁远侯府二公子,如今的神武军副都指挥使,手握重兵。 顾二看似放荡不羁,行事百无禁忌,实则骨子里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忠君爱国,这是老侯爷顾堰开言传身教,自小便根植在顾二内心深处的信念。 更关键的是,若是兖王登了基,和顾二还有徐章可没半点关系,可若是换了一人,有了从龙之功,出将入相,直上青云,指日可待。 “秀才造反,十年难成!”徐章说道:“今日之前,我还有些犹豫,担心咱们手中兵力不足,人手不够,怕是未必能够斗得过兖王那厮。” “那现在呢?”顾二笑脸盈盈的看着徐章。 徐章也回以灿烂的笑容:“有了这十三架万钧神火炮,咱们还怕他区区一个兖王不成?” “到时候咱们把火炮往城外一架,只轰上一轮,只怕兖王就得被吓得尿了裤子。” “怕自然不怕,而且咱们有了火炮,攻城也容易的紧,只是在这名目之上,咱们还得动动手脚!” 顾二冷静的分析道:“西郊大营那边可还驻扎着二十万禁军,咱们若是当真攻城,那二十万大军势必会回援东京。” “咱们手上只有两万人马,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当初从东京带去淮南的三千人马,一番征战过后,只剩下两千不到,剩下的一万八千多人,多是从淮南当地的指挥营当中征调补充而来的。 还有一些是天圣教投降的叛军,因在后面针对天圣教的反攻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勋,才被徐章和顾二破格收录入了神武军。 “英国公家的长女至今仍云英未嫁!”徐章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顾二心底一突,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做什么?” 徐章嘿嘿笑道:“都是大男人,我又没有龙阳之好,能对你做什么!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你也该牺牲一下子了!” 顾二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牺牲色相来着,就怕人家英国公看不上我,我在东京城里头什么名声,你难道不清楚!” 徐章却道:“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英国公开明干练,心思通透着呢!再说了,咱们俩都能瞧出来的事情,你以为他老人家瞧不出来?” “叫你出卖色相,不过是给人家老人家一个台阶下罢了。” 顾二无语,“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倒是想去,可人家老国公肯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给我做妾?只怕我话刚出口,就被老国公把脑袋给拧下来当蹴鞠踢了!” “说的倒也在理!” 徐章上下打量着顾二,“还有,巧立名目这种事情,你不是最擅长的嘛!” 顾二有些无语:“什么叫这种事情我最擅长!徐谨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唉!”徐章搭着顾二的肩膀,凑近了道:“我可是已经把夏王妃和夏王世子给你带过来了,你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叫我来吧!自己却躲在后头出工不出力,你好意思吗?” “行行行!” “算我怕了你了,我来就我来!” 第 035章 开门见山 顾二幼时确实顽劣异常,时常将他老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偏生又是个倔骨头,不论他老爹怎么揍,这脾气不仅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愈发放荡乖张。 当然了,这其中不乏有他那个继母小秦氏和巴不得他早死的嫡亲兄长以及一群把顾二当真指路明灯,背锅大侠的叔伯堂兄弟们的推波助澜。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本就在叛逆期的顾二,自然越发顽劣,他老爹越要他这般,对他要求越严格,他就也要和他老爹对着干。 小小年纪便流连花丛,浪荡于秦楼楚馆之中,过着纸醉金迷,放浪形骸,挥金如土的日子。 这名声,自然也就坏了。 要不然这小子能拖到现如今二十多了,还没说上一门好亲事? 顾二很郁闷,也很烦恼。 徐章叫他去施展美男计,出卖一下色相,去给英国公做女婿,这不是叫他去送死呢吗? 东京成里,所有的勋贵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英国公夫妻二人对于张家姑娘那叫一个疼爱,对女婿的要求更是严苛的不能再严苛。 挑挑拣拣了好几年,如今张家姑娘都十七了,却还是没能挑上一个合心意的。 为此英国公老两口可没少发愁。 遍数东京城里的勋贵子弟们,能够拿得出手的着实没几个,大多都是些仗着父辈余荫厮混的浪荡子。 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小公爷倒是瞧着不错,相貌堂堂,剑眉星目,如谪仙临世,而且又用功上进,小小年纪便已经考上举人了,而且齐国公府家世显赫,配张家姑娘倒也合适。 可惜却被嘉成县主和荣飞燕占了先机,而且听说张家姑娘似乎对于那种齐小公爷这等文弱书生似乎并没有兴趣。 自去年开始,顾二也开始在东京城里头声名鹊起,尤其是在淮南平叛之后,因屡建功勋,更是一跃成了神武军的副都指挥使,而且先前宁远侯府的那些糟烂事儿,早就被顾二和徐章给捅了出来。 如今顾二可算得上是东京城一众武勋子弟当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了。 徐章和顾二两人换上一身甲胄,亲自前往西郊大营,求见英国公。 英国公手中握着的,可是与捧日军和天武军并列禁军上四军的神卫军和龙卫军,而且时任侍卫马步军各都指挥使的将领们,或多或少都受过英国公的提拔。 只要搞定了英国公,便等同于搞定了如今驻扎在西郊大营的二十万禁军。 西郊大营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在这片区域之上,拢共驻扎着八支禁军,名义上说是有二十万禁军,可实际的人数,定然不会有这么多。 “杀!” “杀!” “杀!” 校场之上,一阵阵整齐的呼喝之声接连不断。 无数控弦之士,或是拉弓搭箭,或是仰倒在地,手足并用,控制神臂弩,随着令旗落下,顿时便闻簌簌破风之声,无数箭矢如铺天盖地如蝗群一般冲天而起。 更有骑兵披甲持枪,来回冲杀放对。 已过耳顺之年,须发皆以银白的英国公老将军却依旧挺直了胸膛,于行伍之间,巡视着士卒们的训练情况。 时不时便指点上那么一两句。 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甲士匆忙在英国公边上停下,抱拳躬身施礼道:“国公爷,神武军的徐指使和顾指使在外求见!” “嗯?” 如今东京形势如此波橘云诡,这个时候徐章和顾二这两个正当红的新贵忽然来找自己,难不成是来探口风的? 这些时日以来,自己拿不定主意,跑过来找英国公问计的禁军头领不知有多少,顾二和徐章不会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带他们过来吧!” 若是以前,英国公听到顾二的名字,估计第一反应就是让人把他打将出去。 可自从宁远侯府的那些糟烂事儿被公诸于众之后,英国公对顾二的感官倒是变了不少,尤其是在顾二去了淮南平叛,屡建奇功,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极强的带兵打仗的能力之后,对于这位同样出身武勋世家,累世将门的勋贵子弟,英国公打心底里倒是还生出了些许欣赏来。 而且对于外头传言的宁远侯府里头的那些糟烂事儿,不由得便更信了几分。 甚至还有好几次私底下惋惜说:“若不是那个恶毒的继母作祟,只怕顾廷烨这小子老早就从了军,接了他老子顾堰开的班!军中又多一大将矣!” 为此英国公还专程研究过淮南平叛之战,对于顾二的用兵能力,颇为推崇。 英国公正出着神呢,几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逐渐变大。 方才那个过来通禀的甲士,正领着两个二十来岁模样,身形高大,披甲佩刀的年轻将军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两人走至英国公身前,便恭敬的一起抱拳躬身行礼,起身说道: “后学晚辈,见过国公爷!” 英国公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交错打量着。 “无须多礼!” “不知两位有何指教?” 徐章率先道:“国公爷乃是国朝柱石,如今东京城内局势未明,咱们此番过来,乃是相求国公爷指点一二。” 顾二随即抱拳躬身道:“还请国公爷不吝赐教!” 二人期待的看着英国公。 “你们二人皆是一时俊彦,少年英杰,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可没有什么好指点你们的。” 英国公虽是武将出身,可在朝堂沉浮数十载,不知见过多少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一张脸皮老早就磨的比城墙还厚,一颗心早就不知道长了多少个窍,怎么可能因为徐章和顾二的几句话就对他们畅所欲言。 “英国公府乃是世代将门,老将军更是为朝廷征战半生,难道就忍心这么看着贼逆为祸朝堂?” “徐指使慎言!” 英国公依旧面目表情,眼中不见波澜。 徐章眸光微闪,说道:“兖王率兵占据皇城,封闭各门,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 “难不成老将军当真信了那封所谓的圣旨?” 英国公眉梢微挑,面容依旧不见动,迎着徐章那灼灼的目光,风轻云淡的道:“那可是圣旨!上面盖着官家的大印!” “在徐指使眼中,什么时候连圣旨都怎么无足轻重了?” 英国公反问道。 徐章却道:“那封圣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国公爷心里有数,徐某心中有数,朝堂诸公们心里头也有数。” 兖王的说辞是什么?邕王叛乱,领兵入宫逼宫,逼迫官家禅位,兖王得知消息,立马率兵入宫救驾,斩了逆王,也救下了官家和皇后,可官家也因此受了惊吓,旧疾复发,导致重病昏迷,不过昏迷之前留下旨意,立兖王为嗣,代理朝政。 听听,这故事编的,漏洞百出呀。 邕王造反,领兵逼宫,兖王第一时间发现了邕王的造反,还带兵入宫平了叛,杀了邕王。 说的带兵入宫平叛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别的且先不说,兖王一个只有虚衔,没有实权的郡王,哪里来的权利调动大军。 别看邕王妃对付荣飞燕时,说的自己多厉害多厉害似的,可若不是当初官家有意立邕王为储,区区一个邕王府,纵使身份尊贵,难道还真敢和富昌侯荣家作对不成。 更别说如此折辱荣家, 荣妃荣宠正隆,荣喜更是执掌着殿前司,麾下捧日和天武两支雄军,便是在禁军之中也是战力顶尖的存在。 至于兖王,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只在朝中领了个虚职,既未入枢密院,又没有进政事堂,更不是六部三司之中的高官,手中无实权,哪里来的权利调动大军,镇压他口中所谓的叛乱。 而且邕王基本上已经是官家既定的未来储君,只差过一道明旨了,朝野上下,也都已经默认了这一事实。 邕王会造反逼宫?逼迫官家禅位于他? 且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就算真的有,兖王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还能在邕王率军入宫,封闭宫门,封锁整个东京的情况之下,将邕王斩杀,破了邕王的奸计。 呵呵! “清楚能如何,不清楚又能如何,邕王已死,圣旨已下,事已至此,难不成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成!”英国公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徐章道:“转圜?老将军想的仅仅只是如何转圜么?” 英国公一愣,随即便微微皱眉,看着徐章:“徐指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中更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英国公什么人,纵横沙场,驰骋无敌,人老成精,心思细腻,目光如炬,一听就察觉出了徐章这话不对劲儿的地方。 徐章脸上露出笑容,淡淡的道:“自然是拨乱反正,扫除叛逆,拯救官家和皇后于水火之中,挽大厦之将倾。” 徐章对英国公的称呼已经从国公爷变成了老将军。 英国公听了徐章这话,却忽然瞳孔微缩,目光也跟着变得深邃起来。 “拨乱反正?” “徐指使少年英才,文武双全,拨乱反正,整肃超纲,皆在反掌之间,老夫年纪大了,心也老了,没有这个雄心,也没有这个气力了!” 看着英国公那深邃的眼睛,徐章也跟着心中一凛。 跟着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话音一转说道:“今日前来,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一事,想请老将军成全!” 说话的同时,徐章已经拱手作揖,冲着英国公福身一礼。 “还有事儿?” 英国公却并未立马答应,而是警惕的看着徐章。 不知为何,方才徐章说出这话的时候,英国公忽然觉得心底一突。 看着英国公警惕的眼神,徐章朗声说道:“听闻令千金正待字闺中,性情高洁,温婉贤淑,宁远侯府顾氏二郎,性情坚韧,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年纪轻轻便已执掌一军……” “顾廷烨?”英国公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徐章,最后目光定格在徐章身边的顾廷烨身上。 顾二见状,立马拱手躬身道:“晚辈诚心求娶令千金,还望国公爷成全!” 震惊过后,英国公这才皱起眉头,看着顾二,神情有些复杂。 沉吟片刻,英国公的目光逐渐变化。 本想直接斥责顾二几句,让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随即想起这短短一年多时间以来,顾二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当真想娶芬儿?”英国公神色直转,目光复杂的看着顾二,沉声问道。 顾二眼睛一亮,立马正色道:“晚辈之心,天地日月可鉴,还请国公明鉴!” 顾二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一旁的徐章说道:“老将军明鉴,仲怀年轻的时候确实浪荡过一段时日,但那时仲怀青春年少,懵懂无知,又在家里受了委屈,和先侯爷闹了矛盾。”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脾气倔强,最是叛逆,再加上侯府其他人从旁推波助澜,仲怀的名声这才越来越坏。” “自十五岁起,入了白鹿洞书院,仲怀就早已痛改前非,潜心想学,若非后来出来那样的变故,绝了仲怀的科举之途,仲怀这才入了军伍。” “仲怀幼时虽然顽劣,但自小便是受先顾侯严苛教导长大的,深得先顾侯的真传,一身武艺兵法,早已青出于蓝。” “去岁淮南平叛一行,仲怀的表现,无需晚辈多说,老将军看在眼里,心中想必也早已有数。” 英国公点了点头,说道:“淮南平叛之战,二郎的表现确实不错,连战连胜,深谙用兵之道,已得先顾侯之真传。” 对于顾二在淮南时的表现,英国公确实颇为欣赏。 “只是……” “还请国公爷明示!”顾二正色说道。 英国公目光流转,想了想,还是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就不要怪我说话难听。” 顾二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英国公道:“你们顾家,就是个事儿堆,你那个继母小秦氏如何,你心中有数,老夫便不多做赘述了,就你那几个叔伯兄弟,也没一个上的了台面的。” 顾二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 第 036章 异象 秋高气爽,微风习习。 早上出门时,天空还是一片湛蓝,虽零星缀着不少棉花糖似的白云,阳光虽然也不如夏日时节那般炽热,却也能说一句晴空万里了。 可等徐章和顾二从西郊大营出来的时候,万里晴空却好似蒙上了一层轻纱,铅云也远不如盛夏时节时的来的厚重,低沉,还有昏暗。 虽然时间已经渐近中秋,可这天色,却还是如夏日时节多变。 不过今日这突然转变的天气,却好似顾二的心情一样。 西郊大营外头,两人骑马并排而行。 顾二一脸苦恼:“你说说,这英国公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我不是说了吗,等成了家之后,就搬出侯府,分府别住,保管叫张家姑娘不受顾家那一家子的卧糟气!” 徐章没好气的道:“你刚才若是不这么说的话,估计人家英国公就答应了,我在旁边可瞧得清楚得很英国公他老人家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唉~~~不对呀,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顾二疑惑着追着徐章问,什么叫他要是不这么说英国公就同意了? 徐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我问你,你是打算彻底和侯府一刀两断,从此自立门户,你是你,侯府是侯府,自此之后,两不相干嘛?” “怎么可能!” 顾二想也没想,下意识就答道,顾二对侯府的感情,还真的是侯府虐他千百遍,他待侯府如初恋。 再说了,顾二是顾偃开的嫡子,生在侯府,从小长在侯府,他母亲白氏大娘子也死在侯府。 现如今宁远侯府的富贵,可都是建立在他母亲白氏大娘子带去的那一百万两白银的嫁妆之上的。 甚至于白氏大娘子还为此付出了性命,可侯府那群人呢? 非但不知道对顾二的生母白氏感恩戴德,反而处处针对,各种看不起。 双方的纠葛如此之深,试问顾二又怎么可能当真和侯府一刀两断,自此两不相干。 徐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的说道:“这不就得了!你又不愿和侯府一刀两断,自此老死不相往来,那还说什么分府别住,绝不叫张家姑娘受半点委屈!” “若是你那个继母小秦氏,三天两头的上门叨扰,叫人请你家大娘子归侯府小叙,叫她端茶递水,晨昏定省,变着法儿的磋磨她呢?” “她敢!”顾二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脸上满是寒霜,尤其是那双眼睛,绽放着璀璨的凶芒,跟要吃人似的,极为骇人。 一身自尸山血海之中积累而成的磅礴杀气显露无遗。 只听得徐章的声音又复想起:“这不是她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你这法子明显的治标不治本,而且在英国公他老人家看来,你这么做,首先是逃避,其次便是说你没有诚意。” “人家张家姑娘是什么人,英国公嫡女,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被英国公夫妇视为掌上明珠,便是她那几个哥哥,对她也极为疼爱,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便是官家的公主,那些个郡主县主们,身份也未必能有张家姑娘来的尊贵。” “你到好,好不容易等着英国公的口风松了一些,就迫不及待的说什么分府别住,绝不叫人家姑娘受半点委屈。” 说着说着,徐章也来了气,顾二这厮,好不容易替他寻到一门好亲事,女方不仅温婉贤淑,而且家世极高,完全不觑他那位出身东昌侯府的继母。 可这厮呢?自己把自家的好事儿给搅黄了。 “你方才那话,若是对张家姑娘说的,人家张家姑娘涉世未深,说不定还正被你给忽悠了,可那是英国公呀,人家老国公精明着呢,你还在用尿和泥玩的时候,人家英国公老将军就已经是国之柱石,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了,而且英国公夫妇在东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疼爱女儿。” “你呀你!你让我可怎么说你!”徐章那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顾二闻言,不禁脸颊一红,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哎!” 只听徐章无奈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也罢,事已至此,咱们也算是没白来,至少得了英国公的承诺,西郊大营的禁军虽不至于帮咱们,但也不会背后捅刀子。” 顾二深以为然的说道:“英国公为官数十载,半生峥嵘,自然知道分寸。” 顾二将门出身,其实也理解英国公为何不肯发兵相助。 其实这也怪不到英国公的头上,实在是国朝的兵制的缘故,各军长官虽有统兵之实,却无调兵之权。 “你说若是让英国公瞧瞧咱们的万钧神火炮的威力,他老人家会不会改主意?”徐章眼中放着闪烁着的精光。 顾二却摇了摇头,沉吟着说道:“只怕这里头没这么简单!” 徐章当即品出味来,有些诧异的说:“你是说英国公心里头还有顾忌?” 旋即一脸恍然的道:“是了,英国公夫人和张家姑娘都在城内,兖王已经封城这么多日,只怕不止是英国公,西郊大营乃至于黄河两岸驻扎的禁军,军中各指挥使乃至麾下得力将领们的家眷,早已落入兖王之手。” 顾二点头道:“英国公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说道这里,二人不由得扭头对视了一眼。 徐章哑然失笑:“如此看来,此番能够动手的,也只有咱们二人了!” 顾二眸光微闪,问道:“皇城司的林指使不是早就带人回了东京吗?听说前两日才将将入城!皇城司不受三衙节制,亦无需遵枢密院的调令,只听从官家的吩咐。” “而且皇城司在京畿之地经营了数十年,尤其是东京城,更是皇城司的大本营,若是咱们能将皇城司争取过来,这一次行动,胜算势必大增。” 徐章听了后,却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方才你也说了,皇城司在京畿之地经营了多年,而东京城更是皇城司的大本营,驻地所在,皇城司的势力合该最为强盛才是。” “你不是做过一段时间探事司的提举吗?皇城司的实力如何,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顾二神情一凛,下意识的说:“你是说皇城司多半也已经投入兖王麾下······” 徐章面色凝重的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顾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只是京中,便是在禁军各军之中,也不乏有皇城司安插的探子。” “按理来说,若是京中禁军有异动的话,皇城司早就该有所察觉才是。” 顾二皱着眉头,细细分析道:“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东京各门封闭长达一旬之期,内里的皇城就更不必说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临时安排的,定然是早就有了谋划,并且付诸于行动······” 剩下的话,就不必说的那么清楚了,二人都是聪明人,自然心中有数。 徐章语气有些唏嘘的说道:“咱们现在就像是捏着剑尖与人决斗,如同行走于万丈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顾二却咧嘴笑道:“可若是成了,自此便青云直上,出将入相也不过等闲。” “富贵险中求呀!” 徐章忽然眺望远方,看着头顶逐渐开始变得厚重的铅云,感慨说道。 “我素来行事谨慎,从来不做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想不到有朝一日,却还是没能抵住这诱惑!” 顾二却咧嘴笑着说道:“不是还有我呢吗!你我二人携手,前面便是有千难万险,也不过等闲而已。” 二人扭头对视,目光再度与半空之上相撞,不由得相视一笑。 “哈哈哈哈!” 笑声震天,直入青云,几乎要将天空之上的铅云搅动。 瑟瑟秋风席卷二人,二人双马,扬起马鞭,落在马臀之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抬足狂奔。 郊外道旁的树木已经枯黄一片,无数枯叶随风而落,草甸之上的青草倒是还有些许青葱的,可却只剩下零星一点。 秋日到来,万物枯黄凋零,马上就是寒冷无比的隆冬时节了。 ······ 七月二十一日下午,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没一会儿便下起了大雨,大雨持续不够一炷香的功夫,便转而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朦胧的小雨裹着浓浓的秋意,笼罩住这片土地。 七月二十二日,晨,东京城外,汴河之上,一渔民自河中打捞起一件异物。 不过短短一个早上,便惹来无数人围观。 那是一块石碑,碑上刻有字。 当然了,若仅仅只是一块儿石碑的话,那是断然无法引起这么多的百姓围观的。 真正叫人们觉得惊奇的是石碑下方,驮着石碑的那只栩栩如生的石龟。 而这石龟,也并非是普通的石龟,而是龙之九子之中的第六子赑屃,又称霸下,乃是上古时期的神兽,形似龟,好负重,能驼三山五岳而行。 相传大禹治水之时,便曾降服过一只霸下,助大禹推山挖沟,疏浚河道,神兽之力何其之大,后来治水结束,大禹担心霸下再生事端,为祸人间,便搬来了顶天立地的巨大石碑,将霸下镇于黄河之中。 汴河与黄河相通,而今神龟驼碑于便和之中再现,如何不令人惊奇! 当然了,人们更加好奇的,则是石碑之上的文字和图像。 围观之人当中,虽大多数都是些在河上讨生活的渔民,却也不乏闻风而来的读书人。 图像很简单,画的也颇为粗糙,先是洪水滔天,淹没城池农庄,无数百姓被卷入洪水之中,流离失所。 紧接着便是两帮手持兵刃之人正在厮杀作战,一方的身上明显穿着甲胄,还有弓弩这等利器,提枪持顿,军容整齐划一,颇具气势,一看便是官军。 而另一方,或是身着布衣,或是直接袒胸露乳,就连他们手中的兵刃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拿的是菜刀,有的扛的是出头,有的拿的是铁叉,还有一些,甚至直接拿的木棍。 画像之中,官军呈大胜之势,而那群东拼西凑,连手里的兵器也五花八门的乌合之众,则被打的节节败退,死伤无数。 还有一副,画的是一座巍峨华丽的殿宇,宫殿之内,一个男子卧于病榻之上,身侧还有一人,身着蟒袍,手持钢刀,架在病榻之上那人的脖颈之上,旁边还有一个宫装妇人,瘫倒在地,似是在哭诉。 宫殿之外,是无数持矛披甲的兵卒军士······ 石碑之上的文字只有四个,却迥异于现下所盛行的文字。 当即便有人将这四个字拓印下来,拿去请人辨识。 没得半日,便有消息传了出来,那石碑之上的四个古字,意思是:河图洛书! 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当即便在东京城内外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只要是稍稍读过一些书的人,都知道河图洛书意味着什么。 伏羲因河图而创八卦,大禹由洛书推衍九宫。 如今流传下来的《易经》等书,届是依着九宫八卦编纂而成。 河图洛书的意义可见一斑。 可现在那块自汴河之中打捞而出的石碑之上,却刻着河图洛书这四个大字,其中蕴含的意义,不由得不令人深思。 东京城内,随着各门重开,人流重新涌入,东京城也逐渐开始恢复了几丝生机。 当然了,和之前肯定没法相比,毕竟如今各门仍旧还在戒严,每日都有禁军在城门处严格盘查进出的车马行人。 至于几处水门,则依旧还在关闭当中,进出东京城的货物,只能在城外先行卸货,再走陆路以车马将货物运入城内。 城内的百姓可不似那些大门大户,仓库地窖里头的存粮和一应柴米油盐炭火这些生活必须的物资都能够支撑上一年半载的。 寻常老百姓家,光是柴火和盐这两项生活必需品,就需要定期采购。 有些家里头正好刚刚添补完的自然不缺,可那些刚刚好快要用尽,正打算采购添补的,那可就糟了。 坊市铺面什么的老早就被关了,戒严那些时日,连门都不许出,更别说做买卖了。 禁军可不还你有没有吃的,活不活的下去,要么安心在家待着,要是出了门,有什么下场,可不要怪他们没有提前说清楚。 如今好不容易解了封锁,城中的百姓虽然害怕,但还是得出门采买。 做买卖的、开酒楼铺子的自然也不能坐吃山空,纷纷打开门来做生意。 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不过短短半日功夫,河图洛书现世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 第 037章 请世子下山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捆绑住了多少位历代君王。 千载以来,不知有王朝颠覆,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改为他姓。 自建国立朝以来,赵氏数代帝王,尽皆勤俭,未尽豪奢之风,可作为天子居所,皇宫各处殿宇,自然免不了庄严厚重,富丽堂皇。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便是那些累世富贵的勋爵之家,也没有这般奢华。 然此刻坐在那三尺宽,五尺长通体为紫檀打造的书案之后,一身绣金蟒袍的兖王,却脸色阴沉,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富贵奢华的精美装饰。 “你说什么?顾廷烨和徐谨言结伴前往西郊大营,拜访英国公?” 兖王皱着眉头,神情肃然。 “回殿下,咱们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确实就是神武军的徐章和顾廷烨。” “可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面对兖王的追问,书案前躬身而立的男子却面露难色,摇摇头道:“请殿下恕罪,咱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怕引起英国公的警觉,并未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英国公乃是军中老将,领兵数十载,在军中威望甚高,他的身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安插人手的。 兖王双目微阖,目光微凝,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着人密切关注神武军的动向。” “这······”面前之人,脸上却又露出一丝难色。 兖王疑惑的看着面前之人。 “禀王爷,非是末将不愿,而是那神武军乃是新建,军中士卒,不是淮南当地的厢军抽调而来,便是在淮南平叛之时收拢的降卒,彼时那徐章和顾廷烨的声威正如日中天,末将虽有心想要安插人手,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神武军中连一个谍子都没有?”兖王诧异的问。 “倒也不是没有,一年多以来,神武军陆陆续续的扩招,如今已有两万之中,末将使了些手段,倒也往里安插了七八个人手,那顾廷烨和徐章皆非庸碌之辈,末将怕引起他们的警觉,是以安插进去的人手,现如今还都只是最底层的军卒,根本接触不到神武军的核心机密。” “神武军区区两万人马,还翻不起大浪!”兖王摆在桌案上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若是他们二人不识趣的话,就休要怪本王心狠手辣了!”话音未落,兖王的双目之中,已然闪烁起了骇人的凶光。 “王爷,顾廷烨和宁远侯府的早已闹掰,自从先顾候过世之后,他便被他那位继母、兄长还有几个叔叔赶出了顾家,双方已然势成水火。” “还有那徐家,早在数月前徐章大婚之后,便举家南下,回了宥阳老家,如今梨园徐府里头,只剩下几个下人在打理。” “不过······” “不过什么?”兖王沉声问道。 “徐章此番北归,只带了一个新妇,可据下面的人回报说,徐章曾在南京停留一日一夜。”那人皱着眉头,满脸不解的说。 “南京?” 兖王听罢,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南京乃是赵宋皇族的宗祠所在,是太祖龙兴之地,地位非同小可,徐章在南京停留一日一夜,不由得不令人深思。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书案前之人继续答道:“七月二十那日!” “七月二十?”兖王道:“会不会是徐章收到了东京封城的消息,担心东京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在南京停留,打探消息?” “有这个可能!”书案前之人答道。 兖王脑中闪过万千思绪,眸光连连闪烁,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之人,挥了挥手说道:“行了,本王心中有数,你先下去吧!” “末将告退!” ······ 东京城外,一处颇为僻静的庄子内,一队骑兵,快马加鞭而至,马蹄踏过土石铺筑夯实的宽阔道路,带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吁!” 当先那人勒马而停。 身后数十骑士,也纷纷勒马而停。 一阵马鸣嘶吼此起彼伏。 “老爷来了!” 大门处的门房眼睛倒是尖的很,远远就瞧见了打马而来的徐章,连忙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顺子,大娘子在哪儿?” 庄子不似城中的那些府邸,还有什么大门角门之说,就一个正门一个后门,外加一扇侧门。 被徐章叫做顺子的人,正是守门的小厮:“回老爷话,贵客说想瞧瞧咱们的温泉,大娘子昨日就带着贵客去了山上的温泉庄子里头小住。” 当初徐章买下这座庄子的时候,只是为了山上的那口温泉,而且那时只有山上的温泉庄子,这座庄子后来洪氏来了东京,便把附近的田地都给高价买了下来之后着人修建的。 四进的大院子,占地颇广,建的也颇为考究,不似北方这边的建筑,讲究堂皇大气,气势恢宏,反倒是有几分江南园林的精致温婉。 洪氏在东京的大多数时日,便是带着女儿和两个小的在这座庄子上度过的,当时还在盛家做姑娘的明兰,也没少带着盛老太太来庄子上玩耍。 孙平寇训练的护卫还有明兰的那群娘子军,便是在这个庄子上训练的。 好在山不算高,不过百多米的海拔,温泉庄子也只在山腰上。 将众人留在山脚下的庄子,徐章只带着一个王破敌,便顺着山道往半山腰处的温泉庄子而去。 上山的路只一条三尺宽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弯弯折折,小径四周的坡地,也洪氏仿着南方梯田的样式,叫人开垦了出来。 山脚附近种的是黄豆油菜芝麻这些作物,稍微往上一些,种的便多是板栗、核桃、枣树这类果树。 果树皆被打理的极好,都是成排成行的,为了方便采摘,也是开挖成了阶梯状,上山的小径便夹杂在这阶梯之间。 临近中秋,这些果树之上,皆已是果实累累,尤其是那枣树,红彤彤的枣子挂满了树梢,个头极大。 庄户们已经开始采收了。 徐章和王破敌的速度不慢,没一会儿就已经走过小径,来到了位于山腰处的温泉庄子。 温泉庄子比山脚下新建的庄子要小上许多,只有三进的样子,而且建造的风格也和山脚下的庄子迥异。 如今庄子里头还有夏王妃和夏王世子在,徐章自然不会莽撞的冲进去。 温泉庄子上除了徐章和王破敌之外,其余的全都是女眷,就连守门的门子也是个四五十岁的婆子。 婆子将徐章领进了前院,女使们封赏新鲜的茶点果盘,王破敌守在前院。 没一会儿,明兰便和夏王妃带着夏王世子出来了。 彼此相互见礼之后。 徐章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王妃,世子,如今军中诸事已定,今日下官来此,特请世子殿下下山,前往大营,坐镇中军,以振奋士气人心。” 小世子没什么主意,只能求助于夏王妃。 夏王妃却有些担忧的问:“徐指使,当真要到这一步不成?” 徐章道:“王妃明鉴,如今兖王已经挟持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还有东京城中的无数官眷,朝中诸位大相公还要西郊大营的禁军将领们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若是再无人站出来反对,仍由兖王作威作福,吾等臣子只要上表忠心,说不定还会被提拔重用,可王妃与世子会有什么下场,难道还要下官明言吗?” 徐章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听得夏王妃眉宇之间却愁容不断,想起那天晚上夏王府发生的变故,又看了看身侧的小世子,夏王妃咬了咬牙,眼中忽然放出璀璨精光,神情坚定的道:“那便依指使所言。” “王妃英明!”徐章道。 旋即便将小世子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抓着小世子的臂膀,俯身对着小世子道:“祥儿,你是王爷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若是没有官家,便没有咱们夏王府。” “如今官家和皇后娘娘遇到了难处,若是你父王还在的话,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的。” “徐指使是官家的亲信重臣,此番你跟着徐指使,一定要听话,要坚强,不要忘了,你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身体里头流着的可是太祖皇帝的血脉。” 小世子目光坚定的看着夏王妃:“母妃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夏王妃强忍着泪意,松开了抓着小世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去吧!母妃在这儿等你凯旋而归!” 小世子神色郑重的点头,然后转身对着徐章道:“徐指使,咱们动身吧!” 徐章早已起身等候多时,恭敬的对着小世子躬身拱手施礼:“下官遵命!” 旋即又对着王妃揖手一礼:“寒舍简陋,怠慢王妃了,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内子。” 一旁的明兰也道:“夫君安心前去,王妃这边,妾身定会照料妥当。” 徐章点了点头,对着夏王妃道:“若是情况不对,还请王妃暂听内子安排,请王妃放心,下官和内子定会竭尽全力,保护王妃和世子殿下的安危。” ······· . 第 037章 暗流汹涌 石碑之上的三副图刻,很快便被热心的东京市民们解了出来。 第一副图,洪水泛滥,巨浪滔天,淹没城池,冲毁田庄,淹死百姓无数,正好应了前些年的淮南水患,江浙海啸。 而第二幅图官军与乌合之众们对峙厮杀,大获全胜,说的是则去岁在淮南路的濠州、寿州、光州等地爆发的天圣教叛乱,朝廷以雷霆之势,短短半年时间,便将叛贼悉数剿灭,恢复淮南安定。 两幅图的时间线是离现在越来越近的。 所以第三幅图,说的就是······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皇城内外,东京各门,封锁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尤其是朝堂诸公,文武百官,还有那些个当初被扣留在宫中的官员们,那些禁军在宫中大肆杀戮,淫掠宫祠,数日不曾封刀,兴致一起,便将宫人拉到廊下,光天化日之下,行那等苟且之事。 偌大一座皇宫,短短数日之内,不知死了多少人,平添了托少枉死的冤魂。 盛紘和长柏稍微好上一些,官职不高,位卑言轻,头上还有礼部和太常寺的主事顶着。 虽说也被禁军控制了起来,但终究没有大开杀戒。 毕竟残杀宫人女官和朝廷命官的兴致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尤其是文官,历代官家,皆善待文人,文官们便是犯了事儿,只要不是阴谋造反,顶天了也就是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若是兖王当真开了擅杀文官的先河,只怕朝堂衮衮诸公,满天下的世家大族们,都得跳出来和这家伙作对,打出清君侧的旗号,率兵入京勤王。 石碑之上的内容本就不复杂,再加上徐章和顾二命人在后头推波助澜,就算是皇城司面对着突如起来的变化,也没有丝毫准备。 关于兖王造反逼宫,阴谋杀害官家钦定之储君,并且嫁祸之,现如今更是领兵占据皇城,挟持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还有无数官员的说法,也在东京内外,不胫而走。 有些事情,是根本禁不住推敲的。 兖王和其麾下谋士文臣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丁点儿局势,于短短一日一夜之间,便荡然无存。 朝堂诸公们本就不是蠢人,先前之所以和兖王虚以逶迤,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 是夜,韩府。 韩大相公屏退所有的下人,孤身一人独坐于书房之中。 韩老夫人虽忧心韩大相公的身体,面对韩大相公的决定,却也无可奈何。 一直到子时三刻。 韩大相公这才出了书房,换了一身寻常布衣,头上裹着方巾,只带了一个贴身的随从,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悄然溜出府去。 韩府不远处,一处宅邸之中,韩大相公,钱大相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及两位枢密使,七八个朝中举足轻重的要员,汇聚于此。 另外一边,皇宫之内,紫宸殿中,龙椅之上,兖王端坐其上,一身绣金蟒袍,头顶金冠,侍者送来新制的大红冕服。 兖王抓着冕服,细细品鉴,脸上却不见丝毫笑容,反而面色有些阴沉。 摆摆手,斥退端来冕服的内侍。 几个披甲的将军又被叫了进去,随即殿中便想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多少东西被砸碎,兖王那愤怒的吼声,便是在大殿之外也能够听得见。 几个将军被挨个骂成了废物。 尤其是皇城司的副都指挥使吴光远,更是被骂成了狗屎,执掌皇城司,耳目遍布整个东京城,竟然连何时起得谣言也不知道,连什么人在背后鼓捣的也不清楚。 吴光远哪里敢辩驳,只能闷着头挨骂,连连告罪。 然后兖王又把几个谋士给叫了进去,也是指着鼻子一通怒骂,说什么听了他们的鬼话,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不上不下的,若是当初直接叫嘉佑帝写了禅位的诏书,岂非省了这许多麻烦。 因着那块自汴河之中被打捞而起,上书‘河图洛书’的神异石碑,看似平静的东京城内,早已掀起了无数汹涌的暗流,各方皆动。 ······ 一路平安,徐章带着小世子,有惊无险的回到了神武军大营。 东京城虽是皇城司的大本营,但皇城司终究还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夏王妃和夏王世子二人行踪本就极为隐秘,知道他们母子身份的,也只有徐章和明兰,以及孙平寇王破敌,还要丹橘和小桃。 其余那些随行之人,只知道夏王妃的身份尊贵,疑似朝中某位大臣的家眷,因在南京探亲时和自家大娘子偶遇,这才随船回京。 又因为如今东京成里头出了变故,这才暂时和自家主母在城外的庄子上落脚,说是打算等到城里头彻底安稳下来之后,再行入城。 连他们的大娘子明兰也是这般打算的。 庄子上虽然不如城里头繁华,虽少了脂粉头油,喧嚣热闹,但一应吃食什么的也都不缺,应季的果蔬也都是最新鲜的。 主君留下的护卫们还时不时会送来一些野物。 明兰和那位贵人又吃不了多少,庄子上的下人们也都有机会跟着解解馋。 大营里头,顾二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徐章牵着一个少年人走入大帐,顾二当即便迎了上来,恭敬的道:“末将神武军副都指挥使顾廷烨参见世子殿下。” “将军免礼!”小世子强自镇定的道:“军中不同别处,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世子请上座!”徐章侧身引手,将小世子送上帐中主座。 “石头!你亲自去,将军中军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都叫过来。” 两万神武军,共有两厢、十军。 自小军往上,每一级便各有指挥使,副指挥使,以及虞侯一人,拢共三人。 没一会儿,大帐之中便汇聚了三四十位披着厚重铁甲的军中将领。 徐章与顾二立于人群最前方,同样是一一身厚重铁甲。 “诸君皆是我神武军之中流砥柱,大家一块儿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出来的袍泽兄弟,有些话,我也就和诸位直说了!” 徐章正对着众人,朗声说道:“如今坐在我身后的这位,便是当今夏王世子,夏王与官家同为太祖血脉,夏王世子,便是当今官家的亲侄儿。” “臣等参见世子殿下!” 帐中众将又不是那等不知事的蠢人,再加上之前顾二老早就给众将通过气了,若非如此,徐章安敢将夏王世子迎入神武军大营。 “如今东京城内,有逆王作乱,率众逼宫,囚禁官家与皇后娘娘,倒行逆施,搅乱朝纲,吾等神武军将士,被官家寄予厚望,至此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正是吾等袍泽尽忠之时。” “夏王世子不忍见官家受此大难,小小年纪,便敢孤身北上,只为就官家和皇后娘娘与水火之中,咱们这么多大男人,难不成还不如世子殿下一个十岁稚子不成?” 徐章的话确实有些许煽动性,众将也纷纷配合,情绪激动的大声配合着徐章演戏,一个个都表现得义愤填膺,捶足顿胸,恨不能立马就提着大刀,拎着长矛,杀入东京城里,将逆王与其一众党羽悉数斩杀。 “吾等但听世子殿下调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提前训练过的口号自然喊得震天作响,就是有那么几个演技略有些浮夸,过于矫揉造作了些。 好在夏王世子方才十岁,没什么人生经历,也未见过多少世面,并未看出异常来。 “好好好!诸君都是大大的忠臣!待救出官家和皇后娘娘之后,本世子一定在官家和皇后面前,替诸位将军请功!” 看到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这么多将军,小世子心里头原本还有着的一些担忧,也立马跟着烟消云散了。 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和强烈的信心。 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将军在,还有文武双全的徐指使和顾指使,定能击败逆王,解乾坤之倒悬,挽大厦之将倾,拯救官家和皇后娘娘于水火,拨乱反正,整肃超纲····· 小世子脑海之中回荡着来之前徐章告诉他的那些话,思绪不由得有些飘远。 顾二亦朗声说道:“富贵险中求,此番若能顺利平叛,那便是大功一件,莫说出将入相,但封妻荫子,荣华富贵,是绝少不了的。”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叫我发现有人有二心,拖咱们兄弟的后腿,坏咱们大家的富贵,届时诸位兄弟可莫要怪我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了!” “请指使放心,若是当真有人背叛咱们兄弟,无需指使动手,我就把他给大卸八块。” 长梧拍着胸脯给顾二保证道。 如今长梧可是神武军中的都虞侯,管的便是军法,身上还多了个游骑将军的军衔。 至于徐文,如今乃是神武军两厢人马之中的一厢首脑,位居厢指挥使,还领了游击将军的衔,位列从五品。 只一场平叛之战,徐文和长梧二人,便从一介白丁,一跃成为了神武军中的高阶将领,文物之别,可见一斑。 徐文没有如长梧一样跳出来,反而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是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悄然抬眼朝着徐章望去,却正好迎上徐章投来的目光。 目光于半空之中相触,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第 038章 游侠 何四九本是东京城中一泼皮,因仗着祖上留下的些许产业,不事生产,终日在街头浪荡,结交所谓的英雄豪杰,自豪任侠,出手又阔绰,没几年便将偌大的一份家业败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处祖传的宅子,和一个老仆,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连个媳妇也没说上。 何家最后的那处宅子位于汴京东南,东城与西城的交界所在,内城城墙东南拐角之外,周遭住的也大多都是些贩夫走卒,寻常百姓。 夜深人静。 何四九拎着一个食盒,走入靠着东厢的柴房之中,搬开堆在地上的柴火茅草,扫开地上的碎草木屑,露出一块儿三尺见方的木板。 何四九将木板搬开,露出一个宽广不足三尺,黝黑深邃的大洞来。 “是何大哥吗?” 随着木板被搬开,昏黄的烛光照入洞内,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自洞内传了出来。 何四九低声应道:“是我!” 随即便将手中的油灯和食盒放到一旁,翻身下了黑洞,只露出上半身,将放在一旁的油灯和食盒提了下去,又小心翼翼的抓起放到一边的木板,小心盖上。 柴房再度恢复安静。 原来这柴房之下,本是何家开辟出来的一处地窖,约有丈许见方,空间倒是颇大,何四九入住这座宅子之后,便将地窖稍加改动了一番,加了许多木桩木板,还增加了不少通风的管道,将地窖改成了一处可以住人的暗室。 “何大哥!” 昏黄的烛光驱散了地窖之中的昏暗,丈许见方的地窖颇显空旷,只一张简易的木床,一个木桶,一口水缸,外加一张破旧的桌子两条长凳。 不过现在却多了一个十三四岁模样,身材消瘦,模样颇为清秀的小姑娘。 何四九将手中食盒递给这位名叫蕊初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个憨厚灿烂的笑容:“蕊初姑娘,给,这是今日的饭食。” 蕊初小姑娘感激的看着何四九:“辛苦何大哥了!” 二人走到方桌旁坐下,何四九笑着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何四九熟练的打开食盒,取出里头装着的小半只烧鸡,三个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烧鸡已经被何四九细心的切成了小块,馒头的个头也大,蕊初小姑娘一顿吃上一个馒头,就上一点咸菜烧鸡,也便饱了。 何四九一天只下来一次,这便是蕊初小姑娘一日的饭食。 “快吃吧!” “多谢何大哥!” 蕊初小姑娘早已经饿了,道过谢后,便拿起一个馒头,用筷子夹着咸菜烧鸡吃了起来。 看着小姑娘一边吃着,何四九一边说道:“前两日东京各门便已经陆续解了封,街上虽然还时不时有禁军巡逻,但人数较之先前已经少了许多。” “我担心这是他们设下的圈套,仔细观察了两日,暂时还没有瞧出异常来。” 蕊初小姑娘手里的动作一愣:“已经解封了?那官家和皇后娘娘呢?” 何四九信心满满的道:“放心,官家和皇后娘娘都没事儿,兖王虽然胆大包天,敢造反逼宫,可晾他也不敢对官家和皇后娘娘如何!” “若他真敢如此,届时你我都不必出城送信了,赵氏宗室子弟,在外戍守的禁军们,只怕都要入京勤王,斩杀贼逆了。” 听到何四九这般说,蕊初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城?” 何四九想了想,说道:“就在明后两天,我在观察观察,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这就出城去。” 何四九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担心,东京各门逐渐解封,会不会是兖王的阴谋,为的就是将蕊初引出去,好将她手里的兵符和血诏拿到手。 何家以前好歹也富过,何四九小时候还上过学塾,学过四书五经和兵法韬略,只是自小不怎么喜欢读书,更向往列传之中记载的那些任侠先辈。 三杯吐淡然,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可想了想,何四九又对着蕊初道:“也不行,姑娘逃出宫来的时候,和那些禁军打过照面了,而且官军手里头定然还有姑娘的画像,若是叫他们认了出来,莫说是报信了,咱们怕是连城也出不了。” 当初何四九救下蕊初的时候,便有一队禁军随后尾随追杀,若是被追杀之人换成一个成人,何四九绝不会多管闲事。 可蕊初身量瘦小不小,瞧着年岁也不过十三左右,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加之一身宫装,做女官打扮,而且何四九在东京城里交友广阔,恰巧听说了午时宫门关闭之事。 这才动了心思,出手将蕊初救了下来。 蕊初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久居深宫,哪里知道人心险恶,面对救下自己的何四九,当即便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跪在何四九面前,央求何四九带她出城往禹州送信,叫禹州团练使赵宗全拿着兵符调兵入京救驾。 也幸亏这丫头遇上的自小便向往古之任侠的何四九,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老早就把她给捉了,取了她身上的兵符和血诏,押去兖王跟前领赏,换一身富贵去了。 蕊初闻言不由得一愣,就连已经塞入口中的馒头和鸡块也忘了咀嚼,随即便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那几个叛军都只是远远的见过我,并不一定能够认出我来,不过宫里头认识我的人不少,画像的话,想必是有的。” 何四九沉声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万一被人认出来了,那可就……” 蕊初的面色也立马变得极为凝重,旋即便皱着眉头,焦急的道:“何大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何四九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蕊初赶忙问道:“什么法子?” 昏黄的烛火映衬之下,何四九盯着蕊初的眼睛,沉声说道:“若是蕊初姑娘信得过何某的话,何某愿替蕊初姑娘往禹州一行。” 烛光昏暗,可何四九的眼睛却异常璀璨,宛若夜空之中绽放出璀璨星光的星辰。 蕊初心中触动不已,此时此刻,何四九的身形在他的眼中不断拔高,那昏暗的烛光好似化作了无尽金芒,宛若沐浴在金光之中的神人真人。 “何大哥!”蕊初下意识便喊了一声:“可若是如此,所有的危险不是也都落到了何大哥的肩上?” 望着何四九的眼神之中,除了崇拜和感激之外,还有浓浓的担忧。 何四九洒然一笑,柔声说道:“义之所至,纵死何妨!” “若能将血诏和兵符成功送出,拨乱反正,拯救官家和皇后于水火,结束如今东京城的乱像,便是刀山火海,何某也敢趟上一趟!” 何四九面容一片坦然,平静的眼眸之中,隐隐有火焰在燃烧。 古之任侠,义之所至,虽死无悔。 “何大哥打算怎么出城?”蕊初问道。 何四九沉眸低吟片刻,才道:“出城倒是不难,可难就难在,如何悄无声息的瞒过守城军卒的搜查,将血诏和虎符安全的带出城去。” 蕊初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和嬷嬷们学过一些针织女红,倒是可以帮何大哥把血诏缝在衣服里头,只是虎符的话······” 说着蕊初便将贴身藏在怀里的包裹取了出来,一点一点解开,露出里头那块明显是被从某件衣服之上撕下来的布帛和三岁孩童巴掌大小的黝黑虎符。 不过尺半见方的布帛之上那独有的龙形云纹,和布帛特殊的材质,便突显出其不凡之处,布帛之上,还有一枚枚数寸大小的血色文字,与一般的书法不同,上面的文字一看就不是毛笔所书。 正如蕊初所说,布帛倒是好解决,缝在衣服里头,多加几个补丁,只要手艺不错的话,不仔细翻查,是搜不出来的。 禁军们在各处城门不妨,严厉管控进出的百姓,但也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里里外外的搜查的彻底,尤其是底层的百姓里头,可不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小娘子们抛头露面的到处都是。 总不能将每一个过路的小娘子都里里外外搜查一遍吧!若是当真那样的话,估计不用两日,就得激起民愤,届时只怕整个东京城都得乱起来。 谁家没个媳妇女儿的,今日他们能这般对别人,焉知他日不会这般对自己的家人。 虽说禁军未必会搜查的这般仔细,可若是万一遇上了,那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岂非都功亏一篑了。 而且兖王若是拿到了兵符和血诏,调动城外西郊大营的二十万禁军,届时大事定矣,怕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何四九沉吟片刻,眉心皱成了川字。 蕊初也没什么好主意,口中的美味的烧鸡伴馒头咸菜也没了味道,犹如嚼蜡。 何四九小心翼翼的出了地窖,回到自己屋里,取出一套衣物,送入地窖之中。 蕊初选了半天,思虑再三,挑来挑去,里衣外衣都选了个遍,都没能选到合适的。 最后看到何四九脚下的鞋子,忽然眼睛一亮。 ······ . 第 039章 列阵在前 嘉佑十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晨! 卯时正刻,天色不过才刚刚大亮。 神武军大营辕门大开,两万将士,化作一条长龙,逶迤而出。 秋风猎猎,旌旗飞舞,遮蔽长空。 南熏门。 作为东京城南城的正门,不同于其余诸门皆屈曲开门,南熏门虽同样设有瓮城,却为直门两重,内接御路。 作为东京城四大正门之一,南熏门的防守,自然也是各门之中最为严密的其中一个。 光是城门处的守军便有一个指挥营。 而且还是荣喜麾下悍勇精锐之士,出自禁军上四军之一的天武军。 当然了,于城门处值守的自然是城防营的兵马,只一个小队,五十人左右,更多的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 一大清早,城门还没打开,南熏门外,就已经开始围了不少百姓在等待。 有挑担的货郎,有担柴的樵夫,有推着板车,车上装满货物的力夫,有扛着铁叉,铁叉上挂着各式猎物的猎户。 还有不少提着挑着簸箕,簸箕里头装满了早上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菜蔬瓜果的农人。 卯时正刻,城门大开,数十个巡守城门的军卒井然有序的列于城门附近,围成了两条通道,一进一出。 无数百姓鱼贯着接受检查,涌入城中,时辰太早,出城的的人倒是没几个,大多都是入城的,等道巳时左右,出城的人才会陆续增多。 入城的检查其实并不如何严密,只要身上不是携带弓弩甲胄这些违禁品,其他的东西,守城的军卒们大多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城门之上,换防的指挥营也已经交接完毕。 东京外城水陆加起来十多个门,光是每日的驻守更替都要耗去将近一厢的兵力,如今兖王手中的军队,捧日军乃是骑兵,自然不可能全军常驻城中,只有部分荣喜的亲信精锐被借着更戍的名义调入城中。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一支天武军还有平日里负责巡视城门和街道的城防营了。 “哎!”城门冗长的队伍里头,一个二十来岁,挑着担子的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日日戒严,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这话一出,队伍里头立马便有人响应:“是呀!先是封城封了十多日,现如今又这般戒严,背个包袱也要来来回回的翻查,我在东京城住了十多年了,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便是年初那阵子,城里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儿,进出城的时候,还不是出具户籍凭证就好,哪里像现在这么麻烦。” ······ 连续多日的封锁戒严,早已对百姓们的日常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如今虽然不控制出入了,可严格的盘查还是极不方便。 “你们没听说吗?”一个身材有些短小,但眉宇之间却透着几分精明的半大少年忽然一脸神秘的问。 “听说什么?”立马便有人好奇追问。 周遭众人,也纷纷扭头投去好奇的目光。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少年话还没说完,一只蒲扇般大小的巴掌就已经狠狠的呼在了少年的后脑勺上。 凶猛的力道,直接把少年打的一个踉跄,身子不自禁便往前连连踱了好几步,险些栽倒,旋即便是一声痛呼,少年双手揉着脑袋,一脸痛处,瞪大了眼睛,就朝着出手打他的那人瞪了过去。 可迎上的却是一双瞪的比他更大,宛若铜铃般的眼睛,以及一双青筋满布,粗糙不已的大手,大手的主人是个略带着皱纹,中等身量的老汉,须发皆以银白。 只听那老汉骂骂咧咧的道:“臭小子信口胡说惯了,什么话也敢往外乱说,这些东西是咱们这些人能说的吗?” “祖父!”少年扁了扁嘴,揉着脑袋无奈的唤了一声。 “再这么胡言乱语,就别叫我祖父了,我可没本事有你这种孙儿。”老汉吹胡子瞪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 周遭原本跃跃欲试,打算相帮的众人,听到祖孙二人的对话,立马便偃旗息鼓了。 人家老汉教训自家孙儿,他们这些外人自然不好插手,而且人群之中,不少人已经猜出少年方才打算说的是什么了。 “干什么干什么!” 一个拎着长枪的军士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扫过方才喧闹的众人,最后停留在老汉和那半大小子身上。 “是你们闹事儿?” 看着语气不善的军士,老汉赶忙拱手赔笑道:“不敢闹事,不敢闹事!只是小孩子顽劣,教训一顿也就好了!不敢耽搁军爷的事儿。” “哼!”军汉瞪了老头一眼,又瞥了那半大少年一眼,丢下一句:“管好你家孙儿!”便提着长枪走开了。 老汉松了口气,狠狠的瞪了自家孙儿一眼。恨恨的道:“看你还胡言乱语!” 此刻那半大小子已经变成了鹌鹑状,那里还敢出声。 相较于暗流汹涌的东京城而言,这发生在城门附近的一幕,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而已。 卯时末刻。 南熏门外,城门处值守的军卒,正排队入城的百姓,都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周遭地面的轻微震动。 城头之上,驻守的一个军卒忽然伸手指着西南方,不住惊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闻声之人,纷纷极目眺望而去,只见一道黑线,突兀的出现在大地之上,横亘于天地之间,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南熏门靠近。 待过了片刻,城头之上,忽然爆发出数声震惊无比的大喊。 “是骑兵!” “是骑兵!” “快!击鼓,点狼烟,关城门!” 城头之上,守将当即便发布命令。 层层命令下达,无数将士随之而动,代表着有敌来犯的鼓声顿时被敲得震天作响,还有军士点起狼烟,黄烟滚滚,冲天而起。 城门处,一队兵甲森严的禁军自城楼之上飞速走下,传达着守将的命令,不顾百姓们的反抗,两重直门陆续关闭。 无数被关在城外的百姓,有的指着城头怒骂不已,有些则赶忙挑着担子,拿着自己的东西,牵着自家媳妇孩子,慌不择路的逃窜。 “怎么回事?城门怎么关了?”有些还没弄清楚状况的百姓,一脸疑惑的问身边的人。 “你没听那些军汉们说嘛?有骑兵来了!” “骑兵?哪里来的骑兵?难道是契丹人打过来了?” “近来也没听说咱们和契丹开战了呀?” “不是还有黄河天险呢吗?契丹人是怎么度过黄河的?黄河两岸,不是还有三十万禁军呢吗?” “都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么多作甚,赶紧逃命要紧呀!” 这话可才真真是说道众人心坎上了,管他来的是什么人,瞧着架势,就不像是好相与的,到时候打起仗来,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老百姓。 原本熙熙攘攘的南熏门外,顿时便见无数百姓争相往外四散逃窜。 人人都恨不得爹妈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可人的速度再快,又如何能比得上骑兵。 须臾之间,一队宛若长龙一般的黑甲骑兵,便已经到了南熏门外,于距离城门一箭之地处勒马而停,展开阵型。 当先一将,黑甲白袍,身形高大魁梧,手持一把偃月刀,便是胯下的马儿,也要比其余骑兵的更加神俊,白色披风随风而动,横刀立马,于万军之前,当真是威风凛凛,气派不凡。 “诸位莫慌,吾等乃是神武军麾下飞羽营的将士,诸位不必惊慌,此番吾等来此,只为救官家和皇后娘娘于水火,解乾坤之倒悬,拨乱反正,清缴叛逆,尔等只要是良民百姓,徐徐避开即可!无需害怕!” 十数名骑士打马至百姓们慌乱的队伍之旁,大声喊话。 “神武军?” “那不是前些年官家刚刚命人成立的新军吗?” “当初不是还来咱们村子里招过人吗!二牛,大河,还有小九不是都被征去当了兵吗?” “咦!他们说要解救官家和皇后娘娘于水火,难不成前几日天降异象,那块石碑上面说的都是真的?那兖王当着造了反?” ······· 见这伙陌生的骑兵赶到之后,竟然没有朝他们冲杀,而是整齐的列起了阵型,百姓们心底的担忧逐渐放松了一些,又有那十数名骑士快马奔走大喊,倒是让百姓们心底的恐惧都消散了许多。 百姓们好奇的朝着南熏门外列阵而立的骑兵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一眼竟看不到尽头,不知来了多少人。 当先那名威风凛凛的将军身后,立着一面大纛,通体血红,唯有飞羽两个烫金大字,清晰可见,于阳光下闪烁着烨烨金光。 除了那面大纛之外,还有竖杆大旗林立于军阵之间,只比那大纛稍稍小上一些,其中一面,上书一个‘盛’字。 骑兵军阵之前,手持偃月刀的那名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神武军的都虞侯,也是飞羽营的统帅盛长梧。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南熏门外的百姓就在低声议论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庄严巍峨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墙之上的守军还有城墙之外的飞羽营骑兵,横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平坦大地之上。 ······ . 第 040章 初登场 “快!快去禀报指使,禀报王爷,神武军来袭!” 立时便有传令兵自南熏门打马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飞羽营列阵于南熏门外,却不见有其余的动作,先前还可以解释说是顾虑城门附近的百姓,可现如今百姓们早已经散去,南熏门外空荡荡一片,只剩下飞羽营列阵于一箭之地外。 城头之上的守军们还在疑惑。 一炷半香之后,神武军后续的人马总算是慢慢悠悠的赶了过来。 三千飞羽营立马往两侧散开,将主阵地让给姗姗来迟的神武军主力。 十三门万钧神火炮,系数都被拖了过来,每一门都重达千斤,需要两匹马一起才能拉得动, 火炮长达丈余,折合三米左右,口径的话,能有将近十五公分左右。 除了沉重的火炮之外,还有炮台的分量也不轻。 十三门火炮一字排开,列于军阵之中。 前方是一片空地,两侧才是神武军的步卒和弓弩手。 大军列阵于一箭之地外,城头之上的守军,便是手中拿着神臂弩,射程也是远远不够的。 徐章与顾二,尽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浑身着甲,手中各持兵刃,一左一右,跟在一个骑在一头矮小母马的半大少年之后。 少年一声大红官服,上绣云纹黑蟒,头戴两侧斗柄修长的官帽,立于万军之中,拱卫而立。 小世子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阵仗,脸上浮现着异样的潮红,眼中闪烁着璀璨的精光,神情略显激动。 “先生,顾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小世子侧着脑袋,朝着身侧的徐章和顾二问计。 徐章淡然一笑,风轻云淡般的说道:“世子殿下勿要着急,顾指使世代将门出身,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早已经青出于蓝,世子殿下只要坐镇中军,稳定军心便可,一切交给顾指使来安排。” 小世子扭头对着顾二拱手道:“那就劳烦顾指使了!” 一旁的顾二打马向前,冲着小小世子抱拳礼道:“末将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辱使命。” 小世子的神情依旧透着激动,抓着缰绳的手纂的紧紧的,好在前头还有一个机灵马倌帮着牵马。 似是看出了小世子心中的紧张忐忑,徐章驾马稍稍朝着小世子靠近了一些,柔声安慰道:“世子殿下不是一直都想见识见识火炮的威力吗!” 小世子闻言目光也不禁朝着军中前列的那十三架火炮望去,下意识便点了头。 三米多长的体长,将近一尺左右粗细的炮身,通体黝黑的色泽,以及在火炮之后,那一箱箱放置在稻草之上的各种‘炮弹’······ “待会儿世子殿下记得捂好耳朵,火炮一动,便如晴天霹雳于耳畔炸响!振聋发聩,有摄人心魄之能!” 主要还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见过火炮和火枪这种新式的热武器,那轰隆的巨大爆炸声,落入人们耳中,不就是如晴天霹雳一样吗。 顾二派出一个传令兵,手里头拿着一支简易的“大声公”,扛着一支战旗,打马进入到城门前一箭之地的范围,距离城门只剩下三十步左右的范围,这才停下。 只见那个传令兵举起手中的大声公,便对着城门之上大喊:“城上的守将听仔细了,吾等乃是官家亲命组建的神武军,而今城中有逆王叛乱,官家和皇后受困皇城。 吾等将士,深受官家圣恩,而今正是清缴叛贼,拨乱反正,解救官家和皇后娘娘于倒悬之时,尔等若是识相的,立即打开城门,弃械投降。 咱们指使说了,前事皆既往不咎,可若是冥顽不灵,仍旧负隅顽抗者,就休怪咱们不顾年同为禁军的袍泽之情,刀兵相向了!” “杀!” ~~~ 那传令兵话音刚落,就听数万神武军,同时挥动手中兵刃,齐声高呼,刹那之间,呼声宛若山呼海啸,震天作响,天地之间,隐隐有狂风卷起,风云色变。 “城下的人听着,官家和皇后娘娘如今好得很,正在宫中养病,尔等速速退去,今日之事,本将军就当没有看到,若是冥顽不灵者,休怪本将军箭下无情了!” ······ 城下的传令兵听闻此言,也不与其争辩,当即便打马回返,重新归入军阵之中。 顾二眸光微闪,盯着城头之上的守将,眼中流淌着毫不掩饰的强烈杀意,抬手轻喝:“命神威营进攻!” “指使有令,神威营进攻!” “指使有令,神威营进攻!” 立时便有传令兵打马于军阵之中穿行,高台之上,令旗挥动,而今神威营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徐文。 见旗语打来,徐文立马开始下令。 “火炮营听令,全体都有,目标城楼,石弹装填,首发准备!” “目标城楼,石弹装填,首发准备!” 军令一响,立时便有士卒自火炮之后的简易木箱之中,抱出一枚枚被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石球。 石球塞入炮管之中,火药包也跟着从后头塞了进去。 引火的装置却并不是影视剧之中看到的火把引线,而是一根根烧的通红的铁仟,火炮的尾端有一空洞,将烧红的铁钳伸入其中,自然就能引燃内里的火药。 “甲一装填完毕!” “甲二装填完毕!” ······ “甲十三装填完毕” 徐文看着城头之上的林立的旌旗,攒动的人头,以及墙垛处露出来,甲胄森严、手持弓弩的禁军将士。 目光一凝,沉声低喝道:“点火!发射!” 传令兵手中令旗随之一动。 “点火!发射!” 火炮营的指挥一声令下,十三名手持通红铁仟的将士,立马便将手中的铁仟插入火炮尾部的空洞之中。 约莫两个呼吸不到的功夫,便听到轰隆十数道巨响骤然响起。 小世子尽管已经得了徐章的提醒,提前用手捂住了耳朵,可那宛若雷霆炸响的霹雳之声,却依旧震得小世子头皮发麻,脸上,眼底,满是震惊。 只见十三枚柚子般大小的石弹,化作十三道乌光,于天空之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城楼之上。 “嘭嘭嘭······” 十数道爆炸轰鸣之声接连响起。 不是火药的爆炸声,而是一颗颗石弹打在坚硬的城墙之上,撞碎城楼的门窗发出的巨响。 十三颗石弹,只有三颗落在了城墙之上。 其余的不是轰在城墙的墙体之上,就是轰在越过了城墙,轰在城楼处,或者直接飞入瓮城之中。 那三颗落在城头之上的石弹,一颗直接落空,可石弹落在地上之后,不仅仅轰碎了地砖,更是直接炸裂,化作无数碎片,碎片弹射,不知打中了多少人,巨大的力量直接贯穿了禁军们身上的铁甲,撕碎了血肉,灌入肉身之中。 有些甚至直接撕开一个洞口,停留在另一人的身体之中。 剩下的两个石球,直接轰中了两个倒霉蛋。 一个脑袋啪的一声直接碎了,黄的白的四溅飞射,一个直接贯穿了一个禁军将士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直接撕裂了他的躯体,然后一如先前那颗石弹那样,炸裂弹射,碎片射入左近的禁军将士们身体之中。 手法石弹射击,城头之上,或死或伤的禁军便高达二三十人。 主要还是那些守在城垛附近,准备等城外的神武军攻城之时,给与他们迎头一记痛击的弓弩手。 其实死伤倒是其次,更加关键的是,火炮这种杀伤力如此之大的热武器,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世界里头,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震撼和威慑。 一时之间,城头之上的禁军们一个个都被吓得呆若木鸡,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尤其是那些个离得近的,被那些炸裂的黄白之物,猩红的鲜血溅了一身的,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神情呆滞,脑海之中早已经被吓成了一片空白。 还没回过神来。 就见又听到十数声紧凑无比的雷霆巨响再度传入耳中。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十多颗石弹已经四五颗再度落在了城头之上。 “快躲起来!快躲···” 守将领着手中的长刀,歇斯底里的大吼着,同时自己第一时间就躲进了城垛之后。 可那无坚不摧的石弹,轰在城垛之上,直接便将一处城垛给轰碎了,连同躲在城垛后面的军士,也直接被轰杀。 剩下那些轰在城墙之上的石弹,也在那坚实的墙体之上,留下无数坑洞和裂痕。 却在此时,城外的神武军大营之中,火炮营军阵之中。 各炮手们再度对火炮的仰角进行轻微的调整,徐文手里头拿着一只千里镜,镜头正对着城头,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随着时间推移,如今的神武军之中,顾二,长梧,还有徐文,孙平寇、王破敌这些高级别的将领们已经是人手一只千里镜了。 当然了,千里镜的下发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被徐章认定了的自己人。 现如今在飞羽营麾下做虞侯的袁文绍都还在考察当中,没有拿到呢! . 第 041章 神威 东京城内。 随着南熏门附近的无数百姓争相向四周拼命逃窜,城外有大军压境的消息也在城中不胫而走。 “哪来的大军?难不成是契丹人打过黄河了?”酒楼里头,一个坐在窗边的书生好奇的问。 “你家契丹人是从南边过来的?”这话刚一问出口,就立马遭到了身边人的反驳。 “人家说的是南熏门,那是咱们东京成的正南门,就算是真的有大军压境了,那也是从南边过来的大军!” “再说了,黄河两岸不是还有几十万禁军呢吗!还有西郊大营,英国公他老人家可还在西郊大营坐镇着呢!” 英国公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可惜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些,虽有廉颇珠玉在前,可朝中那么多年轻人,武勋世家里头也不乏后起之秀。 官家总不能逮着英国公这么一只羊使劲儿的薅羊毛吧! 再说了,英国公虽然老而弥坚,但终究是上了年纪,虽然做事情比起那些刚刚出道的年轻人要更加稳重老练,可精力和精神却远不如年轻人旺盛。 而且嘉佑帝素来以仁善著称,自然不忍心继续将英国公他老人家放在边境那些苦寒之地,是以早在几年前,就把英国公调回了东京。 可英国公却是个闲不住的,嘉佑帝便让他坐镇在西郊大营,管管禁军们的训练事宜。 至于黄河两岸的防务,早先则是先顾候顾堰开和越国公、郑老将军几人在照看着。 随着先顾候的离世,这个担子自然也就落在了越国公和郑老将军等人的头上。 “那是从哪里来的大军?”这才是众人关心的话题。 “管他从哪里来的大军,东京城高墙坚,莫说是数万大军了,便是数十万大军围城,只要朝廷闭门不出,他们难道还能·······” 说话的人话音都还没落下。 忽然就有轰隆十数声巨响骤然传来。 巨响如雷,若晴天霹雳,振聋发聩。 “什么声音?旱天雷?” 晴天打雷,并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儿,尤其是在夏日,方才还是艳阳高招,阳光明媚,忽的一下就就是一阵晴天霹雳,然后就是瓢泼大雨倾泻如柱, 可像方才那样,一下子接连十几道雷凑在一块儿的,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只是这座酒楼里头的人,但凡是靠近南熏门的,不论是百姓还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仆役女使婆子们,尽皆都听到了那如雷鸣一般的巨响。 就在众人发愣出神之际,又是十多声急促而密集的巨响自南熏门附近传来。 ······· 六发石弹射击,总算是将火炮的角度调整的差不多了。 城头之上,也早已经哭爹喊娘,军心散乱无比。 便是城门的守将自己也恍若身处梦中,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可徐文却没打算给他们机会,大手一挥,命火炮营换上开花弹,三轮炮击,自由射击。 尤其是守在瓮城之上的禁军们,被重点照顾。 四门火炮,各自对准了瓮城两侧的过道,开花弹与石弹又全然不同,内置火药,外包数百细碎的铁钉,一旦爆炸开来,造成的杀伤力或许不如石弹那般凶猛,但杀伤的范围,却是石弹的数倍不止。 数百枚细碎的铁钉,在爆炸产生的巨大推力之下,犹如开花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摧人血肉,如穿腐土。 开花弹不过才将将射了三轮,城头之上就亮起了白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 城头之上,无数禁军将士所在城垛之后,目光呆滞,嘴里喃喃低语着些不清不楚的话。 有些甚至连手里的刀枪弓弩都丢到了,不要命似的朝着城下狂奔而去,夺路而逃,生怕慢了一点,叫那如天雷一般的事物落在自己身边。 似方才还和他们有说有笑,对城外的神武军不屑一顾的袍泽兄弟那样,被轰的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这是天罚!那定是老天爷赐下的神器!大家快逃呀!”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以及无数个。 尤其是在开花弹落下,躲在城垛之后的禁军们也被簸箕,直接被射成了筛子之后,那血腥的画面,直接震撼了城头之上所有守军的灵魂。 “不准走!” 惊魂未定的守将见有人逃走,当即便带着几个亲兵怒气冲冲走到楼梯处,抽出腰间长刀,指着面前满脸惊恐的手下。 “军法无情,那个若是敢跑,休怪·····” 话音还没落下,守将便只觉得后背一凉,浑身的气力好似一下就就被抽干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宽快如闪电一样的刀光落下,守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持刀的手被一刀砍断,鲜血顿时便如泉涌一般自断口处倾泻而出。 没等守将痛呼,一只大手已经从后边伸了出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把钢刀架在守将的脖子上。 “将军,对不起了,咱们兄弟只是想活命而已!” 一声熟悉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守将只觉得脖子一凉,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也跟着松开,守将想叫,可不论他怎么用力,却只发出了呜呜咽咽的无力低吟,就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 守将的身体无力的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意识开始涣散。 可还没等他彻底失去意识,眼前一道朦胧的黑影,已经举起手中的钢刀,对准了他的脖子,狠狠的抡了下去。 守将的头颅已经被亲兵们砍了下来。 那提着守将脑袋的禁军士卒,看着眼前一众惊慌失措,完全被吓傻了的众人,纵声高呼:“想要活命的兄弟,随我下去一道献门投降。” “若有继续反抗者,那就是咱们的敌人!” 那人拎着守将的头颅,浑身满脸的鲜血,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地狱之中走出的血海修罗。 “这就是下场!” 一时之间,城头之上噤若寒蝉,竟无一人发声。 忽然之间,城外又传来数声巨响,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七八颗开花弹就已经落在了城头城头之上。 “轰!轰!轰······” “我们要活命!” “我们要活命!” 城头之上的无数禁军,争先恐后的蜂拥下了城墙,下头城防营的将士们还在愣神,当先的几人已经举起了屠刀。 “挡我者死!” 拎着守将头颅的那人,最是凶悍,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入数十个城防营将士之中。 “我们投降!” “我们投降!” 城防营的人被杀了几人,见一个个都红着眼的天武军士卒,哪里还敢抵抗,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退的远远的。 不过数息的功夫,城门之后究已经被肃空。 “开城门!” 八九个人蜂拥而上,将门口的门栓合力取下,竭尽全力的将城门徐徐拉开。 这还只是内门,隔着瓮城,还有一重城门,众人慌不择路的狂奔向前,生怕慢了一点,那犹如天雷地火一般的事物再度落下。 轰隆慎重, 城门徐徐被打开,露出其后狼狈不堪的神武军将士。 徐文叫停了火炮营的攻势。 只见门洞之内,鱼贯着走出数百将士,双手捧着兵刃,低着脑袋,快速走到城门之外,单膝跪在道路两侧,当先一人,更是双手捧着守将的头颅。 顾二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嘱咐了几句。 当即便见一个背负令旗的传令兵打马而出,奔至城门之前,勒马而停,厉声高喝。 “将军有令,兵刃在左,降卒在右,都在地上趴好,不叫你们,不准起来!” “是是是!”当先那人抬头一脸媚笑的道:“这位将军,这是那叛贼的头颅,小的们屡次规劝,他就是不听,非要和逆贼沆瀣一气,和天兵作对,小的们只有砍下他的头颅,以示咱们的诚心!” “没听到咱们将军的话吗?兵刃丢在左边,人趴在右边!”传令兵却恍若未闻,怒目一瞪,厉声呵斥道。 方才还宛若下山猛虎的那个拿着守将头颅的禁军,立马连连赔笑:“将军勿怪,将军勿怪,小的斗胆问将军一句,哪边是左,哪边是右?咱们都是些大字不识的粗人,别丢错了地方,惹得将军们误会!” 传令兵对这些降卒们的态度很是满意,拿着马鞭,指了一下方向。 随即便将跪在城门外头,捧着兵刃的天武军将士,就跟手里头捧着的是烧红的烙铁一样,飞快的丢到左边,然后人就跟兔子一样,一溜烟的跑到右边,哪管得上什么脏不脏的,寻个地方就地便趴了下去。 至于所谓的尊严!命都快没了还要个屁的尊严,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活下去再说。 至于皇城里头那些指挥使,虞候,将军王爷们,此时此刻,和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半点关系。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封妻荫子,都不如眼下活下去来的最重要。 甚至有些人已经在心底里悄悄恨上了蛊惑他们跟着一道造反逼宫的荣喜和兖王。 顾二军令再下,令旗一动,长梧立马挥手,派出一支轻骑,率先朝着城门疾冲而去。 . 第 042章 兵符血诏 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何四九就喊上几个要好的兄弟,挑着担子,推着空荡荡的板车,听着耳畔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喝卖声,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哟!这不是大郎吗!用朝饭了没?要不要来碗面?”卖面的老汉热情的招呼着何四九。 何四九虽然游手好闲,没什么正经差事儿,成日在街面上浪荡,可素来仗义疏财,性情豪爽的何四九在街面上的名声却并不差。 左邻右舍们不少都受过何四九的恩惠。 何四九一路出来,倒是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方才才吃了几个炊饼!”何四九道。 “大郎这一大清早的时打算去哪儿呢?”老汉瞅着何四九的板车和车上碗口粗细的大棒还有一大圈粗麻绳,不由得好奇地问。 “这不是封城封了这么多日,城里的米粮虽说不缺,可新鲜的肉却难得的紧,这不是今日手头有些拮据,便想着趁着如今肉价还没下来,去城外弄些猪羊回来,赚点辛苦钱!若是做的顺畅了,日后便当一门营生来做。” 何四九笑着耐心解释道。 “不是我说,大郎早就该寻个正经营生了,想当初你家偌大一份家业,如今却只剩下屋宅一座,良田几亩。”卖面的老汉感慨的道。 “若是当真做的顺畅了,也是一门正经的营生,有不少赚头,正好大郎交友广阔,做生意也比咱们这些人更容易。” 何四九笑着道:“老爷子,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和你说了!” “行了行了,快去吧,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卖面的老汉甩了甩肩上的抹布,冲着何四九挥手道。 何四九领着几个兄弟一路走一路和沿途的街坊邻居的打招呼,没一会儿就到了卫东京城东南位置的陈州们。 何四九家中东京外城东南区域,按理来说是走东边的城门要更近一些,可东边离何四九家最近的是东水门,如今水门封闭,自然不好出入,何四九便只能带着人走现在离他最近的陈州门。 陈州门不是正门,却也有瓮城,而且外城门乃是曲折而开,并非直门,也就是说从城内瓮城处的城门往外瞧,是瞧不见城外的。 简单来说,由外向内,陈州门就像个“T”字,门洞朝东西两侧开。 城门处的巡查,依旧严密,尤其是车马,被检查的异常仔细。 就连车轱辘都要仔仔细细的瞧过才行。 “大郎?你出城做什么去?” 何四九老早就打探清楚了,今日在陈州门驻守的是他在城防营里头的熟人,不然的话,何四九也不会挑着今儿出城了。 面对军士们的盘问,何四九不慌不忙,按照早已经想好的说辞应付。 “哥哥容禀,前几日不是封城了吗!这城里的米粮猪羊见天儿的涨价,我这囊中羞涩,连吃酒的钱都快没了,这不想着出城收些猪羊入城贩卖,换些酒钱。” “你小子!”那明显是个小头领的甲士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看着何四九:“老早便叫你和我一道来城防营了,至少有个差事儿,每个月能有不少俸银,虽然不多,但至少酒钱是够了的,哪里还要像现在这样四处折腾。” “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哪里受得了军营里头那么多的规矩!”何四九笑着道。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那人挥了挥手,其余城防营的军士自然不会再拦。 何四九顺利的带着几个兄弟推着板车出了城。 出城之后,何四九不敢停留,连忙走出去将近半里多路,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何四九将车上那根碗口粗细的大棒扛在肩上,领着几个兄弟去了十多里外的一处村落,挨家挨户的问询,以高价收购成年的猪羊。 和兄弟们分道扬镳之后,何四九正计划着该怎么去禹州,忽然就听到有人说神武军竟然去攻打东京城了。 禹州距离东京,少说也有三日的路程,一来一回,至少得要六天,若是人一多的话,这时间估计还得增加。 何四九思虑再三,最后咬咬牙,放弃了去禹州的打算,直接奔着神武军大营而去。 好不容易赶到神武军大营,何四九找上留守的军卒,一番言辞恳切哀求,留守大营的指挥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着何四九去见徐章。 可等何四九被那守将带到南熏门外的时候,城外早已经不剩半个人影,城楼之上的大旗,早已经换成了他们神武军的帅旗。 何四九看得目瞪口呆。 “这·······” 这还是他印象之中城高墙坚的东京城吗? 不是说早上才开始打的吗? 这才多久? 何四九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还没升到正中间,就是说神武军只花了不到半点的时间,就把东京四大正门之一的南熏门给攻破了? 何四九的脑子有些空白,不是说城里的禁军有好几万人呢吗? 便是站在城楼之上,和神武军的将士对砍,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攻破吧? 何四九忽然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轰鸣之声。 “怎么样,我们神武军厉害吧!半日不到就下了南熏门!” 何四九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感慨道:“厉害!确实厉害!” 此时的东京城内,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随着南熏门守将被杀,麾下士卒献门投降,刚刚入城的神武军,直接和赶来支援的天武军来了个短兵相接。 城内骑兵施展不开,可神武军真正的杀手锏根本不是骑兵,而是火炮和轰天雷。 几门火炮往街上一拜,甚至都不用装开花弹,直接装上石弹,将炮口放平了,直接点开开轰。 石弹犹如流星一样,直接就撕碎了天武军的军阵,当真是擦着就伤,碰着就死。 只三门火炮,三发石弹轰过,天武军的将士就跟割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倒下。 火炮沉重,每一架都重逾千斤,并不容易移动,可火炮带来的威慑力,却也是无与伦比了,只轰了两轮,赶来支援的天武军三个指挥营,就散的散,逃的逃,降的降。 长梧率着轻骑,径直杀向西城。 徐章和顾二正要领军朝着皇城而去,忽然手下来报,说有人求见,说有性命攸关,十万火急的大事要禀报。 徐章本不想理会,可顾二却好奇的说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 徐章便叫人将那人带了上来。 来人一身细布劲装箭袍,紧袖,中等个头,体格也不算魁梧,但却颇为健壮,步伐沉稳,双臂惠东颇为有力,瞧着倒像是个练家子。 “草民参见二位指使!”来人正是何四九。 “哦?”徐章倒是颇为诧异:“你认识我们?” 何四九道:“前几个月,徐指使大婚之时,小的曾远远的见过指使一面!” 顾二盯着何四九:“那我呢?” 何四九躬身拱手道:“顾指使名冠东京,草民早就如雷贯耳,自然认得。” 徐章对着顾二使了个眼色:“行了,时间紧急,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就赶紧说吧!” 大军已经开拔,由徐文和其余将领带着朝着皇城方向缓缓推进,徐章和顾二随后便会跟上去。 何四九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又宽衣解带,自里衣的内侧,撕下一块材质迥异于其身上衣物的布帛下来。 何四九又将布包解开,露出里头放着的那枚黝黑虎形物什。 “二位指使请看!” 看到何四九取出那块布帛,徐章和顾二的眼神就变了。 待看到何四九手中的那枚虎符之后,二人脸上尽皆露出惊讶之色。 顾二直接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何四九身前,抬手夺过其手中的虎符和布帛。 “确是虎符无疑!”宁远侯府世代将门,顾二又是军中宿将,自然识得虎符。 尤其是看过那封血诏之后,顾二脸上的神情连连变化,最后冷着脸问何四九。 “这两件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何四九当即便将他是如何救下宫女蕊初,知道其身份和使命之后,将其安置在自家地窖,四处打探清楚,然后这才趁着机会悄然摸出城,准备往禹州送信。 却正好赶上神武军攻城,而且还是打着解救官家和皇后,诛杀叛贼,解乾坤之倒悬的旗号,几经犹豫,终于下定决心不去禹州,将虎符和血诏送入神武军。 不想神武军的动作如此之快,竟然不到半日就下了南熏门。 听罢之后,徐章和顾二看向何四九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其实兵书和血诏对于顾二和徐章的帮助并不算太大,先前没有这两件东西,他们不是一样的破了南熏门,入了东京城。 如今拦在他们的面前的,就只剩下一座皇城,还有随时有可能从各处增援而来的天武军。 “如何?劳烦顾指使再跑上一趟?” 徐章对神武军再自信,可面对着络绎不绝的袭击,肯定会损失不少,若是能以兵符调动西郊大营的大军的话,城中数万叛军,便是囊中之物,瓮中之鳖,再也翻不起半点浪花。 听徐章这话,顾二便猜出了徐章的意思。 宁远侯府世代将门,势力在禁军之中早已是根深蒂固,纵观整个神武军,再没有比顾二更合适去西郊大营调兵的了。 “能者多劳,现如今也只有辛苦我多跑上一趟了!” 看着顾自恋的神情,徐章没好气的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可是在英国公跟前露脸的好机会,你小子赶紧把握好了,说不定待东京安稳之后,英国公他老人家就松了口呢!” 顾二却摇摇头:“英国公府和我宁远侯府一样,皆是世代将门,只怕官家和朝堂诸公未必愿意看到我们两家结亲!” 徐章却道:“若是今日之前,或许还有可能,可今日之后吗······” 二人目光相触,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石头!” 顾二大呼一声。拿着兵符和血诏,便径直出了南熏门,绕道城外,一路朝着西郊大营快马加鞭而去。 徐章反倒是不着急了,叫徐文将人手先收拢起来,先把南熏门附近给占住,再逐渐朝着西城靠近,准备策应已经奔袭去西城的长梧。 ······ . 第 043章 劝说 相较于将所有的功劳独揽于自己身上,徐章倒是更倾向于拉更多的人下水。 尤其是那些手握军权的武勋世家出身的军中大将们。 “你叫何四九?” 徐章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游侠青皮。 何四九不卑不亢的拱手微微躬身说道:“草民何四九。” “做什么的?” “没什么正经营生,平日里就在街面上浪荡,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过活!” “方才你说的那个叫做蕊初的宫女呢?她现在何处?” “蕊初姑娘如今尚在草民家中地窖躲藏。” 徐章笑着说道:“君与蕊初女官,皆是我朝的大功臣,稍后待救出官家和皇后娘娘之后,徐某定在官家面前替你们二人请功。” 徐章也终于明白,为何早已经控制住整个东京城的兖王却迟迟拖着没有成事,反而是封闭内外四方各处城门,甚至还弄出了一份所谓的诏书。 究其所有,竟是为了一个带着血诏和兵符出宫的小宫女,还有一个仗义出手相帮的市井游侠。 若非是因为血诏和兵符尚且在外,不知所踪,只怕兖王早已经自己写了禅位的诏书,登基称帝了。 哪里还会留给徐章和顾二反抗的机会。 徐章深知能够猜得到,现如今只怕兖王已经怀疑他和顾二拿到了兵符和血诏,否则的话,他们两个哪里来的胆子敢出兵攻打东京城。 这可是无异于造反的举动。 若是早有兵符和血诏在手,徐章哪里要费那么多的功夫,弄出那么多事情来,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糟蹋这么多时间,弄出那些异象流言,为的不就是不落人口实,占据大义! 古人吗,但凡弄个什么动静出来,总喜欢一通说道,让自己占据大义的成分。 想当初董胖子入主洛阳,还不是一样打的诛杀阉宦,替大将军何进报仇,肃清乾坤的幌子。 后来曹黑脸刺董失败,写了个什么讨贼檄文,十八路诸侯才纷纷响应,最后才有董胖子携帝后西逃,整个洛阳城却被狠狠搜刮了一顿,用掘地三尺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徐章和顾二一没有三衙的调令,二又没有嘉佑帝调兵的圣旨和虎符,贸然调动大军,那可是大罪,要不把手底下的将官军士们忽悠好了,谁会跟着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脑袋踢在裤腰带上起兵。 尤其是攻打的还是作为大宋朝国都的东京城。 神武军只有两万人,东京城内外的禁军加起来,至少名义上的拢共有八十万。 那可是八十万,不是八千,也不是八百,更不是八十。 一人一口唾沫,估计都能把神武军这区区两万人马给淹死。 如今有些兵书和血诏,不仅仅城外西郊大营的几十万禁军能够调动了,就连城内值守的殿前司的捧日天武两支军队和城防营的兵马也未必不能招降煽动呀! 无外乎就是萝卜加上大棒,先送上一顿胖揍,把他们给打疼了,再给点好处,劝他们迷途知返云云,能够省事儿总归是好的。 “不知何兄弟日后有何打算?”徐章笑眯眯的看着何四九问。 何四九心中一凛,迎着徐章的目光:“不知指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招揽你呀什么意思! 徐章道:“神武军初立,正是广纳天下英才之际,何兄弟本领不凡,若是有意的话,不妨入我神武军,先做个都头如何?” 从一个升斗小民,一跃成为神武军的都头,都头已是官身,和底层的那些军汉可完全不一样,何四九若是答应的话,何家就此也算是改换门庭了,那些被何四九败光了的家业,日后自然都会回到何四九手里。 “多谢指使赏识,指使小人素来散漫惯了,怕是受不得军中规矩!” 何四九虽有些意动,可思索再三之后,却还是没有答应。 当初神武军初创,在京中招募人手的时候,何四九也曾和几个要好的兄弟们去凑过热闹,神武军的待遇确实极好,可相应的规矩也多,何四九速来自由散漫惯了,而且向往的是那种肆意江湖,恩怨分明,家国天下的任侠生活。 “何兄弟莫要误会,都头只是暂时的,何兄弟此番立下不是大功,朝廷定然不会吝啬上次,届时便是一步登天,也未必没有可能!” “徐某此举,只是想与何兄弟交个朋友。” 面对直言不讳的徐章,何四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看着言笑晏晏的徐章,见其不遮不掩的道出心中所想,印象顿时便好了三分。 “这·····” 何四九有些犹豫了。 徐章道:“何兄弟放心,兄弟若是不愿意的话,先前的话,便权当徐某没有说过,何兄之功,待诸事平定之后,徐某自会上表,替徐兄弟和蕊初女官请功。” “指使见谅,非是草民不愿,实在是此事太过突然,不知能够容草民思虑几日,再给指使答复?” “我说这位兄弟!” 何四九的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人劝他:“能让咱们指使亲自开口招揽的人,普天之下,你可是第二个,如此泼天之幸,旁人可是祖坟里头冒青烟也求不来的,你小子若是错过了,到时候可别后悔。”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破敌,如今这个时候,守在徐章附近,又有胆子开口插嘴的,也就只有他了。 何四九看了看徐章,咬咬牙,脸上纠结的神情更盛了。 徐章见状,继续添油:“何兄弟莫不是想错过这桩勤王救驾,剿灭叛逆的泼天大功?” 何四九眼中眸光一闪。 “虽说何兄弟先前救下蕊初女官,护送血诏和兵符出城,已然立下了大功,可若是能够再锦上添花的话,待日后朝廷论功行赏起来,也能有更多的功绩来做参照。” 徐章看着何四九纠结的神情,说道:“徐某知道,何兄弟不是那等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可何兄弟不替自己着想,也得替父母祖先,还有妻儿子孙后代考虑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何兄弟不妨再想想。” 何四九震惊的看着徐章,以前倒是有过不少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那时的何四九,就跟被迷了心窍似的,一心只扑在所谓的江湖义气之上,依旧还是在街面上厮混。 家中老仆托人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事,起先女方都说的好好地,可后来一打听何四九的人品性情之后,跟着就改了主意。 何四九今年已经二十大几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剩男之中的剩男了,何四九也并不是那等没心没肺,不知道孝顺父母祖先的浑人。 何四九思虑再三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军继续推进,自各门赶来支援的天武军,零零散散,如何是早已有所准备的神武军的对手。 一路稳扎稳打,徐徐朝着皇城推进。 与此同时,领着飞羽营的三千轻骑,往西城而去的长梧那边,也是捷报连连。 飞羽营出现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南熏门被攻占的速度也远远超出了城内其余地方禁军的想象。 长梧刚一露面,话不多说,拎着偃月刀冲入街面之上的叛军阵营之中就是一阵厮杀。 长梧将飞羽营兵分多路,一千人往东而去,剩下的一千人则沿着通往西城的主干道一路西进,以队为小组,化整为零,直接一路冲杀。 方正长梧自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见到穿着甲胄的就砍,看着拿刀的就刴。 没一会儿就到了积英巷,将积英巷附近的禁军都肃清了一遍。 徐章领着大军,推着火炮,走直通朱雀门的御街一路徐徐推进。 早在南熏门大战正烈的时候,街面上百姓们的踪影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减少了,尤其是南熏门被迫,长梧领着飞羽营入城之后,街面上的百姓都不要命似的往家里跑,界面上开了门的茶楼酒肆,粮油铺子,杂物肉摊也都立马关了。 一路之上,但凡是前来驰援的小鼓禁军,看到兵甲森严,军阵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神武军,哪里还敢上前来袭扰厮杀。 等徐章领着大军到了朱雀门的时候,守将才着急忙慌的想要关闭城门,可惜没等他们如愿,十多发石弹就已经从天而降。 虽然只有数发飞入城墙底下的门洞之中,可造成的伤害,却足以叫人肝胆皆丧了。 不过盏茶功夫,还没来得及关闭的朱雀门,就已经落入了神武军的手中。 在宽敞平坦的御街,运输起火炮来,比起城外可容易多了。 便是重逾千斤的火炮,在劳动人民的智慧之下,也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玩具罢了。 这也是为何徐章要带着神武军来打南熏门的原因。 御街宽阔,答三十余丈,折合下来,就是百米左右。 十三架重逾千斤的火炮并排而行,列于军阵前沿的中间区域,四周皆是甲胄森严,枪矛林立的步卒。 火炮营前边,则是负责爆破攻坚的摧城营,士卒们腰上,肩背之间,都挂满了轰天雷。 再往前则是手持足有一人高大盾的遁甲营。 百米多长的御街之上,一条长龙,徐徐匍匐向前,朝着皇城靠近。 . 第 044章 疯狂 “你说什么?”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南熏门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被攻破了!” “莫非你们以为本王是那不知事的三岁孩童,懵懂好欺不成?” “东京城城高墙厚,南熏门为四正门之一,更是易守难攻,怎么可能在区区半个时辰之内就被人给攻破了?” 皇宫之内,文德殿内,充斥着兖王歇斯底里的怒吼,还伴随着无数珍贵的笔洗、砚台、还有镇纸、奏折等无数东西被扫落在地。 荣喜面色难看,一旁的其他心腹脸色也不怎么好。 “王爷,听逃回来的兄弟们说,神武军动用了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武器,威力之大,甚至还在床弩之上,一旦激发,声如雷霆霹雳,摄人心魄,所发之物,断石分金,裂石开山,不过等闲。” 荣喜冷静的回禀:“早就听说,当初在淮南平叛的时候,徐谨言麾下的将士,便鼓捣出来一种叫做轰天雷的新式武器,内聚天雷之威,便是有此神器相助,徐谨言等人才在短短半年时间之内,将殃及数州数十县之地的叛乱悉数剿灭。” 荣喜还只是听说,徐章的奏折和那些工匠以及轰天雷的实物被送回东京之后,嘉佑帝立马对此事进行严格的保密,禁军之中的那些个将领们,虽然都听说了轰天雷的威名,可惜却一直未曾得见。 就连在城外的研究基地,也是在神武军大营的腹地之中,外人根本没有办法得见。 不过皇城司的人却是早就见识过了这种徐章和顾二仗之平定了淮南叛乱的轰天雷,毕竟当初平叛大军的主帅是皇城司的都指挥使林季荣,皇城司在平叛之中起到的作用也是绝对无法忽视的。 轰天雷这种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自然逃不过皇城司的眼睛。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连南熏门都已经破了,朱雀门还能拦得住他们吗?他们马上就要打到皇宫来了!”发泄过情绪之后,兖王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可当冷静下来细细考量之后,兖王才意识到现在情况的严重性。 “他们如此大胆,竟敢直接出兵攻城,莫不是已经得到了兵符和血诏?”荣喜阴沉着脸猜测道。 “绝无可能!” 如今接管了城防营的方志威立马反驳道:“东京各门,都被咱们封的死死的,末将愿用脑袋担保,那个叫做蕊初的女官绝没有可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城去。” 方志威斩钉截铁的道。 “方统领莫要如此笃定!” 时任皇城司副都指挥使的吴光远也道:“我们皇城司在城内搜查已有十余日,将整个东京城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叫做蕊初的女官,会不会早就逃出城去了!” “当初是那个在本王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说三日之内,便将兵符和血诏拿回来,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别说兵符和学找了,就连区区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官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何用!” 兖王好不客气的指着众人怒骂道。 荣喜眸光微闪,分析道:“王爷,那个叫做蕊初的女官一直不曾现身,也未必是逃出城去了,很有可能躲在某个咱们不知道的角落里头!” “但·······”说着说着,荣喜的话音一转,却是卖起了关子。 “但什么?”兖王急不可耐的道:“爱卿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荣喜道:“但若是兵符和血诏不在那女官的身上,而是落入其他人手中,并且将之带出了东京城······” 荣喜话音刚落,原本还略略有些嘈杂大殿,顿时就静了下来。 “王爷!荣侯的猜测,也未必没有可能!” “否则的话,就凭徐谨言和顾廷烨这两个毛头小子,哪里来的胆子,敢出兵攻打东京城!” ······ 嘭 “行了!” 只见兖王抬手在桌案之上重重一拍,高喝一声,阴郁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前事如何,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当今首要之事,乃是如何抵挡神武军的兵锋!你们都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说着兖王就闭上了眼睛,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双眼之间晴明穴,轻轻的揉按着。 “这······” 可殿中几个领军大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奇怪起来,竟无一人敢发声。 兖王睁开眼睛,眼中有厉芒闪过,“怎么?难不成都哑巴了?” 吴光远道:“王爷,为今之计,唯有以土石巨木将宫门堵死,或能挡住一段时日。” “王爷不可!”此言一出,城防营的方志威便立马跳出来反驳:“若将宫门堵死,那咱们岂非成了瓮中之鳖,而且如今宫中聚集了数万禁军,又没有多余的粮草供咱们手底下的兄弟们用,若是当真将宫门给堵死了,岂非是自绝后路!” 荣喜也忙道:“王爷,方统领所言极是,若是咱们猜的不错,兵符和血诏当真落入了他们手中,他们定然会去西郊大营调兵。” 提到西郊大营,殿中诸将,心里头尽皆咯噔一下。 西郊大营驻扎着四十万禁军,当然了,这只是名义上的,殿前司的捧日和天武两支雄军,大半都被荣喜以各种名义调入了城中。 西郊大营便只剩下三十多万人,再扣除那些个吃空饷的,还有老弱病残,当下西郊大营之中的可战之兵能有个二十万就很不错了。 可这二十万大军里头,还有两支在战力之上甚至比捧日和天武两军尤胜一筹的神卫和龙卫军,而且还有一个戎马大半生,于军中威望极高的英国公张老将军在。 吴光远眸光闪烁着,心中已经生出了几分退意。 “事已至此,咱们只能破釜沉舟,竭力一击了。” 方志威神情凝重的道。 桌案之后,兖王抬眼扫过这几位心腹,最后目光停留在荣喜的身上。 荣喜咬着牙道:“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都没有回头路了!唯有破釜沉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兖王紧咬着牙关,双目微阖,面色略略有些狰狞。 “守城一事,便由荣侯全权掌握,宫中禁军也皆听从荣侯调遣,方统领从旁配合!” “宫里头不是还关了不少朝臣吗?那徐谨言的岳丈和大舅哥不也在其中!”兖王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危险光芒,“把他们都给本王压到城头上去,本王就不信了,那徐谨言难道会置他家岳丈和大舅哥的性命于不顾?” “其他那些扣在荣妃娘娘宫中的命妇女眷们呢?”吴光远眼睛一亮,微微躬身,脸色终于轻松了不少。 大军压境又如何,他们手中可是还有很多筹码的。 英国公夫人,越国公夫人,顾家四房五房的主母,京中一应勋贵世家的主母大娘子们,军中宿将们的嫡妻,还有那几十个被困在宫中的朝臣们! 还有嘉佑帝和曹皇后,和嘉佑帝后宫之中的一众嫔妃。 兖王面容早已冷若寒霜,大手一挥,冷冷的说:“都给本王压到城头上去,本王就不信了,他区区一个徐谨言,便是手中兵锋再盛!难道还敢将这么多朝臣大将们的女眷都给杀了不成!” “王爷英明!”殿中诸人,当即便奉上一记香喷喷的马屁,荣喜和方志威稍微好一些,尤其是吴光远,脸上媚笑看得人恶心。 “吴指使,你随本王去福宁宫!” “末将遵命!” 三人尽皆斩钉截铁的回答。 若是此前,荣喜定会亲自跟在兖王身边,免得兖王冲动直接提刀砍了嘉佑帝,可事到如今,神武军已经逼近皇城,双方马上就要短兵相接了。 危险已经近在咫尺,荣喜也就歇了劝阻兖王的心思,了不起就是一死而已,反正他们荣家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是因着荣妃之故,才从市斤门户一跃成了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 而且在荣喜心中,对嘉佑帝和皇后也是有些许芥蒂的,若非他们二人识人不明,又过于纵容,邕王和邕王妃又怎会对他家荣飞燕下手。 如今自家妹妹的大仇已经报了,荣家的后路也早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父子二人,便是死在乱军之中,又有何妨。 此时此刻,兖王提出要带着吴光远拿去福宁殿,荣喜已经大概猜出了兖王的心思,可他却根本没有劝阻的打算。 随即四人便兵分两路,荣喜和方志威领兵去驻守城门。 荣喜自己直接去了南边的宣德门,打发方志威去了西华门,至于东华门,荣喜则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荣平。 兖王则领着吴光远,还有几个佩刀的亲卫,径直本着嘉佑帝和曹皇后所在的福宁宫而去。 嘉佑帝早已经从昏迷之中苏醒,只是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尚且还在调养之中。 嘉佑帝终究是帝王之尊,纵使被囚于福宁殿之中,但一应待遇却还是不差的。 一应女官内侍虽然被斩了许多,但还是留下一些,贴身照顾嘉佑帝和曹皇后。 兖王就像个侵入别人家门的强盗一样,提着宝剑横冲直撞便来到龙榻之前,蹭的一声拔剑出鞘,指着嘉佑帝的脖子。 厉声喝道:“还请官家下旨,禅位于本王!” . 第 045章 破釜沉舟 “烦请官家速速写下诏书,禅位于本王。” 兖王的声音之冷,宛若腊月寒风,沁人心脾,寒人肺腑。 其实嘉佑帝很久以前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被昏迷’着,虽然早已经能够下床,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却只能缠绵病榻,日日用以汤药。 “你要做什么?” “你想弑君?” 两句话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乃是曹皇后所问,基本上就是一句废话,第二句话,则是嘉佑帝所出。 嘉佑帝神情淡然,处变不惊,眼中不见丝毫波澜的看着兖王。 至于那把搁在嘉佑帝脖子之上,寒光四溢的宝剑,嘉佑帝好似全然没有看到一样。 兖王的动作却随着嘉佑帝的话为之一僵。 弑君! 那可是弑君呀! 若是兖王当真如此做了,只怕顷刻之间,整个大宋就会烽烟四起,各地的宗室子弟,地方大员,立时便会骑兵入京征讨于他。 可是。 神武军已经以雷霆之势,破了南熏门,不知朱雀门还能抵挡多久,皇城难免的宣德门又能抵挡多久? 届时自己怕是就要步邕王那个蠢货的后尘,今日邕王府满门的下场,就是明日兖王府的未来。 想到这里,兖王那冰冷的眸子当中,猩红之光暴涨,握着长剑的手背手臂之上,青筋暴起,似野兽般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疯狂。 “你写不写!” 嘉佑帝只定定的看着兖王,眼神之中的平静已经告诉了兖王嘉佑帝的回答。 只见兖王眼中凶光浮现,剑光一闪,如长虹掠空,随即便见一朵血花溅射,紧接着便是一身痛呼。 “啊!” “贼子!” 嘉佑帝目瞪欲裂,平静的心绪登时被打破,怒视的兖王:“你怎么敢?” “别动!” 嘉佑帝刚欲起身,一只大手和一只长刀已经按在了他的肩上,抵住了他的脖子。 “逆贼!” 却见兖王手中所持之剑,剑尖已经没入曹皇后的大腿之中,随着兖王抽出长剑,一个血洞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一身雍容华贵宫装凤群的曹皇后,已然捂着大腿,无力的摔倒在龙榻之上。 从来都养尊处优,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尊贵,母仪天下的曹皇后,平日里连油皮都没擦破过,除了当初年轻时生孩子的时候,哪里还受过这般痛楚。 “陛下还是莫要乱动的好,末将手中的钢刀可不长眼睛!”吴光远按着嘉佑帝德吉肩头,笑脸盈盈的道。 嘉佑帝怒瞪一眼吴光远,似乎要将他的音容笑貌深深的烙印到脑海之中,随即担忧的看着捂着大腿哀嚎连连的曹皇后。 “皇后。” “哟!皇后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替陛下缝制衣服竟然也能用剪刀伤到自己。”兖王咧着嘴,脸上堆着笑容,眼中却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吴光远也啧啧叹道:“皇后娘娘还真是不小心!幸好只是伤了腿,若是一不小心刺中胸膛脖子这些要害之地,日后谁来照顾咱们陛下呀!” 说着便笑嘻嘻的道:“还请皇后娘娘保重身体,莫要再如此了!” 兖王将剑身之上所染的鲜血,在龙榻之上的锦被之上慢慢的擦拭干净之后,这才将长剑继续指向皇后,剑尖和曹皇后脖颈初虽然不复光滑,可却依旧白皙如故的肌肤之上。 “还请官家速速下诏!”兖王并没有看着曹皇后,而是看着嘉佑帝,看着嘉佑帝的眼睛。 可惊怒过后,确实满腔的无奈,嘉佑帝看着曹皇后脸上痛苦的神情,兖王冰冷的表情,残忍的眼神,以及周遭的女官内侍们脸上惊惧之色。 嘉佑帝阖上了双目,像是认命了一样说:“你动手吧!杀了我们便是!” “你····”兖王脸上神情一滞。 皇后仍旧捂着大腿,因为的腿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 听到嘉佑帝这般决绝的话,曹皇后的脸上不仅没有露出丝毫害怕和恐惧,就连脸上的痛楚好似也消失了一样,先是看了一眼嘉佑帝,随即端正的坐了起来,扶了扶有些凌乱的发髻,理正衣袍,端坐在龙塌之旁,随即才抬眼看着兖王。 “本宫乃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皇后当有皇后的死法!岂可刀兵加身!”眉头岁依旧皱着,可话音之中,却满是决然。 听到这话,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曹皇后的嘉佑帝,也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脸决然,却丝毫不失皇后威仪的发妻曹氏。 心中顿时便涌出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脑海之中更是浮现出这么些年以来,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携手共度的一幕幕回忆。 初掌朝政,轻徭薄赋,施行新政,行改革,促民生,生儿育女,然后三个儿子接连早夭······ “皇后!” 嘉佑帝喉头哽咽,眼中闪烁着晶莹微光,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极富感情的称谓。 “陛下!”曹皇后也眸光闪烁着扭头看着嘉佑帝,脸上却是一片坦然。 夫妻二人,目光于半空之中交汇,两个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岁的人了,却在深情的对视。 “你们当本王不存在嘛?” 却在此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本王再问你一遍,这禅位的诏书,你写还是不写?”兖王提剑指着嘉佑帝,一字一句的冷声问道。 嘉佑帝淡然的看着兖王,一言未发不说,嘴角还轻轻上扬一丝弧度,露出浅笑来。 兖王眸光闪烁,神情连连变换,目光在嘉佑帝和曹皇后身上不断来回交错,最后忽然收剑入鞘,仰头放声大笑。 嘉佑帝和曹皇后见此情形,都不由得有些疑惑。 却听得笑声渐退,兖王转身走了几步,迈入殿中,定住脚步,对着吴光远吩咐道:“吴指使,既然咱们官家和皇后娘娘不配合,那留在世上也没什么意义了。” 吴光远看着兖王脸上那略带着几分疯狂的笑容,笑嘻嘻的阿谀道:“王爷放心,末将明白!” “不!”兖王却话音一变:“你不明白!皇后娘娘不是说皇后该有皇后的死法,不能刀兵加身,吗??既然他们夫妻二人不能如本王的愿,你说本王能如他们的愿吗?” 吴光远立马道:“自然不能!” “前几日咱们请官家看得那出好戏不是还没有看完吗?本王瞧着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正是看戏的好时节!” 兖王眯着眼睛,淡淡的道:“吴指使可要好好招待咱们官家,千万千万,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让咱们官家看得太过激动,都昏迷了过去!” 吴光远就跟个狗腿子似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笑呵呵的道:“末将定好好招待官家,请王爷放心!” “嗯!” 兖王点了点头,说道:“那这里就交给吴指使了,本王去起草禅位诏书。” 兖王也懒得再和嘉佑帝周旋了,既然嘉佑帝不愿写,他叫人来写便是。 左右不过是一封禅位的诏书罢了。 若是他能熬过这一劫,自然能够腾蛟化龙,荣登九五之位,日后执掌天下权柄,立于世间万万人之上。 可若是度不过。 了不起便是一死而已。 早在早饭之处,兖王乃至于兖王一系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打算。 大步离开福宁殿,殿外无数甲士鱼贯涌入殿中。 没一会儿,殿内便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吼叫声。 福宁殿外,玉阶之上,兖王抬头看天,眼睛下意识就眯了起来,阳光差不多已经到了头顶,颇为此言,叫人难以直视。 微风徐徐,送来滚滚热浪。 虽然渐入深秋,但秋老虎却仍有几分余力。 兖王也不拖拉,径直便去了文德殿,取了玺印,叫麾下的文臣尽量模仿嘉佑帝的笔迹,写了一封禅位的诏书,还有一份罪己诏。 兖王亲自端着玺印,盖在两份诏书的落款处。 只是笔迹若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模仿的话,兖王又何必多此一举,非逼着嘉佑帝写诏书呢! 兖王手底下的谋士文臣们,其中最擅长模仿笔迹的那位,也只将嘉佑帝的笔记模仿了七成左右,若是不懂行的人,自然不容易瞧出破绽。 可若是朝中那些一个个精明似鬼,又和嘉佑帝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文臣们来看,只怕须臾之间便能找出这两封诏书之中的破绽。 可事已至此,兖王也无可奈何,只能破釜沉舟,走一步看一步了。 宣德门。 作为皇宫的正南门,宣德门之外,便是尚书省,御史台等朝廷各部有司衙门的所在。 水浒里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大相国寺,便也是在宣德门外,内城东南区域,御街之东。太庙就在大相国寺的后边。 朱雀门直接重蹈了南熏门的下场,南熏门还阻拦了神武军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而朱雀门,却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能坚持上,城门才刚刚关上,就被迎面而来的炮弹给轰开了。 几轮开花弹轰炸便将城头之上的天武军压的连头都不敢露。 数轮轰炸之后,徐章直接让人招降城头之上的叛军,还将方才受降的那些天武军的俘虏前去游说,袍泽相见,心底的戒备自然也没有面对外人时那般高。 再加上徐章给出的种种许诺,没一会儿城头之上的守军便竖起了降旗,排着队下了城头。 第 046章 抉择 宣德楼乃皇宫正门,列五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雕栏画栋,堂皇大气,极尽装饰。 宣德门外,一道黑线由远而近。 大军徐徐开至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处。 大军刚至。 便听得城楼之上传来密集的闷响,随即便是犹如蝗群一样铺天盖地的箭雨,朝着御街之上的大军倾泻而来。 箭雨煌煌,撕裂空气。 “举盾!” 箭雨发出的那一刹那,遁甲营的军令便已经落下。 前排的无数持盾甲士,纷纷将手中盾牌倾斜着挡在身前,同时将身体缩入盾牌后边的空间里头。 严丝合缝的盾阵之下,城头之上的禁军,便是出动神臂弩也未必 箭雨落下,有些直接砸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之上,随即四散弹射开来。 好在神武军的将士们对于禁军的各式装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城楼之上射出来的弓箭,射程最远的距离遁甲营最前排的士兵也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铺天盖地的箭雨倾盆暴雨一样倾泻而下,可惜却连神武军的裤脚都没摸到。 随着各营将官层层传令,遁甲营撤往两边,火炮营推着十三门万钧神火炮,彻底出现在城头之上的禁军视野之中。 “那是什么?”荣喜瞪大了眼睛,看着十多个个身形强壮的军汉推着一架装着粗大长圆形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神武军新研制出来的兵器么?” 周遭众将却纷纷摇头。 此时此刻,沿途一路走来,徐章已经招降了七八个指挥的叛军,虽然相较于城中数万大军而言,不够使沧海一粟,却也彰显出此次被兖王等人带入京中的禁军们,并非都对他们死心塌地。 拿着千里镜,看着立于城头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徐章从未有过变化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若是没有荣喜的配合,兖王焉能领兵攻入皇城。 还有皇城司,林季荣回京之后,便跟人家蒸发了一样,彻底失去了消息,徐章不止一次的派人联络林季荣,却都无功而返。 甚至在神武军大营之外,发现了不少盯梢的皇城司的人手。 荣喜执掌的殿前司,还有和殿前司一道负责拱卫皇城的皇城司,定然早已经落入了兖王之手,否则的话,东京城如何会被封闭长达旬日之久。 不说底层的百姓了,便是满朝衮衮诸公,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会使民心动荡,动摇国本的事情发生。 看着一身甲胄的荣喜,在城头之上指挥防守,徐章心里头竟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看到荣喜的身影,他就明白了荣喜的选择,也隐隐猜到了荣喜这么选择的原因。 邕王都还没有登上储君之位,就敢如此折辱荣家,逼死荣飞燕,若是等他成了储君,日后登上帝位,焉有荣家的活路在? 至于说什么新君登基,举国同庆,必然要大赦天下,而且富安侯府怎么说也是东京成立顶尖的勋贵之家,邕王便是做了皇帝也不敢轻易拿捏之类的鬼话,莫说是徐章了,朝中随便一个朝臣拎出来,估计都没人会相信。 荣家这是为了求活,也是为了报仇,这才不得已孤注一掷,将身家性命所有的筹码全都压在了兖王的身上。 趁着富贵荣华,荫庇子孙,败则家破人亡,阖族上下,化作飞灰······ 昔日荣喜对徐章颇为照顾,荣平虽然纨绔,还有些混不吝,可在徐章面前,却也素来恭敬,尤其是荣飞燕。 徐章的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不过二八年华,生的俏丽可爱,容姿上佳,喜欢叫自己徐五哥哥的小姑娘的音容笑貌。 “哎!” 徐章幽幽一叹,却忽然发现城楼之上的荣喜,也拿着一只千里镜,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那还是当初自淮南归来之后,徐章亲自送给荣喜的。 火炮营早已准备完毕,整箱整箱的炮弹,皆以就位,炮手们已经初步调整好了角度,只待一声令下,便火炮齐发。 城楼之上,荣喜通过千里镜,看到了在那面‘徐’自大纛之下的熟悉身影之后,嘴角轻扬,脸上竟露出笑容来。 “指使,那些文官和女眷们都已经压过来了!现在怎么处置?” 荣喜道:“将工部员外郎盛紘和其子盛长柏请过来!” 似乎是怕手下人误会,荣喜特意咬字强调道:“记住,是请!” “诺!” 手下人领命退去,未多时,官帽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顶上发髻也略有些凌乱的父子二人被带到了荣喜面前。 “盛大人!小盛大人!”荣喜竟抬手抱拳冲着二人见礼道。 此刻城门之外,御街之上的徐章,看着一个个被绳子捆着,压到城垛之上,身着文官官服的身影,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开炮的命令怎么也吐不出口。 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而上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徐章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硬了,可看到那些个无辜的官员们,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徐章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心硬如铁,从来都是以为而已。 没有依照着攻打南熏门和朱雀门时,直接先让大炮先轰上几炮,徐章点了几个天武军的将官,教他们去城下喊话。 什么神武军乃是正义之师,手中更是有火炮这等绝世神器,苦口婆心的叫荣喜尽早投降,徐章说了,但凡是迷途知返,弃械投降者,前事既往不咎。 徐章怎么说当初也在殿前司做过几年的天武军的都虞侯,掌管军纪,还跟着荣喜练了一段时间的兵,不说殿前司的每一个将领都认得,但天武军的将领们,徐章大多数都是识得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章收降天武军的将士们才会这么顺利。 ······ 父子二人皆已经被荣喜命人松绑,盛紘惊惧的看着荣喜,长柏眼中更多的则是疑惑和诧异,至于恐惧,这些时日以来,长柏早已经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 “你想怎么样?”长柏沉声问道。 “朝廷大军已至,荣侯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盛紘小心翼翼,声音颤抖的劝道。 荣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将手中的千里镜递了过来。 盛紘眉梢一挑,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眼中满是疑惑。 长柏则眼睛一亮,惊呼出声:“千里镜?”随即眼睛瞪大了几分,略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看着徐章:“你怎么会有此物?” 若是以前,长柏见到荣喜,定不会这般无礼,如此称呼荣喜。 可事已至此,荣喜的身份和他所做的事,已经注定叫长柏无法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他。 “是谨言给你的?”不等荣喜回答,长柏就脱口而出。 荣喜点了点头,说道:“徐兄弟自淮南凯旋而归后,便将此物赠与了我!” 长柏随即意识到荣喜此举的用意,当即便伸手一把将千里镜自荣喜的手中躲了过去,拉长镜筒,抵在眼前,朝着城外望去。 徐字大纛迎风飘飞,神武军的帅旗何其醒目。 马背之上的徐章,更是叫长柏无法忽视。 “你若是想用我和父亲来威胁谨言,那大可不必,我父子二人便是死在这城头之上,也绝不会成为你们手中的工具。” 一旁的盛紘正瑟瑟发抖着,震惊的看着口出惊人之语的自家儿子,眼睛睁的大大的,里头的写满了震撼。 “盛编修好胆气,谈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坦言赴死,难怪徐兄弟对你这般推崇!今日一见,果真不凡。”荣喜看着长柏,发自真心的感慨道。 长柏没有接话,只淡然的看着荣喜,无悲无喜,眼中满是平静。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毫无疑问,长柏就是这种人。 素来早熟稳重,惜字如金的长柏,不止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如海,更是自小便养得一身正气,浩浩乎充沛沧溟。 “来人呐!” “传本指使令,打开宫门,迎接神武军入宫,叫兄弟们不得抵抗,弃械投降。” 周遭围着的军中将领和亲兵们,都惊讶无比的看着荣喜,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听错了。 “都聋了吗?这是军令,还不速速去办!” 荣喜直接厉声高喝,冷着脸训斥着身侧跟着个军中将领们。 “侯爷,不可呀!” 荣喜淡淡得到:“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砧板上的鱼肉,徐指使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他既然说了前事既往不咎,那便不会信口开河!” 荣喜看着城外神武军飘飞的旌旗,感慨的道:“如今大势已去,若是继续抵抗下去,也不过是白白浪费兄弟们的性命罢了,若是此刻献门投降,咱们这么多的兄弟,都能够幸免于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荣喜摆手道,“行了,我意已决,你们都不用再劝,吩咐下去,照办吧!” 荣喜的话音之中满是唏嘘和无奈,声音带上了几分苍老,听着倒像是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口中说出来的。 . 第 047章 陷入僵局 “为什么?” 皇宫大内正门,宣德门的城楼之上,徐章看着较之当初分别之时,又苍老数分的荣喜沉声问道。 荣喜并未正对着徐章,而是双手按在着城垛口子两边凸起的城垛砖石之上,眺望着御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荣喜淡淡的道:“这些兄弟大多都是无辜的,皆是受了我的蛊惑!” 徐章没有去看荣喜,而是信步上前,顺着荣喜所看的方向眺望而去,孙平寇带着两个亲卫,紧跟在徐章身后,警惕的看着荣喜。 “无辜?”徐章摇了摇头:“自他们选择跟着荣大哥起兵之时,便没有一个无辜。” 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并不是你事后一句只是受了蛊惑便能开脱的了的。 “不过小弟先前既然允诺但弃暗投明者,前事尽皆既往不咎,自然不会出尔反尔,荣大哥尽管放心。” 荣喜听罢,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眼中闪过几许回忆,幽幽说道;“遥想当初,你不过初入朝堂,便得官家青睐,短短数年之内,便凭借赈灾之大功,官至都虞侯,被官家派来殿前司。” “那时候我才初入朝堂,什么都不懂,多亏了荣大哥关照,才能在殿前司里头站稳脚跟,没有弄出笑话来。”徐章也满是感慨的道。 “谦虚!” 荣喜的语气之中,透着几分唏嘘:“想当初你以文官之身,兼领武职,虽不会带兵,可在练兵之道上,却屡屡展现出惊人的想法,那时我便知道。” 说着荣喜便扭头看着徐章,“今后你徐谨言定非池中之物!现如今看来,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不差的。” 秋风徐徐,昔日的袍泽和好友,立于城头之上,追昔抚今。 被荣喜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众文官们,自然也得了解救。 盛紘脸色惨白,手脚还在打哆嗦。 “叫岳父大人受惊了!”在盛紘面前,徐章这个女婿还是得恭敬着。 “让则诚受惊了!”长柏的表现倒是要比盛紘好得多,只是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 “谨言来的正是时候,正是时候!”盛紘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窃喜,对徐章不仅没有半点责怪,反而满怀感激。 徐章道:“数日前东京解封那日,我就叫平寇带着人去了盛家,家里头没什么事情,姑祖母的身子骨也还健朗着,岳母的精神头也不错,就是有些担心岳父和则诚的安危,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怕两人担心,徐章赶紧给他们说盛家的近况。 孙平寇到了盛家的第一日,就叫人把盛家的消息送了出来。 至于徐家那边,自己一大家子人都不在,家里头只有翠荷和翠莲管家,倒是幸运的逃过一劫。 叛军们忙着控制皇城,封锁整个东京,还有看着那些朝廷要员的们的宅邸,密切关注他们的行踪,倒是没时间来顾一个主人家都不在家的梨园。 “你嫂嫂呢?”长柏抓着徐章的手,用力攥的紧紧的问。 徐章还是第一次看到长柏失态,瞧着长柏紧张的神情,急切的眼神,徐章直接便道。 “放心,家里头有姑祖母和大娘子照看着,嫂嫂身子骨好着呢,我那个还没出世的侄儿也好的很,没怎么闹腾。” “前些时日解了封,姑祖母和岳母当即就命人请了郎中到家里暂住,替嫂嫂诊脉调养!郎中说了,母子均安,无有大碍,只待时日一到,定能顺利生产。” 长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轻松的浅笑来:“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见二人的情绪皆已安定,徐章便对着旁边和盛紘长柏一道被困的文臣们说:“如今皇宫大内以及内城外城都还有不少叛军在游??,诸位同僚就暂且先委屈一下,在附近寻一处安全的地方带着,待诸事平定之后,徐某再命人去诸位府上送信,叫车马来接诸位回府歇息。” “此举甚好!” “徐指使思虑周到谨慎,吾等没有异议!” “咱们都听徐指使的!” 没有一个人反对,徐章的话,正好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反正已经被困了这么多天,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现如今城内的叛乱还没全部平定下来,若是现在跑回去,路上遇到那些个杀红了眼的叛军,不论是被劫过去做人质还是直接被叛军杀死,都不是众人想要的结果。 正如徐章所言,不如再等上一会儿,待城内彻底平定之后,再安安生生的回家去。 徐章又转身冲着盛紘和长柏拱手礼道:“只能劳烦岳父和则诚多待一会儿了!未免家里人着急,我就不先派人回去通知了,等诸事平定之后,再一起通知。” 长柏点头道:“谨言考虑的周到,就听你的!” 若是现在就派人回去通知家里头盛紘和长柏已经平安无事的消息,说不得王氏左等右等不见父子二人回来,反倒是更加着急,平白多出无数猜测。 倒不如且先等等。 盛老太太倒是还好,就是王氏和如兰,素来是个急性子。 还是如今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自然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盛紘在旁边殷切的看着徐章,嘱咐一句:“刀剑不长眼,谨言切记要小心些。” “谨记岳父教诲!” 在盛紘和长柏骐骥的目光注视之下,徐章转身上马,带着王破敌和十多个亲卫,径直朝着宫城内部而去。 宣德门处的天武军守军足有五六千人,却因荣喜的一句话,悉数都降了徐章。 怎么说徐章当初也做过殿前司的步军都虞侯,和天武军的这些禁军们都做过袍泽,做的还是主管军法的都虞侯,在天武军之中,徐章的威望还有有一些的。 看着十室九空,内侍宫女人数骤减的皇宫大内,以及那残留在廊下各处还尚未来得及打扫的狼藉。 徐章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兵过如贼。 面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羔羊,这些个跟着兖王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刀扛枪就造了反的禁军将士们,若是没有在宫中大肆烧杀抢掠一番,那才是真正的奇怪。 可为了减少神武军的损失,能够收降的徐章还是尽量收降,对于那些个顽固不化,仍旧负隅反抗的,徐章也不会手软,更不会因着昔日的那一点点袍泽之情,就对他们心生怜悯。 徐文就更不必说了。 遁甲营持顿在前,紧随其后的,却不是禁军之中常列的长枪兵,而是火器营的掷弹兵,手持轰天雷,遇到叛军抵抗的,便直接扔出轰天雷。 掷弹兵之后是精锐的铁甲步卒,最后才是手持弓弩的神射营。 徐章和王破敌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还有一种亲卫,人手一把硬弓,箭囊之中都装满了神武军特制的箭头为三棱形的羽箭。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厮杀,便在这巍峨华丽,庄严肃穆的皇城之内进行。 亭台楼阁之间,殿宇游廊之上,到处都是炸响的轰天雷和震天的喊杀声。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徐章,皇城之中,拢共有一厢多的天武军,三万余人,其中六千余人降了徐章,可还有剩下的两万余人,有不少选择了弃械投降,也有不少,选择和和兖王同进退,共生死,义无反顾的杀向神武军。 而且这些将士们,一个个都悍不畏死,极为难缠。 可拥有者轰天雷且军阵整齐划一,配合默契无比的神武军,终究还是占着上风,一路朝里推进。 东华门。 荣平领着手下亲卫刚刚才到东华门,才集结号人手,就被手下的亲卫从后边偷袭给打晕了。 亲卫头领带着数百精锐轻骑,将荣平送上马背,直接打开城门,打马直奔着城门而去。 出东华门,先东去数百步,然后才往南汇入东街,过旧曹门,出新曹门,继续往东,快马加鞭,直奔京东路而去。 ······ “住手!” “都给本王住手!” 文德殿已经被攻陷,叛军们都龟缩进了紫宸殿和垂拱殿附近,双方借着大盾,宫墙,廊柱为掩护,隔着中间宽敞的御道互相对射。 禁军手中也有着神臂弩,火器营的兄弟还没等靠近,就会出现大量的伤亡。 东华门的叛军随着荣平的离去,完全不知所措,倒是负责防守西华门的方志威,领着麾下的禁军又杀了回来。 可惜装备上的碾压,注定了他们无法是神武军的对手。 大殿之内,传来兖王如雷鸣般的吼声。 “你们这些逆贼!本王手中有官家的禅位诏书!逆贼还不······” 一身蟒袍的兖王拿着诏书刚刚走到垂拱殿外,奋力朝着外头厮杀正酣的两军大吼着。 看着出现在垂拱殿大门之外的兖王,徐章眼睛一眯,当即便下令道:“神臂营准备!目标前方一百五十步,垂拱殿大门!” 百名扛着神臂弩的神武军将士,仰望在地,以脚蹬弩,随着徐章一声令下,弓弦震动如雷鸣低响,百支箭雨腾空而起。 兖王手持明黄圣旨,高举过头顶,口中还在大喊:“本王手中有官家的禅位诏书!尔等逆贼·····” 可话音还未落下,却见磅礴箭雨已经倾斜而下,到了身前。 砰砰砰! 几个持盾的甲士,第一时间拦在了兖王身前,替他将那漫天箭雨都给拦下。 箭雨打在大盾之上,兖王被几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回了大殿里头,持盾甲士迅速撤回,大门立马又被关上。 ······· “可惜!” 徐章唉声一叹:“方才多好的机会!那贼子竟然命这么大!” “爷,这兖王是不是脑子有病?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咱们的射界之内?”王破敌看着又重新关上了的宫殿大门。 “确实有病,狂傲自负,刚愎自用,真把咱们都当成傻子了!咱们都打到宫里来了,还想着拿所谓的禅位诏书来糊弄咱们!” 徐章口中满是鄙夷,随即眯着眼睛,看着垂拱殿的方向,神情又变得有些凝重的下令道:“先围着,暂时不管他们,叫兄弟们先把四周还有东华门西华门都给拿下再说。” “末将遵命!”徐文躬身领命,领兵便朝先朝着自西华门方向杀来的禁军徐徐杀了过去。 唯有这条贯通东华门和西华门的宽阔长道之上,垂拱殿和文德殿之间的区域,双方却都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连人都看不到,平白浪费那么多箭矢干嘛。 神武军倒是不缺箭矢,可关键是现在垂拱殿和紫宸殿附近的叛军都缩回共宫殿里面去了,里头情况不明,便是徐章却不敢轻易叫人对里头进行火力覆盖了。 若是一不小心,神武军的箭雨伤到了嘉佑帝或者曹皇后,那徐章辛辛苦苦高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岂非都做了无用功。 而叛军方面,则是因为被神武军逼到了近乎山穷水尽的地步,将领们已经派人四处拆卸收捡神武军射过来的羽箭了。 时间逐渐推移。 东华门和西华门也逐渐落入神武军之手。 两门的守军,死的死,降的降,城防营统领,西华门的守将方志威,直接被轰天雷炸的四分五裂, 徐文带着人从西华门附近的延福宫朝着垂拱殿方向缓缓推进。 期间,不甘心的兖王派人组织了好几次攻势,想要重新拿回文德殿和大庆殿,正面击溃徐章的神武军,可惜连四座打点中间隔着的夹道都没冲过去,就死在了上头。 满地的尸体,猩红的鲜血,充斥在空气之中的刺鼻血腥味,铺成了一副鲜血淋淋的画卷。 垂拱殿里头,兖王气得直跳脚,把徐章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三遍,用尽他所知道的所有贬低人的词语,都用在徐章这两字上头。 而兖王周身的无数将士,有些神情已经开始变化,目光躲闪,显然是打起了小算盘。 垂拱和紫宸两座大殿,外加福宁宫附近的禁军,现如今兖王手中剩下的兵马,只有不到三个指挥营了。 其中还有不少都带着伤。 至于那封禅位的诏书,早就不知道被兖王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娘希匹的,拿出去了也没屁用,估计就算是嘉佑帝亲手写的诏书,徐章那个混蛋也不会信的。 兖王咬着牙,心中对徐章的恨意越来越多。 “王爷!”却在此时,被兖王留在福宁殿中炮制嘉佑帝和曹皇后的吴光远出现在兖王面前。 . 第 048章 反水 文德殿左右,徐章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旁人,徐章还可以故作不知,不去理会,可嘉佑帝和曹皇后! 尽管早已经料到了兖王很有可能会拿着帝后二人来做人质,要挟自己,可真真事到临头了,徐章却还是投鼠忌器起来,不敢妄动刀兵。 “指使!新郑门,万胜门、固子门皆以被破,顾指使领着西郊大营的兵马,已经快到西华门外了!” “英国公老将军呢?”徐章眼睛一亮,赶忙问道。 “并未看到英国公老将军的身影,只有顾指使一人。” “速去再探!” “诺!” 徐章深吸了一口气,他之所以叫徐文去西华门,除却西华门的叛军反扑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已经去西郊大营调兵的顾二。 只是徐章也没有想到,他本以为会在皇城之外,和叛军僵持不下,可现如今随着荣喜的直接投降,徐章直接领兵入了皇城,进入大内。 垂拱殿内,兖王看着脸色苍白如纸,连站也站不稳,只能让人抬着的嘉佑帝,还有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气若游丝,生死未知的曹皇后。 “王爷!” “逆贼!”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声音先后响起,相差不会超过一个弹指。 前面那句自然是吴光远所出。 后面咬牙切齿,目瞪欲裂,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的声音,则是被抬在步撵之上的嘉佑帝所出。 “逆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嘉佑帝伸手指着兖王,竭力说道。 “我有天子和皇后在手,何惧之有。”兖王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看着嘉佑帝和曹皇后,好似看到两件稀世珍宝一样。 如今嘉佑帝和曹皇后,就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大殿附近的厮杀声从未断绝过,虽然密集的轰炸声逐渐变得稀稀落落,可嘉佑帝心中却是透亮的。 “神武军的轰天雷,乃是无上神器,威力之大,足以摧城开山,断石分金,淮南数州数十县,十万叛军,不过数月时间,便被神武军以雷霆之势悉数扫灭,彼时神武军成军不过一载有余,人数不过三千。” “而今神武军有数万精锐将士,更有轰天雷这等无上神器,你以为凭这些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就能胜得过神武军不成!” 嘉佑帝冷眼看着兖王,厉声说道。 他这话是对兖王说的,同时也是对大点内部的无数将士说的。 兖王却不屑的道:“胡言乱语,本王乃是命定的真龙天子,麾下有捧日天武二军,还有皇城司,区区一个神武军,成军不到三载,弹指可灭!” “王爷所言极是!”吴光远微微躬身,狗腿似的走到兖王身侧,谄媚的道:“王爷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乃是真龙转世,便是太祖再世,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哈!” 兖王仰头放声大笑,吴光远一脸谄媚笑容的抬眼看着兖王。 可笑着笑着,酣畅的笑声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喉咙,捏的紧紧的。 “你·····为什么?”兖王脸上忽然堆满了诧异和震惊,感受着自后腰处传来的剧烈痛处,不可思议的徐徐转身扭头,捂着后腰处血流不止的伤口,看着吴光远问道。 吴光远却面色骤变,右手搭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之上,随即便听得‘噌’的一声,便见如弯月长弧一样刀光一闪而过。 若是换了平时,以兖王的武艺,就算不是吴光远的对手,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吴光远一刀枭首。 可后腰先是中了一刀,暗器刺入肾脏之中,直接把腰子给戳穿了,顿时鲜血犹如泉涌,剧烈的痛处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兖王的脑海。 所以面对吴光远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兖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直接被一刀割破了喉管。 兖王捂着脖子,嘴巴一张一合,嘴里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周遭无数禁军将士,以及皇城司中吴光远的亲信,都震惊无比的看着眼前震撼着他们身心的这一幕情形。 那个他们宣誓效忠,并且将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势要跟随其搏一场滔天富贵的兖王,竟然就这么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他们眼中那个平日里对兖王最为忠心,也最为狗腿的吴光远手上? “兖王已死,首恶伏诛,陛下有旨,迷途知返这,弃械投降者免死,负隅反抗者,立杀无赦!”吴光远手持染血长刀,振臂高呼。 周遭那些不论是回过神来,捏着兵刃跃跃欲试,或是脑中一面空白,还有那些还处于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的将士听闻这话,不约而同便将目光都朝着嘉佑帝看了过去。 吴光远反复小人,说的话就跟放屁似的,傻子才行。 上一刻他还在兖王面前拍马屁,话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可下一刻,兖王就倒在地上,成了他的刀下鬼。 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谁敢信? 周遭一众将士一眼不发,只定定的看着嘉佑帝和曹皇后,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罪臣皇城司副都指挥使,永乡伯吴光远,参加陛下,参加皇后娘娘!” 只见吴光远收刀入鞘,走至嘉佑帝和曹皇后身前,单膝跪地,恭敬的大声喊道。 “爱卿免礼!快快请起!”在周遭一种将士还在懵逼之中,嘉佑帝已然从步撵之上走了下来,步行至吴光远身前,亲自躬身将吴光远扶了起来:“辛苦爱卿了!” “臣乃陛下之臣子,这些都是微臣应尽的本分,谈不上辛苦,只是累得陛下和娘娘受惊,微臣罪该万死!” 一直昏迷不醒,被人抬着过来的曹皇后,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过来。 嘉佑帝干咳一声,徐徐朝着大殿上首的座椅之上走去。 一步一步,近千道目光,也随着嘉佑帝的移动而移动。 待走到尽头,绕到书案后的靠背大椅旁,嘉佑帝转身坐在椅子上,对着众人道:“朕知道,尔等皆是受了兖王的蛊惑,这才做了错事,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们能够迷途知返,朕一定会从轻处置。” “若是执迷不悟的话,你们最多也就是取了朕和皇后的性命,可外头围着的神武军,还是一样不会放你们离开!” “而且你们若是当真翻了弑君之罪,到时候可不是一死就能解脱的,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同族兄弟,九族皆要收到牵连。” 吴光远立即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君无戏言,况且陛下乃是千古未有仁善之君,你们自己不要命,难不成连父母妻儿的命也不要了吗?”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肃然一静,几乎落针可闻。 这话说到了无数禁军将士们的心坎之上。 禁军选拔,大多都是选哪种拖家带口的良家子弟,因为这样人心有牵挂,更加容易掌控。 先前他们愿意跟着兖王造反逼宫,那是因为兖王给他们许诺了他们所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 富贵荣华,封妻荫子,哪一个当兵的不想如此。 可随着兖王的死去,兖王先前所给的所有许诺,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也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忽然寂静的大殿之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钢刀落地,和地砖相触,发出的碰撞声。 无数人的目光被这一把落地的长刀吸引而去。 扔刀之人脸上满是懊恼,一边摇头一边自责的喃喃自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更不想连累父母妻儿······” 从古至今,人都是从众的,有了第一个,自然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大殿之中,兵刃落地之人练成一片,没一会儿,殿内便再无一人手持利刃。 嘉佑帝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可面上却依旧如常,没有半点变化。 毕竟嘉佑帝也是人,是人都会怕死,而且若是被这一群已经陷入绝境的军汉们把刀架在自己和皇后的脖子上,用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威胁外头来救驾的禁军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离开皇宫,逃离东京,那到时候,朝廷的脸面都得丢尽了。 整个赵氏皇族,日后怕是再无威信可言,到时候嘉佑帝便是死了,去了九泉之下,也没有脸去见赵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估计到时候都不用等他死,太祖和太宗还有真宗等人的棺材板都得自己翻过来,他们几人从棺材里头跳出来,轮番教训他这个丢尽了赵氏皇族脸面的当朝天子。 嘉佑帝心里头也恨这些个跟着兖王一块儿造反逼宫的禁军,恨他们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却全然忘了忠君爱国。 恨他们在宫中大开杀戒,大肆杀戮内侍,凌辱女官,淫乱宫闱。 可恨归恨,为了朝廷的颜面,为了赵氏皇族的颜面,嘉佑帝也只能把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头咽,把这些苦都压到心里去。 曹皇后老早就信步走到嘉佑帝身边,拉着嘉佑帝的手,二人扭头对视,目光相触,看着嘉佑帝眼中的无奈,曹皇后送上坚定的鼓励眼神,及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帝后二人这才携手朝着殿外而去。 . 第 049章 御前 临阵倒戈的吴光远,自然不可能一早就是嘉佑帝安排的棋子,否则的话,兖王又怎么会成功领军逼宫,杀死邕王一家,霍乱宫廷呢! 不过是吴光远见神武军一路势如破竹,不过一日功夫,就连破了三重城墙,直入皇城,杀至垂拱殿外,知道事不可为,不想跟着兖王一条道走到黑,临阵倒戈罢了。 看着垂拱殿的大门再度打开,帝后二人携手而出,身后跟着的,是无数两手空空的禁军士卒,徐章还有些云里雾里。 顾二也才刚刚带兵占据了西华门,和徐文一道朝着垂拱殿杀来。 徐章赶忙领着人去御前见驾。 临去之前,徐章还不忘把脑袋顶上的头盔扔掉,把头发弄得略略凌乱几分,还在一个受伤的兄弟身上随手抓了点血往自己脸上掸了掸。 还不忘嘱咐王破敌赶紧去把夏王世子领过来。 这才又是激动,又是窃喜的领着人快步冲了出去,隔着一条御道,就抑制不住激动的大声喊了起来:“陛下!” “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请皇后娘娘恕罪!”到了这会儿,自然是展示演技的时候了。 顾二和徐文也带人赶到,快步跑到徐章身边跟着向嘉佑帝和曹皇后行礼。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诸位爱卿快快平身,快快平身!”嘉佑帝龙颜大悦,看了看徐章,又看了看顾二,心中满是感慨。 “诸位爱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 “皇伯伯!”却在此时,文德殿中再度传来一道有些脆嫩的喊声。 嘉佑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再叫自己。 随即便抬眼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十一二岁模样,身披甲胄的半大少年,正迈着一双小短腿飞奔而来。 嘉佑帝脸上满是疑惑,脑中的记忆不断翻涌,搜寻着与此刻这个正飞奔而来的少年相关的记忆。 “夏王世子赵宗祥,参见陛下!” 小世子跑到嘉佑帝跟前,依着徐章的嘱咐,恭敬的躬身行礼。 “夏王世子?赵宗祥·······”嘉佑帝瞳孔骤然收缩,眼睛不自觉便张大了几分:“你是祥儿?可你不是·······” “陛下和娘娘刚刚逢凶化吉,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徐章谏言道。 此刻众人还在贯通东华门和西华门的宽阔夹道之上,附近堆满了叛军的尸首,周遭的大殿里里外外也是一样的。 空气之中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还有火药爆炸之后残留在空气之中刺鼻的硝烟味。 嘉佑帝皱着眉头,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 刚想开口,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随即略微沉思片刻,才说道:“摆驾庆寿殿!” 庆寿殿位于崇政殿和福宁殿之间,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主殿,平日里只有些洒扫的内侍女官在,是以反倒是成了宫中少有的未染多少鲜血的宫殿。 王破敌和石头等人留了下来,带着人四处清理尸体,看着这群已经缴械投降了的叛军们,还有在宫中四处清剿那些负隅顽抗的顽固分子。 如今大局已定,轰天雷这种一次性消耗品自然能省则省。 庆寿殿并不远,只盏茶功夫便到了。 嘉佑帝和曹皇后坐在软塌上,旁白放着长案,案上放着个布包,上头压着嘉佑帝的手,太医替嘉佑帝和曹皇后都号过脉后,便下去亲自侍弄汤药去了。 徐章和顾二徐文还有长梧等人,这才被嘉佑帝唤到近前。 嘉佑帝问起了夏王世子之事,徐章这才娓娓道来: “回陛下,世子殿下是同微臣一道回东京的,微臣自宥阳南归,途径南京时,正巧撞上了逆王派杀手前往夏王府,袭杀夏王妃和世子殿下。” “好在王府守卫森严,护卫们舍生忘死,拼命护住了殿下,杀退了刺客,刚巧微臣的船经过南京,夏王妃担心刺客去而复返,便准备带着世子殿下来东京城面前陛下,状告逆王恶行,为了保护夏王妃和世子殿下的安危,防备此刻再度登门,权宜之下,微臣便将世子殿下和夏王妃安置在船上。” “不想入京之后,竟发现·······” “是以微臣和顾指使这才于王妃商议,借用世子殿下之名,入城勤王救驾。” 徐章废了好一番唇舌,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嘉佑帝看着不过才十岁的小世子,眼中泛着微光,忽然问道:“你小小年纪,就敢领兵勤王救驾,难道你不怕嘛?” “不怕!”小世子迎着嘉佑帝的目光,坦然道:“母妃说了,皇伯伯和黄伯母为奸贼所困,身陷囹圄,危在旦夕,侄儿乃是赵氏宗室子弟,岂能眼见官家和皇后蒙难,却坐视不理!” 说着说着,小世子便咬着牙道:“若非侄儿年幼,还提不动刀枪,非得亲自上阵杀贼,好好教教那些逆贼,什么叫做忠孝节义。” 嘉佑帝显然没有料到小世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看向小世子的目光便满是柔和,“你是个好孩子!” “来,到朕这里来!”嘉佑帝冲着小世子招手道。 小世子眨了眨眼,有些犹豫,一旁的曹皇后微笑着道:“你这孩子,不必拘泥礼数,陛下这是想好好看看你呢!” 小世子冲着帝后二人躬身拱手一礼,这才信步上前。 曹皇后还笑着说道:“这孩子当真乖巧!” 嘉佑帝也不住点头道:“夏王妃教的好呀!” 想到夏王妃,嘉佑帝便不由得想起这些年来,自从夏王过世之后,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召夏王妃母子二人进过京。 小世子走到嘉佑帝近前,嘉佑帝伸手抓着小世子的手,看着小世子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脸上泛着慈祥的笑容,眼中闪过几丝唏嘘和回忆。 “像!真的很像!”嘉佑帝一边看一边不住点头说道。 一旁的曹皇后也应和道:“确实很像,这孩子和先夏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这话虽说的有些夸张,却也说明了,小世子确实和先夏王生的极为相似。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祥哥儿今年该有十岁了吧?”嘉佑帝带着回忆说道。 嘉佑帝拉着小世子说了好一阵子话,自然免不了一番夸奖的话。 然后又问起徐章等人今日战况,各军损伤如何。 徐章和顾二都一一回禀,当然了,详细的战损自然还没有统计出来,报的都只是些大概的数字。 嘉佑帝听着倒是连连点头,对徐章和顾二等人更是不住夸赞,说什么遇事沉着,冷静果断,又忠心耿耿之类的。 徐章还将从何四九手中得来的血诏呈上。 “微臣得到兵符和血诏之时,已经攻下了南熏门,为了速战速决,微臣这才没有将血诏送去禹州,而是让顾指使拿着兵符和血诏去西郊大营面见英国公。” “微臣擅作主张,请陛下治微臣之罪!”徐章当即便认罪了。 嘉佑帝自然不可能治徐章的嘴,甚至还得夸上徐章几句,好好抚慰一番,然后又问起何四九和蕊初。 徐章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出,在嘉佑帝面前,替何四九和蕊初说了一大堆好话。 嘉佑帝和曹皇后也很惊讶,嘉佑帝更是连连感慨:“想不到市井之中,竟还有此等深明大义的侠义之士。” 然后当即便让徐章派人去传何四九前来见驾,他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位市井豪侠的真面目。 曹皇后也不住感慨道:“也幸亏蕊初那丫头命好,遇上了何四九这等侠义之士,否则的话,若是叫那逆贼得了兵符和血诏,只怕······” 说着说着,曹皇后便不住抬手轻拍胸膛,一阵后怕。 嘉佑帝也是心有余悸,平复了心绪之后,才问徐章:“蕊初和何四九现在何处?” 徐章道:“回陛下,微臣见何四九武艺高强,本领不凡,便暂时先将其收入神武军中,方才救驾之时,何四九也立了不小的功勋呢!” “此等义士,必须重赏!”嘉佑帝满意的看着徐章。 曹皇后提醒道:“陛下可莫要忘了蕊初,若不是她冒死带着兵符和血诏在万军之中逃出宫去,只怕咋就叫那逆贼得了逞。” 嘉佑帝深以为然的点头道:“皇后所言甚是,蕊初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忠君爱国之心,不畏生死之志,着实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巾帼英雄,合该重赏才是!” “当初逆王领兵逼宫,眼见着就要打到福宁殿来,正亲自写下血诏,取出兵符,却只有蕊初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告奋勇,要替朕潜出宫去,将血诏和兵符送去禹州。” “是呀!想她一个菜十三岁的小姑娘,却要在重重重兵包围的皇城之中逃出去,何其艰难,幸而遇上了何侠士!” “陛下,娘娘,现如今何四九已经入了神武军,暂时领了个斥候营都头的差事。” 若是平明百姓,自然该叫义士侠客,可若是入了军伍,那便该称呼其官职了。 说话间,何四九已经被带到了。 . 第 050章 收敛 夜色渐深,各家马车陆续出现在宫门之外,那些个受困宫中大半个月的文官们,一个个都被自家的下人们或是扶着,或是抬着上了马车,陆续离开,朝着各自家里去了。 劫后余生的他们,现在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人,确认他们安然无恙之后,再吃顿饱饭,好好的,彻彻底底的洗个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将盛紘和长柏送上马车,徐章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便叫长梧一路护送他们回去,正好长梧也要带着轻骑们在街面上四处巡视,这一路过去,就当是巡视了。 至于夏王妃和明兰,如今城内初定,保不齐还有兖王的死忠潜藏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头,还是先在城外的庄子上暂时避一避锋芒的好。 至于徐章。 官家和皇后骤然经历这般大悲大喜之事,情绪起伏过度,尤其是官家,身体本就不好,先前不过是凭借着意志力强行坚持罢了,如今心弦一松,安排好诸事之后,就直接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曹皇后的情况也不怎么秒,本来按理说曹皇后的身体应该远远要比嘉佑帝健朗才是,毕竟嘉佑帝的后宫虽然没有三千,但也有十几二十个嫔妃,加上接连生的几个儿子先后夭折,嘉佑帝自然要趁着身子骨还健朗的时候奋力耕耘一些,期望能够再种出那么一个两个小皇子来。 可惜宫里头二十多个嫔妃,却再没有一个争气的,莫说是嘉佑帝心心念念的小皇子了,连蛋都没下过一个。 倒是嘉佑帝的老腰和两颗老肾因为负荷过重,经常造反,亏得有太医院太医们施针用药。 曹皇后只有嘉佑帝一个丈夫,皇宫里头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因为大家都没有儿子,而且曹皇后和嘉佑帝也素来恩爱,那些个争宠斗艳,互相倾轧的事儿倒是也没有发生。 曹皇后大多数时候都在修身养性,偶尔召见一下嫔妃们,谈论一下美容养颜之类的事儿,又或者叫几个命妇官眷入宫,叙叙家常,恩威并施,替嘉佑帝拉拢拉拢人心。 身子骨自然要远比嘉佑帝硬朗。 可先前在福宁宫里,兖王不敢对嘉佑帝下手,可对曹皇后却没有顾忌,拔剑就在曹皇后的大腿上戳了个窟窿眼。 那鲜血留的,就跟泉涌似的。 之后也幸亏是徐章带着神武军打来的及时,否则的话,只怕曹皇后就得折在吴光远手里头了。 至于吴光远和嘉佑帝究竟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没有人知道,徐章也不敢问。 嘉佑帝一个昏迷,一个伤重无法行动,小世子年纪又小,嘉佑帝宫里的内侍和女官基本上都死的差不多了。 (被兖王砍死在嘉佑帝宫里!) 徐章对小世子耳提面命,交代他要好好照顾嘉佑帝和曹皇后,反正就是要孝顺,至少要让嘉佑帝和曹皇后,还有满朝诸公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最好是做到人人都对小世子赞不绝口,一提起小世子来,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孝心可表。 为此徐章还替小世子想了几个法子。 首先就是除却上茅房解决生理需求之外,寸步不离开嘉佑帝和曹皇后身边。 其次但凡是给嘉佑帝和曹皇后用的药,必须得经过小世子的手,最好是小世子亲自尝过之后,再由伺候嘉佑帝汤药。 给嘉佑帝和曹皇后的饭食,尽管经过了内侍女官们校验,但小世子必须得每一样都亲自试过之后,确认无恙才能送给帝后享用。 小世子早慧,自然明白徐章这么做的用意,郑重的点头应下了。 徐章作为外城,是不好留在宫内夜宿的,安排妥当一切之后,徐章没有直接离开皇城,而是径直奔着荣妃的宫殿而去。 至于兖王手底下的一众判将,城防营统领方志威被炸的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富昌侯,殿前司都指挥使荣喜,于宣德门城楼之上,被乱枪捅死,而作为这场叛乱始作俑者之一的荣妃,也在皇城被攻破之时,用一杯鸩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若是换了某个文采斐然的士子来,说不定还会看着荣妃的尸体,摇摇头潭西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可徐章看着内殿之中,仰面躺在床榻之上,衣裙整齐,妆容如旧,风华仍在的脸上却已经带上了继续青黑之色的荣妃,虽然同样也叹息一声,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周遭伺候的内侍,女官们,也已经倒成了一片,死状都和荣妃差不多,皆是饮鸩而亡,四散倒在荣妃的床榻四周。 偌大一座永和宫,里里外外,除却刚刚赶来的徐章等人之外,竟然没剩下一个活人。 所有的内侍和女官,都做出了和荣妃一样的选择,饮鸩而亡。 “将尸体都收敛了吧!”徐章吩咐道。 “荣妃怎么办?”顾二也头疼的紧。 徐章看着床上气息全无的荣妃,叹息一声:“先封存起来吧!此事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决定的。” 其余那些叛军的尸首,徐章可以做主叫人收敛,进行妥善的安置,可兖王、荣妃还有荣喜这些此次叛乱逼宫的首脑,就算只是尸首,徐章也是不好沾手的。 顾二点了点头,叫石头着人处置。 处理完永和宫的事情,二人便径直朝着宫外而去。 夜色已经越来越深,虽说如今他们已经大获全胜,可城内的叛军却仍然还有残留,那些个不愿与逆贼同流合污,被困的各军统帅也都还没救出来。 “侯府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二人带着人马走东华门徐徐出了皇城,一边走徐章一边问道。 顾二摇摇头,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若是不将侯府的事情解决了,只怕英国公那边,未必能够答应。”徐章说道。 顾二却道:“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英国公府是何等家世,我又是个什么近况,你又不是不知!” 顾二满脸的无奈。 徐章说道:“可除了张家姑娘,遍数整个东京城,你觉得有哪家的闺秀是你家那位继母的对手?” “张家姑娘品性高洁,手段如何咱们且先不说,光是英国公夫妇二人掌上明珠这一家世,便足矣压过你那继母。” 说着说着,徐章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却也未必,依着先前种种迹象看来,你那继母,怕不是已经偏执到了极致,说不定她还巴不得你迎娶张家姑娘,然后她好施展手段,从中挑拨你和张家之间的关系,届时都不用他动手,光是一个英国公,就够你喝一壶的。” 顾二没好气的白了徐章一眼:“废话,若是照你这么说,我这辈子都别娶媳妇得了!” 徐章讪讪一笑:“我这话说的虽然难听,可理却是这么个道理,你若是不把侯府那边的事情给解决了,不论你娶哪家姑娘过门,不都是把人家往火坑里头推吗!” “你们顾家那一家子是什么德行,难不成你心里没点数吗?” 顾家大房就是侯府,不论是顾二的继母小秦氏,还是他那位大哥,都很不能早点把他给弄死。 至于顾家嫡系的四房五房,从老到小,全是一窝子吸血虫,依附着侯府,花用着顾二母亲带过去的丰厚家产,然后还一直在顾堰开面前陷害顾二,不论做了什么错事,反正都往顾二身上推就行了。 当初顾二的老爹过世的时候,不就是顾家四房五房的叔叔和婶婶这一众长辈们合伙将顾二赶出了顾家吗。 当初这事儿闹的,可把顾家祖地的族老都给惊动了,当初要不是顾二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身上也每个正经差事儿,只怕顾氏祖地的族老们早就闹上东京,替顾二沉冤昭雪了。 “也罢!你们顾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就不跟着掺和了,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徐章话音一转,忽然笑着说道:“此番勤王救驾,你立下这般大功,官家定然不会吝啬封赏。” “也不知你那个继母是怎么想的,纵观顾氏一族满门上下,除了你那个病秧子大哥哥或可在智谋之上与你不相上下,其余你那些兄弟们,哪一个能有你这般本事。” “他倒好,不知道真心待你,好好拉拢,叫你日后承袭顾氏先祖的勇武,重振顾家的门楣,反倒是铁了心要对付你!” “就你家三郎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模样,难不成日后还能撑起宁远侯府的门楣不成?” “还有你那个大哥哥·······” 徐章唠唠叨叨,一路走一路上说,顾二却罕见的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顾二当初可没少在徐章和长柏面前诉苦,遍数整个东京城,他也就徐章和长柏两个能够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说了一会儿,见顾二一言不发,徐章也就不再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顾二虽然恨他的继母,恨他的叔叔,堂兄堂弟们,可对顾家,却依旧难以割舍。 毕竟顾二的骨子里头,留这个也是顾家的血脉。 而且顾二和先顾候之间的父子感情,确实真真实实,做不得半点虚假的。 ······ . 第 051章 娘家 徐章回到梨园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梨园里头,却始终有护卫在各处巡视,前后各门也都关得紧紧的,王破敌上前叫门的时候,门房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 原本已经早早歇下了的翠荷和翠莲姐妹二人,知道徐章回府的消息之后,立马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的收拾一下,就着急忙慌的跑过去见徐章了。 两姐妹一看到徐章,就鼻子一酸,眼睛里头不住的有眼泪往外冒,也顾不得当着家里一众下人的面,两个丫头见着徐章就忍不住上去拉着左瞧右看,一边哭着一边仔细检查,生怕徐章掉了块肉。 “这段时间,苦了你们了!”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抓着徐章一只手,泪眼婆娑的看着徐章,徐章则柔声安慰着姐妹二人。 “主要老爷平安无数,咱们姐妹二人就放心了!” 这段时间以来,姐妹二人虽然担心外头的乱军随时会杀进府里来,可她们更加担心的是,带着家人南下宥阳,没有半点消息穿回来的徐章的安危。 东京全城封锁,各门紧闭,城内城外的联系就这么断了十多日。 直到孙平寇入城,姐妹二人知道徐章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没成想这没过几日,徐章竟然就带兵打进了东京城,白日里的时候,姐妹俩听说徐章领兵正在攻打东京城的时候,两颗心就一直悬着,始终未曾放下。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徐章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身上没有少半块肉,这才放心。 翠荷心思细腻,知道徐章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叫灶房烧热水了,三人在后堂里头叙了会旧,热水也该烧的差不多了。 翠荷便拉着徐章去了浴房,亲自伺候徐章沐浴更衣。 翠莲则是留下一句:“打了一日的仗,老爷必定饿了吧,奴婢这就去替老爷准备吃食!”就匆匆去了厨房。 浴房里头,靠在浴桶壁上的徐章没有拉着翠荷动手动脚,而是以毛巾敷在额头,仰躺着靠着浴桶侧壁,翠荷拿着毛巾,一点一点的替徐章清洗身体,搓掉身上的污垢。 翠荷的手法极好,搓澡的同时,还顺带给徐章按摩,持续了一日一夜的厮杀和对峙,徐章的精神时刻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如今到了家里,一松懈下来,疲倦和困意立刻就如潮水一样涌来。 没一会儿,徐章就靠着浴桶睡着了。 翠荷的动作愈发轻柔,生怕惊醒了徐章。 等到翠莲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饭食,直接端了过来的时候,翠荷才把徐章给摇醒。 虽只简单的炒了五个才,但翠莲的手艺可是得了洪氏的真传,而且还在徐章那张挑剔的嘴巴下头,青出于蓝,风卷残云的扫荡之后,吃了个六分饱的徐章,就拉着两女直奔两女的含香院而去。 接下来数日功夫,徐章和顾二都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忙着打理朝政,现在的朝政大事,还轮不上徐章去打理,顶天了也就是给点建议。 徐章所忙碌的,是整肃东京城的治安,维持秩序,防止有人趁乱浑水摸鱼。 嘉佑帝是次日一早醒的,小世子全程在龙榻旁边伺候,就连睡着了,也是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睡得。 嘉佑帝醒来之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睡着了的小世子,心里头满是感动和欣慰。 知道夏王妃现如今还待在城外,嘉佑帝当即便命人前去传旨,召夏王妃入宫。 不等嘉佑帝传旨,听闻嘉佑帝已经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的韩大相公等人就主动来了庆寿殿,在殿外求见。 还差几刻钟才到午时,明兰就和夏王妃一道入了陈。 二人于新郑门处分道扬镳,夏王妃由宫里的人带着朝皇宫而去,明兰则迫不及待的朝着盛家而去。 “六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老爷、大娘子,六姑奶奶回来了!” 寿安堂里头,盛家一大家子齐坐一堂,听着盛紘和长柏讲述着大半个月的功夫在皇城里头的遭遇。 忽的门房来报,刚进寿安堂,就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 一提起明兰,堂屋里头一大家子的神情就变了。 期许者有之,高兴着有之,不开心者同样也有。 “明儿回来了?” 盛老太太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长柏哥哥板着的脸上,也罕见的现出一丝阳光来。 盛紘连眼神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如兰咧着嘴傻笑,家里头四个姐妹里头,就数明兰和她的关系最好,连一母同胞的嫡姐华兰也有些比不上。 无他,华兰从小到大,都喜欢以长姐自居,教育弟妹,奈何如兰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吃软不吃硬。 老太太身边坐着的长榕就更不必说了,自家亲姐姐回来了,就数这小子最开心了,而且小孩子没什么心机,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 王氏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从盛紘和长柏口中得知,如今徐章又立下不世之功,官家定然不会吝啬封赏,明兰这丫头到时候肯定跟着水涨船高。 当初徐章平定淮南天圣教叛乱的时候,明兰就已经得了诰命,那时王氏就有些酸了,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还没得诰命,明兰一个庶女,却先得了诰命。 现如今徐章又立新功,明兰的诰命估计又能往上提上一提。 一想到这里,王氏顿时就觉得有些心塞,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长枫倒是没觉着有什么,他和明兰的关系虽然不如墨兰那么亲,却也不算差。 只有墨兰,脸上的不悦一闪而逝,眼底藏着几分嫉妒和不甘心。 明兰这次回来的匆忙,就带了丹橘、小桃,还有老太太给的翠微和崔嬷嬷,剩下的女使都留在庄子上收拾东西。 走入堂中,给老太太和盛紘王氏,还有一众哥哥姐姐们见礼,“明兰给祖母请安,给父亲母亲请安,问哥哥姐姐们安好!”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礼数,快坐下快坐下吧!”见着平安无数,且光光焕发的明兰,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明兰被如兰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盛紘就问了:“昨日谨言不是说明儿在城外的庄子上陪着夏王妃吗?怎么进城来了?” 明兰道:“原本女儿是在庄子上陪夏王妃的,可今日一早,宫里头来了人,宣夏王妃入宫见驾,女儿便跟着王妃一道进了城。” 盛紘揪着胡须点了点头,说道:“此番多亏了谨言,为父和你二哥哥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现如今城里头事务繁忙,待谨言得了空,你可要带着他多回来看看。” 如今徐家一大家子都去了宥阳,就明兰和徐章小夫妻俩还留在东京,偌大的一座梨园,难免有些空荡荡的。 而且徐章刚刚立下勤王救驾的大功,估摸着封赏的旨意这两日便能下来,徐章平步青云已经是注定的了,这可是自家女婿,盛紘自然的好好拉拢徐章。 “这么说六妹妹还没回过梨园?” 盛紘边上的长柏忽然问。 明兰点头道:“一入城我便直奔着家里来了,还没来得及回梨园。” “六妹妹这是担心咱们的安危,迫不及待的来看咱们呢!”如兰忽然插嘴说道。 明兰扭头看了一眼如兰,正好迎上如兰的目光,如兰顺势冲着明兰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 你瞧瞧,我这个做姐姐对你好不好,还帮你说话。 如兰的眼神很好懂,明兰嘴角轻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我在庄子上日子过得虽然安逸,可却日日思念祖母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的安危,如今见到大家都安然无恙,心里头悬着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明丫头是个好的!”心塞的王氏听到明兰的话,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这些年来,总算是没白养这丫头,关键时候还知道关心家里人。 “对了,怎么不见大姐姐?”明兰忽然想起,满堂兄弟姊妹之中,唯独少了华兰,不由得跟着担心起来。 “六妹妹莫要担心,大姐姐今日一早已经差人送信过来,不过现如今袁家那边也是一团乱麻,大姐姐抽不开身,等过两日处置好袁家的事情了,再回来一趟。” 长柏笑着给明兰解释。 倒是王氏,嘴里没有半点顾忌:“华儿那个刻薄的婆婆,大半个月之前,也被荣妃召入宫中,昨天夜里才回到袁家,一到家就病倒了,今儿个一早才醒了过来,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如今袁家那边里里外外也都是一团乱,华儿还要照顾她那个刻薄的婆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 明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娘嫁到男方家里,那就成了男方家里的人,凡是自然要以夫家为重,尤其是章氏还是华兰的正经婆婆,如今章氏病倒了,华兰身为儿媳,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回娘家。 “亲家母这回可是糟了老大的罪!”盛紘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不由得摇头叹道。 长柏哥哥顺势接话:“平宁郡主靠着装疯卖傻,这才逃过一劫,邕王妃和嘉成县主母女二人,更是被凌辱致死,袁夫人不过病了一场,算是轻的了。” 长柏哥哥这话一出,屋子里头的一众女眷脸色尽皆跟着变了一变,震惊不已的看着长柏,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 052章 寿安堂 凌辱致死! 这四个大字,宛若一座大山,压在屋子里头一众女眷们的心头,墨兰也没了嫉妒明兰的闲心,俏脸被吓得煞白煞白的。 就连见惯了世面的盛老太太,也有些动容。 王氏和如兰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屋子里头伺候的一众女使婆子们,也纷纷色变,脸上满是震惊和惶恐。 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女子贞洁,可是重逾性命的东西。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呀!” 盛老太太也不禁神色一黯,发出一声无奈的惋惜。 昔日老太太年轻时,也在宫里待过一阵子的。 兖王和邕王,可是堂兄弟,皆是赵氏皇族,且同出一脉,可现如今却兄弟相残,倒戈相向,皇权争斗,竟残忍至此。 “自古以来,争储夺嫡之路,从来都是满布血腥和杀戮的,连兄弟都能自相残杀,刀兵相向,父子都能反目成仇,你死我活,更何况兖王和邕王乎!” 长柏哥哥为人素来正直,最是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个蝇营狗苟,兄弟相残,相互倾轧的戏码,是以语气之中,难免带上了几分不忿。 “咱们都是男子,便是受困宫中,除了没有自由,每日担惊受怕之外,倒也没有旁的什么,反倒是那些个被困在宫里的命妇官眷们。” 华兰的婆婆章氏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听说这次被召入公中的,大多都是勋贵或者军中将领们的家眷?”王氏脸色发白,声音略有些颤抖的问,话音之中,还带着几分庆幸。 盛紘和长柏父子俩齐齐点头。 王氏拍着胸脯一脸庆幸:“幸好,幸好咱们家是诗书传家的清流人家!” 如兰也是一脸庆幸,“幸好六妹妹跟着六妹夫一道回了宥阳,正巧不在东京!” 倒是墨兰,略带深意的看了明兰一眼,似乎是在说怎么明兰这么凑巧不在东京,躲过了这一劫。 徐章虽是官出身,可却领着武职,贵为神武军都指挥使,手握两万大军,又有平定淮南叛乱的战功在前,若不是早在兖王起事之前,徐章就告了假,成了亲,然后大张旗鼓的带着一种家眷衣锦还乡,南下往宥阳而去。 只怕洪氏和明兰,都得遭这份罪。 听着如兰的话,屋里众人脸上也尽皆庆幸不已。 却在此时,长柏哥哥忽然又说:“其实昨日下午,我和父亲还有一种同僚,尽皆被压到城头之上,作为人质,可不知为何,荣喜却忽然叫手下人打开宫门,迎接谨言的大军入宫。” “莫不是因为荣飞燕的事情,荣家才选择随兖王造反逼宫,夫君领兵打至皇城之外时,荣侯深知事不可为,便是负负隅反抗,最终也难逃一死,为了不使麾下将士们平白伤亡,索性便选择了弃械投降?” 明兰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说出了这么一长串猜想。 屋子里头,一下子便只剩下明兰一人的声音,除了盛老太太和长柏之外,屋里其他人,尽皆一脸震惊的看着明兰。 王氏脸上的震惊一闪即逝:“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你一个妇人家,怎么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荣家连造反这样的事儿都敢做,谁知道他们心里头打的什么鬼主意,也许是见事不可为,又改了主意,想要官家饶他们一命呢!” 如兰紧接着道:“官家素来仁善宽厚,说不准念在惨死的荣飞燕份上,还真有可能网开一面!” 只是这话说的却天真了些。 “这可是谋逆大罪,当诛九族的,岂会因为一个区区的荣飞燕,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五妹妹说话之前还是过过脑子的好!” 一听墨兰这话,如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瞪的滚圆,那张略有些像王氏的脸蛋儿之上,已经露出几分怒意。 “墨儿说的有理!”不等如兰发作,盛紘就迫不及待的接过话茬:“谋逆大罪,岂能轻易饶恕,否则日后人人效仿,朝廷又当如何自处!” 盛老太太也深以为然,神情严肃的说:“官家仁善宽厚是不假,却也不缺很辣果决,谋逆之罪,已经触及到了官家的底线,官家绝不会轻饶。” 长柏目光微凝:“先是江浙海啸,淮南水患,然后是天圣贼子掀起叛乱,祸及七洲数十县,如今又有兖王荣侯领兵逼宫谋反,短短数年之内,便出了这么多祸事,官家和诸位大相公只怕会以雷霆手段,从重处置一应案犯,以震慑宵小,稳定民心,彰显朝廷法度之威严!” “此番涉案之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怕是都难逃一劫!” 长柏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声音清脆莞尔,却也将屋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个茶盏摔落在长枫脚下,碎作无数大小不一的瓷片,茶水淌了一地,被泡的鲜嫩青翠的茶叶就那么一片叠着一片,交错着躺在茶水之上,碎瓷片中间。 “混账!”盛紘当头便是一声斥骂,随即脸色骤变,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跟屁股上装了弹簧一样,瞳孔骤然收缩,眼睛瞪的圆圆,伸出食指,指着长枫咬牙问道:“你个孽障,莫不是与那逆王还有瓜葛不成?” 这话一出,堂屋里头众人神情跟着生变。 尤其是王氏,先是瞪眼,然后是大怒,随即又把脸一搭拉,扶着胸膛,甩着帕子,哭喊着道:“你个杀千刀的孽障,招惹什么不好要去招惹兖王,都是林噙霜那个贱人” 嘭! “行了!”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高喝,王氏的脖子就跟被人扼住了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盛老太太霸气的道:“王氏你给我住口,都什么时候了,还嫌不够乱吗?” “你是盛家的主母大娘子,做大娘子的就该有个大娘子的样子,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还不给我坐下!” 王氏哪里敢和盛老太太顶嘴,当即便低着头,讪讪的坐了回去, 长枫老早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不过老太太发威斥责王氏,他自然不敢开口打断。 盛紘也有些不快的看着王氏:“你跟着添什么乱!” 老太太骂几句也就罢了,盛紘竟然也这么说,王氏觉得心塞的紧,盛紘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竟然为了林噙霜那个贱人生的儿子斥责自己。 “枫儿,你自己说!”老太太朗声说道。 “祖母容禀,父亲母亲容禀,孙儿冤枉呀,自从上次被父亲教训一顿之后,我便一直呆在家里读书,连门都不怎么出,和邱公子他们更是早已没了联系,怎会和逆王还有瓜葛。” 长枫语速极快的解释道。 盛紘却仍旧皱着眉头,“那你方才为何失态?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长枫赶忙解释:“父亲,我没有,我只是是担心以前和邱公子结交过,担心会因此受到牵连。 可方才听二哥哥说还会牵连到家族,我若是受了牵连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连累到家里,儿子岂非惹下泼天大祸,一时之间,脑中有些空白,恍然无措,这才失态。 我敢指天发誓,若是还与逆王有牵连,叫我这辈子都考不上科举!” 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辈子都考不上科举,那简直比死了爹娘还要无法承受。 见长枫发下如此毒誓,盛紘脸上的神情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盛老太太道:“官家是个开明的君主,只要咱们持身以正,便不会受到牵连。” “枫儿和邱家的公子结交,那都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枫儿才多大,况且此事官家也并非不知道,老爷当初不就因为这事儿,被困在宫里一日一夜么!既然早已没了联系,官家也早已惩戒过了,自然无需担心还会因为此事受到受到牵连。” 盛紘点了点头。 长柏也说道:“近些时日,三弟确实颇为用功,少有出门!” 长柏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连屋子里头的莺莺燕燕也被盛紘一股脑给清空了,盛紘还时不时会抽时间考校长枫的学业,而且盛紘的考校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完全是根据盛紘当时的心情来决定的。 挨过几次打之后,长枫就学乖了,当真是卯足了劲儿用功读书,时不时还回去长柏院里找长柏请教。 这些长柏都看在眼里,是以才会开口替长枫说话。 “行了,起来吧!”盛紘坐回了椅子上,放话叫长枫起来。 长枫这才松了口气,目光却始终不敢离开盛紘,那眼神就像兔子看老鹰的眼神一样,骨子里头都透着畏惧。 见盛紘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连训斥也没有,王氏又觉得不好了。 一旁的墨兰见长枫这般模样,心里头气急了,埋怨长枫为何不如如兰的哥哥长柏那样稳重可靠。 虽说长柏在名义上也是墨兰的哥哥,可在林噙霜从小言传身教,孜孜不倦的教导之下,在墨兰心里,她的亲人只有生母林噙霜和一母同胞的兄长长枫。 至于王氏和长柏如兰这些嫡母和嫡出的兄长妹妹,都是他们母女的敌人。 寿安堂里头再度响起了众人热火朝天的说话声,话题不知怎么的又转到了华兰的婆婆章氏身上,王氏一扫先前的不开心,眉飞色舞说的最欢,脸上眼底都满是幸灾乐祸。 第 053章 封赏 难得城里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以韩大相公为首的朝堂诸公,带领群臣,坐镇朝堂,处理朝政,安抚人心。 徐章和顾二一内一外,整肃东京城的治安,英国公和几位军中宿将分别坐镇西郊大营和黄河两岸驻守的禁军大营。 文物协力,内外同心,数日之内,朝廷所有停滞的部门和相应机构也重新恢复运转,各门重新开放,原本被阻断的商道重新贯通,各种货物层出不穷的汇入东京城内,一切都进入到有条不絮的阶段。 当然了,商路重新贯通的时候,漕帮替青山商会押送的大船货物,自然是第一个被送入城中。 八月初二,徐章休沐一日,难得休息的徐章,难免偷一下懒,搂着明兰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微暖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屋里,才慢慢悠悠的睁开惺忪的双眼。 如今洪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了江宁,明兰不用每日晨昏定省的过去给洪氏请安(洪氏叫她别去,明兰自己非要去),这几日基本上每天都要水稻辰时左右才会起床。 “夫君醒了!” 徐章才刚刚睁开双眼,耳畔就传来了明兰的声音。 “怎么醒这么早?”一大清早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明兰的,徐章的心情格外舒畅。 “都快辰时三刻了,是夫君睡得太沉了。” “辰时三刻了?”徐章看了看撒在地板上的阳光,若有所思。 “夫君,该起身了!灶房那边可是一早就准备好朝饭了,再不起身,就要凉了。” 此时的明兰未着点翠,未施粉黛,是纯粹的素颜,可肌肤却依旧白皙如雪,吹弹可破,徐章没忍住,凑了上去去啃了啃。 “反正都凉了,待会儿一样要重新热一遍,在多放一会儿也没什么。” 徐章看着明兰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脸上露出一丝略有几分邪意的笑容来。 看着徐章嘴角的笑意,以及那毫不掩饰的眼神,明兰当即就俏脸微红。 “现在可是大白天!白日······” “哦?白日什么?娘子怎么不往下说了?”徐章侧着身子,低着头,与明兰四目相对,鼻尖相触,同时还不忘抬手将明兰搂的更紧一些。 纵使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可明兰还是被徐章火热的眼神看的心里头小鹿乱撞,脸上已经爬满了红晕。 ······· 云雨过后,夫妻二人慵懒的赖在床上,相互依偎着,舍不得起床。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崔嬷嬷的大嗓门:“五爷,大娘子!赶紧起来吧!宫里头来人了!” “宫里来人?”明兰嗖的一下就从徐章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一大清早的,宫里来人做什么?” 徐章也跟着坐了起来:“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对你家夫君的封赏!” “对呀!都过了这么久了,封赏也该下来了!”明兰一边说一边拉着徐章下了床:“快快快!夫君快去接旨!” “丹橘小桃,还不快点进来伺候主君梳洗!” 没一会儿,徐章就已经梳洗好了,换上了一身大红长袍,被明兰撵出了后院,来到前堂。 崔嬷嬷也是见惯了世面的,早在天使登门的时候,就吩咐下人们准备香案等一应接旨用的东西,还叫灶房做了茶水点心,将前来宣旨的天使好生伺候着。 没一会儿,明兰也梳洗打扮妥当,还换上了当初授封诰命得的那身衣裳,领着丹橘和小桃,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前堂正厅。 夫妻二人跪在香案之前,聆听天使宣读圣旨。 宫中出来的内官,用那独特的公鸭嗓,逐字逐句的宣读圣旨之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神武军都指挥使,通议大夫,中书舍人徐章,智和孙吴,才称颇牧,禀铜山之粹气,授黄石之奇书,功绩彪威,人品端方,自升戎级,益励纯诚,功既高而不伐,禄愈厚而能谦,而自擢以将才,命之侯爵,冠以永平,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特授金紫光禄大夫,大理寺卿,择日上任。” “徐母洪氏,温婉贤淑,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可特授永福太夫人。” “徐妻盛氏,淑温居置,柔靓成仪,清芳桂郡,睿问川流,嘉惠成于自然,仁孝本于天赋,可特授永嘉郡夫人,主者施行。” “侯爷,侯夫人,接旨吧!” 宣旨的内官合上圣旨,满脸笑意的微微躬身,对着跪在身前的徐章和顾二说道。 明兰眼中闪烁着微光,情绪激动,捧在胸前的手,握的紧紧的都不自知。 徐章忙拉着明兰一道拜谢:“感激涕零,承谢皇恩。” “恭喜侯爷,恭喜侯夫人!”内官笑脸盈盈的道,语气真挚,笑脸之上还带着几分羡慕。 内官走到近前,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徐章接过圣旨,转手递给明兰。 内官却又立马从旁边的一个内侍端上来的托盘里头取出一份单子,递给俆章,笑着说道:“这是官家和皇后娘娘特意命人从内库之中挑选出来的赏赐,东西实在太多,咱们就不一一念了,东西都已经搬到了偏厅,侯爷和侯夫人点上一点。” “内官大人亲自护送的赏赐,徐某自然信得过。”礼单也一道被徐章递给了明兰,转手就被明兰交给了小桃。 徐章随即解下腰间悬着的荷包,向着内官递了过去。 “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内官大人笑纳!”徐章笑着将荷包塞到内官手中,同时侧身引手道:“徐某已经命人备好酒菜,内官大人若是不嫌弃,便留下用一顿便饭如何?” 内官笑呵呵的将荷包塞入袖中:“吃酒就不必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咱家回去报信呢!” 徐章也不客套,当即冲着身后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女使端着盘子,盘子上头摆满了做工精致的十多个荷包。 “既如此,那徐某也不多留大人了,这是徐某的一点心意,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多谢侯爷,侯爷真是太客气了!”内官冲着徐章拱手礼道,随即扭头对着带来的一众内官们道:“还不赶紧谢过侯爷!” “谢侯爷赏!”一众内官个个带笑。 前些时日,从叛军手里头解救下他们的,也正是眼前的徐章,如今的永平侯,如今徐章封了候,他们自然也打心底里替救命恩人高兴。 “宫中人手不够,事务繁忙,咱家就不多打扰侯爷和侯夫人了,告辞!” 徐章也拱手道:“大人慢走,恕不远送了!” “侯爷留步,留步!” 送走了宣旨的一众内官,明兰这才打开甚至,在屋子里头踱步,脸上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永嘉郡夫人?这可是正二品的诰命!” 屋子里头,丹橘,小桃,崔嬷嬷,还有里里外外的伺候的女使婆子们,也都是满脸的笑容,打心底里替徐章和明兰开心。 明兰和徐章夫妻俩的身份提高,她们这些下人的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宰相门前三品官,徐章如今成了永平侯,正二品的金紫光禄大夫,还领了大理寺卿的差遣,可谓是一步登天,若是再进一步,不是六部的长官,就是直入中枢了。 “不过区区一个正二品罢了,日后我家夫人可是要做正一品的诰命夫人的!”徐章看着明兰,笑着说道。 明兰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眼睛一转,好奇的凑到徐章身边:“夫君明明是科举入仕的文臣,官家为何会封夫君爵位?” “娘子难道忘了,为夫和姑祖母出自何门?” “金陵徐氏,勇毅侯府!” 明兰恍然大悟,方才幸福来得太突然,明兰的脑子被冲击的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再细细想来,俆章封侯一事,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徐章出自金陵徐氏,勇毅侯府,虽然早在四代之前就已经和离开了金陵,但这次他们夫妻二人回到宥阳,已经确定了宥阳徐氏乃是金陵徐氏分宗的名分,现任勇毅候徐青睿和金陵徐氏的族长早已经上书宗人府,报备此事。 徐章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虽然只是个偏远的旁支,但也和那些个寒门出身,或者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子弟截然不同。 “可惜婆母和公公不在,否则的话,他们若是知道这事儿,定然开心的不得了。”明兰有些遗憾的道。 徐章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阿爹应该没什么,倒是阿娘,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估计能高兴的当场就晕过去。” 洪氏素来就是个急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家儿子被封了候,还被赐下丹书铁券,自己也被封为太夫人,接连的喜事,一连串的刺激,立马晕过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祖母若是知道这事儿,肯定也得高兴坏了!”明兰眼睛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一样,不停的闪烁着光芒。 徐章道:“当初若非没有姑祖母,焉有今日的徐谨言,娘子准备一下,等咱们入宫谢恩之后就一道去盛家拜访,把这消息告诉姑祖母,叫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嗯嗯!都听夫君的!” 明兰顿时点头如捣蒜,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打开刚刚合上的圣旨,逐字逐句的品读起来。 . 第 054章 徐章的担忧 丹橘拿着礼单,小桃和崔嬷嬷还有明兰的几个丫头,一个个眼睛放光的数着嘉佑帝送下来的赏赐,兴致都尤为高昂。 就这几日功夫,似兖王府,富昌侯府,这几个本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权贵之间;似方家这等崛起不过十余年乃至数十年,在东京城中居于末流的,都受到了波及。 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发配的发配。 不知多少家产被抄没,屋宅田亩,金银珠宝,悉数被一扫而空。 家中男丁被打入大牢,女眷们被充入教坊司。 为奴为婢者都算是好的,最惨的还是那些被充入教坊司的,命好一点的,被某个乡绅富户看上了,买了回去,做个侍妾。 若是凄惨的一点的,就此流连于勾栏瓦肆,青楼妓馆,自此不得脱身,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与之前的荣华富贵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泥地里头。 刚刚抄没了这么多的资产,嘉佑帝自然不会吝啬,诸般奇珍异宝,金银绸缎,都是成堆成堆的赏赐。 还赏下来不少从原本在王府里头当差的女女使婆子。 这些事情,徐章都懒得插手,全都交给明兰去处置。 倒是吴家,因着吴光远临阵倒戈,杀了逆王,救下了官家和皇后娘娘,也受了不少赏赐,但吴光远却在事后立马被卸了皇城司副都指挥使的阐释,调往岭南戍守,刚出东京城没几日,就病死在路上。 其嫡长子吴山海,承袭其爵位,却未领职位,似乎是被遗忘了,吴家上下,也出奇的安静,就连吴光远的葬礼,都办的尤为简单,连亲朋都没有宴请。 如此举动,再结合吴光远先前在叛乱之中所作所为,有些人已经隐隐猜出了什么。 还有那封血诏,自徐章送回嘉佑帝手中之后,可嘉佑帝看着乖巧懂事,孝顺聪慧,极似夏王的夏王世子,却又犹豫了。 当初嘉佑帝之所以下定决心,要立禹州团练使赵宗全为太子,完全是因为兖王已经兵临城下,距离东京城最近的一众宗室子弟当中,论年纪,论性情,最合适的也只有一个赵宗全了。 可现如今兖王之危已解,嘉佑帝却又陷入了两难之中,再加上先前大起大落,精神紧绷长达十多日,嘉佑帝直接就病倒了,虽然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竭力救治,可嘉佑帝的身体却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太医们一个个都回天乏术,只能尽量吊着嘉佑帝的命。 一方面自己命不久矣,另一方面,夏王世子赵宗祥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嘉佑帝先前所有的计划。 曹皇后虽受了伤,却只是皮外之上,并未伤及筋骨,养上这么些时日,已经开始好转了,太医也已经看过,说曹皇后的伤再过些时间自然便能痊愈,对身体也没有其他影响。 看着和自己携手至今,共同患难的曹皇后,嘉佑帝愈发纠结了。 赵宗全虽然在一众宗室子弟当中,以性情仁善,为人谦和而著称,可他终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有儿有女,孙女都两岁了,而且他还是先舒王的嫡长子。 此时的赵宗全仁善谦和,可若是等做了储君,日后嘉佑帝驾鹤西去,赵宗全登上帝位之后,会不会发生变化,嘉佑帝也不敢笃定了。 就像以前兖王在人们口中,以精明强干,礼贤下士而著称,可现在呢? 不过没等病中的嘉佑帝纠结几日,禹州便有人来了东京。 来人是禹州团练使赵宗全的嫡长子赵策英,还有赵宗全麾下的一应将领。 ······ 不需要刻意去宣传,徐章因功被封为永安侯的消息就在东京城里不胫而走,没得一日功夫,就已经传遍了东京城。 若说如今东京城里,风头正盛的人里头,除了徐章,也就一个顾二了,不过比起徐章来,顾二还略略差了几分。 盛家里头,寿安堂里,明兰和徐章紧挨着坐在两个相邻的靠背大椅之上,盛老太太看着已经换上一身紫色常服,腰悬鱼袋的徐章,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没有断过。 “你们可想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开府设宴,宴请宾客呀?”盛老太太笑着问道。 徐章道:“姑祖母,如今官家尚在病中,皇后娘娘伤势未愈,东京城才刚刚恢复平稳,这时候开府设宴,大肆庆贺,怕是不太合适。” “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盛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确实不适合大肆庆贺。” 说着盛老太太忽然极为庆幸的道:“也幸亏你们俩成婚成的早,若是当真拖到明儿及笄之后再办,只怕未必能够如此顺畅。” 这话出口,盛老太太的眉宇之间便隐隐露出几分担忧。 徐章和明兰对视一眼,尽皆猜到了老太太担忧的是什么,明兰道:“姑祖母,吉人自有天象,官家乃是天子,自有神灵拂照,相信不日官家的病情便会有所好转!” “哎!”盛老太太幽幽一叹,说道:“世事无常,官家又如何,不也是肉体凡胎,同样难逃生老病死。”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官家病情加重,万一一个不慎,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只怕又得动荡了。” 不论是盛家还是徐家,都身处朝堂,朝堂若是动荡,牵一发而动全身,两家自然无法幸免,势必会受到牵连。 尤其是如今徐章官至大理寺卿,受封永安侯,还被赐下了丹书铁券,一跃便成为大宋王朝顶尖的勋贵,而且又年纪轻轻,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若是朝局当真再度出现变局,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徐章这位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 俆章却道:“姑祖母放心,如今出了兖王这档子事,官家有意整顿禁军,已经将极为老将军从边疆调了回来,如今西郊大营有英国公老将军坐镇着,黄河两岸有甘、郑、蒲几位老将军坐镇着,如今仲怀又接掌了殿前司,定出不了什么乱子,姑祖母无需担心。” 盛老太太面色略有些凝重的点头道:“只要军中不出乱子,那便妥当了。” 俗话说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只要牢牢的将禁军给管好了,便是天塌下来了,也能重新把它给顶回去。 “不过!” 徐章忽然话音一转,面露担忧之色。 “不过什么?”明兰也很是好奇。 徐章道:“不过孙儿有些担心,当初在淮南时逃掉的天圣教余孽,若是官家当真病重不起,甚至于直接薨逝的话,这群天圣教的余孽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只怕是又要跳出来闹事儿了。” “当初在淮南时,天圣教的贼子,不是都被夫君捉的捉,拿的拿,击溃了七七八八了吗?这才多久功夫,难不成他们这就恢复元气了?” 明兰本就聪慧异常,再加上又不能够读书科举,是以平日里研读的多是些兵书传记什么的,再加上这么些年下来受徐章耳濡目染,对于军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当初明兰在庄子上亲自训练出来的那批娘子军,如今已经陆陆续续派上了用场,部分给了盛老太太,部分派去了江宁洪氏和明月等人身边伺候,还有几个给了长榕,剩下的则留在了自家府上。 “元昊此人,智计颇高,城府极深,兼之心狠手辣,为了逃命,连自己的兄长和嫡亲的儿子都能够出卖。 当初在淮南时,为了掀起民愤,此人甚至不惜让手下暗中挖掘河道,破坏河堤,导致淮南水患爆发,祸及舒州数十县,导致数万人葬身于水患之中,其余受灾者高达数十万。 此人行事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可言,偏生能力还不差,文武双全,智计不弱,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 说起元昊这条漏网之鱼,徐章还有些遗憾,当初他也没有想到,元昊此人竟然如此狠辣无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舍弃都能舍弃。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话套用在元昊的身上,那是半点都不合适。 “此人当真可怕!”便是盛老太太,听了徐章对元昊的描述之后,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悻悻之色。 这世上最吓人不是那种权势滔天的掌权者,也不是那等杀人不眨眼,剪径劫道的强人,而是这等没有丝毫顾忌,行事又不择手段的的人。 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若是当真如此,那夫君为何不上报朝廷,早做提防?”这话刚刚出口,明兰就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恍然道:“如今朝廷刚逢骤变,虽然已经平定,可人心浮动是在所难免的。” 徐章道:“如今京畿之地,戒备乃是此前的数倍,皇城司的林指使刚刚被官家下旨训斥,罚了一年多的俸禄,连品阶都降了半级,如今正卯着劲想要立功,好将功补过,元昊贼子便是想趁机嫌弃动乱,那也是在偏远之地,绝不可能是在京畿附近。” “也不可能是淮南,淮南诸地,先是经历水患,而后又是兵乱,上次神武军扩招,收的也大多都是淮南的青壮。” . 第 055章 难决 “阿娘!” 墨兰的声音之中带着哭腔,眼中闪烁着嫉妒和疯狂,“如今徐章封了侯,明兰那个贱丫头也得了诰命,成了二品的夫人,连王氏那个贱人都还没得诰命,她一个庶出的女儿,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命!” 林噙霜也是满脸无奈,有些恨恨的说道:“还不是借了老太太的光,当初她和勇毅侯府闹翻,彼此之间再没了联系,本以为这个老虔婆这辈子都只能靠着盛家了,不成想竟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徐章。” 说着林噙霜脸上又浮现出满脸的懊悔:“当初叫你用点心,搏老太太的欢心,你就是不肯伤心,竟然被明兰那个丫头把机会给夺了去,现在好了,眼看着明兰成了侯夫人,还得了诰命,徐家的家底儿又厚,日后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噙霜一脸恨铁不成的说教着墨兰:“若非你这死丫头不争气,现如今明兰得的这些荣华富贵,岂不都是你的了。” 墨兰越听越觉得委屈,心里也越是嫉妒,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原本萦绕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两道雨线,顺着脸颊便淌了下去。 泪水自下颌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之上,不一会儿便将薄纱做成的粉蝶长裙胸前的区域打湿了一大片。 “阿娘!” “分明是老太太瞧不上我,非得要把明兰抱到她房里养着,怎么又成我不争气了,当初我可是照着阿娘的吩咐,在老太太跟前端茶递水的伺候着,晨昏定省,从未有过一日懈怠,没有半点不尽心的地方,连寿安堂上上下下伺候的嬷嬷女使们,都没有一个不夸我孝顺懂事儿的,可老太太就是瞧上了明兰,看不上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墨兰满脸委屈的说道,小嘴撅着。 “唉!”林噙霜幽幽一叹,“也罢,往事已矣,现在再提也没有意义,咱们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促成你和梁六郎的婚事。” 若是此前,林噙霜和墨兰还有些许犹豫,可自从知道徐章封侯,明兰得了诰命的消息之后,母女俩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 “梁晗那边是怎么说的?”林噙霜神色颇为凝重的问。 墨兰道:“六郎说了,此生非我不娶,他一定会对我负责的,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他就说了,找个机会就请他母亲吴大娘子来咱们提亲,娶我过门。” 林噙霜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一些:“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咱们可不能有半分松懈,梁晗那边,找机会你再出去和他见上一面,问一问进度,催一催他。若是再拖下去,你这肚子,可就瞒不住了!” 林噙霜看着墨兰平坦如故的小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墨兰脸上却露出几分忧色:“六郎那边我倒是不怕,我只是担心吴大娘子,吴大娘子素来强势,又不怎么喜欢我,只怕她未必会听六郎的,愿意来咱们家提亲。” “不愿?”林噙霜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墨兰的小腹,冷声说道:“到时候可由不得他不愿,” “正好如今徐章封了侯,徐家风头正盛,一时无两,盛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为了盛家满门女眷的颜面,王氏那个贱人还有老太太都不得不低头去促成你和梁六郎的亲事。” “女儿都听阿娘的!”墨兰初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心里头那里有半点主见,一切自然都是听林噙霜的。 林噙霜想的很简单,如今墨兰已经怀上了梁晗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墨兰的肚子就再也藏不住了,到时候不论盛家还是徐家,不都得为了盛家女眷们的颜面,替墨兰奔走,促成墨兰和梁晗之间的亲事。 这条路就是当初林噙霜走过且成功的了,如今墨兰又要再走一次。 房门外头,一个十四五岁,模样颇为俏丽的女使躬身立于门口两侧,两只耳朵却竖的直直的,脸上瞧不出有丝毫的神情变换。 ······· 林季荣被关了大半个月,如今好不容易被救了出来,被嘉佑帝和曹皇后狠狠训斥了一顿,打了一顿板子,罚了俸禄,还降了半级,林季荣老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满腔的怒火没地儿发泄。 徐章找上门来,把自己心里头的担忧一说,林季荣眼睛跟着就亮了,若是徐章的担忧成真的话,那自己岂非又有了立功的机会? 而且就算是徐章猜错了,可元昊这条漏网之鱼逃亡在外,朝廷的海捕文书不知下了多少,只要林季荣能够抓住元昊,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呀。 元昊怎么说也是淮南叛乱的始作俑者,天圣教的教主,甚至曾经自立为帝,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日后若是人人效仿,纷纷自立,那赵宋天下岂非就乱了套了,这还怎么得了。 林季荣对徐章那是千恩万谢,拉着徐章的手,感动的不行。 因今年是乙巳年,是以这场叛乱逼宫也被称为乙巳之变,已经被史官载入史册之中。 乙巳之变中,似林季荣这般因为毫无防备,就被手下人给阴了关押起来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个当场就被看了头,脑袋拿去祭旗。 眼下这些人自然是人人自危,生怕嘉佑帝追究他们的责任。 好在嘉佑帝还算仁善,虽都给出了惩处,但惩处都不算重,远远要低于他们的预期。 嘉佑帝此举,不仅没有引起这群武将们的记恨,反倒是收到了无数感激,这群武将们,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当起差来简直不要太认真负责。 林季荣得了徐章的提醒,当即就传下命令,叫各地的探事司增派人手,全力搜捕天圣教余孽的踪迹,留意他们的动向。 更是亲自入宫,御前奏对之后,加派人手往南边偏远之地,和衙门明面上的搜捕一道进行,暗中搜寻。 却说赵宗全之子赵策英,带着一众亲信将领来到东京,递上折子,求见嘉佑帝。 原本韩大相公等人以嘉佑帝尚在病重为由,不敢去打搅,可嘉佑帝当初写下血诏之事,该知道的早就在东京封城的时候就知道了。 此事太大,韩大相公等人不敢擅作主张,便去请示了曹皇后。 曹皇后也很惊讶,血诏现如今分明已经回到了嘉佑帝手里,可以算是都没出过东京的地界儿,赵宗全的儿子和其麾下的几个亲信将领怎么来了东京。 可当韩大相公等人将赵宗全遇刺身故,赵宗全之妻沈氏也被刺客刺伤,家里头的家丁护院更是死了几十人。 曹皇后犹豫再三,还是将此事告诉了嘉佑帝。 嘉佑帝闻言之后,震惊了一下,随即唉声一叹,脸上竟出现一丝轻松之色。 “宣吧!” 嘉佑帝直接一锤定音,宣赵策英与其舅沈从兴入宫觐见。 勉力从病榻之上挣扎起身,嘉佑帝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坐在榻旁的曹皇后满脸担忧,握着嘉佑帝的手,另一只手则替嘉佑帝轻抚着后背,捋顺气息。 “陛下,要不就别见算了!”曹皇后担心嘉佑帝的身体支撑不住。 嘉佑帝却摇了摇头,“还是见一见的好,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皇后无需担心。” “皇伯伯小心身体,太医说了,皇伯伯现在可不能劳累,还是要好好休息,才能早日康复。” 小世子于榻旁躬身而立,脆生生的道。 嘉佑帝的脸上露出笑容,扭头看着小世子,说道:“祥儿有心了!” ······· 未几,赵策英便带着沈从兴入了庆寿殿,见到了嘉佑帝。 舅甥二人在庆寿殿中待了约莫盏茶功夫,与嘉佑帝和曹皇后说了好一阵子话才离开。 赵策英入宫的次日,宫里头就下了圣旨,封赵策英为颍川郡王,赐郡王府一座,皇庄三个,其他的绫罗绸缎,珍宝玉器,字画古玩无数。 沈从兴作为赵策英的舅舅,也被嘉佑帝封了个左金吾卫将军的虚衔。 至于血诏一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嘉佑帝的这一举动,却深深刺激到了朝臣们的心,尤其是以韩章为首的一应文臣们,甚至顾不上嘉佑帝尚在病中,纷纷上表,请嘉佑帝早立储君,以稳定人心,莫要再重蹈乙巳之变的覆辙。 嘉佑帝也纠结呀,虽说赵宗全死了,可赵策英还在,而且正当壮年,再加上夏王世子赵宗祥,今年方才十岁,还只是个孩子。 拿不定主意的嘉佑帝便将以韩大相公为首的几个重臣召入宫中问策。 一个是嘉佑帝亲笔写过血诏,并且加盖了玺印,册立为太子的赵宗全的嫡长子,一个是孝顺恭敬,聪慧机灵,又立下大功,协助徐章等人解了东京之危,坏了逆王等人的谋划,使乾坤重塑的夏王世子。 血诏之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少,却也不多,当初兖王派人在城中搜捕的时候,也是极力的掩盖消息,韩大相公等人竭尽全力打听,也只是知道有人从宫中带出了血诏和兵符,却并不知道血诏之上的内容。 可惜后来血诏过了数人之手,当初何四九找上徐章的时候,也是当着大军的面,何四九毫不掩饰的说过,是要拿着血诏和兵书去禹州寻禹州团练使赵宗全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朝臣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血诏之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可现在的关键是赵宗全已死。 . 第 056章 储君人选 可纵使决定再南下,群臣们请求嘉佑帝立储的决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尤其是当初和盛紘长柏一道被困在深宫之中,以及那些家眷被诓入宫中十余日都未能离开的勋贵武将们,一个个决心更是坚定。 再加上乙巳之变才刚刚结束,嘉佑帝就又病倒了,虽然太医院那边打听不出什么风声来,可朝臣们却也因此忐忑起来,若是万一嘉佑帝一病不起,就此薨逝,日后该由谁来承袭帝位? 兖王刚刚逼宫造反,阖家皆已经被打入天牢,兖王世子和一应男丁,皆被赐死。 邕王府更惨,全家男女老少都都死绝了,一个没有剩的。 现在呼声最大的,就数解了东京之危,救下嘉佑帝和曹皇后的夏王世子赵宗祥了。 面对嘉佑帝的纠结,吏部左侍郎直接进言,说夏王世子赵宗祥恭顺仁孝,聪慧守礼,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请嘉佑帝立赵宗祥为嗣。 可是也有人不同意,说是先前官家已经亲笔写下血诏,君无戏言,合该立赵宗全为储君才是,如今赵宗全虽然殁了,可赵宗全的嫡长子赵策英还在,官家就该直接立赵策英为太子。 嘉佑帝和几位大相公都还没发话,手底下的文臣们就已经吵成了一片。 支持夏王世子的竟然占了绝大多数。 支持赵宗全为嗣的,则以夏王世子年纪太轻,不过才十岁,无法打理朝政,若是官家有什么不测?如何能够担当大任。 立马就有人跳出来指责说话的那人,而且还举出了嘉佑帝的例子,不也是少年时便被封为太子,坐上了储君之位,十二岁的时候,真宗皇帝驾崩,嘉佑帝就登基称帝,成了大宋朝的官家,不也一样把朝野上下打理的好好的。 时至今日,大宋的国力比起太祖、太宗乃至真宗三位先帝在位时都要强大,百姓们生活安居乐业,举国上下,不论南北东西,尽皆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 然后立马话音一转,义正言辞,声色俱厉的问他是什么意思,官家如今不过是小病一场罢了,他这么说,心里头难道已经认定了官家会有不测? 紧接着就一脸正气的向嘉佑帝弹劾那名大臣,眼中还带着满满的忿忿不平。 那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马反驳,说弹劾之人曲解自己的意思,肆意诬陷自己,请嘉佑帝做主。 ······· 最后还是曹皇后发了飚,直接将在御前争吵的几个文官都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徐章不过刚刚成为大理寺卿,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自然没有发言,而且他做了夏王世子老师的事情也早已经禀报了嘉佑帝,这个时候,他自然应该避避嫌,于是乎便站在文臣末位,一语未发,安静的看戏。 此事涉及到储位人选,小世子自然不方便出现,是以早早便被嘉佑帝打发去陪已经安置下来的夏王妃去了。 时间逐渐推移,朝臣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曹皇后训斥了几次,可收效却越来越低,甚至还有几个愣头青的御史,当着面指着韩大相公等人的鼻子骂,说他们尸位素餐,就知道吃朝廷的俸禄,却不思为朝廷办事云云的话。 当然了,那是到了气头上,脑子一热才说出来的话。 可也体现了朝臣们对于储君之位悬而未决的担忧和紧迫。 眼瞧着中秋将近,嘉佑帝忽然又病倒了,晕了整整两日,搞得满朝文武,没一个过了个安安稳稳的中秋的。 这一下子可是真的把朝臣们给急坏了,十多个当朝大员,轮流守在庆寿殿外,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个个更是紧张的不行,生怕因此受了牵连。 好在八月十六凌晨的时候,嘉佑帝醒了。 嘉佑帝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韩钱两位大相公,和枢密院,政事堂,三省六部的要员们彻夜召入公中。 当着众人的面,躺在床榻之上的嘉佑帝亲自开口,由曾经的翰林院掌院学士钱大相公执笔,写下了立储的诏书。 临了临了,嘉佑帝终究还是选择了夏王世子赵宗祥为储君人选。 十六日召开临时朝会,嘉佑帝因病不能出席,韩大相公手捧圣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了夏王世子赵宗全,被立为储君,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尽快举行储君的继位大典。 钦天监上上下下哪里敢怠慢,第二天就给出了最佳的良辰吉日,八月二十七日,就在十一日后。 礼部和太常寺等多个部门当即就忙了起来,只十天的功夫,就要准备好举行典礼所需要的的一切,布置好场地等等。 徐章反倒是落得清闲了,不过顾二那厮和赵策英似乎交情不浅,赵策英初至东京的时候便去拜访了一番,后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因为立储之事争论不休,被封为颍川郡王的赵策英又正巧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若是以前的话,自然没什么,可刚刚经历过乙巳之变的朝野上下,却尤为敏感,徐章已经调任大理寺卿,虽然身上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头衔还没摘掉,可主要的精力,却得放在大理寺这边。 如今顶了顾二的职位,被提拔为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既不是徐文,也不是长梧,更不是刚刚加入神武军,现在不过才做到厢指挥使的袁文绍,而是从边疆被调回来的小郑将军郑骁,郑老将军的嫡次子。 嘉佑帝到底是什么想的,徐章也弄不清楚,不过郑老将军徐章以前却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听说其名头,却不知其性情如何。 更别说郑老将军的嫡次子小郑将军郑骁了。 不过就最近这些时日的接触来看的话,这位小郑将军为人倒是颇为正值,而且在练兵上颇有几分手段,见了徐章和顾二一起编纂出来的那本《练兵纪要》之后,竟然如获至宝,只要一闲下来,就捧在手里,细细研读。 还经常下场,同神武军的将士们一同训练,切身感受《练兵纪要》之上所记载的练兵之法。 知道《练兵纪要》是徐章和顾二合力编写出来之后,每一次见到徐章,这位小郑将军眼睛里头都带着极为炙热的光芒。 搞得徐章还一度以为这家伙取向有问题,喜好龙阳,不走寻常路。 至于大理寺那边。 徐章头疼的要死。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徐章这火还没来得及烧,就被一应丢下来的差事给砸了个一脸懵逼。 乙巳之变当中,所有直接参与到叛乱当中的,除了那几个首脑是官家和大相公们直接定罪的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要经过刑部初核,然后大理寺复核,两个部门相互协作,互相监督,对那些犯事儿的文武官员们进行量刑定罪。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儿,里头的门道可多了。 徐章又是初来乍到的,对大理寺里头的情况又不熟悉。 好在徐章的来头不小,乃是如今朝堂之中,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之一,刚刚还被封了候,赐下丹书铁券,身上神武军都指挥使的职位也没摘下。 大理寺上上下下的官员,对于徐章这位空降下来的顶头上司,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至于那什么合伙架空上司之类的事儿,根本就不存在。 大理寺除了徐章这个卿正之外,还设有少卿两人,大理寺正二人,推丞四人,断丞六人,司直六人,评事十有二人,主簿二人。 主簿之下,还有有司人员无数,徐章只了解了个大概,知道大理寺上上下下拢共有多少人数,主要办的是什么差事。 徐章这个卿正又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只要管好手底下的几个少卿,寺正、断丞等主簿以上的这些人也就够了。 底下的事情,自然有这些人去管。 若是事事都要徐章亲力亲为的话,那么徐章便是有三头六臂,那也是处理不过来的。 刚刚才卸下城内的防务,立马就要投身到大理寺的事情上头,搞得徐章和明兰温存的时间都少了。 每天都早出晚归的,接近日暮了才回到家里。 好在明兰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知道轻重,也明白现在徐章正在风口浪尖之上,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反正现在徐章是每天一早起来,就被明兰收拾的妥妥当当,喂得饱饱的才送出门,晚上回到家里,就能看到等在家里,满脸浅笑,露出脸颊两侧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的明兰。 用过饭后,还有明兰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贴心的为徐章按摩,到了夜里那就更不必说了,随着夫妻二人成婚的时间越来越久,明兰也在潜移默化的被徐章影响着。 平日里二人的亲密程度就不必说了,把狗粮给明兰身边的那几个贴身的女使们喂得饱饱的。 到了夜里,明兰的也越来越放得开,越来越配合。 徐章就舒服了,食髓知味,恨不能一天到晚都泡在家里,和明兰你侬我侬的过二人世界。 . 第 057章 老爷子 中秋将至,不论南北,外出的人们纷纷归家。 不论是远游的士子,还是四处跑商的商贾,纷纷朝着各自的家里赶去。 如今的大湾村,和先前已然大不相同。 一条从宥阳县城,经过溧水镇,直通大湾村的宽敞官道,足有两丈宽,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飞驰,若是走的慢的,便是三两马车并排而行也不是不行。 这是大湾村的徐家出钱修建的道路,足有数十里长,人工材料什么的加起来花了足足三四千两银子。 地基都夯的极为严实,路面也颇为平整。 如今的大湾村,玉带河以西乃是原大湾村的旧址,玉带河以西,已然改姓了徐,宥阳徐氏的宗祠,便坐落在大湾村村尾石桥的另外一头。 过了石桥,走上五十多步,便是徐氏宗祠的大门。 桥头的另外一端,则是徐家的老宅,也是如今徐老太爷和石老太太的居所。 徐光启一如往常,用过朝饭,便背着双手,挺着那略有些佝偻的腰背,慢慢悠悠的出了门,先过了石桥,到祠堂里头去看一眼,在祖宗排位前头上几炷香。 祠堂里留的有 然后才慢慢悠悠的背负着双手,朝着下游的豆腐乳作坊走去。 如今徐老爷子早已经不下地了,和老伴只伺候着老宅后院特意留下的那处菜地,其他的田地早就都交给了庄户们去耕种。 老爷子现在每天的生活尤为规律,先是去祠堂上香,然后顺着水渠一路往下,去豆腐乳作坊哪里看看,若是来了兴致的话,还会再夺走一段儿,去庄子上瞧瞧自家地里的庄稼。 虽然如今老两口已经不亲自下地了,可地里的收成,却还有他们的一份,若是年景不好,手底下的佃户庄户们日子难过,老两口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今年的雨水不错,阳光也充足,第二季播下的水稻,现如今长势正喜人着呢。 至于坡地上中的油菜,也已经开始冒头了,虽然还不高,但青葱葱,绿油油的也颇为喜人。 “老太爷来了!” 还没到庄子上,老爷子迎面便遇上了一老一少,两个穿着粗布衣裳,背着柴刀,穿着草鞋,刚从庄子里头出来没多久的两个佃户。 “嗯!”老爷子点头笑着应道:“你们这是去打柴?” 老的已经两鬓斑白,皮肤黝黑,脸上满是皱纹,实则岁数却只有五十,腰却已经被生活压得比老爷子还弯:“这不是还没到秋收呢吗,趁着现在还有些空档,赶紧先把家里过冬要用的柴火多备下一下,免得等到时候一忙一起来,没得时间打柴,到了冬天还得上山。” 秋收除了收割打谷之外,还要晾晒,入仓,收拢晒干的稻草,耕地,在撒上萝卜和菘菜的种子,等入了冬,家里头才不会缺菜吃。 如今朝廷的政策好,赋税低,徭役什么的也不多,而且大多还能用银钱赎买,物价也不算高,只要肯干,一年下来,便是一般的年景,家家户户都能攒下不少盈余。 “确实是该早做准备了!”老爷子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老爷子便是这么个性子,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后头多想几步,徐家也就是靠着他和老伴儿石氏这样一步一步富起来的,而后更是不惜花费巨资,让家里头的儿子孙子们都读书识字。 可惜当初家境刚刚好转,供不起三个儿子一起读书,在这三个儿子在读书之上,天赋并不算高,后来老爷子便陆陆续续送他们去学了手艺。 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学了泥瓦,三儿子则学了木匠,父子四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徐家的家境也逐渐好转,家里的余钱越来越多,田地也在逐步的增加。 等到了孙辈的时候,老爷子和石氏一商量,咬着牙便家里头三个男娃都送去学塾里跟着傅秀才念书。 因着念着同村兼亲戚的情谊,傅秀才每年只收每人二两银子的束脩,可其他的笔墨纸砚,还有书籍的花费却并不少。 本来依着徐家的条件,当初是绝不止三十亩地的,可老爷子和石氏却商量着以孙儿们的学业为重,手上多攒些钱,以备日后进学之资。 后来徐章横空出世,短短十多年的功夫,便把徐家从原本在田地里头刨食吃的泥腿子,一跃带成了赵宋皇朝顶尖的勋贵之家。 如今的徐家可不只是富裕,更贵不可言。 莫说是宥阳这个小小的县城了,便是江宁府一府之地,江南路一路之地,能够和徐家比肩的也没有几家。 当然了,这里说的自然不是底蕴,若说底蕴的话,宥阳徐家怕是连盛家都略有些不如。 “那您老慢慢看着!” “上山小心些!”老爷子笑着叮嘱一句,便和祖孙俩错身而过。 进了庄子,田间正在查看地里情况的农户们看到老爷子,纷纷主动打着招呼。 老爷子笑着一一应了,背着双手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还拉着农户们聊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问农户们讨了口水喝,便折转了身子,回大湾村了。 这才走到半道上,便看到了已经成了家的傅云生气喘吁吁的迎面跑了过来。 “徐叔,哎哟哟您老人家怎么还在这儿,家里头都快闹翻天了!” 刚迎上来,傅云生就顾不得喘气儿,急匆匆的说道。 老爷子眉梢一挑:“家里头闹翻天了?出了啥事?” “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总之您老赶紧回去看看吧!”傅云生摆摆手,和老爷子并排走着。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走!”说着老爷子就准备撒丫子开跑,可还没等跑出去,就被傅云生一把给抓住了。 “我说徐叔,您老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了,估计没跑一半就得喘上大半天,等你到了家,哪还有力气去管事儿!还是快些走回去的好。” 老爷子刚想反驳,和傅云生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的身板儿硬朗不硬朗的问题,可转念一想,傅云生后头的那几句确实有些道理,便点了头。 两人快步朝着大湾村的赶去,只花了一盏茶出头的功夫,就过了徐家的豆腐乳作坊,大湾村已经遥遥在望。 还没进村呢,老爷子就听到了村里头鞭炮声。 “怎么回事儿?”老爷子一脸疑惑的看着傅云生。 傅云生却笑呵呵的道:“热闹也是闹嘛!您老还是赶紧先去祠堂吧,大家可都在食堂等着您呢!青福哥、青禄哥还有青山哥今儿可都回来了,就差您老人家了呢!” 老爷子心底愈发疑惑,看着傅云生一脸无赖的模样,当下就急了:“你个臭小子,消遣其我来了,我看你是找揍!” 说着扬手就欲打,可惜傅云生却早就预料到了老爷子的反应,嗖的一下就蹦开了。 “徐叔,您老可悠着点,我皮糙肉厚的,挨几下倒是没事儿,您老可别动作太大,扯着筋了。” 徐老爷子眼睛瞪得滚圆:“你个臭小子!” 嘴里虽然骂骂咧咧,可抬起的手却收了下去。 见老爷子没了动手的意思,傅云生便又凑了过来,和老爷子一道进了村,朝着村尾的石桥而去。 过了石桥,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鞭炮炸响带起的无数硝烟,弥漫在徐氏宗祠附近的空地上。 隔着石桥,老爷子就听到了祠堂那边传来的喧闹声。 “徐爷爷回来了!” “徐爷爷回来了!” 几个原本在祠堂外头看放鞭炮的小孩子,远远的瞧见和傅云生一道过桥的老爷子,便立马屁颠屁颠一边喊着一边往祠堂里头招呼。 老爷子这才刚刚过了桥,就看到一大群人从祠堂里头涌了出来,见着老爷子就笑脸盈盈的拱手说恭喜。 徐老爷子还是一脸懵逼,直到众人簇拥着把他送入祠堂之内,见到了江宁知府和宥阳知县,以及金陵勇毅侯府的当代侯爷徐青睿还有金陵徐氏的族长之时,徐老爷是还是晕乎乎的。 江宁知府见到老爷子,立马笑脸盈盈的带着人迎了上来。 “恭喜徐老太爷,贺喜徐老太爷!令孙徐卿正,以弱冠之龄,便得封永安侯,授予丹书铁券,如今还被管家委以重任,提拔为大理寺卿,位列正三品,如此少年俊杰,人中龙凤,实乃我江宁之府呀·······” 老爷子只觉得脑子一阵空白,从得封永安侯,和被授丹书铁券之后的内容,便一句也没听到了,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似有无数回声。 “你说什么?我孙儿被封为永安侯,还被官家赐下丹书铁券?”徐老爷子不敢置信的问。 这是徐青福三兄弟已经聚到了老爷子身边,徐青福和徐青禄一左一右,站在老爷子身侧,时刻准备好搀扶。 江宁知府满脸笑容的道:“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超品侯爵呢!” 似乎被封侯的是自己一样,江宁知府的脸上和语气之间,慢慢都是与有荣焉,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世袭罔替的超品侯爵?” 老爷子眼睛瞪的滚圆,两眼紧接着一翻,眼前就跟着黑了。 幸而身侧徐青福和徐青禄早有准备,一左一右驾住了老爷子,直接就往祠堂里头抬。 半晌,老爷子只觉得人中一阵刺痛,然后幽幽醒转,看着眼前人影绰绰,随即便是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心头。 也不住身侧的几个儿子,还有什么知府知县,直接撒丫子就往祠堂里头供奉祖宗排位的正厅里头跑。 二话不说就跪在做祖宗排位前头的蒲团上,竟是撕心裂肺的嗷嗷大哭起来。 便是分宗立祠那日,老爷子也没有这般失态。 见老爷子跪下了,徐青山三兄弟也跟着跪在了老爷子身后。 看着状似癫狂的徐老爷子,祠堂里头围着的耆老尊贵,以及知府知县等一应官员们,却没有一个脸上露出嘲笑的。 若是换了他们,只怕表现得会比徐老爷子现在更加不堪。 第 058章 一人得道 徐章封侯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宥阳,短短数日之内便传遍整个江宁府,若非这个时代的通讯并不发达,消息之后,只怕整个江南路都能传遍了。 盛家大房那边,当初刚刚听到徐章被封永定侯,而且还是世袭罔替,官家赐下丹书铁券的时候,李氏甚至直接生出了悔婚的念头,甚至已经开始谋划着把长柏那桩已经说好了却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的亲事给退掉,再去徐家求娶徐谨言的嫡亲妹妹徐明月了。 可当李氏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丈夫盛维的时候,却被盛维当头一阵呵斥,吃了好大一阵排头,把李氏郁闷的不行。 李氏还有些委屈。 当时盛维是这么说的:“咱们宥阳盛氏,虽不是什么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却也不是那等随意毁诺,趋利附势的小人!” “为商者,当以诚信为先,实在为本,他们何家又没有作出半点对不起咱们盛家的事儿,再说了,当初是咱们家梧儿离家出走,耽搁了人家何大姑娘,是咱们对不起人家在先,如今又怎能作出这等事情来。” 李氏却犹有些不甘心:“什么叫咱们对不起何家,当初若不是他们何家眼见着咱们长梧立了军功,马上就要进京领赏,被正式封官儿了,他们何家怕是早就悔了婚,把女儿嫁给旁人了!” “胡说八道!”盛维面色一变:“我与何兄乃是多年好友,咱们家和何家在生意上也多有合作,何兄是什么人,我心里头有数,他绝不是那等言行不一,出尔反尔的人。” “况且人无信不立,若是随意撕毁婚约,咱们盛家日后在宥阳如何立足,日后还有谁敢和咱们家合作!” 盛家乃是经商起的家,盛家大房更是以经商为生,原本在盛维父亲那一辈,几个不孝子已经把盛老太爷留下的偌大家业败的七七八八,连现如今宥阳盛家大房的的这处祖宅也被卖了。 好在有盛老太太护着,大房这边盛维和大老太太还有盛维的几个姐妹,这才没有遭人毒手,后来盛老太太更是从自己私房里头取出一些,给盛维作为本钱,这才有了如今愈发兴旺的盛家大房,有了如今的宥阳盛氏。 李氏被盛维说的哑口无言,想要继续反驳,可看着盛紘那坚定的神情,话到了嗓子眼,却又不得不重新咽回去。 “前些时日,梧儿叫人带了信回来!”端坐在李氏身边的雕花靠背大椅之上,盛维端起茶盏,手捏盖子拨去面上漂浮着的茶叶,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 如今盛家上上下下,用的都是泡茶的法子,而非现下正流行的调膏击拂,虽少了许多滋味,却胜在清冽,能够将茶叶的清香激发的更加淋漓尽致,回味无穷。 “梧儿有信送回来?”李氏一惊一乍的道:“我怎么不知道?” 盛维道:“今日一早,梧儿的信才刚刚送到我手里!”说着盛维便从袖子里头,取出长梧寄回来的信,递给了李氏。 李氏飞快把信拆了,如获至宝的捧读起来。 不一会儿了,李氏的脸上就露出灿烂的笑容来,神情也变得有些激动,就连捧着信纸的手,似乎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既然已经看过信了,你就尽早准备着,我待会儿就去何家,等梧儿一到宥阳,就把他和何大姑娘的亲事给办了。” 说着盛维眉宇之间露出几分忧色:“可别拖着拖着,又给耽搁了!” 长梧在心里头虽然没有明说,可盛维猜也能猜得出来,长梧特意写信提及自己的亲事,让他和李氏帮忙操办,尽早落定,定是有什么可能会导致这桩亲事继续往回推迟的缘故。 李氏纠结片刻,还是选择了妥协:“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梧儿对这桩亲事也没意见,那就尽早落定吧!” 如今长梧乃是神武军的军指挥使,管的还是马军,被授了游骑将军。 倒是徐文,出乎夫妻二人的预料,竟然官儿做的比长梧还大,如今依然成了从四品的宣威将军,领着神武军都虞侯的缺,兼掌神武军的火器营。 听长梧说,这一次徐文在平叛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勋,这才一下子平步青云,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之一。 都虞侯掌管着的是全军的军纪刑罚,长梧虽是马军军指挥使,却也得受徐文的下值。 ······· 大湾村,徐家宗祠之外,原本的牌坊前头,还有一座新的牌坊正在建设,官家甚至还亲自赐了一副墨宝,上书忠勇之家四个大字。 这可是官家御笔亲书的墨宝,上头还盖的有官家的玺印,这可是足以流传后世的东西。 至于原本,已经被装裱妥当,挂在了徐家宗祠里头。 大湾村的老老少少们围在四周,看着村里的汉子们和衙门的人配合着快速修建着牌坊,教头结耳的讨论着,目光之中,神情之上,尽皆显露出无比的羡慕。 “老徐家这可是一步登天了,老徐叔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一个四十多岁,和徐青福同龄,而且关系不错的傅氏族人说道。 “说的可不就是,换谁谁不笑醒!”旁边的人激动的说:“如今章哥儿可成了侯爷,这可是咱们大湾村出的第一个侯爷!” “大湾村?便是整个溧水镇,整个宥阳县,那也是第一个。” “对对对,第一个!” 又有人满是羡慕的感慨:“要是我家那几个小子,能有一个像章哥儿这般出息的就好了!” 旁边立马就有人笑了出来:“云集哥,你家大郎和二郎不是跟着青山哥在青山商会里头办差吗?还想怎么有出息?” 傅云集立马瞪了说那那人一眼:“我家老三今年可才十岁,连夫子都夸他聪慧,将来不说能有章哥儿那般出息,但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家许夫子,可是堂堂秀才相公,就你家三郎那个捣蛋鬼,还能被许夫子夸奖?” ······ 如今大湾村里头,随着傅秀才考上了举人,谋了个缺前往外县上任,傅秀才的学塾便空了下来,徐章便和祖父,父亲叔伯们商量,徐家出资,聘请夫子,把学塾给办起来。 傅氏一族的耆老尊贵们,自然巴不得村里的学塾再办起来,好让村里的孩子们都能够有书读,将来也和徐章一样,科举入仕,出人头地。 随着徐家豆腐乳作坊的兴起,大湾村里头,只要是没什么歪心思的人家,家里的妇人们都能够到徐家的豆腐乳作坊里头寻个差事儿做。 至于家家户户的男丁,年轻一些的,基本上都跟着徐青山加入了青山商会,随着这么些年下来,青山商会日益壮大,大湾村的家家户户也都逐渐富裕了起来。 属于大湾村的田地,整整往外扩了三倍。 原本各家的老宅子,纷纷扩建,有些地方窄一些的,不适合扩建,主人家干脆就重新寻了块宅基地,建起了两到三进的宅子。 不过数年功夫,大湾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整个溧水镇最有名的村落,那些和徐家有亲的,也一家家都逐渐富裕了起来。 其中尤以洪氏的娘家洪家,最为风光,洪家的女儿,竟然得了诰命,成了太夫人,从原本在田地见刨食儿吃的泥腿子,一跃变成了人上人。 而且徐章的身体里头,可还有些洪家的一般血脉的。 徐家的儿女们左近的人家高攀补上,可洪家却成了香饽饽,说亲的媒婆,受了委托来洪家打探消息的妇人们,一个个络绎不绝,就跟赶集似的,都快把洪家的门槛儿给踏破了。 就连知县老爷的夫人,也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想要替自家儿子求娶洪家大舅的女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如是! ······ 却说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城。 徐章一大清早就又出了门,带着王破敌便直奔大理寺而去。 孙平寇则是去了神武军大营。 明兰脸上画着浅浅的淡妆,挽着朝天鬓,只别着一支顶端镶着一颗猫眼大小红宝石的珠钗,穿着一身翠绿色的宫裙,外头套着一件水仙花的比甲。 “大娘子,咱们现在去哪儿?”小桃扶着手,一脸好奇的问。 自从这次从宥阳回到东京城,一般在家的时候,明兰若是不睡到辰时,是打死也不会起来的。 虽然明兰很想解释说并不是她懒,而是夜里头被徐章拉着办事儿,回回都要到半夜三更了才肯罢休。 搞得明兰睡眠大大的不足,每天只能起的晚一些,来保证充足的睡眠。 明兰也曾和徐章提过两次,可徐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一旦到了夜里,立马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恨不能把明兰这支小羊羔,小狐狸崽子囫囵吞了,连半点骨头都不给剩的那种。 头几日明兰赖床的时候,崔嬷嬷还说过明兰几次,可后来徐章知道了,就亲自找到崔嬷嬷,也不知和崔嬷嬷说了些什么,明兰只知道自那之后,崔嬷嬷就不在对她早上起得晚这事儿进行责怪了。 明兰瞧了瞧外头阴云密闭,略略有些阴沉昏暗的天空,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合看戏!” “咱们回盛家!瞧一出好戏!” . 第 059章 一出好戏 “小桃,今日我这身儿怎么样?” 明兰站在屋子中间,摊开双手,转了个圈,问小桃。 小桃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好看!” 然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大娘子穿什么都好看!” 明兰极为受用,赞许的看了小桃一眼,微微仰着头道:“这话说的实在!” 看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旁的丹橘直翻白眼。 正巧翠微走了进来,“大娘子,车马已经备好了!” 明兰转身道:“走吧!盛家那边,还有一出好戏等着咱们呢!” 车轮滚滚,碾过平整的青石板铺筑而成的截面,徐徐行着。 东京城的繁华与喧闹,便是隔着车厢帘子也挡不住,叫卖声,喧嚣声不绝于耳。 街道之上,往来的行人车马更是不绝于耳。 “大娘子,咱们不是回盛家吗?”小桃掀开帘子,看着车窗外的街景,疑惑的问:“这不是回盛家的路吧?” 明兰淡淡的道:“既然要看戏,那自然要看全面,怎能掐头去尾,只看中间精彩的部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小桃当即闭口不言,旁边还坐着一个丹橘,至于翠微,则被明兰留在了家里,并没有带着。 正如小桃所说,马车并未朝着积英巷而去,而是径直朝着临近永平侯府的固子门而去,出了固子门,便径直向南,走官道绕过城墙,径直朝着城外的三清观而去。 宋人崇道,这座位于东京南郊的三清观,则是东京城附近香火最为鼎盛的道观之一。 顾名思义,道观里头供奉的便是三清真人。 明兰带着小桃丹橘走过殿前广场,径直入了大殿,在三清真人像前潜心祷告一阵,然后又去了供奉着明兰生母灵位的偏殿。 燃上三柱线香,明兰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之上,小桃和丹橘一左一右,站在不远处伺候着,一应女使婆子们守在外头。 磕过头,小桃信步上前,接过明兰手中线香,将线香插入灵位前的铜炉之中。 “阿娘!” 明兰双手合十,目视着生母的排位:“拖了这么久,您的大仇,终于能够得报了!阿娘,若是您在天有灵,待到事成之后,便可以安息了。” “女儿如今过得很好,夫君很厉害,现如今已经被官家封为永平侯,待女儿也极好,现如今女儿也成了侯夫人,还得了诰命呢!” “榕哥儿如今也过得很好,大娘子虽然不怎么喜欢我们姐弟,这些年下来,却从未苛待过榕哥儿,该有的东西,榕哥儿一样也不缺。” “如今榕哥儿已经在祖母跟前养着,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了,榕哥儿在祖母院里,定不会受到半点儿委屈。” “如今榕哥儿年纪虽然还小,但却早早就跟着府上的西席开蒙了,祖母也时常言传身教,教榕哥儿读书写字,父亲也说了,等榕哥儿再大上一些,就要送他去南京书院念书呢!” “母亲,您若是泉下有知,就请保佑榕哥儿此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一生和顺······” 明兰和生母卫氏说了许多心里话。 至于榕哥儿的事,明兰并没有说谎,如今随着徐章平步青云,明兰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长榕作为明兰一母同胞的弟弟,在盛家的待遇,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 另一头,盛家里头,前几日王氏与盛紘说,墨兰与梁晗私相授受,有了首尾,盛紘心里头是一万个不信的。 墨兰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貌美才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平日里在处置几个女儿的事情上,他对墨兰也多有偏爱。 所以在王氏告诉他墨兰与人私相授受,暗地里有了首尾的时候,他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王氏在信口污蔑墨兰。 可当王氏与他赌咒发誓,并且还压上了自己几个儿女的时候,盛紘顿时恍若遭受雷击一般,通体都僵住了。 后背更是直冒冷汗,一阵发凉。 王氏和盛紘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王氏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盛紘再清楚不过,平日里‘对付’起王氏来,那也是无往而不利,但凡盛紘出马,那就没有不成的。 可当王氏将自己看得比她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儿女都拿来赌咒的时候,盛紘心底里头构筑起来的那道坚实无比的防线,瞬间就被击溃,而且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重铸起来的那种。 尤其是王氏说在墨兰和梁晗相继离开之后,她悄悄带着人上去查看,在屋子里头瞧见的好大一张床。 更是如一把钢刀直接就插进了盛紘的心脏之中,直击心灵深处。 盛紘不敢相信,不敢想象,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王氏为了构陷林噙霜,是因为讨厌墨兰,才会这样信口污蔑墨兰的清白。 可理智却告诉盛紘,王氏说的都是真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连续好几天了,盛紘吃不好,睡不着,夜里头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头回荡的全是王氏的话。 甚至已经自行脑补出了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 可很快画面就被无情的碾碎,盛紘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些都不过是王氏的污蔑罢了,就是为了破坏墨兰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就连白日里在衙门里头当差的时候,盛紘的脑海之中也始终记挂着此事,惴惴不安,放心不下。 直到今日,直至此时。 王氏找上盛紘,告诉他墨兰又要出门了。 换上了身边贴身女使的衣裳,找了个出门采买脂粉头油的粗劣借口,从侧门出去,坐上马车,并非是朝着坊市而去,而是径直奔着城门方向。 墨兰走了不久,盛紘和王氏就坐着马车,带着二十多个签了死契的下人,远远的跟在后边。 跟着墨兰的马车,直接出了城,进了三清观,却并未去三清观的正殿给三清真人上香,而是一路兜兜转转,绕到了三清殿的后山,径直奔着后山的厢房区域而去。 那是给平日里留宿在三清殿中香客们居住的地方。 盛紘和王氏带着仆役婆子们,一路尾随。 亲眼看着墨兰过了进入一座极为偏僻的院子,还将身边贴身的丫头露种留在了外头把风。 盛紘和王氏并未直接进去。 王氏早已经派人守在三清殿里,如今墨兰虽然来了,可梁晗却尚未出现。 在盛紘的忐忑和踌躇之中,衣冠楚楚,俊朗不凡,一派气宇轩昂的梁晗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厮,就出现在的小院外头, 半里之外,三清观的一处偏殿后堂,正好能够眺望后山的偏殿厢房。 一席翠绿色长裙,藕荷色比甲的明兰,手持一个双筒千里镜,镜头所指的方位,正好便是小院所在的位置。 眼看着穿着一身女使一副的墨兰率先进了小院,然后是梁晗,再然后是带着一众女使婆子们,家丁下人,将整座小院团团围住的盛紘和王氏。 控制住了门口的露种和梁晗带来的小厮,然后一脚踹开房门,盛紘急急忙忙的率先冲了进去。 紧接着没得片刻就再度摔门而出,神情复杂的盛紘和强行憋着笑意的王氏率先走出,后边是提着麻袋的四个身形粗壮,库无有力的粗使婆子。 再然后,便是衣冠不整,神情同样复杂的梁晗。 ······ “走吧!” 取下眼镜,明兰率先转身离去,丹橘和小桃紧随其后。 眼见着那个在粗使婆子们手中人不断扭动挣扎的粗布麻袋,明兰只觉得身心舒畅,无比通透。 就连这昏沉阴暗的天色,似乎也比先前明媚了几分。 明兰并没有急着回盛家,而是带着丹橘和小桃在三清观里头逛了逛,待盛家的人都去了之后,又好奇的去了那个小院看了看,自然也看到了那座破败的小院之中,唯一完整的那间厢房里头,那张在王氏口中好大好大的一张床。 至于梁晗。 那就和明兰没有半点关系了。 墨兰和梁晗的好事儿到底能不能成,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明兰入城的时候,竟然已经听到了街面上在传一些闲言碎语了。 听着手下暗卫穿回来的消息,明兰不禁摇头感慨道:“咱们家这位林小娘,为达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呀!” 小桃点头道:“姑娘说得对!林噙霜真可恶!” 丹橘却笑道:“如此岂非正如姑娘所愿?” 明兰道:“是啊!她若不是这么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惯用这些下作的法子,我那个喜欢装糊涂的爹爹,又怎能不继续装糊涂呢!” “还是侯爷说得对,面对不讲规矩的人,咱们只有比他们更加不讲规矩,才能对付的了他们!”明兰深以为然的感慨道。 这也是明兰第一次觉得,徐章说的那些个歪理,竟然这么的有用。 未时初,马车到了盛家门前,明兰带着小桃和丹橘她们走角门入了盛家。 刚一进门,就感受到了盛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透露出的那股子诡异的氛围。 走过影壁,穿过前院,过了第一重门,便是盛家前院正堂。 此时此刻,前堂偏厅里头,却跪满了人。 明兰走近一看,林栖阁从上到下,包括他那位从来不管事儿,行事颇为荒唐的三哥哥长枫在内,全都跪在了里头。 王氏和盛紘坐在上首。 明兰赶忙进去,冲着盛紘和王氏福身一礼:“女儿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随即又疑惑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十分诧异的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林小娘和三哥哥四姐姐都跪在地上?” 第 060章 正酣 明兰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隐约之间闪烁着晶莹的微光,既疑惑又诧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栖阁母子三人。 可却没有人回答明兰的问题,墨兰只狠狠的回瞪了明兰一眼,林噙霜眼睛都没抬,连看都没看明兰。 倒是长枫,这‘孩子’很是无辜的看了明兰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哀求,刚想开口让明兰向盛紘求求情。 “咳咳!” 盛紘干咳两声,“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出门半步!若是谁敢阳奉阴违,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发卖。” 盛紘的话,犹如一柄重锤,敲在长枫的心间。 “父亲!” “父亲!” 长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几个家丁生拉硬拽给走了。 屋子里头,却无一人敢出声替长枫求情。 或许说唯二敢求情的王氏和明兰,都巴不得盛紘赶紧把长枫弄走,没了长枫这个碍眼的,盛紘才好处理林噙霜和墨兰的事儿。 “父亲大人,这是怎么了?四姐姐和林小娘莫不是犯了什么过错?” 明兰看着一身女使打扮,双手被绑住的墨兰,还有穿着墨兰衣裳的贴身女使云载,跪在地上,目光躲闪的林噙霜,还有一众匍匐在地,未发一语的林栖阁的女使婆子们。 盛紘并没有回答明兰的问题,而是问道:“明儿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明兰面色一变,说道:“请父亲见谅,今日女儿确实回来的突然,本来今日女儿是在城外的三清观给小娘添油祭拜的,不想却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好风言风语,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卫小娘的灵位被请到三清观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一开始明兰就拿这事儿请示过盛紘和王氏了。 可盛紘听了明兰的话,却忽然脸色骤变。 三清观呀! 一旁的王氏更是着急忙慌的道:“咱们带过去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吓人,把四周围的铁桶一般,怎么可能外传?” 至于王氏脸上的笑容,在顷刻之间就已经烟消云散,若是此时当真传了出去,那盛家满门女眷的声誉,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毁于一旦了。 如兰可都还没说亲呢,日后华兰在袁家的日子,只怕要更难过了,还有华兰那个本就偏心的婆婆章氏,日后握着华兰的把柄,那不是更好拿捏华兰。 甚至若是以此为理由,要袁文绍休妻另娶······ 王氏已经不敢想象,立时大惊失色,脸色青红直转。 明兰却疑惑的道:“什么围的铁桶一般,母亲莫不是弄错了?这会儿莫说是三清观了,便是整个东京城估计都已经传遍了,说四姐姐今日去三清观进香,却不慎摔倒,恰巧遇到了梁家六公子,被梁家六公子搀扶了起来,两人····两人·····” 话说到这儿,明兰却忽然话音一顿,扭扭捏捏的不往下说了,反而意味深长的瞥了被捆住双手的墨兰一眼。 一听明兰这华,王氏顿时便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语气之间,满是庆幸。 只要不是传墨兰和梁晗通奸的事就好。 盛紘眉头却皱的更深,看着明兰追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流言?” 盛紘也是一脸懵逼,他们这才刚刚把墨兰从三清观悄悄带回来,甚至墨兰连面都没在外头露过,更别说什么进香偶遇梁晗,还和梁晗有了肌肤之亲。 明兰疑惑的看了看墨兰,林噙霜,而后又抬头看着盛紘:“是流言么?难道父亲不是因为此事惩罚四姐姐?” 盛紘眸光闪烁着,忽然面色一变,震惊的看着林噙霜,伸手指着她道:“是你散播出去的?” 林噙霜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盛紘的眼睛,显然,心虚的林噙霜已经默认了此事。 盛紘哪里还看不出来:“我说方才你和雪娘怎么姗姗来迟,比众人都要晚一些!却原来是去做这些事情了!” 盛紘的话语之间,满是愤慨。 王氏直接被盛紘的话说的愣住了,眼睛瞪得滚圆,随即才后知后觉的看向林噙霜。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墨儿的婚事,我自会替她打算,你又何须如此?”盛紘怒视着林噙霜,就连语气也重了几分。 盛紘其实早已经相中了一个叫做文言敬的举子,甚至还曾将其叫到家里来,和墨兰相看。 然后恨铁不成的看着墨兰,眼底藏着竭力控制的怒火,发自肺腑的道:“那文言敬虽然相貌寻常,家世也一般,可怎么说也是诗书传家的耕读人家,而且文言敬人品敦厚,才学颇丰,将来还是有希望金榜题名的。” “哪里需要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出去找夫家的。” 字字句句,无不包含着一个慈父对于女儿的疼爱和关切。 “将来?什么是将来?将来还得要多久?”墨兰却忽然说道,脸上满是自嘲,已经再无半分忐忑。 “你!”盛紘不敢置信的看着墨兰,随即抬手重重的在桌上一拍,指着墨兰:“孽障!” 旋即又看着林噙霜,极为不解的问:“墨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呀,你就这么遭践她?” “我遭践她?”林噙霜抬起了头,嘴角轻轻瞥着:“到底是谁遭践她?” “你!”盛紘顿时气急,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抬手欲打,却又下不去手,只能无奈的指着林噙霜。 林噙霜却好似认命一样,坦然抬头,面露轻笑:“墨儿说的难道不对吗?那个文言敬,不过是个农家子,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出身,在东京城里连间宅子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产业了。 就连读书,也是寄住在咱们家,要等他中了进士,是要十年?还是要二十年?咱们墨儿若是当真嫁了过去,岂非要跟着他再受十几二十年的苦?” 旋即脸上露出嘲讽:“老爷替墨儿相看的人家,不是什么寒门举子,便是落魄秀才,我家墨儿貌美才高,能比谢道韫,将来是要嫁入豪门的,怎能嫁给区区一个寒门举子!” 盛紘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林噙霜。 一旁的明兰坐在靠背大椅之上,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眼睛微阖,目光却时不时的便落在林噙霜母女二人身上。 心里头虽然无比畅快,可面上瞧不出半点异常来。 盛紘本愈发作,却忽然想起来,明兰还在旁边,话到了嗓子眼,却又跟着咽了回去。 想打发明兰去寿安堂,可转念一想,此事涉及到盛家满门女眷的声誉,明兰也是盛家的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且素来乖巧懂事,听话孝顺,于情于理,此事都不该瞒着明兰。 可当着明兰和王氏的面,看着跪在身前的林噙霜和墨兰,盛紘再度陷入了纠结。 纠结半晌之后。 “来人呐!”盛紘竭力压抑着怒火,咬着牙道:“把林噙霜带会林栖阁,禁足屋内,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林栖阁半步!” 盛紘话音刚落,当即便有几个粗使婆子迈着大步向前,一左一右拽住了林噙霜的两只胳膊。 这些婆子都是家里头签了死契的,生家性命都掌握在盛紘和王氏的手上,今日上午,便是她们跟着盛紘和王氏去了三清观,在那张好大好大的床上头把墨兰给捆了,扛回家里来的。 “紘郎,你听我解释,紘郎······”林噙霜竭力挣扎着,身子不断扭动,因幅度太大,身子扭动的太过剧烈,导致发髻不知被撞去到了何处,头上的钗环也掉了下来,头发随之散乱的垂下。 两个粗使婆子也险些捉她不住,被她挣脱开来。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把她弄回去!” 王氏直接一拍桌子,对着屋子里头伺候的女使婆子们高声喝道。 这个时候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王氏焉能错过这个机会。 四周的女使婆子们在盛家伺候的大半辈子,自然不是那等看不清形势的人,而且她们本就是隶属于王氏,下起手来,哪里还会有所顾忌。 当即便又有两个粗使婆子走了出来,十分粗鲁的,一左一右按住林噙霜的两条大腿,四人合力,将林噙霜抬了起来。 一个极有眼力见的婆子更是信步上前直接一把捏住林噙霜的下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大团不知是什么步一股脑塞进林噙霜嘴里,把林噙霜还没说出口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呜呜呜呜!” 只剩下的呜呜声的林噙霜,奋力挣扎着在四个粗使婆子的大手之中,被抬着出了偏厅。 若是换了平时,心尖儿上的林小娘受此待遇,盛紘早就炸毛了,可此时此刻,盛紘的脸色纵使早已经阴沉如水,但却并未出声阻拦。 方才林噙霜和墨兰的那一番话,着实伤了他这个丈夫和父亲的心。 自己辛辛苦苦,全心全意替墨兰谋划,相看人家,可在他们母女眼中,却成了敷衍不上心。 今天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也大强烈,饶是见惯了世面的盛紘,仓促之间也有些应接不暇。 “把墨兰压先去祠堂,罚跪认错!”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墨兰,盛紘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吩咐下人们道。 立马墨兰就被拖了出去,不同于林噙霜的大呼小叫,苦苦哀求,墨兰却是全程一言未发,十分配合。 “哎!” 盛紘唉声一叹,眼底写满失落。 十数年来,自己疼爱有加,素来偏爱偏疼的女儿,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着实给了盛紘当头一记棒喝。 第 061章 弦外之音 辞别了情绪低落的盛紘和情绪高昂的王氏,明兰径直奔着寿安堂而去。 如今王氏忙着张罗如兰的亲事,正四处相看人家,忙得不可开交,听说王家那边也来信,如今王家的嫡长孙也到了年纪,王老太太有意和盛家结亲,让王家舅老爷的嫡长子迎娶王氏所生的如兰,让两家亲上加亲。 王家虽然出了王老太师这么一位配享太庙的厉害人物,可到了王家舅爷和王家表兄这两辈人,却并没有能够再出一个似王老太师那般妖孽的天才后辈。 倒是盛家,出了一个在天资和品性之上和王老太师极为相似的盛长柏,而且如今盛家日益兴隆,还和眼下风头正盛的永平侯府做了亲家,若是能够娶到盛家的女儿,尤其是嫡女出身的如兰,对于王家而言,还是有莫大好处的。 如今王氏便是忙着操办如兰的亲事,没什么功夫照看教养长榕。 正巧如今明兰嫁了人,盛老太太又只剩下孤身一人,盛紘便做了主,把长榕送去了寿安堂,一则是给盛老太太作伴,叫她老人家有个念想。 二则也是为了向明兰和徐章示好。 长榕如今不过才六七岁,还只是个孩子,待在后宅自然没什么关系,正所谓爱屋及乌,盛老太太对长榕也极好,并不介意将其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反倒是自从明兰走了之后,寿安堂就变的冷清了下来,老太太心里头也觉得空落落的,如今长榕来了寿安堂,老太太打心底里是愿意的。 刚进寿安堂,明兰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头健身大权的长榕。 “榕哥儿!” 听到声音,小长榕的身子一僵,立马就扭头朝着明兰望了过去:“六姐姐!”一看到明兰,小长梧那已经有汗水盘踞的脸上,便露出了极为欣喜的笑容来。 一声窄袖箭袍的小长榕立马迈着那双小短腿,屁颠屁颠的跑到明兰跟前,直接便冲入已经蹲下身子,张开怀抱的明兰怀中。 “榕哥儿怎么不在屋里读书,跑到院里练拳来了?”明兰脸上挂着极其温柔的笑容,话音更加温柔。 小长榕年纪虽然不大,却能够感受的出来,明兰对他真心实意的好。 “六姐夫说了,男儿大丈夫,若想立于世间,首先就要有一副强健的身体!”长榕拉着明兰的手,就往正屋那边走。 “六姐姐,咱们快些去见祖母了,你是不知道,祖母可天天着念叨你呢!”才六岁的小长榕,在明兰面前素来藏不住事儿。 “是吗?”长榕的手不大,明兰这么纤细的手都能用掌心将其完全包裹起来。 “那我家榕哥儿有没有想六姐?” “当然想了!”长榕说道:“祖母说了,六姐姐已经嫁了人,做了六姐夫家的大娘子,就不能经常回家来了。” 小长榕性子开朗活泼,颇擅言辞,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很。 “六姑娘!” 在门口守着的女使婆子们,都是寿安堂的老人了,对于明兰,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也没有拦着明兰说要通禀,直接便放明兰和长榕进了正堂。 刚一进门,就正好瞧见了从捎间里头出来的老太太。 “祖母!” 明兰当即便笑脸盈盈的迎了上去,拉着老太太的手,微微福身一礼:“孙女儿拜见祖母!” “行了行了!”老太太脸上也堆满了笑容,拉着明兰和长榕便进了捎间。 长榕刚刚打拳,出了一通汉,被自己的嬷嬷抱走,沐浴更衣去了,临走前,还让明兰别着急回去,他还有好多话要和明兰说呢。 明兰笑着应下。 盛老太太看着姐弟二人和睦友好的模样,也不由得老怀大慰,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祖母,榕哥儿没有给您添乱吧?” 房嬷嬷端来泡茶用的茶具和茶杯,明兰和老太太一左一右,坐在炕上,茶具和茶杯都放在两人中间的矮案上,旁边还有一个深色的小火炉,火炉里头燃着炭火,火上架着个陶壶,壶盖隐隐起伏,壶嘴处正嗤嗤嗤的冒着白色的热气。 明兰手法娴熟的用镊子夹出一小撮茶叶,置入另外的小陶壶当中,然后以百步握住火炉上陶壶的把手,提水冲泡。 “榕哥儿很懂事儿,也很听话!” 盛老太太这也算是间接的回答了明兰的问题。 榕哥儿虽然开朗活泼,可到底是在王氏手底下养了好些年的,寄人篱下的滋味儿总是不好过的,王氏虽然不会苛待榕哥儿,却也不会怎么疼爱。 若非是卫小娘已经故去,又怕家里头别的妾室小娘因此做大,王氏才懒得把榕哥儿养在她自己的麾下呢。 一个林小娘,就已经叫王氏吃了不知多少瘪,够让王氏头疼的了,若是再冒出另外一个母凭子贵的什么张小娘,李小娘什么的,王氏估计得被她们活生生给气死。 “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老太太手里头拿着一颗已经烤好的板栗,正用低头剥着。 明兰轻笑着道:“这不是怕您太过想我,赶紧回来瞧瞧,顺便再解一解祖母对孙女儿的思念之情。” 盛老太太没好气的抬眼扫了明兰一眼:“前几日不是才回来一趟吗!你这三天两头的就往娘家跑,不怕你家侯爷有意见啊!” 明兰端起茶壶,徐徐倒入杯中,说道:“侯爷如今被调去了大理寺,每天早上辰时不到就得出门,一直到晚上天色都擦黑了才能到家,整日忙得头角倒悬,哪有功夫来管我去哪儿了。”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如今章儿虽然做了大理寺卿,却是初来乍到,又正好赶上逆王叛乱的案子,忙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可不止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这两个和大理寺合称三法司的衙门,也忙的不可开交,处理的就是兖王谋逆,造反逼宫的案子。 各种各样的案卷、口供,所牵扯到的人员,以及相应情况的核实,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大量的人力。 徐章入驻大理寺,也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谁叫如今朝堂之中,嘉佑帝认为唯一不会在兖王谋逆这件案子上面有偏颇的官员就只有徐章呢! 顾二等人皆是武将,又不是由科举入仕的,自然不能叫他们去审理案子。 “如今你婆婆带着儿女们回了金陵,倒是便宜了你这猢狲,不用每日在长辈跟前伺候!”盛老太太这是有感而发。 作为将明兰一手抚养长大的人,老太太对明兰再了解不过了,明兰的懒散和聪慧是成正比的。 “祖母喝茶!” 明兰没有接老太太的话,而是双手端起已经倒好的茶水,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茶杯,吹了吹,随即轻轻抿了一口,以上唇试了试温度,随即喝上一大口。 “听说前院已经闹翻了天,长枫和林噙霜被禁了足,墨儿被关进了祠堂,林栖阁的下人们已经打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你爹已经让人张罗着卖了一些?” 盛老太太话音一转,忽然说起了盛家的事儿。 明兰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笑着说道:“四姐姐犯了错,林小娘作为四姐姐的生母,难免能收到牵连,至于林栖阁的那些个下人们,一个个明知四姐姐犯了错,却不知规劝,反而助纣为虐,父亲没有把她们全都打死,只是选择了发卖,留了她们一条生路,已经算是仁慈了。” 盛老太太看着明兰的眼睛,脸上神情略略有些异常,问道:“此事与你有关?” 明兰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祖母说什么呢!这事儿怎么可能和孙女儿有关,难不成还是孙女怂恿四姐姐做下这等有损盛家门封的丑事不成?” 盛老太太盯着明兰看了半晌,却没能从明兰的眼中看出半点儿异常来。 “哎!” 老太太幽幽一叹:“你四姐姐被林噙霜教的不成样子了,现在她走的这条路,就是当年林噙霜走过且成功了的,可她也不想想,那吴家乃是武勋世家,累世的勋贵,那吴大娘子的手段更是了得,又怎是咱们盛家能比的。” 不论林噙霜如何,墨兰终究是盛家的女儿,是盛家的血脉,其实在老太太心中,对墨兰也是有关爱的。 就像那句后世有名的话,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林噙霜走过且成功的路,并不代表墨兰就能和林噙霜一样,而且墨兰想要做的,是梁六郎的嫡妻大娘子,可用的这些手段,却全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妥妥的妾室小娘做派。 “这是四姐姐自己选的路,咱们虽然是姐妹,可孙女儿对此也无可奈何呀!” “听爹爹和母亲说,四姐姐和梁六郎这样私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非是大娘子带着五姐姐去三清观进香祈福,替五姐姐求姻缘,正好瞧见了,心里头好奇叫人过去看了看,怕是咱们只能等到四姐姐的肚子大起来,到了再也瞒不住的时候,她们才会叫咱们知道。” 当初的林噙霜,便是这样被盛紘扶了小娘。 明兰这话说的已经极为露骨,盛老太太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就猜到了明兰的话外之意。 到时候林噙霜母女,定会用墨兰的肚子做文章,以盛家满门女眷的声誉,逼着盛紘,逼着王氏,王氏背后的王家,乃至于盛老太太,以及永平侯府,都去帮墨兰促成她和梁晗的好事。 ······ . 第 062章 闲话 火炉里头炭火烧的正旺,原本黝黑的木炭,被那不高的焰火烧成了近乎太阳般的金黄。 磅礴的热意如浪潮般,不断的朝着上方的陶壶底部席卷而去,滚滚白气如烟似雾,袅袅升腾而起。 正如盛老太太此刻的心情。 波澜起伏不休! 尽管盛老太太已经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心中有些疑惑,可面对着水泼不进,始终笑脸如花,眼中平静的就像波澜不惊的水面一样的明兰,盛老太太第一次生出如同面对满身都是刺的刺猬那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祖母,茶要趁热喝!”明兰提起茶壶,稳稳当当的又给老太太续了一杯,动作轻柔至极,甚是娴熟。 老太太见看不出任何异常,不由得叹息一声:“也罢!也罢!” “都说儿大不由娘,何况是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的老婆子呢!” 明兰脸上笑容一僵,眼神有了那么片刻的停顿,却就是这一顿,老太太心中却蓦然一定。 “看来这事儿,真的和你脱不了干系!” “还不打算说嘛?”盛老太太看着明兰的眼睛,再度问道。 明兰迎着盛老太太那几乎能够直击人心灵的通透目光,却轻轻的摇了摇头,“请祖母见谅,时候还没到,孙女不能说。” 在盛老太太身边养了七八年,对于老太太的脾性什么的,明兰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祖孙二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对视着,目光与半空之中交汇。 华兰抱着满腔的吃瓜群众的好奇回了家,问起王氏墨兰和梁晗的大瓜,当从王氏口中得知二人通奸,私相授受之时,立马恍若雷击,满腔的好奇悉数化作忐忑和不安。 如兰一忽儿要跳湖,一忽儿要去上吊,甚至还曾一言不发的冲到厨房里头,抄起菜刀,揣着剪子,要去祠堂将墨兰那个不要脸的给杀了,然后再在盛家列祖列宗的排位面前自杀谢罪,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挽回盛家的声誉。 后知后觉的王氏,在看到自家两个女儿先后的表现之后,想起了孔嬷嬷的那句,盛家一大家子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这才忽然崩溃。 当场就给晕倒了。 醒来之后,一边嗷嗷大哭,一边大骂林栖阁那对母女,连盛紘也不放过,大骂盛紘宠妾灭妻,若非如此,焉有今日之事云云。 然后又抱怨说当初为何她母亲王老太太为何要把她嫁给盛紘,说什么盛家说是世代簪缨的读书人家,清流门第,可骨子里却龌龊不堪之类的话。 这话传到盛紘耳朵里头,把盛紘气得脸色铁青,名贵的茶盏,笔洗,砚台,花瓶这些东西摔了不知多少个。 可偏生他自己立身不正,心里头虽然膈应的慌,却根本没法反驳王氏的话。 自己是彻底没了主意,盛紘无奈,只能跑去寿安堂,找老太太问计。 盛老太太虽也气墨兰不顾脸面,可对于木已成舟的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盛老太太给了盛紘两个法子,要么就把墨兰打死,换个家门严谨的名声,要么就只能受她们母女二人的要挟,竭力促成她和梁晗的好事。 盛紘失望离去,思来想去,第一个法子最为简单,也最有效,可盛紘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到底墨兰是他四个女儿里头最疼爱的一个。 可这事儿决不能拖,必须得立马解决。 否则的话,若是仍由外头的风言风语继续发酵下去,若是有心之人,怕是未必不能深挖出里头的真相。 而且现在朝局虽然已经初步稳定,可些许的动荡还是存在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捉着那群叛贼不妨,基本上天天都有人被参,每隔个几天,就有某个官员被抄家杀头,或是举家流放边疆苦寒之地。 徐章如今风头正盛,一时无二,身上不知汇聚了多少目光,想要巴结徐章的数不胜数,可若是有机会,能把徐章踩上一踩的,也绝对不在少数。 徐章如今简在帝心,圣眷正隆,那些个眼红的人不敢对付,可盛家乃是徐章的岳家,除了徐章之外,又无其他什么强势的亲戚,若是这个时候盛家闹出这样的事情,传出这等丑闻,只怕想要趁此机会好好踩上一脚的人,绝对不会在少数。 甚至于此时还有可能影响到徐章。 更别说盛紘自己了。 现如今唯一的解局之法,就是找上永昌伯爵府,和吴大娘子把梁晗和墨兰的亲事给敲定了,唯有如此,方能解盛家如今的两难之局。 盛紘候着脸皮,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葳蕤轩外头接连深呼吸五六下,这才进去找到王氏。 一番攻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还拖上了如兰和华兰,这才打动了王氏,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去了梁家。 然后,在盛紘满怀期待之下,十分荣幸的铩羽而归。 “然后呢?”院子里的藤椅上头,夫妻二人相拥着,徐章竖起耳朵,仔细的听明兰说盛家的事儿。 “然后还能如何!”明兰说道:“父亲和母亲就只能去求祖母,好说歹说,祖母才同意亲自去一趟两家,面见吴大娘子。” 徐章点点头道:“姑祖母都亲自出马了,这事儿应该没跑了。” “祖母跑这一趟之后,阿娘的大仇,应该就能报了!”明兰顺势说道。 徐章道:“你爹爹爱清誉胜过妻儿,可林噙霜却又不一样,若非是涉及盛家存亡,只怕他舍不得呀!” “毕竟,那是他心中所爱。” 盛紘独宠林噙霜,已有二十余年,从未有过变化,便是明兰的小娘卫氏,生的貌美如花,若天仙下凡,也只能分润走一点点盛紘的宠爱,却根本无法撼动林噙霜的在盛紘心里的地位。 卫小娘当初是怎么死的,以盛紘的眼力,绝不会看不出来,可最后除了打发几个下人,冷落了林噙霜几个月之外,之后不还是和以前一样荣宠依旧,从未有过改变。 而明兰的生母卫小娘,就像是一直微不足道的蚂蚁,死在了盛紘的脚下,也许盛紘曾经注意过他,可当蚂蚁身死,盛紘迈步离开之后,便再也不会回头,去看一只蚂蚁的尸体,去缅怀一只蚂蚁的逝嘶世。 尽管这只蚂蚁是为了盛家传承血脉而死,尽管这只蚂蚁在死之前替盛家留下了一个男丁,尽管这支已经死去的蚂蚁,经由盛老太太,在宥阳老家,族长盛维大老爷的亲笔之下,上了盛家的族谱。 可蚂蚁还是蚂蚁,盛紘根本不会因此而多看这只已经死去多时的蚂蚁一眼,估计连想都会想。 作为男人,徐章能够理解盛紘对林噙霜的偏爱,却无法容忍,尤其是在娶了明兰之后。 盛紘糊涂吗? 盛紘不糊涂,一点都不糊涂,若是糊涂的话,他又怎么能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之内,就从一任小小的知县,坐到如今中大夫,保和殿侍制的位置呢? 他不过是在所有涉及林噙霜乃至于墨兰的事情上装糊涂而已。 明兰淡淡的道:“侯爷是觉得这一次父亲还会继续装糊涂?” “装糊涂倒是未必,只是从岳父以往的事迹来看,想要他对林噙霜下死手,怕是不大可能。” 明兰道:“经过此事之后,若是父亲还要继续将林噙霜留在家里,只怕连至孝的二哥哥,都要和父亲离心离德了。” 长柏秉性素来正直,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墨兰做了这样有辱盛家门楣的事情,牵连到盛家满门女眷,乃至于整个宥阳盛氏的声誉,长柏断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盛紘言听计从了。 “如今长柏可是盛家的顶梁柱,前途一片光明,日后的成就,必然会超过岳父,就算是为了安抚长柏,不叫盛家嫡系对他离心离德,他也得狠下心来,将林噙霜赶到庄子上幽禁起来。” “可若只是如此的话,未免太过便宜林噙霜了。”徐章如是说道。 明兰却道:“只要出了盛家,咱们再想要动手脚,岂非轻而易举?” 徐章听得一愣,低头往怀里看,正巧碰上明兰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大娘子有什么打算?”徐章笑着问道。 明兰道:“有句俗话说的好,血债就该血偿!” 徐章点头:“一命抵一命,确实合算。” 明兰搂着徐章的腰,将脑袋埋在徐章那宽阔的胸膛之上,轻轻阖上了双眼。 夫妻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相拥着,躺在藤椅之上,小桃和丹橘还有翠微几个明兰的贴身女使,就在后头伺候着。 丹橘在泡茶,至于翠微和小桃,一个在炭火上烤栗子,一个在剥栗子。 烤过的栗子,壳也变得脆脆的,很容易就能够把栗子壳和果肉上面包裹着的那层内果皮连着一块儿剥下来。 丹橘她们喜欢吃糖炒栗子,可明兰和徐章却更加喜欢烤的栗子。 尤其是刚刚烤好那会儿,果肉还是烫的,被破开的位置被烤的焦黄,甚至略略带着几分焦黑,一口下去,粉糯之中还带着爽脆,却又并不坚硬,还有炭火带来的微微焦香,已然胜过世间许多美味了。 第 063章 大仇得报 “对了,咱们路过扬州的时候,卫姨母不是说要来东京,陪你住一些时日么?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见过来?” 徐章忽然想起来,明兰仅剩的那位姨母老早就说要来东京,却一直没有机会,这回他们从宥阳回来,途径扬州的时候,还专程去看了卫姨母。 当时卫姨母就说,等家里头收拾停当了,就去东京看明兰,现如今都已经快九月底了,却还不见卫姨母来东京。 明兰道:“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遇上叛乱了吗,我便去了信,叫姨母不要急着过来。” 徐章道:“叛乱不是早就平定了吗,这都过去多久了,太子都立了一个多月了。” 明兰眸光一闪,好奇的问:“夫君怎么忽然想起姨母来了?” 徐章抬手捏了捏明兰的下巴,“这不是你家夫君如今成了侯爷,大娘子成了侯夫人,还得了诰命,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自然要叫卫姨母过来瞧瞧,她家外甥女过得很好,卫姨母才能放心不是。” 卫姨母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全心全意替明兰着想的人之一。 徐章素来秉承的是君待我以桃李,我报君以琼瑶。 卫姨母对明兰这般掏心掏肺,徐章和明兰自然不会亏待了卫姨母。 当初徐章留在扬州的那些产业,并没有随着徐章和盛家都来了东京就出手卖掉,起初是盛老太太派人在打理,后来明兰逐渐大了之后,老太太便把这事儿交给了明兰,明兰又交给了卫姨母。 徐章和明兰成亲之后,徐章便做主,将扬州的产业都送给了卫姨母,如今卫姨母一家,便是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了。 尤其是徐章当初发展的那些个产业,这么些年下来,早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出产的东西通过青山商会流入各地,每年都能替卫姨母一家带去大量的收益。 明兰仰头盯着徐章一会儿,然后忽然凑了上去,在徐章的脸上香了一口,然后才说道:“姨母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动身了,约莫再过几日便能到了。” 徐章低头看着明兰,空着的那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再度捏住了明兰的下巴,说道:“也不知卫姨母能不能赶上盛家这出好戏!” 明兰说道:“只要咱们的目的达到了,赶不赶得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倒是!” “夫·····” 明兰话才刚刚出口,徐章就俯身凑了上去,将明兰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用舌头给顶了回去。 身后的伺候的三个丫头,俏脸尽皆一红。 尽管早已经习惯了主君和大娘子没羞没臊的当着他们的面亲热,可还是难免脸红。 ······· “先生!” “本宫听人说近日先生家中不怎么太平?” 东宫,已经成为太子的赵宗祥手里头拿着本论语,坐在书案后头,心神却不在书上,目光更是好奇的看着上首坐着的徐章。 赵宗祥被封为太子之后,便向嘉佑帝请旨,让徐章做他的先生,嘉佑帝便给徐章加封了一个太子少傅的虚衔,和如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冯镛,太子詹事虞宗亮,一起负责传授太子读书明理。 每人一日,六日一休沐。 今日正好轮到徐章。 “哦?”徐章倒是颇为诧异:“微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中不太平,不知殿下是从哪儿听说的?” “是虞詹事告诉本宫的。”太子想也没想,就把虞宗亮给出卖了。 相较于从南京带着自己来到东京,将自己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夏王世子,推到了太子之位上头来的徐章而言,嘉佑帝刚刚委派到太子府来的虞宗亮,在赵宗祥的心里,自然不如徐章来的更亲近。 “那虞詹事有没有告诉殿下,为君者,不能听到什么就信什么,必须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要有自己的判断。” 赵宗祥摇头道:“没有!” 徐章道:“那太子殿下可要记住了,日后不论听到旁人对殿下说什么,殿下都要现在自己心里想一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空穴来风的凭空诬陷,亦或者是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 赵宗祥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这二者之间的区别,顿了一下,才若有所思的点下了头。 徐章很是满意,才说:“近些时日,微臣岳家那边,确实出了一点小事,不过无伤大雅,如今已经解决了,再过几日,太子殿下应该就能听到喜讯了!” “喜讯?”赵宗祥有些疑惑的问。 徐章道:“盛家和永昌伯爵府联姻的喜讯。” “永昌伯爵府?”太子微微皱眉,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才忽然眼睛一亮,恍然道:“是梁家吧!” 东京城内勋贵少说有几十家,另外光是三品以上文武大臣也有几十人。 赵宗祥如今还只认识一小搓人,剩下的大多都是只知道名字,或许见过那么几面,但却并没有打过交道。 如今嘉佑帝病重,曹皇后日日伺候在龙榻边上,太子赵宗祥除了每日日常的课业之外,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待在庆寿殿,陪着嘉佑帝和曹皇后。 至于夏王妃,早就在赵宗祥荣登太子之位的前几日,就主动请旨,返回南京去了。 嘉佑帝和曹皇后虽然竭力挽留,可夏王妃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东京,回南京城的夏王府,甚至为此连番进奏。 嘉佑帝无奈,便只能应了。 然后夏王世子赵宗祥,便正式过继到曹皇后的名下,成了大宋皇朝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皇子。 紧接着经历过太子册封的大典之后,便顺利成章的成了当朝太子。 “就是梁家!” 太子好奇的问:“先生不是说盛家有好几位姑娘吗?不知和梁家结亲的是哪位姑娘?又是和梁家的哪位公子结亲?” “是微臣的四姨姐,和两家的六郎梁晗!”徐章答道。 “那本宫就在这儿先恭喜先生了。”说着太子便拱手作揖,笑脸盈盈的对徐章道。 徐章也笑着回礼道:“多谢殿下。” “咱们上次讲到哪儿了?殿下可还记得?” 冯学士负责传授太子经义,虞詹事则是传授太子礼仪、皇家的规矩这些方面的知识,徐章的范围就大一些,给太子说史,顺带传授太子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武艺。 嘉佑帝也算是痛定思痛,知道身体健康、体魄强健的重要性。 徐章文武双全,是传授夏王世子拳脚武艺,读书明理的不二人选。 太子将手中的论语一合,然后放到桌上,抬眼看着徐章,脸上已经满是期待,说道:“说到卫鞅不受举荐,独下民间,走访秦国,体察秦人疾苦,大获感触······” “好!” 徐章以戒尺拍手,朗声说道:“既如此,那今日便说说卫鞅徙木立信,秦国初行变法。” 太子眼中已经亮起精光,神情之间,满是期待。 只听得徐章娓娓说道:“却说那卫鞅,为孝公所感,入仕秦国······” 面对太子这种十岁上下,心性未定的孩子,若只是照本宣科的传授经义学识,就算太子用心,学的也认真,但也有一定的时限,超过那个时间段,太子的心自然也跟着就乱了。 毕竟太子只是个少年,心性未定,自制力自然也远远不如那些心性坚韧的成年人。 莫说是现在方才十岁的太子了,便是一般的成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自制力的。 三个先生之中,太子最喜欢的之所以是徐章,除了徐章与太子关系亲厚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徐章授课的时候,不会拘泥于某本先贤典籍,或是拘泥于某一篇深奥晦涩的文章诗赋。 而是以略略带着几分白话的形式,将所要的讲的东西,融入到每一则故事当中。 而今徐章说的,便是战国时期,从西陲一小国,逐步壮大,成为天下霸主,最后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秦国往事。 卫鞅便是商鞅,商君卫鞅,后人又称之为商鞅,一个使秦国一扫颓势,一跃成为七国之中顶尖强国之一的传奇人物,甚至于后世秦始皇能够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也和商君卫鞅有着难以分隔的联系。 一个说的有趣,一个听得认真,记得仔细。 ······ 至于盛家那边,盛老太太亲自出马,和吴大娘子说定了两家的亲事,吴大娘子亲自带着媒婆登门下聘,王氏也再度登上永昌伯爵府的大门,送上墨兰的庚帖,叫三清观的真人们算好了日子,只等吉时一到,便是墨兰和梁晗成亲的日子。 至于林噙霜,被盛紘拿去祠堂,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便送去了城外的庄子。 至于明兰,带着几个丹橘和小桃,还有匆匆忙忙赶到东京城的卫姨母,亲自去了一趟关押林噙霜的那个庄子。 看过林噙霜的惨样,留下几句似是而非,能够引人无限遐想的话,再买通庄子上的下人们,不要替林噙霜请大夫,坐等她身上被冬荣打出来的那些伤口溃烂流脓。 让她在无穷无尽的忐忑不安,和对未知的恐惧和担忧之中,内心饱受折磨而亡。 . 第 064章 大行 墨兰和梁晗的亲事,定在十月初九,也就是那日,林噙霜被盛紘狠狠打了一顿,送到了庄子上。 随即不过四五日,就生生给病死了。 明兰大仇得报,当天晚上和卫姨母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时光荏苒,转瞬便又是七八日光阴。 秋日已去,冬日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原本就卧床不起的嘉佑帝,忽然病情加重,于十月十六日凌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城内响起三十六响钟声,整个东京城的官员百姓们们,都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样,钟声响起时,纷纷停下手中事儿,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细细数着。 嘉佑十四年十月十六日丑时三刻。 京中所有官员,大大小小,品阶不一,尽皆从床榻之上爬了起来,顾不得眷恋不舍,急急忙忙便把手从娇妻美妾们的身体上拿开,不用人招呼,自发便聚集到了东华门外。 以韩章,钱灏几人为首的官集团,以英国公,郑老将军几人为首的武将集团。 一左一右,分做两边,交头接耳,低语讨论不止。 为首的韩大相公等人,尽皆脸色阴沉,眸光深邃,笔直的站在最前头,正对着东华门。 宫门仍旧禁闭,宫墙之上徐徐却放下一个吊篮,吊篮落地,一身甲胄的顾二自吊篮内一跃而出,快步走来,先是对着几位大相公和老将军拱手见礼,然后才说:“诸位相公见谅,顾某已经着人去禀告皇后娘娘了,稍后就会有懿旨下来。” 眼见着顾二下了城墙,武们就一股脑围了过来。 没有人傻乎乎的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斥责顾二,说他为何明知官家薨逝,却仍旧禁闭宫门,不叫群臣入宫觐见皇后和太子,瞻仰龙颜,送嘉佑帝最后一程。 “无妨,不过再等一会儿而已。” 韩大相公作为当朝宰辅,位高权重,乃是天子之下第一人,他都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不会再有怨言。 几个和顾二相熟的武将,当即就把顾二拉了过去,围成一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皇城司的都指挥使林季荣,赫然也在其中。 自从经历过上一次逆王之乱后,皇城司虽然没有全部裁撤,却也受到了大清查。 林季荣这位昔日荣宠破隆的皇城司都指挥使,如今也难免受到几分冷遇。 未多时,宫门被从里打开,两排提着灯笼的内侍在禁军的簇拥之下鱼贯而出。 “皇后娘娘懿旨:着韩大相公,钱大相公,英国公,越国公,郑老将军,蒲老将军,大理寺徐卿正,太常寺卿、殿前司顾指使,六部尚书,以及瀚林院冯学士入宫觐见。” “其余百官,无需再在此等候,可先行各自回家,明日一切如常,莫要怠慢了国事。” “臣等领命!” 旋即众人便在内侍们的带领之下,鱼贯着入了攻城,其余武群臣,陆续散去,各自归家。 盛紘和长柏也在散去的群臣之中。 自从乙巳之变后,嘉佑帝和曹皇后便长居庆寿殿。 群臣一路直行,直达紫宸殿,然后向北绕过紫宸殿,才是庆寿殿。 然此时的庆寿殿内外,内侍女官们,已然悉数跪倒在地,低声啜泣着。 “烦请诸位相公稍后片刻,咱家先去禀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领头的内官留下这么两句话,就入了庆寿殿。 须臾之后,内官走出,引众人入内。 十余名当朝要员,齐聚在后殿寝宫,也看见了床榻之上气息全无的嘉佑帝。 曹皇后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如今已经成了太子的赵宗祥正在榻旁伺候着,眼中也满是泪光。 嘉佑帝已经过世,当下最要紧的事,除了处理嘉佑帝的身后事之外,还要稳定朝堂,扶太子登基继位,诸般事情,多如牛毛。 礼部和工部的尚书,一进庆寿殿,见到嘉佑帝的遗体,就立刻哭成了泪人。 众人见过曹皇后,曹皇后立马便问起了嘉佑帝的身后事给怎么处置,叫韩大相公牵头,弄个章程出来。 还特别嘱咐:“官家在世时,便留下诏书,还有口谕,若官家薨逝,叫咱们切记不可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即可,尤其不得扰民。” 最后一句,才是重中之重,也是嘉佑帝的特别叮嘱,曹皇后转述的语气也重了几分。 内侍当即捧上一卷明黄的诏书,念过之后,递给群臣传阅。 “臣等谨遵圣命!”群臣纷纷应和。 随即相互传阅,看着诏书上面的内容,那些个有些感性的臣工们,再度泪目了。 嘉佑帝自从政以来,就依仁善著称,现如今已然薨逝,却依旧惦记着不要劳民伤财,让百姓们不必为他守孝,莫要弄得天下素鎬,影响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至于朝中的武官员们,拢共守个三个月也就罢了,不要影响儿女们的婚嫁,家族血脉的延续。 至于太子,嘉佑帝也特意留了旨意,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不可一日无主,太子替他守孝的话,以日代月即可。 守足二十七日便可。 嘉佑帝既然已经留了遗诏,朝臣们自然无需再行商议,直接依着嘉佑帝的遗命办事儿即可。 紧接着曹皇后便让韩钱两位相国暂领朝政,武将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保持东京不乱即可,臣们也各司其职,保证朝廷各处有司衙门的正常运行,不使其因嘉佑帝的逝世而停滞,从而影响到朝政的施行,有碍民生。 遗诏上头还说了,任命韩章、钱灏两位相国、还有英国公,郑老将军、蒲老将军四人为辅政大臣。 事问韩章和钱灏,武事则问英国公、郑老将军、蒲老将军。 至于徐章和顾二,虽然屡建功勋,武齐备,可年纪着实小了一些,阅历也远远不如这些老臣,是以便没有出现在遗诏之上。 待到众人从宫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 不过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那可就有的忙了。 六部五寺,各有司衙门当中,礼部和太常寺平日里乃是最闲的衙门,却也清贵的紧,可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原本闲置的衙门就成了最最忙碌的。 既要操持嘉佑帝的后事,又要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 事情一堆接着一堆。 徐章的大理寺,还有一起负责审查逆王之案的御史台还有刑部,倒是因为嘉佑帝的过世,而清闲起来。 那些个证据确凿的,该抓的抓,改判的也都判了。 原本照着原定计划,现在该是时候仔细的清查逆王的余党了,可嘉佑帝的忽然驾崩,却打乱了大理寺和刑部御史台的所有部署。 嘉佑帝的遗旨里头虽然说了,不能因为他的过世而影响朝政,让大家都各司其职,该做什么都做什么。 可这个时候,百官尽皆要替嘉佑帝守孝,这可是国丧,天下素鎬,乃是如今朝堂之中最重要的事,哪一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立马就会有一大群御史和谏院的大夫们,用唾沫星子把他给淹死。 徐章虽然不惧这些御史言官,却也不想惹得一身骚。 而且国丧期间,依照礼法来说,就算是夫妻之间,也是不能同房的。 嘉佑帝仁善,许百姓们无需替他守孝,可朝中的官员们,照着旧例还是要守的。 只不过嘉佑帝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了三个月。 而且嘉佑帝在遗诏之中已经有了明言,他大行之后,停灵几日,便立刻下葬,无需平白耗费人力物力。 是以在嘉佑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一大清早,太子亲自扶灵,将嘉佑帝送入皇陵之中安葬。 虽然嘉佑帝早已经下了明知,无需惊动百姓,可东京城内,不论是王公贵族,世家高官,还是底层的百姓,家家素鎬,户户挂白。 一大清早,便见街道两侧,无数百姓设下路祭,携父母妻儿,全家老少,齐齐在大门前边,送嘉佑帝出城。 嘉佑帝执政的最后几年,虽然各地灾害平身,纷乱不止,兖王发动的乙巳之变,甚至险些使得江山易主,帝位旁落。 可这么一点点的瑕疵,依旧无法掩盖嘉佑帝执政三十余载为国家,为朝廷,为百姓带来的巨大变化。 国力蒸蒸日上,百姓们的生活日渐富足,与邻国交好,互通有无,边疆已有近二十年未起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呈现井喷式的蓬勃发展态势。 无数百姓,自发的出门上街,要送嘉佑帝最后一程。 最后搞得还是出动了禁军,这才维持住了秩序,没有闹出乱子来。 十一月中旬,各国使节陆续带着国书来到东京,下榻在驿馆之内。 最先到的是北方的契丹使臣,其国主耶律洪基在国书之中,深表对嘉佑帝逝世的哀悼。 紧接着便是大理这个南方小国的使臣,然后是北边的高丽,西边的吐蕃,而西夏的使臣,则是最后一个赶到东京的。 负责接待各国使臣的是鸿胪寺,鸿胪寺卿朱常友乃是庆历年间的进士,入仕已有二十余载,只比盛紘早上一届中的进士,不过成绩不错,乃是榜眼出身,为人比起盛紘还要圆滑。 第 065章 要求 时光荏苒,嘉佑十四年的年关,就在嘉佑帝逝世的影响之下,悄然过去了。 往日里繁华热闹,喧嚣不止的东京城,今年却格外的安静。 元月初八,在礼部和太常寺的安排之下,太子赵宗祥,于南郊祭祀承天,祷告上苍,袭皇帝位,正式登基称帝,改元熙平。 曹皇后正式晋升为曹太后,在韩章和钱灏两位大相公和诸多文臣的力谏之下,曹太后垂怜听政,代替年幼的官家,暂掌玉玺。 熙平元年元月初十,赵宗祥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 不过少年的赵宗祥,身穿一身大红朝服,头戴长翅帽,可才十岁出头的身子,如何撑得起这种宽大的衣物,尽管尚衣局的女官们手艺精湛,奈何却限制于先天因素,尤其是赵宗祥头顶的长翅帽,徐章他们这些成人戴着还好,可赵宗祥一个半大孩子······ 好在赵宗祥是天子,是赵宋官家,便是有些怪异,也无人敢说。 群臣皆已至殿中,内官手捧圣旨,宣读新帝登基之后的一应封赏,人事变动。 因原吏部尚书在去年十一月底的时候上奏乞骸骨,想要告老还乡,原吏部尚书确实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等人与当时还是皇后的曹皇后商议之后,允了吏部尚书乞骸骨的奏折。 圣旨上说:原礼部左侍郎孙原,先蔡大相公的得意门生,入仕三十余载,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特擢升为吏部尚书,加封保和殿大学士。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事任免调动。 一封圣旨,寥寥数百言,须臾之间便已经诵读完毕。 一个个被点到名字的文武官员纷纷出列,列于殿中,跪倒在地,叩首齐声高呼:“臣等叩谢圣恩!”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合上圣旨,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的单内官以他那独特的公鸭嗓站在玉阶之上,朗声高喊。 当今官家赵宗实坐在龙椅之上,略略有些紧张,面色微红。 龙椅之后垂着一面珠帘,后头坐着一身华服的曹太后。 玉阶之下,则是文武分列的群臣。 作为当朝宰执的韩大相公当即出列,手持笏板,躬身奏曰:“陛下,臣有本揍!” 赵宗实回头看着珠帘后朦胧可见的曹太后,在曹太后微微颔首点头之后,才回过头去,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抬手道:“韩相有事,但奏无妨!” 说完这八个字,赵宗实便觉得浑身一松,原本紧绷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 目光下意识的就朝着列于文臣之中第三列中间位置的徐章扫了过去,却正巧迎上了徐章的目光,感受着徐章眼中的鼓励和赞许,赵宗实只觉得心底莫名涌出一股颇为强烈的信心来。 韩大相公请奏,新帝即位,当大赦天下,举行恩科,收拢天下德才兼备之仕,为天子门生。 ······· “侯爷回来了!”小桃守在大门附近,一看到徐章的身影,就迫不及待的跑进去通报了。 进了内堂,沐浴更衣,将朝服换成平日里穿的宽松常服,徐章便去见了明兰。 偏厅里头,饭菜皆已摆好,卫姨母和明兰并排坐着,徐章径自去了明兰的另外一边坐下。 嘉佑帝是去年十月十六日驾崩的,徐章身为大理寺卿,自当以身作则,守足三个月的国丧期,免得被人捉住把柄。 两个多月以来,怕避子的汤药伤及明兰的身体,徐章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妻,却只能干看着,动手动脚,用些其他的方式来解决需求。 明兰也被徐章层出不穷的花样弄得羞涩不已,每次都是脸颊滚烫,羞的不敢与徐章对视。 甚至于还主动劝徐章去翠荷和翠莲姐妹俩的院里。 卫姨母原本年前就打算走的,却耐不住明兰的苦苦挽留,又特意把长榕从盛家接来梨园小住,等入了冬,水面结冰,陆路也不好走,南归的行程自然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侯爷,今日可是官家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都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儿?”饭桌上,明兰好奇的问。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人员的任免调动,然后大赦天下,举行恩科之类的。”徐章很随意的说。 自隋唐创立科举制度出现之后,但凡每一任皇帝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赏提拔臣子,收拢人心,然后举行恩科,网罗人才,没什么新意。 再然后就是大赦天下,彰显皇帝的仁善和威仪。 尤其是那些个被抄家流放的犯官和他们的家眷,一旦遇上了大赦,只要上了大赦的名单,那就能前罪尽销,返回家乡了。 若是某个幸运的,朝中有人上下打点,或是被官家想起,宣召回京,还有机会重新做官呢。 明兰顿时就没了兴趣。 倒是卫姨母,好奇的问:“那些个叛贼们也能被赦免?” 徐章摇头道:“还是要看究竟犯了什么罪,像逼死人命、贪污受贿,还有造反这些大罪的,大体都不会被赦免。” 明兰抬头加上一句:“除非在朝廷里有足够硬的靠山。” 徐章点头:“负责大赦名单的是刑部,只要和负责的官员说上一句,加上那么一个两个名字,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当然了,这个去说话的人,要么就是有一定的分量,到刑部的官员无法忽视的地步,要么就是本身就和刑部的官员关系极深。 卫姨母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对了,今日车三娘子来府上拜访,正巧侯爷去上朝了,我本想留车三娘子在家里坐一坐,等侯爷回来见她,可车三娘子却说忙着往陕西去,耽搁不得,留下一封金陵来的信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明兰说道。 闻言徐章抬眼看着明兰,眼里满是询问。 明兰继续道:“信上说婆母替明月挑中了一户个后生,明月也亲自看过了,对那后生很是满意,公公和祖父祖母也没什么意见,原本都打算说亲了,却正好赶上了先帝大行,公公婆婆怕影响到夫君,就暂时先把这事儿给搁置了。” 徐章道:“明月年岁和你差不多,只小上几个月,也是时候该说亲了,咱们家如今也算是勋爵人家,国丧期间,还是注意一些好,阿爹阿娘考虑的周全。” “对了,那后生叫什么名字?” “叫许圭,字仲游,是许贞的胞弟,今年二十岁,如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许贞乃是徐章为数不多的知交好友之一,和长柏还有顾二的关系也极好,以前没少跟徐章他们一道去盛家做客。 而且许贞还是嘉佑十年的探花郎,明兰对许贞还算是熟悉,也知道如今许贞虽然放官在外,但是和自家夫君时常都有书信往来,数年以来从未间断。 “瀚林的胞弟?”徐章这一下可是真的惊讶了,“这么说他应该是要参加今年的恩科咯?” 明兰点头道:“公公和婆母在信里头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说等国丧期过了之后,就将二人的事情定下,让夫君等许圭到了东京之后,多多拂照一二。” “这么着急?”徐章微微皱眉。 明兰道:“公公和婆婆还说了,等恩科结束之后,不论这个许仲游中与不中,都要把明月嫁过去。” “瞧这意思,阿爹阿娘这是认定了这个许仲游了?”徐章挑了挑眉,心里头却又浮现出另外一个念头。 “这个许仲游长得怎么样?” 许贞本身就是个大帅比,虽不如齐衡那般如谪仙临尘,若潘安再世,但许贞本身的气质极佳,加分严重,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被嘉佑帝点为探花了。 既然这个许仲游是许贞的胞弟,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当然了,就算是嫡亲的兄弟,相貌也并非绝对相似,就像华兰,长柏还有如兰,华兰和长柏的长相都随了盛紘,一个貌美,一个俊朗。 可作为他们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的如兰,相貌却略略有几分随了王氏,虽然也很漂亮,但比起华兰和长柏来说,还是差了一些的。 “知书达理,俊逸不凡!” 明兰口中吐出八个大字。 徐章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 “怕不是阿爹阿娘瞧上了许仲游,而是咱们家明月瞧上了他。” 明兰好奇的问:“夫君有何打算?” “还能如何?”徐章没好气的道:“再过五六日,三月国丧期便满了,咱们现在就是写信过去,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到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也许没有夫君想的那么悲观呢,许贞博学多才,人品端方,许圭作为他的弟弟,想来也差不到那儿去。” “差不差的,等他到了东京咱们亲自看过,自然就知道了!”徐章无奈说道。 “我的要求不高,才学什么的也不重要,只要他性格好,人品端方,就算他这一辈子都只是个举人,那也不所谓。” 一旁的卫姨母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姑爷说的极是,只要人品端方,能过日子,日后夫妻俩相敬如宾,恩爱一生,白首偕老,一生平安顺遂,那比什么都重要。” 徐章和明兰夫妻俩齐齐点头,徐章更是深以为然的道:“姨母的话一针见血。” 徐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用明月和东京成里的那些世家勋贵们联姻,他对于明月的期望,正是方才卫姨母说的。 第 066章 牢中 “瀚林再过些时日也要回京了!”徐章忽然冒出一句。 明兰手里的筷子一顿,顿时心中了然,微笑着看着徐章:“夫君给牵的线?” 徐章道:“逆王叛乱之时,杀了不少朝臣,眼下各个衙门都还有不少空缺,恰恰赶上吏部的元尚书病重告假,韩大相公和太后已经催了不知多少次,如今孙师走马上任,再过些时日,吏部那边就要给出章程了。” 孙原乃是徐章和许贞等人的座师,为人素来禀直刚正,行事从来都是顺应本心,未有过偏僻。 “夫君走的是吏部哪位大人的路子?”明兰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问。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孙尚书,想要让他帮忙,除非是有绝对正当,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漏的由头。 许贞放官离京赴外地做知州不过四年多,便是做出了政绩,也不过才官升半级,若是依照朝廷往年的惯例来说的话,距离调回京城,尚且还有一段距离。 徐章道:“我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当着吏部左侍郎姜世忠的面,和座师追昔抚今,缅怀了一下昔日春闱时的过往,说了说瀚林近些时日的境况而已。” “姜侍郎似乎对瀚林颇有兴趣,回去之后,就立马将瀚林的履历卷宗调了出来。” 徐章一本正经的说着。 明兰听的直憋笑,一旁的卫姨母瞪大了眼镜,略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徐章。 心中暗道:难怪姑爷年纪轻轻就做了这么大的官,还被封了侯爷。 年纪轻轻的,心机就这么深沉,跟那种积年的老狐狸似的。 想着想着,卫姨母不由得又担心起了明兰,徐章心机城府这么深,明兰一个没权没势,又不得父母宠爱的小小庶女,日后岂非要被徐章给呼伦吃了? 可一看到夫妻二人含情脉脉,目光炙热,眼中尽是彼此的模样,卫姨母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过瞬息之间,卫姨母的脑海里头,已经闪过无数思绪。 徐章和明兰还在继续方才的话题,许贞这厮如今在外头过得逍遥,探花出身的他,又有过翰林院的履历,如今已经直接跨过了正六品,被擢升为从五品。 虽然依旧领着知州的差事,可官职却变成了中散大夫。 去年年初的时候,刚刚收了一房同僚所赠的小妾,红袖添香,耳鬓厮磨,简直不要太让人羡慕。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飞着。 整个东京城,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天地之间,一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秀丽景象。 顾二冒着风雪,骑着快马,只带着一个石头,就来了徐家,把徐章给拽出了家门。 徐章也只带着一个王破敌,孙平寇则被留在家里。 四人打马从南城最西边的戴楼门出了东京,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纵使雪花纷飞,可城外的官道上的人流却依旧往来不绝。 “咱们这是去哪儿?” 四人打马向南,背后的东京城越来越小,逐渐化作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官道四周已经看不见行人,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冻的,若非必要,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 可顾二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徐章不由得好奇的问。 冷风如刀,刮骨吸髓。 顾二面沉如水,沉声吐出两个字:“陈留!” 徐章瞳孔皱缩,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几分:“陈留距离东京足有六七十里路,以咱们现在的速度,怕不是得走上一整日?” 顾二这厮,上门时只说有要事要请徐章走一趟,归期未定,让徐章和明兰说清楚,免得明兰担心。 可徐章没有料到的是顾二所说的要事,竟然在东京城六七十里路开外的陈留。 徐章目光凝重的看着顾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章虽然心里头疑惑,却还是选择相信顾二,没有勒马而停,转身返回东京城,而是继续跟着顾二一道打马向前,只是心里头的疑惑,不减反增,愈发旺盛。 “还记得乙巳之变前,陈留发生的那三桩灭门惨案吗?”顾二忽然话题一转。 徐章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一下子死了几百人的大案子,自然忘不了。” 陈留血案发生时,徐章虽然尚且还没回到东京,却也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听说了这事儿,而且还专程差人去打听了。 可惜的是一直都没什么头绪。 当初嘉佑帝命林季荣带着皇城司的精锐,亲自赶赴陈留,意欲彻查此案,却也一直没有找到线索。 之后发生的乙巳之变,文武群臣,诸位大相公们,尽皆以为陈留惨案乃是兖王派人所为,为的就是从嘉佑帝身边把林季荣和皇城司的精锐调走,好方便他们行事。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徐章眉梢微挑,眼中除了疑惑之外,还带上了几分震惊。 陈留的惨案,虽然还没有彻底盖棺定论,可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亦或者御史台,甚至是韩章钱灏两位大相公,都已经把这事儿给冠到了兖王的头上。 就差过过文书的了。 顾二道:“到了陈留,你自然就知道了。” 徐章那叫一个气,“顾仲怀,你这厮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吊人胃口的招数······” 面对徐章骂骂咧咧的数落,顾二懒得理会,只专心赶路。 徐章见他充耳不闻,也懒得浪费口水,冷哼一声,拉着石头说起话来。 “石头,你今年也而是大几了吧,你哥哥嫂嫂可盼着你给石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你可别学你家公子,二十大几的人了,两个亲事也没着落。” 石头揉了揉脑袋,脸上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嘿嘿说道:“公子都还没成家,我不着急。” 若是你当真因为这家伙憨厚的笑容就觉得石头是个忠厚老实,没有心计的耿直孩子,那就等着被坑吧。 若是以前的小石头,确实是个耿直憨厚,没有心机的孩子,可自从跟了顾二,言传身教,潜移默化。 原本憨厚耿直的石头,如今五大三粗的外表倒是比小时候更具欺骗性,可内里却早已被顾二染了颜色。 徐章瞥了一眼顾二,说道:“你家公子那是没人愿意嫁给他,他自己眼光又高,非世家大族的名门嫡女不娶,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石头只嘿嘿笑着,没说什么。 顾二没好气的横了徐章一眼,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谨言也变得这么啰嗦了?” “不去关心陈留血案的线索,反倒是关心起我家石头的终身大事来了。” 石头和王破敌跟在后头,没有选择开口。 ······· 陈留。 暮色已至,风雪早在未时左右,便逐渐散去,冷冽如刀的北风仍旧时不时拂过大地。 冷冽的寒风之中。 城门附近,守城的军卒被冻得直哆嗦,尽管铁甲里头还罩着厚厚的棉衣,却依旧挡不住从领口,从袖子,从各种缝隙里头往里渗的冷风。 幸好上头还不算半点清理偶读不讲,知道北风凛冽,每日都为守城的军卒们提供的有柴火木炭。 “娘的,这鬼天气,还守什么城门,都大半日了,两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咱们陈留又不是东京城,每日那么多人进进出出。” “就是就是,也不知上头是怎么想的,这么冷的天,躺在炕上,搂着自家婆娘多好!” 军卒甲和军卒乙是陈留指挥营里头最底层的两个军卒。 “哈~~~” 军卒乙实在冻得不行了,又往火盆里挤了挤,十个人围着一个或碰,大家挤在一块儿,围成一圈,倒也勉强有些暖意。 “头!上头到底是咋想的,咱们这都守了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个身材干瘦的军卒问道。 “哎!”什长叹了口气:“老子知道个屁!上头怎么说,咱们怎么做便是!” 说着瞥了那满脸怨言的手下:“娘希匹,你以为老子愿意来这儿受冻!还不是上头下了军令,你若是觉得自己能够抗的住那二十军棍,大可以不来!” “我也就抱怨抱怨!” 不来?一个违抗军令的帽子就给你扣下来,而是军棍都算是轻的。 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一个想要杀鸡儆猴的上官,说不定就直接把脑袋给砍了。 “头儿,去年那桩案子,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了么!怎么上头还盯着咱们陈留不放!” “就是就是!犯案的可是兖王呀!他连造反都敢,区区········” “闭嘴!” 一个军卒话才刚刚说出口,就被什长一声厉喝给打断了。 什长怒目圆瞪,大骂道:“你个驴日的,自己想要找死,可别带着咱们!” “平日里老子是不是太惯着你们了,这种大不敬的话也敢往外说!” 虽说大宋言论自由,并不以言获罪,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可以畅谈国事,连官家的名讳,也不是什么机会,寻常百姓说也就说了。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逆王造反才过去几个月,先帝驾崩才过去几个月。 “行了行了,快到傍晚了,大家再坚持坚持的,待会儿就能回去了!” ······· 徐章和顾二赶到陈留的时候,已经到申时了。 冬日昼短夜长,一行四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陈留。 一进城,顾二就拉着徐章直奔陈留县衙。 或者说是县衙里头的牢房。 昏暗,腐败,腥臭。 这就是这个时代牢狱的统一特点,每个牢房里头,都铺的有成堆成堆的干草,这东西不值钱,却勉强能够御寒,还能做成草席,草鞋等等。 并没有出现后世影视剧中,已有人进入牢房,便成片成片的犯人从栅栏里头伸手出来大声哀嚎喊冤的情形。 大牢深处,倒数第三间牢房。 狱卒打开牢门,躬身引手,是以徐章和顾二进去,然后笑呵呵退了出去。 顾二神色如常,徐章用围巾包裹着口鼻,低着头,眼睛却已经将整间牢房的情况都收入眼中。 靠近窗口墙角的草堆之上,一个蓬头垢面,穿着脏兮兮的囚服,瞧不清面容的人靠墙坐着,一头宛若乱草一样的头发遮住了面容。 微弱的光线自细小的窗口撒入,为昏暗的牢房带来点点光明,可昏暗的墙角,却也因为这点点光明的到来,映衬的越发昏暗。 “想不到竟让能够劳动徐侯大驾!” 见二人进来,衙役退去,原本靠坐在墙角里的人,忽然站了起来,迈步正从二人走来。 徐章的视线直接穿透了微光和黑暗,落在这个迎面走来的囚犯的身上。 身形只比他略矮几寸,面容脏乱,头发垂落,可唯独那双藏在如枯草般的头发后面的眼睛,却如夜空之上的星辰一样璀璨,叫人无法忽视。 “荣平?” 徐章满是诧异的道。 眸光微凝,仔细的打量着来人,“真是荣平?”徐章扭头看着顾二。 顾二点头,荣平也走至二人面前,然后席地盘膝而坐。 “数月未见,徐侯风采更胜往昔!” 徐章不敢信,眼前这个虽然蓬头垢面,却依旧言笑晏晏的囚犯,竟然是荣喜的嫡长子荣平。 “你不是去了鲁地吗?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荣平领着荣喜的一众心腹精锐,杀出东京之后,一路向东,绕过了南京,出了京畿之地,直入京东路,杀入鲁地,遁入山林之中,根据鲁地穿回来的消息,荣平早已经带着手下落草为寇,不知去向。 “我记得叔父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荣平笑脸盈盈的道。 徐章眉梢轻挑,此时的荣平,早已不是当初徐章认识的那个荣平了,卸下了身上富昌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之后,流落江湖,落草为寇,短短数月功夫,徐章竟然已经认不出他了。 若非他的声音还没变,若非他连叫自己的语气都是一如先前的那样,徐章还真不敢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荣平。 徐章扭头看着顾二,眼中满是疑惑:“仲怀是怎么知道,平哥儿在这儿的?” 此时此刻,荣平以如此模样,出现在陈留县衙的大牢之中,莫说是顾二了,估计就算是荣侯复生,也未必就能够确定这就是他那个经常被他骂不成器的儿子。 第 067章 双簧 昏暗的牢房之中,潮湿,阴冷,还带着浓浓的腐臭味,着实不是正常人该待的地儿。 顾二还没答话,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荣平就先说话了:“叔父不用怀疑,是小侄儿暗中派人找上顾二哥哥的。” 徐章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荣平,虽然形象是差了些,可胳膊腿俱在,心底立马就松了口气:“我是该说你胆大包天呢!还是说你胆大包天呢?” 敢在这个时候,朝廷上上下下都在搜捕他这个叛贼余孽的时候回到京畿之地,而且还堂而皇之的进了距离东京城七八十里左右的陈留县城。 在智计上能否与已经故去的荣喜相比且不好说,但在勇气上,在胆色上,荣平已经可以说是青出于蓝。 孤身一人,在重重追捕之中,深入‘敌营’,这可是在话本故事里头才会出现的情节。 “叔父就当我是胆大包天吧!”荣平说道,随即话音一变:“不过叔父难道就不好奇,我分明已经逃出了东京,遁入山林之中,自此山高林阔,天远地远的,找一处无人认识的角落逍遥自在就是,为何还要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到陈留,甚至于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找上顾二哥和叔父吗?” 徐章和顾二也没那么多顾忌,搬来两摞干草,垫在地上,便学着荣平的模样席地而坐。 石头和王破敌守在牢门之外,防止任何人靠近。 左右的几间牢房也早已经被顾二命人清空。 “不好奇!”徐章当头一句,就把荣平剩下的话都给堵死了。 瞪大了眼睛,荣平不敢置信的看着徐章,脸上满是震惊。 徐章没好气的道:“你爹爹费尽心思才把你送出东京,就是知道事不可为,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才拼死一搏,兵行险着,你如今这么贸贸然就跑了回来,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可有替你爹爹考虑过?” “他将你送出东京城,为的是留下你这条小命,将来好替你们荣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而不是让你跑回来送死的。” 徐章冷着脸没好气的骂道。 越说还越是激动,“皇城司的林指使,这些时日可一直憋着劲儿的,想要立下功劳,在官家和太后面前找补回来。” 荣平沉默着一言未发,徐章这话听着虽然是在骂他,可荣平却从里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若是以前的荣平,绝不会注意到险些,估计还会恶语相向,反骂徐章多管闲事,可现在的话,荣平却选择了沉默,竖起了双耳,将徐章满含怒气的话,一字一句的都听得仔细。 “趁着现在没被人发现,还是赶紧离开!到了外边再改头换面,和以前认识的人不要再有联系,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一切从头开始,别想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脑,信息化连苗头都还没有出现的古代社会里头,若是当真有心躲藏,别人还真的不一定找的出来。 找人全凭画像,可朝廷发下去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能够和本人有个七八分相似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要略略加些修饰,譬如以前是个白面小生的,把自己给晒黑了,蓄上一脸的络腮胡子,就算是熟人,只要不是特别亲近的那种,都很难认出来。 水浒里头,武二郎在鸳鸯楼里头杀了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等人,之后一路潜逃,遇上了孙二娘和张青,不过给他换了身头陀的装扮,武二就堂而皇之的四处行走,不也一样屁事儿没有。 “哎!” 看着低头不语,一言未发的荣平,徐章叹了口气,满是唏嘘。 昔日盛极一时的富昌侯荣家,不可一世的荣家嫡长子荣平,如今也沦落到只能藏身于暗无天日的县衙大牢之中,诸般际遇,着实令人唏嘘。 “叔父当真不想知道?”听得徐章话音落下,荣平抬头再度问道。 “不想!”徐章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往往也就越快。” “我年纪轻轻就有了如今的成就,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享,干嘛还要对什么事儿都那么好奇!须知这世上一切的祸端,往往都是从那么一瞬间的好奇开始的。” 荣平显然没有料到,徐章还是这般回答,不仅如此,还细心的给出了解释。 昏暗的牢房之内,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起来,徐章和荣平两人大眼瞪着小眼,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良久。 “哈哈哈!” 荣平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难怪父亲生前常说,遍数整个东京城,也就徐叔父这么一个妙人了!” “叔父的想法,当真叫人耳目一新。” “可细细想来,却又极有道理!” 徐章没好气的道:“想个屁想,你小子赶紧给老子离开陈留,北方也别呆了,有多远就滚多远,最好找艘船出海去,或是继续南下,或是顺着海岸一路向西,总之近些年都不要再回东京来。” 这小子现在在朝廷里头可是挂了号的,要是还在四处蹦跶,指不定就被那个衙门的探子给寻到了踪迹,到时候还不是鸡飞蛋打。 见自己说不动徐章,荣喜只能求助顾二了。 扭头抬眼,可怜巴巴。 顾二心底叹了口气,出声说道:“谨言,咱们来都来了,好歹好几十里路呢,大风大雪的走了一整日,总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吧!” 顾二很是给面子的耐心劝说徐章。 “哼!” 徐章一声闷哼,对着的不是顾二,而是荣平,还狠狠瞪了荣平一眼。 可脸上还是不见丝毫松缓动容,依旧固执的说:“仲怀,你可别被这小子给忽悠了,这小子以前是个什么德行,你比我可要清楚的多,你不会真以为他现在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头有多高明吧?” 娘希匹,躲哪儿不好,躲到牢里,阴森潮湿,昏暗无光,不见天日,这种地方住的久了,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还没得自由,喜欢住在牢里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顾二看了一眼荣平,送上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话可不能这么说,荣平以前是混账了些,可自从他小姑姑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已然痛改前非,绝非昔日那个成日只知道厮混,欺男霸女,一无是处的荣家大公子了。” “你瞧瞧我,以前不也一样顽劣吗,还被人和荣平还有令国公杨家的老三一起被称为东京城三大祸害,可现在我不是一样也变了么!” “圣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况且荣兄弟刚刚遭逢如此大变,骤起骤落,心思眼界,自然和以前在东京成里做纨绔时大不一样。” 顾二一脸感同身受的劝说着徐章,引经据典,甚至还扯到了自己身上。 徐章听得连连点头。 顾二自己就是个痛改前非,健康向上的好例子。 不过荣平的话,徐章却还是难免狐疑的看着他。 荣平和顾二可不一样,顾二本身并不算太过纨绔,顶天了也不过是喜欢花天酒地,混迹勾栏瓦肆罢了。 一不欺行霸市,二不强抢民女,三不做欺占民宅民田之类的缺德事。 还有他那个看着和善可亲,待顾二极好的继母在后头推波助澜,几个叔伯堂兄弟们在外头用他的名字四处厮混。 可先顾候每每都不听辩解,对着顾二就是一顿狠打,小时候还好,顾二畏惧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反抗。 可年纪逐渐大了之后,进入到叛逆期,先顾候越是打骂,顾二就越是浪荡,知道扬州一行,白老爷子过世之后,顾二这才逐渐开始改变。 可荣平的话,却和顾二完全不同,后两样荣平有没有做过徐章不怎么清楚,但第一样以前的时候可荣平这小子可没少做。 走在大街上,若是心情不好,又恰巧遇上个不开眼的老百姓,抡动鞭子就是一顿狠打,打过之后,丢下些银钱然后飘然离去。 明面上东京城里的百姓们传他们三人是东京三霸,可私底下,暗地里,哪一个不是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还被冠上一个东京三害的‘雅号’。 “还请叔父明鉴!”荣平顺势躬身施礼,目光扫过徐章的眼睛,看着徐章脸上已经略略有些变化的神情,先前被徐章一番骚操作弄得哑口无言,差点给打消了的自信心,如今却再度升起。 “荣兄弟也要来见咱们,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和咱们说。”顾二在旁边循循善诱,孜孜不倦的劝解。“说不定里头还有什么咱们所不知道的阴谋诡计呢!” “谨言行事素来以谨慎小心为宗旨,若是当真有什么针对咱们,甚至是针对朝廷的阴谋诡计,咱们若是知道了,也好早做提防呀!” 徐章犹豫再三,眉头皱成了川字。 “谨言不是常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 二人目光与半空之中相触,内心深处,早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若是等到了事到临头,才去想法子,找门路,为时可就晚了。”顾二继续说道。 “也罢!”徐章终究还是松了口气,先及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随即才把目光从顾二身上挪到眼前的荣平身上,随即叹息一声,无奈的道:“仲怀说的有道理,来都来了,若是不听一听,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吾心难安。” “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和荣大哥虽是兄弟,当初攻打宣德门之时,若不是荣大哥命人开门献降,我绝没有那么快打进皇宫大内,荣大哥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可你们荣家这事儿太大,我身后还有妻子父母,兄妹亲眷,是万万不敢替荣家说话的。” 徐章神情略略有些黯然,这些话也并不是信口胡说的,而是发自肺腑,乃是徐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荣喜对徐章本就极为照顾,阎王之乱时,更是将一桩泼天大功拱手送给了徐章,免去了徐章无数的麻烦,免去了双方将士们不知多少死伤。 ······ 第 068章 青楼 刚出牢门,寒冷的被封就呼啸而至。 徐章和顾二都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缩着身子。 夜幕已然遮住了天际,天色也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出了县衙大门,冷意越发强烈,扑面而来的寒风也更加凛冽,真真就如刀刮一样。 “直娘贼,怎这么冷!” 往日里这个时候,徐章都早早搂着明兰或者是翠荷翠莲姐妹俩上了榻,大家紧挨在一块,靠着彼此的体温再加上厚实的被子以及温暖的火炕来抵抗寒冷。 北方的冬天,和南方全然不同。 来了东京好几年了,徐章还是没法儿适应北方的冬天。 尤其是在外头,冷风如刀可不是说说而已,冬日里头,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在脸上,当真就像是被刀刮一样。 “这不是还没出元月呢吗!连上元节都还没到,自然冷。”顾二作为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早已习惯了东京的冬天,自然不像徐章那样,那么多抱怨。 “赶紧的,咱们今儿个在哪儿歇?”徐章催促着顾二。 “急什么!”顾二道:“都已经安排好了,我的徐侯爷,保管不叫你冻着。” 徐章白了顾二一眼:“我现在已经冻着了。” 徐章蜷缩着身子,双手交错着拉着大氅,想把自己的身体都给缩到大氅里头去,好在脚底下那双用牛皮做成的长筒靴子质量过硬,没有渗水之类的糟烂事儿,再加上一直走动着的,双脚气血始终在流转,没有被冻成冰棍。 顾二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安排好一切的是顾二身边的石头,外表看似憨厚的石头,实则心细如发,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的极为周到。 安乐馆,陈留县最大的青楼。 二楼雅间,徐章已经把连在一块的四间雅间都定了下来。 新年伊始,寒冬腊月的,便是这家陈留县最大的青楼,也是门可罗雀,没什么生意。 楼里的姑娘们也好些时候没开张了,上上下下这么多张等着吃饭的嘴,可没把安乐馆的老鸨给愁坏了。 今日却忽然冒出来一位豪客,不仅点了楼里最贵的行首和几个价钱最高的姑娘,要的酒水也是最贵最好的。 光是打赏给酒博士的小费,就是数两的碎银。 “奴家青雉,奴家幽月,见过二位公子。” 两个二八年华,娇俏美丽的姑娘,身上却被厚实的衣物裹得严严实实的。 徐章只看了一眼,就兴致乏乏,心里头在感慨难怪没什么生意,原因出在这儿呢。 随即便有人小丫头们陆陆续续端上来七八个托盘,摆了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 至于两个姑娘,一个温酒,一个布菜。 酒足饭饱之后,屏退屋里伺候的行首姑娘们,叫石头和王破敌守在门外,徐章和顾二便聊了起来。 “谨言觉得那小子的话,有几分可信?”顾二眸光微凝,眼中带着思索。 徐章道:“一半一半吧!” “那小子逃出东京不过半载,如何能够打探到这般机密之事?”顾二皱着眉头。 徐章轻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荣平往日虽然顽劣,可自从荣飞燕那档子事儿之后,就性情大变,变得愈发凶厉狠辣,如今再见,我也看不透他了。” 顾二也深有同感的点头。 昔日的荣平,是那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荣飞燕之事后,荣平就跟暴怒的大虫一样,凶相毕露,逮谁咬谁,那段时间,东京城里头,无一人敢去捋荣平的胡须,生怕把刺激到这家伙,当真动起手了,死倒是不至于,可若是平白被狠狠揍一顿,打成重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现在的荣平,面上瞧着虽然稚嫩,可实际上呢? 徐章和顾二自认他们的双簧唱的还算不错,演技也还勉强算是精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加上徐章一开始那段晓之以情,荣平瞧着确实似是被徐章给感动到了。 可那只是瞧着。 现如今的荣平,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不可再以从前的目光去看待他了。 早在来陈留的路上,顾二就把事情和徐章说了。 荣平派出亲信,在东京城里头等了三日,才堵住顾二,把荣平的话带给了顾二,然后顾二第二天一早才上门来找徐章,拉着徐章一道来了陈留。 “天圣教的余孽确实至今仍在外逃窜,当初咱们二人合力,都没能没能将其彻底肃清,难不成你还指望地方上的轴线衙门和指挥营不成?” 徐章没好气的道。 顾二讪讪一笑,说道:“地方上的指挥营确实有些糜烂,至于各地周县衙门,他们的主要职责是治理地方,若是天圣贼人有心隐藏,他们也发现不了。” 这就是古代社会的弊端。 信息滞后,没有遍布大街小巷,全国各地的天网系统。 “看来这事儿,得咱们自己去证实了!”顾二有些无奈的道。 徐章道:“他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要么是真心希望亡羊补牢,让咱们出手帮一帮他!” 顾二眼睛一凝;沉声接到:“要么就是想趁着天圣教的余孽弄出乱子的时候,好浑水摸鱼,大行其事?” “这种可能性虽然有,但是不大!” 如今荣平的名号可是上了通缉令的,更别说现在铆足了劲儿想要立功的皇城司了。 想要重新换取曹太后的信任,林季荣现在就跟跟了一样,成日追着这些个和逆王有所勾连的余孽咬。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呢?”顾二又问。 徐章没好气的道:“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南下,出海,至少五年之内,不得北归。” 只要是留在大宋境内,只要是荣平坐不住,还要四处蹦跶,那就绝对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这到不失为一个法子,就怕他自己不愿意。”顾二道。 其实徐章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在里头,若是荣平当真出海,在海外扎稳脚跟的话,日后就可以派出船队,顺着海岸线一路西去,推动海外贸易的发展。 若是能够顺利,将红薯、玉米、土豆、辣椒等多种海外的丰产作物引入华夏大地,只要是不缺吃的,定然能够极大的促进人口的发展。 实际上从真宗时期开始,朝廷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行海上的贸易了。 嘉佑帝在位时,还从海外引进回来一种叫做占城稻的高产水稻,如今东京城附近就有不少百姓种的是这种占城稻,尤其是在长江流域,这种占城稻的种植范围最广。 “反正我是看不透他了!”徐章说道:“我能够做的,只有这些!” 徐章在牢里就把话说的很直白了,尽管他和荣喜的关系极好,而且荣喜还拱手送了他这么大一桩功劳。 可若是叫徐章为了报答荣喜的恩情,从而将自己还有明兰以及家人们带入危险之中。 徐章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生路我已经给了他,至于怎么选择,是他自己的事情。” 徐章说道:“做出怎样的选择,就该承担怎样的后果。” “与人无尤!”顾二补充道。 随即又问:“那他说的第二件事儿呢?你怎么看?” 顾二看着徐章的眼睛,似乎想从里头找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徐章风轻云淡般的说道:“能怎么看,况且先帝都已经宾天了,便是他生前当真做过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难不成你还专门跑到地底下去找先帝质问不成?” 顾二被这话说的话音一滞。 这也是私底下,只有自己和顾二,若是在外人面前,徐章是断然不会说这种话的。 荣平那小子,胡吹大气,肆意攀扯,说什么储位之争,乃是嘉佑帝下的一局前所未有的大旗。 什么兖王和邕王,都不可能成为储君,否则的话,嘉佑帝何至于在让邕王祭祀承天之后,还一直拖着不下明旨,正是册立储君? 难不成还真打算再等等看后宫有没有妃子的肚子能够有点动静,生下个带把儿的小皇子,将来好承袭帝位? 嘉佑帝可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身子骨更是需得不行,时不时就病上一场,靠着太医院的太医们日夜调养着。 至于再和妃子们要个小皇子,嘉佑帝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至于那些个助力用的虎狼之药,那就更不能用了。 本来就虚的慌,若是再用一些虎狼药,说不定直接就嗝屁了,若是在弄个什么马上风,赵氏皇族的脸面估计都能丢到隔壁的辽国和西夏去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真的是先帝的谋划,那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徐章如是说道。 顾二脸上露出笑容,“你说这小子心里到底是怎么咋想的?难不成他还当真想把咱们当刀使不成?” 徐章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问道:“你介意吗?” “我巴不得!”顾二笑出了声,“这阵子整天闲着,正愁无事可做。” 现在顾二除了偶尔去殿前司露个面,其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闲着的。 为此他还专程带着石头跑了一趟顾家,在他那个狠毒的继母和狠心的大哥哥跟前狠狠地耀武扬威了一番。 第 069章 欲出海 时光荏苒,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流逝着。 回到东京,徐章和顾二就立马派人去了南边,明察暗访,双管齐下。 可派出去的人估摸着才刚刚赶到荆襄,西川路那边就传出了叛乱的消息。 元月底的时候,消息传回了东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徐章不住摇头感慨着。 明兰有些狐疑的道:“难道真的是流年不利?这才几年功夫,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 先是江浙地区的海啸,然后是淮南的水患,天圣教的叛乱,再然后,就是不久之前的乙巳之变,堂堂王爷之尊,竟然直接带兵逼宫造反。 紧接着便是嘉佑帝驾崩,太子赵宗祥,小小年纪就登基称帝,承袭了皇位。 这才过去一个月都不到,竟然又闹出了叛乱,何止是一个流年不利就能够解释的。 “多事之秋呀!”尽管已经提前从荣平的口中知道了天圣教余孽的消息,这紧紧才小半月的功夫,徐章和顾二一道派出去的人,现在估摸着才刚刚赶到江南,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会不会对夫君有影响?”明兰有些担忧的问。 夫妻一体,徐章和明兰两人的生命,早已经纠缠到了一起,徐章若是有什么不测,明兰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能有什么影响!”徐章淡淡的说道:“又不是我叫他么造反的,难不成这事儿还能怪到我的头上?” “那可未必!” 明兰如是说道:“毕竟当初去淮南剿贼平叛的是夫君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当真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攻汗夫君,怕是·······” 说着说着,明兰的眼眸之中就浮现出一缕始终萦绕不散的担忧来。 徐章信步上前,张开双臂,将明兰搂入怀中。 明兰则顺势将双手自徐章的腋下穿过,环住了徐章的虎腰。 夫妻二人紧紧挨着,明兰闭着眼睛,脸颊贴着徐章的胸膛,脑袋微微斜着,枕在徐章的肩膀附近。 “若是有人诚心想要算计我,咱们就是日防夜防,也难以防备,若是无人算计,自然也无需担心。” “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明兰低声说道:“有些防备,总比事到临头,再手忙脚乱要强得多。” 徐章低着头,抬手以食指的指腹轻轻的将明兰的下巴拈了起来,看着明兰的眼睛,柔声说道:“想那么多作甚,大不了就辞官归隐,回宥阳老家,过咱们的小日子去!” 说着徐章咧嘴一笑,有些期待的说道:“到时候我就做个地主老爷,夫人就做个地主家的大娘子,咱们俩在家读书写字,赋诗作画,岂不美哉?” “到时候先建个大宅子,宅子边上挖一个大湖,若是在家呆的烦闷了,咱们还能去湖里钓鱼,若是来了兴致,便泛舟游湖,再温上一壶绿蚁酒,岂不快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明兰脸上露出笑容,略略有些期待的吟诗一首,才说:“夫君莫不是想效仿醉吟先生?” 徐章道:“若是湖里也嫌闷了,那就去打猎,宥阳四近可有不少山林,里头的野物不在少数,又没什么大型的野兽,届时夫人手持大弓,背负羽箭,胯下雪风驹,来去如风,箭若流星,英姿飒爽,肆意纵横·······” 说着说着,徐章的脑海里头就自发的勾勒出这么一副惟妙惟肖的画面来。 一身月白劲装,窄袖修身,头戴抹额,发髻扎成男儿状,纵马驱驰,箭如流星······ 明兰也有些心驰神往。 “若是在家呆的久了,咱们还可以结伴出去,游山玩水,四处游玩,遍览各地的名山大川······”徐章的脸上也露出意思憧憬。 在这个车马极慢,信息闭塞的时代,想要走遍各地的名山大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明兰生性其实并不似现在这般安静,只是碍于自己在盛家之中的尴尬地位,这才不得已做出了改变。 明兰能够平安的长大到如今这个年纪,虽然和她女子的身份脱不开关系,但也和她自己有意藏拙,不在人前显露,不随意出头有很大的关系。 ······· 陈留,大牢之中。 深夜,天地之间依旧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冰雪,就像是为整个世界都点缀上了一层银妆。 县衙之中,虽依旧有灯火传出,却早已听不见半点响动。 县衙大门两边的横梁之上,两个包裹着纸衣的灯笼一左一右的吊在两侧。 大门早已紧闭,门栓被拴上,门房都早已经歇下,衙门里头留守的那些个差役们,也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屋子里头避寒去了。 天寒地冻的,尤其还是温度更低的晚上,傻子才去外头值守呢。 此时此刻,县衙四周的高墙之上,却忽然冒出了七八个黑衣遮面的人影。 黑色的夜行衣,在这片早已经覆盖上一层银霜的环境之中,简直不要太显眼。 就跟黑夜里头的灯笼一样。 可惜县衙里头本该值守巡逻的衙役们,却已经不知躲到哪一个小娘子的被窝里头,搂着温香软玉,经历过一番抵御寒冷的亲密接触之后,沉沉睡去。 牢门被挑开,几个在火堆旁还在熟睡之中的狱卒,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沾满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口鼻,不知不觉之间就着了道。 不过须臾之间,值守的狱卒们就一个个倒下。 七八个黑衣人,陆续留下人在交通要害之处留守皆被,余者则鱼贯着朝着大牢深处走去。 大牢最深处,倒数第三间牢房之中,黑衣人之中走出一个身形略微为瘦小的,手里头拿着一根细长的物什,对着锁孔只随意的捅了几下。 缚着锁链和大门的铜锁被打开,铁链被取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不一会儿,周遭稍微隔得近一些的犯人,就被这股子清脆刺耳的金铁之声惊醒了。 看着一个个黑衣蒙面的黑衣人。 一个囚犯胆大包天的冲到栅栏前头,伸手使劲儿的招手,大声喊道:“这位······” 可话都还没说完,话音才将将出口,一道宛若新月一样的刀光就已经落下。 只听得噗的一声,长刀入肉,一条断臂应声而落,鲜血顿时便犹如泉涌。 可还没等那人近乎出身,一把长剑,已经如闪电一样刺入其口中,只见长剑一抖,那人口中已经是满嘴的鲜血。 随即便是一道乌光骤然划破长空,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扎在了那囚徒的脖子上。 这一下是扑哧一声,不过尺许左右长短的黝黑短箭,已然刺穿了那囚犯的喉咙,锋利的箭头划破皮肉,自其脖颈后头探出脑袋。 可惜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这支冒头的箭矢,叫人看不真切。 可飞溅的鲜血,和踉跄着后退几步,便无力的摔倒,然后再无半点声息的囚犯尸体,却刺激着牢狱之中,每一个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的囚犯。 一时之间,牢房之内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再度出声。 有时候人就是如此,欺软怕硬,只有当你变得又凶又恶的时候,他们才会觉得怕你。 无人敢发出声音,或许他们出声之后,有可能引来眼下的狱卒,留守的差役,甚至于还会有指挥营的兵士前来襄助。 可这伙黑衣人杀伐如此果断,狱卒差役们能否留住他们且还两说,但那些个出声的,毫无疑问,等待他们的就是和先前那个脸话都没能说上两句的囚犯一样的结果。 “公子!”一众黑衣人,纷纷单膝跪地,手中兵刃杵地,低着脑袋,恭敬的朝着倒数第三件牢房里头,披头散发,听到声音之后便坐了起来,泰开双臂,仰头打了个哈欠,衣衫褴褛的人见礼。 “现在是什么时辰?” 伸了个懒腰之后,荣平才头也不回的问。 “子时三刻!”为首的黑衣人立马恭敬的回答。 “行了!”荣平转身,看着单膝跪地的众人,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日后无须再如此多礼,咱们现在可不比以前。” “公子说的极是!” 荣平再度伸了个懒腰,刚刚想迈步走出牢房,可脚下的脚镣却被拉动的噼里啪啦的作响,发出刺耳的响声。 黑衣人瞳孔皱缩,立马朝着方才开锁的黑衣人使了个颜色,那人连识趣的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荣平脚下的脚镣打开。 荣平提了提已经恢复了自由的双脚,似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在这牢里带着十多日,现在突然出来了,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 次日,陈留县衙之外。 “公子,咱们不去东京了?”荣平身边一个机灵的随从问道。 “不去了!”荣平道:“去与不去,没什么两样!” 一行人扮作行商,推着四车在陈留采购的货物,出了陈留县城之后,就径直向东。 先前荣平计划的时候,已经打算要去东京了,就算是被捉了,被杀了,也要想尽办法,把赵宋皇朝狠狠的咬上一块肉下来。 可这才过去几日,荣平的主意就变了? “不去东京了,咱们南下,去泉州!”荣平淡淡的吩咐道。 “不去东京?去泉州?” “公子不是要揭破·······” 这是荣喜给荣平留下的门客的声音,也是如今荣平身边,最为当用的人之一。 “揭破不揭破的,又有何意义?嘉佑帝已经驾崩,如今新弟继位,以前的事情,早已经成了过往,人们关心的不是过去的事情真相如何,而是未来的日子会过得怎样!” “东京之行,已经没有必要!” “如今朝廷的搜捕令早已经抵达各州各府各县,咱们不论是去哪儿,都得小心翼翼的隐藏行踪,乔装打扮。” “可这样的日子,咱们又能过多久呢?”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咱们的子孙后代呢?难不成也要跟着咱们四处逃窜,整日东躲西藏的,不仅仅要逃避官军的追捕,还要时刻防备着同僚的侵吞,等他们长大以后,难道让他们跟着咱们做擅山贼,当响马不成?” 荣平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直接插入了身后众人的内心深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别看这群人现在都无儿无女,可并不代表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无论放在哪一种人的身上,都十分合适。 “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目光交流一阵之后,所有的目光就悉数都汇聚到了荣平的身上。 荣平嘴角轻扬,脸上露出微笑,扭头扫过身后众人,随即才朗声说道:“天大地大,可整个大宋境内,却没有咱们容身的地方。” “可这并不代表,大宋的疆域之外,也没有咱们的容身之所。” 荣平想起了徐章的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旺盛:“东海之外,是扶桑国的所在,再继续往东,是一片茫茫大海,袅无人烟。” “可南海之南,南海以西,却有无数王朝存世。” “既然大宋境内已经没有咱们安身立命的所在,那咱们索性便离开大宋,南下入海,寻一块儿世外桃源,到时候大家都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替自家传承香火。” 仅仅只是这一点,就听得无数人开始意动。 开枝散叶,替自家传承香火,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心中,是何其重要的大事。 荣平眼中闪烁着光芒,继续娓娓说道:“而且海外之地,金银遍地,珍宝无数,咱们要人有人,要船有船,何愁大事不成!” “公子,咱们好像没有船!而且海船和在河川之上的行走的船只大不相同,海上风暴无情,威力又极为巨大,若是寻常的船只,怕是刚刚入海,只遇上一个浪涛,就得被冲散架。” 说这话的,是昔日荣喜的亲卫统领,如今荣平的亲卫统领,本事两浙瑞安人,姓伍名杰,后来投军,被选拔到荣喜的麾下。 荣家又不是那等传承百多年的世家大族,自然没有从祖上传来的亲军,只能从军中挑选人手,伍杰很荣幸的被荣喜选中。 荣平却神秘一笑,语气坚定的道:“咱们有!” 第 070章 准备充分 泉州,临海码头,看着面前偌大无比,足有三四丈高,十丈多长,两三丈左右宽的巨大楼船,巨大的双桅立于甲板之上,船身外头,尤其是船头的部位,似乎不是木质,外头还镀着一层金属状的东西。 “平掌柜的,这就是咱们青山商会造的海船,这么一艘大船,要花费足足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不惧风浪。” 东京、秦淮的楼船大不大?很大,可和面前的海船比起来,就像是幼儿手中的玩具一样。 “那是火炮?” 荣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船身两侧隐约展露出来的方形洞口,里头躺着的,赫然便是一根根黝黑的粗大铁管。 瞧那模样,与当初在东京时见到神武军用来攻城的火炮极为相似,只是远远看着,似乎还要来的更加精巧一些。 荣平没有近距离的看过火炮,却见识过火炮的威力,摧枯拉朽,断石分金,威力绝伦。 那管事儿也颇为惊讶的看着荣平,没想到这个北边过来的大主顾,竟然连火炮都认识? 可随即便自信的笑着说道:“平掌柜的好眼力,那确实是火炮,每艘大船之上,都配有火炮六门,三种炮弹,每种百颗。” 似是看出了管事儿眼中的疑惑,荣平眼睛放光的啧啧叹道:“去年在东京时,曾有幸见到过神武军以火炮攻城,那威力,宛若天雷一般,着实叫平某好好开了一番眼。” 随即又惊讶的看着管事儿:“据平某所知,这火炮好像名为万钧神火炮,乃是神武军独有的东西吧?怎么·······” “平掌柜的,不瞒您说,您口中的神武军,其都指挥使便是咱们少东家!这火炮就是咱们少东家带人弄出来的。” “嘶!”荣平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自己一直以来认为忠义正直,为人正派,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徐叔父,竟然私底下养兵? “平掌柜的莫要误会,咱们这些火炮,可不是神武军的那批,咱们这是根据神武军火炮制作的图纸,制作出来的简易版,不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只有万钧神火炮的一半,有些甚至连一半都不到。” 管事儿赶忙解释道,这事儿可不能叫人误会了。 “不过却胜在更加小巧灵动,每门火炮的重量只有八百斤,几个壮汉合力就能抬动。” 原版有原版的好处,威力巨大,但却太过沉重,不怎么方便挪动,青山商户的简易版本虽然威力不足,可却胜在重量不多,方便移动。 “出海贸易,可不同于在咱们大宋境内行商,海外虽然遍地都是机遇,却也危机重重,除了要面对海上无情的风浪之外,还得小心那些土著人,最叫人头疼的,还是那些个在海上纵横来去,穷凶极恶的海盗,平日里就仗着劫掠过往的商队为生,一旦被他们盯上了,那可是九死一生。” “若是没有一点儿傍身的东西,咱们青山商会,焉敢在海上行走。”管事儿的颇为自豪的道。 “不知管事儿的怎么称呼?”荣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请教面前这位管事儿的身份。 “免贵姓洪,如今添为这造船厂的管事儿,平掌柜的唤我洪管事儿便好。” “洪?”荣平眉梢微挑,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横冲直撞的莽撞少年了,数次大变,荣平早已学会了思考:“听闻徐侯爷的外家便是姓洪?不知洪管事儿?” 洪志远道:“平掌柜的慧眼,洪某与徐侯乃是表亲。” “洪某没有徐侯的天资,读书不成,学武也没什么天赋,便只能来这造船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了。” 荣平当即释然,造船厂这么重要的地方,若安排的不是自家的亲信之人,荣平是万万都不会相信的。 宥阳徐氏刚刚立宗,人丁单薄,可徐家的外家又不少。 洪志远又带着荣平等人上了船,里里外外的将大船给他们介绍了一遍。 最后才说道:“虽然平掌柜的有顾二爷作保,可规矩就是规矩,押金三万两,头五年里头,每年咱们青山造船厂都要从平掌柜的利润之中,抽取三成,另外船只的损耗修复,还有弹药弩箭的采购,也要平掌柜的自费,不知平掌柜的意下如何?” 叫自己人去出海做贸易,万一遇上了大型的风浪怎么办?万一遇上了海盗怎么办? 徐章就给徐青山出了个主意,咱们自己可以造船,可以给船上配备武器,再把船只贩卖给那些个利益至上,要钱不要命的商贾们,然后在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保护费’。 “三成?”荣平微微挑眉:“抽这么多?” 洪志远却道:“平掌柜的觉得多了?这可是看在顾二爷的面子上,给平掌柜的打了折扣的,若是其他人来了,咱们可都是要抽五成的。” “平掌柜的不会认为,只要有了船,就能顺顺利利的出海吧?” “难道不能?”荣平疑惑的问。 洪志远解释道:“平掌柜的莫非当朝廷的船舶司是摆设不成?” “但凡出海或是返航,都要在船舶司登记造册,缴纳关税,否则的话,若是被抓到了,轻则罚没所有货物,将船只扣押了,重责甚至还有可能锒铛入狱,被抄没家产。” “不过只要是从咱们青山造船厂买船的,缴纳给船舶司的关税,足足可以省下一半,而且还不用担心会被刻意刁难。” 洪志远自信满满的说道。 青山商会虽然成立不过数年功夫,可成长的速度却出人意料的快,现如今的体量已经十分庞大,尤其是在和漕帮合作之后,借助于漕帮贯通东西,连接南北的水路网络,在近几年内,直接迎来了井喷式的发展。 也不是没有人觊觎过犹如彗星一样忽然崛起的青山商会,可当打听到青山商会的背后,是已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徐谨言之后,世家大族们,或者是朝廷官员们不愿与徐章这个朝廷新贵交恶,那些个地方上的豪强,却又估计与徐章的身份。 现在就更不必说了,徐章是挽大厦之将倾,自叛贼手中救下先帝和太后的大功臣,被封永平侯,授大理寺卿。 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要员,九卿之一。 现在莫说是找青山商会的麻烦了,各地的官员们,恨不能把徐青山当祖宗一样供着,各种方便之门争相开放。 徐青山是什么人,徐章的老子,要是把徐青山的关系给走通了,日后他在徐章面前美言几句,徐章难道还会置之不理? 若是攀上了徐章,日后升官去东京,就不用苦哈哈的在仁上熬资历了。 华夏还是人情式的社会,素来崇尚的是宗族,姻亲、同窗,同年,好友等等之间相互帮助,守望相助,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朝中有人好办事儿,这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如今青山商会的大本营虽然设在金陵,可青山商会的货物,却早已遍布大江南北,全国各地。 若非是青山商会城里的时间尚浅,根基和底蕴和那些个老牌的世家、商会相差甚远,现如今怕是早就已经把生意坐到了北边的辽国,西北的西夏,西边的吐蕃,东百的高丽,还有西南的大理和交趾了。 搞得现在徐青山只能另辟蹊径,在泉州建了个大型的造船厂,花费了极大的价钱,弄来了一大批造船的工匠,日以继夜的研究实验,造出了现在这匹十丈多长,两三丈宽,三四丈高的巨型海船。 “这种火炮,你们青山造船厂卖出去的每一艘船都配的有吗?”荣平好奇的问。 “怎么可能!”洪志远撇撇嘴道:“迄今为止,咱们造船厂拢共卖出去的十三艘海船,就给你们这一艘上头配了火炮!” 洪志远压低了声音,往荣平耳畔凑了凑,说道:“这可是咱们侯爷特意吩咐下来的,否则的话,平掌柜的以为,区区三万两银子,就能够买到火炮这等利器?” 火炮之名,伴随着乙巳之变,疯传天下,短短数月功夫,天南地北,基本上都知道了如今朝廷研制出来一种叫做火炮的新式武器,竟然能够将天雷之力纳为己用,威力之大,足以裂石开山,断石分金。 当然了,这里头不乏有朝廷的手笔在。 为的便是彰显朝廷的实力,震慑那些个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免得再生事端。 是以对于荣平听说过火炮的威名,洪志远才没觉得奇怪,当初乙巳之变时,神武军拉着十三门大炮,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拿下了以城高墙坚闻名天下的东京外城四大正门之一的南熏门。 当时见证切身感受到火炮威力的东京百姓不在少数。 那一日,火炮轰炸不休,炮响不止,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真正就宛如天雷一样。 荣平对于火炮了解一些,洪志远才觉得很正常。 再加上荣平是拿着顾二的介绍信来的,徐章为此也专门通知了洪志远,让他对荣平多多照顾,给他配上几门火炮,一些弹药。 听到洪志远的话,荣平沉默了。 徐章已经给他指明了生路,只要大宋境内,便不用再担心来自朝廷的追捕围剿,可没想到徐章竟然准备的如此充分,不仅仅替他们准备好了大船,船上还配有火炮这等利器。 就在荣平还在沉浸于对徐章的感激之时,洪志远看着荣平一行不过区区八九人的模样,忽然咧嘴一笑,说道:“不知道平掌柜需不需要雇佣一些经验丰富的向导和船员?” 若是徐章在这儿的话,一定会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对洪志远这个表兄说一声人才。 第 071章 主将人选 “你们青山商会还做牙行买卖?” 面对荣平的疑惑,洪志远摇头解释道:“平掌柜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若是平掌柜的有意找一些经验丰富的向导和船员的话,我们青山商会可以出面替平掌柜的解决这个问题,只要平掌柜的付我们一点点劳务费用就好。” “劳务费用?”荣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可看着洪志远的目光,荣平以为洪志远是见他们人手不够,想要介绍,立即便摇头道:“这就不牢洪管事费心了,人手的话,平某还是不缺的。” “平掌柜和诸位兄弟们可有出过海?”洪志远不急不忙的问道,脸上堆着极为和善的笑容。 荣平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东京地处内陆,位于中原腹地之中,虽说临近黄河,又有汴河连通淮南,可荣平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坐船在汴河上头来来回回罢了。 至于出海,不只是荣平,还有荣喜留给他的这些亲信护卫们,都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出海可不是说说而已。”看着荣平以及其身后众人的神情,洪志远心中便有了答案,轻轻的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 “出海可不同于江河之上行船,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海上风浪之大,有万钧之力,非人力所能抵御,而且海中暗流与暗礁之多,更是远胜于江河之内。 若是没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和船员领路,大船怕是随时都有被海浪吞噬,或是碰上暗礁,撞毁船体的可能。” 似乎是怕荣平不行,洪志远神情凝重的给荣平说了一个数据:“就在咱们泉州和临近的几个靠海的州府,每年乘船出海的人数不胜数,可能够全须全尾回来的,却只有三成。” “平掌柜若是有心出海的话,还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行。”洪志远善意的提醒道。 荣平神色微变,终于开始动容。 然后立马改了口,让洪志远帮忙找一些熟悉数量的老手,还当场给了订金,并且言明事后必有厚报。 洪志远没有糊弄荣平的心思,毕竟顾二和徐章的关系素来极好,青山商会主营的雪花盐,也都是靠顾二在扬州的盐庄提供原材料,再加上徐章特意嘱咐洪志远,在船上加上几门火炮,足以看出徐章对荣平的重视。 虽然不知道荣平和徐章乃至顾二之间的具体关系,但却并不妨碍洪志远对荣平的照顾。 三万两银子,换一艘这么大的海船,还有六门火炮,怎么算荣平都是赚的,而且再有洪志远亲自出面,替他找的那些个向导和船员们,必然都是信的过的,完全不用担心到了船上,荣平等人被人下药,然后用麻袋裹上石头那么一套,直接丢到海里喂鱼去。 荣平从洪志远处一口气买了三艘大海船。 荣平又委托洪志远,从青山商会弄来了一大批瓷器,茶叶还有绸缎,以及一千斤的雪花盐,林林总总算下来,总共花了有将四五千两银子。 找好船员之后,荣平挑了的风和日丽的日子,架着三艘大船,从泉州码头出发了。 宋朝海上贸易兴起已有数十年,无数大船南下,用带去的瓷器,茶叶,还有绸缎等这些华夏特产,一路沿着海岸向西南行驶,和沿途的国家换取一些珍贵的木料,玉石,珍宝等等东西。 然后带回大宋,以高价售出。 就这么一转手,其中所能够赚取的利润,少则数千,多则数万。 不知多少人,因出了一趟还,平安归来之后,直接身家倍增。 便是那些个跟着一道去的船员们,一个个都收获不菲,回到老家,买屋置地,取上一门媳妇,几房小妾,一下子就从底层的穷苦百姓,变成了身家不俗的地主老爷。 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至于那些个一去不回,至此再无半点消息的人,则下意识的被人们忽略掉了。 那一个个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家庭,若是有兄弟姊妹或是父母亲长的,日子还好过些,勉强能够坚持下去,若是那些个家境本就困难的,估计立马就是家破人亡,卖儿卖女了。 亲眼目送着荣平带人架着大船离开码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洪志远这才转身离去,亲笔写下书信,叫人立刻送往东京 ······ 于此同时,东京城里。 朝堂之上再度乱成了一锅粥。 嘉佑帝驾崩,继位的新帝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郎,君若臣强,势必会生出事端来。 还在还有个曹太后,坐在龙椅后头,垂怜听政,执掌玉玺,此时嘉佑帝虽然故去,但余威尚在,曹皇后素有贤名,在群臣之中的威望也颇高。 可面对黔地爆发的叛乱,便是曹皇后自己,也觉得头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这一次,朝中文武群臣的一件出乎预料的统一,全都赞成立即以雷霆之势扫灭这群胆大包天的叛贼,彰显朝廷的实力,以震慑宵小。 尽管从天圣叛乱至今,也没见朝廷的震慑有什么作用,该叛乱的还是会选择叛乱,并不会因为朝廷的震慑,就选择放弃。 如今文武群臣们吵的是究竟该派朝中那位大将领兵前去平叛。 有些说甘老将军,有些推荐郑老将军,有些则直接把英国公给推了出来,有些甚至于直接提议,叫曹太后的兄长,靖西候曹老将军领兵。 可满朝文武之中,就是没有人提议让徐章和顾二领兵前去平叛。 徐章老神在在的看着手中的笏板,充耳不闻身侧之事,静静的站在孙原的后边,微微躬身,似乎是想把自己给藏起来。 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不论是甘老将军,还是郑老将军,皆是军中宿将,掌兵的能力是不缺的,英国公就更不必说了,国朝柱石一样的存在。 群臣吵着吵着,群情就激奋起来了,谁也说服不了谁,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罗列出一桩桩一件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案例。 最后只能请曹太后和官家圣裁。 曹太后也很纠结,不知该叫谁去平叛。 龙椅上的赵宗祥却没那么多顾虑,方才群臣推荐的那几个老将,赵宗祥这些时间也都认识了。 “朝中这么多年轻的将领,为什么非要派英国公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出去平叛?” 熙平帝赵宗祥继续说道:“英国公他们劳苦功高,如今上了年纪,就该在东京城里头安享晚年才是,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叫朝中那些年轻力壮的将军们去不就行了!” “陛下言之有理!”熙平帝的话音刚落,御史台的一个言官立马就蹦了出来:“英国公乃是国之柱石,郑老将军和甘老将军,曹老将军几位老将,也都是军中宿将,不过区区一伙山贼草寇罢了,不知天高地厚,就胆大包天的胆敢竖旗反叛。” 御史仍旧在滔滔不绝:“对付这些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毛贼,如何需要英国公和郑老将军等人亲自出征!” “正如陛下方所说,如今朝中年轻将领并不在少数,殿前司的顾指使,神武军的几位将军,便是英国公的几位公子,郑老将军的两位公子,皆是能征善战之辈。” 说着说着,那御史便拱手躬身,高声说道:“太后娘娘,陛下,微臣举荐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廷烨为帅,带兵平定黔地之乱。” “臣等附议!” 御史们纷纷附议,可三省六部还有五寺的官员们,却无一人出声,包括现任大理寺卿徐章。 “韩大相公可有人选?” 熙平帝很识趣的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扭头看向帘子后的曹太后,曹太后的声音立马就从帘子后头传了出来。 立于百官最前列,文臣之首的大相公韩章走至殿中,冲着玉阶上的熙平帝和曹太后拱手躬身施礼道:“启禀太后,启禀陛下,微臣并无异议。” 随即解释道:“淮南平叛之时,顾指使便立下大功,连战连捷,百战百胜,无一败绩,杀的贼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若是此番能以顾指使为将的话,微臣相信,顾指使定能带领将士们剿灭叛贼,震慑宵小。” 英国公也很适当的站了出来:“启禀太后,启禀陛下,微臣年事已高,如今已是花甲之年,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可却扛不住带兵打仗的苦了。” 甘、郑两位老将军也很及时站了出来,一力推举顾廷烨,为这次南下平叛的主将。 文武两边的高层都达成统一了,底下的官员将领们,自然不会再有意见。 至于徐章,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全程没有一个人提到过徐章的名字,包括徐章的座师孙原,还有和孙原关系极好的礼部侍郎杨启平,都没有出言举荐徐章。 难得百官们不再争论,曹太后当即就当着百官的面,钦点了顾二为平叛大军的主帅,负责南下平叛的一应事宜。 顾二领旨谢恩。 曹太后却忽然又问:“不知诸位爱卿以为,这次平叛,该让顾指使带那支禁军去呢?” 听到这话,徐章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抬眼望龙椅后的帘子看了一眼,可惜却被帘子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帘子之后的情形,只能依稀看出一个人影。 第 072章 朝议 派哪支禁军去,确实是个问题。 上四军中,捧日和天武负责的是拱卫皇城,守卫东京,若非必要的话,是绝对不能轻动的。 英国公手中的神卫和龙卫两军,同在上四军之属,战力在禁军之中也名列前茅,倒也合适。 可最最叫众臣们心属的,却还是神武军,不论是刚刚才在不久之前大显神威的火炮,还是那在淮南战场之上大放异彩的轰天雷,都是那么的惊艳。 “不如就派神武军去?” 兵部侍郎小声说道。 立马就有人附和:“顾指使曾在神武军做过副都指挥使,神武军的将士们对顾指使定然十分熟悉,断然不会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底下的将士们对主将的军令阳奉阴违的情况。” “启禀太后,微臣认为,让顾指使带神武军前去最为合适。” 说着话的人直接错过了小皇帝,直接向曹太后禀报,小皇帝自己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没那么多的心思想法。 而且坐在龙椅之上的小皇帝,早已没有了刚开始的紧张和忐忑,反而看着群臣们一个个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打心底里觉得还挺有趣。 ······ “诸位卿家以为如何?”珠帘后的曹太后再度发问。 “神武军成军时间虽然不长,可战力之强,兵锋之盛,便是在禁军之中,也名列前茅,不下于捧日、天武,龙卫、神卫这几只上军,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郑老将军当即站出来到:“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军方的大佬已经站出来发话了,文臣那边自然没什么意见,曹太后直接拍板,这事儿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命顾二为剿贼平叛大将军,西川经略安抚使,赐兵符,令其择日出征。 顾二跪在殿中,领旨谢恩,却在此时,徐章自文臣列中站了出来,躬身说道:“启禀太后,臣有本奏!” “准奏!” “黔地隶属岭南,多高山大川,地势险要,多是些易守难攻的地方,神武军的万钧神火炮虽然威力巨大,却重达数千斤,若非地势平坦的地方,运输极为不易,可岭南之地,便是行军也大受限制,更何况是运输火炮。” “” 方才众臣们只想着火炮的威力绝伦,却忘了火炮本身 “颍川郡王赵策英,极其麾下几位将军,还有城防营统领沈从兴,皆是能征善战的悍勇之辈,微臣恳请太后准许,叫他们也加入此次剿贼平叛的大军之中,有他们相助,此番平叛,定能以雷霆之势,横扫叛军,平定岭南之地。” 黔地与广南之间的地区又称之为岭南,自古以来就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著称。 而且山中多山民,族群混杂,依山而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喜与外人相通,顶天了也就是和过往的商贾换取一些生活所必须的物品。 而且岭南之中,多湿毒瘴气,雨水也多,环境尤为恶劣,对于将领乃至于手底下的兵将们的素质要求极高,要是一不小心着了道,极容易形成规模。 届时莫说是平叛了,怕是连叛贼的面都还没见着,王师就只能无奈的折返,灰溜溜的回京了。 “顾指使此言差矣!” 这一次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中书令黄世钊。 “启禀太后,颍川郡王乃是禹州团练使赵宗全之子,与其麾下家将,皆出自禹州,禹州在淮河以北,岭南却远在西南偏远之地,颍川郡王如何能够清楚岭南之事,更别说领军平叛了。” 曹太后微微点头:“爱卿言之有理,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黄世钊道:“依微臣看来,不如就用岭南当地指挥营的将领,他们大多出身岭南,既熟悉岭南的地形,又习惯了岭南的气候环境,若是能用他们的话,势必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中书令所言,臣不敢苟同,岭南叛乱,当地的官员和将领未能及时反应,派兵镇压叛乱,反倒是叫这些叛贼成了气候,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岭南的官员和将领们都难辞其咎……” 无需顾二自己与他争辩,当即就有兵部的官员跳出来辩驳。 说的没两句,就又吵了起来。 珠帘之后,曹太后眼睛微凝,眸中闪烁着几缕精光,以前嘉佑帝在时,朝堂之上,群臣们虽然也时有争辩,但却绝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三言两语就争的面红耳赤,那里还有半点朝廷大员的模样,简直和市井之中,站街门口,叉着腰,互相对骂的那些个愚钝的妇人们没什么区别。 最后还是韩大相公站出来,一边敲打了几句,这才停了争吵。 嘴皮子利索的,大多都是文臣,武将们要么就是靠着祖荫入的仕途,谋的荫官,要么就是真正的实干派,四肢发达,头脑虽然不至于简单,但嘴皮子显然没那些文臣们利索。 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还能够引经据典,说的你云山雾绕,让你觉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是在骂你,当然了,前提是你要忽视掉他们的语气和神情。 曹太后也深知这群文臣们的厉害,顾二虽然也读过书,并且还得了举人的功名,若非是犯了先帝的忌讳,被他家那位嫡亲的兄长捅到先帝面前,估计现在已经成了新科进士,老早入朝为官,也成为这些嘴皮子利索的文官一员了。 饶是如此,曹太后也没指望光凭顾二一人,就能辩倒这些文臣。 是以曹太后索性快到斩乱麻,直接准了顾二的奏报,命赵策英为副帅,沈从兴为先锋,领神武军一万将士,南下平叛。 自从乙巳之变后,看到了神武军的厉害,嘉佑帝便命徐章再度扩增神武军,短短数月功夫,原本总人数连一厢兵马都不足的神武军,已经扩增至四万余人。 神武军分为火器、弓弩,步兵、骑兵、拢共四个大营。 其中每个大营又有各自细小的分类。 这次出征岭南,骑兵肯定是没法去的。 曹太后只给了一万兵马的指标,却并没有细细的分类,顾二心里头已经悄然开始思量,该带那些人南下平叛。 以弓弩著称的神射营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神臂营的神臂弩,射程能达三百步,不论是攻城还是守城,都是利器。 火器营可以带一些,火炮虽然带不过去,可轰天雷是可以带的,不过听说这次掀起叛乱的是上次天圣教的余孽,他们才刚刚大败,如今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敢再度造反,会不会已经有了对付轰天雷的办法? 想到这儿,顾二就觉得可能性非常大,同时心底也有些遗憾,将作局的火铳还没有彻底研制成功,第一代的火铳,极容易炸膛不说,威力也大小不一,这和冶铁的工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解决的。 步卒肯定是要的,这次平叛,主力肯定是步卒。 而且光凭神武军的一万人马肯定是不够的,若是到了岭南,定然还要召集当地的厢军、乡勇······ 就在顾二在构思该怎么用兵的时候。 兵部左侍郎罗志兴忽然站了出来,向曹太后进言:“启禀太后,神武军火炮的威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此神兵利器,若能配备给所有的禁军的话,禁军们的战力势必倍增,届时莫说是些许宵小了,便是北方的契丹耶律氏,和雄踞西北的西夏李氏,疑惑着占据天南的大理段氏,尽皆不足为虑。” “臣请太后,将火炮配备禁军全军!” 曹太后眯着眼睛,这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嘉佑帝对徐章虽然信任有加,对神武军也信任有加,可曹太后不是嘉佑帝,徐章如今虽然已经调去了大理寺,可身上到底还兼着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差事。 而且神武军上上下下,对徐章这位都指挥使都极为尊崇,若是将来,徐章不满意现在的位置,一声令下,神武军再度以火炮攻城,东京数十万禁军,又有哪一支能够挡得住神武军的兵锋? 想起那天晚上,耳畔始终萦绕不绝的炮鸣声,曹太后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尤其是在经历过乙巳之变,被兖王一件刺中大腿,若非当时徐章带着神武军及时赶到,吴光远意识到事不可为,这才和嘉佑帝达成了协议,叫太医出手救治的话,曹太后估计早就鲜血流干而亡了。 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紫宸殿上,垂帘听政,执掌玉玺。 可经历大变的曹太后,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性情已经有些些许轻微的变化,平日里还看不出来,可若是一说到这些事儿的时候,就变得尤其敏感。 罗志兴说的是将火炮配备禁军全军之事,可曹太后想的却是,如此神兵利器,若是握在一人之手,日后······· “诸位卿家以为罗爱卿的提议如何?”曹太后的声音自珠帘之后传了出来。 第 073章 决定 罗志兴所言,不仅仅正中曹太后的下怀,也中了满朝文武,衮衮诸公的下怀。 百官之中,竟然罕见的没有人跳出来反对,人人皆道附议。 珠帘后的曹太后见此情形,很是满意的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当即便点了徐章的名:“徐爱卿是神武军都指挥使,不知徐爱卿对此可有异议?” 徐章再度自文臣列中站了出来,手持笏板,躬身拱手,恭敬的道:“太后盛名,微臣并无异议,若能将火炮配备给所有的禁军,我朝禁军战力势必倍增。” “若是能将火炮送至边疆,日后便是西夏和契丹人再度掀起站端,只要咱们守住了城墙,便能借助火炮之力,大肆轰杀契丹和西夏贼子。” “好!”曹太后脸上笑意更甚,就连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徐爱卿果真是忠君爱国的大忠臣,先帝果真没有看错人。”曹皇后不住赞道。 徐章很是谦逊:“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微臣是大宋的臣子,更是是官家和太后大娘娘的臣子,所言所行,自然要替官家和大娘娘考虑,替大宋考虑。” “既如此,即日起,便将神武军中研制火炮的匠人们悉数调往工部,孙尚书,就由你亲自负责,制造火炮的一应事宜,其余各部和有司衙门,全力配合工部行事,不得有误。” 曹太后直接一锤定音,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徐章辛辛苦苦搜罗而来的匠人们悉数都给拿走了。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这世上一心为公的人不是没有,可徐章绝不是其中之一。 虽然徐章很理解曹太后此举的缘由,可理解并不代表徐章就能坦然接受,虽然明面上徐章表现得很坦然,很主动,也很配合,甚至还说的大义凛然。 朝会结束之后,工部立马就派出人手出城到了郊外的神武军大营,将位于神武军大营中心区域的将作局里的匠人们一个不剩的全都给带走了。 就连铁匠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放过的,还是徐章亲自出面,这才把铁匠们留了一半下来。 开玩笑,军队里头,没有什么也不能没有铁匠。 马鞍,马掌,兵器,盔甲,箭矢,刀枪,这些东西哪一样不需要铁匠,若是当真叫工部把神武军的铁匠都给带走了,日后神武军的将士们刀枪钝了,甲胄损坏了,叫谁去修?将士们自己吗? 工部的孙老尚书已经年过画家,须发早已斑白,也不知还能再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多久。 是以这次从神武军中征调匠人一事,都被交给了时任工部左右侍郎的吴鸿鼎和任梦良。 徐章跟工部的这两个侍郎都没什么交情,也不熟悉。 可惜盛紘已经调离了工部,否则的话,以盛紘那圆滑的性子,说不能还能从中寒暄一二,帮徐章多留几个铁匠下来。 大营里头,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将作局,心里略略有些失落。 就连刚刚被赶制出来的最新一批的火炮,也险些被工部的人给拉走,幸好徐章到的及时,这才拦下了神武军的将士,没有让两位侍郎大人血溅五步,当场殉职。 最新一批的火炮,体量略略得到了改良,可威力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再度提升了两成。 徐章之所以留下半数的铁匠,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给将士们打造兵甲武器这些东西。 更多的是因为这些铁匠们,和其他的匠人们一块儿研究火炮,打造炮管,已经有了颇为丰富的经验,而且对于已经研制出了失败的第一代的火铳,也有一定的心得,徐章怎么会坐视这样的人才被全部拉走。 “指使,咱们就这么任由他们把人给拉走吗?”时任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小郑将军凑过来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徐章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可奈何:“不然呢?你现在可以带兵追上去把他们都给砍了,把那些匠人都给拉回来,我顶多装作不知道这事儿。” 小郑将军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讪讪一笑,“那不等太后下旨,父亲就先提着刀跑过来清理门户,把我这个逆子给砍了。” 徐章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郑老将军素有远见,为了不祸延家族,还真有可能这么干。” 小郑将军脸一黑,赶忙转移话题:“那咱们的将作局怎么办?就这么空着?” 徐章看着耿直的小郑将军,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这批匠人没人,再找一批就是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还不到处都是。” 小郑将军犹自疑惑:“咱们上哪儿找人去?” 言下之意,便是上哪儿去找会造火炮的人! 徐章道:“你知道这批匠人从开始接触火器到现在一共过了多久嘛?” 小郑将军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徐章竖起一根手指。 小郑将军本想说十年,可转念一想,徐章是嘉佑十年入仕的,现如今是嘉佑十五年初,满打满算也才四年多,五年不到,至于神武军,成立的时间就更短了。 嘉佑十二年正是成立,到嘉佑十三年时,兵力不过才三千。 一直到淮南平叛之后,才将在淮南地区征召的厢军和部分降卒纳入神武军中,达到两万之众。 至于现在的四万多人,有两万多都是新近的几个月里刚刚从各地招募而来的。 有些是四近的良家百姓,有些则是从地方厢军之中抽调而来的‘精锐’。 “一年?”小郑将军不敢置信的说出这个时间。 徐章点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次咱们找些年轻的!”徐章想了想,咬着牙说道。 老匠人技艺确实精湛,而且老持稳重,行事也比较稳妥,可却比较缺乏创新意识,相反,那些刚刚出师或者还没出师的年轻匠人们,要更加大胆,思维也更加的活泛,没有太大的局限性。 小郑将军能说什么,难不成还真提刀上去把工部的那些官员都给剁了,把被他们带走的匠人都给抢回来? 先别说这样子行不行得通,就算是抢了回来,那些匠人还会安安心心的替神武军做事儿吗? “都听指使的。”小郑将军清楚自己的定位,先帝和曹太后把他放到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这个位置上,是避免徐章做大,神武军成为徐章的私兵。 不只是徐章,别看顾二现如今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麾下管着捧日和天武两支大军,可现在手底下的兵力,却连徐章一个还没满编的神武军都不如。 而且从副都指挥使,到长官军纪军法的都虞侯乃至于底下的将领们,没有一个是顾二的亲信,都是从别处调来的。 副都指挥使是蒲老将军家的大公子,而都虞侯则是越国公李家的大公子。 一个小小的殿前司,如今大宋朝中顶尖的勋贵世家的子弟们扎堆在里头。 而且这些新晋的殿前司底层将官们,大多都是蒲家和越国公府在军中的势力。 当然了,原先受过宁远侯府恩惠的军中将领也有不少。 顾二虽然名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位列从三品,可实际上所能掌握的兵力,屈指可数。 而且各军主官若无官家的圣旨,调兵的虎符,或是枢密院的军令,是没有权利直接调兵的。 小郑将军虽然觉得惋惜,却也不可奈何,毕竟这事儿是太后大娘娘金口玉言,在朝堂之上和大相公们一道定下的。 “行了,匠人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去处理,你就负责练兵带兵就行了。”徐章嘱咐小郑将军道。 “叫些人过来看着将作局,里头的这些铁匠们虽然不懂火药,却懂得冶铁,知道怎么制作火炮,火炮想要改良的话,光靠他们是不够的,不过火铳的话,还是能想想法子的。” 按理说火铳的体量远比火药要小,对于技艺的要求要更加精湛才是。 可火铳的原理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成品也做出来一批,只是受材质的限制,铳身容易炸裂,若是铁匠们能够将技艺提升一些,将铳身做的更加坚固,把炸膛的问题给解决了,那么火铳就可以宣告成功了。 当然了,自然不是更加先进的燧发枪,第一代火铳,还是最原始的那种火绳枪,至于燧发枪,徐章只知道个名字,至于其原理,作为一个新世纪的大好青年,爱好是文明,民主,和谐,平等的徐章,又怎么会去刻意的了解火枪的构造呢? 高中之前,整天都是忙着读书,早晚自习,周末还要补习,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卷子,每周的小测验,一月一次的月考,期中期末考······· 到了大学,放飞自我的徐章自然是在泡妹子和打游戏之中度过的,别说火枪了,就连刀具都受到管制,徐章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回去了解火枪的原理。 嘱咐好小郑将军,徐章便匆匆赶回家去了。 再过几日,便是王氏的寿辰,明兰作为庶女,又住在东京城,自然要回娘家去给嫡母祝寿,如今徐章虽然依旧忙碌,但岳母过寿,一年也就一次,抽出一天的功夫,陪自家大娘子回娘家祝贺还是有时间的。 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时代,旁人也不可能借着这事儿说徐章偷懒翘班什么的。 第 074章 偶遇 二月十三,是王氏的生辰。 早在前几日,盛家就已经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请柬早在七八日前就陆陆续续送了出去。 邀请的都是一些盛家的姻亲好友,像同僚那些就没有邀请了。 徐章和明兰,一个是盛家的女婿,一个是盛家的女儿,自然都收到了请柬。 一大清早,素来习惯了睡懒觉的明兰,难得起了个大早,徐章的晨练都还没有结束,明兰就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头,仍由丹橘小桃还有翠微三姐妹来回拾捯。 不过明兰穿着一身白色里衣,闭着眼睛,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倒是可爱的紧。 好在丹橘和小桃一人扶着明兰的脑袋,一人拿着梳子夹子什么的给明兰拾捯头发,才没有让明兰一头栽倒在梳妆台上。 翠微坐在小杌子上,手如穿花一样,将梳妆台上的一样样物什拿起来,在明兰的已经擦洗过的脸上画来画去,涂这抹那的。 没一会儿明兰就被弄成一个大花脸,可随着翠微那双巧手频频拨弄之下,妆容逐渐成型。 等徐章在院子里头耍了两套枪,三套锏法的时候,明兰已经画好了妆,钗环首饰之类的也佩戴的整整齐齐了。 若是以前,徐家还没发迹的时候,未免麻烦,徐章每天早上晨练完之后都是拿冷水一浇,然后用毛巾使劲儿的搓上一遍。 可现如今家里头条件好了,七八十间屋子的大宅子住着,十多亩的花园屋舍空着,里里外外五六十号下人伺候着,若是再去受那罪,徐章也就白白奋斗这么些年了。 灶房早已经烧好了热水,翠荷和翠莲两姐妹一如往常,一大清早就守在了浴房里头,亲自伺候徐章沐浴更衣。 因着今日有事,时间略有些紧张,是以并没有发生类似于鸳鸯戏水的情节。 沐浴更衣之后,徐章只套着一件里衣,一件中衣,便去了主屋。 明兰亲自替徐章挑选好了一件玄色的锦袍,一条棕黑色的大氅,乃是用一整张黑熊皮制成的。 车马明兰早早就就吩咐下人们备好了。 而今孙平寇被徐章放到了神武军里头,身边的亲随就只剩下王破敌一个了,好在王破敌够机灵,也有眼力见,办事也算是周到妥帖。 知道明兰和徐章无意炫耀什么,而且这是回明兰的娘家,又不是去哪儿,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也没必要炫耀什么。 是以便没有出动那架象征着侯府身份地位的四驾马车,只叫人准备了那架平日里明兰出行用的单驾马车。 当然了,在车辕和车身之上,都烙印的有永平侯府的标志。 辰时末刻,夫妻二人便出门了,给王氏贺寿的礼物也早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后头的马车上,由小桃和丹橘亲自看着。 徐章率先走到马车边上,微微躬身引手,十分贴心的扶着明兰上了马车,搞得明兰还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徐章。 盛家和侯府隔着西城外城的中轴线成对称状,相隔能有七八里左右。 (东京梦华录开篇便说东京外城方圆四十余里,折算下来,由南至北,至少得有十里左右。) 盛家和侯府,刚刚好一个在西城的北边,一个在西城的南边。 城里不准驱马驰骋,自侯府去盛家,也要一会儿工夫。 马车里头,夫妻俩说着悄悄话。 “夫君不是说许大人不日便要回京了吗?怎么他还把许二公子托付给夫君?”新弟登基,照例是要开设恩科的,许仲游老早就在许贞的建议之下,出发来了东京。 明兰估摸着公婆们在心里说的时间,就在最近几日,许圭应该就能到了。 如今天气寒冷,不少地区的水面都结了冰,船只难行,水路受阻,许圭便只能走陆路了。 “哪有那么快。”徐章道,“如今吏部的调令才出来没几日,又不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地方至少也要大半个月,在交接一下,处理产业宅子什么的,等他回东京,至少也要两个多月。” 明兰恍然,当初盛紘从扬州调回东京,不也是这样,调令早早就下来了,可光是交接和收拾,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再加上赶路的时间,两个月都算少的了。 “公公婆婆不是说许仲游出了元月就出发北上么,走的虽是陆路,但估摸着再有七八日也该到了吧!”明兰如是说道。 徐章却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快,陆路虽然能走,但也受到风雪的阻隔,如今天气刚刚开始回暖,淮河以南路上的积雪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道路势必湿滑难行。” 明兰却道:“就算道路南行,二十日的功夫也差不多了。”先前明兰说七八日的时候,已经将天气和道路湿滑南行的问题都考虑了进去。 徐章道:“难说的紧,冬日里赶路,纯粹是看老天爷的脸色,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个倒春寒,来上那么一两场大雪,光是在路上估计都得耽搁十天半个月的。” 徐章这还是说少了的,若是运气不好的,耽搁上个把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要派人去接一接?”明兰柔声问道。 徐章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好接的,又不是不知事儿的三岁稚子。” 看着故意板着脸的徐章,明兰抬起素手亲眼红唇,嘴角轻扬,浅笑嫣然,两颊两侧两个浅浅的酒窝也随之浮现。 嘴硬心软的徐章,如何能够瞒得过明兰,徐青山和洪氏信里头说的分明,许圭是和金陵家中往东京送东西来的车队一起出发的,为了保证许圭的安全,徐青山还特意增加了不少护卫好手。 不然的话,徐章估计老早就让王破敌亲自带人南下去接许圭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稳坐钓鱼台,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夫君说不接,那咱们不接就是了。” 明兰拉着徐章的手,笑语盈盈的柔声说道。 车轮碾过青石板铺筑而成的街道,已然入了积英巷,没得片刻,就到了盛家门外。 永昌伯爵府的马车已经提前到了,梁晗和墨兰刚刚下车,便看到了徐徐而来的马车,看着马车上头那醒目的永平侯府的标志,深深的刺激着墨兰的心灵。 夫妻二人驻足在盛家大门外的台阶下头,目视着永平侯府的马车停下,车夫取出车凳,掀开车辆,一声棕黑色大氅的徐章率先走下马车,随即才看见明兰自车厢中钻了出来,被徐章亲手扶着下了马车。 “四姐姐!四姐夫!”明兰早在车里时,就已经看到了梁晗和墨兰,如今却做出一副惊喜意外的模样。 “六妹妹!六妹夫!”墨兰面色如常,语气之中听不出是喜还是怒。 倒是梁晗,一见徐章眼睛就亮了,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热情的和徐章还有明兰打招呼。 “四姐姐和四姐夫怎么不进去?”明兰好奇的问,当然是故意问的,她和墨兰又没什么交情,相反,两人之间还有些许仇怨。 卫小娘的死,乃是林噙霜所为,墨兰知不知道,明兰也不能确定,但林噙霜的死,和明兰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这一点,明兰确定墨兰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看到墨兰和梁晗夫妻俩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明兰心里头一个咯噔,不由得多看了墨兰一眼。 墨兰素来就是个惯会顺杆往上爬的性子,如今嫁入永昌伯府,成了梁家嫡脉的大娘子,若是趁着今日王氏大喜的日子,在盛紘面前哭诉一番,做出那副病娇羸弱的模样,以盛紘素来对墨兰的宠溺,说不定就会应下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明兰紧了紧受了的帕子,目光微凝,略带深意的再度看了墨兰一眼,似是想把墨兰给看穿一样。 墨兰冷冷的道:“这不是看到六妹妹和六妹夫的车驾来了,我和夫君就想着等着六妹妹一道进门呢。” “是吧夫君!” 后头那句话,则是对身边的梁晗说的。 梁晗冲着徐章先是一拱手:“相请不如偶遇,徐侯先请!”随即便侧身引手,让出位置。 如今新帝即位,太后垂帘听政,可官家还是太子时,徐章便是太子少师,负责教导太子,关系不可谓不亲近。 如今太子成了官家,徐章虽然没有从太子少师变成太师,可却时常被官家召入宫中。 如今太后多大年纪了?官家才多大年纪? 十年之后,官家加冠,正当壮年,正是少年意气,肆意飞扬的时候,而曹太后定然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 便是垂怜听政,又能持续多久? 到时还政于官家,徐章这个太子少师,届时必会得到重用。 况且现在徐章已经贵为大理寺卿,乃是正儿八经的九卿之一,位高权重,还兼着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头衔,现在梁晗娶了墨兰,徐章娶了明兰,两人便是正儿八经的连襟。 梁晗虽然有时傲气了些,却也是个有心气儿,有志向的。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怎能不好好把握。 看着热情的梁晗,徐章笑着道:“四姐夫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一道进去,一道进去!” 梁晗眼睛一亮,脸上笑容更甚,“六妹夫说的极是,倒是我见外了!哈哈哈!” 不知不觉间,梁晗对徐章的称呼,已经从徐侯变成了六妹夫,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 第 075章 消息 如果抛开墨兰不看的话,梁晗的人还是不错的,才学也有,武艺也不算太差,在东京城一众勋贵子弟当中,也算是不错的了。 唯一的一个缺点,就是好色,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先是弄大了府上春舸小娘的肚子,然后又和墨兰稀里糊涂的有了首尾,关键是这家伙智商略略有些捉急,被墨兰迷得五迷三道的,根本没有发现,这是墨兰和林噙霜早已设好的局。 如果忽略这些的话,梁晗还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的。 徐章和梁晗推诿着一道进了盛家,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倒是颇有几分连襟的模样了。 至于明兰和墨兰。 明兰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轻微笑容,叫人一看,就觉得心情舒畅。 墨兰则面色有些难看,尤其是看着自家丈夫在明兰的丈夫面前,把姿态放得极低,再看着明兰那一脸的风轻云淡,习以为常,心里头就更加膈应了。 墨兰在盛家四姐妹里头,一向都是心气儿最高的那一个,琴棋书画这些人骚客们喜欢的雅事,每一样都颇为精通。 更是时常被林噙霜在耳边念叨,说她才比谢道韫,又极受盛紘的偏疼,从小到大,不论墨兰看上什么东西,每每在盛紘面前撒娇卖乖,便都能如愿。 为此如兰小朋友表示深受其害,盛紘的一颗偏心,全都偏在了墨兰和林噙霜的身上。 如兰性子本就继承了王氏的火爆,又没什么心机,是那种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又有些类似于女汉子,坚强,对于那些哭哭啼啼,四处告状的举动更是嗤之以鼻。 是以如兰每每都在墨兰面前吃瘪,两人的战斗,基本上都是以墨兰的胜出而高中,而如兰小朋友要么就是一顿训斥,要么就是戒尺,再要么就是跪祠堂,关禁闭了。 可如兰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虽然屡战屡败,但却屡败屡战。 直到后来,明兰被养到老太太院里,如兰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明兰这个小跟班争取到了自己的阵营里头。 盛家三个女儿的战斗力。 明兰对上墨兰,明兰完胜。 如兰对上墨兰,墨兰完胜。 明兰加上如兰对上墨兰的话,却是胜多败少。 有了共同的敌人,并且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如兰和明兰的关系自然也就与日俱增起来,明兰也逐渐从一个小跟班变成了如兰姑娘的小姐妹。 可现在呢,在墨兰眼里,只能依附着老太太,依附着如兰和王氏的明兰,一个没有生母,无依无靠的庶女,竟然嫁给了一个金龟婿。 若是以前,徐章尚未封侯的话,墨兰心里还有些许得意,毕竟明兰嫁的只是个寻常官,可墨兰自己,确实侯府的大娘子。 可现如今。 徐章被封永平侯,明兰也得了诰命,成了侯夫人,便是在东京城一众勋贵之中,也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种。 那些个什么国公夫人,侯夫人,伯爵夫人这些勋贵命妇们举办的雅集聚会之类的活动,基本上一次不落的,都会把请柬送到永平侯府,送到明兰的手里。 而且在宴会之上,明兰可以坐在上首,和那些个已经迈入中年的国公夫人、侯夫人们谈笑风生,可墨兰却只能坐在人群之中,泯于众人。 看着昔日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的小小庶妹,如今却成了东京城妇人圈子里头炙手可热的人物,墨兰的心里,就跟油煎似的,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尤其是现在看到自家丈夫,在明兰的丈夫面前,把姿态放得那么低,完全了没有了往日里伯府公子的高傲和自信。 一下子便把墨兰心底的这种落差升到了最高。 纵使演技再精湛的人,在这种时候,估计也很难做到面上一套,心底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 尤其是跨过门槛时,明兰有意无意往墨兰这边看的那一眼。 眼中所蕴含的不屑、轻视更是叫墨兰难以忍受。 脸色自然也跟着难看起来。 可惜梁晗和徐章说的正起劲儿,根本没发现自家媳妇脸上的变化。 前院厅堂里头,盛紘、长柏,长枫,长梧,还有袁绍都早就到了,他们的家眷自然也跟着都到了。 盛紘和王氏这个主角坐在上首,长柏带着海氏还有长枫坐在一边,长梧和袁绍带着各自的媳妇坐在另外一边。 徐章和明兰还有梁晗墨兰一起入内,向王氏和盛紘见礼,给王氏祝寿。 “祝岳母青春常驻,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徐章笑脸盈盈的道。 “哎哟哟!”王氏一甩帕子,脸上笑开了花:“咱们家六姑爷可真会说话,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那还有什么青春常驻。” 徐章却一脸惊讶的道:“岳母四十多了?” “不可能吧!”说着便震惊的看着明兰:“怎么夫人都没和我说过,我还一直以为岳母才三十出头呢!” 这话说的就假了,华兰已经二十三了,和徐章同岁的长柏都二十二了,王氏怎么可能才三十出头。 可明兰却极为配合的眨了眨眼,无辜的道:“妾身没和夫君说过吗?” 王氏脸上笑容更甚,看着徐章的眼睛,就像是在看长柏一样,热情的招呼着徐章入座。 和徐章一道进来的梁晗,看着脸上虽施着粉黛,却难掩眼角皱纹的岳母王氏,又看了看一脸正经,却满嘴鬼话连篇的徐章,心底震惊不已,立马就对徐章大为改观。 王氏一向不喜墨兰,自然给不了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对梁晗这个女婿也没什么好脸色,梁晗打了一路腹稿的贺寿词,却只换来王氏轻飘飘的一句四姑爷有心了!。 然后就没了。 和先前对徐章还有明兰态度截然不同,梁晗为此疑惑不已,却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问出来。 有徐章这个永平侯在,梁晗伯爵府嫡出公子的身份,也就没那么有分量了。 倒是盛紘,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林噙霜也死在了庄子上,在盛紘心里,往日种种,都已经成了过往云烟,是以对墨兰的态度,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的了。 时间还早,在花厅里头干坐着也无聊,王氏便带着一众女眷还有孩子们去了隔壁的捎间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 墨兰虽然不想去,却也只能跟着。 挽着王氏手臂的如兰,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时不时就跟着斗鸡似的挑衅的看着墨兰,反而时分乖巧的跟在王氏身边,通体都是大家闺秀的气派。 王氏的身后,是长柏哥哥的媳妇海氏和长梧的新妇何氏,然后才是并排走着的明兰和华兰,姐妹两手挽着手,吊在最后的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墨兰。 华兰拉着明兰小声问道:“六妹妹,听说太后大娘娘有意将六妹夫从军中调出去,不知此事是真还是假?” 明兰有些诧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大姐姐从哪儿听回来的消息?” “是方才在厅里,父亲说的。”华兰道。 两人后头的墨兰,本来还一脸的兴致乏乏,可一听到这话,当即眼中就多出了几丝亮光,下意识便轻手轻脚的走快了几步,离前头的两人更近了几分,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 明兰不确定的说:“这倒是没听我家官人说过。” “如今官人被调到了大理寺,整日忙得头角倒悬,早上天才刚亮就得出门,夜里天都黑了才回府,军营里的事情,官人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管了,我倒是巴不得太后大娘娘把我家官人的军职给卸了,这样子侯爷还能轻省些。” 听着明兰的话,华兰不禁翻了个白眼:“我的傻妹妹,旁人都巴不得自家官人手握大权,你倒好,反而希望你家侯爷把手里的兵权给交出去。” 这话就有点泛酸了。 如今徐章不仅仅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也是袁绍的顶头上司,有徐章在的话,还能多多关照一下袁绍,若是徐章被调走了,日后上头少了人拂照,袁绍想要继续往上爬,就要比现在费力多了。 明兰却一脸坦然的微笑说道:“官人是臣子,官家是君,太后大娘娘是官家的嫡母,国朝太后,若是大娘娘当真有意将官人调出军中,官人必定欣然受之。” 华兰一愣,扭头看着明兰,当即就明白了明兰话里的一丝,看着明兰那双依旧波澜不惊的明媚双眸,心底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股浓浓的震惊来。 “还是六妹妹看得透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论现如今徐章身居何职,在军中有多高的威望,以前受过怎样的荣宠,但在太后的面前,徐章就是臣子。 正如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不死,便是不忠。 太后若是有意将徐章调离军中,徐章难道还能拒绝? 难道徐章是想效仿逆王,再来一场丙午之变? “大姐姐不过是有些先入为主了。”明兰笑着说道。 华兰是站在袁绍的立场上看待此事,却忘了这事根本不是徐章自己能够决定的,难免有失偏颇。 第 076章 暗讽 看着神色如常,脸上和眼底,都瞧不出半点波澜的明兰,华兰的心底极为诧异。 读书人养气,这一点在《孟子》一书中便有说法。 作为正统的读书人,两代进士,累世官宦的家族,盛紘时长教导儿女们,每逢大事,需有静气。 华兰自小聪慧,又曾得盛老太太亲自教导,更是盛家的嫡长女,被盛紘视为掌上明珠。 如兰蠢笨憨直,没什么心机,脾气又大墨兰喜欢拔尖出头,却学了她那个生母的小家子气,明兰乖巧听话,自小就极为懂事,就是性子略有些怯弱了,经常被墨兰和如兰欺负,也不知反抗。 这便是以前华兰对家中几个妹妹的认知。 可现在再看,原本憨直没有心机,脾气又大的如兰,却忽然变得乖巧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横冲直撞,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了。 懂事怯弱的明兰,却更加叫华兰觉得陌生。 那股子萦绕在身上,充斥在话语间的若有若无的自信,那股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泰然自若,端的叫人心惊。 “六妹妹好定性!”华兰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随即就补充道:“还是六妹妹看得透彻。” 明兰微微一笑示之,问道:“大姐姐可是在担心大姐夫?” 看着明兰那波澜不惊的眼眸,华兰下意识便点了头。 “如今六妹夫掌着神武军,还能对你大姐夫关照一二,若是将来六妹夫当真调走了,换了个新的都指挥使来,以你大姐夫的性子,想要再进一步,只怕就千难万难了。” 明兰拉起华兰的手,柔声劝说道:“大姐姐怎知大姐夫不能靠着自己继续高升呢!” “我家夫君时常说,大姐夫武艺高强,深谙兵法韬略,是个难得的将才,若非是因为大姐夫刚刚才加入神武军,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劳,夫君不好提拔,大姐夫早就坐上现如今的位置了。” 乙巳之变后,袁文绍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得了个五品的杂牌将军称号,从营指挥使被提拔成了厢副都指挥使,连升数级。 当然了,这里头不乏有徐章的手笔,但也是因为袁文绍有这个能力,并且立下了相应的功劳,否则的话,便是徐章有心想要提拔袁文绍,也没有借口。 毕竟神武军军法森严,一条条皆是徐章和顾二斟酌再三之后才制定的,徐章作为神武军的最高指挥官,自然不好带头违背。 华兰深有感触的说道:“若是有人拂照,便是立功的机会也更多一些,总好过自己苦哈哈的熬资历。” “以前官人还在城防营的时候,做了好些年,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营指挥,可到了神武军,这才过了多久,就连升了好几级,成了厢副都指挥使。” “多亏了六妹夫,我家官人才能有今日。” 华兰看向明兰的目光之中,带着浓浓的感激。 若非是徐章拂照的话,袁文绍就算是有能力,也没机会立下这么大的功勋,爬到现在的位置,这一点华兰看得比谁都清楚,是以对徐章很是感激,连带着对明兰也极为感激。 跟在二人身后的墨兰,听着姐妹两的对话,脸色一阵变换,目光也变得阴沉了起来。 前厅里头。 女眷们都走光了,就只剩下盛紘和儿子侄儿女婿们坐在一块儿说话。 梁晗很是活跃,看到长枫就忍不住问:“官家继位,开设恩科,不知三哥哥是否打算参加?” 长枫先是看了一眼盛紘,然后才自信满满的道:“自然要参加。” 会试三年才有一次,上一次长柏中了,长枫却落榜,原本还要再等一年才是下一次会试,可官家继位,已经下旨通传各地,将于今年四月召开恩科,各地举子皆可报名参加。 长枫早已经中了举,上一次已经落榜,这一次自然不能再错过机会。 “三哥哥读书用功,天资又高,这才一定能一句高中。” 盛家家学渊源,一门三代,已经接连出了三个进士,长枫也是盛家子弟,天资定然不差。 “四妹夫谬赞了!”长枫本想自豪一笑的,可盛紘那凌厉的目光却在第一时间就扫了过来,长枫立马心领神会,变得无比谦虚。 “科举考试,哪有什么十成十稳操胜算的先例,若是不被主考官所喜,便是文章写的再好,也一样只能遗憾落榜。” 长枫怎么说也是在外头和不少世家公子厮混过的,别的没学到,可这从善如流的本事儿,倒是学了几分。 “四妹夫也打算下场?”长枫反问梁晗。 梁晗笑着拱手道:“大好机会摆在眼前,焉能错过。” 却在此时,一旁的徐章忽然开口道,“听闻岳父大人办了个私学,资助了不少寒门子弟?时不时还亲自过去为他们讲课?” 盛紘捻着下颌处的鼠尾须:“办了有将近两年了!” 自两年前长柏中了进士,庄学究辞别盛紘,带着老妻回老家之后,盛紘就将原来家里的学塾扩大了一些,又在外院清理出来两个院子,收了不少寒门子弟入学,其中举人秀才皆有。 盛紘打的什么主意,不用问徐章也能猜到。 现在施恩给这些寒门子弟,将来若是他们中了进士,那便是盛家的门生,天然便站在盛家这边,若是将来科举无望,也能从中找几个机灵活泛的,配给长柏长枫他们做个幕僚师爷。 有了现在这层关系在里头,将来长柏长枫乃至于小长榕,身边也能多几个当用的人。 一箭双雕,一举多得。 这才是盛紘。 “听说里头有个叫做文言敬的,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了举,而且才学不差,有望高中?”徐章好奇的问。 盛紘点头道:“文言敬的才学确实不错,而且人品敦厚端方,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徐章嘴角轻扬,脸上露出笑容来:“这次恩科,这位文举人,应该也要下场吧?” “确实是要下场。”盛紘没有多想。 可徐章却忽然略带深意的看着梁晗:“这位文举人虽是寒门学子,世代务农,可能够时常被则诚挂在嘴边的人,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四姐夫若是有意下场的话,不妨和长枫一道找这位文举人探讨探讨学识,交流一番心得,说不定对参加恩科还能有帮助呢!” 梁晗疑惑的道:“岳父大人,二哥哥,还有六妹夫皆是新科进士出身,若是有暇的话,找岳父和二哥还有六妹夫请教岂非有用的多?” 梁晗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自然不知道徐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盛紘和长柏长枫却比谁都清楚,当初盛紘本是有意将墨兰许给这位文举人的,还曾经几次三番的叫文举人到家里来和墨兰相亲。 可墨兰却是个心气儿高的,瞧不上出身寒门,时代务农的文言敬,自己个找上了梁晗,主动投怀送抱,成就好事儿,还以此为借口,要挟盛家的所有人都替她和梁晗的亲事奔走。 甚至还累得盛老太太亲自出马,这才搞定了吴大娘子,定下了墨兰和梁晗的好事儿。 盛紘有些摸不清楚徐章的用意,不知他是因为墨兰的举动,心里头有疙瘩,看到梁晗才没忍住打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长枫就不必说了,虽然极力掩饰,可脸色却还是忍不住变化,幸好梁晗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徐章身上,这才没有看到。 “也是!”徐章抬手轻拍脑门:“倒是我糊涂了,忘了岳父大人和则诚皆是新科进士出身,有岳父和则诚指点,再加上四姐夫的才学,想来这次恩科是没什么问题了。” 梁晗不疑有他,立马就谦虚起来。 倒是长柏,趁着梁晗不注意,狠狠挖了徐章一眼,眼神示意他注意点,别乱说话。 徐章撇撇嘴,不以为意。 长柏虽然不喜林噙霜,但对长枫和墨兰这两个庶弟庶妹还是不错的,以前还经常指点、督促长枫读书。 墨兰的所作所为,长柏虽然不喜,可事已至此,长柏也没法子。 倒是长梧,看着不明所以,仍旧主动和徐章说话的梁晗,竭力憋着笑意。 坐了没一会儿,门房就来报,说是康家老爷带着康王氏大娘子和康家公子来了。 盛紘赶忙让人去叫王氏,自己则亲自起身去迎他那位连襟康大人,和王大娘子的嫡亲姐姐康王氏以及他们的嫡长子康大公子了。 长柏和长枫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盛紘就带着一个微胖的中年文士,一个瞧上去只有三十多岁,风韵犹存,容姿上乘的妇人,还有个年岁比长枫略小上些许的少年郎入了花厅。 微胖的中年文士便是盛紘的连襟康大人了,和盛紘一样,是位气质不错的中年老腊肉。 倒是康王氏,徐章也是第一次见到,若光是看外貌的话,瞧着可比王氏年轻多了,而且要比王氏漂亮许多,光看眉眼,就不难看出,这位康王氏年轻时定然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康家公子继承了康王氏和康大人的相貌,生的面容精致,皮肤白皙,倒是有徐章前世那些少女大妈们疯狂迷恋的小鲜肉几分神韵。 第 077章 夫妻俩的猜测 今日是家宴,作为晚辈,徐章等人自然向康大人和康王氏这两个长辈见礼。 康大人一脸的清高,康王氏目光扫过众人,风韵犹存的俏脸之上,扬起几分笑容,眼中似乎充斥着一众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大姨姐!康兄!” 康王氏是王氏的嫡亲姐姐,长姐如母,盛紘在康王氏面前,也得恭恭敬敬的行礼。 “盛兄!恭喜恭喜呀!”康大人拱手笑道。 跟在康王氏和康大人身后的康公子也走到盛紘面前,躬身见礼:“见过姨父。” 这时,王氏已经领着一众女儿媳妇出来了。 “妹妹!”康王氏一见到王氏,眼睛就亮了,脸上笑意更甚,十分亲热的凑了上去。 王氏心里虽然对于自家姐姐还有些芥蒂,可今日是她的生辰,康王氏带着丈夫儿子还有礼物亲自登门来给她庆贺生辰,王氏自然不好给康王氏脸色看。 “姐姐怎么有空来了?”可惜王氏没什么演技,纵使强行撑出笑容,却也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对于康王氏这个抢了自家女儿亲事的亲姐姐还有抵触。 “今日是妹妹的生辰,我这个做姐姐的,就算是再忙,那也得抽出时间过来给妹妹贺喜庆祝生辰呀!”康王氏从善如流的道。 王氏很是无奈,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冲着康王氏福身一礼:“妹妹在这儿谢过姐姐了!”姐妹之间如此客套,生疏之意已然尽显。 可康王氏却恍若未闻,目光扫过王氏身后的一众女儿媳妇们,目光定格在陌生的何氏身上:“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这般俊俏,以前怎么没见过?” 何氏信步上前,冲着康王氏福身一礼:“妾身盛何氏,见过姨母。” 王氏跟着解释道:“这是长房长梧的媳妇。” 康王氏目光上下左右打量着何氏,点了点头:“倒是乖巧的紧,相貌生的也不错,你家长梧倒是有福气。” 何氏出身商户,相貌虽然上乘,但家世的话,就仁者见仁了,如今嫁给了长梧,一跃从商户女成了官眷,倒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多谢姨母吉言!”长梧也站了出来,冲着康王氏躬身拱手施礼:“宥阳长房盛长梧,见过康家姨母!” 长梧和长柏是同辈,自然跟着长柏一样,称呼康王氏为姨母。 “你就是长梧?”康王氏打量着长梧,眼中泛着几缕奇异的精光,“我倒是经常听你婶婶提起你,说你生的器宇轩昂,英武不凡,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王氏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懵逼,她什么时候对康王氏说过这话了?难道是忘了? 长梧嘿嘿一笑:“姨母谬赞了!” ······ 趁着众人说话的当口,徐章把长柏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这位姨母怎么过来了?姑祖母不是已经发了话,不准她再登盛家的门吗?” 康王氏心术不正,以前就曾经撺掇王氏在外头悄悄放印子钱,借着王氏的手大肆敛财。 盛老太太和盛紘知道这事儿之后,大骂了王氏一顿,盛老太太直接发话,不准康王氏再登盛家的门。 长柏无奈的道:“康王氏到底我的嫡亲姨母。” 若是旁人,盛老太太一句话,王氏还有长柏等人,自然无有不尊的,可康王氏乃是王氏的嫡亲姐姐,是王家嫡出的大姑娘,盛家和王家乃是姻亲,盛紘和康大人乃是连襟,两家怎么可能没有往来。 徐章却再度问到:“那岳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岳母好像对你这个姨母没什么好脸色呀!” 王氏是那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根本藏不住。 长柏脸一黑,压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时日,我外祖母来信说,准备让王家表弟迎娶如兰,舅舅只有表弟这么一个嫡子,如兰若是嫁过去,将来就是王家主母。” “可后来平宁郡主也和母亲漏了口风,说是有意与咱们家结亲,现如今家里的妹妹们,只有如兰还没有成亲,母亲高兴的不行,又怕平宁郡主那边出问题,便一直拖着。” “后来不知道外祖母从哪儿知道了这事儿,一气之下,就给王家表弟和元儿表妹定了亲,再过些时日,就得成亲了。” “元儿表妹?”徐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康元儿!”长柏道。 徐章恍然大悟:“你姨母的那位嫡长女?” 长柏黑着脸点头。 徐章顿时就释然了:“难怪!”目光则是朝着王氏看了过去。 随即又想起貌似没听说盛家和齐家结亲的消息,反而听说的是齐小公爷和新近入京的申家嫡幼女定了亲,不日便要成亲了。 “平宁郡主难道也是因为岳母在两家之间摇摆不定,这才转头找上了申家,给齐衡那小子定了申家姑娘?” 长柏的脸色更黑了,可还是点了头,嗯了一声。 徐章不由得在心底暗自惊呼一声人才。 自家这个岳母,还真是不好说什么,不论是王家的表公子,还是齐衡,都算是良配了。 齐衡为人正直,且才学不弱,又肯上进,家世不好,若非是遇到那么一桩子事儿,齐家怎么也不可能和盛家结亲。 以平宁郡主那眼高于顶的性格,怕不是盼着齐衡取某个王爷家的郡主,或者是国公府,侯府的嫡女。 至于王家那边,难道是真的挺合适的,王家表弟的才学能力如何且先不说,但人品据长白说还是不错的,在加上两家本就是亲戚,王老太太和王家舅舅难不成还会看着王家舅母为难自家外孙女和外甥女不成! 当然了,这是站在盛家的角度。 若是站在徐章的角度,如兰嫁给谁最好都不要嫁给王家的表公子,两人可是三代以内的血亲,若是当真结合了,日后生出来的孩子,有很大的概率会有问题。 或是显性或是隐性。 当然了,若是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王家表公子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可现在盛家又不是给如兰找不到婆家,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王氏不情不愿的拉着康王氏去了隔壁的捎间里头说话,盛紘则和康大人有说有笑。 长柏带着徐章和长梧去了书房,梁晗和长枫凑到了一块,剩下一个康家的表公子,就只能孤零零在厅堂里头陪着盛紘和康大人了。 到了中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块儿用了一顿饭,然后康王氏和康大人就领着康家表公子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却又不经意间朝着长梧的方向瞥了一眼。 搞得长梧诧异不已,却又不好把这事儿告诉旁人,毕竟康王氏是长辈。 寿宴之后,离开盛家,都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了,长梧思来想去,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有些不踏实,和何氏商议之后,就下了马车,自己骑马回去找到了徐章,把徐章拉到一旁,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徐章和康王氏又不熟,哪里知道康王氏关注长梧做什么,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安慰了长梧几句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马车里头,徐章把这事儿和明兰说了。 明兰想了想,说道:“康姨母膝下有一子两女,长子尚未成婚,长女康元儿说定了王家表兄,可嫡次女康允儿却仍未说定人家。” “如今康家早已不复昔日盛况,康大人只在鸿胪寺挂了个闲差,说不定康姨母便是瞧上了长梧,准备把允儿表姐嫁过去呢!” 徐章不敢置信的道:“长梧不是已经成亲了吗,他还怎么把康允儿嫁过去?难道让他去给长梧做妾?” 若是把康允儿送去给长梧做妾,那还不如送给徐章呢,怎么说徐章也是个侯爷,而且官做的可比长梧高多了,康王氏素来精明,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我这位姨母,素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又有些毒辣,做事情不留余地,一心只为自己,当初甚至还蛊惑母亲和她一道放印子钱。” “本钱都是母亲出的,可最后的收益,确实两人对半分。” 徐章想了想,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目光微凝,语气略有些沉重的说道:“夫人觉得,康王氏若是当真看上了长梧,想把康允儿嫁过去,会不会想尽办法,让何大娘子出意外呢?” 听着这话,明兰心中一凛,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抬眼看着徐章,眼眸轻颤:“以康王氏性子,还真有可能下得去手。” 随即眼珠子轻轻一转,分析道:“康王氏素来精明,精于算计,若是她当真有意将允儿表姐高嫁的话,长梧哥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长柏是盛家二房的嫡长子,便是停妻另娶,也绝不会选康家,长枫只是个庶子,又没什么出息,若是以前的话,徐章倒是也不错,可现在徐家的门槛太高,就算是明兰不幸去了,估计登门求情的人也能从东华门一直排到新宋门去,怎么也轮不到康家一个已经没落的小官家的女儿。 反观长梧,商户出身,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这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而何氏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女,就算是日后被人查了出来,何家也拿康王氏没有办法。 康王氏的背后,还有王家撑着。 若是能够将康允儿嫁给长梧,做了大娘子,就算长梧止步于此,将来也能继承盛家大房半数家业,富贵和荣华都有了,这样的好事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第 078章 马车上的闲谈 徐章还是有些不敢笃定:“你这个姨母,当真有这般恶毒?” 尽管徐章最不喜欢的就是考验人性,素来也都是相信人性本恶,从来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自己的敌人。 可康王氏是王氏的嫡亲姐姐,盛紘和康大人是连襟。 康王氏难道当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长梧的新妇下手? 明兰有些戚戚然的说:“只有咱们不敢想的,没有康姨母不敢做的。” 徐章眉梢一挑,目带询问的看着明兰。 这话说的,感觉有点夸张了呀。 见徐章眼中的疑惑,明兰紧接着就解释道:“康家府上的妾室小娘,庶子庶女们,动辄便被康姨母打骂,肆意欺凌,相貌出众的庶女,但凡是年纪合适的,都被送去给别人做妾了,康姨母手里头捏着她们生母和兄弟姐妹的性命,那些个庶女们,哪里敢不听她的话。” “这么些年下来,康家被打死的,药死的,一尸两命的,不知有多少,甚至就连父亲也曾出手帮康姨母遮掩。” 说起这事儿,明兰就一脸的庆幸。 王氏和康王氏虽然是嫡亲的两个姐妹,一母同胞,可性子却截然相反,康王氏虽然相貌出众,年轻时芳名远播,引得无数王公子弟登门求娶。 然而康王氏的城府却极深,且行事凌厉狠辣,不择手段,更关键的是不把庶出的子女和妾室小娘当人看。 反而相貌更加普通一些的王氏,却心地善良,淳朴憨厚,对待明兰和长榕这两个盛紘庶出的子女,虽然不喜欢,却也没有对姐弟二人做什么,而且姐弟俩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缺,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幸而是生在盛家,若是生在康家,做个庶女······ 明兰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生活。 小时候天天被康王氏打骂,肆意欺凌,长大之后,还要成为康王氏手中的棋子,任其摆布······ “康王氏当真如此肆无忌惮?康大人难道就不管管?”徐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 明兰却道:“康家原本也是累世官宦的世家豪族,若非如此,康王氏当初也不会选了康大人做夫君,可惜康大人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康家传到他手上,算是彻底败落下来了。” “整日只知道挥霍,在外头一掷千金,夫妻俩都不善经营,家里没什么进项,康家的产业这么些年下来已经被折腾的七七八八了,只能靠康王氏的嫁妆来撑场面。” “要不然当初康王氏何必要簒夺着大娘子和她一道去外头放印子钱,连本钱都是大娘子出的,康王氏左手过右手,空手套白狼,就分去了一半的收益。” “咱们家和王家对康家也时有帮助,可却是杯水车薪······” 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康家这是两样都不占,说他穷吧,康王氏的嫁妆还有不少,康家的祖宅和田产也还在。 说他急吧,也没见有个用钱的地方,所谓的花销,都是康大人在外头大手大脚的缘故,今儿个包个行首,明儿个又在樊楼设宴。 祖上留下的家产再多,也经不住这样造呀。 “这么说来,你这位表姨夫康大人倒是个人才呀!”徐章不住感慨道。 明兰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就没好气的瞥了徐章一眼,话题的重点分明是康王氏好吧。 徐章抬手摸了摸鼻子。 “堂嫂的事情,官人是怎么打算的?”明兰也只有在徐章面前,才不会是平日里那副谨小慎微,处处小心的模样。 “还能怎么打算,兵来将挡,谁来土掩呗!”徐章倒是想打算,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夫妻俩的猜测而已,连个依据也没有,难不成还能凭着夫妻二人的猜测,打上康家,把康王氏直接给砍了不成。 若是当真这么做了的话,估计徐章和盛家的姻亲关系,也就到头了。 明兰无奈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徐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夫人,你不是说康王氏最喜欢把家里头模样俊俏的庶女们送给别人当妾室,再通过掌握那些个庶女们,从而攀上关系吗?” “是啊!怎么了?”明兰点头道,这事儿在盛王康三家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也正是因为如此,还有康家时常弄死的妾室小娘和庶出的子女,盛老太太才会说康王氏心术不正,不准她再登盛家的们。 可惜的是,康王氏到底是王氏的嫡亲姐姐,王家的大姑奶奶,盛老太太这话,顶天了也就约束约束没心眼的王氏,让她少和她这个嫡姐往来,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卖了还在那儿兴冲冲的给人数钱。 就如同今日这般,康王氏打着给王氏庆祝生辰的幌子来盛家,老太太不也对此无可奈何,难不成还当真叫人把康王氏打出门去不成? 那康家的脸面往哪儿放?王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盛王康三家是姻亲之家,又不是仇家。 徐章眼睛咕噜一转,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夫人可得小心些了,如今你家官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不论是盛家还是王家、康家,都无一人能及,夫人觉得以康王氏的性子,会不会送个庶女来咱们家,给你家官人做小娘?” 明兰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目视着徐章说道:“官人不是已经在府里有了两个小娘了吗?怎么,在多收一个又有何妨。” “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官人不是一直以来都喜欢这种‘情调’么?” 明兰目光灼灼,虽不锐利,却好似能够看穿皮肉筋骨一样,直接落在了徐章的心里。 徐章当即脸色一变,正经无比的说:“夫人想哪儿去了,为夫可不是在说笑,若是康王氏当真赛个庶女到咱们府上,甚至无需等到为夫宠幸,只要他在咱们府上出个什么事儿,届时康王氏再拿这事儿来拿捏夫人,甚至要挟为夫,夫人可有想过,届时你我夫妻二人,又该如何自处?” 听了徐章的话,明兰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以康王氏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眯着眼睛,明兰的语气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冷意。 王氏是盛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嫡妻,还替盛紘生儿育女,只要有王氏和长柏华兰如兰在一日,盛家和王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就不可能断掉。 康王氏是王氏的姐姐,是盛家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包袱。 在康王氏面前,纵使是如今身为二品诰命,永平侯夫人的明兰,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执晚辈礼。 若是康王氏当真有这般心思的话,还真的让人头疼。 “官人可有什么法子应对?”一时之间,明兰也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方才事情没烧到自己身上,明兰虽然担心,却并未着急,可现在轮到自己了,素来沉着冷静,聪慧睿智的明兰,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徐章神色如常,心底暗自松了口气,好在把话题给带跑了,不然面对明兰的冷嘲热讽,立身不正的徐章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徐章目光微凝,陷入沉思之中,明兰也不着急,一边看着徐章,一边思索对策,片刻后,只见徐章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惊呼道:“有了。” 明兰挽着徐章的手臂,带着几分撒娇道:“官人快说说。” 徐章道:“康王氏若是想把庶女送到咱们府里头做妾,总得有个由头吧!” 明兰点头,“自然要有由头,若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硬塞过来,那就是她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自古以来,若非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从来不会有女方的亲长,往自家小夫妻房里塞人的先例。 礼法什么的自然没这方面的限制,可作为女方的亲长,不思如何帮助女方打理家事内宅,让小夫妻两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反而往人家房里头塞小娘,便是说破大天了也是没理的。 别的且先不说,光是盛家就不会同意。 “夫人嫁过来才半年多的功夫,咱们夫妻二人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再说了,咱们徐家又不是那等人丁单薄的人家,急需要子嗣来继承香火。” “届时夫人只管把一切都推到为夫的头上,说为夫不喜纳妾也好,说为夫不好女色,喜欢另辟蹊径也罢,都由得夫人。” 明兰眨了眨眼,长而疏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另辟蹊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来。 若是这词单独拿出来,明兰绝不会多问,可偏偏前头还带着一个不好女寺,那这个词意思就有待推敲了。 摇摇脑袋,摒去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明兰说道:“妾身竟不知道,官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另辟蹊径’了?” 徐章顿时大呼冤枉,解释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夫人何必当真呢!” 明兰抬手轻掩樱桃小口,可惜笑意早已布满了整张俏丽的脸蛋,爬上了眼角。 第 079章 大军出征 二月十五,王氏的寿宴后两日。 东京城外,西南神武军大营之中。 官家年幼,太后又是女眷,自然不好出宫,为大军践行。 一万神武军已然整装待发,只等顾二一声令下。 韩大相公代表着曹太后和小官家,替顾二还有大军践行。 文臣们来的不多,武将们都是都来的差不多了。 小郑将军,小蒲将军们,一个个都羡慕的看着顾二,恨不能以身相代,可惜他们自己心里头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顾二打了败仗,形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那时候估计他们就有可能出征了。 英国公老将军也来了,抬手重重的拍了拍顾二的肩膀,还特意叮嘱了顾二几句。 徐章很是诧异,趁着上前和顾二道别的空荡,小声的凑到顾二耳边,好奇的问:“怎么回事儿,你和英国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徐章记得分明,上次他帮顾二去英国公面前提亲的时候,差点没被英国公一阵奚落,好在徐章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替顾二挽回了形象。 虽然后来因为这事儿徐章在樊楼狠狠的敲诈了顾二一顿。 顾二神秘一笑:“你猜猜看?” 徐章顿时就愣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顾二,脸上露出极为诧异的笑容:“我擦你小子可以呀,不声不响的,就把未来老丈······” 徐章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二一把捂住了嘴。 “什么老丈人,你可别乱说,英国公他老人家可还没答应,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然后立马笑着对周遭被他们的举动吸引过来的众人道:“我们兄弟感情好,谨言有些担心我的安危,我正安慰他呢!” 这皆是要多拙劣有多拙劣,可却没人继续深究。 徐章拨开顾二的手,略略有些激动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顾二小声说道:“老将军说了,若是这次,我能够大胜而归,他就不再反对。” 徐章眼睛一转:“因为上次的事儿?” 老国公对顾二的态度改观,可不会是因为听了东京城里头的某些风言风语,笑道消息。 英国公戎马半生,见惯了风雨,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断力,断然不会人云亦云。 顾二上次在乙巳之变中,镇压逆王叛乱的时候,表现得很是抢眼,指挥起大军来,简直如指臂使,不要太顺畅。 顾二点头如捣蒜,脸上堆着笑容。 徐章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住夸赞道:“你小子可以呀,不声不响的,就把人家老将军给拿下了。” “侥幸,侥幸!”顾二十分谦虚,可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却从未消散过。 徐章看了看顾二,又看了看英国公,摇了摇头感慨道:“一颗好菘菜,马上就要被猪给拱了,可惜呀可惜!” 顾二一听这话,顿时横眉目光冲着徐章一扫,不想徐章却早已抽身而退,并且赶忙改口,拱手说道:“则诚,多的话就不说了,助你此行一帆风顺,以雷霆之势,扫灭叛贼,凯旋还朝。” 这话一出,顾二就不好发作了,只能回礼说一句‘承君吉言’。 说完徐章又凑了上去,叮嘱道:“听说这次掀起叛乱的又是元昊那个老杂毛,你可得小心了,他敢在这个时候再度起事,说不定已经找出了克制咱们轰天雷的法子。” 顾二点头道:“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过也无妨,咱们又不是只有轰天雷这么一种武器,除了神射营的二百猎鹰羽士之外,我还带着五百神臂营和五百张神臂弩,对付一伙子乌合之众组成的叛军,绰绰有余了。” 顾二自信的道。 莫说是叛军了,便是地方上的厢军,地方的乡勇,都没有资格配备大宋禁军所独有的神臂弩。 射程能达到二百八十步,妥妥的战争利器。 “谨慎些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天下间能人异士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为将者更该戒骄戒躁······” “行了行了,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妈子!”徐章的话还没说完,顾二就不耐烦的打断了。 徐章却不介意,脸上神情尤为郑重的说了句:“万事小心,一切以保证自身安危为上。” “明白!”顾二也神情坚定的点头回应。 翻身越上马背,顾二回首一看,入目的尽是整齐的森寒甲胄和林立的刀枪。 “开拔!” 顾二一声令下,沉闷而厚重的鼓声随之响起,顾二一马当先,颍川郡王赵策英和沈从兴等人紧随其后,一万走着整齐划一军阵的大军鱼贯着除了校场,走出辕门,一路向南。 大营之外,官道两侧,一身深色衣袍的常嬷嬷立于道旁,目视着顾二逐渐远去,手头边上还牵着两个孩子,左手的是个男孩儿,约莫五岁模样,右手里头牵着的,却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 正是顾二的一对儿女,昌哥儿和蓉姐儿。 徐章辞别韩大相公等人,驱马而出,在常嬷嬷身边停下。 王破敌和几个亲卫一直守在常嬷嬷身边,未曾离去。 “嬷嬷!外头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顾二的身影早已经看不见了,常嬷嬷和昌哥儿蓉姐儿却仍旧在翘首眺望。 “侯爷说的是,倒是老婆子有欠考虑了。”常嬷嬷低头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孩子,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后悔在冷风中站的太久了。 自从上次朱曼娘将昌哥儿拐走,跑了一日一夜,多亏了徐章和皇城司的人帮忙才给找回来,自那之后,常嬷嬷便不敢再把姐弟俩交给旁人看顾了。 原本常嬷嬷是打算等着顾二安定下来之后,就会扬州老家去的,可接连出了这样的事情,顾二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照顾蓉姐儿和昌哥儿,常嬷嬷哪里忍心把他们丢给别人,便主动请缨留了下来,替顾二照看一双儿女。 蓉姐儿听到徐章的声音,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一点儿都不害怕的主动上前,拉住了徐章的手,脆生生的问:“徐叔叔,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兰躬身将蓉姐儿抱了起来,笑着说道:“若是快的话,等到了秋天,蓉姐儿的爹爹就能回来了。” 大军出动,光是赶路都要月余左右的功夫,来回加起来,就得两个月,再加上天气什么的影响,时间还得往后延上一延。 现如今已经是二月了,徐章说秋天,已经算是早的了。 蓉姐儿性情开朗,被常嬷嬷教导的极好,很有礼貌。 倒是昌哥儿,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留下了阴影,导致现在性子有些沉闷,除了顾二和常嬷嬷蓉姐儿之外,对谁都不怎么亲近。 包括徐章在内。 “嬷嬷,等到了秋天,爹爹就回来了!”蓉姐儿高兴的道。 常嬷嬷抱起昌哥儿,徐章抱着蓉姐儿,将一老两小送上马车,徐章骑马跟在边上,亲自护送她们回到了顾二的新宅。 “若是有什么事情,嬷嬷自己又拿不定主意的,尽可派人来寻我。”进门的时候,徐章又再度叮嘱常嬷嬷道。 常嬷嬷笑着道:“就怕辛苦侯爷了。” “嬷嬷说的哪里话!”徐章道:“我与仲怀,乃是性命相交的好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仲怀在外征战,我自然应该照顾好他的儿女。” “嬷嬷可不要和我见外,否则等仲怀凯旋回来的时候,我可没法和他交代。” “再说了,如今仲怀不在,家里头也每个男人,若是有当真有什么事情,嬷嬷自己肯定是不好出面的。” 常嬷嬷心里头明白,徐章说的是堆得,当下便不再拒绝,而是冲着徐章福身一礼:“那老婆子就打扰侯爷了。” 徐章又从亲卫之中,挑了两个先留在顾二家里,听房嬷嬷的吩咐。 ······ 对于长梧那边,徐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明兰登门,用三寸不烂之舌,先把何氏的工作给坐通了,让她先有一点危机意识再说。 至于夫妻俩对于康王氏的猜测,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无凭无据的,也不好乱传,只能私底下提醒长梧和何氏多多留意了,凡事儿多留个心眼。 眼看着二月中旬就还怎么过了,一直没有消息穿回来的许圭,突然就冒了出来。 一起赶来东京的,还有徐章的二伯和二婶,也就是徐文的亲生父母,以及徐文的媳妇淑兰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淑兰带着孩子来东京投奔徐文,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二伯和二婶的到来,却着实让徐章有些意外,而且徐青山和洪氏可没在信里头说二伯他们也会跟着过来。 可不巧的是,徐文这个火器营的指挥使,已经随着顾二一道南下,去岭南平叛了,若是他们早来那么几日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和徐文道个别。 徐章将众人都接回了梨园,明兰也很意外,赶忙叫人立马收拾院子,将而二伯二婶还有淑兰她们先安置下来。 至于许圭,徐章自然也见到了,而且还把他接到了家里暂时先安置了下来。 等许贞回到东京再另行安排。 第 080章 大理寺推丞 “文儿跟着大军去岭南平叛去了?” 傅氏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说什么糊涂话呢!” 不过这话一出口,就被旁边的徐青禄狠狠瞪了一眼。 傅氏嘴巴张了张,脸上满是不情愿,可终究还是不敢反驳。 夫妻二人成亲多年,以前家里穷的时候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可自从徐章考上了功名,三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崛起,短短几年之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就糊涂短视,没有什么主见的傅氏,性情难免就有了些许变化。 “章哥儿媳妇不要在意,你二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担心文儿的安危,这才口不择言了些。” “二婶是关心则乱,又不是有心的,侄媳妇怎会放在心上。”明兰笑脸盈盈的道,脸上浅笑嫣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和感来。 “二伯和二婶尽管现在家里头住下,今日朝中诸事繁多,官人又是新官上任,整日忙得头角倒悬,待晚上回来,二伯再和官人好好说说话,叙叙旧。” 一说起徐章,徐青禄的脸上就露出几分自豪来,大气的道:“朝廷的事情,自然是大事,我和你二婶” 其实如果论天资的话,二伯徐青禄,是徐青山他们三兄弟里头最高的一个,当初读书的时候,也是二伯的进度最快。 后来三兄弟一起出门学艺,大伯学了泥瓦,徐青山学了木匠,唯有二伯徐青禄,两样都学了些,而且都学的极好,可见其天资。 这些年来,随着家里头的情况越来越好,二伯也如同徐青山一样,时常静下心来读书学史,不论是气度还是肚子里头的存活,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反倒是二婶傅氏,早年间就曾犯下过错,若非是因为惦念着他替徐家生儿育女,而且这些年来也任劳任怨,陪着二伯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日,孝顺公婆,和兄弟妯娌都十分和睦,对下面的侄儿侄女们也很是照顾,早就被休弃归家了。 这么些年下来,傅氏倒是不敢再犯,而且二房和三房早已分了家,当初还在里正耆老们的见证之下,写了分家的文书,将家里头一应家产都分的清清楚楚,毫厘不差,傅氏也没得由头作妖。 不过是眼红三房的日子越来越红火,徐章的地位越来越高,连带着洪氏也被封了诰命。 幸而现在她的儿子徐文也算是争气,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官儿,虽然比起徐章来说还略略落后了一些,可在大湾村,乃至于整个宥阳,都是极为出挑的青年才俊了。 纵使武人在民间的名声不如文人那般受百姓们推崇,可徐文能在这般年纪,拥有如今的成绩,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可终是如此优秀的徐文,在那个人面前,却也要黯然失色。 傅氏心有不甘,一心希望自家儿子能够争气。 可听着公公婆婆,兄长妯娌,甚至于自己的儿媳妇都像夸什么似的夸着徐章,把徐章说的天上有,地上无,宥阳老家那些亲族们,一个个平日里眼中也只看得到徐章,完完全全忽视了同样争气的徐文。 以前在自己面前恭敬有加的洪氏,这几年来,不仅仅极少看到人影,就算是仅有的每次见面,洪氏的眼睛好像都长到天上去了,虽然依旧管自己叫二嫂,可话里话外,却再也没有以前的恭敬了。 当然了,这是傅氏单方面的想法,也不见徐章的大伯母梁氏有这般感慨。 “章哥儿媳妇儿,文儿这次南下平叛,大概多久能够回来?”不过二伯还是明事理的,训斥了傅氏几句之后,就立马扯开话题,问起了眼下他们夫妻俩最关心的事。 明兰浅然一笑:“二伯见谅,军阵之中,侄媳妇一个内宅女子,如何得知,二伯若是担心的话,不妨等官人下衙回来之后,再问问官人。” 徐青禄点了点头,目光低了低,确实已经认同了明兰的话,同时也在心里头暗自叹息,自己也是急昏了头,怎么会想到问明兰一个常年足不出户的后宅妇人。 “二伯二婶一路舟车劳顿,侄媳妇已经叫人打扫好了住处,二伯二婶不妨先去沐浴更衣,暂歇片刻,等官人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若是徐青山和洪氏,便是常住在侯府,明兰也不会说半句话,可徐青禄和傅氏所在的徐家二房,早早就已经和明兰所在的三房分了家,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 “如此也好!”傅氏选择了不说了,徐青禄则点头应了下来。 明兰唤来两个女使,引着徐青禄夫妻二人往早已安排好的院子去。 至于许圭,虽然是许贞的弟弟,却也是外男,明兰却是不好见的,早早就已经安置到了院子里,等徐章下衙回来之后自己招呼。 明兰早就派人去大理寺通知徐章了。 可惜徐章公务缠身,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回来,只能等到晚上下衙了。 随着新帝登基,原先因为先帝驾崩而暂时搁置下来的逆王案,又隐隐有了重新清查的倾向,尤其是垂怜听政的曹太后,对这件事情尤为看重。 也不知是真的为了震慑宵小,免得有人继续效仿,还是为了报当初逆王封锁宫城,囚禁先帝和太后,甚至于一剑刺伤她的仇。 亦或者二者皆有? 徐章懒得去想这个问题,现在他就觉得头疼,从逆王府上,抄出来的那些东西要重新梳理,相应的人员要一个个提审,提升过后的审讯记录,也要一点一点的仔细校对,免得出什么错漏,牵扯了无辜之人。 徐章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职,而导致某些无辜的人和家庭被牵连其中,遭受无妄之灾。 为了完成这个小目标,徐章也只能稍微上点心,督促着自己在大理寺里头的那一群小弟,日复一日的工作了。 眼看着就快要下衙了,作为一个要起到带头作用的好上司,徐章自然不会迟到早退,仗着自己是大理寺的一把手,就率先无视大理寺的规矩。 不过徐章已经叫王破敌收拾东西,掐着时间准备回家去了。 却在这时,手底下一个叫做王朔的推丞拿着一份卷宗走了过来。 “下官参见卿正!” “有什么事儿?”徐章的目光落在王朔之中的卷宗之上。 王朔当即便信步上前,将手中卷宗放到了徐章的桌上。 “卿正不是叫下官们留意宁远侯府是否和逆王有牵连吗!”王朔脸上露出笑容:“前些时日自逆王府中查出的账册当中便有记载,宁远侯府嫡支四房五房的几个公子,与逆王打过不少交道,逆王用来拉拢党羽的江南女子,皆是由他们出面采买的。” “还有宁远侯府的三郎顾廷炜,也曾收过逆王送的两个江南女子,这次叛乱之中,有几个底层的将官,昔日便曾受过先宁远侯的提拔······” 徐章一面翻看着手中的卷宗,一面听着王朔的禀报,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王朔言简意赅的将卷宗之上所记载的东西笼统的说了一遍,便闭口不言,微微躬身扶手站立,等待着徐章的指示。 “啧啧啧!”徐章一边看一边不住摇头啧啧叹道:“这宁远侯府的水还真是深呀!” 这话单纯的是有感而发,不带任何偏见的那种。 先宁远侯顾堰开可是妥妥的帝系,是嘉佑帝手底下最忠诚,最当用的几位大将之一,若非是受限于年纪和资历,说不定就入了枢密院,和英国公一样得封柱国了呢。 可顾堰开的几个侄儿,却背着顾堰开,私底下和逆王攀上了关系,而且还揽下了替逆王采买江南女子的差事儿。 若是这些女子只是逆王自己用的,那自然没什么干系,也不会牵连到他们,可关键是,这群江南女子是逆王用来笼络朝臣,聚集党羽的,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书案前的王朔,心里头也闪过无数思绪。 先帝在位时,顾廷烨曾因平叛之功,再加上徐章在先帝面前一力举荐,被先帝委以重任,出任神武军副都指挥使,和徐章相交莫逆。 这在朝堂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顾廷烨和侯府之间的关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初先顾候的死,以及那封被侯府众人雪藏,后来却被顾氏祖地的耆老们公之于众的先顾候绝笔,在东京城里可掀起了一阵不晓得风波。 甚至于就连先帝和曹太后也看不过眼了,把现任的宁远侯顾廷煜和秦太夫人召入宫中,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当初甚至还有传闻说,若非顾念着先顾候劳苦功高,战功赫赫,官家都打算让宗人府出手干预顾家的事情了。 王朔抬眼看着徐章,试探性的小声问道:“不知卿正大人还有何吩咐?” 徐章合上卷宗,淡淡的道:“将所有的卷宗抄录两份,原件由我亲自保存,剩下的两份,一份你自己先收起来,还有一份,该放到什么地方,就放到什么地方。” “诺!”王朔拱手领命,上前接过徐章手中的卷宗,快步退了出去。 心里头却已经悄悄打起了算盘,徐章这事儿没找手下的两个少卿,反而直接找他这个小小的推丞,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关注这事儿。 看来抄录卷宗这事儿,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不能假手于人了。 不过动念之间,王朔心里就有了主意。 第 081章 无题 大军开拔已有数日,顾二作为大军统帅,只能坐镇中军,缓慢前行。 一万大军南下,光是配备的民夫就有万余,好在二月开春,河面已经开始解冻,不少物资都能够通过水路运往南方。 只是想送去岭南的话,还是得走陆路,用人力车马来运送。 大军行进缓慢,一日最多也只能走八十里。 这还是因为中原地区地势开阔,大多都是宽敞平原的缘故,若是到了南方,山川河流众多,层峦叠嶂起伏,行路艰难,一天能走个五六十里,就算不错的了。 徐文所在的火器营,是顾二特意从徐章手里头要过来的,可惜小型的火炮和火铳尚未研制成功,否则的话,战斗力将会大大提升。 不过神臂营的装备却得到了改进,在将作局的努力之下,研制出来一种新式的箭矢,配有火药,虽然限制了弩箭的射程,但威力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而且火炮没法运输,但投石车却能够现场伐木制作,在配上火器营独有的开花弹,也是一件极大的杀器。 顾二不慌不忙的带着大军在后头赶路,可被顾二专程拉过来的沈从兴他们就没这么悠闲了。 沈从兴现在是顾二的前锋营营指挥,已经带着手底下的人和斥候营先行赶赴岭南,走在了前头。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在顾二和徐章眼中,情报对于一场战役的重要性,也不亚于粮草。 是夜,中军大帐。 顾二端坐帐中,副帅赵策英也在其中。 “将军!东京送来的密信!” 石头掀帘而入,手里头拿着一封密封的书信。 信封之外,没有半个文字,唯有一副图案,黑色的墨迹和微黄的信纸交相映衬,点缀出一副小鸡吃米的图案。 这是顾二和徐章还有长柏几个至交好友写密信之时才会用上的记号,信封口用蜡密封,并不拆开过的痕迹。 顾二取出短刀,轻轻割开信封口,取出内里的信纸,才看了一半不到,脸上的神情就开始变化了。 看罢徐章着人送来的密信,顾二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却又释然。 四房五房那一群蠢货,平日里只知道逍遥快活,不论是他的那几个叔父还是堂兄弟们,里头没几个好东西,都是依附着侯府的吸血虫。 以前有他父亲管着,现在有他大哥还有小秦氏管着。 可那是因为现在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若是有朝一日,他顾廷烨失了势,只怕第一个翻脸的,就是他那个继母小秦氏。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存在的。 顾二的心中,不论是四房五房,还是侯府的人,除了一个三弟顾廷炜和小一辈不知事的后背们之外,其他的人,便是现在立刻死了他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可侯府终究是顾家的侯府,而不是他们某几个人的侯府。 他们可以出事儿,但宁远侯府却不能倒。 不过转瞬之间,顾二就理清了思路。 “磨墨!” 石头的动作极快,顾二还在思量着该怎么给徐章回信,砚台之中,就已经多了一滩乌黑发亮的墨汁。 顾二走到桌案前,提笔落墨,须臾之间,便将回信写好,重新塞入那封送来的信纸之中,石头早已经准备好了融化的蜡。 以蜡密封,将信递给石头。 赵策英这才凑了上来,好奇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二道:“一些侯府的事情,不值一提。” 赵策英点了点头,既然是侯府的事情,那就是顾二的家事了,赵策英对于顾二的家事也算是了解一些。 “他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顾二却神秘一笑,说道:“这一次可不只是幺蛾子这么简单。” ······ 岭南,黔州。 黔州城早已陷落,城头之上的王旗已经换成了元字。 州衙之中。 元昊坐在原本知州的宝座之上,左右两排靠背大椅之上,坐着清一色红衣披甲的汉子。 年纪大小不一,弱冠者有之,年逾花甲者亦有之。 甚至还有一身奇装异服,杵着一起拐杖,脸上涂抹着某种染料的祭司,不止一个。 黔地乃是岭南腹地,岭南地区盘踞着多个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治理,素来都是一个大问题。 再加上原本同样归属于华夏的白族在大理自立建国,登记称帝,岭南临近大理,岭南地区生活的少数民族,若非是因为族人数量不多,再加上地理环境的限制,还有部落形式的传统,只怕早就学着大理一样,建国自立了。 若是徐章在这儿的话,看到如今东山再起的元昊,只怕也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 这家伙是真的厉害,距离上次淮南战败逃窜,这才过去多久。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朝廷也该反应过来,派人来讨伐咱们了!”元昊也不完虚的,直接开门见山。 “上次淮南的失败,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诸位都是跺一跺脚,岭南都要震一震的大人物,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神使无需担心,我族之中,有部落三十六,村寨一百四十九,青壮七千八百余人,只要圣使一声令下,我族二郎,都甘愿为神使效死。” “我族有青壮三千六百余人······” 率先表态的,竟然是一众奇装异服的各族祭司长老和族群部落的首领们。 元昊的手段一如往常,一番装神弄鬼之后,骗取这些山民们的信任,然后将自己说成是神的使者,是奉了神灵的旨意,下凡来拯救世人,解救苍生疾苦之类的话。 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拉拢了岭南地区的好几个大族群,又蛊惑了不少宋朝百姓,攻占州县,掀起叛乱。 “父亲,如今孩儿麾下的可战之兵已有三千,若是再加上各族的青壮,咱们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再借助地形地势之助,朝廷就算是派来十万大军,咱们也丝毫不惧。” 元昊微微颔首,心里有了数,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不瞒诸位,朝廷有一种名为‘轰天雷’的神兵利器,威力巨大,用起来宛若天雷降世,端的是厉害。” “‘轰天雷’?”当即就有人提出疑惑:“神使说的会不会夸张了点。” 不过这话刚一出口,就被人给反驳了:“混账,神使的话,就是神灵的旨意,神灵怎么可能会骗我们······” 经历过淮南一战,元昊虽然没有搞到轰天雷的制作方法,却对于轰天的使用条件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当即就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一道出,和众人商量起对策来。 ······ 东京城。 因为宁远侯府的事情,徐章又在大理寺里头多耽搁了一会儿,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逐渐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明兰亲手替徐章解下官服。 “二伯和二婶怎么样了?”期间,徐章问道。 明兰刚刚替徐章把外袍解下,挂在屏风上,正贴近了替徐章解腰带。 “一路舟车劳顿,白日里沐浴更衣之后,用了些饭食,然后休息了个把时辰,方才我已经叫小桃叫人去请二伯和二婶了,待会儿咱们一块儿用晚膳。” 徐章一把捉住了明兰的手,左手抬了起来,手掌在明兰那娇嫩白皙的脸颊上轻轻滑过,凑近了柔声说道:“夫人不妨说说,这次见到二伯和二婶,和上次在宥阳时见到的有什么区别没?” 明兰拿掉了徐章那只作怪的手,解开缚衣的节,绕到徐章身后,替徐章解下中衣。 “能有什么区别!与上回并无不同。” 徐章却道:“前些时日,阿娘在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年前洪氏来了信,除了千篇一律的问候之外,便是将家中的现况仔仔细细的说给徐章和明兰听,祖父和祖母的身子骨依旧健朗,大伯那边也很好,家里的商会,酒楼,作坊一切都运转如常,生意蒸蒸日上。 唯独二婶,似乎有些变化,洪氏觉得自己和傅氏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隔阂,没有以前那般亲近了。 具体是什么原因,洪氏也说不上来。 明兰想了想,这才说道:“婆母素来就不是那种喜欢在后头编排人的性子,尤其说的还是二婶,依我看来,二婶和咱们上次在宥阳老家看到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同。” “只是具体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徐章也看着明兰,眸光微闪,嘴角上翘,露出笑容来,低着头道:“真不清楚?” 明兰低下头去,一边继续给徐章宽衣解带,一边说道:“二婶是长辈,妾身一个做晚辈的,怎么好编排,官人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待会儿官人自己看不就清楚了。” “免得待会儿官人听了妾身的话之后先入为主,到时候反倒是成了妾身的不是了。” 听着明兰带着几分怨气的话,徐章脸上笑容更甚,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薄薄的一件里衣了。 一把将明兰拉过来搂入怀中,低头就吃了口瓜,还不忘用舌头好好的尝一尝。 良久,呼吸急促,脸颊泛红的明兰一把将徐章推开,低着头说道:“天气寒凉,官人赶紧去洗漱,换好衣服,免得着凉了。” 随即踉跄着后退几步:“二伯和二婶也该到了,妾身先过去招呼,官人沐浴更衣之后快些过来!” 说罢便提着裙摆风一般的出了屋子,还不忘吩咐人把门关上,免得冷风窜进去。 第 082章 小小家宴 明兰先是去了淑兰的院里。 这次来东京,淑兰可是将两个孩子都带了过来,大的是个男孩,已经两岁多了,大名叫徐安乐,小名乐哥儿。 小的那个也是个男娃,大名已经定下了,是徐老爷子亲自起得,叫安平,小名平哥儿。 “五婶婶!五婶婶!” 明兰这才刚刚走到淑兰的院里,正好就撞见了在院子里头和丫鬟玩闹的乐哥儿,一见明兰进来,也不顾身边的小丫鬟了,迈着小短腿就冲着明兰跑了过来。 明兰躬身拉住乐哥儿的小手,笑着说道:“慢点,慢点!” 许是因为自家弟弟的缘故,明兰对于乐哥儿这样的小孩子很是喜爱。 淑兰听到声音,也抱着平哥儿出来了:“这孩子,想不到这才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和你这么熟了。” 明兰牵着乐哥儿走了过去,说:“定是因为妹妹平易近人,惹人喜爱。” 淑兰顿时笑了:“说的有理!” 随即又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自吹自擂,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明兰却微笑着道:“这就是脸皮厚的好处了。” 淑兰:“” “官人已经回来了,姐姐收拾收拾,咱们过去一道用晚饭吧!”明兰赶忙揭过上一个话题。 “五弟回来了?”淑兰眼睛一亮。 出嫁从夫,自嫁入徐家之后,淑兰对徐家众人的称呼也就跟着变了,不在像以前一样依着盛老太太那边叫人了,而是依着徐的辈分称呼。 徐章在家行五,自然就是五弟。 “已经去沐浴更衣了,等咱们过去,官人估计也出来了。” 徐章洗澡,那是出了名了快。 明兰洗个澡至少都要一炷香的功夫,徐章最快的不过几个呼吸,冷水一浇,用毛巾四处擦拭一遍,也就好了,快的不能再快。 “二伯和二婶那边,我已经叫人去请了。” 淑兰点了点头,把怀里的平哥儿交给奶妈照料,拉起乐哥儿的另外一只手,道:“走吧!” 平哥儿太小,一岁不到,都还没断奶,平日里只偶尔用一些流食,也就不带过去了。 沐浴更衣之后,夜色已经降临,天际的光明,已经被浓郁的无尽黑暗挤压的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光亮。 饭菜早就已经摆好了,不过徐章没到,众人自然不会提前入座,花厅里头,明兰坐在上首,徐青禄和傅氏坐在一旁。 “侄儿见过二伯,见过二婶!!”徐章入内,在二人面前拱手躬身施礼。 又对着另外一边的淑兰微微拱手,唤了声:“四嫂!” “许久不见,章哥儿看着有些瘦了,朝廷公务繁忙,却也要顾着身体,不要一味的忙碌。”看到徐章,徐青禄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可眼睛上下左右把徐章打量过一遍之后,却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侄儿谨记!”徐章表现的极为恭顺,没有半点侯爷的架子。 傅氏一言未发,只是看着徐章的目光略有些复杂。 淑兰则拉了拉身边的小豆丁:“快叫五叔!” 小豆丁看着高大魁梧的徐章,不住地往淑兰怀里拱,时不时又怯生生的偷偷看一眼徐章,立刻又把目光挪开,似乎怕被徐章发现他在看他。 “这是乐哥儿吧!” 徐章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柔声说道。 “上次见的时候,这孩子才刚刚会走路,连话都说不全,这才多久没见,就长得这么大了。” 徐青禄也笑着道:“小孩子就跟那雨后的春笋一样,一天一个模样。” “等四哥回来,见了乐哥儿,估计都要认不出来了!”徐章摇摇头,有些感慨。 莫说是乐哥儿,就是平哥儿,徐拢共也才相处了几个月,等他从岭南回来,至少也得到秋后去了,到时候平哥儿估计都能走能说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时间隔得太久了,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时辰也不早了,想必二伯和二婶早都饿了,咱们快些入席用饭吧!”明兰赶忙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还不忘给徐章翻个白眼。 徐章也笑道:“二伯二婶和嫂嫂第一次来东京,可要好好尝尝东京的美食。” 众人说着笑着便往旁边已经摆好饭菜的捎间走去。 徐章挨着二伯坐着,旁边是明兰,再旁边是乐哥儿,淑兰,二婶。 六人围成一桌。 也没那么多讲究,几人围在圆桌前坐着,桌上整齐的摆着八道灶房精心准备的菜肴。 做法的话,炒菜的做法大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那些个烹煮、蒸炖的菜,却和宥阳的大相径庭。 尤其是在选材上面,都是当下最新鲜,最顶尖的食材,在加上翠莲的手艺,做出来的菜肴滋味自然要远胜寻常的菜式。 徐章和二伯身前还摆着酒壶酒杯。 徐章亲自提壶倒酒。 酒一出壶,淡淡的酒香就开始溢散,扑入口鼻之中。 徐青禄眼前一亮,诧异的看着杯中美酒,“好香的汾酒!” 徐章举杯道:“不仅闻着香,喝起来更香。” 二伯也跟着端起酒杯,先递到鼻前挺鼻嗅了嗅,闭着眼睛一亮的享受。 可惜二伯并不是那些个满腹经纶的人骚客,否则的话,此刻定要作出几句诗词来。 “这是陈年的汾酒,咱们江南可没有!二伯尝尝!” 男人喜欢的就那么点东西,酒在其中的比重绝对不低。 二伯徐青禄虽燃没有到嗜酒如命的地步,却也十分喜爱。 叔侄二人举杯轻触,仰头一饮而尽。 二伯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然后才睁开眼睛,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好酒!” 徐章笑着给二伯继续添满:“此等好酒,可不能浪费了!” 二人连饮三杯,这才稍稍停下来歇息片刻。 饭桌上,二伯和二婶不免问起四哥徐南下平叛的事情。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南下平叛,虽然是升迁的最快途径,可同样的也会给徐带去无穷无尽的危险,若是主将是徐章的话,二伯二婶还能少些担心,兄弟两相互携手合力,总归胜过和外人一道。 徐章虽然相信顾二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神武军的战力,可战场之上刀箭无眼,世事无常的,徐章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笃定徐能够毫发无伤的回来。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战场厮杀,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要一刀一枪,真正见血的。 不过在徐青禄面前,徐章拍着胸脯保证,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然后加官进爵。 听着徐章信誓旦旦的语气,以及脸上的笃定,徐青禄下意识就选择了相信,傅氏就更不用说了,素来没什么主见的他,还不是徐青禄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喝,没一会儿,一壶酒已经见了底。 见二人兴致正酣,明兰又叫人送来一壶。 自从徐章中了进士之后,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东京,回到宥阳老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叔侄二人见面的次数那就更少了。 若是父子的话,还真不一定有这么多的话说,可叔侄却又不同。 再加上酒精的刺激,没一会儿二伯就喝的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拉着徐章说着说那。 “章哥儿,你和你媳妇儿可得抓点紧了,你们成亲都快一年了,可别叫你阿爹阿娘他们干等着。” “说什么胡话呢!”旁边的傅氏一脚就踩了过去。 可惜喝醉了的二伯早就迷糊了,不仅没有领会到傅氏的意思,还扭头看着傅氏,反问道:“你踩我做什么?” 傅氏一脸尴尬。 四周伺候的女使婆子们竭力憋着笑。 明兰听得俏脸一红,徐章却没什么顾忌,说道:“我这不是担心明兰的年纪小了些,现在就要孩子,对身体不好吗!” “我们已经打算好了,等明兰过了生辰,满了十六再说!” 徐青禄早就喝糊涂了,脑子里头空白了一大半,哪里想那么多,听徐章说已经打算好了,也就不再多嘴:“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打算,我就不多嘴了。” 倒是一旁的傅氏忽然开口说道:“都及笄了,哪里小了,有些家境困难的人家,十三岁就嫁了人,当年就怀了孩子,不也照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生。” 在这个婴儿夭折率极高的年代,人们对于生孩子都是极热衷的,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嫌多的,只有嫌少的。 “想当初我嫁给你二伯的时候,也才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就怀了你四哥,你阿娘怀你的时候也才十六。” “咳咳!” 一旁的明兰早已经羞的满脸通红。 淑兰在边上看着这一幕,掩嘴偷笑着。 小乐哥儿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自家母亲笑了,也跟着呵呵笑着,再加上那满嘴的油光,瞧着颇有几分滑稽。 徐章干咳两声说道:“明兰自幼养在深闺之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子娇弱,如何能和二婶还有阿娘相比!” 傅氏和洪氏皆是农家出身,虽然家境不差,但从小也要帮着家里头做活,身子骨自然要比养在深闺中大家闺秀们强健的多。 明兰偷偷看了徐章一眼,见徐章神色如常,脸不红气不喘,半点不似在说假话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 明兰自小就跟着徐章习武强身,弓马骑射,马球刀法学的都颇为出色,身子骨可没徐章口中那般娇弱。 第 083章 顾二的猜测 酒足饭饱之后,二婶傅氏扶着二伯回了院子,淑兰也不放心屋里的平哥儿,拉着吃的肚皮滚圆的乐哥儿也回去了。 徐章则是去了前院。 夜色渐深,用过下人们送来的晚饭之后,在院子里头走了几圈,许圭就进了房间,屋子里头燃着十多盏油灯,五六根蜡烛,驱散了屋里所有的黑暗。 还有专门的女使和小厮伺候着。 许圭才刚刚坐下,就有女使端来特气腾腾的茶水点心。 许圭所在的,是专门待客用的厢房,三间屋子连成一排,中间是堂屋,两边分别是卧室和书房。 书房里头放着好几个书架,上头摆满了各种书籍,经史子集,应有尽有,还有历届会试,殿试的考题,以及前几名的章。 许圭先是惊讶,可随即又释然了。 徐章本就是新科进士出身,而且还是二甲头名的传胪,只在他那个妖孽一样的兄长后头一个名次。 徐家有这么丰富的藏书,并不算稀奇。 许圭觉得惊讶的是,徐章竟然叫人把这么多的藏书都摆到了他的屋里。 自书架上随意取下一本,翻开一看,里头除了原本的字之外,竟然还有一篇篇蝇头小楷写下的批注。 许圭在书架前捧着一本蓝皮书看的正入神的时候,耳畔忽然想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怎么看起人物传记来了?” 许圭一愣,旋即转身,便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玉冠束发,面容俊秀,身披一间墨色大氅的青年男子进了书房。 许圭赶忙把书放回书架之上,走到男子跟前拱手见礼:“许圭见过徐侯!” “嗯!” 徐章点头,解下大氅,递给身后的王破敌,信步走到书案前坐下,女使提着热茶给徐章倒了一盏。 徐章这才仔细的打量起许圭来。 模样生的和许贞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看上去更年轻些,脸也确确实实很白净,不过却并不显阴柔,倒是有几分儒雅之气。 幸好。 徐章不由得暗自庆幸,好在自家妹妹眼睛还没瞎,看上的不是那种小白脸。 倒是许圭,看着打量自己的徐章,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尤其是想起徐章的履历,以及在南边关于徐章的传闻,许圭的内心更是忐忑。 “听府上的管事儿说徐侯今日忙于公务,怎么有空来看学生了?”许圭将姿态放得极低。 虽然两家已经初步定了下儿女们的亲事,就差正式过礼了。 若非是担心徐青山和洪氏想着要问问徐章的意思,这事儿早就定下了。 虽然自家兄长和徐章关系莫逆,引为知己好友,可许圭在徐章的面前,却还是难免紧张。 “你兄长既然把你托付给我,那我便要尽到责任,近几日你且先留在府上读书,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来问我。” “我岳家哪里,有一个学塾,明日我去找舅兄和岳父说一声,休息几日之后,你便去学塾里头读书吧!” “学生都听徐侯安排!”许圭恭敬的道。 徐章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时辰不早了,夜里头看书对眼睛不好,早些休息吧,若是想要用功,明日早起便是!” 徐章却并没有回到许圭的问题,喝了一杯茶之后,留下这么几句话,就直接起身离开了。 把许圭看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弄明白徐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突然跑过来,话都没说两句,又直接离开了。 在许圭看来,徐章来都来了,至少也要说几句话,或是问问许家的近况,或是考校考校自己的学识。 甚至许圭已经在心底打起了腹稿,该怎么应付徐章的种种刁难。 却没想到,一拳击出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受力。 亲眼看过许圭之后,徐章心底的担忧倒是松了不少,信步回了屋。 明兰正捧着账本看着入神,听见响动,知道是徐章回来,便暂时将目光从账本之上挪开,看向徐章的方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兰也很好奇,徐章特意跑过去一趟,算算时间,该是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徐章的心情不错:“懒得费那功夫了,他若是有心隐藏,心口不一,我便是和他说再多的话,也难发现端倪。” “这话倒是在理!”明兰深以为然的说:“既如此,那官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位许二公子呢?” 徐章道:“能怎么安排,塞到盛家学塾里头跟举人他们一道进学呗。” “如此也好。”明兰道:“官人近日公务繁忙,想来也无暇教导许二公子,若是让他去盛家学塾进修,也算是对许大公子有个交代。” “四嫂可说了?打算什么时候去盛家?”徐章问道。 “明日一早便去。” “那正好,夫人顺带把这事儿也给搬了,也省的我再多跑一趟。” “官人放心,此事就包在妾身身上了。” 徐章拉着明兰走到榻旁坐下,将明兰搂入怀中,柔声说道:“今日饭桌之上,二伯和二婶的话,你就当没有听见,放在心上。” “嗯!”明兰贴在徐章的胸膛上,轻声应道:“其实二叔和二婶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及笄之后立即出嫁,没几个月就怀孕的也不在少数。 徐章眼睛一亮,低头看着怀中的明兰:“夫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替为夫生孩子?” 明兰低头默然不语,只搂着徐章,却及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徐章翻身而起,直接便将明兰拦腰抱了起来,走上床榻。 “夫人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那为夫也只能倾力相助了。” 红烛帐暖,春宵一刻,何止千金。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 岭南的叛乱,并未影响到朝廷的布局。 四月中旬的恩科还是要如期举行。 各地的举子早在二月里就陆陆续续都来到了东京。 稍微慢一些的,因为天气的影响,才拖到了三月才抵京。 许圭老早就被徐章送到了盛家学塾,和举人他们一道进修苦读,每天早出晚归,夜里头还要秉烛夜读,隔三差五就拿着自己写的章去找徐章指点。 见许圭如此勤奋,徐章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开始转变,每次的指点也都不遗余力。 三月底的时候,从各地调回东京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的抵达东京,在吏部登记造册,交接完毕之后,就陆续正式上任了。 许贞是三月二十一日到的东京,从一州知州,变成了掌古今经籍图书、国史实录、天历数之事的秘书少监。 而且听孙原的意思,似乎有意将许贞调入六部之中,只是碍于许贞的资历不够,又没什么太大的功劳,不能像徐章这些立了大功的一样连升数级,就只能先做个秘书少监过度过度。 岭南那边,顾二也在三月中旬左右,带着大军赶到了岭南,不过岭南的局势却有些不容乐观。 据顾二所言,当地的很多山民都被蛊惑,参加了叛乱,时常借助地形的优势袭扰官军,阻截运输粮草的队伍。 可这些山民们却狡猾得很,只要一见情况不对,就立马遁入山林之中,消失无踪。 岭南山高林密,地势复杂,而且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岭南地区开始下起了春雨,春雨绵绵,好似无穷无尽一样,极大的限制了神武军火药的使用,算是斩了神武军的一条臂膀。 顾二甚至在给徐章的私信里头猜测,元昊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在岭南地区再度掀起叛乱,是不是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顾二现在不敢轻动,大军暂时驻扎了下来,他还担心元昊会趁机攻营,抢夺火器营的火器。 看完顾二的心,便是徐章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惊,若是顾二的猜测都是真的的话,那这个元昊还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把每一步都算的如此透彻,为的就是编织出一张无形的大网,下好套子,等着顾二带着神武军往里头钻。 好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得到神武军独有的轰天雷的诸般火器。 对此徐章也无可奈何,只能祈求天公作美,让岭南地区的雨水暂时停上一停。 二伯和二婶在东京呆了个把月之后,二伯放心不下家里,便提出了回宥阳的打算,可惜却遭到了傅氏的严词拒绝。 傅氏铁了心,非得在东京待着,等到徐凯旋而归。 徐青禄也有些犹豫,一方面担心家里,一方面担心徐。 权衡再三之后,徐青禄决定自己先行一步回宥阳,打理家里的产业,把傅氏留在东京,等徐回来。 同时也把淑兰和两个孙儿留了下来,既可以陪着傅氏,又能让淑兰和盛家二房的亲人们多待一段时日。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明兰带着淑兰和傅氏,在汴河码头送走了徐青禄。 于此同时,大理寺的忙碌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那些个主犯们早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和逆王有过牵连的从犯,如今朝中上下都忙着恩科的事情,这事儿也就只能暂时往后压一压了。 徐章反正是不着急,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该提审的也都提审了,相应的卷宗都暂时封存了起来,就等着曹太后一声令下,命人继续彻查逆王之案。 第 084章 聚义厅内 春风水暖鸭先知。 三月里春风送暖,沉寂了许久的水路航运也终于重开。 运河之上,无数大船争相竞渡。 沿河所有的码头,不论大小,基本上都能看见有船只停靠,穿着粗布劲装的力夫们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宛若勤劳的蚂蚁一样,在船只和码头之上来来回回。 更有无数车马进进出出,将一样样货物迎来送往。 漕帮本就是盘踞在运河之上的一个巨无霸,江湖之中,也唯有寥寥几个势力能够与其抗衡。 可自从和青山商会合作之后,漕帮的体量在短短数年之内,得到数倍的增长,其帮内制定的一系列奖惩制度,其实力增长的速度愈发迅猛。 帮内敢打敢杀的汉子越聚越多,也越来越精锐。 隐隐已经有成为水路霸主的趋势。 北方盘踞的黄河帮,南边的海沙帮,荆襄以及西川地区的排帮,这些个原本实力和体量都和漕帮差不了多少的江湖帮派,如今却被漕帮远远甩在了身后。 无奈之下,只能勾连起来,缔结联盟,以求对抗漕帮,遏制其继续发展的趋势,免得日后漕帮一家独大,这水路之上,再也没有它们的生存空间。 起初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成效,各大帮派占据着东南西北各处水路,而且都是当地的地头蛇,势力盘根错节,各地的商会和他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大家彼此之间相互配合,一起打压漕帮,成效倒是颇为显著。 可惜的是,伴随着青山商会的步步崛起,尤其是当雪花盐的退出和海外商道的打开,直接便将漕帮和青山商会的体量推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而且漕帮接受了徐章的建议,和许多陆地之上车马帮派展开合作,水路结合,另辟蹊径,非但没有被水路联盟所限制,反倒是把步子迈的更大更广了。 金陵城,漕帮大本营之中。 “帮主,副帮主,大事儿不好了!” 漕帮帮主刘震和副帮主石能文以及帮众骨干正在聚义厅中议事,忽然一个青衣帮众着急忙慌的冲入聚义厅里,高声疾呼。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做第一把交椅的刘震虎躯一震,沉声低喝。 漕帮弟子分为灰衣、绿衣,还有青衣三种,青衣等级最高,绿衣次之,最底层的则是灰衣,青衣往上,便是各堂口的首脑了,算是漕帮的中层。 那青衣弟子不过二三十岁模样,皮肤黝黑,身形不算高大,却也不瘦弱。 “弟子失态,请帮主恕罪!”那青衣弟子赶忙请罪。 刘震这才面色稍缓。 却听得坐在第二把交椅上的石能文忽然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帮主,副帮主,诸位长老,咱们刚刚派往各地的十八艘大船,有三艘被劫了,船上的兄弟们死伤惨重,只有寥寥数人逃了回来!” 青衣弟子话音刚落,聚义厅里头就想起了此起彼伏的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随即,便是一阵怒而拍桌的声音。 “什么?” “什么人狗胆包天,连我们漕帮的船都敢劫!” ······· 一众长老护法们,一个个群情激奋,拍桌瞪眼,破口大骂。 江湖,什么是江湖,泥腿子,下九流才是江湖。 想要这些个混迹江湖的泥腿子糙汉子们学着朝堂上那些个饱读诗书的官老爷们张口就是之乎者也,尔其钦哉,几乎是不可能。 个别情绪激动些的,甚至直接骂起了娘。 没人注意到的是,就在石能文开口的时候,坐在上首第一把交椅上的刘震,眼神发生了些许及不可查的轻微变化。 “肃静!”只听得石能文厉声高喝,宛若雷霆震响,虎啸山林,厅内嘈杂的声音顿时为之一静。 “且听帮主示下。”石能文深邃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汇聚在坐在虎皮大椅上的刘震身上。 刘震目光微凝,落在厅内的青衣弟子身上,问道:“船是在哪儿被劫的,咱们拢共损失了多少人?多少货?” “回帮主,三艘大船都是在孟州被劫,上面装着的都是咱们准备送去长安附近的货物。” “每艘船上都有咱们三十个兄弟押送,拢共只有六人逃了出来,其余兄弟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了,可能还有些失踪的,但现在音信全无。” 刘震神色一变,脸色极为难看。 一旁的刘忠才再也忍不住了,赶忙问道:“其他兄弟一点消息都没有?” 青衣弟子也是一脸悲怆,连连摇头。 石能文目光闪烁着,露出哀容。 整整三艘大船,就是个帮中好手,竟然只幸存了六个,剩下的八十四个音信全无,虽说漕帮是跑江湖的,过得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 可一下子折损这么多好手,对漕帮而言,是一次不小的打击了,更别说丢失了的货物,再有就是因为货物被劫,对陕西路境内的各个合作伙伴们也没法交代。 刘震脸上怒意皱起,奋力一掌拍在那包裹着斑斓虎皮的大椅扶手之上。 “贼子大胆,连咱们漕帮的货也敢劫。” “帮主,北边是黄河帮的势力范围,不用想,肯定是他们动的手。” “对对对,寻常三山五岳的绿林们,看到咱们漕帮旗号,哪个不给咱们漕帮几分面子。” 如今的漕帮,在江湖上确确实实已经成为盘踞大半个水路网络的庞然大物,就算是在朝廷里头也极为吃得开。 除了永平侯府的庇佑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钱开道,再加上当初被嘉佑帝钦定为贡品的雪花精盐,便是在官面上,也极吃得开。 “如今水路安稳,可没听说哪里又冒出来一股不知道什么名号的悍匪。” “就是黄河帮,当初他们不是还联和了西南的排帮和东南地区的海沙帮,一块儿组建了一个什么南北水路联盟吗!为的不就是对抗咱们漕帮。” “现在眼看着咱们漕帮不仅仅没有被他们压下去,反倒是蒸蒸日上,越发兴隆,他们坐不住了,这才出此下策,想要用这种手段来打压咱们。” ······ 一众长老护法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将矛头锁定到了雄踞北境,盘踞于黄河流域,势力庞大的黄河帮身上。 早些年间,南北水路之上就是以黄河帮和漕帮各占一方天地。 漕帮的势力只要分布在长江流域以及贯通南北的运河之上,黄河帮则占据着黄河流域。 至于排帮和海沙帮,一个在西南的长江上游和部分支流之中,一个盘踞在东南沿海区域。 漕帮和黄河帮的实力排在第一梯队,排帮和海沙帮紧随其后,处于第二梯队,至于其他那些盘踞在各条支流水域之上的小帮小派,大多都依仗着这四个大帮派讨生活。 靠着他们手指头缝隙里头流出去的那点儿东西过活。 方才还在分析事情背后真相的长老护法们,在你一言我一语之后,立马又陷入激动之中,一个个破口大骂,彼其娘之,一个个都扯着脖子叫嚣着要带着手下的兄弟亲自去北边,让黄河帮的人血债血偿,知道知道漕帮的兵锋到底利不利。 尤其是那些个三四十岁,正当壮年的,一个比一个头铁。 恨不能现在就立马带着人提着刀冲到黄河帮的大本营去,把黄河帮帮主的脑袋给砍下来当夜壶用,把黄河帮上上下下十八代祖宗的坟墓都给掘了,挫骨扬灰,给那些被害的兄弟们报仇。 倒是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虽然心中同样愤愤不已,可却比那些个年轻人冷静多了。 “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听帮主的吩咐。” 石能文一发话,原本嘈杂吵闹的聚义厅内,顿时就为之一静,可见石能文这个副帮主在漕帮之中的威望有多高。 帮主刘震的目光微闪,扫过众人,最后在石能文的身上停顿了片刻。 石能文身子往后缩了缩,坐回了椅子上,不在言语。 众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在了刘震的身上。 那个青衣弟子已经退出了聚义厅,如今聚义厅里头,只剩下一众长老和护法。 刘震沉声说道:“马护法,林护法,于护法,孙长老,刘长老,白长老,尔等六人,即刻便随石副帮主带领风雷、白虎二堂的兄弟北上前往孟州,查明我帮货船被劫,兄弟被杀的真相。” 当即便有人问。 “帮主!” “若是查明真相之后,确实是黄河帮所为的话,咱们该怎么办?” 这话刚一问出来,立马就有人反驳:“这还用问,当然是杀上门去,叫黄河帮的那群鳖孙们都见识见识,咱们漕帮的厉害!” 刘震抬手示意,众人立马再度安静了下来。 “杀我兄弟者,穷余一生,也要将其斩尽杀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刘震目中闪烁着冰冷如刀的锐利光芒,周身之上,隐隐有一股霸道,凶厉的气息显露在外,好似一只刚刚从酣睡之中醒转的猛虎。 厅内众人,纷纷心中一凛。 “谨遵帮主之令!”众人齐声高呼。 喊声震天。 ······ 第 085章 授课 春风送暖,寒冷呼啸的北风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离开了尘世。 东京城外,金明池外宽阔的草场之上,青翠的嫩草已经破开了土壤,在和煦的春风之中陆续冒头。 阡陌纵横的天地之间,已经有弄人牵着老牛,架着辕犁,在经过冬雪覆盖的土地之上进行翻耕。 去岁秋日时种下的小麦也早就冒了头,和煦的春风吹过大地之时,原本不过野草般高低的麦苗,就如雨后的春笋一样节节拔高。 一道道纵横穿插的水渠之中,流水潺潺,自一个个口子当中灌入农田之中。 眼看着这般情形,在田坎上,在田地里的农人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正在进行翻耕的土地,种植的是十多年前刚刚自海外引进的占城稻,虽然口感吃起来不如本土的稻米,可在产量至上,却远远高于本土的稻米,而且适应能力极强,不过十几年间,就在大宋境内广为流传。 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争相种植这种达官贵人们瞧不上眼,却产量极高的占城稻。 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填饱肚子永远都比滋味和口感重要的多。 宽阔的官道,青葱的草地之上,已经陆陆续续能够看到不少城里出游的王公贵族家的子弟,结伴同游的士子。 往来进出东京城的人流,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 新帝登基,除却城中百姓自发挂白素缟的那些时日,一切都如先帝在位时一般无二,除了坐在龙椅上头的人换了一个之外,其他的似乎和嘉佑帝在位时基本没什么两样。 四月十二日,恩科便正是开始了,早在前一日,各地的举子便已经提前入场。 自乙巳之变后,靠着装疯卖傻,度过一劫的平宁郡主已有数月未曾出门,那些个递上帖子想要登门拜访的亲朋好友们,也被一一婉拒。 却在恩科开始前夕,原本已经沉寂了许久的齐国公府,再次闹出了动静。 那位曾经明满东京,娶了嘉成县主,不到一年便丧偶独居的齐小公爷,也要参加这次的恩科。 齐衡的消息一经传出,东京城里头那些个还没嫁出去的名门闺眷们就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虽说就算是嫁过去,那也只是个填房继室,可如今平宁郡主抱病在家休养,听说早已经不理会家中的琐事了,而且齐衡成亲将近一年,一直无出,只要是嫁了过去,那就是齐国公府的当家大娘子,荣华和富贵,一下子就都有了。 人们总是健忘的。 就在去年,东京城被封长达旬日之久,皇城紧闭,先帝和太后受困宫中,这些好似都彻底成了过去。 恩科开始,朝堂之上的话题,却忽然又转到了嘉佑的庙号和谥号之上。 文臣们的德行,总是喜欢揪字眼较真,往往能因为一两个字吵上十天半个月。 垂拱殿,后殿之中。 一席常服的官家赵宗祥,正端正了坐姿,坐在书案后头。 徐章这个昔日的太子少师,自然不会因为昔日的太子成了官家,就被剥夺了教导官家的权利,毕竟这是先帝留下的旨意。 文人们最喜欢捧着所谓的祖制的臭脚,说什么祖制不可违,先帝之命不可逆。 便是曹太后,也是不好直接取消徐章教导官家的差事的。 “先生,咱们今日学什么?”知道今日是徐章授课的日子,赵宗祥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之后,就迫不及待的从福宁宫赶到了这里,干巴巴的等了起来。 一直到看到徐章出现,脸上才露出笑容,不等徐章落座,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徐章施然坐下,将手中用来充样子,撞门脸的几本蓝皮书随意的放在桌上。 “不知陛下想学什么?”徐章浅笑着问道。 徐章教学,从来都不是照本宣科,拿着书上所记载的东西,一股脑的灌输给自己的学生,尤其是这个学生还是一国之君。 赵宗祥当真就歪着脑袋想了起来。 原本在来之前,赵宗祥已经想好了今日要问徐章什么,可事到临头,却又忽然犹豫了。 捧着下巴,双手撑在书案之上,完全没有坐像的赵宗祥眼睛咕噜噜直转。 “咳咳!”徐章干咳两声,目光扫来,赵宗祥立马心领神会,挺胸抬头,直起腰杆,端正了坐姿。 “还没想好?”徐章问道。 赵宗祥皱着眉头,有些苦恼的道:“想学的东西太多,不知该先学哪一样才好。” 徐章嘴角微微上翘,说道:“那就选一个当下最想学的!” 赵宗祥却还是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徐章:“可是学生都想学!” “贪多嚼不烂!”徐章徐徐说道。 赵宗祥面露纠结之色,眼睛咕噜噜乱转,最后一咬牙,抬眼看着徐章说道:“要不先生今日就说说神武军的万钧神火炮吧!” 赵宗祥的眼睛里头写满了好奇和希冀。 徐章笑道:“既然陛下有兴趣,那微臣今日便和陛下说上一说,只是微臣所知也不过一星半点,若是说的不对,还望陛下见谅。” “无妨无妨!”赵宗祥连连摆手,催促着徐章:“先生快说!” 徐章理了理思路,一手拿着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之中轻轻的敲打的。 “若要说起这万钧神火炮,那边不得不从它的前身,神武军的轰天雷说起,可若要说起这万钧神火炮,那边不得不提嘉佑十二年秋发生在淮南的那场叛乱。” 熙平帝赵宗祥竖起了耳朵,看着徐章的目光之中放着精光,一副认真听讲乖学生模样。 只听得徐章娓娓说道:“那年秋天,蓄谋已久天圣叛贼揭竿而起,掀起叛乱,蛊惑裹挟百姓无数,微臣和顾指使以及林指使奉命领军南下平叛。” “那时神武军成军不过一载,人数不过三千,再加上从各地征调而来的厢军乡勇,也不过万余人马,可那叛军却有数万之众,又携大胜之势,以逸待劳,据城而守。” “微臣率军攻打定远,耗时一日一夜,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才拿下定远。” “不过区区一个定远,就如此难啃,微臣想着,若是将叛贼所占据的城池都拿回来,得付出多少人手才够。” “微臣思来想去,却苦无良策,有不舍麾下将士性命,战局一下子便胶着起来,忽然有一日,微臣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以前见过的爆竹,便想着若是加大爆竹之中碳粉,硝石以及硫磺的用量,会不会是爆竹的威力大增呢?” 徐章看着赵宗祥:“陛下可曾亲眼见过爆竹爆炸的情形?” 赵宗祥点头:“自然见过。” “不禁响声极大,犹如闷雷,而且威力不俗,连用来装火药的竹节都会被炸得四分五裂。” 徐章又道:“当即微臣便召集了几个会扎爆竹的工匠,日夜研究试验,终于找出一种用料最好,威力却最大的配方。” “微臣曾亲自见过匠人们试验,研制出来的火药威力之大,足以断石分金。” “之后淮南平叛之战,多亏了有了轰天雷的加入,神武军战力大增,每每攻城只是,便在城门处埋下大量火药,一旦引爆,便可炸破城门,然后大军驶入破之,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将叛贼清缴一空,将叛贼占据的州县系数收复。” “回到东京之后,微臣就想,人力有限,若是仅仅只依靠人力投掷预埋的话,轰天雷所能发挥的作用极为有限。” “微臣又见轰天雷爆炸之时,所产生的磅礴气浪,能够形成巨大的冲击力,若是能够将这股冲击力化为己用,就如同借助弓弦之力发射弩箭一样,借助这股子冲击力将轰天雷投掷而出,那又会是何等情形。” “微臣提出了试验的方向,匠人们便日以继夜的研究,终于发现,若是将火药置于一个极其狭窄坚固的空间之中,只要留出一个口子,便能借助火药燃烧爆发出的巨大冲击力,将没有被火药爆炸损毁的东西自口子之中喷射而出,而且威力之大,连弩箭也有所不及。” “之后再匠人们的全力研究之下,才有了如今的万钧神火炮。” 徐章说的口干舌燥,端起内侍送上的茶水便喝了一大口。 熙平帝眼睛放光的看着徐章:“原来万钧神火炮是这么来的。” 当初乙巳之变时,赵宗祥被徐章拉过去坐镇中军,稳定军心,可是亲眼看见过神武军是怎么攻破南熏门的。 对于万钧神火炮的威力,也是正儿八经的亲眼见识过得。 并且记忆犹新,至今仍然没有忘却。 那副十三门火炮一起发射,炮弹如陨石流星一般飞向城墙的情形,仍时刻在赵宗祥的脑海之中浮现。 放下手中茶盏,重新拿起折扇,继续敲击着掌心,徐章却话音一转,忽然说道:“今日微臣要教陛下的就是,不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要多思多想,不要拘泥于形势,更不要受到什么往日既定陈例的限制,要敢于去大胆的想象,如此方能做出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来。” 赵宗祥本就是个聪明孩子,当即眼睛就亮了,激动的问:“正如先生一般,若是受制于固有的思维,就绝不会仅仅只是因为以前见过的炮仗,就想出轰天雷这等惊世骇俗的武器,就更不会有如今的万钧神火炮了!” 徐章满意的点了点头:“陛下可记得《大学》的内容?”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在好几个老师的共同教导之下,赵宗祥的学识可谓是翌日剧增,一篇《大学》于他而言,随时都能背诵。 可才背到第二段,就被徐章给叫停了。 “欲修其身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徐章微笑着看着赵宗祥,徐徐问道:“如今再度这几句,陛下心中可有什么不一样感触?” 第 086章 母子 将近正午,徐章每旬日一次的授课也接近了尾声。 辞别赵宗祥,并且婉拒了赵宗祥要留下徐章一道用膳的邀请,徐章当即便出了宫,往家里去了。 赵宗祥有些惋惜,他还有许多话想和徐章说,可惜宫中规矩严谨,徐章又是外臣,自然不好在宫里过多逗留。 “奴婢参见陛下!”正出神间,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施施然走了进来。 “免礼平身!”赵宗祥认得,这是曹太后身边的女官之一,颇为当用,品阶不低。 “不知母后有何指示?” 女官语气恭顺:“启禀陛下,今日有两浙送来的新鲜鲥鱼,太后大娘娘命御膳房准备炙鲥鱼,差奴婢前来,邀陛下去宝慈宫一道尝一尝呢!” 天南海北的好东西,只要是当季的,总有唯利是图的商人们想方设法儿的把它们弄来东京城。 时值四月,桃花盛开,正是鲥鱼肥美的时节。 东京城乃是大宋国都,地处中原腹地,加之如今水路畅通,连接南北,早有精明的商人自沿海地带的淡水流域大肆收购这些时新的食材,送来东京城。 “朕知道了,待朕收拾一下,就去陪母后用膳。” 赵宗祥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意外和惊喜,有的只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女官福身施礼,施然退去。 没有叫内侍们收拾桌上的东西,赵宗祥亲自将桌上记录的笔记合起来,拿着自书案后起身,往福宁宫而去。 贴身的内侍大伴立马跟上,这个时候才有内侍女官出来整理课堂。 略微洗漱过后,赵宗祥才朝着曹太后所在的宝慈宫而去。 没有动用龙撵,先生曾经说过,他如今这个年纪,正该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唯有运动,方能强身健体,增强筋骨,活络气血,从而百病不生。 可他久居深宫,出行皆有无数内侍女官随行,宛若众星拱月,车马步撵,应有尽有。 若是等到等来,赵宗祥成年之后,从曹太后的手中接过朝政,日忙夜忙,整日坐在御书房里头批阅奏章,定是头角倒悬,等到了晚上,还得奋力和后宫那些嫔妃们一起努力,争取生他十个八个小皇子,二三十个皇女。 到时候更加没有时间锻炼身体,强健体魄。 再加上赵宗祥的生父夏王这个前车之鉴,因为酒色掏空了身子,骤然刺激之下,一口气没上来,便英年早逝。 赵宗祥对此深恶痛绝,是以每每出行,只要是在皇城大内,必定是腿着出门,除非是出宫巡视,或者是配合礼部和太常寺举行某些祭典仪式。 内侍正打算通传,赵宗祥却抬手制止了他的举动,直接跨过门槛,入了殿门。 宝慈宫中。 看着不过四尺多高的小皇帝走了进来,曹皇后放下手头的事物,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小皇帝走至殿中,躬身揖手,行礼问安。 曹太后脸上笑容更甚,“陛下有心了!” “陛下读了一上午的书,也该饿了吧。”随即便对着旁边的老内侍道:“传膳!” 嘉佑帝素来勤俭,不事奢华,就连平日里的吃用也是很讲究,曹太后陪了嘉佑帝大半生,潜移默化之间,自然也受了嘉佑帝的影响。 “先生说的精彩,儿臣听的入神,一时之间倒是饥饿,如今听母后这么一说,倒是还真有些饿了。” 自从夏王妃主动向嘉佑帝和曹皇后请旨,孤身一人回了南京夏王府之后,赵宗祥脸上的笑容就少了许多。 这话说的虽然不乏亲近之意,可话里的感情,却稍显的有那么几分僵硬。 曹太后眸光微闪,打量着面前恭敬有加的小皇帝,心里叹了口气,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纵使对他再好,也终究隔了一层。 想起那个主动请旨要回南京的妇人,曹太后的目光就下意识的冷了几分。 也幸好那个妇人识趣,知道远离东京,否则的话,还得多费几番手脚。 曹太后眼中的冷芒一闪而逝,不过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的小皇帝却并没有察觉。 脸上慈祥的笑容依旧,曹太后温柔的问道:“哦?听得这般入神?连肚饿都能忘了?” 随即又看向身边的老内侍:“今日给陛下授课的是哪位大学士?” 老内侍躬身说道:“回大娘娘,是永平侯!” “哦?”曹太后略有几分诧异的道:“平日里陛下跟着那几位学识渊博的大学士们读书时,虽然用心,却没有今日这般高兴,看来咱们这位徐侯,还当真有几分本事。” 老内侍躬身说道:“徐侯深得先帝和大娘娘倚重,文武双全,才能卓著,屡建功勋,自然极有本事。” 曹太后扭头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老内侍,看得老内侍心里头咯噔一下。 不等他细想,曹太后又扭头回去看着小皇帝,抬起手臂,老内侍立马信步上前,将曹太后从扶了起来。 “今日刚刚送来的新鲜鲥鱼,陛下可要好好尝尝。” 说着曹太后便走到近前,拉着小皇帝的手走向偏殿。 菜肴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只是小皇帝没来,自然不好提前端上来。 如今小皇帝到了,上菜自然就快了,不过须臾功夫,七八道精致却又不显奢华的精美菜肴已经被端上了饭桌。 曹太后像个老母亲一样,一筷接着一筷亲自替赵宗祥夹菜。 赵宗祥也时不时往亲手往曹太后的往里添菜,饭桌之上呈现出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来。 周遭伺候的内侍女官们,一个个瞧了都不禁有些泪目。 嘉佑帝有过三个儿子,却接连夭折,一个也没能养活。 曹太后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后,和嘉佑帝夫妻俩相依为命,临到老了,这才多了赵宗祥这么一个继子。 周遭伺候的女官内侍们,好几个都是在曹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在乙巳之变中侥幸逃过一劫,活了下了,如今见到这幅母慈子孝的轻笑,也发自内心的替曹太后高兴。 “今日徐侯都给陛下讲了些什么?”吃着吃着,曹太后就忽然问道。 小皇帝没有多想,只当曹太后是关心自己的学业:“先生说求学读书,并不是把书上的东西一字一句都背下来,记到脑子里就行了。” “书上记载的,都是前辈先贤们对于人生自然的体悟,如今时移世易,天地变迁,吾辈读书之人,不能够死读书,不能一股脑的照搬照抄古人的东西,生搬硬套来的东西,未必适合现在,我们要学会思考,要结合当下的时局,多多的思考,要活学活用才行。” 曹太后手中筷子微微一顿,再度问道:“就只有这些?” “儿臣还问了先生,是如何想出来万钧神火炮这等神兵利器的。” 曹太后略有些诧异:“徐侯把这些都告诉陛下了?” “嗯嗯!”小皇帝点头道,“先生说了,这些东西,于寻常百姓或者其他外人而言是秘密,对儿臣来说,只要儿臣想知道,随时都能知道。”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曹太后不住点头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连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区区一个火炮制作的法子。” “不过这些都是小道,陛下眼下最应该学的,当是帝王之术,治国之道。” 小皇帝放下筷子,起身后退一步,冲着曹太后拱手作揖:“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曹皇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陛下无需多礼,快坐下用膳吧!” “儿臣遵命。” 看着在自己面前恭敬有加的小皇帝,曹皇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皇帝过继到自己膝下不过半年功夫,再加上平日里母子二人独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亲近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小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恭敬,足见其对自己的敬重。 至于母子之情,日后的时间还长着,有大把的功夫可以培养,曹太后丝毫不担心。 若是小皇帝一上来就对自己无比亲近,将自己视若生母,估摸着曹太后反而会心生疑惑。 像如今这样就挺好的,小皇帝惦念着养母的旧情,说明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天长日久之下,曹皇后有那个自信,小皇帝对待自己,定然会超过远在南京的夏王妃。 用过午膳,小皇帝告辞退去,下午还有先生留下的课业要做。 曹太后没有挽留,小皇帝上进是好事儿,将来曹太后想要还政的时候,也算是对先帝有个交代。 带着一群内侍和女使缓步走到后苑御花园里,一边消食儿,一边赏景看花。 时维四月,御花园中,还有些桃花盛开,尚未凋谢,其余诸如梨花、三色堇、牡丹、君子兰、虞美人等花卉都开的正灿烂。 一路走去,花香袭人,摇曳生姿,还真有几分赏心悦目。 老内侍躬身扶着曹太后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园路之上。 “时移世易,活学活用!” 曹太后忽然喃喃说出两个完全不着边界的词,似自言自语般问道:“你说说咱们那位徐侯教官家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用意?” 老内侍姓朱,是曹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内侍,当日逆王在福宁殿中,杀的血流漂橹,人头滚滚,将嘉佑帝身边亲信的内侍女官杀了将近七成。 朱内官倒是因为出自曹太后宫里,虽然品阶不低,反倒是因此保得了一条性命。 “连大娘娘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老奴区区一个阉宦,又没读过多少书,怎么可能知道。”朱内官低声回道。 曹太后看着满地飘零,铺在草甸之上,却另有一番意趣的桃花,有些感慨着说道:“先帝在世时,便对永平侯极为看重,几次三番委以重任,才给他立下了这么多汗马功劳的机会。” 老内侍依旧躬着身子,也不知是常年躬着身子,把背都给压驼了直不起来,还是不愿直起来:“永平侯文韬武略,先帝慧眼识珠,正如同千里马之与伯乐!” “是啊!”曹太后仍旧有些感慨:“哀家还记得,那是嘉佑十年,先帝亲自主持殿试,某日忽然兴致冲冲的拿着一篇文章来找哀家,说是发现了一位难得的大才,辞藻虽不华丽,却言辞凿凿,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哀家看了,也觉得眼前一亮。” “之后先帝力排众议,先后在淮南赈灾和平定天圣之乱时,对永平侯委以重任,更是令其组建神武军,如若不然,焉有前次他率兵救驾之功。” 听着曹太后的话,老内侍不敢反驳,“大娘娘说的极是,永平侯能有今日,全赖先帝和大娘娘的提携。” 曹太后却忽然唉声一叹,伸手自探出枝丫的桃枝之上,摘下一朵桃花,至于掌心之上。 “昔日先帝便曾经说过,永平侯有治国之才,又有昔日范文正公之风。” “现如今他教官家时移世易,不能生搬硬套,要活学活用,是不是在暗示官家,日后亲政之时,要学昔日的范文正公,来一场变法革新?” 说着说着,曹太后的话音之中,就带上了几分冷意。 却在此时,一阵春风拂过,送来阵阵暖意的同时,却也卷落了桃树枝上的无数盛开的花骨朵。 满树桃花随风而落。 本该为世间带来无限生机的春风,此时此刻,竟给人一众秋风萧瑟的错觉。 面对曹太后的问话,朱内侍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娘娘恕罪,永平侯文韬武略,天资纵横,连先帝都对其赞不绝口,老奴不过一介阉宦,如何能知道永平侯的心思。” 朱内侍不敢怠慢,此时此刻,对于眼前这个他伺候了大半辈子的曹太后,他竟然莫名的生出几分陌生感来。 “是啊!文韬武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乃是留候张良,兵仙韩信一样的人物,心机城府之深,如渊似海,又岂会轻易被人察觉。” 朱内侍不敢接话,连头都不怎么敢抬,手虽然还扶着曹太后,可眼睛却已经盯着脚尖前地面上的鹅卵石有一阵子了。 “东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曹太后指尖捻着一朵桃花,看得入神:“咱们这位永平侯,现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之时,看来,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第 087章 康王氏登门 永平侯府,看着面前宣旨的宫人,徐章还有些懵逼。 “太后召我入宫?”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章再度对面前的宫人确认道。 宫人怀抱拂尘,一身宫中内侍打扮,再度说道:“太后娘娘口谕,宣永平侯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徐章躬身揖手,恭敬的道。 随即自明兰手中接过一个荷包,塞了过去,说道:“还请内侍大人通融一二,太后大娘娘虽然召本候即刻入宫觐见,可觐见太后,需得沐浴更衣,焚香祷告,以示敬重方可。” 内侍感受着手中荷包沉甸甸的分量,又用手捏了捏,确信里头装的不是铜钱,一改先前的面无表情,脸上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侯爷说的有道理,不过太后那边催得紧,还望侯爷抓紧时间,速度快些,不要让咱家难办才好。” “一定一定!” 徐章很客气的道,没有在内侍面前摆什么侯爷的架子,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来人呐,上茶点!”明兰一声令下,当即就有人端上来热茶点心,服务十分到位。 徐章可没有信口胡说,他是真的进去换衣服了。 一盏茶后,徐章跟着内侍一道出了门,去了皇宫。 对于曹太后无缘无故的宣召徐章入宫觐见,明兰也不明所以,问了徐章,徐章也不清楚缘由。 明兰猜测猜测是不是因为岭南的战事,可徐章也不确定。 岭南那边最近一次传讯,还是在半个月之前。 顾二领着大军和叛军已经交手好几次了,可惜自入春以来,岭南地区连日都下着雨,虽然不大,只是蒙蒙的小雨,可光是潮湿的气候,就对火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火器没法发挥该有的威力,顾二只能凭借着最原始的手段,和叛军展开厮杀。 可盘军之中,还有无数当地的山民,他们熟悉地形,常年在山林里头生存,十分灵动,经常趁着夜色袭扰大营,搅得顾二他们不得安生。 还时常有小股叛军四处游荡,出现在粮道之上,搞得顾二不得不分配大量的人手在粮草的运输之上。 岭南平叛之事,陷入胶着之中,进度极为缓慢。 顾二却也没闲着,趁着和叛军胶着的功夫,在当地征召各指挥营的厢军以及当地的乡勇,加以编练。 顾二还派出专人,去拜访当地在山林间生存的山民们,以寻求和那些个没有与叛贼同流合污的山民们的合作。 可也正是因为战况陷入胶着之中,才一直没什么军报传回东京来。 送走了徐章,明兰便径直去了淑兰的院里。 淑兰已经想好了,要在东京定居,可二房和三房早已经分了家,淑兰自然不好一直带着孩子借住在侯府。 淑兰已经委托了明兰和长柏的媳妇海氏,让她们俩帮忙在东京城里头物色合适的宅子,不用太大,位置也不用太好,价钱合适就好。 若是以前,明兰还真没什么路子,可现如今的话,才短短几日就给淑兰挑了好几个宅子出来。 淑兰选过之后,又去问了傅氏和徐青禄的意见,最后定下了一座在南城靠近外城墙附近的一座三进的小院。 因着靠近城墙,位置倒是颇为僻静,就是价格上,略有些虚高,屋主要价八百两。 淑兰十分大气,也没有找傅氏讨要钱财,直接就掏了荷包,把这院子给买下了。 本来照着盛维和李氏的意思,是想在东京给徐文和淑兰置下一处宅子的。 可东京的房价确实高,是宥阳的十倍,金陵的数倍,傅氏有些舍不得银钱,权衡再三之后,这才定下了如今这座三进的院子。 如今院子还在翻新,原屋主留下的一应家具,也被都打包处理了,全部定做新的。 院子里头,姐妹两说着话,乐哥儿玩累了,便凑在摇篮前,拿着拨浪鼓等一应小玩具,逗弄着尚且还躺在摇篮里的平哥儿。 “瞧你这么喜欢孩子,打算什么时候和六妹夫要一个?”淑兰见明兰这么有耐心带孩子,而且脸上的笑容尤为真挚,这才忍不住问道。 “官人说了,等我过了今年的生辰再说。” 淑兰似笑非笑的看着明兰说道:“那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去了。” 明兰的生辰在十月,可现在才四月份,细算下来,还有五六个月的时间,将近半年的功夫。 淑兰忽然叹了口气,有些羡慕的看着明兰:“六妹妹的命好,不仅遇上了六妹夫这么好的如意郎君,还遇上了三婶婶这么好的婆母。” 明兰深以为然的道:“婆母确实开明的紧,待我也极好,连我那个嫡亲的小姑子都忍不住羡慕。” 洪氏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可待明兰确实极好,甚至胜过了洪氏自己的亲生女儿明月。 姐妹两正说话间,忽然见丹橘皱着眉头,神情紧张的小跑着进了院里,到了徐章面前,就着急忙慌的道:“大娘子,康家姨母登门来了!” 明兰脸上笑容一僵,扭头看着丹橘:“康姨母来了?” 丹橘赶忙解释道:“还带来了不少礼物,傅大娘子已经过去迎了呢!” “婆母去迎康姨母了?”淑兰有些惊讶的道。 按理说,二房三房已经分了家,他们二房的人来到三房,虽然关系更亲近些,但也属于客人,待客这种事情,是明兰自己的事情,傅氏怎么好代劳。 “傅大娘子说来人是咱们大娘子的姨母,是长辈,她作为徐家的长辈,既然赶上了,就该过去见一见。” 丹橘解释道。 明兰和淑兰对视一眼,意思呀竟不言而喻。 将乐哥儿和平哥儿交给奶妈和女使照看,淑兰跟着明兰径直到了客厅。 厅里,傅氏和康王氏正捧着茶盏,吃着点心,有说有笑的,好不融洽。 明兰拉着淑兰走了进去,给康王氏和傅氏行礼,上首已经被傅氏和康王氏给占了,明兰和淑兰只能坐在左侧那排靠背大椅上头。 “姨母素来繁忙,今日怎么的空,来外甥女这儿了?”明兰微笑着问道。 明兰本就不是如兰那种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虽然打心底里对这位康家姨母没有半点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可面子上该做的东西还是得做的。 毕竟不论是从礼法上,还是从盛家,从长柏和如兰华兰那儿算,康王氏才是明兰正儿八经的姨母。 至于已经在三月里就乘船回了扬州的卫姨母,那是不被礼法所认可的。 “怎么,莫不是六丫头如今做了侯夫人,得了诰命,便瞧不起我这个‘破落户’的姨母,不愿让我登门” 康王氏笑着说道,可话里话外,却满是给明兰挖的坑。 明兰怎会着道:“姨母说的哪里话,您可是我的嫡亲姨母,是大娘子的嫡亲姐姐,我便是不欢迎谁,也不敢不欢迎您呐!” 不是欢迎,而是不敢不欢迎。 明兰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却颇有几分阴阳怪气,而且话里头那股子拒绝和不喜没有丝毫掩饰。 但凡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听了明兰这话,只怕都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可康王氏却是个喜欢装糊涂的,目光一转,已然落到了淑兰的身上。 “这位是?” 盛家大房远在宥阳,便是当初淑兰和徐文成亲的时候,康家连个人都没有派过去,只是随了礼,叫王氏命人一道带了过去,这些年来,康王氏又被盛老太太勒令不准她登盛家的们,自然也就不认识淑兰。 “徐门盛氏淑兰见过姨母。” 淑兰扶手在小腹前,冲着康王氏福身一礼,恭敬的打了声招呼。 “你是盛家大房的淑兰?”康王氏虽然和盛家大房没怎么打过交道,康盛王三家乃是姻亲,对于盛家大房那边的儿女,至少知道个名字。 “这么说来······”康王氏的目光已经从淑兰的身上挪到了傅氏的身上,眼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傅氏笑着出声说道:“正是我那儿媳妇。” 康王氏又继续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淑兰,随即不住点头,对着傅氏说道:“端庄贤淑,仪态自成,你倒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若是洪氏在这儿,康王氏便是再怎么瞧不上,也得称洪氏一声太夫人,可傅氏的话,在康王氏的眼里,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若非是因为运道好,傍上了徐章,那有如今的好日子。 叫她一句大娘子,都是抬举。 “淑儿不也是你的外甥女?”傅氏不知盛家和康王氏之间的龌龊,“幸好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家人,若是换了外人在场,只怕还会误会,以为康大娘子这是在自卖自夸呢!” 淑兰端坐在明兰身侧,和明兰一样,手里头捧着茶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康王氏眸光微闪,可脸上瞧不出有一星半点儿的神情变化,好似事情真如傅氏说的一样。 明兰和淑兰俨然已经成了陪衬,康王氏和傅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甚是融洽,那氛围竟然还给人一种多年好友,阔别重逢的错觉。 第 088章 自辩 徐章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康王氏被傅氏拉着在侯府用过午饭,便起身告辞了,二人就此错过。 明兰还在想今日康王氏忽然登门,到底有什么用意,还没有什么头绪,却先看到了带着一脸郁闷进门的徐章。 明兰赶忙亲手泡了杯热茶,端到徐章身前,关心的问道:“官人这是怎么了?” “哎!” 徐章叹了口气,仍旧是满脸的郁闷。 接过明兰手中的茶盏,正打算喝,旁边的明兰赶忙提醒小心烫。 徐章这才捻着茶盏盖子拨了拨,轻轻吹散自茶盏中升腾而起的热气。 连喝了三口,直把半满的茶盏喝的几乎见了底,徐章这才将今日入宫之事娓娓道来。 早上跟着前来传召的内侍一道入了大内,一路之上,徐章自然不会放过和内侍打听曹太后召自己入宫的缘由。 可内侍也不知情,只是听命行事。 不想到了包慈宫,还没进门,就被曹太后勒令跪在大殿之外,这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 膝盖底下又没有蒲团垫着,直接就是又冷又硬的石板,徐章那叫一个郁闷,连曹太后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先被来了一个下马威。 当时徐章还在心里头暗自猜测,自从乙巳之变后,自己就低调的不能再低调,除了每日上衙和朝会奏对之外,基本上连门都很少出,也没有哪里得罪过曹太后呀! 百思不得其解的徐章,觉得莫名其所,甚至在心底腹诽莫不是太后的更年期到了? 徐章在宝慈宫外跪了一个多时辰,跪的膝盖酸痛不止,才被召了进去,见到了曹太后的面。 明兰皱着眉头:“太后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罚官人跪在宝慈宫前?” “官人怎么说也是当朝三品大员,先帝亲封的金紫光禄大夫,永平侯!太后便是不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那也得念着当初官人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领兵攻城,勤王救驾的功劳吧!” 虽然明兰平日里从来不将徐章的这些功劳挂在嘴上,可太后这么对待徐章,着实有些叫明兰寒心。 “是啊!”徐章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官人见到太后大娘娘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明兰虽有些不忿,但那到底是太后,当今官家的嫡母,如今更是垂帘听政,执掌玉玺,身份之尊贵, 说起这个,徐章更加郁闷。 宝慈宫礼,见到了曹太后的徐章,当即便强忍着膝盖处的疼痛,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太后大娘娘!” 行礼过后,却不见曹太后回应,徐章只能躬身揖手站立着。 徐章接连呼了三次,曹太后才不耐烦的道。 “行了行了,徐侯这么大的嗓门,莫不是觉得哀家的耳朵不好使了?听不见?” 徐章有些无语,自己哪里大嗓门了,可却没法辩解:“微臣无状,惊扰了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曹太后却道:“这个也叫哀家恕罪,那个也让哀家恕罪,若是人人如此,那还要律法何用,要规矩何用!” 徐章腰弯的更低了:“微臣惶恐!”却是不敢再多言了。 说多错多,不如静静的站着,听曹太后怎么说就是。 不然的话,便是再会说话的人,也经不住曹太后这般鸡蛋里挑骨头。 曹太后捧着一本奏折,正翻阅着。 如今熙平帝赵宗祥刚刚即位,年不过十二,自然无法处理朝政,批阅奏折,朝中政事,皆由政事堂的几位大相公代为处置,再交由曹太后过目,确认无误,防止朝臣权势过重,乾纲独断,懵逼圣听。 而且曹太后作为先帝的发妻,在皇后之位上一坐就是三十余年,素来又以贤德著称,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颇有威望,是以对于曹太后垂帘听政,朝堂之上才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 “朝臣们都说,永平侯不禁文采斐然,精通兵法,极擅用兵,连武艺也颇为卓绝,便是东京城里的那些个武勋将门世家的子弟,也未必能有永平侯的武艺。” “起初哀家还有些不大敢相信,如今看来,永平侯的武艺筋骨,果然如同传言的那般,都非常人所能及,这都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依旧面色不改。” “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哀家说话!” 徐章却仍旧还是那一句:“微臣惶恐!” 曹太后目光一凝,有一种一拳击出,却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话音一转,曹太后又道:“素闻徐侯有范文正公之志,不知是坊间谣传,还是真有此事?” 敏锐的感触,叫徐章心底一突,曹太后这话问的没有半点毛病,可结合先前的种种举动而言,却无一处不透着怪异。 “微臣出身微末,自幼躬耕于宥阳,少时喜爱读书,祖父便时常去县里购买各类书籍,送与微臣,微臣每每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读到文正公的《岳阳楼记》,尤其是看到其中写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 “微臣顿时便惊为天人,暗自立誓,待长大之后,也要做到文正公那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儿乐’。 自那时起,微臣便愈发发奋读书,十年如一日,日日不缀,从来不敢有所懈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居庙堂之高,为官家和太后分忧,为天下黎民百姓谋一份福祉。” “自臣入仕以来,幸得先帝提携!对微臣屡次破格提拔,力排众议,委以重任,淮南水患、天圣之乱,微臣每每殚精竭虑,未敢有丝毫懈怠,为的便是想要报答先帝和太后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 徐章越说情绪越激动,越投入,尤其是最后那一段话,真真是情感真挚,句句肺腑,听得宫殿里头伺候的内侍女官们一个个都潸然泪下,被徐章那跌宕起伏,蕴含着丰富真实情感的话感动的眼中含泪,宛若身受。 徐章冲着坐在上首的曹太后躬身揖手礼道:“微臣所言,句句肺腑,望太后大娘娘明鉴。” 曹太后看着揖手立于殿中的徐章,眸光闪烁着,脑中已然浮现出往昔种种。 尤其是徐章并未提及,曹太后却记忆犹新的乙巳之变,犹如神兵天降,带着无数将士将叛军团团围住,拯救她和先帝于水火之中的情形。 若是徐章方才提及此事,估计曹皇后还不会这般联想,可徐章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却偏偏漏过了这一件,漏过了这最最重要,也是曹太后最无法忽视的事情。 徐章躬身作揖,立于殿中,未发一语,曹太后凝视着徐章,也缄口不言,目光闪烁着,脑中无数思绪纷至沓来,不断交织。 周遭伺候的内侍女官们,不论是否得用,不论品阶高低,也尽皆三缄其口,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竭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唉!” 良久之后,曹太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想当初逆王作乱,哀家和先帝被囚禁在宫中,命悬一线,若非你带领麾下将士,犹如神兵天降,接连破城,打到紫宸殿前,将叛军团团围住,哀家和先帝,只怕早就成了逆贼们的刀下之鬼。” “先帝大行之前,拉着哀家的手,对哀家说,徐侯乃是国之栋梁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年岁太浅,难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让哀家对你要多多包容,遇见不对的,要循序善诱,多多提点!” 曹太后说着说着,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先帝对你一片拳拳爱护之心,简直把你当做了自家子侄晚辈。” 说着说着,曹太后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手伸出食指指着徐章道:“可你又是怎么报答先帝的,教授官家什么不能因循守旧,生搬硬套,套用前人的东西!” “难不成你当真想学那范文正,弄什么变法革新,推翻先帝的旧制,祖宗的惯例吗?” 徐章面色不变,心中已经涌起了惊涛骇浪。 曹太后这话一出口,徐章心底所有的疑惑顿时都被解开了,就像满是阴云的昏暗天空,透出了雨后的第一缕阳光。 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先前的罚跪,态度的忽然变化,阴阳怪气的问话。 所有的一切,都给出了答案。 “大娘娘明鉴!”徐章继续躬身拱手:“微臣绝无此意!” “先帝执掌朝政数十年,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使得四海升平,天下安定,边疆十数年未有战事,百姓生活安乐和顺,由南至北,从东至西,百姓生活无不安稳,蒸蒸日上,各地慈幼院陆续建起,使得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民生经济蓬勃发展,武功所不如秦皇汉武,然在文治之上的功绩,纵观古今,也少有帝王能及。” “微臣深受先帝圣恩,岂会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微臣这般教导官家,只是想告诉官家,如今天下之形势,异于秦汉,不似盛唐,不能以前朝之法,行本朝之政,还请太后大娘娘明鉴!” 徐章字字铿锵,言辞恳切的说。 第 089章 开解 “然后呢?”明兰问道。 屋子里头,夫妻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徐章摊了摊手:“然后太后语重心长的训斥几句,说什么官家乃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日后是要执掌朝政,治理天下的,让我好好教导官家,莫要再说这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容易让官家产生误解的话。” “这也太……”明兰刚想抱怨两句,可忽然想起了昔日长枫在外与人饮酒狎妓,酒后所言,一字不落的都传到了嘉佑帝耳中的事情,立马便抬手掩住樱桃小口。 脸上神情连连变化,颇为复杂。 “这也太较真了吧!”明兰压低了声音,一副怕被人听了去的模样。 “太后娘娘素来贤德仁善,开明大度,怎么现在不过是因为几句连似是而非都算不上的话,就这般对官人。” 想起徐章说起在宝寿宫外跪了一个多时辰,明兰就替徐章觉得委屈。 “好了好了!” 见明兰一副要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徐章忙安抚道:“这不是没什么吗,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今日这么一遭虽然来得突然,却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明兰眼睛一转,听出了徐章话里的意思:“官人说的是,现在知道了,不过是被太后罚跪一顿罢了,而且太后肯这般对官人明说,直接训斥,说明她对官人还是信任的。” “就怕那种知道了反而装作不知道,隐而不发,等到了恰当的时机,再突然发难,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明兰所说,正是徐章心中所想。 “至少现在能够确定两件事情。”徐章沉声说道。 “第一,太后还是惦念着当初我从虎口之下,救下她和先帝的旧情的,对我还是有一些信任的。” “其次,现在的太后,和先帝在位时的太后,不,应该是说和乙巳之变前夕的太后,已然截然不同了。” 徐章眸中闪烁着微光,一字一句的说,面色颇有些凝重。 明兰道:“官人是说,太后大娘娘因为乙巳之变,受了刺激,性情之上,发生了变化?” 以前的曹太后,贤德开明,仁善大度,和嘉佑帝相互扶持,母仪天下长达数十年之久,不论是在文武百官们心中还是在老百姓们心里,都有极高的威望。 可现在的曹太后,却因为徐章教了天子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这般大动肝火,将徐章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九卿之一,永平侯,金紫光禄大夫,一句话不说就先罚跪了一个多时辰。 如今徐章的身上虽然有着爵位,可那是徐章自己用一桩桩一件件的功劳挣来的,说到底,徐章可是正儿八经的新科进士出身,是在正宗不过的读书人。 昔日太祖皇帝建国立朝时便曾说过,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方才有后来的南征北战,无数世家大族争相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方才有了如今大宋近百年的国祚绵延。 虽然现如今官家年幼,曹太后受先帝遗命,百官推举,垂帘听政,执掌玉玺,手握大权,可此举着实已经有些过了。 徐章点了点头,“人之一生,长达数十年,不可能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 “尤其是每逢大变之时,人心总是难免会发生某些细微的变化,有时连咱们自己都没有办法察觉。” “所以圣人才说:吾日三省吾身。” 明兰深以为然的点头。 徐章端起茶盏,将里头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有些唏嘘的道:“看来这韬光养晦的日子,还得且过好一阵子才行。” “太后欲维系先帝旧制,官人却满腔抱负,意欲效仿范文正公,革故鼎新,施行新法,看来官人将来和太后对上,已成必然。” 徐章有什么事情,素来都不会瞒着明兰,变法改革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是说一个人扛着就能一个人扛着的。 徐章如今是宥阳徐氏的代表人物,被封永平侯,更是明兰的夫君,将来明兰孩子的父亲。 “变法革新?”徐章摇了摇头:“不过是个空前的美梦罢了,若是当真想要变法革新,只怕便要将我自己推到天下所有世家大族的对立面。” 徐章的话语之间,满是无奈和唏嘘:“若是不能进行一场天翻地覆的变革,这样的变法,要之何用?” 徐章望着明兰,眼中带着恐惧和无措,明兰从未在徐章的身上的看到这样的眼神。 “明兰!”自从成亲之后,徐章称呼明兰,不是娘子就是夫人,这样直呼姓名,还是头一遭。 明兰娇躯微颤,看着徐章的眼神,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徐章起身,走至明兰身前,拉着明兰的手,俯身将明兰抱了起来,坐在了明兰原本坐的椅子上,将明兰横放在自己的膝上,双手紧紧的将明兰搂入怀中。 明兰没有半点抵抗,十分顺从的让徐章搂着自己,脑袋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往徐章的怀里靠过去,而是正视着徐章的眼睛。 徐章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明兰,没有再继续说有关变法的事。 可明兰却能从徐章的眼神之中感觉的到,徐章的心里,藏着很重很重的心事。 良久,徐章才缓缓开口。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更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绝无,至于范文正公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精神,虽心中敬佩,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要如范文正公那般。” “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一辈子平安和顺,无病无灾。” “可若是只当个老百姓的话,每日要为生计发愁,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所以我从幼时起,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改善家里的添加,增加收入。” “可若是只做个富家翁的话,却也未必能够一身平安,天灾、人祸、皆防不胜防。” “我发奋读书,十年如一日,未敢有丝毫懈怠,只为了能够考中进士,入仕为官。” “本朝从来没有杀文官的先例,只要犯的不是造反谋逆的大罪,最多也就是个贬谪,只要是考中了进士,做了官,不论大小,这一身便不用再担心身家性命握于他人之手。” 徐章一字一句,说的并不快,明兰听得仔细,一眼不发,脑袋却慢慢的靠到了徐章的胸膛之上,双手环上了徐章的虎腰。 “当初中了进士,我想的也不过是谋个外放,再把你从盛家给娶回来,虽然给不了你荣华富贵,却也能有个光鲜体面,这辈子平安和顺,再也不用做小伏低,处处赔小心,看人脸色过活。” “可我没想到的是,先帝对我如此看重,几次三番力排众议,对我委以重任。” “若是没有先帝的话,只怕现在我最多也就是在地方上做个知州,通判,苦哈哈的熬资历,等待升迁。” “先帝对我的恩情,我便是穷极一生也难以报答。” “可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为了报恩,就能够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视亲人的生命安全于不顾的人。” “我这一生,会尽我所能,竭尽全力,做到我所能做的,将大宋治理的更加强大,更加兴盛。” “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徐章低头看着明兰,问道:“可我却这么贪生怕死,贪恋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很贪得无厌?” 那些个君以国士报我,我以国士报之的前辈先贤们,确实很值得人钦佩,甚至他们还可以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自己家人的生命。 可徐章却做不到这样。 徐章很清楚,他想活,想活的长长久久的,享受这世上的荣华富贵,享受府里的娇妻美妾,天南海北的美酒佳肴,赏遍天下间的风景名胜。 “不会!”明兰斩钉截铁的道。 随即脸上露出笑容,从徐章的怀里抬起了脑袋,看着徐章的眼睛说道:“再大的恩情,难道还能比得过父母的生养之恩?” “至于贪得无厌,那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先帝之所以重用官人,那是我家官人有本事,若是换了旁人,谁能做到我家官人这般?” 明兰开始举例了:“淮南水患时,官人提出的隔离安置之法,有效的防止了瘟疫的蔓延,使得朝廷的救援能够及时的到达,救活了不知多少人,那些受了水患的淮南百姓们,听说家家户户都自发的供奉起官人的长生排位。” “再说天圣教叛乱的时候,官人以雷霆之势,带领大军接连破敌,连战连胜,短短半年之内,就平定了叛乱,更是改善了火药,研制出了轰天雷这等利器,朝廷再怎么赏赐官人都不为过。” “再说后来的乙巳之变,官人可是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率兵攻城,这才从逆王手中救下了先帝和太后,拨乱反正,才没有让江山旁落。” “官人待先帝和太后如此赤诚,已然算是全了先帝的提携重用之恩。” 夫妻俩之间的距离,已然只剩下不过一尺。 看着一本正经的明兰,徐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听着明兰方才的每一句话,徐章只觉得心底莫名温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发出一声感慨,不等明兰反应过来,徐章俯身冲着那张如同樱桃一般的小口啃了下去。 “嘤嘤~~” 第 090章 提点林季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日的交心,陆续几日下来,明兰的热情要远远高过往日。 以前的时候,明兰还因为羞涩,都是徐章采取的主动,虽然予取予求,从不拒绝吧,可还是有些放不开。 可自夫妻相谈,明兰好好的开解了徐章一番之后,明兰对于房事忽然就热衷了起来。 每天都要和徐章折腾到大半夜,把徐章累得老腰酥软了才肯罢休。 也幸好徐章成亲之后,没有因为贪图享乐而放弃锻炼,每日的习武更是风雨不断,这才堪堪抵挡住明兰的索求。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导致了翠荷和翠莲两姐妹只能无奈黯然神伤,独守空闺了。 不过这两个丫头也懂事儿,从来不给徐章添乱,在明兰面前更是毕恭毕敬。 以前的时候,明兰还没嫁过来,梨园的事儿都是姐妹两在打理,可自从明兰嫁过来之后,原本管事儿的翠荷就彻底退居二线,每日只安安心心的在自己院里绣花,给徐章做衣裳,给明兰和洪氏做衣裳。 翠莲就一心都扑在厨房上头,磨炼自己手艺的同时,也在琢磨全新的菜式,一听说外头又弄出了什么新菜,就会变着法儿的学回来。 明兰对懂事儿的姐妹二人也算不错,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不说,但凡是上头有了什么赏赐,或是下头又送上来什么好东西,都会预备姐妹俩一份。 永平侯府的后宅,呈现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外头倒是有不少人想给徐章增妾的,毕竟这种行为在士人之中极为常见,还是颇为风雅的事情。 就连明兰的老爹盛紘,府上也有一位同僚赠送的妾室,可惜以前被林噙霜压着,一直也没能诞下子嗣。 如今林噙霜去了,王氏又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儿就找,是以盛紘往家里其他妾室的房里跑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毕竟相较于年轻貌美的妾室而言,王氏本身的相貌就不怎么出挑,再加上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年岁也将近四十了,已经步入了黄脸婆的阶段。 好在现如今盛紘也算是吸取了林噙霜的教训,再也没有似以前那样,独宠那个妾室,做出宠妾灭妻的举动来。 而是雨露均沾,连王氏那块老田,也时不时就去翻耕翻耕。 再有两日,恩科便要结束了。 如今大理寺那边手头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徐章倒也能松快一些了。 神武军方面,依旧还在陆续的招兵之中,距离满编的五万人马,还有一些距离。 徐章本身不缺钱,自然不需要再去吃空饷,是以神武军这五万人,是一定要招满的。 虽然如今徐文和火器营的半数人马,还有几千步卒和神射营拢共一万人马都被顾二带去了岭南,可神武军的训练却不能停滞。 尤其是将作局那边。 随着原先的匠人被悉数抽调走了,将作局名存实亡,徐章索性便把将作局给撤了,重新成立了一个研究部门,换上一块儿新的牌匾,取名叫做‘天工营’,直接给了一个指挥营的编制。 徐章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几个技艺娴熟的匠人,而是一条完整的生产线路,一个集研发、生产于一体的庞大部门。 若非因为大宋境内,铜铁都是受到管制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极为敏感,一旦沾上了,罪名可轻可重,徐章老早就自己私人建了。 这一次徐章招募而来的,却不再只是技艺娴熟的烟花匠人了,徐章直接把目光盯上了那些个常年炼丹制药的道士方士们身上。 那些个大道观,天下闻名的真人徐章请不动,可那些个小道观,没有名气的道人徐章还是请的动的。 再加上徐章先前特意留下的那些将近半数的铁匠,从太后下令至今,天工营的框架已经逐渐搭起来了。 不过这事儿极不得,其实最关键的不是天工营的匠人多少与否,而是冶铁锻铁的工艺能否更进一步,能够达到减小炮管的管壁厚度,减轻炮体的重量,却又不使威力下降,乃至于能够让威力增加的地步。 当然了,关于火药的配比以及激发的方式之上,也有着极大的改进空间。 可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解决的。 甚至有可能要花费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间,经过历代人员前赴后继的投入到这个行业当中。 由冷兵器时代向热武器时代过度,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路程,其实早在唐末宋初之时,火药已经投入到战场之上了。 只是这个时候的火药使用还很粗糙,或是在箭矢之上附上火药,或是将投石机的弹丸填充上火药。 火药的威力极为有限。 徐章的出现,只是将火器成型的时间缩短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给工匠们提供了一个固定的思路,让他们在探索的初期阶段,节省了很多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 ······ 去大营视察了一遍长梧主导的将士们的训练工作,还有天工营的现状之后,徐章便回了城,直奔城内的皇城司驻地而去。 对于徐章的到来,林季荣表现的很是热情。 尽管他在徐章被太后罚跪呵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却也因为如此,叫他更加羡慕。 “哎哟,徐兄弟啊!你可算是来了!”林季荣拉着徐章的手,就差热泪盈眶了。 活脱脱像是个盼着自家官人回家的妇人。 “这不是刚刚领了大理寺的差事儿,这些时日整日忙得头角倒悬,恨不能住在大理寺里头,一直也没得空闲,否则的话,做弟弟的,老早就过来瞧哥哥了。” “昨日的事情,还望徐兄弟见谅,哥哥我也没有料到,大娘娘召兄弟入宫,竟然是为了训斥。” 为了防止出现类似于上次逆王逼宫的情况,在群臣的建议之下,如今戍卫皇城的,除了殿前司之外,还有皇城司的部分人马。 双方泾渭分明,戍守皇宫大内的同时,也是为了相互监督。 以前的时候,皇城司虽然也有戍守皇城的责任,可大部分的力量却集中在内城和外城之中,而非皇城大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徐章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大娘娘训斥我等臣工,那定是我等做错了事情,大娘娘能够为此大动肝火,还只是罚跪和训斥,没有下旨申斥,过多的责罚,已经是开恩了。” 首先态度一定得端正,这是在外头,可不是在家里头和明兰小夫妻俩关起门来说来,虽说和林季荣的关系不错,可徐章却还是得谨言慎行、步步小心才行。 “哎!”林季荣闻言,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去,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徐老弟这话,可真真是说到哥哥我心坎上去了。” “若是大娘娘把哥哥召进宫里,狠狠训斥一顿,莫说是在宝慈宫前了,就算是在宫门前跪上个两三日,或是下旨申斥几句,那也好过现在,放在一旁不搭不理的。” 林季荣愁眉苦脸的道:“哥哥我这心里头,憋着实在是难受呀!” “哥哥虽是受了无妄之灾,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徐章也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道:“信任这种东西,建立起来尤为不易,可若是破坏起来,却简单的很。” “哥哥对先帝和太后忠心耿耿,数十年未变,想当初哥哥不惑之年,就接掌了皇城司,简在帝心,荣宠之隆,少有人能及。” 唐时的不良人,如今的皇城司,明时的锦衣卫,皆为皇帝耳目,鹰犬爪牙,虽然在文武官员之中名声不怎么好,在民间的风评也不咋的。 可在皇帝的心中,在掌权者的心里,却是一把再好用不过的利刃。 天子亲军,不受任何衙门节制。 这是皇帝给他们的特权,也是对他们宠信的态度和方式。 可这一次乙巳之变,皇城司的副都指挥使竟然参与其中。 可想而知,不论是嘉佑帝还是曹太后,怕是都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对皇城司信任有加了。 似皇城司这么一个天子亲军,鹰犬爪牙一样的部门,若是不在被掌权者信任,那无异于失了獠牙的毒蛇,折了翅膀的苍鹰,没了毛的老虎。 “哎!”徐章越是这么说,林季荣就越是觉得心酸。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呀! “徐老弟,不瞒你说,哥哥我这回是真没法子了。”林季荣看向徐章的目光,就像是见到了漆黑的夜空之中指路的明灯一样,带着期待:“老弟要是有什么好出路,可别忘了拉哥哥一把!” 林季荣这也是急病乱投医,徐章如今虽然正当红,在太后跟前也说得上话,但到底年轻了些,分量不怎么够。 “哥哥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自当相互扶持。”徐章一脸正色的道,至于是不是表面兄弟,那就只有徐章自己才知道了。 “这路子吗,兄弟这里还真有两个,只是管不管用兄弟就不敢打包票了。” 林季荣本来不过广撒网,根本没想徐章真能拉他一把,可听徐章这话,好像还真有戏? “兄弟快说!”林季荣急忙催促道:“到底是什么路子?” 徐章道:“其一,表明自己的立场,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的差事儿,把皇城司给经营好了,别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太后叫哥哥做什么,哥哥就做什么,不问缘由,不畏艰难,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能够重新获得大娘娘的信任。” 林季荣一脸的丧气:“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哥哥倒是想给太后大娘娘办差,可那也得大娘娘肯用哥哥才行。” 林季荣一脸的无奈,经过乙巳之变后,皇城司在曹太后的眼中,已经成了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可有可无的了。 当初先帝在位时,曹太后就像先帝建议过,要么直接把皇城司给撤了,要么就把里头的人全给换了。 至少也要换上一些能办实事的。 幸好先帝还念着林季荣在位数年,也算是勤恳,从未有过懈怠,而且在乙巳之变当中,林季荣也是受了副都指挥使吴光远的蒙蔽,根本没有想到要防备身边的袍泽兄弟,一不小心这才着了他们的道,又不愿从贼,被囚禁了起来。 林季荣自然清楚,曹太后对于皇城司心里已经有了疙瘩,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如何挽回曹太后对皇城司的印象和信任。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有可能,我也说不准,说不定大娘娘心情好,过几个月又重新重用哥哥了呢!”徐章说道。 林季荣差点没翻白眼,摇了摇头,还抱有几丝期望:“兄弟还是直接说第二条路子吧!” “这第二条吗!”徐章笑着道:“无非就是立功了。” 林季荣耐着性子再度问道:“兄弟有什么好法子指点哥哥的?” 林季荣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若是立下大功,还是能够重新进入到太后的视线之中,不过想要填平太后对皇城司的隔阂,那还非得泼天的大功才行。 徐章道:“如今皇城司的探事司已经大致已经遍布南北十五路之地了,可这次黔地掀起的叛乱,哥哥的皇城司,却还是没能提前察觉,大娘娘虽然不说,可哥哥觉得大娘娘会不会在心底给皇城司、给哥哥再记上一笔?” 林季荣心中一凛,徐章说的不无道理呀。 若是以前,还没有经历过乙巳之变,皇城司在各地的探事司也都是刚刚成立,不论是缺少人手,还是没能打通消息渠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再加上嘉佑帝素来是个念旧情的,不会无缘无故就怪罪到皇城司的头上。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掌权的是对皇城司心存芥蒂的曹太后,如今各地的探事司城里已经有数年的时间,怎么的也该在各地打开局面了。 若是太后当真在这事儿上追究起来,林季荣还真没法替自己开脱。 “兄弟啊!你可要拉哥哥一把呀!”林季荣顿时就急了。 徐章却道:“哥哥见谅,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法子。” “不过吗?” “不过什么?”林季荣眼里真的就跟亮起了光似的,迫不及待的问。 徐章道:“如今官家刚刚继位,年纪还小,没法打理朝政,岭南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再加上先前的那么多波折。” “哥哥以为,北边和西北的一虎一狼,还会像以前一样,安安生生的坐着吗?” 第 091章 蜕变、妥协 提完建议之后,徐章就离开了皇城司。 至于林季荣会不会听从徐章的建议,安排人手,往契丹和西夏而去,打探敌情,提前做好防范两国犯境的准备,徐章也没法笃定。 但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西夏和辽国的使者前脚才刚刚离开,等他们将现如今大宋的消息带回国之后,两国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徐章也不得而知。 只能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为此,徐章还私底下去拜访了英国公,拉着现如今是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小郑将军一道去了郑家,亲自拜访郑老将军,然后又去了蒲家,拜访蒲老将军。 一连数日,徐章都没停下来过。 对于徐章的担忧,英国公等老将自然不会没有考虑,早在先帝大行之时,他们就已经去信给边疆各将,叫他们提高警惕,小心提防,别让契丹人和西夏人趁着这个时候钻了空子。 徐章的再度登门,更是印证了他们这一担忧。 于是乎三人再度去信边关,再度提醒负责镇守边关的将领们。 三位老将军都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在军中不知提携过多少部下,他们说的话,虽然比不上三衙下达的正式军令,可那些个边关将领们,也不会忽视。 再加上皇城司那边林季荣也有可能会做出这方面的应对,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徐章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又招呼了漕帮和青山商会的兄弟,让他们去北边和西北做生意的时候,也注意着点两国近期的情况和反应,免得事到临头了才仓促应对,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底层的老百姓。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大理寺那边也暂时没了业务,徐章一下子就清闲起来了,每日只要去衙门里头走走过场,点个卯,每十日进一次宫,给小皇帝讲讲故事。 闲着没事儿,徐章又带着明兰往盛家去了一趟,带了一整天,陪着盛老太太吃饭说话聊天,徐章又亲自检查了一遍长榕的学业, 恩科结束这日,百无聊赖的徐章想起了许贞的骚包弟弟许圭,到贡院外头等着。 正巧长枫也参加了这次恩科,明兰就名正言顺的跟着徐章一道来到贡院外头等许圭和长枫他们出来。 如兰和华兰还有王氏自然不可能跑过来接长枫,盛紘倒是对长枫寄予厚望,可惜正好衙门临时有事儿,没能抽身前来。 长柏主动请缨,和徐章明兰一道来了贡院外头。 “咦!那不是齐国公府的马车吗?” 齐国公府虽是公府,可自从乙巳之变后,就已经走向下坡路了,齐国公早些年还有些还有个盐物的差事,可惜早在两年前就被撸了,现如今只在朝廷里挂了个闲职。 至于平宁郡主,前些年倒是仗着自己自小在宫里养大,极受嘉佑帝和曹皇后的疼爱,眼睛都长到脑门顶上去了,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可面对来自于邕王府的逼婚,却将她所有的光鲜和亮丽都给丢到泥地里踩了又踩,早就不知道被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小公爷也参加了这次恩科?”明兰问长柏:“马车里头是平宁郡主和齐国公吗?” “哎!”长柏点头叹息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明兰的问题,而是幽幽说道: “上次宫变,平宁郡主靠着装疯才躲过一劫,导致性情大变,整日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元若说连话都少了许多,整日郁郁寡欢,如今齐国公府已显颓势,平宁郡主怕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元若的身上。” “如今元若参加恩科,齐国公夫妇二人,必然是要亲自接送的。” 长柏和齐衡的关系素来不错,虽不似如徐章和顾二那般一起经历过生死,却也称得上是至交好友了。 对于齐国公府的事情,虽然称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一些。 “未经风雨,怎见彩虹!”徐章撇了撇嘴,说道:“若是没有这些变故,以齐衡那单纯的性子,想要吃朝廷这碗饭,迟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明兰眨了眨眼,不做置喙,先前问长柏的时候明兰就后悔了,当着自家夫君的面,去问别人家事儿,尤其对方还是个男子。 长柏倒是深以为然:“谨言说的······有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连番变故,元若确实变了不少,读书也愈发用功,此次恩科,定能金榜题名。” 正说着话,一直紧闭着的贡院大门忽然打开,守在贡院大街之外的无数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 “开门了开门了!”立马就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未多时,便见有士子提着竹篮背着书箱自贡院大门里头走了出来。 守在四周的无数小厮书童,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削尖了脑袋往贡院大门处瞧,搜寻着自家主子的身影。 “小公爷出来了,公子,小公爷!”长柏的小厮汗牛眼睛颇尖,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大门处的齐衡。 长柏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目光却已经锁定在齐衡的身上。 此时的齐衡与两年前时基本没什么两样,还是面如冠玉,貌比潘安,身上更多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气质更加出彩了。 齐衡一出来,齐国公府马车边的小厮就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徐章认得那个小厮,那是齐衡身边的不为,自小跟着齐衡一块长大,也是齐衡的书童,很得齐衡的信任。 齐衡的也注意到了距离自家马车不远的徐章和长柏等人,尤其是看到徐章身边的明兰之时,目光及不可查的停顿了一瞬,但随即就挪开了。 冲着长柏和徐章点了点头,飞速走到齐国公府的马车边上,朝车厢里的齐国公夫妇心里说了几句话,便迈步朝着长柏等人走了过来。 “谨言兄!则诚兄!”齐衡冲着二人拱手道,最后才是明兰:“徐夫人!” 徐章和长柏揖手回礼,明兰也冲着齐衡福身一礼。 和齐衡才说了几句话,长枫和许圭就先后从贡院里头出来了。 齐衡见状,客套了几句之后,也就离开了,上了马车,离开了贡院。 齐国公府的马车里头,平宁郡主一言未发,只攥着齐衡的手,脸上写满了关切。 在贡院里头待着这么多日,齐衡的脸色难免有些苍白。 齐衡抬手在母亲的手背上轻轻的拍着,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母亲不必担心,孩儿的身体没有大碍,回去休息休息,自然就好了。” 平宁郡主眼中已经涌现出晶莹的泪光,目光始终盯着自家儿子,脸上也跟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着自家夫人又哭又笑的模样,旁边的齐国公则赶忙岔开话题:“元若,方才那是永平侯和盛家的长柏吧?” 齐衡也知道齐国公的意思,当即点头道:“正是永平侯夫妇和则诚。” “这次恩科,盛家的长枫兄和永平侯好友的一位弟弟也参加了,徐侯此行,正是为了接他们回去。” “好友?”齐国公有些好奇。 齐衡道:“父亲也认识,永徐侯的那位好友,正是他的同年,嘉佑十年的那位新科探花许翰林。” 齐国公点了点头:“原来是那位许探花!” 齐衡又道:“听则诚说,二月里吏部的调令就已经送下去了,只等交接完手里的差事,许贞便要回东京来了。” “嘉佑十年?那不是才五年不到?”平宁郡主好不容易开了口。 齐国公眸光微闪,眼中亮起微光,有些感慨的道:“若非他与徐章交情匪浅,关系莫逆,想要调回东京,少说也要在任上熬上十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如是。” 齐衡补充道:“如今的吏部的孙尚书,正是他们二人的座师,儿和许贞也打过交道,此人年纪虽只痴长孩儿几岁,然学识之渊博,却远胜于儿。” “元若,你和盛家的长柏长枫,还有如今这位徐侯,当初不是一起在庄学究门下求学么!也算是有同窗之谊,若是得空的话,不妨多去拜访拜访这位徐侯。” 从开始到现在,拢共才说了一句话的平宁郡主再度开口。 齐国公也深以为然的道:“你母亲说的有理,如今这位徐侯正是当红得令的时候,在太后跟前也说得上话,还领了大理寺卿正的差事,若是能够有他帮忙,元若·······” “父亲母亲放心,待改日孩儿就亲自去永平侯府拜访。” 齐衡没有拒绝,若是换了以前,以齐衡的高傲,是断然不屑于走后门的,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自家母亲更是因此性情大变。 齐国公如今只领了个闲差,并无实权,齐氏一门当中,也没有一个有本事且知道上进的能够帮到齐衡,如今整个齐国公府的担子都压在了齐衡一人的肩上。 便是心里再不情愿,可在齐国公和平宁郡主那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齐衡也只能选择妥协。 第 092章 太弱鸡了(祝大家中秋快乐) “四妹妹呢?”长枫见只有长柏和明兰夫妇,却没发现梁晗和墨兰的身影,不由得好奇的问了起来。 墨兰才是长枫一母同胞的妹妹,若是长枫能够考中进士,能有出息,将来也能够帮衬到墨兰更多。 可长枫挺着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软的双腿左顾右盼,却未能在人群之中,看到墨兰。 “四妹妹如今身怀大肚,贡院外头又这么多人往来进出的,若是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你来负责么?” 不得不说,长柏哥哥是越来越有家长的风范了,尤其是训起长枫来,都不用动手,效果比盛紘可要显著的多。 长枫这才想起来,墨兰可是挺着肚子进的梁家的门,算算月份,如今也有快要临盆了。 “二哥哥莫生气,我这不是脑子混沌,一下子给忘了吗!” “算算月份,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临盆了吧?四妹妹还没生吗?”长枫有些期待的问。 明兰忙站出来道:“四姐姐如今才九个月呢!三哥哥怕不是记错时间了?” 长枫揉了揉脑袋,略有些尴尬,他确实有点弄不清墨兰怀胎的时间,别说是他了,长柏也弄不清楚。 “瞧我这脑袋,都给考迷糊了。” 毕竟墨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细算起来,还是一件绝对不能对外头说的大丑事。 这时许圭也到了近前,许圭的小书童闰月已经上前接过许圭手中装着笔墨纸砚的竹篮,和王破敌一道搀扶着许圭来到徐章面前。 “徐五哥,嫂嫂!”许圭对于徐章的称呼,在徐章的提议之下,已经从侯爷变成了徐五哥,明兰自然就是他的嫂嫂。 徐章看着许圭一副纵欲过度,脸色苍白的模样,再想想这家伙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夫,心里头的不满意一下子就全涌了出来。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偏生又不好发作,只能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叫王破敌和闰土先把他掺上马车, 徐章让王破敌和闰土先带着许圭回侯府,自己倒是和明兰跟着长柏一道去了盛家。 王氏一大清早就带着如兰去城外的三清观上香去了,说是去替如兰求一求姻缘,可听长柏说,如兰倒是不怎么情愿去,反而有些想和他一道来贡院等长枫。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兰什么时候竟然关心起长枫来了。 明兰和徐章都觉得十分诧异,就连长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长柏过来接长枫,王氏说不动,可如兰的话,怕是得被王氏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四人同乘一车,长枫依旧是一脸疲惫,面色透着苍白,长柏扶着长枫,尽显长兄本色,明兰靠着徐章的手臂,眼中却透着几分思索。 贡院在东南,盛家在西南,如今又是上午,正是街市最热闹的时候,一路之上兜兜转转,倒也花了不少功夫。 在盛家陪盛老太太用了午饭,老太太问及长枫此番考试,徐章和明兰皆是一脸懵逼,倒是长柏,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瞧那模样,像是对长枫没抱什么期望。 盛老太太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这几年来,长枫在盛紘的高压之下,虽然读书颇为用功刻苦,可去年下半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先是亲妹与人苟且私通,未婚先孕,然后是生母四处散播谣言,借此要挟盛家上下和一干亲族,皆为墨兰的亲事奔走,然后被盛紘一顿仗责,丢到庄子上,没多久就不治而亡。 重重打击,几乎没有间断,全都压在了长枫这个素来被娇养在温室里头的花朵身上,这次恩科,不论有怎样的结果都不奇怪。 若是长枫铆足了劲儿,下了死力气,还真有可能高中。 若是还在对往事念念不忘,沉寂在过去的悲痛之中,便是名落孙山,也半点不稀奇。 说到底,一切还是看长枫自己,旁人最多也就是开导和帮衬。 盛紘还没下衙回来,徐章和明兰就先告辞了。 家里头还有一个许圭要照看着,毕竟是许贞的亲弟弟,徐章怎么也不可能把他丢那儿就不管了。 回到侯府的时候,才从王破敌口中得知,许圭这家伙回家之后,洗了个澡,胡吃海喝了一顿之后倒头就睡下了,到现在都还没醒。 徐章特意跑过去瞧了一眼,这家伙睡得正香甜,睡姿倒是挺雅观的,也没打鼾。 次日一早,睡了一天一夜的许圭,总算是醒了,才刚起来,洗漱完之后,就被闰土带着到了前院的演武场,见到了正在演武场里头晨练的徐章。 两只黝黑铁锏宛若两条黑龙,上下翻飞不止,撕裂空气,带起霍霍的破风声。 灵活之中,还带着几分厚重。 呼! 收锏而立,徐章信步走至石桌旁,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脸颊脖颈处的汗水,笑着对许圭道:“如何,要不要走上两趟?” 许圭赶忙摇头:“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就不献丑了。” “手无缚鸡之力?”徐章看着面容比起许贞多了几分英武的年轻面庞:“这可不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 “君子六艺,仲游可都精通否?”徐章问道。 许圭面露惭愧之色,“学生惭愧,从未习过射、御二艺,于礼、乐、书、数也不过是略同皮毛罢了。” 君子六艺之中的御,以前的时候泛指的是驾车,发展到了现在,已经逐渐变成了骑术。 “这可不行,如今世道纷乱,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将来还怎么保护自己的亲人。” “这······”许圭很想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出门在外,要是担心盗贼匪寇什么的,多请些护卫镖师不就行了,哪里还用自己亲自上阵,一刀一枪的与人厮杀。 似张子房那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才是许圭的追求。 可徐章却根本不给许圭反驳的机会:“就这样定了,从今日起,每日寅末卯初之际,到演武场来,随我一道练习箭术骑术。” “我不要求你们百步穿杨,但至少要能拉弓放箭,三十步内十中八九,骑术的话,侯府里头条件有限······” “不行,这样还是不行,左右现在恩科已经结束,神武军每日都在坚持训练,今日就算了,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正时分便出门,去城外的神武军大营,叫平寇好好练上一练。” “啊?”许圭真的就是一脸懵逼:“还要去城外大营训练?” 许圭直接就打了个机灵:“不行不行!”然后立马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堂堂一个读书人,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身,怎么能去军营里头,和那些军汉混在一块儿!” 许圭话里话外,神情之间,皆满是抵触。 徐章却咧嘴一笑,说道:“仲游啊!你与瀚林自幼失怙,靠着伯母一人孀居抚育长大,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 “如今瀚林既然把你交给了我,那我说的话,你是不是要听呢?” “这······”许圭犹豫了,父亲早逝,这些年来,身为长兄的许贞便如同父亲一样,照顾教导着许圭,长兄如父这四个字,对于许圭而言,确确实实分量极重。 “我与瀚林乃是生死之交,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还是说在仲游眼中,瀚林这个长兄说的话,已经做不得数了?” 意思就是说你丫的翅膀硬了,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听肯定是要听的,可入军营的话······”许圭真的是万分纠结。 “又不是要你入伍,只是军营里头场地开阔,弓马箭矢各式装备都十分齐全,军中的教头们,经验都十分丰富,而且军中氛围极好,你去里头待上一段时日,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徐章抬手拍了拍许圭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我朝之中,文臣出身却身兼武职的,并不在少数,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如今西夏占据西北,辽人盘踞北方,霸占着咱们的燕云十六州已有近百年,若是有朝一日,这两国挥师南下,战事一起,难道仲游打算拿着笔杆子去和契丹人和西夏人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许圭被徐章说的神情连连变化,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行了,就这么定了,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样!”徐章摆摆手直接决定了。 随即就打发王破敌,去把原本给明兰的女护卫们准备的软弓先拿几张过来,叫许圭一一试了,最后选了一张弓力中等的,给许圭练习用。 然后用挑了一张一石的大弓,用来给许圭练力。 然后把许圭打发给王破敌去教,徐章自个儿倒是屁颠屁颠的回后院去了。 沐浴更衣,和明兰还有二叔二婶以及堂嫂淑兰一道用过早膳,徐章就径直出门了。 王破敌留在家里教导许圭,徐章就随意叫了两个亲卫,一个小厮。 第 093章 孙府一行 “侯爷!咱们是先去大理寺还是先去城外大营?” 小厮唤做小麦,还有一个大麦,一个大米,一个小米,都是在前院徐章的书房伺候的,是孙平寇一手训练出来的人之一,武艺虽然不算顶尖,但却胜在脑子灵活,做事儿机灵,且忠心不二。 而且还是自家庄户出身,娘老子兄弟姊妹都在庄子上做活。 平日里都是王破敌和孙平寇在徐章身边贴身伺候着,他们这些其他的护卫小厮,虽然也在徐章跟前晃荡,却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 如今孙平寇在大营里头忙着练兵,王破敌又正好要教导许二公子箭术、练力。 小麦顿时就感觉机会来了。 “哪儿都不去,先去一趟孙府!”徐章道。 “侯爷去拜访座师,要不要买点点心什么的带过去?”小麦小声问道。 徐章点了点头:“倒是可以带点,孙师虽然不喜这些吃食,可钧哥儿和雅姐儿倒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去大娘子的铺子里,取些蛋糕带着,每种都取一点。”小孩子喜欢吃甜的,当下东京城里头最火爆的甜食,无疑是明兰铺子里头的各式新颖的糕点了。 小麦当即领了命,屁颠屁颠就奔着明兰的糕点铺子去了。 快到孙府的时候,小麦就提着四盒叠着绑成一扎的糕点礼盒回来了,盒子外头还勾勒着一个和字。 明兰的铺子,便叫做和记糕点。 “侯爷!今日刚刚出炉的四种糕点,每种都装了四块儿。” 小麦邀功似的举着手里的糕点。 徐章点了点头,到了孙府门前,小麦上前叫门,道明来意,见是徐章,门房也没有阻拦,直接把徐章等人迎了进去。 正好孙尚书还没出门,若是再晚一点,徐章就赶不上了。 花厅里头,徐章见到了已经换上了一身公服的座师孙原。 “往日里两个人影都看不到,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孙原端坐在上首,手里头端着热茶。 徐章嘿嘿笑道:“孙师目光如炬,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 “学生此来,正是想问问孙师,现在几位大相公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将作局的人手调走也有个把月了,怎么到现在也没见弄出什么动静来。” “你急什么?”孙原放下茶盏,目光朝着徐章扫了过去:“近期不是都在忙着恩科的事情吗!” 徐章道:“区区一个恩科罢了,难道还有动用朝廷三省六部五寺,这么多职权衙门的人么?孙师就和学生说实话吧!” 孙原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按理说,太后大娘娘做主,将神武军将作局里头的人手都给调走了,确实是该第一时间就把新的将作局班子给搭起来,如此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火炮和轰天雷,普及到八十万禁军当中。” “可现如今工部的孙尚书年过花甲,不论是精力还是魄力,都已经大不如前,偏偏这事儿又该由工部来挑头。” “再加上户部那边,前些时日刚刚算了一笔账。” 作者有话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一门火炮,光是生铁就要耗费数千斤,还不算其他掺杂在里头的金属,在刨去冶炼过程当中的耗损,再加上人力物力的消耗,一门火炮做出来,光是银子都得几千两,这还没有算弹药。” “一枚石弹,就算是最快的也需要技艺娴熟的匠人打磨将近五日才能投入使用。” “更别说造价更加昂贵的开花弹和爆破弹了!” “木炭倒是好说,可硝石和硫磺的价格本就不低,一门火炮做出来了,还得匹配专门的炮手,想要熟练的使用火炮,光是平日里训练打出去的弹药,都足够再多造几门火炮出来了。” “八十万禁军,十六支大军,若是当真给每支大军都配上一个指挥营的火炮,你觉得以户部现在的财政,能够撑得起来吗?” “尤其是近几年来,灾害频发,叛乱不断,这些年来,先帝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儿,已经耗去了大半。” “如今光是每年拨给禁军和边军的军饷,就占了全国赋税的九成,再加上官员们的俸禄,还有各种各样的开销,现如今户部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越说孙原脸上的神情就越严肃,眉头也不禁跟着皱了起来,神情之间透着几分惆怅。 孙原现如今成了吏部的尚书,可他的老朋友杨启平却还在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站着,按理说杨启平在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做了有些年头的,早就该往上升一升了。 可官儿坐到了孙原和杨启平还有徐章这个阶段,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光有功劳就能继续往上升的,还得看机会。 如今就等着户部的杨老尚书退位之后,杨启平应该就会顺理成章的被提拔为户部尚书,当朝二品大员,管着大宋皇朝的钱袋子。 孙原的话,确实有些出乎徐章的意外:“不可能吧?孙师,形势当真已经到了这般严峻的时候?” 孙原瞥了一眼徐章,没好气的道:“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户部好好问一问,再去国库里头仔细瞧瞧。” “不不不!”徐章连连摆手,“孙师说的,学生自然都是相信的,只是此事太让人震惊了,学生一时半儿还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孙原又叹了口气:“江浙海啸,淮南水患,天圣叛乱,逆王造反,如今岭南又出了乱子,盐都转运使司那边也出了问题,每年送上来的赋税,一年少过一年。” “现如今朝廷看似承平,实则早已内忧外患······” “若非如此,吾等当初何须将少帝推为太子,直接选择年富力强的颍川郡王岂非更好?” 听着孙原越说越远的话,徐章皱着眉头问道:“可是为了让太后垂帘听政,执掌玉玺,稳定人心,同时也是担心颍川郡王年富力强,不敢久居于太后之下,从而再度爆发一起······” 话到了这里,徐章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实则也无需他继续往下说,孙原已经点了头:“颍川郡王出身虽然不高,却也是太宗血脉,先舒王之嫡长孙,且正当壮年,颇有几分志向。” 徐章听出来:“只是可惜,现如今朝廷需要的是以为守成之君,而不是一位似颍川郡王这般雄心勃勃,志向远大的君主。” 孙原点头道:“当初先帝便是处于这般考量,才定了如今的官家为太子,更是在大行之前,留下遗诏,命太后垂帘听政。” “太后大娘娘执掌凤印三十余年,与先帝相互扶持,贤名早已传遍四海,享誉九州,天下无数官员,千万百姓,无不爱戴。” “如今短短数年之内,天下便变故频生,若是没有太后大娘娘垂帘听政,稳定人心,只怕是要出更大的乱子来。” 徐章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孙原的说法。 尽管徐章对曹太后的变化有些不大喜欢,但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曹太后的名声和威望,都是极高的。 “所以将作局的事情,就只能先行搁置了?”徐章却还是有些不太甘心的问。 孙原道:“搁置自然不会搁置,朝廷每年在军械之上花费的银钱都有数十万,拨出一些,花在火炮的制作之上,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眼下的话,却是无法在短期内将火炮普及全部的禁军了。” 对此,孙原是即遗憾,又无奈。 火炮的威力如何,他们都是亲眼过去看了的,如此威力巨大的神兵利器,虽然受制于自身重量的原因,搬运不怎么方便,可若是能够架在城头之上,用作守城的话,只要来上那么几门,其威力甚至能与一个指挥营的弓箭手媲美。 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犹有过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朝局艰难,国库亏空,火炮的事情,慢一些就慢一些吧!” 徐章也很无奈,同时还有些庆幸:“幸好现在边疆安稳,并无战事,若是边疆战事再起的话,怕是当真就要动摇到国本了。”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 徐章赶忙话音一转,岔开话题:“对了孙师,学生前两日接到了瀚林的信,说是已经过了扬州,算算时间,再有个三四日,差不多也该到东京了。” “三四日功夫么?”孙原捻着下颌的短须道。 “孙师当真打算让瀚林待在吏部?以瀚林的才能,若是就此待在吏部的话,怕是可惜了。” 吏部虽然重要,在三省六部之中占得位置也不轻,可管的却是人事,如果把朝廷比作后世的企业的话,那吏部就是企业人力资源部,而且权势还要更大。 但许贞此人,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农田水利,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若是就这么放到吏部里头,清高是清高了,权势也不低,可就是有些可惜了。 孙原抬眼看着徐章,那双眼睛,像是能够看透人心一样:“你是打算让瀚林去工部,把将作局给重新撑起来?” 徐章揖手微微躬身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孙师,学生确实有这个打算!” ······ 第 094章 见底 纵使已经交了出去,可将作局始终都是徐章的心血,若是交到那些不想干的人手里,徐章如何放心的下。 思来想去,许贞都是最好的人选。 其一,许贞不是徐章的亲属,在外人眼中,二人顶多就是关系不错的同年,许贞去了将作局,总好过徐文亲自过去,免得被人说徐章舍不得把将作局的权利交出去,便是被调到了工部,也要安排自家人进去。 然后再噼里啪啦的扯出一大堆不着边际的东西来。 徐章很清楚,若是将作局还在自己手里的话,还能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发展,可若是挪到了工部,若是没遇上一个似嘉佑帝那般开明且极有远见的掌权者的话,将来在发展之上,极有可能就要受到掣肘了。 孙原也不说话,就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徐章看。 可徐章心中坦荡,就算是他想让许贞去将作局,那也是出于对将作局的将来考虑,一心皆是为公,而并非是为私。 “学生与瀚林素来交好,这些年来也从未断过通信,相较于朝中其他同僚来说,瀚林要更加了解火器和火炮,而且······” 徐章话音一顿,却是犹豫了起来,还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孙原一眼。 孙原眉梢微挑,似是意识到了徐章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难听,但还是问道:“而且什么?” 徐章拱手道:“学生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难听,还望孙师······” 徐章话还没说完,孙原就摆摆手道:“但说无妨。” 徐章咽了咽口水,道:“相较于朝中诸位同僚而言,瀚林要更加年轻,也更加大胆,思想也没那么僵化,只知道一昧的因循守旧,抱着那些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教条不放······” 说着说着,徐章就眼看着孙原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徐章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眼看着孙原脸上神情变化,最后复为一声叹息:“哎!” 孙原本来心底确实有些不快,可仔细一想,徐章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年轻人热血朝气,确实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加大胆。” ······ 告别了座师,出了孙府,徐章便向神武军大营而去。 只是徐章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孙原自然不可能无端放矢,说这些话来糊弄徐章。 一直以来,青山商会蓬勃发展,日进斗金,财富的积累程度,已经有些超乎徐章的想象了,是以徐章下意识便忽略了朝廷在财政方面的匮乏。 如今细细想来,孙原所说,也不无道理。 朝廷的主要进项,主要在于盐酒茶铁还有赋税这五大项。 赋税自不必说,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考中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土地兼并的情况也在日益增多,不过基本上都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之美,没有出现大幅下滑的趋势,目前倒也算安稳,甚至还隐隐呈现上升的趋势,只是这个趋势很缓慢。 朝廷下发酒课,民间但凡是酿酒,只要是对外出售,用以牟利的,都必须要有朝廷的酒课才行,你若是酿着自家喝的,不用来贩卖,朝廷自然就不会理会。 虽然这里头还有不少空子可以钻,但大体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一切尚且还在朝廷的管控当中。 铁就更不必说了,这可是朝廷把的最紧的东西,若是有人敢私自开采铁矿,冶炼生铁的话,那可是要从重治罪的。 茶都转运使司那边情况怎么样徐章不清楚,可盐都转运使司那边,其糜烂的程度,在朝堂之中,百官之间,那可是出了名的。 想当初齐国公盐都转运使做的好好地,之所以被撸下来,现如今只在朝廷里挂了个闲职,就是因为盐务糜烂,盐都转运使司之中上下勾连,地方官员、盐商,以及地方上的豪门大族等相互勾结,各方势力牵连甚广,个中情况错综复杂。 尤其是近些年来,朝廷每年下发的盐引从来没有减少不说,反而逐年增多,可每年盐都转运使司上缴到国库的银钱,却逐年递减。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先帝病重然后大行,将朝廷的主要精力都牵扯到了地位更迭,权利交替之上,盐都转运使司那边的情况愈发严重。 这些徐章都是清楚地。 而且孙原说的,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出现这么多的变故,每一次朝廷都要花费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银钱,若是偶尔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可从江浙地区的海啸开始,接连数年,年年都不消停。 这么一趟接着一趟的折腾下来,就是地主家也得把余粮给折腾干净咯。 得亏了嘉佑帝执政数十年,折腾来折腾去的,把大宋的经济折腾的逐渐有了腾飞之势,各行各业尽皆蓬勃发展,朝廷不再只依靠赋税来充实国库。 而且前头十几年都还算是风调雨顺,嘉佑帝攒了一辈子的家底,还算是厚实,没有被折腾干净。 否则的话,只怕现如今这天下早就乱了。 想起先帝在位时,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组建新军,不计投入的研制火炮和新式的武器,徐章就有些感慨。 如今太后执政,虽说没有彻底断了神武军的该有的俸禄,可原先嘉佑帝私底下从内库里头拨给神武军的研发经费却就此断了。 所以直到现在,徐章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往天工营里头再投点钱,维持天工营的正常运转,好早日制造出威力更大的火器来。 就在这千丝万缕的烦恼丝纠缠之下,徐章策马来到了城外的神武军大营。 “参见指使!” 天工营大门处,明暗哨加起来拢共有八人四拨,见徐章亲自过来,守门的几个军汉赶忙行礼。 若是平时,徐章还会笑着和这几个袍泽开开玩笑,说几句话,可今日徐章脑中已经被孙原所透露的大量错综复杂的信息给占满了,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匆匆进了大营。 “咱们指使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看着徐章快步离去的背影,旁边的军卒皱着眉头疑惑的问。 可惜他等到的不是旁边人的回答,而是狠狠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 “指使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只见一个身着都头装扮的矮胖汉子按着腰刀走了出来。 可那汉子却全然不惧,把两只眼睛瞪得似统领一般,抬头挺胸,双脚脚跟并拢,左手手掌紧贴着大腿,右手提着长枪,以枪尾在地上重重一顿。 “报告都头,都头曾经说过,指使的事情,就是咱们神武军每一个兄弟的事情!” 就连已经远去的徐章,都被这家伙的大嗓门震得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更别说近在咫尺的矮胖都头了。 看着这厮一脸混不吝的模样,想要教训,可这话确实是自己亲口说的。 这些看守天工营的将士,都是当初跟着徐章一道从淮南回来的生死兄弟,对徐章极为忠心,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拉来看守被徐章视作珍宝一样的天工营了。 “哎!” 矮胖都头叹息一声,无奈的道:“连咱们指使都发愁的事情,就你这榆木脑袋,难不成还能替指使分忧不成?” 军汉被矮胖都头这话说的直接就噎住了,一双眼睛纵使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 天工营内,宽大的屋子,占地足有五六亩,光是长就有十余丈,宽至少也有五丈,类似于后世的铁皮厂房,光是这样的大屋就拢共有四大间,一间冶铁,打制兵刃,浇筑火炮。 一间储存弹药,一间配置弹药。 最边上还有一间,便是火器的研发处。 徐章挨个走过,一一视察,每个区域里头,匠人学徒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锻造间里头浇筑火炮的区域,炉火熄灭,也不见有匠人们忙碌。 如今朝廷把将作局给调走了,徐章虽打散重组了天工营,可却少了内库的拨款,以前有多少用多少的矿石生铁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批量的送过来了。 “哎哟哟,我的指使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徐章这才刚刚露面,一个瞧着六十多岁,顶上头发稀疏,只简单的用一根布带绑在一块,凑成个发髻的佝偻老汉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带着惊喜和满脸的笑容灵活的像猴子一样冲着徐章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伍老头,咋回事儿,怎么火炮浇筑那边的炉子都熄火了?”这伍老头就是这几座厂房的负责人,也是徐文走之后,天工营目前的头头。 “指使大人,小老儿倒是想让兄弟们开工来着,可库房的生铁昨日就见了底,仅剩的那些矿石,就算是冶炼出来了,连半只火炮都浇不出来,顶天了也只够修修补补的,剩点零碎边角打点箭头啥的。” “半个月前不是刚刚才送来一批生铁和矿石吗?这么快就见底了?”徐章不敢置信的问。 老伍头叹了口气:“这不是刚刚才浇筑出来十二门新炮吗!一门就是两千多斤,就半月前的那点零碎,老早就见底了。” 看着败家的老伍头,徐章瞪大了眼睛,很是无奈。 “咱们现在拢共有多少门火炮?” 老伍头摆着手指头数道:“第一批的万钧神火炮十三门,第二批有十二门,拢共就是二十五门,再加上这一批改良版的二十四门,拢共加起来就是四十九门。” 第 095章 老伍头带来的惊喜 面对着老伍头的哭穷,徐章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如今朝廷把将作局的人手调走了四分之三,原先说好了配给神武军的物资,自然也就成了过去式。 “那就只能先可着这四十九门火炮将就着用了。”老伍头一脸可惜的道。 徐章抬手拍了拍老伍头的肩膀,说道:“既然如今生铁和铁矿都少了,那咱们就换换思路,火炮是没法继续批量生产了,可用来做火铳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伍老头却罕见的没有如往常一样抱怨,反倒是说道:“前些时日,指使提及的那种转炉炼钢的法子,小老儿和几个老兄弟们倒是研究出一些眉目了。” “只是还有些细节没来得及完善,估计还得要些时日才行。” 徐章眼睛一亮,“您老估计大概还得多久?”就连称呼也开始变了。 老伍头攥着胡子,眯着小眼睛,低吟片刻,才说道:“约莫再有个十来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徐章眼睛更亮了:“那您老再辛苦辛苦,赶紧把这东西给弄出来。” “咱们的火铳能不能成,火炮的体型能不能再进一步缩小,可就全看您老的了!”徐章言辞恳切,十分真挚的道。 老伍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稀疏的大黄牙:“指使放心,小老儿别的本事儿没有,这冶铁的功夫,自认还是有几分的。” “就是生铁的矿石方面,指使看看能不能再多弄一些回来。” 老伍头试探的性的问道:“指使再多使使力呗!” 看着老伍头那略带着深意的眼神,徐章不由得哑然失笑:“您老怕不是吃定我了?” “嘿嘿嘿!”老伍头略有些得意的嘿嘿笑道:“指使说的什么话,小老儿不过是个寻常老铁匠罢了,哪有这本事,不过神武军本就是指使的命根子,咱们天工营,更是指使命根子的命根子,指使费尽心思的留下咱们,重组天工营,为的不就是把火铳给彻底研制出来吗!”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指使难道还舍不得这点儿生铁?” 徐章摇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老伍头,不是我舍不得,而是朝廷舍不得呀!” “光是东京四周,就有禁军八十万,再加上地方驻守的厢军,乡勇,镇守边关的边军,每年朝廷在军械之上的花费,怕是数百万两都不止。” “您老知道你口中的这么一点点生铁和矿石,你家指使得跑多少衙门,欠多少人情才能弄来吗?” 老伍头抬手揉了揉脑袋,说道:“不管欠多少人情,只要咱们的火铳做出来了,到时候都能赚回来,这买卖做起来可不亏。” “指使是聪明人,连小老儿这样的蠢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指使又怎么会看不见。” 瞧这小老头一脸精明的模样,徐章就觉得有些好笑。 “您不是说技艺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了吗?有没有做出来的成品,取一些过来瞧瞧,否则的话,就凭您老这么上下嘴唇这么一喷,就让我去外头跑断腿的张罗,这可不成!” 老伍头可不敢再徐章面前摆架子,先前之所以敢和徐章开玩笑,那是因为平日里徐章就表现得很是平易近人,也从来不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甚至有时候对于老伍头他们这些技艺精湛的老匠人还颇为敬重。 “老早就准备好了!”老伍头笑着说道,随即冲着远处招了招手,顿时便见一个膀大腰圆,浑身古铜色肌肉的壮汉抱着一个四尺长短,二尺见方的木箱便小跑着就过来了。 将木箱放到桌上,壮汉打开盖子,只见里头躺着十多根寸许见方的长条状物什,颜色也比平日里常见的成品锻造材料要跟深邃一些。 “指使给掌掌眼?”老伍头眯着眼睛,满脸笑意的对着徐章侧身引手道,脸上的得意半点都没有掩饰。 徐章却没空注意这些,信步上前,抓起木箱中,躺在稻草上头的铁条颠了颠。 光是感受分量,徐章的眼睛就亮了:“似乎比起寻常的铁条分量还要轻上一些?” 老伍头脸上笑意更甚,也跟着拿起一根铁条,像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轻轻的在铁条的之上抚摸着。 一边还不忘说:“可不仅仅只是分量,这批钢材比起生铁来,具有更强的强度,也更容易加工,耐得住更高的温度,韧性也更强,又不似熟铁那般柔软。” 老伍头咧嘴笑道:“用这批钢材打造出来的兵刃,质地要更加的坚韧。” 老伍头再度冲着另一个徒弟招了招手。 同样一个浑身肌肉的精壮汉子,抱着一箱子的制式长刀走了过来。 老伍头对着徐章道:“指使若是不介意的话,小老儿想借您的护卫腰间长刀用上一用!” “自无不可。” 徐章点头,护卫当即抽出长刀,递给老伍头。 老伍头把长刀直接递给先前抱着钢条过来的那个徒弟。 又对着徐章道:“指使若是不介意,从这里头随意挑一把出来!” 徐章知道这老头是想试刀,同时也是向他展示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成果,当即就从箱子里头随意取了一把,递给了老伍头。 老伍头把刀交给另外一个徒弟,教他们二人站开一些,二人手中持刀,准备对砍。 这试刀的方法,简单而粗暴。 却又极具视觉冲击力,效果也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费刀。 众人退开约莫一丈多的距离,老伍头的两个徒弟尽皆双手持刀,微微躬身,双脚一前一后的站着,膝盖微曲,身上还披上了防止断裂的刀剑伤到自己的甲胄。 “砍!” 老伍头一声令下,俩徒弟尽皆一声怒吼,手中长刀抡起。 一阵极刺耳的金铁交织之声骤然响起,虚空之中有火花四溅。 老伍头两个徒弟尽皆额冒青筋,轮着长刀一下又一下的对砍,金铁交织之声不绝,火花溅射不止。 两把长刀的刀刃之上,都已经开始出现豁口。 二人对砍到第十四下的时候,伴随着双刀碰撞带来的金铁交织之声,还有一声隐于其中的脆裂声,几不可查。 二人长刀相触,这一次却没有再被震得双双倒退,两人直接被巨大的力道带着转了个大圈,脚下步伐一乱,身子踉跄的险些摔倒。 同时还有一道乌光,宛若离弦之箭一般,正好朝着旁边观战的徐章激射而来。 一道银光骤然划过长空,刀光一掠,那道乌光便被击落。 等到老伍头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出刀的护卫已然退至徐章身后,手中长刀也已经归了刀鞘。 只有一截断刀,被劈落在地。 “好!” 徐章看着老伍头两个徒弟手中,一把虽然出现豁口,但却并未断裂的长刀,另外一把,却从刀尖往下三分之一处已然断开了。 断口并不整齐,也不光滑,显然不是被砍断的,而是方才两个徒弟卯足了气力的一记对砍,所造成的冲击力相互作用, 老伍头刚想解释什么,徐章就已经抬手制止了他:“无妨,试刀之时,意外总是难免的,只要大家人没事儿就好!” 老伍头张了张嘴,最后冲着徐章抱拳一礼,恭敬的道:“指使大度!” 徐章走到身前,俯身捡起那截断刀,信步走至那两个略有些惊慌的壮汉面前,冲着那个手中长刀虽然满布豁口,却仍然没有断裂趋势的汉子招了招手。 汉子立马躬身上前,将手中长刀交到徐章手里。 长刀入手,明显能够感觉得到,分量要比护卫手中的长刀略轻上几分,虽然不多,可徐章敏锐的感知,却不会估算错。 刀身的厚度和护卫的长刀相差无几,刀刃之上,十多个豁口时分醒目,但相较于另外一把已经不成样子的断刀而言,简直不要好太多。 “好刀!” 看着手中这把虽然已经有十多个豁口,但只要稍加修整,重新打磨的话,又是一把利刃的直刀,徐章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不住啧啧点头赞道。 “老伍头,要打造这么一把刀的话,作价几何?” 老伍头家见徐章不禁没有责怪失手的自家徒弟,反而如获至宝的拿着那把长刀欣赏着,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回指使,这是以包钢法打制的长刀,取熟铁之韧性,去其柔软,取钢之坚硬,去其脆性,二者相互包裹叠合,反复锻打,接连三次,如此方成。” “这么一把直刀,成本要比同类直刀至少高出三成。” 老伍头这还是保守估计,因为锻造这样一把直刀只要的花费都在人力之上,一层叠一层的反复锻打,将熟铁和钢材混合均匀,才能达到现在的效果。 “不错!不错!” 徐章将那把满是豁口的直刀交到老伍头手里头,笑脸盈盈的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当初我说够,只要有了成效,一定不会吝啬赏赐。” “凡天工营之属,学徒每人赏银五贯,匠人二十贯,大匠人五十贯,至于您老人家,就先来个一百贯意思意思,待到高炉改造完成,炼制出更好的钢材之时,我再亲自为您老请功。” “谢指使赏!”伍老头笑开了花。 四周的匠人学徒们也一个个神情激动,对徐章连连道贺。 便是最低的学徒,也有五贯的赏钱,这可是寻常学徒大半年的俸禄。 这还是在天工营里头,若是去了外头,一个月能挣下一贯钱,那就是顶顶厉害的了。 伍老头看着其貌不扬,像个寻常的老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宝藏!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 t x t 8 0 . c o m 第 096章 新军 “这样的成品,现在库房里头有多少?” 徐章指的不是那箱子新式的直刀,而是第一个箱子里头的钢条。 老伍头道:“现在有成品五百斤,以咱们现在掌握的技术,冶炼出这样的钢材已经不成问题,等到炉子那边的工艺再进一步改善,肯定能进一步提升钢材的质量。” 不论是钢还是铁,都不是纯粹的某种物质,而是铁和碳的结合物,后事称之为铁碳合金,熟铁、钢、生铁三种名称虽然不同,但说到底只是铁碳合金之中碳所占的比例不同,而导致其性能的不同,才有了不同的称呼。 熟铁的含碳量最低,材质也最柔软,更加容易加工,但其硬度和耐久都要远逊于后两者,而且也更加容易发生形变。 钢的含碳量略高于熟铁,但却要比生铁低,但性能却是三者之中最好的,虽硬度略逊于生铁,但却要比生铁更耐高温,更容易加工,韧性也要更高,更加耐腐蚀。 生铁的含碳量是最高的,相应的硬度也是最高的,但也是三者之中最脆的。 高炉冶铁炼钢,就是为了减少生铁之中的碳含量,制造出材质更加优良的钢。 相较于容易形变得熟铁和脆性最高的生铁而言,居于二者之间的钢无疑是制造枪管和炮管的最好原材料。 耐高温,易加工,这些都是制作炮管枪管所必须的条件。 徐章点了点头,五百斤的成品已经不少了,而且这只是试验品,虽然将来也能用于兵器的冶炼之中,但若是当真能够冶炼出更好的钢材,不论是火炮还是火铳,自然要优先用材质更好的钢材。 徐章很清楚,不论是黑火药还是威力更大的黄火药,对于钢铁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只要质量更好的钢铁,才能制造出更加优良的新式武器,不论是火炮还是火铳,亦或者将来发展出什么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钢铁是革命的基础,或者说钢铁的发展,本身就是一种革命。 钢铁在现代工业化进程之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切的现代化工业,流水线作业,大型、小型的精工机床等等,都是建立在能够支撑起这些东西的钢铁之上。 给伍老头拍着胸脯保证,定不会让他做那种无米下炊的巧妇,徐章这才被伍老头和几个徒弟和匠人们热情的送出了天工营。 徐章却没有选择立马离开,而是径直去了校场,找到了正在训练士卒的孙平寇。 正巧副都指挥使小郑将军也在。 “参见指使!”二人带着手底下几个将军赶忙过来给徐章见礼。 徐章看着小郑将军,问道:“郑兄弟觉得这些新兵蛋子们练得怎么样了?” 小郑将军道:“经过半个月的队列训练,军容已经初步整齐了,就是这群士卒当中,素质有些参差不齐,那些个身体条件差一些的,有些拖累咱们的进度。” “郑兄弟是个实在人!”徐章道,若不是实在人,又怎么当着徐章乃至于这些个带兵的正将偏将们的面说这些。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徐章话音刚落,小郑将军就接着说道:“大军一旦形成规模,自然就会有强有弱,有厉害的,也有差劲的,有怎么训练都能受得住的,也有那种身体稍微差上一点儿,禁不住高强度训练的。” 小郑将军数年前被郑老将军打发到边军呆了几年,虽然这些年来边疆大体承平,三国之间并无战事,但边疆之地,素来就是极为敏感的地方,这些年来三国都下意识的选择了和平,许多事情自然也就不好出手,是以便在边疆之地,形成了某些三不管的地带,大量的盗贼马匪也随之滋生。 这些盗贼马匪游离于边境之地,专门劫掠过往的商队,凶残狠辣,骇人听闻。 小郑将军在边疆的时候,可没少和这些穷凶极恶的盗匪马贼们打交道,对于练兵和用兵,也颇有几分心得。 可自从来到了神武军,见到了神武军的训练方法之后,却立时就惊为天人。 尤其是神武军的训练周期,不同于其他禁军,每隔上三五日才操练一回,神武军是日日训练,将士们每天都被排的满满的,每月只有朔望大朝会召开的时候,才能休沐两日。 如今他们面前这支队伍,就是三个指挥一千五百人的新军其中之一,从遴选入神武军直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当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期满了之后,他们就会被根据他们自身的特长,以及他们的主观意向分配到各营之中。 当然了,现在神武军之中,最吃香的无疑是天工营和火器营。 天工营自不必说,除了编在天工营下的巡逻队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各行各业的匠人,现如今还多了不少炼丹制药的道士,这些新卒,想要进入天工营,简直比登天还难。 火器营的要求倒是没那么高,但现在还想加入火器营的话,却必须得有一个前提,光是这个前提,就不知将多少想要进入火器营的新卒拦在门外。 识字。 随着现如今火器营已经初具规模,原本按照既定的计划,是不打算再继续招手人手的,毕竟如今火器就那么一点,大多都是没什么技巧性的轰天雷,力气大些的,准度高一点的就足够用了,唯一值得称道的火炮只有四十九门。 现在火器营已经有四个指挥营,两千多人马,已经完全够用了。 徐章准备将火器营凑足五个指挥,可惜会跑过来当兵的,大多都是些大字不识的糙汉子,从开始扩军一直到现在,火器营最后那一个指挥的人数都还没能凑满。 小郑将军名叫郑勇,是郑老将军的嫡次子,头上还有个兄长,叫郑骁。 徐章知道,郑勇说的都是事实。 “既如此,那新兵的训练,日后就交给郑兄弟来负责如何?”徐章顺势提到。 郑勇一愣,有些惊讶的看着徐章:“这·······不太好吧?”自从淮南平叛回到东京之后,新兵营一直都是孙平寇在负责,可孙平寇是徐章的心腹,更是徐家的家将,如今太后虽然对徐章还没有猜忌,可徐章却不做这方面的准备。 如今徐章可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二品的金紫光禄大夫,还封了永平侯,风头之甚,莫说是如今与徐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了,就算是那些个年纪足以做徐章爷爷的,也没几个能够比得上他的。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有什么不好的!”徐章笑着说道:“郑兄弟来咱们神武军也有小半年了!里里外外的事情应该也都接触过了。” “如今我虽兼着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差事,可实际上来咱们大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如今大营这边,还得指着郑兄弟呢!” “新军编练,又是当下咱们神武军最最要紧的一桩事儿,若是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见徐章如此信任自己,郑勇也有些意动。 他也跟在旁边看了小半年了,也经常亲自上上阵,和将士们一道训练,对于里头的门路早已经了如指掌。 而且新军的演练,并不涉及到什么复杂的军阵或者是战术,纯粹只是为了训练新卒们的团队意识,纪律意识,力求做到令行禁止,军阵整齐如一,培养士卒们在大型的军阵队列之中的配合意识。 郑勇知道自己资历尚浅,又是初来乍到的,在神武军中也没什么根基,可现在徐章将编练新军的差事交给他,不就变相的把大半个神武军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现如今神武军已有四万之众,刨去顾二带着南下的那一万人马,再有天工营的几百人,大营里头剩下的两万多人马,不论是新卒还是老卒,尽皆日日训练不缀。 “若是末将接掌了新兵营,那孙虞候呢?”见识过孙平寇练兵的能力之后,郑勇就有些惜才了。 带兵打仗的能力郑勇没见识过,自然不好平叛,可在练兵一道上,孙平寇的火候,却叫郑勇这个将门世家出来的汉子钦佩不已。 “孙虞候自然还有他的差事要做,实际上孙虞候接掌新兵营,也是因为如今神武军缺乏人手,这才无奈为之。” “既然指使有命,那末将听令而行就是。”小郑将军还是挺摆正自己的位置的。 现如今在神武军中,莫说是徐章了,就算是老营那边的营指挥使,在将士们心中的威望估计都要高过他这个空降而来的副都指挥使。 如今徐章肯给他机会,让他训练新兵,这就是对他的认可。 郑勇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他也确实想要试一试,自己能否当真将神武军的这套新式的练兵之法,用的如臂使指。 徐章笑着抬手拍了拍郑勇的肩膀:“日后新军营这边,就交给郑兄了。” 别看神武军现在已经有了四万多人,马上就要满编了,可中下层的将官素质普遍不高,这也是最让徐章头疼的。 可这些袍泽兄弟,都是当初从在淮南平定天圣教叛乱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徐章的,在战场之上奋力厮杀,屡建功勋,积功而至现在的位置。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神武军这批中下层的将领们的军事素养有些参差不齐,好的极好,连徐章都经常竖着大拇指称赞。 可那种差的,吊车尾的,却也极差。 第 098章 许贞抵京 俗话说得好,衙门有人好办差,若是徐章自己去盐铁司跑,也能跑下来,只是不知道得折进去多少人情,而且这是还得通报韩大相公一声,得他点了头,才算是真正的完善且光明正大,不用再担心有什么首尾。 现在好了,杨启平肯出面,凭他户部侍郎的身份,盐铁司的运转使虽然品阶只比杨启平低了一级,可现如今杨启平实掌户部,管着整个大宋皇朝的财赋,盐铁司里头的盐铁二使,自然都得卖杨启平几分面子。 有杨启平在,二人又一道跑了一趟韩相府邸,将缘由一一道明,不掺半点水分,韩相也深知火器的犀利,得知很有可能进一步减少火炮制造的成本,缩小体型,还能够增加威力之后,韩相也没多想,就立刻给批了条子。 两人再度跑到盐铁司,铁都转运使亲自接待,盐铁司上下,无人敢怠慢,韩大相公所批三万八千斤生铁,铁都运转使更是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没问题。 一趟走下来,省了徐章不知道多少功夫。 杨启平性子和孙原有些类似,但要比孙原多一丝圆滑,不过做事情还是一样喜欢有始有终,盐铁司虽然答应的好好的,可杨启平还是亲自催促着他们把给神武军准备的一万八千斤生铁都给准备好了。 徐章当即就命人去城外大营叫人,午时左右,二十辆牛车就赶到了盐铁司的库房,杨启平亲自上阵,确认过生铁的数目和材质之后,徐章才叫人装车,只一个下午,三万八千斤生铁就被拉回了神武军大营。 三万八千斤看着挺多,可折合下来也才一万九千公斤,也就是十九吨,尤其是生铁的密度大,分量重,总共加起来其实也没多少,也就是后世那种前二后四的小货车一车的量。 若是算体积的话,估计也就是七八个立方左右的样子。 就这么一点儿量,也就是平时给神武军用来修补兵刃的数目。 老伍头看着十车生铁被军卒们陆续卸下,堆在角落里,有些不大乐意,拉着负责押送运输生铁回来的都头就问:“就这么一点儿,塞牙缝都不够!指使怎么也不多弄点过来。” 那都头没好气的道:“我说老伍头,你问我我问谁去?指使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都头,上哪儿知道去。” “要不等下回指使来了,你自己去问指使呗!” 老伍头摇摇头,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行了,这儿没你们事儿,赶紧走吧!” 那都头也不在意,冲着老伍头抱拳一礼,转身就带着自家兄弟离开了。 神武军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工营就是他们指挥使的命根子,老伍头又是天工营一班匠人的头儿,极受徐章的重视,莫说他一个小小的都头,就是其他的营指挥,虞候平日里将见到老伍头,那也客气的紧。 解决了天工营的问题,徐章便又闲了下来。 去大理寺那边走了个过场,就回家去了。 次日一大清早,晨练过后,许圭便被王破敌亲自送去了城外神武军大营,交到了孙平寇手上,就连孙平寇的小厮闰土,也被一块儿塞到了大营里头。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头几日,主仆二人叫苦连天,哭着喊着要离开军营,可还没等他们嚎完,就被郑勇叫人压下去一人打了五军棍,很不幸的做了那两只被杀的鸡,而且次日还得继续训练,若是迟到或是早退的话,又得继续哎军棍。 大半月下来,许圭和闰土已经逐渐开始适应军营的生活,每日和将士们一道训练,一道用饭,晚上还睡在一块儿,半个月的功夫,许圭和闰土都晒黑了不少。 四月二十八这日,中午下衙休息,徐章离开了大理寺,但却没有回侯府,而是径直去找了长柏,主动和长柏的上官替长柏请了半日的假,拉着长柏一道去了东城的汴河码头。 在码头边上的酒楼一边吃酒,一边等着许贞的到来。 许贞来信说是中午就能到汴河码头,眼看着午时都要过去了,也没见着他的人影。 壶里的就已经喝光,这是酒博士新端上来的第二壶。 长柏道:“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徐章失笑道:“常有的事,总归今儿能到就是,就算水路堵住了,不还有陆路呢吗!” 东京作为大宋最为繁华的城市,汇聚了天南海北不知多少商贾游人,汴河之上往来的大船几乎就没有断过,码头之上卸货的货船,那就没有停过,只要是有手有脚,又不懒的,在东京城里头就饿不死。 徐章前世只是,火车晚点,飞机晚点,连高铁偶尔有时候也会晚上那么几分钟,至于堵车,那就更常见了,不说那些一线大城市了,就是二线三线的小城市,也经常会堵车,时常都能看到交警们在街上维持秩序,以保证道路的畅通。 “说的倒是!”长柏微微颔首道:“若是水路不畅,瀚林自会自陆路入京。” 不过不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得从东城这边走,徐章早就派人在码头和城门附近候着了。 约莫到了未时二刻左右,一艘官船徐徐朝着码头靠近。 未时三刻,一席月白儒衫的许贞携着妻儿自船上走了下来。 看着站在长道尽头处的那两个并肩而立的熟悉身影,许贞的脸上立即就浮现出笑容来,眼神之中带着激动和欣喜。 就连脚下的步伐都不禁加快了几分。 长柏的下颌处已然蓄起了如盛紘一样的短须。 徐章倒是一如往常,只是皮肤似乎又红了一些。 许贞也不负以前的白净模样,如长柏一样,蓄起了胡须。 三人脸上笑容几乎如出一辙,目光在半空之中相触。 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许贞不由得再度加快了步伐,激动的小跑着走到二人身前,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三人相隔不过一臂的距离,相互揖手见礼。 “一别经年,谨言和则诚风采倒是比往昔更甚几分。”许贞迫不及待的率先开口道,只是话音略略有些哽咽。 长柏也感慨着道:“一晃四载!瀚林不也变了。” “方才远远看着,小弟险些没认出来。” 徐章打量着许贞,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黑了,也更瘦了,比四年前少了几分初出茅庐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谨言倒是没变,言辞依旧这般犀利。”许贞也极为感慨的道。 看着俆章这张依旧没什么变化的脸,许贞平静的心湖已经开始翻涌,脑海之中一帧帧的画面已然开始浮现。 “官人!” 沉寂在回忆之中的许贞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可徐章和长柏却看得分明。 “见过嫂嫂。”徐章和长柏齐齐冲着信步走到许贞身边的年轻妇人拱手见礼。 妇人的容貌只能算是中上,脸型和明兰有些类似,微圆之中带着一点点瓜子脸的一丝,举止端方,落落大方。 身上还带着几分浓浓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气质,以及淡淡的书卷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里头流淌着清正大方的微光。 妇人冲着二人俯身回礼,脸上堆着淡淡的微笑,“妾身许苗氏,见过二位叔叔。” “小弟徐章,字谨言!” “小弟盛长柏,字则诚!” 徐章和长柏自我介绍道。 “此处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瀚林兄和嫂夫人也一路舟车劳顿,马车皆已备好,住处也已经准备妥当,请嫂夫人移驾。” 徐章侧身引手,和长柏让出道路。 “劳烦叔叔了!”苗氏彬彬有礼的道。 徐章忙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嫂夫人不必客气。” 许贞也已经回过神来,对徐章和长柏施然一笑,侧身温柔的对苗氏道:“娘子先带着泉儿上车,为夫稍后就来。” “二位叔叔,妾身就先行一步。” “嫂嫂请!” 苗氏身边跟着两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嬷嬷,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模样的小娃娃,再后边是四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的女使,身上穿着一样的制式衣裙。 “咱们也走吧!” 徐章对着许贞道。 许贞下意识便点了头。 三人径直走到马车边上,走至各自的坐骑旁,拉着马鞍踩着马镫纵身一跃便翻身上了马,自小厮手中接过缰绳。 三人并排策马而行,循着长街,徐徐朝着城西而去,苗氏的马车紧跟在后头。 王破敌带着几个护卫跟在马车左右和后头。 “对了,怎么不见二弟?” 走了一截路,激动的心绪已经有了些许平复的许贞这才想起来没有看到自家二弟许圭。 长柏已经将目光看向徐章。 徐章道:“近些时日,仲游怕是都没得空闲了。” 许贞疑惑的问:“恩科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二弟还有什么好忙的?” “咳咳!”徐章干咳两声,说道:“半月前恩科结束,我瞧仲游身子骨有些虚弱,半点不似吾等男儿大丈夫,便做主将他送去城外大营里头,和新募的将士们一道训练。” 许贞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想起了昔日在白鹿洞书院时,徐章委托顾二监督自己习武强身的往事。 “二弟自小体弱,手无缚鸡之力,神武军的训练那么苦!他竟也能坚持的住?” 许贞虽然没当过兵,但也知道当兵的苦,尤其是徐章手底下神武军的兵。 “坚持不住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坚持!” 徐章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许贞却眉梢轻颤了一下。 不用徐章细致的说出来,许贞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许圭在军营里头过得是怎样的苦日子。 “不过你家仲游的适应能力还不错,头几日还有些叫苦叫累,这才过去半个月不到,好像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许贞道:“许家本就是寒门,我和二弟年轻时也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 许贞是在遇到恩师苗举人之后,在苗举人的帮衬之下,家境才略有好转,之后一路科考,也都是苗举人资助,更是早早就和苗氏定下了婚约。 许贞也没辜负苗老先生的期望,一路披荆斩棘,不仅中了进士,还得了探花的功名。 说着说着,话题就从许圭的身上转移到了许贞在地方上做知州的经历来。 徐章和长柏都没有经历过外放,对于地方之上的政务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纸上谈兵的程度。 外放四载有余,许贞倒是生出了许多感触,而且说起话来比起四年之前时要多了几分务实,少了几分虚浮。 一路和许贞说着他外放时的经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和积英巷只隔了四条巷子的石鼓巷。 门口并无什么装饰,大门上头挂着一块儿写着许宅的牌匾,中门早已经大开,一个管事,八个做粗活的小厮婆子齐刷刷的躬身列于大门两侧,等候新主人回府。 许贞翻身下马,几个机灵的小厮,当即便迎了上来接过缰绳,拉住马车。 婆子们端着步凳道车辕边上放好,跟在马车边上的女使们掀开帘子,苗氏也被贴身的女使扶着从车厢里头走了出来。 站在大门外的五级石阶下,许贞仰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由衷的赞了一声。 “好字!” “则诚亲手题的,怎会不好!”徐章笑着说道。 “瀚林和嫂嫂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些进去安置吧!” 长柏面无表情的道。 “恭迎老爷大娘子回府!” 小厮婆子们齐声道。 徐章紧接着解释道:“这些都是临时安排过来洒扫修整屋宅的人手,里头的一应家具也都是新换的,若是还缺什么,就得嫂嫂自己添置了。” “叔叔费心了。”苗氏对着徐章又是福身一礼。 中门其实并不大,只有六尺多,两扇三尺宽,上刷着棕红色油漆,别着铜环的木门向里开着。 对着正门的是影壁,绕过影壁便是前院,靠着门是一排倒座房,前院的天井呈长方形状。 “西北侧有个角门,北边还有个后门!”一路进门,徐章一路给许贞夫妻二人介绍道,没几步便是二门,也叫月门,拱形开洞。 入了二门便是前厅,月门两侧两条抄手游廊通向东西厢房,过了月门便是待客的前厅,一间大屋伴着两间偏厅。 二院也叫内院,四四方方,比前院更大。 想入内院,要么从两侧抄手游廊走,要么就是从前厅两侧偏厅。 走过前厅过了二院正对着前厅的就是主屋。 徐章和长柏只到了前厅,就没有继续往里了,而是叫几个婆子带着苗氏和一应女使婆子搬着箱笼自去安置了。 三人则在前厅里头坐下来喝茶。 “如何?可还满意?”徐章笑着问许贞。 许贞连连点头道:“满意,满意!” 虽只是个三进的院子,可这里是东京城,用寸土寸金来说也毫不为过,这么一座三进的院落,虽然是在外城,却也要大几千贯钱才能拿下。 而且许贞现在刚刚调回东京,许家又是寒门,如今虽然家境已经自然不好普张, 长柏适当的道:“这宅子可是谨言和六妹妹挑来挑去,找了一个多月才定下的。” 徐章道:“唯一缺点,就是里城墙近了些,距离内城又远了一些。” “往南走两条巷子就是新郑大街。” “再往南再过两条巷子,就是积英巷!” “届时瀚林去找则诚可方便的紧,就是距离梨园稍微远了些,坐车的话,少说也要一刻半左右的功夫。” 徐章继续给许贞介绍宅子四周的情况。 “东京成里寸土寸金,许家又没有多少家底,原本我和苗氏是打算随意买一间一二进的小院的,如今这院子,怕是比起别人家四进的院子都丝毫不差。” “从前到后,占地拢差不多能有三亩,寻常的四进院子,也就这么大了。”长柏如是说道。 徐章又道:“现如今你家里的这个管事儿姓钱,以前是在富昌侯府做外院管事儿的,荣家被抄之后,荣家的下人们也都被赏了下来,我已经仔细的打听过了,这个钱管事儿做事还是颇为周到的。” 王破敌取出一个盒子,上前递给许贞。 “盒子里头装着的地契房契,还有这些管事儿下人们的身契。” “当然了,嫂夫人若是自己有安排的话,到时我让破敌把他们送走便是。” “谨言多虑了!”许贞道:“你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定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为了愚兄的这些琐事,此番辛苦二位了!”许贞道:“改日愚兄再带着贱内一道登门,亲自感谢。” “届时我与则诚扫榻相迎!”徐章笑着道。 长柏也点了头。 将宅子的事儿都交代清楚之后,徐章和长柏就提出告辞了。 许贞再三挽留,要留下他们用饭,徐章和长柏没有接受,说他和苗氏一路舟车劳顿,先行休息归置东西,许贞要是是在想请客吃饭,改日再挑个时间就是。 见是在拗不过两人,许贞也就不再坚持。 第 099章 扑朔 京西路,黄河南岸,孟州城。 自唐末以来,随着地质变迁和黄土高原地区大量的水土流失,泥沙淤积,黄河流域,黄土高原往东区域的河道便时常发生堵塞,过往船只往往都只能在中间那么一小截河段往返。 好在朝廷对于东西二京之间的航道极为重视,每年秋冬之际,都转运使司都会安排专人对河道进行维护,确保连接东西两京之间的水路畅通无阻。 不过洛阳以西的水路运输却因常年的水土流失和自黄土高原之上冲刷下来的泥沙淤积,大大受阻,江南地区的船只货物,过了开封,抵达洛阳之后,便极少有继续往西的了。 中小型的船只还能走上一走,可大船却极为难行。 是以自开封以东乃至江南等地区流转而来的货物,到达西京之后,大多都会转走陆路,送入陕西境内。 先唐时的国都长安,虽也是北地排名靠前的重镇,又是丝绸商路的必由之地,可在经济的繁荣之上,比之作为大宋东西二京的开封和洛阳来说,还是要差上不少。 而且光是维护从洛阳到开封这一段河道,每年就不知道要耗掉多少人力物力, 漕帮一行人,在石能的带领之下,坐着漕帮的大船大摇大摆的到了洛阳。 对于石能的决定,当初不是没有人质疑,可石能却铁了心如此。 黄河流域本就是黄河帮的势力范围,漕帮这些年来发展虽然极为迅速,号称但凡有水路的地方,都能看到漕帮的兄弟。 这话本就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漕帮虽然在黄河流域的势力逐渐增强,但也仅仅只限于东京开封及开封以东的地段。 开封往西,漕帮虽也开始陆续建立分堂,但沿河绝大多数码头、支流还是在黄河帮的掌控之中。 且黄河连同关陇之地与中原,尤其是唐朝时,关陇地区诞生的世家豪族不胜枚举。 这么些年下来,关陇地区各地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又是地头蛇,势力极大,黄河帮盘踞黄河流域已有数十年的历史,和这些世家大族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 漕帮一行人,在副帮主石能的带领之下,光是护法长老就要七八位,绿衣,青衣弟子数百,灰衣弟子也有数百,再加上漕帮散布在当地的人手,这么多人手一起北上,进入到黄河帮的老巢,还想不备黄河帮的人发现,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乔装打扮,一下子这么多生面孔冒出来,也难免会引人注意。 石能索性便直接大摇大摆的,带着大批人马赶赴孟州。 孟州在洛阳和开封之间,距离洛阳不过数百里,北依太行,南滨黄河,地理位置优越,自东京往洛阳去的商船,都必须要经过孟州。 黄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想要将当地的特产送去西京洛阳,孟州也是一个极便利的中转站。 孟州借着水陆交通之故,立朝定国之后,发展的倒是颇为迅速,经济繁荣,是京西路中少有的大城之一。 漕帮意欲将实力扩散至黄河流域,孟州是一个怎么也绕不开的要害之地。 大河之上,五艘双桅大船列成一队,穿行在宽阔的河道之上。 当头第一艘大船甲板之上,石能和两个亲信的护法长老立于其上,遥望两岸景象。 时值四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两岸皆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 隐约还能看见麦田里已经近乎成熟的麦秆。 “还要多久能到孟州?”石能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并未回头,出声问道。 “回帮主,大概还有三十多里,今日傍晚之前,咱们一定能到。”说话的是东京分舵的舵主刘淼,也是石能的亲信,大石头的生死兄弟,在淮南时便跟着大石头一道入了漕帮,在石能麾下做事。 后来跟着大石头还有车三娘随着徐章一道入了东京,一开始只是个小小的堂口,虽然常年驻扎在在汴河码头,却并没有多大的权利。 可随着石能强势崛起,在徐章的指点之下,制定了现如今的种种规矩制度,又和青山商会合作,再加上徐章一路强势崛起,虽然没有明着放话说要庇佑漕帮,但漕帮每年送到东京徐家的孝敬可从来没断过。 未申之交时,五艘双桅大船就已经停靠在孟州码头之上。 数百漕帮兄弟陆续搬着货物下船,大老远的跑一趟,漕帮自然不可能空着手来。 五艘大船上有三万斤的雪花盐,雪花盐每斤百,三万斤便是三千贯,还有江南特产的上等丝绸三千匹,中等八千匹。 这些可都是银钱。 不过也只有雪花盐是青山商会自产的货物,剩下的布匹,则都是江南的绸缎商为了巴结永平侯府,这才找上青山商会,希望将自己手里的绸缎通过青山商会运往北方,好平白让青山商会从中抽取一定的费用。 像这种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缺少。 有些人就算是想给别人送钱,也没得门路。 “属下参见石帮主!” 刚一下船,一个生的膀大腰圆,四肢却有些短小的矮胖子就迎了上来。 “风堂主无须多礼!” 石能不咸不淡的撂下一句,“孟州之事,我漕帮百余名兄弟折损,风堂主难辞其咎,现如今非常之时,一切责罚暂且押后,待事情真相查明之后,再行赏罚!” 石能说的不是罚,而是赏罚。 风七眼睛一亮,“请帮主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帮主查清真相,为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 风七和刘淼一样,都是石能手下的得力干将,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派到孟州来当堂主。 “住所都已经安排好了,帮主和长老护法们一路辛苦,是否要暂且歇息,待养足了精神,再去彻查真相?” 一众护法长老的目光都汇聚在了石能的身上,石能却摆摆手道:“先把这些货物卸下来,送到分堂的仓库里再说。” 光是这几船东西,就价值近万贯,头前已经损失了三船货物,这五船定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时间流逝,暮色降临,五艘大船在大家群策群力之下,很快就被搬空了。 漕帮分堂就在码头附近,就在码头大街上,库房就在分堂之后。 暮色降临,所有货物陆续入库,安排好值守的人员之后,石能这才带着众人入住分堂。 聚义厅里头,石能坐在上首,一众长老护法列于左侧,还有孟州分堂的堂主风七以及分堂的几个高层坐在右侧。 石能让风七先给众人说一下具体的情况,毕竟众人知道的东西,都是从孟州分堂送去总舵的信报。 其实风七他们了解的也不多,当初大船在孟州停靠一夜,次日一早就再度起航,继续向西,准备驶去洛阳。 可三条船才刚刚出孟州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就出了事,存活下来的几十个兄弟,也被冲的四分五散,陆续赶回孟州求援。 可沿途竟然还有人截杀他们。 水路陆路,都有敌人,好在这几年漕帮对于帮众们的武艺训练开始重视,众人协力与贼人拼杀,数十人尽皆舍生忘死,最后逃回孟州城,捡回一条命的,却只有六人。 风七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在大白天,敢在河道之上劫掠漕帮的船,惊讶大怒的同时,也立马组织人手,杀向事发地。 可等风七他们带人赶到的时候,三艘大船皆被击沉,河道都被染成了红色,到处都是漕帮兄弟的尸首,有些还被冲到下游。 风七一面派出人手追踪贼人的下落,一面亲自带人收敛自家兄弟的遗骸。 风七带人顺着河道在附近的水域打捞了七天,加上那些后边被截杀的,拢共也才找到七十多具尸首,那些个连尸首都没能找到的兄弟,也不知是到底是被抓走了,反正是音信全无了。 这些时日以来,风七一直带人在孟州四近调查,却连半点贼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那六个幸存的兄弟们?”石能问道。 风七道:“回帮主,他们都在外头候着呢!” “让他们都进来!”石能道。 六个幸存者被叫进了聚义厅,石能亲自询问他们,那日在船上遇袭的始末。 六人的口径一致。 那日一早,他们跟着头领从孟州出发,押送物资准备送到洛阳去。 可船才开出孟州两个时辰左右,进入到一处叫做回龙湾的水域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就杀出来五艘大船,二三十艘小船。 船上的贼人不禁刀枪齐备,甚至还有弓弩,漕帮的兄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说,全程都被对方的弓弩给压制住了,没法还手抵御。 兄弟们虽然竭力抵抗,却耐不住贼人的人数实在太多,加起来能有四五百人。 当时负责的头领见情况不对,立马安排人手寻找敌人包围的薄弱处想要冲杀出去,回孟州求援。 这六人便是当初求援的人之一,可惜半道上又遭遇了截杀,二十四人最后就只剩下他们六人回到了孟州。 其余的情况,大体都和风七说的差不多。 几个护法长老们本来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听到贼人还有弓弩这等利器之后,一个个立马就变得眉头紧皱,面色难看起来。 大宋不禁刀剑这等兵刃,但禁甲胄,禁弓弩。 但凡是私藏甲胄与弓弩,皆是重罪。 就算是漕帮,和徐章有着不菲的香火情,手里头却也只有一些户们平日打用的软弓,杀伤力不大,不足以破甲。 这还是私底下悄悄弄的。 可方才那留着幸存者却说,贼人不止有弓,还有弩。 原本不少护法长老们,甚至于石能自己也认为这事儿就是黄河帮做的。 别看黄河帮在江湖上势力不小,但也只是个江湖帮派罢了,在朝廷眼里,若是看得不顺眼了,随时都能再换一个。 弩这种能要人命的东西,可不是黄河帮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有胆子用的。 坐在首位上的石能,也是面沉如水,眉头紧皱。 “报!” 众人正思量间,忽的厅外想起一声高昂呼声。 第 100章 迷离 “黄河帮?” 听着守卫的禀告,石能文眉头的川字烙痕不由得更深了。 黄河帮帮主雷武携数名长老前来拜访,如今就在大门之外等候。 “嘭!” 当即便有脾气火爆的拍案而起,厉声怒喝道:“他们还敢来!” “这是完全没把咱们漕帮放在眼里!” 纵使是坐到了长老护法的位置,可这些个混江湖的,哪一个不是直来直去,义字当先的糙汉子。 如今听闻嫌疑最大的黄河帮帮主带着人手亲自登门,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对漕帮的挑衅。 老子就是要在杀了你们兄弟,抢了你们的货之后,再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你们面前,叫你们干看着却拿老子没有半点办法。 “帮主,他们既然敢来,难道咱们还不敢让他们进来不成?”一个长老阴恻恻的道。 “不错,放他们进来,在四周埋下刀斧手,到时候帮主一声令下,咱们兄弟一拥而上,把他们脑袋剁下来当夜壶用。” “x护法说得对,把他们都给剁了,给咱们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 “报仇!” …… 诸位护法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是群情激愤,智计百出,没得片刻就把怎么埋伏,怎么把黄河帮一干人等悉数做了都捋的清清楚楚。 就连黄河帮帮主和黄河帮一众头领的脑袋都被众人给提前瓜分完了。 “行了!”石能文一声低喝,乱糟糟的大厅里头顿时一静。 “事情真相如何至今犹未可知,未必就是黄河帮做的。” 石能文眸光微闪,目光愈发凝实。 “咱们漕帮只是个寻常的江湖帮派,就算是官府衙门,想要治人的罪,那也得有证据才行,更何况是咱们漕帮。” 石能文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在漕帮众人头上。 石能文话说的虽然不好听,甚至还有些刺耳,可道理却就是这个道理。 漕帮如今虽然势大,但本质上还只是个江湖帮派。 江湖帮派势力再大,在朝堂衮衮诸公,在那些个盘踞各地的士家豪族眼中,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泥腿子,下九流。 石能文心里很清楚,现在朝廷之所以对他们视而不见,不过是因为漕帮在朝廷的眼中,不过是一只稍微大一些的蚂蚁而已,想要捏死,随时都可以。 “咱们漕帮以忠义为先,既不能被人随便欺负,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别人,黄河帮和咱们确实有嫌隙,这次咱们折了这么多的兄弟,黄河帮的嫌疑确实最大,可在咱们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 石能文目光扫过左右两侧众人,拱手抱拳道:“烦请诸位兄弟卖石某一个面子,暂且压下胸中怒火,且看看他们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原本石能文就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尤其是知道偷袭自家兄弟的贼人用的是强弓硬弩之后,这份蹊跷感就更强烈了。 若当真是黄河帮所为也就罢了,石能文断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残害自家兄弟的贼子,可若是不是黄河帮所为,而是有心之人栽赃嫁祸,将漕帮视作棋子,石能文也断然不会叫人如愿。 这些年来,漕帮能有如今这般兴旺,和石能文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尤其是近些年来,漕帮的实力增长速度之快,是先前的数倍。 淮河以北的漕帮各分舵分堂,堂主乃至堂中高层,尽皆是由石能文的心腹兄弟担任。 这次跟着石能文一道前来调查事情真相的护法长老们,也大多都是石能文一系。 石能文都这般说了,众人自然不会不卖他的面子。 “请他们进来吧!” “记住,不得无礼!” 石能文叮嘱漕帮弟子道。 不过须臾之后,便见一中年汉子带着两个老者走进了聚义厅。 厅内众人的目光,也悉数都汇聚在进来的三人身上。 为首那人,身形高大壮硕,膀大腰圆,国字脸,一字眉,面容却有些白净,不像个混江湖的糙汉子,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 其身后二人,一人瘦高,一人微胖,年岁都在五十岁左右,顶上已有银发滋生,黑白掺杂不清。 “在下黄河帮雷工,见过石副帮主,诸位长老护法。”那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冲着众人抱拳见礼。 其身后两个老者也跟着抱拳道:“黄河帮侯成(张玄)见过诸位。” 石能文先是抱拳道:“原来是黄河帮帮助和两位护法长老,三位大将光临,石某又是远迎,还请见谅。” “石某初至孟州,下船至今,尚且不足半日,不想却瞒不过雷帮主的眼睛。” 随即责怪的看着一旁的风七:“看来咱们漕帮孟州分堂上下,这回真的要好好整顿一番才行。” 这话说的就有深意了。 雷工立马解释道:“石帮主见谅,此番雷某前来,并非是因为其他目的,只是担心诸位误会,特意前来解释。” “月前贵帮货船遇袭之事,雷某也略有耳闻,虽然你我两家偶有摩擦,但也仅仅只限于正当的手段竞争,便是昔日雷某与排帮、海沙帮等帮会结盟,那也只是为了互通有无,彼此抱团取暖罢了,并未有和贵帮打生打死的意思。” “大家都是在江湖上厮混的,说到底为的不过是养家糊口,照顾自己麾下的一帮兄弟罢了,咱们之间又没有杀父杀母的大仇,还望石帮主与诸位明鉴,孟州虽是我黄河帮的势力范围,却也不只有我黄河帮一家。”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雷工的话音刚刚落,当即便有人冷眼开口打断:“雷帮主话说的倒是比唱的还好听。” “还是雷帮主以为,咱们漕帮上下,都是一帮三岁小儿,是那等懵懂无知,被人三言两语就忽悠的团团乱转的傻子不成?” 雷工面色一沉,冲着说话之人抱拳道:“雷谋并无此意。” “只是不想贵帮成了旁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布,到时候你我两帮打生打死,势同水火,斗的死去活来,届时藏在幕后的真凶,却悠悠然的隐于幕后,坐收渔利。” “届时非但贵帮折损的那些兄弟们的大仇无法得报,贵帮辛辛苦苦才挣下的这份家业,岂非遥遥填进去?” “难道这就是诸位想要看到的?” 面色虽有变化,但雷工却依旧不急不忙的说。 若是两帮人当真打起来,漕帮虽强,犹如过江猛龙,可黄河帮这条地头蛇却未必就怕了漕帮,毕竟这里是孟州,是北方黄河,是黄河帮的地盘,而不是漕帮盘踞的运河和长江流域。 “石帮主,还望三思而行,莫要中了他人的圈套。” 石能文看着雷工,问道:“雷帮主说还有真凶隐于幕后,可据石某所知,孟州境内,乃至于自开封至洛阳的这一段水路,皆为贵帮所掌,江湖之中,再无能出黄河帮之右者,连我漕帮,与这段水路之上,实力也只能屈居于贵帮之下。” “能有如此实力,不过数个时辰,便将我百余精锐一举击溃,并在各处逃离的要道之上,设下重重埋伏的,除了贵帮之外,石某实在是想不出,江湖上还有哪方势力,在这京西之地,能有这般实力。” 雷工叹了口气,抱拳道:“不瞒石帮主,不只是石帮主不解,雷某和帮中一众长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 数十里之外,黄河南岸,官道之上,一行三四十人,车马十余辆,徐徐向西走着。 第三辆马车之上,驾车的车夫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生的虎背熊腰,便是坐着,也难掩其魁梧高大的身形。 大汉的边上,是一个身材略有几分瘦弱的妇人,荆钗布裙,容貌尚可,只是皮肤黝黑,似是常年在阳光下曝晒,面上满是风霜。 “当家的,你说这次的事儿,到底是不是水路联盟的人做的?” 车三娘思来想去,始终无法得出定论。 大石头拉着缰绳,架着驴车,说道:“叔父的考量不无道理,黄河帮虽然盘踞黄河流域多年,如今又与海沙帮和排帮以及十来个小帮派结成了水路联盟,可这几年下来,咱们漕帮的发展虽然迅猛,可承接的大多都是青山商会和朝廷的差事儿,和他们水路联盟又没什么冲突。” “他们之所以结盟,是担心咱们漕帮发展太快,将来吞并他们。” “可仅仅因为这个原因的话,还不至于让他们和咱们撕破脸,这里头或许当真有一些咱们所不知道的隐情。” 大石头相貌生的颇为彪悍,一脸恶像,平日里又不怎么注重外表,如今这模样,倒是像极了街面上杀猪宰羊的屠户。 车三娘极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别看大石头外表粗犷,实则内心细腻,行事周到谨慎,这些年来,就是在他的辅佐之下,他的叔父石能文才能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从帮中以可有可无的普通头领,做到了漕帮副帮主的位置。 车三娘看着身形并不高大,面容隐隐透着几分精明,然性子却尤为豪爽,极有任侠之风。 ······ t x t 8 0 . c o m 第 101章 嘉和郡主 雷工和两个护法,终究还是全须全尾的出了漕帮分堂,有石能文在,便是那些护法长老们生吃了这三人的心都有,却也只能强忍着。 石能文的话落在他们耳中,虽然难听,也刺耳,可道理却仍旧是这么一个道理。 送走黄河帮的三人,几个脾气暴躁一些的长老,直接就坐着石能文问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语气颇有几分不善。 当然了,这几人都是漕帮帮主的心腹手下,这次被派过来跟着石能文一道主持大局,彻查此事,无非是为了监督分权罢了。 石能文眸光微闪,随即更加凝实了几分,淡淡的道:“咱们漕帮上下,皆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每年交给朝廷的赋税,都不知有多少,如今咱们遇到了事儿,当然要找朝廷帮忙!” “帮主的意思是,咱们报官?”一个护法试探性的问,只是语气之间多少有些没有底气。 “自然要报官。” “如今新帝即位,大赦天下,马上就又是三年一度的吏部考核了,于公于私,孟州的这位知州大人,都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石能文继续道:“咱们漕帮在孟州的根基终究浅了几分,在这说着,这伙贼人只怕未必就是孟州本地的,这次咱们虽然带了几百兄弟过来,可若是化整为零,分散出去调查的话,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倒不如求助于官府,有他们出面相帮,也能减轻咱们不少压力。” “禀帮主,早在案发之时,属下就已经通知了孟州府衙,闻知州也派出不少人手四处打探,却也没什么消息。”风七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石能文却道:“如此大案,其中牵连之广,又岂是区区一个孟州能够办下来的。” “不日东京那边,便会有专人下来,这段时日,咱们也不能闲着,大家尽可能的安排兄弟们在案发地点四周走访调查,沿河四处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一直忽略了的一个问题,石能文可不是孤身一人,石家可是和东京那边关系匪浅。 大石头的媳妇车三娘,听说就和永平侯夫人关系匪浅,小石头如今更是在平叛大将军顾廷烨手底下当差。 若是旁人说东京有可能下来人彻查此案,这些护法长老们估计也就一笑置之,未必会信,可这话是石能文说的,其可信度自然大大提升。 “诸位兄弟若是没有异议的话,那石某可就开始安排差事了?”石能文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问道。 众人目光交汇,交流过之后,齐齐冲着石能文抱拳高声道:“我能谨遵帮主谕令。” 风七和孟州分堂的一干高层就更不必说了,本就是石能文麾下亲信,如今自然不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唱反调。 ······ 东京城,永平侯府。 花厅之内,一系水仙色宫装长裙的明兰正个一个身形瘦小,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裙,瞧着年岁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说话。 “妹妹是宫里头出来的,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几乎没有和宫外的人打过交道,加之年纪又小,对于人情世故不甚清楚,也不稀奇。” 明兰拉着蕊初的手,脸上挂着微笑,极为温柔的说。 “可那些人说的话未免太难听了些!”蕊初皱着眉头,眉宇之间满是愁容。 虽生在宫里,可因着年纪太小,加之地位低下,只是个在御花园里头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再加上曹太后执掌凤印数十年,后宫安稳,并无什么后宫争宠,相互倾轧的事情发生。 蕊初在皇城里头,性子难免也就养的单纯了些。 “再说了,妹妹如今可是先帝亲封的郡主,身份尊贵,还时常被太后大娘娘召入宫中,荣宠正隆,谁敢对妹妹不敬。” 当初论功行赏,蕊初便被嘉佑帝封为郡主,直接从一个小小的宫女,一步登天,成了郡主,虽没有食邑,却得了良田千亩,府邸一座,珍贵的金银玉器,古玩字画无数。 还被赐婚给了何四九,何四九也从神武军都头被嘉佑帝提拔为皇城司的都虞候,可谓是一步登天。 想当初徐章先是寒窗苦读十余载,一路披荆斩棘,才通过科举入仕,做了官,而后又在淮南水患之中立下颇天大功,这才被封为殿前司的步军都虞候,也就是捧日军的都虞候。 宫女蕊初不仅仅一跃成了郡主,冠以嘉和,还被嘉佑帝和当初还是皇后的曹太后收为义女,赐下赵姓。 “那些个在背后嚼舌头的,不过是见着妹妹如今得了富贵,眼红罢了。” 明兰的声音之中,似乎带着某种能够叫人心绪安定的魔力。 蕊初,应该说是嘉和郡主了,还是皱着眉头,眉宇间愁容萦绕,始终未曾散去,虽点了点头,却还是哎声一叹。 明兰拉着嘉和郡主的手,笑着安慰道:“金尚且无有足赤,人亦无完人,能够面面俱到,叫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怕是只有昔日的圣人了。” “不论咱们说什么做什么,总有人喜欢,也总有人不喜欢,那些不喜欢的,若是见咱们过得比他们好了,难免会在后头乱嚼舌头,说一些难听没法儿入耳的话。” “若是咱们事事计较,把这些话都给当真了,那咱们这一辈子,岂非都要在烦闷和愁苦之中过活?” 蕊初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看着明兰,略有些复杂的问:“姐姐,那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明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道:“我家官人妹妹也很熟悉吧!” 蕊初点了点头:“侯爷年少得志,屡建功勋,深得先帝和太后大娘娘的喜爱,以弱冠之龄,便平步青云,如今关于侯爷的事迹,在东京城里头可都传遍了。” “听官人说,如今街面上那些茶楼酒肆里头,许多说书人将侯爷的经历撰写成了话本故事,整日讲述,四处传播呢!” “不少官人以前的老兄弟,都将侯爷视为” 说起徐章,蕊初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昔日乙巳之变,便是徐章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勤王,这才救下了先帝和曹太后。 蕊初一直将先帝视作恩人,并且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替先帝送诏书和虎符,连带着对于救下了先帝的徐章,也是感恩戴德。 明兰却道:“那妹妹可知道,旁人在私底下是怎么说我家官人的?” 蕊初脸上神情一僵,她虽然单纯,但并不傻,明兰的话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了,她又怎会听不出来明兰话里的意思。 随即便有些疑惑的问:“竟然还有人在私底下诋毁徐侯?” 明兰摇摇头,也有些无奈的道:“何止是诋毁,那些个话说的难听些的,甚至暗地里咒我家官人!” “什么?”蕊初是真的惊讶到了:“徐侯这么好的人,竟也有人在暗地里咒骂?” 蕊初小姑娘对于徐章的印象,还停留在昔日淮南水患,徐章像嘉佑帝献策,遏制了瘟疫在灾民之间蔓延,而且由于相互隔离,医治的及时,导致因瘟疫而死的百姓,只有区区千多人。 数十万的灾民,只有千余人得了瘟疫,并且在徐章和太医院的努力之下,将瘟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没有使之蔓延,这是何其大的功德。 活人千万,再加上乙巳之变时,徐章领兵勤王救驾。在蕊初的眼中,徐章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是大宋皇朝的大功臣。 “人心是这世上最变幻莫测的东西,官人总劝我说,不要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人心,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能无,只要咱们没有害人之心,那就不必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心。” 蕊初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眉宇之间挂着愁容。 “姐姐,那些背后恶意中伤,说徐侯坏话的人,徐侯事后就没去教训教训他们吗?” “教训?”明兰摇了摇头。 蕊初愈发疑惑:“为何不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背后肆意编排他们的代价。” 明兰仍旧拉着蕊初的手,柔柔笑着说道:“当初我也问过官人同样的问题。”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官人为何还要任由那些人私下诋毁重伤?” “妹妹知道官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明兰问道。 蕊初摇头,她上哪儿知道去。 明兰道:“官人告诉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难不成找上门去,将别人的嘴巴给缝了不成?” “就算是把别人的嘴给缝了,可人家在心底还是一样的诋毁咒骂,我们又能将其如何?难不成要一刀把他给杀了?” 蕊初也有些发懵。 这个甘愿为了嘉佑帝的一点小小恩惠,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的少女,还只是个未经过世事险恶的单纯妇人。 “只有自己无能的人,才喜欢在背后编排别人,肆意搬弄是非,说到底,无非是嫉妒别人比他们强罢了。” “姐姐说的对,他们就是嫉妒。”蕊初深以为然的道,同时还一脸的愤恨。 第 102章 委托 “这是三十年的嘉兴女儿红,何兄弟是北方人,就怕何兄弟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喝不习惯咱们江南的酒。” “南酒温顺、绵长,酒劲儿醇厚却又少了几分烈劲,三十年的女儿红,其醇厚绵长要更甚寻常美酒,四九怎会不喜!” 长案两侧,徐章和何四九对坐着,桌上摆着一坛刚刚才从地窖里头取出来,周身虽然已经被擦拭的极为干净,但还是带着些许泥渍的酒坛。 酒坛之上还盖着红布,红布之上有一层泥封。 徐章亲自动手,揭掉酒坛之上的红布与泥封,才刚刚取出封于坛口的密封木塞和布块儿,一阵浓郁却并不刺激的酒香就已经从坛子里头溢散而出,不过须臾之间,酒香便布满了整间屋子。 何四九眼睛放光的看着徐章手中的酒坛,就跟见到了什么绝世珍宝,绝色的美人一样。 看着何四九脸上的神情,徐章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上翘了起来。 桌上放着漏斗,酒壶。 漏斗至于酒壶之上,徐章拎起酒坛,通过漏斗,往酒壶里头倒了大半。 然后才用酒壶,给自己和何四九各自倒了一杯。 “何兄弟,请!”徐章双手举起酒杯冲着何四九示意。 何四九却并未如徐章一样端起酒杯,反而脸上露出犹豫纠结之色。 摇了摇头,何四九一脸愁苦道:“哥哥这酒虽好,可小弟却不敢喝呀!”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酒杯,甚至还咽了咽口水。 虽然很想尝一尝三十年的女儿红究竟是什么样的,可何四九却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尽管长袖中的双手已然有些局促,不知该摆在何处了。 看着何四九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徐章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何兄弟放心,为兄确实有事儿要请兄弟不忙,但绝不是让兄弟为难的事。” 何四九抬眼看着徐章,问道:“哥哥还是先把事情说了吧,否则的话,这酒喝起来可不够核爽快。” “好!就依何兄弟的!”徐章放下酒杯,亦看向何四九,问道:“不瞒何兄弟,家父在金陵略优薄产,借着为兄的几分薄面,和漕帮展开合作,在中间牵头,将江南那些大户们家中盛产的丝绸,茶叶以及盐送到北方,从中抽取一点点分成。” “家父与漕帮合作数年,倒也攒下了不少家底儿。” “可不想这次漕帮的货船途径孟州,眼看着就要送到西京洛阳了,就在这时,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伙贼人,这伙贼人装备精良,且穷凶极恶,将船上的船工护卫们屠戮一空,只有零星几个兄弟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听到这话,何四九的瞳孔便骤然一缩,“一艘双桅大船之上,光是船工就得有数十人,再加上漕帮押送货物的护卫人手,怕不是得有近百人?就这么被屠戮一空了?” 徐章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在何四九疑惑的目光之中,说道:“不是一艘,而是三艘!” “嘶!” 何四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一下子就折损了二百余人?” 徐章道:“倒也没有那么多,每艘船上船工加上护卫拢共能有六七十人,这次折损的人手,二百不到。” 何四九没有纠结于数字的多寡,莫说是上百了,就算只是十多条人命,那也是罕见的大案、要案了。 “哥哥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何四九问道。 徐章摇头,苦笑道:“若是知道的话,我又何必麻烦兄弟你呢!” “兄弟本就是江湖出身,在江湖上人面广,路子多,能够将近二百漕帮兄弟屠戮一空,这次的贼人,绝不会寻常,光凭刑部和地方衙门想必是无法彻查的,林指使如今正卯着劲儿想要再立新功,好在太后大娘娘面前长长脸。” “这次这么大的案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它争取下来,可鉴于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林指使定然不会再亲自离开东京。” 徐章的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何四九摇摇头道:“哥哥这杯酒,还真是不好喝呀!” 徐章又复端起酒杯,敬何四九道:“若是此事当真被林指使揽下了,届时就要劳烦兄弟,多多费心了。” 何四九不再犹豫,端起酒杯,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既然哥哥这般信任四九,若是这差事儿倒是真的落到皇城司头上,四九定向林指使主动请缨,竭力替哥哥查清此事。” 徐章脸上露出笑容:“那为兄就在这儿先谢过兄弟了!” “来,兄弟,干了这杯!” “干!”二人举杯互敬,抬袖遮面,仰头一饮而尽。 ······ 西京、洛阳。 一处富丽堂皇的豪华大宅之中。 布置的极为考究的书房内。 一中年男子正伏案奋笔疾书。 忽的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个四五十岁模样,做管事儿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佝偻着身子走进了书房。 见男人正在奋笔疾书,管事儿并未开口打扰,而是静候一旁,待到中年男人提笔收锋,将手中豪笔搁在笔架之上,才冲着男人躬身拱手施礼问安。 “何事?”中年男人头也没抬,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佳作,一边不住在心中品评起来,自我感觉极好。 “大爷,是孟州的事!”管事儿低声达到。 中年男人脸上神情一僵,抬眼看着管事儿:“孟州的事儿,不是已经了了吗?” 管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确实是了了,首尾也早已经清了,可这事儿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小的已经查清楚了,那漕帮的背后,是永平侯给他们做靠山。” “永平侯?”中年男子脸上神情再度出现变化:“怎么会是他?”语气之中也带着浓浓的错愕。 管事儿道:“回大爷,这次漕帮所运的货物,皆是出自青山商会,而青山商会乃是永平侯之父徐青山一手所创。” 管事儿话说的虽然不多,可意思传达的极其到位。 “如今永平侯出任大理寺卿,管的正是刑狱诉讼,相比刑部和孟州知州和孟州衙门上下,以及咱们京东路的那位提刑按察使,定然是要卖永平侯几分薄面的。” 管事儿的话说的不疾不徐,却犹如一把钝刀,慢慢的插进中年男人的身体里。 “是了,若是旁人,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可这是徐章父亲的产业,那不就是永平侯府的东西,这个孽障,不就相当于是虎口夺食,从永平侯府嘴巴里抢饭吃?” 中年男子顿时气急,也顾不得欣赏自己的得意佳作了,当即便被气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像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对着外头喝道:“来人!” “去把那个孽障给给老子带过来!” “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小厮刚刚进门,旧件中年男子暴跳如雷的指着门外,拉长了脖子厉声高喝,瞧那模样,显然是动了真怒。 小厮不敢怠慢,拔腿就跑。 满府上下,能够被自家大爷称为孽障的,也就只有三公子了。 “大爷喜怒!” “大爷喜怒呀!” “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不值当!” 管事担忧的劝道。 中年男子依旧气急:“那个孽障,惹谁不好,偏偏要去做这个出头鸟,惹那个什么永平侯。” “那是能随便招惹的人吗?” 中年男子是恨铁不成钢呀。 想想当初,满东京城里,数十万禁军,为何独独只有徐章一人,一见情况不对,就敢带兵攻城,勤王救驾,立下泼天大功,还因此得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 世人光看到了徐章的光鲜,看到了爵位的诱人,却没有看到隐藏在这光鲜之后的无数危险。 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才敢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东京城外,禁军之中,除了徐章之外,还有多少武勋世家的人在里头领兵,可又有谁有徐章这般魄力? 若是当初徐章推断出错,兴致就直接变了,勤王救驾也就成了兴兵造反,那可是足以杀头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那等惊才艳艳的天才,或是过目不忘,犹如文曲星下凡,或是天生就会带兵打仗,触感敏锐,用兵如神。 可天才虽多,但似徐章这般,有如此魄力的,却是凤毛麟角。 中年男人自问,若是把自己放到徐章的位置上,放到当初的那个时间点上,他也未必能有徐章这般魄力,作出这样的决定。 想到这些,中年男人脸上的愤怒也就更甚了,脸颊甚至都被憋得通红。 尤其是那双眼睛,里头燃烧的火焰就跟要喷出来一样。 “不过区区一个永平侯罢了,身具高位又如何,得太后大娘娘信重又如何?难不成在太后大娘娘面前,还能比咱们曹家更有分量不成?” 管事儿极为自信的道,不是对他自己有信心,而是对曹家有信心。 曹家之曹,正是曹太后之曹,当今曹家家主,靖安侯曹金烈,便是当今曹太后的嫡亲长兄,也是中年男子的亲生父亲。 如今更是执掌十万边军,坐镇大同一线,兵权在握,可谓是一方诸侯。 区区一个徐章,屡建功勋如何?平步青云又如何?在靖安侯曹家面前,也同样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更何况如今太后垂帘听政,执掌玉玺,只要有曹太后在一日,曹家便不惧天下人。 就算是当朝宰执韩章韩大相公,在曹家面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宰相门前三品官,身为曹家家奴,管事儿的脸上满是自信。 ······ 第 103章 恨铁不成钢 “你个混账!” 中年男子听着自己信任的管事儿忽然露出这样的面孔,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心头大惊。随即伸手指着管事的鼻子大骂一声。 “大爷恕罪,大爷恕罪,是小的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请大爷恕罪!” 管事当即大惊失色,脸上满是惊恐,见中年男子大怒,当即就被吓的跪倒在地,连连伏身求饶。 中年男子脸色连连变换,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才竭力压下心中怒火。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若有再犯……” 中年男子沉声咬字,一字一句的道。 “决不轻饶!” “小的多谢大爷饶恕之恩,谢大爷饶恕之恩······”管事连连叩首,脑门磕在地面的红砖之上,发出嘭嘭的轻响,没几下额头已经是淤青一片。 喝退管事,中年男子坐在书案后,双手搭在案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略略有些出神。 中年男子名为曹国仁,乃是靖安侯曹景烈的嫡长子,当即曹太后的嫡亲侄儿,日后是要继承靖安侯爵位的。 曹家乃是北地大族,又是太后的本家,极受先帝和曹太后的信任,除却靖安侯曹景烈之外,族中子弟,也多被委以重任,在北境领兵者有之,在东京为官者,牧守一方者亦不在少数。 未多时,书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二十来岁,身形修长,着一袭锦绣华服的年轻公子进了书房。 “父亲找孩儿有事儿?” 看着自家这个儿子面容之上的轻佻,曹国仁叹了口气,一股怒火瞬间就从心底升腾而起:“你个孽障!” 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支茶盏,狠狠朝地面掷去。 “啪”的一声脆响,这只汝窑出产的名贵茶盏,直接便被摔得四分五裂,化作了满地的碎片,水渍,茶末也随之四溅。 外头伺候的女使下人们,也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的身体轻颤。 至于曹良玉就更不必说了,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窜了好几步,身子就跟筛糠似的抖了起来,脸色顿时就变了。 看向曹国仁的目光之中已经满是惊恐:“父亲·····父亲这是·····做什么?” “你个孽障!”曹国仁指着曹良玉的鼻子骂道:“你是穷疯了还是怎么?家里头给你的用度,还有你母亲三天两头贴补你的私房,难道都不够你花销的吗?” 曹国仁对着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 一边骂一边脑中还不断浮现这个孽子的纨绔事迹来,什么招猫逗狗,飞鹰走犬,流连青楼妓馆,花钱如流水,文不成武不就的,整日就知道和城里的一群纨绔子弟在一块儿厮混,泡在脂粉堆里头。 越想越气,越骂越狠。 曹国荣在曹良玉眼里,素来就是严父的形象,从小到大,说教打骂都不过是常事,哪里敢还嘴,只能硬着头皮受着。 好在,曹良玉早在来之前就做了准备。 在曹国仁的怒骂之中,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越来越近,可惜父子二人都没有察觉。 直到一个挽着朝天髻,满头珠翠,一声华丽长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口。 “玉儿还小,不懂事儿,官人何必与他动怒!” 说话间,妇人已经走到父子二人中间,本能的将曹良玉拦在身后,挡在曹国仁身前。 曹良玉松了口气。 看着面前的妇人,曹国仁满腔的怒火就被压下去将近一半。 “还小?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家都成了?这也叫小?”每每曹良玉做错了事,管氏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将曹良玉呼在身后 “夫人!你是不知道,这回这小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做那等剪径劫道,杀人劫船的勾当。” “母亲,孩儿没有!”曹良玉躲在管氏身后,大声替自己辩解着。 可惜却没多少底气,只敢露出半个脑袋,曹国仁怒目一瞪,这小子立马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还敢狡辩?” 曹国仁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不善。 并非是看不惯或者其他的什么,而是单纯的恨铁不成钢。 “行了!” 管氏拉着曹国仁,冲着身后的曹良玉使了个眼色,曹良玉当即便心领神会,转身作势欲跑。 若是往日里,曹国仁顺水推舟,也懒得理会,反正训斥也训斥过了,骂了骂了。 可今日却又不同。 “你若是敢跑,待会儿老子就把你绑到祠堂去,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的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曹良玉脚步一顿,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纵使身前有母亲管氏拦着,可曹国仁的话,却叫曹良玉心底一凉。 祠堂可不是说进就进的,除却逢年过节的供奉之外,若无大事,一般族人都不得进入祠堂,打扰祖先亲近。 曹国仁说把他绑去祠堂,可不是说说而已。 “官人这是何意?” “不过是抢了几艘大船罢了,有甚要紧!”早在来之前,管氏就已经提前调查清楚了,“且不说旁人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难不成几个泥腿子难道还敢来咱们侯府找公道不成?” “你懂什么!”曹国仁情绪有些激动的道:“你知道他劫的是谁家的船吗?就这么护着他?” “不就是漕帮吗!区区一个江湖帮派,侥幸打通了运转司的关系,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有什么打紧的。” 管氏略有几分不屑的道。 曹家居庙堂之高,乃是累世的勋爵之家,尤其是在曹太后坐上皇后之位后,势力愈发庞大,若非曹太后无子,曹氏一族中,从军者要远远超过科举入仕者,只怕现如今坐在政事堂里头,统领百官的大相公就不是姓韩,而是姓曹了。 曹国仁愤而甩手,高声道:“区区一个漕帮?若只是区区一个漕帮也就好了。” “区区一个漕帮,值得我这般大动干戈吗?” “莫非······”管氏心中一颤,不确定的问:“莫非漕帮的背后,站着的是朝中某位大相公?” “虽不是大相公,却也相差无几了。” 管氏愈发疑惑,曹国仁叹息一声,问道:“夫人可知近些年来那位异军突起的永平侯徐章?” “永平侯徐家虽刚刚崛起,底蕴较浅,不过徐章的座师可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孙立信,听闻二人关系甚笃,还与户部左侍郎杨启平交好。” “最关键的是,永平侯是姑母和先帝的大恩人,这个孽障现在竟然公然抢了徐家的船,劫了人家的货,他要是做的干净些也就罢了,偏生还留下几条漏网之鱼,届时要是借此徐家找上门来,你让我怎么办?” 曹国仁越说越激动,就差没把手指头戳到曹良玉脸上去了。 管氏如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拦在曹良玉身前,看向曹国仁的目光之中已满是戒备。 曹国仁心里头那叫一个憋屈苦闷。 看着面前和自己相守数十年的妻子,既愤怒又无可奈何。 举起的巴掌也早早就放了下去。 “那又如何,永平侯府再得姑母的喜爱,难道还能超过咱们曹家不成?” “愚蠢!” 曹国仁恨铁不成钢的道。 “你以为我是怕他徐章吗?” “难道不是!”管氏还没说话,其身后的曹良玉就小声嘀咕道。 话音刚落,曹国仁就瞪了过来。 曹良玉立马就缩了回去。 管氏道:“那官人为何还揪着玉儿不放?” “哼!” 曹国仁心底纵使再无奈,可面对管氏,还是得强压下心底的怒火,管氏什么都好,不论是待人处事,还是打理曹家内宅和曹家的一应产业,都弄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差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对曹良玉这个嫡出的幺子过于宠溺。 管氏膝下有二子两女,嫡长子曹良温,两个女儿在中间,幺子曹良玉是最小的,当初管氏生曹良玉的时候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可管氏不但没有因此记恨曹良玉,反而对其愈发宠溺,自小便将其视作心头肉,但凡是磕着碰着了,都担心的跟个什么似的。 “那徐章乃是先帝看重的臣子,先帝对其屡次三番的提拔重用,就是为了拉拢他,待先帝百年之后,好替姑母效力。” “当初逆王叛乱,兵围东京时,东京八十万禁军,只有永平侯和顾家二郎两人敢挺身而出,挽大厦之将倾,拯救先帝和姑母于水火之中。” “如今姑母虽然垂帘听政,执掌玉玺,可朝政大权,却掌握在以韩章为首一众大相公们手中。” “咱们曹家又远在北地,鞭长莫及,姑母身边当用的人里头,位高权重的,至今只有徐章一人。” “咱们曹家和姑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这个孽障,竟然跑去劫徐家的船,强抢徐章的货物,这不是把永平侯府往咱们曹家的对立面推吗?” “若是那徐章因此和咱们生出了嫌隙,从而影响到了他对姑母的忠心,这个孽障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曹国仁越说越是激动。 最后拂袖长叹一句:“慈母多败儿!” 第 104章 再精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官人!” 管氏确实偏疼曹良玉这个幼子,可却并不是那等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否则的话,曹国仁又焉会与管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夫妻恩爱和睦。 曹国仁叹了口气,说道:“现如今姑母初掌朝政,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朝中那些大相公们,老的老,迂腐的迂腐,似徐章这般年纪不大,却又不缺本事的少壮派,正是姑母当用的人。” “咱们曹家远在北地,对东京城鞭长莫及,帮不到姑母,可也不能给姑母拖后腿呀!” 曹国仁越说越是气愤。 “徐章刚刚起兵勤王,救下先帝和姑母,如今才过去多久?一年时间都不到!咱们曹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对徐家下手。” “若是此事传扬了出去,日后朝野上下,还有谁敢替姑母效力?姑母执掌凤印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名声,难道就要因为这个孽障毁于一旦吗?” 管氏瞪大了眼睛,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 “没有官人说的这么夸张吧!不过是区区几艘货船罢了!”管氏道。 管氏身后的曹良玉小声嘀咕道:“就是,不过区区几艘货船罢了,难不成他永平侯府还敢因为这几艘货船和咱们曹家翻脸不成?” “你个逆子,给我住口!” 曹国仁怒不可遏的指着曹良玉打骂,搂起袖子上前就要动手,管氏赶忙拉住了他。 “官人息怒!”随即转身瞪了曹良玉一眼:“你也少说几句,没见你父亲正在气头上么!” “母亲!”曹良玉还想在说什么,可看到管氏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都重新咽了回去。 管氏在曹良玉面前素来都是慈母的形象,从来没对曹良玉红过脸,现在突然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来,着实让曹良玉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来人,把这个逆子带去祠堂,罚跪三日,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擅自放他出来。” 曹国仁话音一变,冷冽的目光扫过进门的几个小厮:“若是叫我知道,有哪个胆敢阳奉阴违的话,你们日后也就不必在我静安侯府当差了,如今朝廷仍在边疆之地大力屯田,想必那里必不会缺少你们的位置。” 这话一出,屋里屋外,几个小厮纷纷色变。 曹家扎根北地,树大根深,府里的下人们自然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平头百姓,一辈子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终其一生都在为一日三餐而奔波。 去边境屯田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儿,纵使是那些个受了天灾的流民们,除非是没法子,活不下去了,否则是万万不会选择去边境屯田的。 那可是要命的差事。 边境之地,虽然承平已有数十年,未起大战,可小范围的摩擦却从来没有断绝过,只是三国首脑,都选择了忽视这些摩擦,没有探根寻源罢了。 再加上这些年来边境之地陆续兴建起来的互市也愈发繁盛,大宋境内的无数物资,如流水般送到北地的契丹和西夏之中。 还有大宋每年送去两国的岁币,数十万匹绢。 可除了西夏和契丹之外,边境之地,还盘踞着无数四处流窜的马贼匪寇,这些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那些个在边境之地屯田的百姓,丧生的也多数都是因为这些马贼流寇的缘故。 边军也不是没有对这些贼寇进行围剿,可这些马贼们来去如风,一见情况不对,就立马远遁逃离宋地,边军有心追剿,却不敢擅自派兵越过边境。 若是万一挑起大战,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因为这些缘故,朝廷虽然在边境之地施行屯田移民之策,可这些年下来却收效甚微。 曹家身处北地,当今靖安侯更是执掌一镇边军,坐镇边疆,曹家上下,对于边疆的形势,自然一清二楚。 这些下人们一听曹国仁这话,纷纷色变,原本有心手下留情,准备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纷纷打消了心思。 现如今曹老爷子远在边疆,曹老太太去世已有十多年,如今府里当家的,就是曹国仁和管氏夫妇二人。 虽说平日里打理内宅的是管氏,可曹家上下,谁人不知,如今侯府里头当家做主的,是日后要承袭靖安侯爵位的大爷曹国仁。 对于曹国仁的话,侯府里头的这些下人们,没有一个怀疑其真实性。 曹良玉就在万般的不甘和无奈之中,被下人们带着去了祠堂。 曹良玉虽然纨绔,却也知道和曹国仁硬刚的下场。 “官人,事情当真有这般严重?”曹良玉被带走,伺候的众人都被屏退,书房里头只剩下夫妻二人,管氏这才小声的向曹国仁询问。 曹国仁面沉如水,目光幽深似古井,“此事可大可小!” “毕竟涉及百余条性命!若我是徐章的话,绝对会将此事彻查到底。” 管氏皱着眉头,说道:“官人的意思是说,永平侯如今刚刚封侯,初登高位,一定会在此事之上大做文章,既是为了展示实力,也是为了让那些有心投靠的人能够安心?” 曹国仁点头道:“那徐章不过和咱们玉儿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积功被封为永平侯,又是新科进士出身,如今又深得姑母信重,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而今政事堂中的几位大相公尽皆年事已高,以徐章的年纪,若是没出差错的话,日后进入政事堂,执掌朝政,统领百官,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现如今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那个孽子却在这个时候撞上去找人家麻烦,这不是给咱们自己添堵吗?”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管氏手中的团扇早已不在扇动,扇柄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 区区一个永平侯,便是在当红得令又如何,管氏同样不看在眼里,只要曹太后还在一日,他们曹家便依旧是整个大宋的常青树。 可这事儿已经真正的涉及到了曹太后。 管氏不免有些担心。 曹国仁面色不变,深邃的目光却逐渐变得冰冷:“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抹去所有的证据,把和咱们玉儿,和咱们曹家有牵连的线索全都抹去,把这桩案子做成一桩悬案。” 说话间,曹国仁的神情也在逐渐变化。 管氏心底一突,面上也流露出一丝狠辣:“官人说的是,只要咱们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永平侯就算是想要追查,也无从下手。” 以曹家在北地的势力,想要做到这些,还不是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管氏忽然愣了一下,抬眼看着曹国仁:“既然官人心中早已有了打算,那方才为何还······” 曹国仁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平日里对玉儿太过宠溺,什么事儿都替他担着,他都二十多岁了,你瞧瞧徐章,和咱们玉儿差不多的年纪,就凭着自己的能力被封了候,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姑母的年龄也不小了,日后若是你我再去了,咱们玉儿还能依靠谁?” “不是还有佑儿吗!” “佑儿身为长兄,和玉儿都是我的孩子,日后纵使我们去了,他也定会照料好玉儿的。” “哼!” “妇人之见!”曹国仁大马金刀往书案前一坐,冷声说道:“佑儿自幼便得父亲看重,被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日后定是要承袭爵位,接过父亲的担子,执掌兵权的。” “可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你道姑母是怎么坐上皇后之位的?” 曹国仁说道:“先帝少年继位,先太后垂帘听政,执掌玉玺,彼时我朝与契丹西夏交恶,连年大战,我曹氏一门更是首当其冲,族中子弟前赴后继,从未有过退缩。” “光是我们曹氏嫡系,便在数十年间,折损了数十位族人,更遑论那些庶出和旁支了,否则的话,以我曹氏的兴旺,如今又怎会如现在这般,只有嫡系两支,庶支不过三四。” 曹国荣冲着东南方向徐徐拱手,“先太后念及我曹氏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这才点了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姑母为皇后。” “如今边境之地已经安稳了二十余年,可谁知道,契丹人和西夏人会什么时候再度掀起战端?” 管氏只是个后宅妇人,虽然有些精明,可哪里知道曹国仁说的这些天下大势,就算是数十年前曹氏的这些往事,若非是曹国仁提及,管氏也无从得知。 “你只知道一味的宠溺玉儿,若是等到将来,咱们二人去了,玉儿要自己撑起门户的时候,难道那时他不会怨你这个母亲从前只知道宠溺他,什么都由着他,不知道好好的教导他吗?” “这······”管氏心中一颤,神情之中,已然流露出些许慌乱。 “玉儿不会的。” “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怎会怪我?” 管氏摇摇头,径自辩解道。 曹国仁也跟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管氏:“总之,从今以后,玉儿那边你不许再管,安心打理好侯府,你狠不下心来,就让我来。” 第 105章 三人小聚 东京城。 自上次被曹太后叫到宫里,又是罚跪,又是训斥之后,徐章不仅仅是在教导小皇帝的时候开始斟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就算是讲故事,也开始精挑细选起来,不敢再去触曹太后的霉头。 没办法,现在人家执掌朝政,徐章是给人家打工的,便是心里头不爽,也只能先委曲求全了。 好在曹太后也只是把徐章交过去训斥了一顿,没有下旨申饬,也没有别的什么处罚。 徐章也变得愈发深居简出起来,那一封又一封的请柬,都被束之高阁,就连到外头吃酒的次数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只偶尔邀请长柏和许翰林登门,三人小聚,吃些酒水,谈些时局朝政之类的话题。 不过三人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岭南的叛乱,以及带兵前去平叛,已经陆续开始有好消息传回来的顾二。 花园的六角凉亭底下,三人围坐在桌旁。 “谨言,你说仲怀在岭南,还得待多久才能平定这次叛乱?” 问这话的不是长柏,而是许贞,他和顾二在白鹿洞书院时便是同窗,本就因为相互的天资才学所互相吸引,结为好友,再加上徐章的缘故,这么些年下来,感情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愈发亲近。 许贞久在外地为官,虽然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朝廷邸报的关注,也时常和徐章长柏通信。 但顾二如今领军在外,便是家书都写的少,更遑论和远在地方上的许贞通信了。 徐章摇了摇头,说道:“仲怀心思活泛,智计百出,用兵也不拘一格,奇险相合那是再寻常不过了,如今只凭借军报上的只言片语,我也不敢断言。” 顾二用兵,素来便以叫人难以捉摸闻名,徐章和顾二虽然同僚数年,彼此之间颇为了解,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徐章也不敢笃定。 “还有那反贼头目元昊,生性薄凉,狠辣无情,连自己的兄长和亲生儿子都能抛出做饵,而且此人颇有几分才智,短短数年时间,竟然能够东山再起,还蛊惑了那么多的山民相助,瞧着倒也有几分难缠。” 徐章话音一变,继续说道。 长柏和许贞神色尽皆一变:“这么说来,仲怀此行,或许会有危险?”便是素来沉稳老练的长柏,也不禁有些担心起顾二的安危来。 徐章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仲怀这次去岭南,除了带去一万的神武军之外,还带去了十万支之前将作局研制的火箭,再配合上神臂营的远程打击,对付些许叛贼和山民,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火药最怕的就是水,岭南之地,气候本就潮湿,尤其现在又正值春夏之交,雨水频繁,也难怪仲怀在岭南耽搁这么久了。” 长柏经常和顾二还有徐章在一块儿,对于火器不仅仅只限于听说,还曾亲眼目睹过无数次,之前神武军的将作局,长柏就被两人邀请去过好些次。 徐章说的火箭,就是在箭支之上附上火药,不仅仅大大增加了箭矢的射程,也增加了威力。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箭矢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除了铁制的箭头之外,不论是木头还是竹子制作的箭杆,都很难在那种爆炸之下保存完整。 “火器虽然犀利,但终究还是受天气的影响太严重。” “引火的火绳虽然不怕风,却也怕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火绳并不是徐章做出来的,而是明兰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研究出来的。 先是将纸张裁成细条,然后刷上一层糖浆,在铺上一层火药,依次层层叠加,然后像搓麻绳一样,将这些刷好糖浆和火药的细纸条制成火绳。 糖浆昂贵,后来明兰又想出了用鸡蛋清代替糖浆的法子,效果虽然不如糖浆,却也没有差距太大,而且材料比起糖浆来说更容易获得也更加便宜。 许贞又道:“岭南叛贼不过是疥癣之疾,以仲怀的能力,再加上神武军的实力,剿灭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如今咱们真正该担心的,该是西夏和契丹才对。” 长柏也不住点头道:“不错,先是连年的天灾和动乱,再加上先帝薨逝,现如今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虽暂时稳住了人心,可若是契丹和西夏趁火打劫的话,以朝廷现在的情况,怕是有些······” 俗话说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可现如今天下局势如此,便是长柏,也忍不住担忧。 许贞深以为然的道:“是啊,自嘉佑十一年起,直至现在,年年不是天灾,便是人祸,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积累十数年的国力也被急剧消耗。” “我初任知州之时,当地的府库还是充盈的,历年的赋税也在逐步增长,可随着这几年朝廷不断从地方征调粮草,现如今府库之中,剩下的粮草只有半数左右。” 随着这些年来民生恢复,经济得到空前的发展,每年各地州府上缴给户部的赋税,不是折算成了银子,就是换成了绢帛,丝绸,布匹这类的东西。 不过每年各地州县衙门,除了上缴给朝廷的赋税之外,每年都会留下不少, “这还是去岁秋收之后将将收过一次赋税才有一点盈余。” “若是此时战事再起,数十万禁军开赴边疆,还有征调的民夫,加起来怕是德祐上百万人,所耗之粮草,只怕难以道理计。” “行了行了!”看着两人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徐章不由得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况且若是西夏和契丹有心发动战争,咱们几个就算是在这儿愁死了,难不成还能叫他们打消主意不成?” 两人被徐章说的尽皆一愣,对视一眼,眼底皆闪过一丝无奈。 许贞拱手道:“谨言说的极是,咱们几个能想到的东西,朝中几位大相公们难道就想不到?” “朝廷难道早已有了防备?” 长柏看着徐章,略有几分期待的问。 徐章点头道:“今日辰时,薄老将军和郑老将军已经自枢密院领了军令,动身前往榆林和保定视察边军。” “薄老将军和郑老将军皆是两朝元老,军中宿将,若有他们坐镇,便是西夏和契丹想要有所行动,咱们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许贞有些激动的道。 长柏也道:“定州有曹老侯爷坐镇,郑老将军又去了保定,薄氏满门尽在西北,麾下西军战力之强,丝毫不弱于东京禁军,薄老将军也是军中宿将,和西夏人交手过不知多少次。” “有他们二人坐镇,边境之地,当是无虞了。” 许贞对着长柏道:“谨言说的是,咱们几个就别在这儿有心这些了,朝中能人异士何其多,才智远胜于你我的,犹如过江之鲫,既然几位大相公们早已有了防备,咱们就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差事儿,不给他们添乱就是。” “瀚林此言大善,当浮一大白!”徐章笑道。 许贞笑着端起酒盏,长柏和徐章亦有样学样,三人酒盏对碰,抬袖遮面,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许贞放下酒碗,看向徐章:“对了,年初的时候,母亲寄信过来,信中提及,有意与你家结亲,促成仲游和你家七妹妹的亲事,自此你我两家皆为秦晋之好,不知谨言意下如何?” 许贞知道,徐家表面上是徐青山和洪氏做主,可自从徐章一路科举,得了功名之后,徐家家里的大事,一般都得问过徐章的意见才行。 明月是徐章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现如今徐章又贵为永平侯,还得了金紫光禄大夫的虚衔,若论品阶,已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 徐章的嫡亲妹妹,想要说亲,什么样的人家说不上,徐章如今不过刚刚才过了加冠之年,且还年轻着呢,自己也不过是刚刚成婚,连个子嗣都没有,最亲的还不就是这些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们。 如今徐章的亲妹待字闺中,便是东京城里头的那些王公贵戚们,只怕也都一个个上赶着要和徐家结亲,求娶徐章的妹妹。 徐章若是当真有心给自家妹妹找一个高门大户,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 这也是许贞的担忧。 虽然知道徐章的性情,可事情涉及到明月的终身大事,而且一门好的姻亲,对于徐章日后的仕途,也有着极大的帮助。 若是选的好了,就等同于在朝中给徐章找到了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对于现在的徐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章轻笑着说道:“高堂仍在,此事自有父母长辈做主,仲游那孩子我也见过了,才学和心情都没的说,只要小七喜欢,亲长统一,我便没有意见。” 这也是自许圭如今之后,徐章在他和明月之间的事情上第一次表态。 许贞的脸上当即便露出笑容来:“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谨言不是那等看重家世出身的迂腐之人。” “家世出身?”徐章徐徐说道:“家世出身确实能有一个好的起点,可将来如何,还是全看自身,若是自己撑不住门面,便是再好的家世,再高的出身,也禁不住折腾。” “若是自己有能力的话,便是一介白丁又如何?”徐章这话说的虽然风轻云淡,但话中的那股子淡淡的气势,却叫人无法忽视。 感受最深的,还是要数长柏,他和徐章自幼相交,一同求学数年,彼此性情相投,相交莫逆,对于徐家这几年来的迅速发展,也都一一看看眼中。 “男儿大丈夫,自当奋发图强,勇猛精进,开创一番基业,福泽亲族,荫庇子孙,方不愧世上走这一遭。” 看着意气风发的徐章,长柏有感而发道。 第 106章 天公不作美 充州。 西川路南境,再往南几百里,越过蒋州、榕州便是广南西路。 元昊所领天圣余孽蛊惑山民所发动的叛乱,祸及十州之地。 不过岭南地区地形复杂多变,山高林密,九曲十八弯,山民们依山伴水而居,多数都是聚集在深山老林之中,朝廷管理起来极不方便。 是以针对岭南地区的山民们,朝廷也推出了相应的政策,即山民自治。 山民们性子大多散漫,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受到中原主流文化的熏陶,倒也开始有了与汉人合流的趋势。 不过山民之中,也有那等紧守祖宗教条不放,故步自封的人存在,而且还不在少数。 山民们虽然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本族的文化也仅仅只是靠历代人口口相传,言传身教才传承下来。 可山民们的来历,最早的话,却可以追溯到炎黄时期,与轩辕皇帝逐鹿中原的蚩尤所带领的九黎一族。 这些山民原本居住山中,过着自给自足,不和外界接触的生活。 可随着朝廷的兴盛、民生的恢复,经济的空前发展,无数百姓走出家门,做起了行商,通过四通八达的水路陆路,走向全国各地。 山民们虽然是世世代代居于山中,甚少与外界交流,可随着山民们的数量不断增多,族群不断壮大,他们对于生活物资的需求也在逐步扩大。 稻米、面粉、油、盐等等生活必需品的消耗日益增多,对于山民们而言,已然无法再像他们的先祖一样,做到自给自足。 好在岭南大山之中,物产丰盈,什么珍惜的野物,珍贵的药材,在外边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在大山里头却并不缺少。 山民们用这些东西,和过往的行商们,进入附近的城镇,交换生活所需的必需品。 山民们和外界的联系自然也逐渐增多。 针对这些团结且不怎么服教化的山民们,朝廷也没有采取强硬的措施,而是让山民自治,但却不允许山民们训练军队。 不过山民们生在山中,终日与恶劣的环境做斗争,便是半大的孩子,也都是身手矫健的好手,更莫说山民之中的成年男子们了。 充州城内,县衙之中,随着山民被煽动造反,岭南地区的十多个州县,也被山民和叛贼们里应外合陆续都给攻占了。 顾二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在承州城打败了前来进犯的叛贼大军,而后一路南下,连续收复遵义和充州两地。 可到了充州,顾二却犯起了难。 首先是季节到了春夏之交,雨水多了起来,连绵的阴雨天,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顾二带着大军,被困在城里已经有将近将近一个月了。 雨势不休,神武军仗之横行的火器就没法使用,只能屯在仓库里头,还得派出大量人手小心的看管着,不能近火,更不能进水。 虽然这次顾二带来的一万人马,多是淮南人士,可对于岭南地区多变的恶劣天气,尤其是春夏之交的这个时候,不少兄弟都病倒了。 好在神武军制度完善,顾二也做足了准备,在军中配备了大量的郎中和药童,而且神武军的将士们大多体格强健,提抗力不算弱,倒也没有出现那种一倒就是一大片的情况。 虽然将士们体格强健,可顾二却不敢贸然带领将士们冒雨出战,和徐章待在一块儿久了,顾二对于流感这些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也有了一定的认知。 虽只限于皮毛,却也知道,春夏之交,气候开始转暖,但虽是都有可能出现反差,正是流感肆虐的时候。 若是治疗的不及时,不恰当的话,一旦爆发起来,情况可轻可重。 顾二不敢去赌,因为这涉及到万余兄弟的性命。 而且顾二之所以烦闷,是因为叛军趁着如今大军被雨水困在充州城,正绕过兖州,顾二和神武军主力所在,四处袭扰周边的城镇。 承州方面,就已经来了三次求援的书信。 好在上一次攻克承州之后,顾二就在城里留下了两千人马驻守,遵义与叛军直接接壤,城内驻扎的有三千大军。 顾二所在的充州城里,有五千大军驻扎。 三城互为犄角,守望相助,拦在了叛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上,防止叛军进入西川府腹地,周遭其余的小城镇之中,也驻扎了数百到千余人不等的地方指挥营。 叛军数次袭扰遵义和承州无果,便向这些地方指挥营驻守的城镇堡寨而去。 近月以来,陆陆续续发生了数十起大大小小的战斗。 双方之间互有胜负。 原本有着山民加入的叛军实力要胜过这些本地的指挥营的,可驻扎在三座大城之中的神武军却不会坐视叛军攻打友军而不理会。 也正是因为有着神武军充当救火队,双方之间才互有胜负。 顾二心烦,更心烦的是徐文。 徐文是火器营的指挥使,如今阴雨绵绵,一同来岭南的步军营、神射营还有神臂营都有事情做,就他的火器营,只能整日窝在营里,每天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体能训练,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兄弟们都快呆的发霉了,不少兄弟都已经开始有怨言。 好在神武军军纪森严,没出现什么其他岔子。 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已经开始指着老天爷骂了。 没法出战,就等同于没法杀贼建功,那就没有赏钱,没有功勋,也不能升官,莫说是底下的军士了,就是火器营的都头队率这些将官们,也曾不止一次的找到徐文抱怨。 可老天爷不给面子,徐文也没奈何。 不过对于顾二,徐文还是颇有信心的,是以一直在努力安抚手下人的情绪,没有让这些事儿给顾二添麻烦。 就在这艰难的等待之中,五月渐渐就到了尾声。 叛军原本已经被顾二打的有些低沉的士气,也因为这一个多月以来,顾二带领的官军的不作为,逐渐有了回升。 尤其是在和官军进行了不下数十场,但却胜了大半的交锋之后,更加增添了这些叛军的自信。 福泉山,在岭南众多的山川之中,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座。 既无险要的山势,也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佳地利。 可福泉山却是岭南一众山民之中,势力最为庞大的一股盘踞之处。 元昊所领的叛军大营,自然也就选择了这里做大本营。 福泉山位于候州境内,往东是蒋州,往西是羊州,东北便是顾二所在的充州,西北就是遵义。 大营之中,一席滚黄龙袍的元昊坐在上首,左侧坐着的全是一群奇装异服的中老年人,右侧第一任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相貌生的倒是和元昊有三四分相像。 这便是当初在淮南和元昊一样自官军手中逃掉了的元昊次子元武。 元武之后,便是天圣教剩下的和重新提拔起来的一众高层。 “父皇,现如今官军主力龟缩在充州,只要咱们打下遵义,再那些承州,充州城内的官军主力,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到时候咱们想把他们捏圆了还是揉扁了都由咱们自己做主。”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山民之中,黑山族的一位耆老摇着脑袋说道:“太子殿下莫非忘了,当初咱们是怎么兵败承州,又是怎么丢了遵义和充州的?” 元武冷声道:“官军不过是仗着火器之利罢了,不才和官军也打过不少交道,对于他们仗之横行的火器也了解一些,如今连月阴雨,官军的火器只能摆在库房里头吃灰,正是咱们出手的好时机。” 元武冲着元昊拱手礼道:“父皇,这一个多月以来,咱们试探了那么多次,确确实实没见官军用火器御敌,可见咱们之前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元昊也不住点头道:“武儿说的不错,官军不过是仗着火器犀利罢了,如今连月阴雨,火器无法使用,现在的官军,就是没了牙的大虫。” 山民方面,又一个老者说话道:“纵使是没了牙的大虫,那也是大虫,月余以来,咱们和官军的交战,虽然胜多败少,但对上的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厢军,这次官军的主力,可是从东京来的禁军,战力可不是这些疏于训练,军备老化严重的厢军能比的·····” “长老这是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微风!”元武有些不忿的道。 天圣教一方和山民一方,如今分作两派,在大厅里头各抒己见,争执不下。 山民们见识过神武军的强大,如今虽然没了火器,可还有强弓硬弩,还有那箭矢难透的甲胄,若是在山林之中厮杀,便是再多的官军,山民们也不见得会有半点害怕,可现如今是要攻城野战,在正面战场之上和官军硬刚。 说老实话,山民一方的族长和长老们,每一个看好这一做法。 每一个山民,都是每一族族长和长老们的族人,是族中的壮劳力,是他们家中的顶梁柱,每损失一个人,山民们的实力就被削弱一分。 不似这些外来的天圣教,靠着忽悠和糊弄,一波接着一波的百姓替他们卖命,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 是以在出兵之上,山民一方,大多都是持反对意见,可天圣教一方,却都统一元武的建议,而且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要建立功勋,得到更多的金银和美女。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许久,彼此都说服不了对方。 最后还是元昊拦住了众人继续争辩的趋势,目光投向左侧山民之中坐在最上首的那位杵着拐杖的老者身上。 沉声幽幽问道:“不知大祭司有何良策?” ······ 第 107章 正中下怀 时近六月,眼看着脸面月余的阴雨已经逐渐有了停歇的趋势,顾二和神武军上下尽皆松了口气,手下将士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叛军忽然出动大队人马,里应外合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拿下了遵义。 遵义城中驻扎的两千神武军,也被打的措手不及,未免平白增添伤亡,葬送兄弟性命,守将飞速带着手下的队伍撤离了遵义城, 拿下遵义之后,叛军又立马火速集结了万余人马,攻向承州。 另有数千人马挺近羊州,又分兵数千前往充州。 一场蓄势已久的反攻,已然拉开了帷幕。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山民们,也在那位被他们视为神使的天圣皇帝的号召之下,加入到反攻的大队伍当中。 好在承州城本就是岭南重镇,自上次顾二收复承州之后,除了在城中留下了三千神武军之外,还有六个当地的指挥营,虽然人员都没有满编,但加起来也有两千多人。 六月初一,叛军前锋部队抵达承州城外,当天下午便发起了第一次猛攻。 承州城的城墙并不高,才两丈不到,与其说是城池,倒不如说是一座堡寨更加恰当。 双方在城上城下展开鏖战,只一日功夫,双方便各自都损失了不少人手。 ······ 充州城。 官军大营。 “报~~~” 一声高喝,传令兵进入大帐,将斥候营和各地衙门送来的叛军动向一一禀告。 顾二大马金刀的坐在帅椅之上,手里头拿着一方白绢,正在全神贯注的擦拭着手中那杆虎头金枪。 “将军!”身侧传来一声疾呼,沈从兴有些急切的道:“叛军大队人马已经去了承州,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将军担心什么!承州有郡王坐镇,还有小段兄弟护卫在侧,再加上五千多兄弟,城内还有万余百姓,只要郡王据城而守,坚持不出,叛军除非出动十倍于守军的人手,否则的话,想要拿下承州城,无异是痴人说梦!” 承州城地势险要,依山而建,连接东西两座高山,横在南北之间,是北上南下的一座重要隘口,若是拿下承州,北可入黔,入蜀、乃至于北上进入关陇地区。 往东便是充州、沅州,只要再攻下这几州之地,便可东出至荆湖,不论是荆湖还是蜀地,都是大宋王朝最大的粮仓之意。 自古以来,便有湖广熟,天下足之说,荆湖路依靠着岭南十万大山,气候宜人,地势又开阔,有良田无数,物产何其丰盈。 每年从荆湖路送往全国各地的粮食,足有数十万石。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话虽如此,可遵义城是怎么破的,将军又不是不知。”沈从兴担忧的道。 “沈指挥多虑了。” 徐文道:“叛军虽然人数众多,却多是以岭南本地的山民为主。” “这些山民们自幼长在山中,生存环境恶劣,若是单个拎出来,便是咱们军中,也少有能够胜得过他们的。” “若在山林之中,纵使咱们的装备远远要比他们精良,也未必敢言稳胜。” “可若是论起攻城野战来······” 徐文摇摇头。 “沈指挥这是关心则乱。”顾二笑着道:“毕竟他是颍川郡王的嫡亲舅舅,当舅舅的关心自家外甥的安危,也在情理之中。” 沈从兴知道顾二这是在打趣自己,也没反驳,而是皱着眉头道:“按理说叛军首脑若是不蠢的话,应该知道攻城对他们而言有多么不利。” “先前咱们之间的交锋也有几十场了,彼此之间都也有了部分了解。” “可他们现在却还是选择这么做了!这里头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沈从兴若有所思的说。 顾二终于停下了手中擦拭铁枪的动作,抬眼看着沈从兴点了点头:“沈兄所言,不无道理。” 又问徐文:“徐兄有何高见?” 徐文略微沉思,也点头道:“叛贼狡诈,在淮南时咱们便多有领教,沈兄的顾虑不无道理。” 顾二眸光微闪,又复问道:“那你们觉得叛军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会是什么呢?” 沈从兴和徐文对视一下。 沈从兴率先说道:“两种可能,第一种,叛军攻打承州,只是佯攻,目的想把咱们引过去,或许他们在半路上早就已经设好了埋伏,布下了口袋,就等着咱们往里头钻。” “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叛军攻打承州不是佯攻,而是真正想要攻占承州。” 徐文道:“承州城城墙虽然不高,却通体皆是石头堆砌而成,坚固无比,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现在就怕承州城里,还有叛军的内应,届时他们内外联合,只怕昨日遵义之事,又要重演了。” 沈从兴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岭南之地,无数城池之中,本就是山民与汉民混居,便是如今的充州城内,也有不少山民生活。 还有些是山民与汉民通婚之后留下的后裔。 “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这些叛军不在龟缩,而是选择了大举出动,这不正是咱们所希望的吗?”顾二笑着说道。 沈从兴也笑道:“二郎说的是,这些叛军,自从咱们连下三城之后,就一直龟缩不出,任凭咱们如何叫阵,就是不和咱们正面较量。” 徐文也颇有幽怨的道:“还时不时的让那些山民们偷袭咱们。” 顾二看向大帐之外,说道:“说来咱们得好好感谢老天爷下的这一个多月的雨!” “虽说阴雨绵绵,咱们的火器大多都只能放在仓库里头保存着,不能用来对付叛贼。” “但若是没有这场雨,叛军又如何敢走出大山,和咱们正面交战呢!” 徐文道:“有得必有失!” 沈从兴咧着嘴笑道:“这群叛军若是以为先前咱们的大胜,不过是靠着火器犀利的话,那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徐文却摇摇头:“不可大意。” “贼首元昊,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是个极难缠的对手,咱们切记小心谨慎才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顾二道:“徐兄说的极是,俗话说得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沈兄,可莫要小看这些贼寇呀!” 沈从兴拍着胸脯笑道:“放心便是,我老沈是什么样的人,二郎你还不清楚么!” 顾二站了起来,将手中铁枪舞了两圈,走到旁边的兵器架上,将长枪放了回去。 “沈从兴听令!”转过身后,顾二脸上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正声而立,目光之中闪烁着璀璨的精光。 “末将在。”沈从兴立马起身躬身抱拳应道。 “沈先锋领麾下先锋营即刻出城,赶赴承州,驰援颍川郡王。” “沿途若是遇上叛贼阻拦,无需留手,全力绞杀便是!” “末将领命!”沈从兴躬身领命,自顾二手中接过令牌,立即便出了大营。 “徐文何在?”顾二又看向了徐文。 徐文赶忙道:“末将在!” “你率麾下火器营留守充城,没有我的军令,不可妄动。” “末将遵命!” ······ 一道道军令飞速自中军大帐之中传出,不过顷刻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大营。 没一会儿,一个个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士们就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着接下来的大战了。 顾二正愁不知该怎么把叛军给引出来呢,现如今还没想到主意,叛军就自己跳了出来,省了顾二不知多少工夫。 至于这里头有什么隐情,叛军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顾二却并不担心。 徐章常说的一句话,顾二觉得很有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无功。 叛军有阴谋又能如何? 这次顾二来平叛,除了带来了徐文的火器营之外,还有神射营的两个指挥营,神臂营的一个指挥营,拢共一千五百人马呢! 一个时辰之后,沈从兴就带着他麾下的一千先锋营人马,率先朝着承州方向而去。 对于顾二让徐文带人留守充城,徐文没有半点意见。 雨天之中,火器营优势全无,甚至还不如步兵营的兄弟们起到的作用大。 但若是用来守城的话,却是绰绰有余。 沈从兴带着先锋营刚刚离开充城不到半天,就遇上了前来堵路的叛军,双方立时便展开厮杀。 沈从兴身先士卒,勇猛无比,将贼军打的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沈从兴不让手下士兵追赶,而是继续快马加鞭,往承州赶去。 当天夜里,宵禁之后,城里便静悄悄的没了人影,这也是官军为了防止城中百姓和叛贼勾结的事情。 毕竟当初叛军攻城拔寨之时,用的就多是这种法子。 而且还有遵义城这个前车之鉴在,便是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尤其是现在负责城中防务的主官变成了素来一谨慎小心闻名的徐文之后。 夜色渐深,漆黑的夜幕将整个充州城都笼罩城中,家家户户皆已闭户熄灯,早早便歇下了! 戌亥之交之际,充城东门忽然打开,大队人马高举火把,排成一条长龙,静悄悄的就出了充州城。 第 108章 小皇帝的孝心 六月中旬,岭南传来捷报,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廷烨,在承州大破叛军,大获全胜,杀贼五千余,俘虏贼众万余,先锋营指挥使沈从兴阵斩敌方大将七员,其中就包括上次在淮南攻破官军包围,逃窜不知所踪的天圣国二皇子元武。 贼首元昊被顾廷烨一箭重伤,率残兵败硬生生杀出重围,遁入山林之中,不知所踪。 至于那些从贼的山民,不少都在顾二派出的密使劝导之下迷途知返,选择了和顾二合作,里应外合,将天圣教的一众首脑一网打尽。 唯一可惜的是,贼首元昊实在是太过狡诈,疑心极重,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人,最后关头竟然被他察觉到了不对,提前给逃了。 顾廷烨已经派出麾下大批人手四处追缴残余匪寇,并且悬赏贼首元昊,给出了白银千两,良田百亩的丰厚奖励。 曹太后看到岭南送回来的军报之后,凤颜大悦,可对于逃脱的贼首元昊却十分当即便下令将对贼首元昊的悬赏提高。 若能生擒者,赏金千两,良田五百亩,取其首级者,赏钱三千贯,良田同样是五百亩。 同时朝野上下也尽皆松了口气。 自嘉佑十二年起,屡次三番,接连数年的天灾人祸,已经把朝中大臣们折腾的够呛了。 如今新帝登基不过数月,就再度爆发叛乱,若是平叛失败的话,还指不定会穿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呢。 若是再出来几个有心之人私下煽动,可以想要搅混局势,弄出乱子来,简直轻而易举。 长柏和许贞更不必说了,好友平叛成功,立下大功,回朝之后,等待他的必然就是加官进爵,大肆封赏。 徐章的心情也还不错,若不是孟州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着落,百余漕帮兄弟的性命至今也没个交代的话,徐章的心情只会更好。 朝会之上,刑部侍郎当着满朝武的面,将孟州血案当堂奏报。 曹太后闻言之后,当即便勃然大怒。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辈,视朝廷法度于无睹” 曹太后的愤怒并不奇怪,现如今岭南的叛乱都还没有彻底平定,再加上先前的逆王掀起的那场乙巳之变。 如今孟州境内,竟然又出现这么一起涉及数百条性命的大案。 若是长此以往,朝廷威严何在?律法的威严何在? “启禀大娘娘,此事决不能姑息,朝廷必须彻查,严惩幕后之人。” “臣等复议。” 这一次武群臣们的意见出奇的统一。 曹太后脸上还有些愤愤之色,目光挪到立于百官最前列的韩章身上,当即便道:“韩大相公有何高见?” 韩章拱手躬身回道:“诸位同僚言之有理,微臣附议。” “不过此案发生已有数月功夫,先前刑部便将此案卷宗送至大理寺和政事堂,微臣与钱相公商议之后,已经命刑部彻查此案,可惜却一直没有头绪,这才拿到朝会之上,请大娘娘决断。” 刑部侍郎在这个时候奏报此事,自然早已和韩章通过气了。 曹太后眉宇之间皱起的川字愈发深了。 “韩大相公和诸位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必须彻查,严惩真凶,已彰显朝廷威严,维护朝廷法度,震慑宵小之辈。” “不知哪位爱卿能担此重任?” 殿中群臣,已有不少人下意识便悄悄抬头,看向了立于臣前列,躬身未语的徐章。 可众人却出奇的默契,没有一人出言举荐徐章。 按理说现如今徐章身为大理寺卿,年轻力壮不说,能力如何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若是朝廷当真有意彻查此案的话,徐章无疑是担任主官最好的人选。 徐章的地位足够高,若是让徐章担任主官的话,既能够彰显朝廷对于此案的重视程度,也利于协调各衙门之间紧密配合。 可惜的是,满朝武近百人,却无一人出言举荐徐章。 有推举刑部侍郎的,有建议让大理寺少卿担任主官的,也有建议让御史台的官员负责总领此案的,但就是没有一人说起徐章。 对此徐章却没有半点不快,这本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此案任何人都可以去主导,唯独他不能掺和。 长柏、盛紘早已经得了徐章的嘱咐,自然不会再举荐,孙原和杨启平心底清楚,现如今徐章已经足够出挑了,若是再拔尖冒头,不给旁人机会,只怕当真就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是以这二位也没有举荐徐章。 孙原推举了刑部左侍郎宁宣,杨启平则举荐御史台的一位监察御史。 甚至还有人建议让盛紘去查这件案子。 “徐爱卿身为大理寺卿,不知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曹太后见众人意见不统一,正好又瞧见了躲在百官之中偷懒的徐章,便直接开口询问。 徐章躬身出列,恭敬的到:“此事孟州衙门和京西提刑按察使司已经调查数月有余,却没有半点线索。” “孟州衙门和京西路的提刑按察使司的同僚们对于孟州和京西路的了解,远胜于臣等这些在东京城里头当差的官员,连京西路的同僚们调查数月都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微臣是怕” 话说到这里,徐章却没有继续了。 可不论是坐在珠帘之后的曹太后,还是玉阶之下,大殿之中的武群臣们,都听出了徐章话里的意思。 “徐卿正此言何意?”可明白归明白,还是立马有人跳出来反驳:“听徐卿正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朝廷就对此案置之不理,任由京西提刑按察使司继续对此案调查不成?” “调查数月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能寻到,等他们查清此案,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若是一直差不清楚,难道就仍由幕后的真凶逍遥法外不成?” 面对几个愣头青的质问,徐章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望大娘娘明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吾等倒要看看徐卿正的高见了!”徐章神色如常,扫了一眼这个说话的愣头青,不由得心中感慨,不愧是御史台的言官,果然是六亲不认,谁都敢怼。 “大娘娘容禀,微臣年少阅历浅,只是心中担忧,便忍不住开口,几位大相公入朝为官数十载,经验阅历远胜于微臣这个晚辈,想必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珠帘之后的曹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可惜隔着一道帘子,群臣都看不清。 “徐爱卿言之有理!” 曹太后朗声道:“韩大相公,钱大相公,此事如何处置,你们先行商讨,待有了结果,再上奏陛下和哀家吧!” 曹太后虽然垂帘听政已有一段时日,但和嘉佑帝比起来,却还差了些许魄力。 一场朝会,还是没能将主官的人选给定下来。 散朝之后,宫门之外,长柏叫住了徐章,说是老太太许久未见徐章和明兰夫妻俩,想念的紧,今日一早已经差人去了侯府,叫明兰回家去了。 盛紘坐上马车,徐章和长柏则驱马并排朝着城西积英巷而去。 皇宫之内。 小皇帝赵宗祥扶着曹太后回了宝慈宫。 宝慈殿里,憋了一路的小皇帝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后,徐侯武双全,对母后和朕又忠心耿耿,屡立奇功,智计卓绝,如今又领着大理寺卿的差事,此次孟州血案,正好便在徐侯的管辖范围之内,母后何不顺水推舟,将此案交给徐侯彻查?” 小皇帝眸光微闪,眼中闪烁着几分崇拜:“以徐侯的本领,定能将此案彻查清楚,将幕后的真凶揪出来,还那些枉死的百姓一个公道。” 曹太后拉着小皇帝的手,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可眼眸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此事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简单。” 小皇帝皱着眉头:“这案子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曹太后语气祥和的说:“陛下可知,这次被劫的那些货船和被杀的那些百姓,和徐章有何关系?” 小皇帝摇了摇头。 曹太后道:“被劫的货船上面装着的就是徐家的货物,那些被杀的船工护卫们,也都受了徐家的雇佣。” 小皇帝恍然道:“儿臣明白了,此案和永平侯府有关,徐侯自然要避嫌,不好掺和进去,免得被人说他因私废公。” 曹太后一手抓着小皇帝的手,另一只手在小皇帝的头顶揉了揉,脸上露出慈祥而欣慰的笑容:“陛下果然聪慧。” “这也是朝廷素来的惯例,但凡是涉及到某位朝臣的案件,朝臣们都得避嫌,徐章自然也不能例外。”、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点头,起身冲着曹太后躬身行礼道:“是孩儿莽撞了,请母后见谅。” 曹太后脸上笑容更甚,看向小皇帝的目光也愈发满意:“陛下关心朝政,这是好事儿,哀家的年纪也到了,精力大不如前,日后朝中诸事,迟早是要交到陛下手中的,陛下现在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朝政繁忙,母后还是要注意休息,不可过度劳累,保重身体!”小皇帝关切的道。 随即又极为苦恼的道:“可惜孩儿尚且年幼,阅历尚浅,不能替母后分忧。” 曹太后欣慰的拉着小皇帝的手,满是皱纹的手掌在小皇帝的手背之上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陛下有这番孝心就足够了!” 第 109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进盛家,徐章就觉得盛家上下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劲,甚至于仔细一回想,先前长柏叫住他的时候,神情就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了这是?”徐章忍不住问道。 长柏面色微沉,说道:“长梧堂兄家中出了事,堂嫂不慎错用了寒凉之物,腹中的孩儿,已经······” 徐章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讶到了。 “怎么可能?” 何氏怀孕不过数月功夫,这也是她和长梧第一个孩子,何氏简直不要太小心,每日都在家中小心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且家里头伺候的女使婆子们,不是从宥阳老家带过来的家中老人,就是长柏的媳妇海氏帮忙张罗安排的人手,都是些极当用且信得过的。 好不容易挨过了头三个月的时间,过了最容易落胎的时间段,怎么就忽然又错用了寒凉之物呢? 徐章心里头惊疑不定,忽然想到了一人。 “哎!” 前头的盛紘叹息一声,感慨道:“也许是命该如此吧!” 尽管已经经历了林噙霜和墨兰的逼婚事件,可盛紘却还是不怎么长记性。 “长梧家中伺候的女士婆子们,不乏有那等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听说何表嫂吃不惯北边的吃食,连厨娘都是特意从宥阳老家带过来的,按理来说,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才是!” 徐章冷静的分析,还有几分不解的问长柏。 长柏神色有些黯然,他和长梧是堂兄弟,他们盛家的人丁又单薄,二房这边就长柏和长枫还有长榕三兄弟,大房那边,只有长松和长梧两兄弟。 至于跟着大房同在有氧老家的三房,家业未兴不说,人丁也单薄的紧,如今还是靠着大房的救济才勉力支撑。 “不是家里的厨娘,昨日堂嫂去城外普济寺礼佛,在寺里用了一顿素斋,不想正是这顿素斋······” 长柏的话音还没落下,走在前头的盛紘就是重重一声闷哼:“什么普济寺!” “也不知供奉的什么邪神淫祀,竟连一份素斋也能弄出岔子来,改日定要到太常寺好好参他一本!” 盛紘越说越气,盛紘和盛维自小一块儿长大,成家之后,虽然各奔东西,却一直没有断来往,堂兄弟之间关系也一直很好。 长梧也被盛紘视作自家子侄,如今自家好好的一个侄孙,竟因为普济寺的一顿素斋,就这么没了,连来到人世的机会都没有,可想而知,盛紘的心中到底有多愤怒。 “礼佛?” 没有理会盛紘的怒骂,听到长柏的话,徐章眉梢却忽的一挑。 大宋自开国立朝以来,虽未推行崇道抑佛之举,可历代帝王,信奉的都是道教,举国上下,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也大多都是崇信道教的。 城南的三清观,香火之鼎盛,便是位于内城的大相国寺等佛寺庙宇都无法与之相比。 普济寺! 与三清观一样同在城南,可若是论起香火的话,却远远不如三清观。 就是普济寺里头供奉的送子观音了,是以平日里去普济寺的大多都是些渴望得子,好母凭子贵,让自己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年轻妇人。 寻常妇人去城外的普济寺进香添灯油,祈求神灵菩萨保佑他一举得男,倒也不算太过稀奇。 可何氏一个外来人,来东京也不过数月功夫,除了偶尔回来盛家拜见二房的一应长辈,和同龄的弟妹以及几个姑姐妹说说话之外,基本上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如今又有了身孕,胎像刚刚坐稳,就着急忙慌的去名不见经传的普济寺上香礼佛,这事儿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儿。 徐章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沉声说道:“普济寺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可既然供奉着送子观音,那对于这些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们忌讳的东西,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这些个佛寺道观们,去上香的也是妇人居多,似何氏这等身怀六甲,想要求子一举得男的更是不胜枚举。 而且普济寺主营的就是这些业务,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听说出过岔子,怎么偏偏到了何氏这里,就在素斋里头添了寒凉之物! 害的何氏直接落了胎。 这可是何氏的第一胎。 不过有些话,现在无凭无据的,徐章也不好多说什么,当然了,也许真的就是一场意外也说不定,可徐章素来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旁人,说的好听些,是自身的危机感太强,说的难听些,就是多疑了。 长柏神色一凛,眸光连连闪烁,看向徐章,虽未说话,可光是眼神和表情,就已经把他心底所思所想展露无疑。 走在前头的盛紘听了徐章这话,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似自言自语一样低喃一句,盛紘的眉头也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长柏和徐章看着彼此的眼睛,眼神在半空之中交会着,虽然心中皆已有了猜测,却二人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两人默契的收回目光,一边往寿安堂走,一边各自在心底打起了算盘。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寿安堂。 寿安堂里,盛老太太、王氏、华兰、如兰赫然都在厅里坐着,只是氛围有些格外压抑。 “啊!” 三人刚刚进了寿安堂的正门,跨进院子,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听到了东厢那边传来一声痛呼声。 旋即便是一道情绪极为复杂的女声,急切之中,带着浓浓的忐忑,还有慌乱。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那是何氏的声音。 “嫂嫂莫要激动!” “嫂嫂莫急!” 明兰和海氏的声音陆续也从屋里传了出来。 二人合力劝慰起海氏来。 屋子里头立即便传出响动,女使婆子们一齐动了起来。 旋即便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使一路小跑自东厢房里跑了出来,见到三人,赶忙福身见礼。 坐在正屋里的一众女眷们也坐不住了,房嬷嬷和华兰搀扶着老太太,刘嬷嬷和如兰跟在王氏身边,都急匆匆出了屋子。 盛紘领着两人过去见礼。 盛老太太却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行了,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盛紘和长柏也是下朝的时候听家里来人报信知道的这事儿,对于事情的始末也只知道了一个大概,了解的并不清楚。 “长梧媳妇既然已经醒了,你们几个先进去看看她吧!”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上了年纪,人难免也变得多愁善感,盛老太太心里头虽然明亮着,可遇上这样的事儿,也免不了惋惜和遗憾。 可还是不忘对旁边的王氏和华兰他们嘱咐道。 王氏领着华兰和如兰姐妹俩就径直进了东厢。 至于盛紘和长柏徐章,他们都是男人,男女有别,自然不好进去。 盛老太太也不说回屋,就站在院里,把事情的始末给三人说了。 何氏身边的嬷嬷一大清早就急匆匆来盛家报信,说是昨日夜里,睡着睡着,何氏就说腹痛,起初嬷嬷们还以为是胎动,却也不敢大意,忙差人连夜去请了郎中。 可不想郎中还没到,何氏的腹痛却愈演愈烈,到了最后,疼痛难耐,极为痛苦。 长梧家里头伺候的嬷嬷女使们也都慌了,好在给的银钱足够多,郎中虽有些不大情愿,但听说是怀胎妇人,也不敢怠慢,提着药箱急匆匆就跟着来人去了长梧家里。 不想一番诊断之后,郎中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以针灸之法辅以汤药,暂时压住些许何氏的剧痛,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折腾了大半夜,何氏的情况愈发严重,嬷嬷们不敢怠慢,天色才麻麻亮,就赶紧差人去盛家求救。 王氏带着海氏亲自去了长梧家中,盛老太太让人拿着盛紘的名帖去请太医,太医到了之后,对于何氏的症状也是无可奈何。 何氏腹中的胎儿不过四五个月,便是想要二保一也没奈何,于是乎便只能用药流掉了何氏腹中的胎儿。 可四五个月的胎儿,规模已然不小了,又岂是说打就能打的。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何氏疼的受不住了昏死过去,然后又被疼醒,如此反复折腾了三四个时辰,这才完事儿。 得到消息之后的盛老太太放心不下何氏,赶忙着人将何氏带回了盛家,带到寿安堂里头将养,何氏身边伺候的人手,也都被房嬷嬷一一撤换了,换成了寿安堂的人。 折腾了一夜还有一个早上,太何氏直接昏睡了过去。 可不想何氏心中惦念着腹中胎儿,这才睡了大半个时辰,就又醒了。 东厢房里头,华兰、明兰还有海氏三人轮番上阵,王氏和如兰在一旁压阵,却仍旧拿何氏没有半点办法。 回过神来的何氏,两手放在她那已经空空如也的腹部上,仰卧着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睁着眼睛,眼神却极为空洞,表情木然,好似没有生机的玩偶一样,呆呆的望着床顶的帷帐,泪水不断的字眼角溢出,淌过脸颊,滑落到脑袋底下的枕头上。 ······ 第 110章 蹊跷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吧!” 屋子里头,崔嬷嬷冷着脸,身前是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女使婆子,上至何氏身边贴身的女使嬷嬷,下至外院洒扫做粗活的粗使嬷嬷,灶房的烧火丫头。 隔壁的屋子里,则是外院的管事、家丁、门房还有马房那边伺候牲口车马的马倌们,一个不落的全都跪在屋子里头。 周遭不乏站着的汉子,有提着水火棍,拎着木棒的,也有腰间挎着长刀的,至于屋子外头,则清一色全是穿着护卫衣裳的汉子,人人腰间佩刀。 屋子里头,跪着的男男女女们,不论是谁,全都颤抖着身子,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表公子如今可是奉了太后大娘娘的懿旨和枢密院的军令,去岭南平叛,是在替朝廷卖命。” “可这个时候,却有人在背地里谋害表公子的大娘子。” “若是表公子知道了此事,在战场上出了纰漏,影响了朝廷的平叛大计,你们觉得,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崔嬷嬷话音就像是东京城寒冬腊月的北风一样冰冷,崔嬷嬷双手扶在小腹之前,穿着一身颜色深谙的襦裙,徐徐在众人跟前来回踱步。 “我家夫人可说了,此等行径,无异于与叛贼勾结,行叛逆之事,造反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们自己英勇不怕死不打紧,可你们得阿爹阿娘,祖父祖母,你们的兄弟姊妹,侄儿侄女,所有和你们有关系的亲眷,都逃不脱罪责。” “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崔嬷嬷话音落下之际,也已经回到了靠背大椅边上坐下,抬手将高几上的茶碗端了起来,掀开茶盖,轻轻抿了几口。 屋子里头跪着的一众女使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对视交换着信息,但严重的惊恐和脸上失措,却将她们此刻的心情一展无遗。 崔嬷嬷就像个自身的钓者一样,静静的等着鱼儿上钩。 一大清早被老太太差人叫回盛家,知道事情的始末之后,明兰就冒出了和徐章一样的猜测,不得不说,也难怪他们俩能成为夫妻。 紧接着明兰便叫崔嬷嬷带着人亲自回了侯府,把孙平寇一手训练出来的侯府护卫带过来三四十人,将长梧那座三进的小院里里外外围的是水泄不通,不叫一个人走脱。 崔嬷嬷和护卫头领分别审讯男女侍者。 崔嬷嬷的这番话,一部分是明兰教的,一部分是崔嬷嬷自己润色之后加上去的,不得不说,崔嬷嬷不愧是从老太太院里出去的老嬷嬷,气场足够强大,演技和手段也不差。 没得片刻,屋子里头的众人便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卖起了队友。 没说的几句,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崔嬷嬷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屋子里头顿时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发声。 “把她们带下去,分别询问!”崔嬷嬷凝眉怒喝,冷峻的脸上,似挂满了寒霜。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打开,十多个提棍佩刀的女护卫鱼贯而入,这些女护卫,皆是当初徐章从岭南带回来的那批天灾之后家破人亡的凄惨女子,无处可去的她们,又不想卖身青楼妓馆,便只能央求徐章替他们找一条出路。 徐章将她们带回东京,或是送去庄子上做个佃户,或是签订合同,让她们给明兰打工,替明兰打理一应产业,那些个体格强健一些,具有学武天赋的,则被送到近郊的庄子上由明兰亲自训练,徐章和孙平寇加以指导,训练有成的女护卫,足足有百五十人。 明兰给金陵洪氏那边送去一批,给盛老太太送去一批,华兰和如兰身边也都送了几个,但签订的都不是卖身契,而是雇佣契约,这些女子们也都是自由身,也不限制她们婚嫁。 十个女护卫将屋子里头十多个女使婆子陆续带了出去,依崔嬷嬷所言,分开依次审问。 同样的一幕,也在隔壁屋子里头上演。 不过才个把时辰的功夫,长梧家里头一众下人们的口供便已经被整理妥当,送到了徐章和盛老太太等人面前。 盛老太太似乎早有预料,是以虽然看到了口供的内容,却也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倒是盛紘,对于口供至上的内容有些不大敢相信。 “这个叫做绿竹的,几次三番在长梧媳妇跟前提起普济寺,难不成这事儿当真和她有关系?” “是与不是,咱们去普济寺走上一遭不就得了!” 徐章眯着眼睛,目光微冷,话音之中带着寒意。 徐章和长梧自幼相识,也曾同在一个师傅手底下习武,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尤其是二人如今同在神武军中,一块儿平叛剿逆,已然是生死之交。 何氏便是徐章的嫂子,何氏腹中那个还未出世就惨遭迫害的孩子,便是徐章的侄儿。 徐章又岂会坐视不理。 徐章话音刚落,长柏和盛紘就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朝着徐章看了过去。 “这么一来,影响会不会不大好?” 徐章明白盛紘的意思,他如今虽然位高权重,可年纪太轻,锋芒太露,已经引起不知多少人眼热,平日里没出岔子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只怕争相想要过来踩上一脚的,绝不会在少数。 是以盛紘才会有这么一说。 “无妨!”徐章却轻轻摇头说道。 “若是连自己的亲眷都护不住,那咱们还做的什么官。” 盛紘被说的愣了一下,长柏却目光深邃起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徐章所言,正是长柏心中所想。 读书科举,入仕为官,除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为民请命之外,仅剩的奢求,不就是封妻荫子,让自己的亲族好友过上更好的日子。 若是连自己的亲人都庇佑不了,那这个官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回过神来,盛紘看向徐章的目光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便是盛老太太,听了徐章这话,也不禁微微颔首。 那些个一心为公,不在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替自己和家人谋半点福利,铁面无私到连自家的族人都要翻脸的人却是让人值得敬佩。 就像已经故去的蔡大相公,人虽已逝,可名声却一直流传了下来,就连牌位都被供奉到了太庙里头,享受后人香火。 蔡大相公却是值得敬佩,这样的人崇高可敬,是世人们都该学习的榜样,尤其是朝廷的官员们。 可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怕是都不想自己的子侄后辈,成为蔡大相公那样真正一心为公,全然不顾家庭妻儿的人。 至少盛老太太和明兰,都不希望看到自家被寄予厚望的外孙和丈夫变成蔡大相公那样的人。 “哼!” 盛老太太重重一哼,双目之中泛起了些微寒光:“咱们盛家的底蕴虽然不深,却也不是什么能够任人拿捏的门户!” “此事若当真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定不能姑息。” 盛老太太素来是个什么事儿都不上心的性子,这么些年下来,一直在寿安堂里修身养性,唯一动弹的一次,还是上次顾念着盛家满门女眷的名声,拉下面皮,亲自跑了一趟永昌伯爵府,和吴大娘子定下了墨兰和梁晗的婚事。 如今这回,着实已经触动到了老太太的底线。 “母亲说的是!”盛紘的眼眸之中,也闪烁着冷厉的微光:“咱们盛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不是那任人捏扁揉圆了,也不知反抗的人家。” “今日他们敢对长梧媳妇下手,明日岂非就敢对咱们二房的子嗣动手了?” “如今长榕尚且年幼,海氏才刚刚替柏儿生下长子,这个时候,可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越说盛紘的脸色就变得愈发凝重,神情也愈来愈冷。 盛紘这辈子最在意的,便是盛家的兴盛和传承。 当初卫小娘的事情,那是因为没有证据,而且林噙霜又是盛紘的心头肉。 尤其是现在徐章和盛老太太相继表态之后,盛紘自然要和他们俩常在同一战线上。 徐章当即便叫来王破敌,叫他拿着自己的名帖,先去刑部和太常寺走上一趟,然后再亲自带人去普济寺,定要把这事儿调查清楚。 王破敌做事颇为细腻,正是做这事儿的不二人选。 长柏又打发了身边的汗牛叫他跟着王破敌一块儿走一趟。 这边刚刚安排完事情,明兰和华兰就已经跟着王氏还有如兰自东厢回来了,一直在替何氏施针用药的太医也跟着进来了。 “宋太医,何氏怎么样了?”盛老太太迫不及待的问。 宋太医是个六十多岁,须发银白的老者,擅长的便是妇人之症,平日里主要就是给宫里的贵人和东京城里头那些大门大户里的官眷贵妇们看病的。 “老太太放心,何大娘子只是受了刺激,一时之间,心虚难以平复,再加上刚刚落胎,身子虚弱,这才有些经受不住。” “待何大娘子醒来过后,只要静心休养,好好调理身子便无大碍。” “那日后······”盛老太太关切继续问道。 宋老太医自然知道盛老太太问的是什么,微笑着拱手道:“只要调理得当,日后还是有机会!” 盛老太太闻言眸光一黯:“劳烦宋太医了!” 又对盛紘道:“劳烦老爷送一送宋太医!” 宋太医冲着众人行礼道别,便跟着盛紘一道离开了寿安堂。 将太医送到门口,塞上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云山雾绕的说了几句话,宋太医自然知道盛紘意思,当即便许诺此事绝不会外传。 然后才坐上盛紘安排的马车,离开了盛家。 第 111章 普济寺 普济寺,一间极为寻常的禅房之中,禅房内布置的极为简陋,一方方桌,四条长凳,靠着墙角是个棕红色的木柜,靠窗是一方红砖垒成的的土炕。 桌子旁清出了一块儿空地,空地上放着一个米黄色的蒲团,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和尚,脑袋锃光瓦亮,头顶还有六个极为醒目的戒疤,身披一袭浆洗的略有些发白的老旧僧衣。 僧人的面前摆着一方长案,案上整齐的摆着木鱼,木锤,念珠,经书等事物。 标准的禅房,标准的僧人。 僧人手持一把念珠,拇指攒动,拨动念珠,口中低声念诵着经文,是不是还敲上一下木鱼。 禅房之中回荡着诵经声和木鱼被敲响的声音。 “笃笃笃!” 虽然老旧却仍然结实无比,十分耐用的木门被敲响。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也打断了屋内连续的诵经声。 “了尘师叔!弟子不虚求见!” 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屋里正闭目打坐诵经的中年和尚紧闭着的双眼徐徐睁开,露出一丝缝隙,低声应道:“门没关,进来吧!” 说罢便又将目光投到了身前桌案上的经书之上。 “不虚参见师叔!”一个二十多岁模样,模样普通的年轻和尚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主持师兄有什么吩咐?”了尘没有回头,背对着不虚。 不虚也不介意,了尘素来如此,不仅仅是对他,就算是在他那位如今贵为普济寺主持的师傅面前,也是这幅模样。 “主持让弟子请师叔去大雄宝殿。”不虚说道。 了尘不喜凡尘俗世,在不虚的印象之中,对谁都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平日在寺里连面也很少露,正是不是打坐参禅,就是诵经念佛,日子过得像个苦行僧。 也不知为何,前任主持逝世之后,不虚的师傅了因接过了主持的位置,却让了尘管起了寺里的伙房。 这次贵人在他们寺里用了一顿素斋,回去后的当天晚上,就出了那样的事情,次日一早,那个贵人的家人就来寺里头质问,虽没有大闹一通,却将整个伙房都给封住了,主持了因也十分配合,勒令寺内的僧侣不得出寺,还放言说一定要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还他们普济寺一个清白。 上午的时候,主持了因就已经将灶房上上下下的人都问了一遍,从灶边烧火的小和尚,到掌勺的大和尚,还有负责伙房一切事物的了尘和尚以及一应管事儿的僧人。 普济寺自查,没查出半点错漏。 “可是那位贵人家中又来人了?”了尘心思一动,已然有了猜测。 不虚道:“来得是永平侯府的家将,奉的是永平侯的命令,同行的还有刑部的官吏差役,咱们寺院四周已经被封的水泄不通。” “刑部来人还说,要把主持和长老们以及师叔还有伙房的一众师兄弟们系数都带回刑部配合调查。” 不虚那满是无奈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愤愤。 可了尘却神情一僵,原本只是微睁的眼睛,听了这话之后,已然全部睁开。 “永平侯府?”了尘拨动念珠的动作也为之一滞,“怎么会是永平侯府?” 不虚和尚摇头道:“回师叔,弟子也不清楚。” 普济寺不过是一间香火勉强还算过得去的小寺庙罢了,又不是三清观那等香火鼎盛的大道观,和京中的达官贵人们都有往来。 “哎!” 了尘叹息一声,自蒲团之上站了起来,手持念珠,转过身来正对着不虚,朗声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走吧!” 了尘迈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既是主持师兄相召,还是莫要耽搁的好。” 不虚抬手揉了揉自己锃光瓦亮的光头,脑子里头还在思考了尘说的话,被了尘这么一招呼,思路李氏便被打断。 不虚年岁尚轻,又常年待在寺庙之中,未经世事,难免有些单纯。 也没多问,当即便跟着了尘去了大雄宝殿。 此时的大雄宝殿之内,普济寺的一众高层尽皆在列,了尘讪讪是最后一个。 “阿弥陀佛,了尘见过掌教师兄,见过诸位师叔,诸位师兄弟!”了尘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像众人见礼。 众僧一一回礼,了因引手给了尘介绍道:“了尘师弟,这位便是永平侯府的王将军,这位是刑部的李主事。” “小僧了尘,见过王将军,见过李主事。” 了尘不咸不淡的对着二人行了个佛理。 “这位就是了尘师傅?”王破敌却眯着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着了尘。 “正是了尘师弟!”了因微笑着答。 “正好!”王破敌对着身侧一身官府的李主事道,“既如此,那就劳烦李主事了!” “哎!将军客气了!”李主事道:“李某也不过是秉公处理!朝廷早已三令五申,如今新帝登基,虽然大赦天下,却也不叫那等可恶的宵小之徒钻了空子。” “将军放心,此事李某一定秉公处理,定不会叫将军失望,不会叫卿正大人失望。” 王破敌冲着李主事抱拳道:“既如此,那王某在这儿就先替我家侯爷向李主事道一声谢了。” “我家侯爷说了,带此事过后,定亲自请去刑部,感谢严尚书和周侍郎还有李主事一番。” 李主事脸上露出笑容,虽然知道王破敌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徐章如今可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先帝亲封的永平侯,怎么会亲自感谢他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 可听到这话,李主事还是忍不住眼中带上了几分期待:“多谢将军,多谢侯爷!” 王破敌道:“我家侯爷还等着我去回话呢,此处便交给李主事了!” “将军慢走!下官定会给将军和侯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主事拍着胸脯道。 至于一旁的普济寺众人,下意识就被他们给忽略了。 或许在他们眼中,普济寺这一干人等,本就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人。 王破敌只带走了两个护卫,剩下的那些,都留在了普济寺。 随即李主事便将普济寺一干人等就地扣押,将了因、了尘等普济寺的一众高层,分别关押起来,挨个问询。 了因虽然不大情愿,可在刑部和永平侯府这两个名号的冲击之下,却也只能选择了接受。 尤其是主管伙房的了尘,被李主事格外优待。 第 112章 感性传染 只三日功夫,李主事就将普济寺上上下下审问了一多半,还没等他全部问完,那位执掌普济寺伙房的了尘和尚就自己站出来担下所有的罪责。 只是担责的语气,却叫人不敢苟同。 “既然朝廷非要咱们普济寺给一个交代,贫僧受主持之命,掌管寺内伙房,如今有居士因本寺的膳食而出事,一切的罪责,便由贫僧来承担吧!”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李主事,就连刑部的一众官员也纷纷为之色变。 不过却并不是震惊,而是愤怒。 什么叫朝廷非要他们普济寺给一个交代,如今有人在普济寺出了事儿,首先何氏身为官眷,其次用的是普济寺的素斋,难不成普济寺不需要因此负责? 刑部的人听到了尘这极拉仇恨的话之后,纷纷义愤填膺,一个个赶紧越发的足了。 什么?你说我们仗势欺人,那我们就是仗势欺人了,你能怎么的,就是要让你们把事情交代清楚。 刑部官吏们原本还打算对这些合上温和一点,了尘这话一出,这种想法立刻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普及寺的和尚们知道了尘站出来揽下罪责之后,却大多都是另外一种反应。 “师叔!” “师弟!” “师兄!” “······” “阿弥陀佛!了尘师弟深谙佛法真谛,贫僧不如了尘师弟远矣!”一个颇有几分年岁的大和尚一边念着佛号,一边 “阿弥陀佛。” 一时之间,知道这个消息的大小和尚们纷纷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大小和尚们纷纷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的看着面色如常的了尘和尚,甚至于不少和了尘关系不错,年纪不大,涉世未深的小和尚已经被感动了泪水盈满眼眶,不停的打着转儿,随时都有可能溢出来。 就在大小和尚们被了尘和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私奉献精神感动的时候,李主事却忽然加大了审讯了力度。 一日之后,普济寺上上下下,从主持到知客僧,伙房的负责烧火洒扫的杂役僧人,全都核查了一遍。 ······ 轻纱帷帐被掀开,女使们将其挂在两边,床榻之上,何氏倚着床头而坐,头发只简单的挽着,脸色苍白宛若金纸。 何氏相貌本就生的娇俏可人,身上有股子灵动的劲儿,可经此一番变故之后,莫说是灵动劲儿了,便是连心也死了大半。 整日坐在床榻之上,话也不说半句,目光呆滞,以泪洗面,每日只用些许流食,不过几日功夫,人就受了一大圈。 原本因为怀孕进补而导致的丰腴全然没了踪影。 “表嫂!再吃一些吧!”明兰端着个拳头大小的瓷碗,拿着个调羹,舀了约莫半调羹左右的粥,何氏没有说话,只及不可查的轻轻摇了摇头。 “弟妹这样可不行!”一旁站着的华兰也跟着着急:“还是的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看着何氏惨白的脸色,黯淡无光的眼睛,明兰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如今长梧堂哥哥还在岭南征战,追缴叛逆,听我家关人说,岭南战事不日便可平定,届时长梧哥哥便要凯旋回京了,到时候若是长梧哥哥见到表嫂这幅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明兰不说还好,这话一说,何氏原本已经止住了的泪水,一下子就在眼睛里头打起了转,没得片刻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华兰见状不但没有责怪明兰,反而将皱着的眉头松缓了几分,因为此时此刻,何氏那始终没有半点波动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那双宛若两潭死水一样的眸子当中,也隐隐有光芒煽动。 华兰赶忙趁热打铁:“六妹妹说的是,如今长梧在外征战,不日将归,若是等他回家,见到你是这幅模样,岂不得担心死。” “弟妹和长梧素来恩爱,难道忍心见到长梧如此?” 尽管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消去何氏心中的悲痛,可华兰见到何氏这番模样,却仍旧于心难忍。 “我···我···”何氏嘴唇动了动,也不知是因为水米用的太少,还是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声音极为沙哑,说话时喉咙还在轻轻颤动:“我还有何颜面见官人。” 说着何氏眼中的泪水,就跟泄闸的洪水一般,不停的淌下。 “呜呜呜!” “官人!” “妾身对不起你!” “呜呜······” 说着说着,何氏就抬手掩面,低头哭泣起来,声音凄厉,当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明兰还稍微强上一些,华兰这个如今已经做母亲的人,更能体会何氏此刻的心情,眼中的泪水也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华兰一手拿着团扇,另一只手却瞧瞧抓着袖口轻轻的擦拭着眼角渗出的泪水。 女人本就是感性的,明兰起初还好,可耳畔萦绕着何氏的哭声和华兰的啜泣声,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 周遭伺候的女使婆子们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传染一个,没一会儿,屋子里头就哭成了一片。 ······ 暮色降临,徐章和明兰坐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车厢里头,明兰挽着徐章的虎腰,将脑袋倚在徐章的胸膛之上,感受着自徐章胸膛处传来的暖意,一股极强的安全感顿时便油然而生。 明兰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便加重了几分,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 那双长而疏的睫毛却在轻微的颤动的。 只是颤动的幅度太小,若不凑上去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徐章能够感觉到,今日的明兰和往日有些许不同,不是身体上的变化,而是感觉上的,心灵上的。 今日的明兰,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不住的往徐章的怀里钻。 徐章也十分配合,微微侧着身子,让明兰能够靠的更舒服一些,一只手搂着明兰,另一只手搭在明兰的手臂上,轻轻的拍着。 “怎么了?”徐章低着头,在明兰的耳边十分温柔的低声问道。 “没怎么!”明兰回道,搂着徐章的手没有丝毫放开的一丝,脑袋依旧紧贴着徐章的胸膛。 徐章的身高约莫有一米八左右,而明兰只有一米五多的样子,个头在女子之中,虽然不算矮,可和徐章比起来,差的却不少。 明兰的身材虽然有料,但身形却要偏瘦一些,如今窝在徐章怀里,当真就跟一只小猫似的。 徐章却继续柔声说道:“今日和大姨姐在表嫂房里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还说没事儿!” 话音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责怪。 不是责怪明兰和华兰她们一块儿哭,而是责怪明兰瞒着自己。 明兰道:“官人现如今忙着调查普济寺,还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再说了,妾身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心里头有些堵罢了。” 徐章却捻起明兰的下巴,指腹顶着光滑如羊脂白玉的下颌,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郑重的道:“与我而言,只要是你的事,就没有小事。” 明兰睫毛轻颤,胸腔之中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眼中已经闪烁起了某种一样的微光。 可此时的明兰,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红晕爬满脸颊。 反而抬起双手,握住了徐章捻着她下巴的那只大手,白皙细腻的双掌将徐章的手掌包裹起来,将徐章的手拉了下去。 同时身子前倾,仰头对着徐章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退。 徐章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明兰。 这般举动,与平日里的明兰截然相反。 “有官人在,妾身便什么都不怕!”明兰着看徐章坚定而深邃的目光,忽然嘴角一扬,开口说道。 徐章转身伸手将明兰拉着仰倒入怀中,微微仰首柔声说道:“明儿!” “当初娶你之前,我就说道,此生此世,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憋闷,叫你一生平安顺遂。” 随即低头看着怀中明兰的眼睛,正好明兰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徐章继续说道:“我这一生,从不轻易对人许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除非······” 徐章话还没说完,明兰的手就已经抵住了他的嘴。 “妾身明白,妾身心里都明白!”明兰眼中含泪,脸上却堆满了笑容,笑颜如花,异常灿烂。 “能够嫁给官人,是妾身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明兰由衷说道,这话不含半点虚假。 明兰嫁到徐家,徐青山和洪氏对她的疼爱甚至于还要胜过对徐章这个亲生儿子,什么晨昏定省,婆婆叫媳妇站规矩之类的,洪氏对明兰从来没有过要求,就连明月也时常抱怨说洪氏偏心,搞得好像明兰才是她们的女儿一样。 华兰的出身不知比明兰好上多少,既是嫡长女,又极受盛紘和王氏的疼爱,老太太对华兰也关爱有加,可华兰嫁到袁家,还不是被她那个恶婆婆来回磋磨了好几年,这几年随着盛家入京,徐章崛起,袁文绍入了神武军,在徐章手底下当差,情况这才稍微好上一些。 至于徐章对明兰,那就更不必说了,明兰素来就不是个贪心的人,对于现如今的状态已经很满足了。 “官人!”明兰唤了一声。 “嗯?” “咱们要个孩子吧!”明兰强忍着娇羞,看着徐章的眼睛道。 徐章有些意外,没想到明兰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个要求来。 “只要明儿想,为夫没有半点意见!”徐章笑着柔声答道。 至于先前所说的等过了明兰的生辰之后再说子嗣之事的话,直接就被徐章丢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此时此刻,徐章只想凡事都顺着明兰。 第 113章 结果(上) 是夜,大多数时候都处于被动的明兰,再一次采取了主动,热情之高,胜过以往的每一次。 徐章自然全力配合。 好在徐章的年纪也还轻,腰板儿硬朗,发挥了我军优良传统,硬生生在一场场攻坚战之中坚持了下来,把敌军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连连告饶。 代价就是第二天一早,徐章的生物钟失灵,错过了每日早起晨练的时间。 然后象征性的抡起双锏在院子里头才使了两套锏法,耍了一套枪法,开了十几次大弓,就觉得腰腿有些酸软了,手臂的力道也不如平常。 徐章悠然长叹,一夜七次郎的代价还是有些大了,金枪不倒小郎君的名号,果真不是那么容易赚来的。 朝廷关于新科进士的任命也下来了,许圭这个二甲下游的小萌新,借着他哥哥许贞的关系,直接混了个七品知县的肥缺。 不过地方吗,却不是江南,而是京东路密州的高密县。 至于许圭和明月的婚事,徐章早已经去信金陵,告诉徐青山和洪氏,自己对这事儿没有意见,全凭他们自己做主。 许圭高中的消息刚刚传回金陵,洪氏和许贞的母亲就开始操办起儿女们的婚事了。 头几日金陵刚刚送来消息,说是亲事已经定下,婚期就定在今年七月,在许圭走马上任密州之前,就把两人的婚事儿给办了。 成亲之后,明月就跟着许圭一道去密州赴任。 洪氏还在书信里头说了,要让明月在侯府出嫁,待她在金陵那边交代一番,便和徐青山一道带着明月赶赴东京,让徐章和明兰先行筹备。 正好徐章的二叔和二婶都在东京,徐章和明兰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去请教他们二人,也可去盛家请教老太太,请教王氏。 明兰本来已经开始筹备此事,梨园内外,也陆陆续续开始整修。 二婶傅氏虽然不是大门大户出身,不懂东京城里的规矩,又没什么主见,但做起事情来还算麻利, 不想却忽然出了何氏这么一档子事儿。 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被耽搁了下来,明兰只能暂时把事情交给二婶傅氏帮忙处理,可傅氏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当初徐文的亲事的,都是洪氏和石氏还有长梧的母亲李氏他们一手操办的。 歇了几日,明兰也只能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心情,投入到工作当中。 请柬是必须要有的,徐章的嫡亲妹妹成亲,两家的亲戚远在江南,能来的都会提前赶过来,剩下的就是好友长辈了。 徐家这边,主要就是和徐章交好的那些,孙府是必须要送一张的,杨府也得一张,顾家那边,如今顾二远在岭南,送去甜水巷给常嬷嬷即可,如今徐家也是勋贵一系,京中的那些勋贵之家,也免不得要送上一些。 什么英国公府、越国公府、成国公府,徐章若是想在东京扎根,就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 徐章倒是清闲了,每日只要去衙门点卯,布置布置任务,偶尔心血来潮了,检查一下手下人做事的进度,时不时去一趟城外的大营,在天工营里头待上一顿饭左右的功夫。 倒是明兰,一边要时不时去探望何氏,一边要忙着准备许圭和明月的亲事,忙得不可开交,头角倒悬。 自那天晚上主动之后,每每到了夜里,徐章满怀期待的想要和明兰大战三百回合,学孙猴子来一场大闹天宫,可明兰一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呼吸就趋于平稳,直接沉沉睡去,徐章便是浴火焚身,也不忍继续折腾明兰了。 只能轻轻的从背后将明兰拥入怀中,小心翼翼的盖上薄被,又是心疼又是懊恼的徐徐谁去。 接连三四日皆是如此,明兰也知道自己太忙,没时间应付徐章,索性就把徐章打发到翠荷和翠莲院里去。 翠荷和翠莲白日里也帮明兰打理内外诸事,不过不像明兰那般什么事儿都得过目,要轻省许多。 徐章也不是那等只知道求欢的蛮牛,不顾姐妹二人的身体。 不再似以前那般三人大被同眠,今日若是去翠荷房里,那明日必然就是去翠莲房里,第三日就回去陪着明兰,如此循环,雨露均沾,颇具规律。 这日,徐章刚刚打算去翠莲房里歇息,王破敌就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侯爷,刑部那边来消息了!” “怎么说?”徐章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王破敌问道。 “查是查出来了!”王破敌的面色有些迟疑。 徐章斜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王破敌忙道:“刑部那边只查到济仁药铺,还有一个叫做叫做牛二的泼皮,线索就彻底断了。” “济仁药铺?”徐章微微皱眉,却没什么印象,“有什么背景?” 一般能够在东京城里头开设药铺医馆的,不是和太医院有关系,就是世代行医的杏林世家,或者是那些个王公贵族们的产业。 王破敌摇摇头道:“也没什么太大的背景,济仁药铺在城东,东家姓黄,祖籍河北,祖上做过太医,字在东京和附近的州县之中都开的有分铺,平日里主要是给百姓们看诊。” “因其祖上做过太医,和太医院里头的几个太医家里还有些许情分在。” 人走茶凉虽然常见,但这世上也不乏那种喜欢念旧情的人。 黄家运气不错,靠着祖上留下的交情,得以在京畿附近留存下这么一份产业。 “可有什么疑点?” 面对徐章的询问,王破敌继续摇头:“普济寺的香火并不怎么盛,香客也大多都是城东的寻常百姓,出手并不算大方,济仁药铺又以便宜实惠而著称,是以普济寺寻常采买药材,也都是在济仁药铺,两者合作多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是还有一个泼皮牛二吗?” 东京街头的泼皮牛二,徐章不由得想起了杨志卖刀时遇到的那个泼皮了,名字也叫做牛二。 王破敌道:“是那日驾车车夫说的,当日何大娘子带着嬷嬷和女使们去普济寺进香,车夫留在山下照顾车马,中途有些腹痛,去上了一次茅房,出来时正巧看见牛二神色匆忙的从山上下来,行迹颇为可疑。” “车夫?”徐章皱着眉头:“可叫他确认过了?当真是牛二?” 虽然是一个泼皮,可徐章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冤枉别人,凡事都讲究个证据,徐章可不是那等红口白牙便污人清白的人。 “牛二相貌丑陋,身材也有些肥胖,平日里又不修边幅,极好辨认!” 王破敌道:“属下亲自将牛二‘请’了回来,混在一堆人里头叫那车夫辨认,接连数次,车夫都准确无误的将牛二指认了出来。” 徐章点了点头,又问:“可问了?” 王破敌说道:“已经在问了,不过这厮倒是嘴硬的紧,到现在也没松口。” “哦?”徐章颇为诧异:“一个泼皮,竟也能耐得住问询?” 这里的问询,自然不会是大家坐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的询问。 一些必要的手段,是不会缺的。 “加大力度,抓紧时间。”眼睛微眯,徐章沉声说道。 王破敌拱手领命。 “还有事儿?”王破敌还站在一旁,没有退去,徐章只能继续问。 王破敌拱手躬身礼道:“岭南那边有消息回来!”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徐章。 徐章接过信,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他和顾二长柏约定好的图案。 顾二是一只铁马,长柏是一簇修竹,徐章则是一道曲折的溪水。 如今信封之上的图案,正是一匹简陋的铁马。 信件并不厚。 徐章打开信封,里头只有一张信纸,徐章摊开信纸,细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徐章的眉梢便不受控制的微微挑动了几下,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嘴角不自禁便轻轻扬了起来,露出笑容。 待到看完信上的内容,刚刚抬头,却正好瞥见了站在一旁的王破敌。 “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儿?” 这话问的王破敌有些尴尬,可王破敌多机灵,当即就冲着徐章拱手躬身道:“这不是还没给侯爷见礼呢吗!” “侯爷晚安!”目光却始终定在徐章手中的信封之上。 徐章轻笑道:“行了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待再过些时候,仲怀就带着石头回来了!” 王破敌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属下告退!” 王破敌和石头的关系不错,尤其是近些年来,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孙平寇的性子冷了些,半天放不出几个屁出来,说话又直,一开口就呛得厉害,王破敌在孙平寇那儿可讨不到半点儿好。 于是乎就把目光盯到了顾二的长随小石头的身上,再加上车三娘和大石头也拜托徐章平日里关照一下小石头,王破敌和小石头的交情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好。 王破敌麻溜的走了,徐章拿着顾二的书信,脑海之中想着的确实方才王破敌说的头几件事,想了想,还是转身朝着明兰的院子走去。 第 114章 结果(下) 何氏的事情,查到牛二处,却忽然断了线索。 刑部和王破敌的人手双管齐下,却都没能找出半点线索。 牛二的硬气也完全超乎王破敌和徐章的想象,先是刑部一番拷问,然后王破敌又跑去大营,把孙平寇拉了过来,孙平寇亲自动手,诸般手段一一施为,牛二被折腾的几乎不成人形,却没能从他口中问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最后还是徐章提了一句:“既然从牛二的嘴里问不出来,不如从他身边的其他人入手。” 王破敌顿时就有了主意,立马火急火燎的带着人去牛二家附近查询盘问。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当真叫王破敌问出来一个先前被他们忽略了的消息。 牛二家中还有一个老父,牛二虽然混不吝,可对于这个老父,却极为孝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之以至孝。 前些时日,牛二老父病了,牛二平日在东京街面上厮混,是有名的刺头,混不吝,延医问药,一番医治下来,花费了好大一笔银钱不说,病还没有治好。 牛二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处的极差,也没剩下什么亲戚,那些个平日里一块儿在街面上厮混的青皮无赖们也有几个讲义气的,可家里一个个比牛二家还不如,能养活他们自己就不错了。 牛二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的登门借钱,却收效甚微。 可约莫半个月前,却再没看到有郎中上门,牛二家中日日连续不断的药味,也一下子没了,牛二的行踪也变得神秘起来,不在街面上和那群泼皮无赖们厮混了,整日早出晚归的,有时候甚至连续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可线索到了这里,却又断了。 当初上门去捉牛二的时候,王破敌就亲自和刑部的官吏一道去了牛二家中,除了牛二之外,却根本没有看到牛二父亲的身影。 那时刑部的人也在左邻右舍之中简单的询问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牛二的父亲可能已经去了,牛二为了替其父亲治病已经耗尽了家财,无力为安葬其父,只能草草掩埋。 只是牛二忽然的改变,不再厮混,邻居们虽然惊讶,却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遭逢如此大变,便是牛二这种烂人,有些变化,也是在所难免的。 至于牛父的行踪,现如今是否还存活于世,都成了谜。 不说天下了,就算只是一个东京城,只要有心隐藏,想要从几十万人之中找出一个老人家,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当初蕊初拿着兵符和血诏,藏在何四九家的地窖底下,禁军和城防营无数人马封锁全城,大肆搜索蕊初的踪迹,不还是没能把她给找出来。 牛二的父亲现如今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蹲着,只要他一直不露头,谁能把他一个老头子给找出来? 偌大一个东京城,若是找一个经常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人倒不是很难,可若是想找一个老宅男,那就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了。 牛二这边的线索就在牛二的父亲这里彻底断掉了,若是想要接续上,那就非得把牛二的父亲给找出来不可。 更关键的是要弄清楚站在牛二背后的究竟是谁。 普济寺的和尚们的供述之中,也提到了牛二,伙房的几个僧人那日也在伙房附近看到牛二的踪影。 再结合先前长梧家车夫的话,牛二这个泼皮无赖,已经成为这件事情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可偏偏就卡在了这个环节,不上不下的,叫人既无奈又惋惜。 面对这个硬骨头,就是徐章也颇有些无可奈何。 或许这家伙唯一的软肋,就是他那个不知所踪的父亲,可偏生他父亲也没了踪影。 刑部不是徐章开着,自然不可能一直把大量的人力物力耗在在这件案子上,若是再有一段时间,这案子还没什么进展的话,刑部便不能一直将人力物力都空耗在这上面。 对此,徐章也表示无可奈何。 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法度,便是徐章也不好打破。 何氏的情绪依旧低落的紧,如今还是住在盛家,不过已经从寿安堂里头搬到了原来明兰在家做姑娘时住的暮苍斋去了。 虽然狠狠的哭过一次,将心中的悲痛一下子全都宣泄出去一顿,可收效却并不是很显著。 何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虽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终日以泪洗面,可脸上的悲痛却仍旧没有消散过。 若不是如兰和海氏一直在身边陪着,时不时便拉着她在院子附近走一走,做一做,只怕何氏整日整日都得憋在屋子里头,总是如此,一整天下来,何氏嘴里也憋不出几句话来。 六月下旬左右,岭南再度传来捷报,平叛大元帅顾廷烨,收降了被叛贼蛊惑的一众山民,花了半个多月的功夫,终于在西川路和广南路接壤的边境附近,捉到了天圣教的贼首元昊。 贼人狡诈,顾二担心再出什么幺蛾子,弄出变故,便当着全军的面,将贼首元昊斩首示众,将头颅硝制,着人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回东京。 至于顾二自己,也在军报送回东京之后,也带着留下清缴残余贼众的千余人马,快马加鞭朝着东京赶了回来。 至于长梧和徐文,早在六月初左右,击溃了叛贼之后,就领着主力部队在左近清扫残余贼寇。 六月中旬左右,一切尘埃落定,两军会合,顾二带着长梧和徐文,率大军凯旋还朝,朝着东京开进。 不过这次平叛,有些可惜的是缴获远远不如上一次在淮南时,岭南本就是偏远之地,叛军所盘踞的也大多都是未开化的山林,只占据了少许城池。 虽然不如上次在淮南时的缴获多,可相较于那点微薄的俸禄来说,这一次的缴获,也不可谓不丰厚。 基本上每个人都分到了相当于自己三年左右俸禄的金银财宝。 这还不包括朝廷的赏赐。 军中本就有规定,斩首多少级,立下多少功勋,都有相应的封赏,除了官衔位阶的变动之外,金银田地这些物质的奖励自然也是有的。 至于宅邸的话,估计也就只有顾二这个大元帅和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才有的待遇了。 这次岭南平叛,顾二以奇谋策反了当地的土著山民,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论功劳的话,以朝廷素来的惯例,首功自然是顾二这位三军大元帅的。 不过还没等顾二和长梧他们凯旋回到东京,洪氏和徐青山他们即将抵京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徐章和明兰这儿。 六月二十四日午时,徐章和明兰就带着几辆马车从家里头出发,直奔汴河码头而去。 至于大理寺那边,徐章自己就是顶头上司,自然不必再向别人请假。 午时将尽,未时将至之时,一艘造型和江面上其他大船略有些出入的双桅大船,便出现在船只往来不绝的河道之上,映入徐章的眼帘之中。 “来了!” 望江楼二楼靠窗的一处雅间之中,徐章手里头拿着一个千里镜,自窗口看向窗外远处,忽然说道。 一旁的明兰也好奇的拿起千里镜,急忙在河面上搜寻。 一艘船头比寻常大船更翘更尖也更具弧度一些的双桅大船,映入明兰的眼帘,大床之上还有几面旗帜迎风招展,除了写有漕帮两字大字的旗帜之外,还有几面黑底描金写着青山商会几个大字的旗帜赫然也在其中。 “官人,你看看船头上的是不是婆婆和明月!”明兰有些激动的说。 徐章放下千里镜,没有继续看着窗外,而是微笑着看着明兰,没有说话。 在徐章的指点之下,明兰一手打造的千里镜,如今技术已经逐渐趋于成熟,尤其是前几年,隶属于徐家的几个工匠,在城外的庄子上烧制出玻璃之后,这几年下来不断的试验,烧制透明玻璃的技术已经趋于成熟。 在质量强度上,自然无法和后世相比,但在清晰度上,却取得了极大的突破。 不只是玻璃,明兰还弄出了花露水和肥皂。 除了肥皂交给了青山商会贩卖之外,玻璃和花露水,都只是明兰自己在使用。 如今成品的玻璃,用的最多的就是制作千里镜了。 前些时日,徐章还送了两只入宫,一只给了曹太后,一只给了小皇帝。 曹太后年纪大了,虽然觉得新奇,可看得多了也就那样。 但小皇帝拿到千里镜之后,却真真把它当做了心头肉,整日拿在手里头把玩,爱不释手,小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跑到宫墙之上,拿着千里镜,眺望宫城之外。 虽然现如今明兰做出的这些千里镜最远也只看得到两里之地,可对于小皇帝来说,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千里镜,已经给他枯燥乏味的皇帝生活,带去了无数欢乐。 为此小皇帝还十分大房的赏了徐章不少好东西,若不是曹太后劝着,都准备要亲自下旨褒奖徐章和明兰了。 “哎呀!” 明兰忽然惊叫一声,赶忙扭头看着俆章,急匆匆的说:“公公婆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赶紧下去迎着!” “可莫迟了,在公公婆婆面前失了礼数!” “官人,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 说着便匆忙起身,把千里镜交给小桃保管,拽起徐章的手就向外走。 走到门口才想起这是在外头,赶忙松开徐章的手。 第 115章 意外之喜 河面之上并不平静,大小船只陆续驶过,汴河码头尤为宽广,沿着汴河,绵延数里,徐青山和洪氏等人乘坐的并非是官船,而是寻常货船。 大船徐徐靠近码头,甲板之上,船夫们纷纷动了起来,铁锚被放入水中,岸上也有专门的力夫拉着绳子,将大船用极粗的麻绳固定在码头边上的巨大木桩之上。 船夫们取出一块块的长而厚的木板,搭在船舷和码头之间,形成一处临时的通道。 桅杆上的船帆,也早已经在大船靠岸时就被降了下来。 近岸的位置,河水的流动已经极慢,微风徐徐,河面之上水波粼粼,随着船上的人们来回走动,尽管已经绑在了岸边,可大船还是有些晃动。 船头之上,徐青山和洪氏前头,还站着徐老爷子和石氏,明月正挽着石氏的手,脸上堆满笑容的看着岸边不远处站着的徐章和明兰,另一只手不停的招着。 车三娘和大石头带着十多个漕帮的汉子也陆续露面。 徐青山紧跟着徐老爷子,明月则扶着祖母石氏,洪氏的手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萝卜头,不是别人,正是小九明台和小十明楼。 徐章和明兰迎至近前。 “孙儿见过祖父,见过祖母!” “孙媳给祖父祖母问安!” “儿媳给公公婆婆问安!” 徐章和明兰给四个长辈见礼。 明月和明台明楼也相继给徐章和明兰见礼,尤其是明兰,姐弟三人一口一个嫂嫂,叫的别提多欢了。 石氏一见明兰,眼睛就立马就亮了,脸上亦堆满了笑容,信步上前握住了明兰的手,极为高兴的道:“好好好!” “真乖!” 寒暄了几句。 徐章便说道:“一路舟车劳顿,祖父和祖母想必也累了,咱们早些回府,也好早些用饭歇息!” 明兰也跟着附和道:“官人说的是,外头吵闹,不如家里头清静,咱们早些回去,祖父和祖母也能早些歇息,待养足了精神,咱们再好好的四处逛一逛,瞧一瞧东京城的风貌。” “都听你们的!”石氏和徐老爷子对视一眼,眼中也满是笑意。 徐老爷子和石氏可是第一次来东京,上次徐章和明兰成亲的时候,因着在家忙着兴建宗族祠堂的事情,老爷子和老太太放心不下,没法抽身,只能等徐章带着明兰回了宥阳,才见上小夫妻俩的面。 不过两个老人家的注意力大半都落在徐章和明兰这个孙儿和孙媳妇身上,对于周边的景物风貌,倒是没怎么在意。 一行人上了马车,徐老爷子带着两个孙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石氏带着洪氏、明月、明兰,四个女眷坐上了第二架马车,徐章和徐青山则骑马走在前头。 “这许久没见,我怎么觉着你又长高了些?”徐青山打量着马背上的徐章,目光上下移动着。 徐章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过没冲着徐青山:“阿爹,我都二十大几了,身高早已经定型了,怎么可能还长!” “就算是要长,也只会横着长,而不是竖着长!” “横着长?”徐青山念头一动,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随即神情一变,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说:“莫不是近些时日朝廷的差事太多,把你给累瘦了,所以瞧着才高了些?” 徐章直接转移话题:“祖父和祖母来了,阿爹怎么也不提前在信里头说一声,好让儿子提前有个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徐青山却不以为意:“你祖父和祖母可没那么娇贵。” 徐章道:“娇贵不娇贵的不说,祖父和祖母到了,总该叫孙儿好好尽尽孝心,也让祖父和祖母再东京也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呀!” 徐青山却盯着徐章:“看到你和明兰日子过得舒心,身体也康健,无病无灾的,你祖父和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徐老爷子和石氏老两口劳累了大半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含辛茹苦才将儿女们养大,如今临到老了,也过上了好日子,老夫妻俩也没别的什么要求,对付富贵荣华什么的看得也不重,现如今心里头就希望儿孙们日子过得开心快乐,平安顺遂。 “对了,大伯一家呢?怎么不见他们过来?” “你大哥得替我看着商会那边,你大伯要照看家里的作坊和宥阳的产业,你嫂嫂如今又有了身孕,整日整日的吐,你大伯母哪里放心的下。” 徐青山解释道。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就算是怀胎了,也有极大的可能性落胎,尤其是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尤为重要。 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中,怀胎头几个月和后几月,接近临盆的妇人,也是能不干活就不干活的,毕竟在这个夭折率极高的古代社会,多一条血脉,对一个家庭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 “大嫂又怀了?”徐章有些惊讶:“这都是第三胎了吧?” “第三胎?”徐青山白了徐章一眼:“你也知道你大嫂这是第三胎了!”语气之中,颇有几分责怪的意思。 眼见着自己大哥和大嫂一个接着一个的孙子孙女抱,徐青山和洪氏的心里头早就羡慕的不行了,可偏偏徐章和明兰都成亲一年多了,也没见整出半点动静来。 徐章抬手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说:“这种事情,哪是说有就能有的!” “你大哥家的轩哥儿都跟着先生蒙学了,你还不赶紧给我抓点紧儿。”徐青山没好气的道。 徐章赶忙赔笑:“阿爹放心,姑祖母在闺中时,有个至交好友,嫁到了太医院的贺家,这位贺老太太长于妇人内科,当初华兰表姐生了庄姐儿之后,好几年都没有动静,姑祖母找这位贺老太太替华兰表姐看了,没几个月就有了好消息,去年刚刚生下实哥儿。” “明兰老早就和这位贺老太太请教过了,先前孩儿是担心明兰年纪小了些,又常年养在深闺之中,金尊玉贵的,身子难免娇弱了些,没有咱们农家女子那般的好体格,这才一直没有要孩子。” “如今明兰也快满十六了,前些日子,咱们也商定了,正打算近期多努努力,争取早点要个孩子,也好叫您二老安心。” “这才像话·····”徐青山话没说完,语气就变了:“什么叫让我们安心,生儿育女,延绵子嗣,本就是人伦天理,更何况你如今贵为当朝侯爷,若是每个子嗣,将来侯府这么大一份家业,叫谁来继承?” 随着这些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徐青山的眼界见识也在陆续不断的开阔着,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在大湾村那一亩三分地上,只会做农活和木匠的徐家老三了。 “阿爹说的是!”徐章很是配合。 见徐章态度良好,徐青山自然极为满意。 父子俩骑着高头大马,并排而行,一路说着话。 徐青山在徐章面前,尽力维持着自己父亲的威严形象,徐章则放下自己身为侯爷和当朝正三品大员的架子,竭力配合。 父子之间,相处的倒也极为融洽。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马车里头做了四个女人,热闹程度可远远要超出外头。 这次大婚的主角,即将嫁做人妇的明月,自然而然便成了这次谈话的中心。 不过这次明月的亲事,准备的还是有些仓促了,殿试的成绩,是五月初左右出来的,书信一来一回,又是两旬左右的功夫,明兰在五月底才开始筹措明月大婚的事宜。 许家那边,自有许贞夫妻俩帮着操持,不用明兰和徐章担心。 明月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哪里是三个妇人的对手,只几句话下来,就把面皮极薄的明月说的是面红耳赤,羞涩难当。 “那许仲游当初在侯府里头也住过一段时日,官人也曾亲自考校指点过他学问,其人聪慧,天资极高,为人又不甚迂腐,是个难得的良配。” 明兰看似是在夸许圭,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打趣明月,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就往明月身上瞟,搞得明月浑身都不对劲儿。 “许家二郎是个不错的孩子,知书达理,很有礼貌,是个难得的好儿郎!” 当初两家有意结亲的时候,许圭的母亲就曾带着他跑了好些趟徐家,先是见了徐青山和洪氏夫妻俩,后头又去了宥阳徐氏祖地,拜见徐老爷子和石氏。 石氏便是在那时见过许圭。 明月微微颔首,尽管已经竭力控制,可脸上还是免不了露出些许笑容来,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张的捏着,有些用力。 “许二郎知书达理,徐家又是书香门第,一门两进士,家境也不差,而且许夫人的脾气也好,很是温和,将来明月若是嫁了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刁难。” “倒是那位严大娘子,不知道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洪氏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明月嫁过去之后,是要和许贞的媳妇严氏做一辈子妯娌的,若是严氏是个心机重,且不好相与的,那明月可有的受了。 便是明月,也有些担忧,先前虽然听说过严氏的心情,但毕竟只是听说,没有实实在在的打过交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严氏的本性如何。 明兰拉着明月的手,送上一个叫她安心的眼神,笑着说道:“婆母放心,儿媳和那位严大娘子接触过一段时间,严大娘子虽然处事从不拖泥带水,颇有几分手段,然却知书达理,性情温和,极好相处,不是那等心计深沉,喜欢算计之辈。” “再说了,严家本就是书香门第,严老夫子能够教出许家兄弟两这般英才,自然也能教好严大娘子。” “明兰说的有道理!”石氏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父母的教养对于儿女的性格成型过程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于起着决定性的因素。 “老话不是说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洪氏也很认同明兰的话,原本的担忧也立马消失的干干净净。 ······ 第 116章 明月出嫁 七月初八,永平侯徐章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出嫁,虽然永平侯府没有大操大办,只宴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可在七月初八之前,就听到消息,陆续登门送礼拜访的,早已如同过江之鲫一般。 永平侯府已是门庭若市,六部五寺,朝中各级衙门,几乎都有人登门送礼,武将之中,除却神武军的将领之外,禁军之中,其余各军的都指挥使,也陆续有人送来贺礼。 亲自登门的不多,大多都是差人送来贺礼,厚薄虽然不一,但送来的嘱咐却大同小异。 为了筹备许圭的亲事,许贞和严氏忙了好一阵子,又是布置场地,又是邀请亲友,书写请柬的,费了老大一番功夫。 还专程替许圭挑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待成亲之后,许圭小两口愿意和许贞夫妇同住,就留在现在的许府,若是不愿意,想要搬去自己的院子,那也随他们小两口的意。 早在初七那日,盛老太太和长柏媳妇海氏还带着不少人手一块儿到了侯府,帮着明兰一块儿张罗宴席的事情。 在喧天的锣鼓声和密集的鞭炮声中,徐章亲自背着换上了嫁衣的明月出了门,上了花轿。 许家那边的动静就远远不如永平侯府了,不过来许家吃酒的人里头,却有着如今贵为吏部尚书,许贞和徐章的座师孙原。 明兰和徐章作为主人家,那些个到侯府来做客的人也都是冲着徐章的面子,徐章和明兰自然得留在家里亲自招待他们。 推杯换盏之间,一日功夫便就这么过去了。 明月成亲,徐章打心底里高兴,这一喝起来,就有些没太控制住,喝的多了些,等徐章意识过来的意识,已经有些晕乎乎,昏沉沉的了。 至于女眷那边,由洪氏和明兰跟着一块儿接待。 二婶傅氏则自告奋勇去了厨房,帮着准备宴席所用的菜肴点心这些东西。 明兰也是第一次自己亲自上阵,难免有些不太熟练,好在有老太太在幕后指点,还有海氏在一旁提点,洪氏帮衬,一场宴席,倒也办的宾主尽欢,圆满收宫。 明月出嫁,作为徐家在东京城里头仅有的亲戚之一,墨兰和丈夫梁晗,自然也免不了要带着礼物走一趟徐家。 梁晗人还不错,对徐章的印象也很好,再加上他和徐章本就是连襟,一直就想找机会和徐章联络联络感情,走走门路,好让徐章帮忙说说话,让他仕途能够更顺遂一些。 墨兰虽然讨厌明兰,从小到大,明兰对墨兰也从来没有过好感,甚至可以说是相看两厌,可墨兰在梁晗面前却掩饰的极好,从来没有透露过半点。 如今明月出嫁,徐家设宴,邀请亲朋好友登门庆贺,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梁晗早在知道消息的时候,就让墨兰开始准备礼物了。 灌徐章酒的那些人里头,就有梁晗,不过梁晗自己喝的也不少,而且他就酒量一般,醉的比徐章还要厉害。 不过何氏没有参加宴席,仍旧在盛家的暮苍斋里头养病,连院门都没出过,还是整日待在屋里,话也不说,整日里只自己胡想瞎想。 七月初九,徐章起了个大早,晨练过后便匆匆出门,先是去了一趟城外大营,宣布了自掏腰包给全军改善了一次伙食的消息,就当是请兄弟们和喜酒了。 神武军上上下下,都高兴的不行,一个个欢呼雀跃的,大呼徐章的名字,大声说着贺词,祝贺他们指挥使的妹妹新婚。 紧接着徐章又走了一趟大理寺衙门,发了喜糖,自大理寺出来之后,才入的宫。 自从上次被曹太后抓着‘把柄’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之后,曹太后虽然没有剥夺徐章教导小皇帝读书的权利,却将徐章教学的时间,该到了每月的初九、十九以及二十九。 频率从原来的一个月六次,削减为三次。 这还是曹太后念着徐章是先帝亲自替小皇帝指派的老师之一,并且小皇帝对徐章的印象一直不错,希望徐章能够继续给他做先生的情况下格外开恩后的结果。 刚刚才进福宁宫,徐章就看到一道身影急匆匆迎了上来。 “先生早!”小皇帝很是高兴,每次徐章讲课,他都听得津津有味,不似其他几个大学士那般,听得小皇帝昏昏欲睡,只能强打精神。 “微臣参见陛下!”尽管如今徐章的身份是老师,可小皇帝终究是皇帝,天地君亲师,君在师之前,徐章在小皇帝面前,自然还是要执臣子礼的。 “多谢陛下对舍妹的赏赐!”昨日明月大婚之时,宫里头忽然去了个内侍,赐下不少绫罗绸缎,古玩玉器。 小皇帝笑着看着徐章,有些埋怨的道:“先生也太不够意思了,若不是朕从皇祖母口中得知先生的妹妹出嫁的消息,到现在朕还蒙在鼓里呢!” 徐章眉梢一挑,忙解释道:“陛下恕罪,舍妹出嫁,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于国于民皆无利害,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要处理的,自然都是朝廷的大事,微臣岂敢拿这种小事来烦扰陛下。” “哎!”小皇帝却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先生的妹妹,那便是朕的师姑······” “陛下!”徐章赶忙开口,打断了小皇帝还没说出口的话。 “怎么了先生?”小皇帝问道。 “陛下可用过早膳了?”徐章赶忙岔开话题,天知道现在小皇帝身边,有多少人是太后派来的,有多少人是朝中其他大臣的耳目。 上次的事情,出过一次也就算了,徐章可不想再出第二次。 “用过了呀!” 徐章和小皇帝便往里走边继续问道:“哦?不知陛下早膳用了什么?” 小皇帝没有多想,如实答道:“一碗羊肉汤,两只鸡蛋,三个水煎包。” 先帝崇尚节俭,在吃穿用度之上并不追求奢华,一切皆以实用为主,平日里用膳,也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或者四菜一汤, 曹太后和先帝在一块儿生活了数十年,深受先帝影响,连带着小皇帝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奢华。 徐章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营养还算均衡,不过现在陛下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若有可能的话,不妨每天早上叫御膳房多准备上一份羊奶羹。” “羊奶羹?”羊奶小皇帝倒是知道,可羊奶羹却是第一次听说。 徐章道:“就是羊奶,经过熬煮之后,做成羹汤,若是可以的话,陛下不妨让御膳房的御厨们去太医院请教请教太医们,可以在羊奶羹里头加上些许其他材料,做成药膳。” “陛下每日习文练武,锻炼体魄,还要学着怎么处理朝政,批阅奏折,可不能忽略了身体。” “先生说的是,母后也经常叮嘱朕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劳累。” 小皇帝笑着道:“先生放心,今天晚上,朕就叫人去嘱咐御厨,明日开始准备羊奶羹。” 说话间,君臣二人已经走至讲课的偏殿。 而先前的话题,也早被小皇帝抛到了脑后。 徐章松了口气。 羊奶之说,也并非徐章信口胡诌,多喝羊奶,就和多喝牛奶是一个道理,确实有益于少年人身体发育。 如今小皇帝年纪还小,不过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媳妇都还没说,精力和体魄自然旺盛。 可等到他长大以后,立了皇后,纳了妃子,有些三宫六院,届时白天要忙着处理朝政,晚上还得忙着四处播种,替老赵家传宗接代。 三宫六院那么多妃子,可有小皇帝忙得。 徐章现在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又常年习武,体格强健,可光是应付家里那三个,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小皇帝到时候要应付的,数量比徐章多出不知道多少。 到时候还不得被后宫的女妖精们把身子给掏空榨干了。 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长命百岁的皇帝有几个? 若是能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日后也能活的更久一些。 当然了,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并非绝对,若是日后小皇帝一不小心就走偏了,沉迷美色,整日酒池肉林,胡天胡地,不知节制,那就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折腾。 “先生,咱们今日讲什么?”这才刚坐下,小皇帝就破不接待的问了起来。 徐章说道:“那要看陛下想听什么了!” 小皇帝等的就是徐章这句话:“前些时日,岭南传回捷报,顾指使率军大破叛军,阵斩贼首元昊之子元武,引得叛军疯狂反扑,而后联合当地山民,里应外合之下,将叛军彻底击溃,在老熊岭上,当着大军和山民的面,将贼首元昊枭首示众。” “先生便和朕说一说这次的岭南之战吧!” 徐章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陛下,臣对这次平叛的了解,也都是根据朝廷的军报分析而来,知道的并不比陛下多。” “微臣若是说的不好,陛下可不要怪罪!” “先生尽管说便是!”小皇帝期待的道。 “那好!” 徐章将手中折扇一展,施然说道:“既然陛下感兴趣,那微臣便说上一说,陛下且当是听个乐子,不要太当真了。” “嗯嗯嗯!”小皇帝立即便点头如捣蒜。 “先生快说!” 第 117章 王师凯旋 凯旋而归的王师,于七月十二日下午就已经抵达陈留县。 早有信使快马赶回东京,奏报枢密院。 七月十三日上午巳正时分,韩章钱灏两位大相公牵头,枢密院和六部的一众朝廷大员,尽皆汇聚在南熏门外,等待凯旋而归的王室。 夏风急而迅猛。 官道宽阔而平整,禁军早已接管了整个南熏门,周遭虽然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但都被拒在官道两侧数十步之外。 小皇帝本想学先帝,在南熏门外亲自迎接凯旋还朝的王师,可却被曹太后给否了。 自从经历过乙巳之变后,曹太后明显有了变化,比起以前,似乎有些多疑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最先映入众人眼帘之中的,是一面面随风飘扬的旌旗。 在官员队伍里头的徐章,拿着一支千里镜,抵在眼前,远远的便看到了数里开外正在朝着他们行来的大军。 “他们来了!” 韩章和钱灏立马开始整理朝服,要让那些凯旋归来的将士,看到他们这些大相公们最完美的一面,众人有样学样。 不多时,大军来到近前,顾二领着一众将官打马而至。 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亲自上前迎接。 枢密院的正副两位枢密使,也十分热情的加入其中。 “顾将军辛苦了!诸位将士也辛苦了!”韩大相公对着顾二等人拱手躬身礼道:“诸位一路披荆斩棘,舍生忘死,为国用命,韩某佩服,请受韩某一拜!” 眼看着韩大相公超出计划之外的向顾二等人拱手施礼,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纷纷效仿,起身喊道:“请受吾等一拜!” 顾二脸上露出惶恐之色:“韩大相公这不是折煞下官了吗!” “切莫如此,切莫如此!” 顾二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扶住了韩章,拦下了他的行礼。 “为将者,为国征战,镇压叛逆,本就是应尽的职责!”顾二一脸正色的道。 “顾将军有勇有谋,智计无双,不过数月功夫,便平定了叛乱,斩杀了贼首,此等大功,韩某定会在太后大娘娘和官家面前替顾将军请功。” “就是不知道那贼首元昊与其子元武的首级现在何处?” 顾二心底明亮,可脸上却依旧不见有丝毫申请变换,说道:“大相公放心,诸位相公还请放心,贼首的首级,末将已经命人硝制妥当。” 随即便扭头冲着身后的石头使了个眼色,石头立马心领神会,没一会儿,便拿着两个深色的木盒走了到顾二身侧。 顾二道:“贼首首级在此!”说着便亲自打开两个木盒的盖子,里头躺着的,赫然便是贼首元昊和其子元武的首级。 “末将此行,除了带来贼首的首级之外,还将岭南山民的大祭司和几个头领也带了过来。” 顾二冲着韩大相公抱拳道:“末将擅作主张,还请大相公责罚!” 韩大相公捋着胡须,眼睛微眯:“山民的头领?” 顾二道:“就是那些一开始被贼人花言巧语蛊惑了,不慎犯下大错,后来在末将的劝导之下,他们这才知道自己是受了贼人的蒙蔽,犯下了大错,之后便和末将里应外合,大破了叛军。” “这次平叛,若是没有这些山民相助的话,只怕还要打上个大半年才能结束。” “是以这次凯旋,末将便自作主张,把山民里头能够做主的几人带回了东京,他们还带来了不少特产,想要献给官家和太后大娘娘,祈求官家和大娘娘的原谅。” 韩章打量着顾二,转头和旁边的钱灏对视一眼,才回过头来对着顾二说道:“此事稍后再议,至于这些山民的代表,先安置到驿馆里头吧。” 山民本就是大宋百姓,又不是外国来使,自然不需要专门负责外交的鸿胪寺来应付。 “全凭大相公做主!”顾二在韩章面前颇为恭敬,一则是因为韩章的年纪,足以做顾二的祖父了,而是因为有宋一朝,一直以来的惯例都是以文抑武。 若非这次叛乱的规模不大,顾二一个武将,是怎么也坐不上平叛大元帅这个位置的。 “太后大娘娘有令,今夜在集英殿设宴,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庆贺大胜!” ······ 所谓的迎接凯旋而归的王师,自然只是走个过场,真正凯旋而归的王师,已经在顾二和韩大相公等人见面的时候,被带回了位于东京西南郊的神武军大营。 大营里头,早有户部安排的人手为这群大功臣们接风洗尘,准备宴席。 而韩大相公等人口中的迎接,接的只是顾二等一众军中将领,以及他们的护卫亲军加起来不过数百人而已。 大军入城,沿途百姓情绪高昂,纷纷招手欢呼。 迎接凯旋而归的王师,自然要走御街,城外这场已经了了,但从南熏门走到宣德门之后,还有一场更加盛大的迎接仪式,朝中有名有姓的官员基本上都到齐了,到时候还要宣读圣旨,宣布朝廷对一应有功之臣的封赏,以慰军心。 顾二作为这次平叛大军的主帅,又是一手覆灭天圣教的大功臣,自然是头功。 早在捷报送到东京时,曹太后就叫枢密院和兵部、吏部、户部还有御史台仔细核对,待出了结果后,便把韩大相公等人召入宫中,商议这次对于有功之臣的封赏。 这次叛乱的规模远不如上次的淮南之乱,顾二原本就是正三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这次先是把品阶给升到了从二品,然后又加了个怀化大将军的称号,赐了宅邸一座,皇庄一座,另有金银绸缎,珠宝玉器之类的赏赐无数。 徐文这次有些凄惨,带着火器营除了前期的时候,后头都没立下太大的功劳,不过作用却一样不能忽视,诸位不变,但品阶却被升了半级,直接赏赐了五百贯钱,俸禄自然也提高了一些。 长梧就幸运一些,虽然是后头才被顾二临时还早徐章借调过去的,但功劳也立了不少,职位依旧没变,同样是把品阶给提升了,不过升的却不是半级,而是一级。 若说这次平叛之中,除了顾二之外,最出彩的是谁,那就要数先锋营的沈从兴了。 承州之战,沈从兴一马当先,攻上了城头,这才有了承州大胜。 颍川郡王赵策英麾下的一众禹州将领,也多多少少都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沈从兴直接从城防营调入禁军之中,成了厢虞候。 至于颍川郡王赵策英,爵位自然不会轻易再加,只能在差事上给些好处了,正好自齐国公盐都转运使的差事被下了之后,这一任盐都转运使也不大给力,于盐务之上没有丝毫起色。 赵策英的身份又有些尴尬,曹太后和韩大相公等人商议再三之后,决定把盐都转运使司的这个烂摊子交到赵策英的手上。 盐务乃是国家财政收入最重要的来源之一,牵连之广,任谁进去了,若是没有极强的背景和实力,都难以将其厘清。 赵策英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没怎么接触朝政的他,却欢天喜地的接受了。 毕竟盐务可是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事。 至于其余诸将的封赏,都是大相径庭,升品不升职,封赏也多是银钱。 反倒是底层的将士们,有好些都因功获得了身前,从小兵成为伍长、什长的有,从什长成了队率都头的也有。 从队率、都头成了虞候的也有几个。 一番封赏过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宣德门外众人散去。 顾二找到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徐章和长柏,三人一道朝着甜水巷赶去。 一边走一边谈论着顾二在岭南平叛的细节。 区区几封军报,哪里说得清楚当时的情势,东京城里头的官老爷们知道的只有胜利,只有杀贼。 可让徐章和长柏更加好奇的,却是这场胜利的背后,顾二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面对徐章和长柏,顾二自然不会隐瞒,从头开始,不疾不徐的给二人讲述这次平叛的始末。 一月底顾二领军出京南下,二月下旬左右抵达岭南,岭南局势复杂,顾二到的时候,已经有近十个州县落入叛军之手。 可岭南不是淮南,更不是北地,地形复杂多变,易守难攻的险地数不胜数,顾二没有莽撞的立马打上门去,而是先将手下的军队驻扎在和叛军接壤的各个城池之中龟缩不出,着人先进行了一个月反反复复的详细调查。 期间叛军自然免不了要攻打官军所在的城池,可早已有了顾二军令的各个城池,都处于严密的防守之中,叛军虽然声势浩大,可实力却并不算特别强。 再加上还有徐文的火器营在,守城之时,火药和火器的作用,甚至要胜过那些礌石滚木。 叛军久攻不下,情势陷入胶着。 四月初,顾二率军反攻,四月中旬,拿下了承州,然后不过数日功夫,就把左近的遵义和充州也给拿下了。 然后就是连绵月余的雨天,一直到五月中旬,连绵阴雨才停了下来。 叛军猛攻遵义和承州,这个时候,顾二没有去就遵义和承州,而是来了一招围魏救赵,借着前头月余时间的详细调查,直接带着大军直奔叛军的大本营。 然后攻城的叛军回援,半路遭遇伏击,领军大将元武被沈从兴斩首,顾二策反了当地的山民,大破天圣教的叛军,元昊被打的抱头鼠窜,遁入山林之中。 顾二追了好几日,却一直找不到元昊的踪迹,然后索性就直接重金悬赏,不料效果极好,六月初,元昊就被当地的山民给抓到了,送到了顾二面前。 天圣教的余孽也被清剿的七七八八,只有少部分残余教众很幸运的遁入山林之中,失去了踪迹。 第 118章 宫中设宴 王师凯旋,东京城内的百姓们,也纷纷涌上街头,汇聚至御街两侧,为的就是一览王师风采。 甚至还有些百姓自发的扎起了鞭炮,大肆庆贺。 一时之间,整个东京城,都沉寂在王师凯旋,大破叛贼的热闹和喜悦之中。 底层的百姓们,对于朝廷的归属感还是挺强烈的。 至于平叛大军的功臣们,自然也都成了朝臣们拉拢交好的对象。 尤其是作为此次平叛大军主帅,领着岭南招讨使一职的顾廷烨,更是成了香饽饽,不知多少人争相登门拜访,送礼的送礼,委托冰人登门的也不在少数。 原本已经有些冷清的宁远侯府,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可惜那些个去宁远侯府拜访的,大多都是些没眼力见儿的,前两年顾二和侯府那边闹的那般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宁远侯府嫡次子顾廷烨和继母兄长不和,被二人联合迫害,连带着顾候留给顾二的家产也被夺走的丑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就连先帝也曾下旨申斥,小秦氏太夫人的头衔才冠上没多久,若不是先帝念着先顾候为朝廷戎马半生,立下的汗马功劳,只怕也要被撸了去。 也有些聪明的,知道徐章和顾二交好,悄悄托关系想和徐章攀上关系,从而通过徐章,交好顾二,最好是能够和顾二结亲,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顾二老早便有了打算。 如今小秦氏和顾二的大哥顾廷煜掌管着宁远侯府,顾廷煜是个病秧子,去年一整个冬天都卧病在床,整日咳得不行,太医院中的太医,民间的郎中请了不知多少。 顾二的嫂嫂邵氏甚至于还四处托人,从各地请那些个名望极高的杏林圣手入京替顾廷煜看诊,可惜最后所有人对于顾廷煜的病都表示束手无策。 对于顾廷煜,所有看过的大夫,不论是宫中的太医还是民间的郎中,都说顾廷煜已经时日无多,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 顾二又不忍看宁远侯府败在小秦氏手上,可若是随便娶哪家的大家闺秀,不论是谁,纵使双方之间的关系再恶劣,小秦氏还是能够以婆母的身份,肆意欺压顾二未来的大娘子,纵使小秦氏只是顾二的继母。 遍数整个东京城,能够不惧小秦氏依仗婆母身份打压的闺秀,也只有那么零星几个。 ······ 是夜,太后于集英殿设宴,宴请群臣,替凯旋而归的一众将领们接风洗尘。 顾二无疑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文臣们居于东面,武将们坐在西面,以顾二如今的地位,便是在武将之中,也只有英国公老将军等寥寥几人能够压他一头。 是以顾二的位置十分靠前。 曹太后和小皇帝一同出席宴会,群臣自然免不了对曹太后一番阿谀奉承,说什么贤明圣德之类的好听话。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曹太后也不例外。 宴席之上,曹太后自然免不了对一众功臣进行嘉奖,甚至于当场又赐下了不少东西。 还给顾二等人每人赏了貌美的宫女。 席间又是歌舞,又是 宴席持续了约莫将近一个时辰,这才结束。 朝臣们陆续离去。 曹太后却将顾二等一众功臣留了下来,不是当堂叫他们留下,而是派遣内官,在集英殿外叫住了顾二等人。 顾二、赵策英、沈从兴、小段、老梗、长梧,徐文都被叫了过去。 集英殿后殿。 赵策英和顾二站在最前头,沈从兴,徐文等都在二人身后一些。 “二郎,你说大娘娘忽然召见我们,难道是要另行赏赐?” 顾二摇了摇头,并不清楚原因,沈从兴等人也是一头雾水。 “郡王安心,咱们刚刚立下大功,就算不赏,怎么也不至于挨罚。”顾二风轻云淡的说道。 不过这话说的倒是在理,众人尽皆深以为然,认为顾二说的有道理。 他们这点小小的功劳,还不至于到功高震主的地步。 而且这次朝廷对于岭南这伙天圣教的叛逆,定义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盗贼匪寇罢了,没见主帅顾二领的差事都是招讨使。 “会不会是和那些山民有关?”徐文却忽然冒出一句不怎么着边际的话。 小段和老耿皆是一脸懵逼,倒是顾二和沈从兴以及赵策英,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四郎的猜测不无可能!”顾二话没说完。 韩章和钱灏两位大相公就已经在内侍的带领之下,走了进来。 见到如今协助曹太后执掌朝政的这两位大相公,众人对于方才徐文的话,更加坚信不疑。 “见过韩大相公,钱大相公!” “郡王、顾指使,还有诸位将军!有礼了!” 双方齐齐拱手见礼。 韩章笑着道:“诸位刚刚凯旋还朝,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回家歇息才是,不过岭南之事,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诸位刚刚从岭南归来,岭南的情况,怕是没人能比诸位更清楚了,左右也要不了多久。 老朽便斗胆向大娘娘提议,不如现在就把诸位叫过来,把事情给问清楚了,等过了今日,便让诸位好好歇上一段时日,也不必来回奔波。” 韩章向众人解释道。 众人脸上尽皆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韩大相公的提议。 “太后驾到!” 说话间,内侍那独特的阴柔的公鸭嗓便自门口传来。 “臣等参见太后!” 曹太后一身深色锦绣宫裙,一边往里走一边抬手道:“诸位爱卿无须多礼!” “折腾了一晚上,陛下也累了,方才哀家才将陛下送回寝殿,这才耽搁了,累得诸位爱卿在此久侯,是哀家的不是。” 曹太后很是客套。 众人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推诿几句,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这么晚还把诸位爱卿叫过来,便是因为岭南山民的问题还没能得到妥善的解决,虽然这些时日,朝廷已经拿出了不少方略,可哀家和几位大相公反复商议过了,觉得还是应该要问问极为卿家的意思,毕竟几位爱卿刚刚才从岭南大胜还朝。” “尤其是顾卿家,卿家这次能够劝降这些山民,让他们迷途知返,对于他们必然有着极深的了解,对于朝廷该如何处置这些山民,卿家有何建议,不妨说上一说。” 曹太后亲口点名,顾二就算是不想说,那也只能说了,好在顾二本就有意上奏朝廷,妥善处置山民的问题。 当即便道:“启禀太后,微臣是武将,是个粗人,至于治理地方,安置百姓这种事儿,也没什么经验,也就是这次和岭南地区的山民们打了些交道,对他们略略了解一些罢了,若是说的不对的,还望大娘娘不要怪罪微臣。” 跟徐章待在一起久了,又受小秦氏和自家那位大哥哥影响,顾二早就不再似以前那般横冲直撞,棱角分明了。 数年功夫,顾二虽未磨去自身的锋芒,却在这锋芒之外,加了刀鞘,藏刃于鞘,人自然也就变得圆滑起来。 “顾卿家但说无妨!诸位爱卿也是一样,畅所欲言即可,哀家绝不怪罪。”曹太后这话,等于是给顾二等人吃了颗定心丸。 顾二率先道:“启禀太后,岭南地区的山民,盘踞于岭南之地,已有千年之久,其根源了追溯至春秋战国,乃至于更久的商周上古时期。 这些山民们维持着他们先祖传下来的传统,族人聚众而居,以村寨的形势存在,往往一村一寨,便是一支族群。 族中掌权者,多为族长、祭祀还有长老。 山民们的族长代代相传,以血脉为传承,祭祀和长老却不然,每一任的祭祀人选,皆由上一任祭祀指定,而长老则多由山民之中年高德劭者担任,为山民共同选拔出来的,平日里协助族长,处理族中事务。 山民们的村寨之间,也并非全都是和睦相处的,村寨与村寨之间彼此敌对的也不再少数,甚至于还有一些彼此之间有着世代累积下来的血海深仇。 ······ 山民们习惯了在深山之中生活,他们开山垦荒,依山而居······” 不得不说,顾二在岭南这半年左右的时间,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对于山民们进行了一番时分深入的调查剖析。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二才能够说服那些被天圣教蛊惑的山民们迷途知返,和他们里应外合,粉碎天圣教在岭南的阴谋。 顾二说完,赵策英等人也纷纷补充了一些自己对于山民们的看法。 曹太后老神在在的,没什么反应,可韩章和钱灏二人,却听得尤为认真,频频点头,甚至于听到一些不理解的地方,还会开口提问。 众人轮番述说,差不多一炷香左右的功夫,这才说完。 听完之后,曹太后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倒是韩大相公,直接捉着顾二和赵策英就问:“若是想要治理好这些山民,叫他们日后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再像这次这样轻易便受人蛊惑,不知二位有何良策?” 第 119章 饮酒 徐文回到家的时候,戌时都已经过半了。 不过今日的徐家,却和往常不同。 徐老爷子,石氏,徐青禄,傅氏,徐青山,洪氏,还有淑兰、明兰,赫然都齐聚在花厅之中,等着徐章和徐文从宫中参加宫宴回来。 “文哥儿和章哥儿怎么还不回来?”二婶傅氏望着门口,嘟嘟囔囔的低声喃喃自语。 可坐在旁边的徐青禄耳朵却颇为灵敏:“今儿个是太后大娘娘她老人家摆宴,替咱们家文哥儿接风洗尘,如今在东京城里头的那些个王公贵族们,都去参加这次宴席了,你以为是咱们在大湾村哪家有喜事儿摆宴吃席吗?哪有那么快回来!” “官人这话说的,就跟自己吃过太后大娘娘摆的宴席一样!”傅氏似有些不忿,可这话却只敢在心底想想,哪敢当着徐青禄的面说出来。 “我这不是太久没有见到咱们家文哥儿了,心里头着急吗!”傅氏说道。 “婆母且宽心,官人和五弟是去宫里头吃席,说不定太后大娘娘一高兴,还会多赐下不少赏赐呢!”淑兰柔声说道。 一旁的洪氏忽然说道:“太后大娘娘的宴席,不也是宴席,顶多就是吃的东西精致一些,有些歌舞可以看,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么大的宴席,那么多的人参加,说不定等到他们吃的时候,宴席上的才早都凉了呢!若说味道,怕是未必能有咱们自己家做的好吃。” “胡言乱语!”洪氏话音刚落,石氏立马就一眼瞪了过去,呵斥道:“太后大娘娘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岂能随意编排!” “东京可不比金陵,更不比宥阳,你这张嘴呀!若是再不管管,早晚要替咱们家惹下祸事来。” 洪氏神情一凛,赶忙抬手掩嘴,轻轻打了两下:“婆婆教训的是,儿媳知错了。” “知错就改!如今是在家里,倒也无妨,若是在外头,这样的话,日后切记不要再说,这才几年功夫,咱们徐家,就从宥阳一个小小的农户人家,一跃成为了东京城里头顶尖的勋贵。” “现在外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那些个眼热的,就等着咱们犯错,好抓咱们的把柄。” 别看洪氏平日里在徐章面前一副悍母的模样,可在石氏面前,却乖巧的跟小猫似的,面对石氏的说教,只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石氏训自家儿媳妇,明兰这个孙媳妇,自然插不上话。 至于淑兰,这些时日先是忙着在盛家照看自家弟妹何氏,又是安慰又是贴身照料的。 之后又帮着明兰处理筹措明月出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徐文回来,在家沐浴更衣,随即拜见祖父祖母,拜见父母,简单了用了顿晚饭后,又匆匆和徐章一道入宫去了。 夫妻俩只温存的时间,只有短短片刻。 淑兰已经化作了望夫崖,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门口的方向。 尽管家里头老早就已经派人去宫门外等候,几条街外也有明兰派出去的人。 可却仍旧没法儿阻止淑兰化身望夫崖。 徐青禄被徐青山拉到隔壁的偏厅里头下棋,老爷子拿着个茶壶,躺在躺椅上头,手里头拿着把蒲扇,摇摇晃晃的,不要太悠闲了。 旁边还有女使小厮陪着聊天解闷。 忽然间,花厅外头传来由远而近的高呼声。 明兰听得分明,是小桃的声音。 如今侯府里头,除了小桃之外,也没人这么大大咧咧的了。 “侯爷回来了!” “侯爷回来了!” 花厅里头,石氏对洪氏的说教也戛然而止。 旁边徐青山和徐青禄刚刚开始,进行了不到半刻钟的棋局也只能暂时搁置。 小桃一阵风似的进了花厅,给众人见礼说道:“侯爷回来了,现在估摸着已经进府了。” 众人脸上不约而同的都露出笑容来。 没一会儿,花厅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徐章和徐文兄弟两,并排走进了花厅。 徐章和徐文先给祖父祖母见了礼,然后是二人的父母。 见过礼后,徐文直接问道:“弟妹,家里头可有吃食?” 明兰微笑着道:“四哥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明兰身后的丹橘和翠微微笑着福身退了出去。 “不是去宫里头吃席了吗?太后大娘娘亲自设的宴?还没吃饱?”洪氏疑惑的问。 石氏说道:“当着人家太后大娘娘和朝中那么多大官儿的面,文哥儿和章哥儿自然要注意形象,不好吃的太多,他们兄弟两的饭量,你难道还不知道?” 徐章和徐文,一个赛一个的能吃,徐文一顿能吃三大碗饭,半斤肉。 徐章更夸张,饭量几乎是徐文的一倍。 “婆母,祖母说的没错,宫里头的宴席,大多都是走个过场,文武百官们聚在一块儿,都是一边吃酒欣赏歌舞,一边谈论朝政大事,就宴席上的那点菜肴点心,也就勉强垫垫肚子。” 傅氏也和洪氏一样,对此觉得十分奇怪:“特意办一场宴席,还不叫人吃饱?就是为了聚在一块儿谈论朝政大事?” “那不就是上朝吗?”洪氏表示非常赞同傅氏的话,同时自己心底也觉得更加奇怪。 “上朝是上朝,宫宴是宫宴,两者全然不同。”徐章说道。 明兰跟着解释道:“上朝是为了商议朝政大事,而宫宴,则主要为了给四哥他们接风洗尘,庆贺岭南大胜。” 屋里众人正说话间,两个女使就带人送了满满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鲜美菜肴送到了隔壁捎间里头。 徐章也跟着折腾了一晚上,也有些饿了,最后索性一大家子人,全都去了隔壁捎间,男女分作两桌,各自围坐在桌子边上,凑在一块儿吃了顿宵夜。 老爷子和石氏怕消化不了,夜里头不好入睡,一人就只用了一小碗粥。 几个妇人要注意身形,自然也不敢多吃,只浅尝辄止,只试了试到底是个滋味。 剩下四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顾忌的。 徐章还让人上了四坛酒,两队父子,就这么就这宵夜,一边吃一边喝了起来。 老爷子和石氏见徐文和徐章到家之后,也安心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倦了,先回去歇息了。 男人们还在喝酒,剩下的四个妇人,索性便凑到一块儿,跑到院里也闲聊起来,明兰叫丹橘和翠微端上了几壶错认水,婆媳四人就在院里就这月色一边吃酒,一边闲聊。 将近人定,已然喝的微醺的徐章才不急不忙的回了屋。 “夫人!” “夫人!” 刚进自己院子,徐章就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 可惜却并未得到回应。 守在正屋门口的是明兰身边的绿枝和秦桑,绿枝泼辣,秦桑老实,二人都恪守本分,颇得明兰信重。 “侯爷!”见徐章回来,两个女使赶忙迎上前福身见礼。 “怎么是你们俩?大娘子呢?小桃呢?”徐章喝的虽然微醺,但人还不至于认错。 徐章身上的酒气颇浓,但两个女使脸上却见不到半点嫌弃不悦。 “大娘子喝醉了,丹橘姐姐和小桃姐姐在里边伺候大娘子洗漱!”秦桑的声音软糯。 绿枝和秦桑都是明兰身边的二等女使,虽然颇得明兰信任,但贴身伺候这种事情,却依旧只有丹橘、小桃、还有翠微三个一等女使才能进行。 不过如今翠微已经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新妇,明兰和徐章也成了夫妻,虽然翠微依旧很得明兰信任,却是不好再进屋伺候了,毕竟男女有别。 绿枝的声音高一些,也更尖锐,似乎天然就带着几分刻薄:“侯爷可要沐浴更衣?灶上烧的有热水!奴婢这就叫人去准备?” 徐章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说罢便径自进了屋。 绿枝叫秦桑守在门口,自己赶忙跑向灶房,吩咐女使婆子们准备热水,让徐章沐浴。 里屋,明兰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半趴着躺在榻上,怀里还抱着个枕头,睡姿颇具特色,看到明兰这个模样,徐章不由得便轻笑出声。 小桃和丹橘忙冲着徐章福身行礼。 “怎么回事儿?”徐章问道:“大娘子怎么就喝醉了?” 小桃和丹橘对视一眼,丹橘先解释道:“方才大娘子和太夫人、傅大娘子,表姑奶奶在院子里吃酒闲聊,许是聊的太过开心,稍微喝的多了一些。” “阿娘也醉了?”徐章又问。 小桃道:“傅大娘子和表姑奶奶喝醉了,太夫人倒是没醉,就是脸有些红。” 错认水是一种酒精含量极低的酒水,比自酿没有经过烧制蒸馏的米酒酒劲儿还要弱上一些。 “谁喝的最多?” “太夫人!” 小桃是个耿直的孩子,在徐章和明兰面前从不说谎。 徐章笑了笑:“我竟不知道,阿娘还有这般酒量。” 走至榻旁,尽管丹橘和小桃已经伺候明兰洗漱过了,可明兰周身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也幸好徐章自己也喝了不少酒,这才没闻出来。 坐在榻旁,看着明兰抱着枕头,脸上慵懒的神情,紧闭的双眼,长而疏的睫毛,弯弯的琼鼻,小巧的嘴巴,徐章一时没忍住,俯身便在明兰的侧脸上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丹橘和小桃赶忙低下头,脸上早已经是羞红一片。 第 120章 祖母教媳 “侯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丹橘和小桃可都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见此情形,难免有些羞涩。 绿枝虽然泼辣,却也同样还没嫁人成家,刚一进门,就正好撞见徐章俯身在明兰脸颊之上亲吻的情形,登时就瞪大了眼睛,既羞涩又慌乱的背过身去。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徐章的目光依旧定格在榻上的明兰身上,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扬起,露出浅浅的微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能有明兰这么一个知冷暖,彼此之间默契十足,携手享受的妻子共度一生,徐章已然很满意了。 徐章又对着丹橘和小桃吩咐道:“你们先在这儿看着,等我回来再离开。” “诺!” 明兰已经睡沉了,其实已经无需照料,只是徐章担心明兰待会儿口渴想要喝水,才让丹橘和小桃留下来伺候的。 其实不用她说,若是徐章不在的话,丹橘和小桃也是要留下照顾明兰的。 徐章径直去了隔壁浴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和明兰身上的里衣样式一样的白色里衣,披头散发的回了主屋,打发走了丹橘和小桃,又在床头的矮几上放上一壶凉白开,两只被子,这才翻身上榻,小心翼翼的将明兰怀中的枕头取走,把这只已经睡着了的小猫揽到自己怀里。 “嗯” 徐章纵使再小心,可动作难免还是有些大了,尤其是怀中的枕头被抽走,明兰的双手立即便四处寻摸,只两下便摸到了徐章的胸膛,顺势就把自己送入了徐章怀里。 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也随之松开。 丹橘和小桃临走之前,还不忘帮徐章把挂起的帷帐给放下来。 徐章就这么搂着喝醉了的明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 清晨,徐章刚刚晨练完,简单的洗漱之后,在明兰的服侍之下,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公服。 明兰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忙前忙后的,一忽儿替徐章整理衣襟,一忽儿又绕到徐章背后,拉扯微微有些卷的衣角,一忽儿又转到前头,替徐章绑腰带。 徐章微笑着看着明兰,全然找不到半点似昨晚酒后那种慵懒、随意、甚至于还有些小性子的模样。 徐章不由得感慨,男人果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尤其是在面对女人这间事情上,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 “仲怀回来了,我和你二哥还有瀚林约好了,晚上一块儿出去吃酒,替仲怀接风洗尘,到时候回来的可能晚一些,你若是捆了,就先睡下,不必等我。” 明兰替徐章整理衣服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神情却瞧不出来有丝毫变化。 “应该的,顾二哥这一去便是半年光景,如今许大郎也回了东京,官人正好和他们聚上一聚。” 徐章和顾二还有许贞的交情,明兰都是知道的,当初许贞虽然没有如同徐章一样,在盛家的学塾里头进修,但也时常去盛家拜访,和长柏还有徐章探讨学问,和庄学究也打过几次照面。 “如今四哥刚刚回来,四哥四嫂他们夫妻俩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到时候四嫂那边,就劳你帮着多担待些。” 明兰知道徐章说这话是指什么,当即便点了头。 “如今长梧哥哥也回来了,堂嫂那边也有了主心骨,有长梧哥哥在,想必情况能有不少好转,等过几日,我再和四嫂一块儿回盛家瞧瞧堂嫂。” “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事关何氏,男女有别,徐章自然不好插手。 替徐章穿戴好,夫妻俩便携手走到前堂花厅。 如今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徐青山洪氏他们都在,若是能够聚在一块儿吃,一大家子人还是会聚在一块儿吃饭的。 花厅旁边的捎间里头,早餐摆成了长桌,徐老爷子和石氏老夫妻俩紧挨着坐在首位之上。 老爷子在东面,石氏在西边。 长桌的东边,坐着的全是家中的男丁,徐青禄坐在最前头,紧接着是徐青山,徐,最后才是徐章。 女眷那边,依着男丁这边排序,各自对着自家丈夫。 淑兰和徐的两个孩子则坐在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正对面,旁边各自站着一个女使,负责给二人布菜、喂饭。 长桌上头的早点不少,生煎包、煎饺、鱼粥、春卷、烧麦,烧饼,还有四五碟咸菜、凉菜。 拢共摆了有二十多盘,不过都是那种小盘子,每盘的分量并不多,每样基本上都有三盘,分开放着,确保没人都能夹得到。 徐家可没有那些个儿媳妇给婆母布菜、伺候婆母吃饭的规矩,每个人都坐在桌边,自己吃自己的,吃多少夹多少。 在这一点上面,明兰和淑兰还得好好感谢一番石老太太才行,正是有些老太太这个婆婆珠玉在前,傅氏和洪氏还有大伯母梁氏几个儿媳妇都没有受到婆婆的刁难,是以她们三个妯娌对待她们自己的儿媳妇,也如同石老太太当初对待她们时一样。 饭桌上,徐章又提了一嘴,晚上和顾二他们去外头吃酒的事情,叫祖父他们不必等自己回来吃饭了。 徐老爷子和石老太太俩人倒是没说什么,洪氏却有些不大乐意,皱着眉头道:“吃酒就吃酒,可别去青楼。” 洪氏这话一出,四周众人吃饭的动作尽皆一顿。 话是这么说,可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尤其是还有两个小的在,这话就有些太过了。 洪氏却恍若无睹,仍旧自顾自的道:“不过有长柏在,想必也不会去那等烟花柳巷之地。” 徐章一脸无辜,石老太太却思索着带着几分回忆说道:“长柏那孩子,瞧着便是个正直的,断然不会去那等地方。” “老三媳妇,章哥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心里头都有数呢,你也不必一直把他当成孩子一样说教。” “就是!你还以为章儿还是十年前那个被你拎着棒子撵的满院子乱跑的皮猴么?”徐青山在一旁附和道。 徐章幽怨的看着自家老爹:“老爹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可这话却怎么也不敢受出口的。 别看徐章现在在外头风头一时无两,东京城里头,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年轻人,也就顾二一人,可在徐家里头,徐章的地位却还是和以前一样。 徐章对面的明兰,却正使劲儿憋着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虽然老早就从洪氏口中听过徐章无数的黑历史,这这种让徐章哑口无言的情形可不多见。 石老太太可不管你是什么侯爷,什么朝廷大员,规矩就是规矩,她老人一句话,叫徐章跪着徐章难道还敢站着不成。 徐青山这刀补的及时,徐章对面的明兰筷子都送到嘴边了,却因为这话给顿住了,看着徐章,眨了眨眼睛,眼中带着笑意。 “行了!” “章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替以前的事儿做什么!”还是老爷子开口,徐青山和洪氏才结束了对徐章的口诛笔伐。 徐章却忽然想起来,前些时日,明兰说起的,二婶傅氏似乎和康王氏有些来往。 索性直接扯开话题问道:“对了,听说前些时日明兰嫁到康家的那位姨母经常登门?” “康家姨母?”明兰还没说话,洪氏就疑惑的问:“明兰什么时候有一位嫁到康家的姨母了?” 旁边的傅氏解释道:“是明兰的嫡母,王大娘子的嫡亲姐姐,嫁到了康家的那位康王氏姨母。” 洪氏却对康王氏没有半点印象,不只是洪氏,就连祖父和祖母两人对于这位康王氏也是一脸的陌生。 “原来是王大娘子的姐姐。”石老太太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脑子却不笨,否则的话,又怎么把徐家打理的这般红火。 “可是明兰的这位康家姨母有什么问题吗?”石老太太问道。 徐章微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位康家姨母不是什么善茬,当初姑祖母就曾放过话,不许她再登盛家的门,就算是去了盛家,也决计不要到姑祖母的寿安堂去请安参拜。” 石老太太眉梢一挑,眸光微闪,“既然你姑祖母都放过话了,日后若是康王氏再登门来,咱们不见便是。” “阿娘!”傅氏却面露纠结之色道:“人家好心好意的登门拜访,咱们不见的话,会不会太过失礼了些?” “失礼?”石;老太太嗤笑一声。 还没等石氏发话,徐青禄就等不及呵斥道:“阿娘自有阿娘的道理,你插什么嘴。” 傅氏脑袋往回一缩,却是不敢接话了,就听得徐青禄继续说道:“那个康王氏回回过来,你都要陪着说好一阵子话,五郎媳妇都还说什么,搞得你才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似的,你还不知悔改?” 石老太太继续道:“哪里失礼了,若是那些个来侯府拜访的,咱们章儿都要一一接见,才不叫失礼的话,那章儿和明兰岂不是得活活累死?” “既然他姑祖母已经发了话,那咱们家照着做就是!” “日后若是康王氏再来,直接叫门房推说不在家便是。” 石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傅氏身上,郑重叮嘱道:“老二媳妇,你虽是长辈,可侯府的当家人,终究是明兰,侯府的事情,帮忙可以,却不可自作主张,家里的小事儿,明兰忙不过来,你帮着做了,倒也没什么,可一旦涉及到外头,不论是什么人,什么事儿,都得叫明兰过目才行。” 傅氏不敢继续接话了,低着头应声道:“儿媳知道了。” 第 121章 顾大忽悠 “明兰!你嫁到咱们家之前,一直就养在姑奶奶身边,关于康王氏的事情,不知道你”石老太太忽然问道。 明兰想了想,点头说道:“知道!” “我祖母之所以不准康姨母登门,是因为康姨母行事太过狠毒,不择手段,肆意苛责康大人的妾室小娘和庶子庶女,动辄打骂,而且还” “而且还什么?”若是众人之中,谁对康王氏最好奇,无疑便是傅氏了,这些时日以来,出了何氏那么一档子事儿,明兰忙着盛家和侯府两头跑,还要处理外头的产业,核查账目,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这段时间里头,傅氏私底下可没少和康王氏来往。 “这些年来,康姨母寻衅打死的,药死的,一尸两命抬出康家的,几乎年年都有,从未断绝,就连我爹爹也曾出手替康家遮掩,四处奔走,这才平息了这些事情。” 明兰这话一出,屋里几个女眷面色纷纷变了。 尤其是傅氏,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 “怎么可能?” 傅氏不敢置信的低声喃喃道。 明兰道:“这还只是我们知道的,咱们这些外人不知道的那些,不知还有多少。” 饶是石氏也不禁为之色变:“怪不得连你祖母那样开明大方的人,都能说出不让她登门拜见这样的话。” 一时之间,屋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深以为然的点头表示认同。 用过早膳,徐章跑去上衙,徐和淑兰却没有留在家温存,而是急匆匆的跑去了盛家。 长梧可是淑兰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家小舅子的媳妇落了胎,而且还是六七个月将近长成的孩子。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徐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拉着淑兰要去盛家看望何氏。 明兰正好也要去盛家,老太太和洪氏婆媳几个坐在家里也没事儿,索性就拉着一群女眷,就打算一块儿坐着马车,奔着盛家去。 徐老爷子知道了,自家老婆子都去了,留他和两个儿子在家里头也是大眼瞪小眼,便也想要跟着一道去。 最后还是石老太太发话,索性一大家子一道过去,一方面是看望何氏,另一方面,也是去探望探望盛老太太,毕竟他们的年纪都大了,再过不久,老爷子和石老太太就要回宥阳老家去了,日后能否还有机会再见,谁又能说的清楚。 虽然没有敲锣打鼓的大肆宣扬,大张旗鼓,可一大家子八九口人,再加上两架马车,再加上十多个女使婆子小厮之类的,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 永平侯府虽在外城,却也在勋贵云集和各兵马有司衙门聚集的城西,稍微闹出点动静,难免会引起别人关注。 徐章刚刚到衙门没多久,屁股都还没坐热,顾二就领着石头急匆匆的寻上门来。 “怎么了这是?”徐章疑惑的问。 顾二笑嘻嘻的道:“这不是得忙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儿了吗,我这边除了常嬷嬷之外,又每个信得过的长辈。” 徐章眨了眨眼,故作不知一脸不解的道:“你想我给你当长辈?” “去你的,还占我便宜?” 顾二没好气的白了徐章一眼:“你家姑祖母,盛家的那位老太太,年轻时在东京城里头风头可不差,而且你家老太太和英国公夫妇年龄相仿,若是能请动你家老太太出马的话,这事儿不就成了大半了吗!” “还成了大半?” 徐章没好气的道:“人家张家姑娘巧不巧得上你且还另说呢!” “而且你不怕英国公他老人家把你从国公府里头打将出来?” “若是之前,自然是怕的,可现在吗!”顾二嘿嘿笑道。 “去岭南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对于徐章的嘲讽,顾二也不介意,笑着说道:“只要我这次岭南平叛功成,凯旋还朝,英国公他老人家,就不反对我求娶他家姑娘。” 徐章道:“人家老将军直说不反对,又没说同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二自信满满的道:“张家姑娘是英国公夫妇老来得女,英国公和国公夫人对这位张家姑娘可谓是宠爱到了极点,自小便把张家姑娘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便是在东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奍,大家闺秀。” “英国公和国公夫人一直想替自家姑娘寻一个乘龙快婿,可挑来挑去,满东京城的勋贵子弟都被他们挑了个遍,却愣是没能挑上一个合适的。” “那些个天资心情合适的,不是已经成了家,就是丧了偶,便是嫁过去也是填房。” “张家姑娘是什么人,英国公嫡女,英国公府是什么门楣?怎么可能去给旁人做填房。” “听说先前英国公和国公夫人打算再新科进士之中给张家姑娘挑选一个夫婿出来,可偏生这位张家姑娘性情迥异于寻常大家闺秀,虽也通诗词墨,可心底里却更喜欢咱们这些带兵打仗的武人。不愿意嫁给那等弱书生。” “这不选来选去,张家姑娘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今年张家姑娘可都快十八了,若是再寻不上合适的人家,可就成老姑娘了。” 徐章不由得哑然失笑:“你这小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种事儿都能被你碰到。” 张家姑娘的年纪不小,可顾二也不年轻了呀。 顾二是二月生人,比徐章还大上几个月,今年可都二十三了。 想当初袁绍和华兰结亲的时候,就是因为袁家刚刚起复,然门第并不算高,而且袁绍的年纪大了,便只能娶当初门户远比忠勤伯府低的华兰。 顾二虽出身宁远侯府,却非嫡长,再加上少时确实混账过一些时日,在东京城里头名声可不咋的。 否则的话,以当初顾候还在之时,顾家的门楣,顾二这个嫡次子,怎么也不至于找上余家的大姑娘嫣然。 当时余老太师可是已经告老还乡,没了官身,于大人又只是个五品的小官,又不是在实权衙门。 “你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还配不上张家姑娘不成?”顾二一脸傲娇的道。 虽然有些傲娇,可顾二这话说的却一点儿都不满,张家的门第确实高,可顾二难道就差了? 要知道,现在顾二可是正三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殿前司都指挥使这个差事,最高可以升到正二品的,是武将之中职位最高的了。 而且别看现在宁远侯府外门可罗雀,可只要顾二那位病秧子的兄长已过世,宁远侯的爵位,还不是得落到顾二的身上。 以宁远侯府在军中的根基,在加上现在顾二手中掌握的实权,莫说是张家的嫡女了,便是公主郡主也是配的上的。 “我可没这么说,你若是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徐章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道。 顾二道:“行了行了,你就赶紧说说,这忙你帮是不帮吧!” 徐章道:“自然要帮,自家哥哥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兄弟的,焉有不帮之理。” “嘿嘿嘿!”顾二来脸上露出笑容:“那盛老太太那边,我可就交给你了!” 顾二知道,虽然在名义上,长柏和盛老太太的关系更加亲近一些,可实际上真正在盛老太太跟前说的上话,并且能够左右盛老太太决定的,还是徐章和明兰夫妻俩。 “既要提亲,该有的礼可一样都不能少!”徐章叮嘱顾二道:“张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虽说这些东西大多都只是走个过场,可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 “放心吧,我老早就委托徐三叔帮着准备了,这几日我再四处跑跑,把缺的都给添上。” “正好,今日明兰要去盛家看望长梧媳妇,待会儿下了衙,我就跑一趟盛家,把你这事儿告诉姑祖母。” “还等什么下衙!衙门便是有事儿,那也有下头的人处理,哪里用你这个大理寺卿亲自处理的道理。” “兵贵神速,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盛家,赶紧把这事儿定下来,我也好早些安心。” 顾二当即就上前拉着徐章就往外走。 “慢着慢着!”徐章拉住顾二,说道:“那你总得让我交代一下。” “左右也不急于这一时。” “赶紧的,快点儿。”顾二焦急的道。 “着什么急!难不成张家姑娘还能插上翅膀不跑不成?”徐章没好气的道。 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听,叫来大理寺少卿和其余几位副手,教他们看着得点衙门,若是实在有事儿,可去侯府或者盛家通知自己。 然后就被顾二急急忙忙的拉出了大理寺。 “这貌似不是去盛家的方向吧?” 两人驱马出了内城,沿着长街一路前行,可分明接连过了两个可以转向的路口,可顾二却没有半点转道的意思,徐章不由得好奇的问了起来。 “是说咱们是去盛家了?”马背之上,顾二一脸神秘的笑着说道。 “不去盛家?那咱们这事儿去哪儿?”徐章愈发好奇。 顾二嘴角两边上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徐徐吐出四个大字。 “京西大营!” 第 122章 英国公府 宽阔的长街,红色的高墙,墙顶是青瓦做成的雨檐,长街两侧,高墙边上,是两排青葱碧绿,被修剪的美观整齐的白杨。 遍数整个东京城,在自家附近种白杨的,也只有英国公府一家了。 此时此刻,英国公府大门外石阶下那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前头,罗列着一大群人。 气派却又不显奢华,红色的大门,门上两个碧绿色的铜环,大门上挂着写着‘英国公府’四个大字的牌匾。 牌匾的下头,还有落款。 大门外的人群之中,还放着二三十个大小箱笼,箱笼四周都绑着红布。 为首二人,年岁尽皆在二十多岁左右,生的都是一般的器宇轩昂,英武不凡。 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徐章和顾二。 “敲门去呀!”徐章对着顾二道。 顾二信步上前,走到旁边的角门外,拿起门上的铜环,轻轻的扣响。 笃笃笃! 未得片刻,角门便被从里打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门房子门后探出身子。 “顾二公子?”门房竟然认得顾二? “忠伯,不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可在府上?”顾二端着笑脸,和声细语的问。 “都在的!都在的!” 门房本想直接把顾二迎进去,可看见顾二身后的众人,以及那二十多个大小箱笼,却又有些犹豫了。 顾二似乎读出了门房心中所想,笑着道:“劳烦忠叔通报一声,就说顾庭烨和徐章求见国公爷!” 门房点了点头,拱手回礼说道:“顾二公子稍后片刻,小人这就去通报。” 说罢便将角门再度给关上了。 等了约莫办盏茶左右的功夫,角门再度被打开,老门房恭恭敬敬的将顾二等人迎进了国公府。 英国公府的陈设和布置都极为考究,是典型的北方建筑,不如江南的园林那般精致秀美,红砖青石的搭配,透着武人的粗狂和北地的豪放。 过了前院天井,便是一座占地极广的演武场,红砖铺筑而成的地面,整齐罗列的兵器架,除了兵器架外,演武场上,还能看见有不少人正在洗练武艺,打熬筋骨体魄。 年岁从十多岁到四五十岁不等。 此时的英国公,便在演武场的东南角,身前是十多个穿着短衫,正列成队伍,在演练拳法的壮汉。 “国公爷,人带来了!”门房走到英国公身边,躬身拱手恭敬的道。 徐章和顾二赶忙拱手见礼,给英国公问安:“见过老将军(世伯)!” “徐指使?”英国公冲着二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徐章身上:“倒是位稀客!” 徐章不由得汗颜,明月出嫁的时候,英国公府可送来不少礼。 自从去年的乙巳之变后,徐章和英国公府之间,也算是有了交情,大变之后,徐章就和顾二一起登门,亲自感谢过英国公,之后更是时常登门拜访,维系关系。 “近些时日诸事繁忙,实在是没有空闲,没等登门拜访,还望国公爷勿怪!” “前几日一直在忙舍妹出嫁的琐事,还没来得及登门多谢国公爷的礼物呢!” 英国公瞧着须发都已经花白,然面容却并不十分苍老,瞧着约莫六七十岁模样,可实际上英国公远比看上去的更加年轻,距离耳顺之年,还有两年功夫,只是因为常年征战沙场,身体受了损伤,耗费了大量精力,这才瞧着要比实际的年龄苍老一些。 “不用那么客套,你差人送来的谢礼我已经收到了。”英国公瞧着并不严肃古板,也不似那些老古董那般迂腐,很是平易近人。 “国公爷可满意?”徐章问道。 英国公微笑着到:“东西不错,我很满意,你家大娘子送给夫人和芬儿的那些礼物,她们也都说很好用,还说回头要去你家,找你家大娘子再讨上一些呢!” “老将军满意就好!”徐章也笑着说道:“昨天明兰还在跟我念叨,说咱们回的那些礼会不会太轻了呢!” 那么多给侯府送礼的,徐章和明兰自然不可能给每家都回礼,只从中挑了些关系不错的,或者是地位高的稍微回了些。 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给英国公老将军的就是明兰亲自打磨的千里镜三支,给英国公夫人和张家姑娘的则是明兰自己做出来的香水。 各种香味的都有,拢共有十种,明兰不知道英国公夫人和张家姑娘的喜好,便每样都送了六瓶。 “你家大娘子确实贤惠!”对于明兰英国公自己是没什么映象的,都是从英国公夫人和他家姑娘口中听来的。 “国公夫人和张大姑娘若是喜欢的话,晚辈回去就让明兰再送些过来。”徐章客客气气的说。 “不着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前厅稍坐,喝杯热茶!” “都听老将军(世伯)安排!” 英国公转身对着正在训练中的众人,对着其中一个三十岁模样,身形高大壮硕的汉子嘱咐道:“张平,你带着他们训练,切忌不可懈怠。” “属下遵命!”叫做张平的壮汉抱拳应下,当即便转身进入到教头的身份之中,对着训练中的诸多汉子们指点起来。 徐章和顾二跟着英国公走过一道拱门,穿过一截长廊,来到一处花厅之中。 三人在厅中坐下,随意聊着天,没过多久,几个女使就端来了热茶。 话题忽然扯到了这次岭南的战事之上。 英国公顺势将目光朝着顾二看了过去,顾二赶忙一脸正色,举止神态极为端正。 “这次岭南的战事,你做的不错!” 英国公素来可不怎么夸人,满东京城里的这些勋贵子弟,也就郑老将军和越国公家的几个郎君得到过英国公的夸奖。 “世伯谬赞了。” 顾二谦虚的道:“晚辈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是当真论起带兵打仗的本事,还得多像你老人家学习才行。” 顾二的父亲和英国公勉强算是同辈人,又在军中共事多年,而且两家本就是东京城里最顶尖的勋贵,自百年前太祖皇帝立国建朝时就一同在太祖皇帝麾下听命。 大宋建国之后百余年,两家的先辈们世代都在军中,替朝廷出生入死,情分自然是有的。 “行了,你也不必恭维我了,谦虚是好事儿,可若是谦虚过了头,那就是虚伪了。” 英国公定睛看着顾二,郑重叮嘱道:“我只希望,你不会变成那种虚伪的人。” 顾二心中一凛,可随即却是乐开了花。 无缘无故的,英国公忽然这么说,显然是已经把顾二当成自家人了呀。 “世伯,晚辈这次特意登门,便是为了求取世妹,冒昧之处,还望世伯见谅。” 顾二心中一动,英国公都这么说了,他索性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早在年初顾二领军去岭南平叛之前,英国公就曾对顾二说过,只要顾二能够在一年之内成功的平定岭南的叛乱,他就不反对顾二和他家女儿的事情。 “这才对吗!咱们武人,有什么说什么,学那些个酸腐文人,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作甚!”看着一脸希冀的顾二,英国公话音却忽然一转说道:“不过,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 “为何?”顾二脸上笑容一僵,不可思议的抬眼看着英国公:“年初之时,世伯不是说只要晚辈能在一年之内,平定岭南的叛乱,就不反对晚辈和世妹的······” 顾二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事到如今,顾二也反应了过来,英国公当初只说不反对,却也没说同意,别看只是几字之差,这里头的差别,却宛若云泥。 “你也不必着急,我当初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英国公笑着安慰顾二道。 “可·······”顾二看着英国公,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英国公侧过身子,话音一转:“四十岁时,才有的芬儿,我和夫人也一直以为她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这些年来,不论芬儿想要做什么,我和夫人都由着她。” “当初芬儿年幼时,见他兄长们跟着我习武,便也吵嚷着要跟着习武,我和夫人素来娇惯芬儿,便答应了她,本以为芬儿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等过一段时日,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也就罢了。 不想芬儿却是个坚韧的性子,这一学便是五六年,弓马骑射,拳脚刀剑,虽不敢说精通,却也能够用的熟练。 直到芬儿十三岁那年,眼见身边的同龄人,不是跟着家中长辈读书学礼,就是钻研针织女红,厨艺管家。这才放下了弓马骑射,跟着她母亲学起了这些女儿家的事情。” “世妹性子坚韧,天资聪颖,温良娴熟,正是世间难寻的良配。”顾二说道。 英国公却道:“我这个女儿,性子清冷高傲,素来目下无尘,在家从没受过半点委屈,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屈求全。” “你们顾家那点糟烂事儿,不用我说,满东京城里头,早已经闹的人尽皆知。” “说实在家的,当初知道你想求娶芬儿,我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你痴人说梦。” “可后来见你行事磊落大方,有勇有谋,胆略过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良配。” “可芬儿的亲事,还得问过他自己的意见才行,她若是不愿意,我和她母亲,是断然不会强迫她的。所以我才说,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顾二脸上神情直转,微笑着道:“世伯放心,若是世妹不愿意的话,晚辈断然不会纠缠!” 第 123章 虎狼窝 “去叫夫人和芬儿出来!”英国公吩咐自家下人道。 又对着顾二道:“听说宁远侯的病情愈发严重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说是时日无多,不知接下来,二郎有什么打算?” 顾二直言不讳道:“晚辈想要袭爵!” 英国公似乎很是满意顾二的直言不讳,“你兄长膝下虽然无子,可若是他从你们顾氏一族之中,过继一个儿子的话······” 依着礼法,继子也是可以承袭爵位,继承家业的。 而且继子的地位,在礼法上来说,要比庶子更高。 “我大哥哥是个聪明人,我嫂嫂虽然贤惠,却是个没主意的,如今有我大哥哥在,自然没什么,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大哥哥去了,侯府会落入何人手中,不用我说,我那位大哥哥心里头也清楚得很。” 顾二有些感慨的道:“这世上我佩服的人并不多,可我哪位大哥哥,绝对石其中之一,若非他身子孱弱,常年缠绵于病榻之上,哪里还有我顾廷烨翻身的机会。” 英国公就这么看着顾二,听得却尤为仔细。 “这我倒是不知!”英国公道。 顾廷煜常年卧病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英国公虽然对宁远侯府出了这么一个病秧子的嫡长子感到惋惜,却也不会去过多的关注,对于顾廷煜,自然也不甚熟悉。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你这位大哥还真有些可惜了。”英国公略有些遗憾的道。 顾二也知道,英国公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是以并未多想。 “袭不袭爵,其实并不重要。” 英国公又说道:“也并不是非得承袭了爵位,才能迎娶我家芬儿,我和夫人一直以来,都只希望能给芬儿找一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她的夫君,至于身份地位的话,并无要求。” 若是能够娶了张家姑娘,便是一介白丁,也能一跃飞上枝头,化作金凤凰。 以英国张家在大宋朝中的权势地位,顾二承袭不承袭爵位,着实没什么影响。 这一点,不论是俆章还是顾二,心里头都很清楚。 英国公能够说出这种话来,已经证明了他对顾二的认可。 没一会儿,在几个女使婆子的簇拥之下,已经五十余岁的英国公夫人,牵着一个豆蔻年华,容貌绝美,清冷绝尘的少女,走了进来。 “老爷(父亲)!” “芬儿,这位便是顾家二郎,你唤他顾二哥便好!” “这位是永平侯徐章。” 英国公替母女二人介绍道。 徐章和顾二也纷纷齐声拱手见礼。 国公夫人瞧着倒也和善的紧。 “原来是顾二公子和徐侯来了!” “张氏桂芬,见过顾二哥哥,见过徐侯!”张家姑娘名唤张桂芬,因在家行三,是以外人多称之位张三姑娘。 国公夫人笑着说道:“前几日徐侯大娘子送来的那些香水,可好用的紧,我和芬儿正打算哪天去侯府拜访你家大娘子,再厚着脸皮问她讨上一些呢!” “夫人的三姑娘喜欢就好!”徐章笑着说道,“晚辈改日便让内子再送一些来贵府。” “那老身就先在这儿谢过徐侯了!” 英国公夫人显然十分开心,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此番岭南平叛,二郎作为主帅,对于各种经过,必然十分了解,听闻岭南山民素来自封,常年居于深山老林之中,不与外人接触,老夫倒是好奇的紧,二郎是如何将他们说服,不妨详细说说!” 英国公笑着说道。 坐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张桂芬也跟着眼睛一亮,好奇的看着顾二。 英国公府是将门世家,世代武勋,老国公一身纵横沙场,打过契丹,拒过西夏,可谓是战功彪炳,功勋卓著,几个儿子也是自小跟着老国公学习兵法武艺,成人之后,便入了军中,如今各自领兵在外,戍守边疆。 自小在这样的家庭之中长大,也养成了张桂芬喜欢武艺兵法的兴趣,相较于寻常妇人姑娘们喜欢的什么插花品茶,刺绣女红,厨艺还有管事,张桂芬这位将门虎女,更加喜欢读兵法,习弓马,练骑射。 也更加喜欢听英国公这个慈爱又威严的父亲,讲述他以前在领兵在外,和敌人在战场之上厮杀的往事。 只是后来长大之后,心智逐渐成熟,张桂芬这才放下手中刀枪弓马,换下劲装,穿上女子衣裙,跟着英国公夫人学起了针织女红,管家理事这等当家主母必须要学的技能。 以张桂芬的家世,一旦出嫁,必然就是宗妇大娘子,琴棋书画这些涉猎即可,不必精通,但管家理事这些技能,确实必备的,而且必须得精通才行。 看着张桂芬神情的变化,徐章不由得笑了,看向英国公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变化。 英国公这是当真打算将自家女儿嫁给顾二,这才会有这么一说。 顾二又不是蠢人,自然察觉的到,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当即便徐徐述说起来。 从自己戴军南下,还没抵达岭南,就率先派出大量的斥候前往岭南刺探有关叛军的情报,又命人收集有关岭南山民的任何信息,抵达岭南之后,又如何以雷霆之势,于承州城外大败叛军,打出了官军的声势。 然后借助这股子声势,又是如何如何与当地的山民联络,对其劝降,然后又是如何与之里应外合,借助于岭南多变的天气,示敌以弱,叫叛军以为官军手中威力巨大的火器都成了摆设,扎好口袋,诱敌深入,最后将其一举歼灭······ 顾二不愧是在白鹿洞书院进修过,而且深得老山长喜爱的得意弟子,其他的且先不说,这口才是真的没话说。 引经据典,层层剖析深入,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画面,在众人面前缓缓拉开。 听到紧要处,饶是连身经百战的英国公,也不禁皱着眉头担心起来,听到酣畅处,却又忍不住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至于张桂芬,娇俏的小脸蛋上写着十分认真的神情,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绘声绘色讲述的顾二,美眸之中,时不时便有异光闪烁。 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一说便到了中午,英国公夫人叫人准备午饭,夫妇二人直接就拉着顾二和徐章在家里用了午饭。 当然了,英国公夫人和张桂芬都是女眷,徐章和顾二又是外男,顾二和徐章只是和英国公在一块儿吃饭,国公夫人和张桂芬则回了内院。 老国公很是高兴,叫人端来一大坛子他珍藏的老酒,拉着顾二和徐章就喝了起来,一边喝还一边和二人说着以往他驻守边疆,和西夏人,和契丹人交战的往事。 老国公年岁虽然打了,可这酒量是真没的说,这一喝就是一个多时辰,徐章和顾二这两个年轻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最后还是英国公夫人差人进来,这才没有让三人喝醉。 用过饭后,顾二和徐章便向英国公道别,临走前老国公还拉着顾二说可惜的紧,他几个儿子如今在边疆驻守,否则的话,定能和顾二还有徐章两个年轻人相处的极好。 长街之上,两人骑在马背之上,并排而行。 “如何?”徐章看着顾二,眼中满是笑意。 顾二摇摇头,可嘴角却微微上翘,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尤其是眼中的满意,无不透露着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若是先前的话,我还有些担心,今日这么一看,这位张三姑娘和你还真挺合适的。” 徐章这话可不是恭维之语,也不是为了安慰顾二才说的,而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发表的最为客观的看法。 顾二说道:“起初我只是为了找一个能够不惧我那个继母的大娘子,可我那位继母小秦氏的手段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寻常大家闺秀,哪一个是她的对手!” 顾二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自嘲:“若是随意娶一个姑娘回去,到时候岂非害了人家。” 顾二虽然有些浪荡,但那是以前,现如今早已经改了,心智远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不说,杀伐也十分果决,而且顾二骨子里并不是什么坏人。 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荣华富贵,对于顾二而言,不过唾手可得。 可顾二却不想因为自己,而祸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一生。 以前顾堰开还在的时候,小秦氏尚未露出本性,展示獠牙,就连朱曼娘那个毒妇,在顾二的面前也十分的安分守己,体贴可人。 是以顾二才会去余家向余老太师求娶温柔善良的余大姑娘,可现如今小秦氏獠牙已现,和顾二之间,也早已经撕破了脸。 顾二这才会在娶妻这件事情上面,一直犹豫不决,挑过来挑过去。 “也是,你们顾家那个虎狼窝,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够踏进去,还全须全尾的出来的。” 徐章扭头看着顾二,发自内心的说道:“换做我是你的话,只怕也未必能够做到如你这般!” 顾二却不以为意,风轻云淡的说:“虎狼窝里头走出来的,自然也是虎狼!” 第 124章 回江宁 七月十二日上午,永平侯府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大门外头也早已经备好了马车,用过早膳,徐章、明兰,徐青山、洪氏,还有祖父祖母一大群人,便坐着马车奔着许家去了。 如今的明月,早已经挽上了妇人发髻,穿着一身月季色的长裙,打扮的并不张扬,身边也只带着四个女使,一个嬷嬷。 四个女使之中有两个是从小和明月一起长大的,一直在明月身边伺候,很是当用,还有两个,则是明兰一手训练出来的女护卫,负责贴身保护明月的安危。 至于那个嬷嬷,也是从明月很小的时候就到的徐家,原本是在洪氏身边做事的,可洪氏不放心明月,担心她做不来管家的事,就把这个嬷嬷给了明月。 明月和许圭的东西带的倒是不少,箱笼行礼什么的,他们自己坐的车子里头装了一些,后边专门用来装行礼的也满满当当的装了一整车。 至于许圭,除了贴身的小厮之外,只带了两三个跑腿的小厮,至于一路之上护送他们去密州的护卫,也是出自徐章麾下,拢共有二十人。 好在如今世道还算太平,许圭又是带着印信去密州上任的,沿途若是遇上什么事情,还能凭着印信去各地的周县衙门寻求帮助。 否则的话,徐章定是要亲自护送他们到密州去才能安心。 一大家子人一路相送,直至出了新曹门,又往外走了半里路,眼看着就到了官道交叉的路口,一行人这才驻足道别。 石老太太和洪氏拉着明月的手,百般叮嘱,一路小心,到了密州之后该如何如何照顾丈夫,打理好家事之类的话。 严大娘子和许贞、许圭的母亲姚氏则是叮嘱明月若是许圭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让她多担待之类的,尤其是要是,还说要是许圭闹什么幺蛾子,让明月尽管写信告诉她,到时候姚氏亲自跑去密州,好好的教训教训许圭。 许贞对许圭也交代了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些官面上的事情。 辰时二刻,小夫妻俩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挥手和众人道别。 徐章的心情其实挺复杂的,明月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却忽然成了家,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新妇,就连名字前头,也得冠上夫家的姓氏。 日后别人称呼明月,都只会叫她许徐氏,或是徐大娘子。 徐章终于能够理解,当初明兰出嫁之时,盛老太太心里的感受了。 明月走了没几日,眼看着快到七月下旬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却吵着要回宥阳去了。 秋收马上就要到了,虽说如今家里的田地庄子都交给了庄户佃户们耕种,可老爷子和老太太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田地里头,偏生耕种这事儿,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两个老人家心里头放心不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看着了。 徐章虽然想留祖父祖母在东京多住些时日,让他和明兰在他们跟前多尽尽孝心,可祖父祖母不喜欢住在东京,更想念家里,对此徐章也没有半点法子。 不只是徐老爷子夫妇俩,徐青山和洪氏在东京也待不住,也提出要回江宁照顾自家生意。 如今夫妻俩一个管着青山商会,一个负责家里的酒楼生意,也都是大忙人。 青山商会经过几年的沉淀,如今雪花盐的生意已经做遍了整个大宋朝,由南至北,从东到西,基本上每个地方,都能看到有雪花盐在售卖。 而且价格也不算离谱,比起市面上价格最贵的精盐来说,青山商会的雪花盐,不禁卖相更好,没有异味,价格也要低上一成。 而且小九小十如今正是蒙学的时候,若是学业耽搁的太久了,怕是前头夫子教的东西到时候都给忘了。 徐章自然知道,这都是借口罢了,无非就是他们在东京待得不习惯,觉得规矩太多,在家还好,若是出了门,那一言一行,都得斟酌再三才行,免得给徐章招来祸患。 七月十六日,老太太和洪氏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二婶和二伯也不放心家里的生意,可偏生长梧这边又出了何氏这么一档子事儿,淑兰作为长梧的亲姐姐,自然的过去多陪陪何氏,说话开导。 徐文在军营里头负责的又是火器,如今天工营的研究进入到新的阶段,交给别人看着,徐章不放心,便只能徐文亲自上阵。 明兰又得忙着家里家外的事情,打理整个侯府,可徐文和淑兰的两个孩子就没人照料了,最后徐青禄和傅氏两人商量再三,还是决定让傅氏留下来, 也算是帮淑兰分担一下,照顾两个小豆丁。 自从那日英国公府见过张三姑娘之后,顾二去英国公府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隔上个几日,便提着礼物去英国公府拜访,美其名曰是求见英国公老将军,可徐章怎会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尤其是每次过去,都不邀徐章一起了,典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话虽如此,可答应了顾二的事情却不能不办。 七月十八日早上,送走了徐老爷子他们,徐章让王破敌去大理寺衙门招呼一声,便径直拉着明兰去了盛家。 寿安堂里,小夫妻俩一左一右,坐在盛老太太边上。 “你祖父祖母他们都走了?”盛老太太问徐章道。 徐章点头道:“孙儿和明兰刚刚把祖父祖母他们送上船!”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舍:“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盛老太太素来就不是那等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可在徐章和明兰面前,却总是难免真情流露。 而且盛老太太和徐老爷子的年纪都大了,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五六十的社会当中,到了盛老太太和徐老爷子这个年纪,是真的活一天少一天的了。 而且宥阳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宁府,便是坐船,那也得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到了盛老太太和徐老爷子他们这个年纪,未来的日子里都充满了不确定性,谁知道今儿个一觉睡下去,明日一早还能不能再睁开眼睛。 人上了年纪,体质也变差了,身体都得小心的调养,哪里还能和年轻人那边,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往返。 “姑祖母若是在东京住腻了,不妨回江宁看看,如今咱们家在金陵那边,也置了不少产业,宥阳老家那边的宗祠,也早就兴建好了,姑祖母还没去看过的呢!” 徐章微笑着说道。 一旁的明兰也说道:“官人说的是,成天待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日子枯燥乏味的紧,祖母不妨趁着现在回江宁看看。” “行了行了,这事儿容我考虑考虑,你们俩呀,就别一个劲儿的撺掇我了!”盛老太太也笑着说道:“趁着如今还能动弹,回江宁去看看倒也无妨,正好呀,还能回宥阳老家拜祭拜祭盛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说着,盛老太太的语气就变得有些唏嘘:“别等着再过两年,老的走不动了,到时候再想回去,可就难咯!” “祖母这说的什么话!”边说明兰还不忘拿起放在手边的刚刚洗好,果皮之上还沾着晶莹水珠的鲜嫩樱桃,往老太太嘴里递过去。 “祖母的身子健朗着呢,将来定是要长命百岁的,孙女儿和官人,还有哥哥姐姐们,都还得好好地孝顺祖母呢!” “哈哈哈!” 刚刚吃下明兰喂的樱桃,盛老太太高兴的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这小嘴呀,就跟抹了蜜似的。” “都是祖母教得好!”明兰一边挑选着樱桃,一边撒着娇。 盛老太太脸上笑意更胜,转头看着旁边正拿着小刀切西瓜的徐章:“瞧瞧你媳妇,哪里还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还不赶紧说说她。” 徐章把切好的西瓜堆了一小碟,递过去给老太太。 “有没有样子,那也是当家主母,若是在外头,自然都是听我的,可在家里,我这个做夫君的,也只能听明兰的了,哪里还敢说她。” 徐章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道。 盛老太太没料到徐章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站在后头的房嬷嬷,看盛老太太脸上的灿烂笑容,听着屋子里头回荡着的老太太那爽朗酣畅的笑声,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其实盛老太太私底下是很严肃的一人,平日里不苟言笑,屋子里头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安安静静的。 就连盛家的主君盛紘还有主母大娘子王氏在寿安堂里,举止神态都异常的小心谨慎。 也就是在明兰和徐章面前,盛老太太才会露出现在这一面。 房嬷嬷是打心底里头替盛老太太高兴,老太太苦了大半生,从侯府的嫡出独女,变成一个孀居抚育亡夫庶子的孤寡夫人,自从嫁到盛家之后,除了头两年,之后的大半生,盛老太太脸上出现笑容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可自从将明兰接到身边将养,自从徐章来到盛家求学之后,盛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才逐渐多了起来,以前大病小病常年不断,现如今吃的比以前多了,身子骨也更加硬朗了。 盛老太太看看明兰,又看看徐章,眼底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 第 125章 老太太出马 “你这皮猴!成家都快一年多了,还是这幅德行!” 盛老太太笑着说徐章,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态,都不见半点责备,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就连因为笑容牵动皮肉,使得眼角那愈发明显的皱纹之上,都透着难以掩藏的欢喜。 徐章厚着脸皮笑道:“什么德行?难道成家了,就不是姑祖母的孙儿了吗?就不能再姑祖母膝下承欢了么?” 盛老太太脸上神情一滞,盯着徐章,看着冲着她不断眨眼,一脸认真的徐章,随即便爆发出一阵酣畅的大笑声来。 笑了好一阵子,这才堪堪作罢。 “姑祖母可还记得孙儿的那位至交好友,顾家的二郎顾廷烨?”待得片刻,徐章忽然话题一转,问起了顾二。 “自然记得!” 盛老太太点头道:“这几年来,东京城里头,就数他们顾家最为热闹,一忽儿说顾二郎气死生父,一忽儿又变成了他那个继母小秦氏联合宁远侯还有顾家四房五房的长辈,侵吞先顾二的生母和顾候留给他的家产。” “当初顾家因着这事儿,不是还闹到了开封府衙门里头去了吗!偌大一个东京城,自本朝太祖立朝定都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情。” “顾二郎的赫赫威名,纵是我这个寡居在家的老婆子,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其实对于顾二,盛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偏见,徐章和长柏是什么人,老太太心里头清楚得很,若是顾二当真如外头传言的那么不堪,徐章和长柏又怎会都与其交好。 若是说一个人看错人了,那还有可能,可长柏和徐章两个都看错了人,盛老太太是万万不信的。 “顾家确实是个事堆!”饶是明兰也不住感慨,尤其是嫁给徐章之后,从徐章口中知道了更多顾家那些事情的内情,对于顾二的悲惨遭遇,明兰也深表同情。 甚至于不少时候,明兰还会在背地里暗自庆幸,幸好她是生在盛家,遇上了王氏这样的主母大娘子,虽然偶尔也会受到如兰和墨兰的起伏,但两个兄长都是不错的,尤其是华兰和长柏,对明兰更是没的说,父亲盛紘虽然偏心墨兰,却也从来没有缺少对明兰的教养和疼爱。 尤其是后来,生母卫小娘难产过世之后,被抱到了老太太院里养着,之后又因着盛老太太的面子,当时已经贵为新科进士的徐章,登门求娶她这位不受父母宠爱的庶女。 和顾二比起来,明兰已然幸运了不知多少倍。 “仲怀少年时确实有些浪荡,和东京城里头的那些纨绔子弟整日厮混,流连于秦楼楚馆之中,可自从仲怀的外祖白老太爷过世之后,扬州一行,仲怀已然痛改前非,之后更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考入了白鹿洞书院,和瀚林同在山长门下求学,很是刻苦用功。” 盛老太太点头道:“当初顾家闹到开封府那事儿,我也听说了,顾二的几个堂兄弟,打着顾二的名号,在外头花天酒地,吃酒狎妓,签的却都是顾二的名号。” “我记得当时开封府查出来那些个酒肆妓馆都拿了他们的好处,之后被罚没的罚没,惩处的惩处,还有几个首犯被抄没家产,充了军?” 盛老太太有些不大确定的说。 徐章笑着说道:“姑祖母好记性!” “不过当初被充军的可不是几人,而是十几人!” 明兰说道:“平民百姓,胆敢污蔑勋贵子弟,在大宋律里头,这可是重罪。” 当初那些个被收买了的掌柜伙计们,在明明知道顾二是侯府公子,又明明知道签账之人不是顾二的情况下,还让那些人签顾二的名字。 若只是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可偏生他们每每去宁远侯府结账的时候,对侯府说的都是顾二签的单。 此次都叫顾二被顾候一顿狠打,打的皮开肉绽的那种。 如此行径,将来若是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满东京城那么多勋贵子弟,难不成都要像顾二一样,蒙受那么多的不白之冤? 当初这事儿闹出来之后,东京城一众勋贵之中,可是有不少家都纷纷上书先帝,请求严惩那些胆大包天的不法之徒。 尤其是那些个和顾二少年时厮混在一块儿的纨绔子弟们,虽说关系没有多要好,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都是明白的。 这样的先例一旦开了,日后人人效仿,那他们以后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艰难。 说实在的,那种一团和睦、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没有争斗的大家族或许有,但更多的却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就说东京城里头这些个勋贵之家,兄弟之间,姐妹之间,婆媳之间,甚至于有些夫妻之间,都未必是一团和睦。 “怎么忽然说起顾二来了?”盛老太太看着俆章问道,眼神并不锐利,只是寻常的询问。 俆章说道:“仲怀年岁和孙儿相当,一直都想寻一门亲事,可却因为种种因素,耽搁了下来,正好近些时日,仲怀瞧上了一个姑娘,可他和小秦氏的关系,不用孙儿说,姑祖母也是知道的,是以他才找到了孙儿,想通过孙儿,请您老人家出山,替他做一回冰人!” “现在东京里头,那些个家里头有待字闺中,年纪合适的姑娘的,不是都争相上门,想要和顾二攀亲,把自家女儿嫁过去吗?”盛老太太说道。 “哦?”盛老太太眼睛微亮,问道:“瞧上了哪家姑娘?还要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婆子出面做冰人?” 徐章道:“英国公张家的三姑娘!” 盛老太太脸上神情一僵,惊讶的看着徐章,强调着再度问道:“哪家姑娘?” “英国公张家的三姑娘!英国公夫妇那位掌上明珠!”徐章再度说道。 盛老太太眼睛微眯,眼中闪过思索之色,顿了片刻之后才问:“英国公夫妇是什么意思?” 盛老太太又不蠢,顾二那厮靠不靠谱盛老太太不敢笃定,可徐章是老太太的侄孙,十多岁起,就在老太太身边待着了,性情如何,老太太再清楚不过了。 徐章行事素来谨慎,不是那种无端放矢之人,若是没有把握,纵使是关系再好,徐章也断然不会把话带到盛老太太耳边的。 徐章道:“英国公已经当着孙儿和仲怀的面说了,他老人家对仲怀很满意,不反对仲怀求娶他家女儿。” “不反对?”盛老太太眉梢微挑,来了兴致,“顾二这小子还有这福分?” “英国公一向铁面无私,目下无尘,按理来说,应该是瞧不上顾二这小子才是!怎么会……” 盛老太太话音未落,忽然反应了过来。 “英国公夫人呢?她是什么意见?” 徐章施然笑道:“孙儿和英国公夫人只有一面之缘,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仲怀素来稳妥,若是没有把握的话,是断然不会让孙儿来请姑祖母的!” “自凯旋回到东京以来,仲怀可没少往英国公府跑,最近更是三天两头就提着礼物跑过去拜访,殷勤的紧,想来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若是如此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倒是不妨动上一动。” “了不起便厚着脸皮,被英国公妇人呛上一顿,忍忍也就过去了。” 盛老太太开玩笑道。 徐章也笑着道:“您老人家亲自出马,那肯定是马到功成,怎么可能会有失败的道理。” 明兰也跟着应声道:“张三姑娘今年都十八岁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定然也着急她的亲事,如今东京城里莫说是勋贵家的子弟了,便是算上所有的文官家的年轻男子,就算是掰着手指头数,能赶得上顾二哥也没几个。” “而且顾二哥能够得到英国公的认可,不论人品还是能力,定然都是人中龙凤。” 盛老太太看了看徐章,又看看了明兰,来回打量着,最后无奈的摇摇头道:“你们夫妻俩这一唱一和的,倒是默契的紧。” 盛老太太拉着明兰的手,笑着说道:“看来呀,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倒是顺遂的紧。” 明兰脸颊微烫,低着头不敢直视盛老太太的眼睛,有些害羞的道:“哎呀祖母,咱们说顾二哥的事情呢!” 徐章则是满脸笑意的道:“好不容易才娶到明兰这样知事明理,贤惠持家的媳妇,孙儿若是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岂非辜负了这段天赐的良缘!” 平日里安静的寿安堂,再度充满了欢声笑语,祖孙三人吃着瓜果点心,聊天说话,玩笑打趣,好不开心。 当天下午,接到徐章消息的顾二,便亲自跑了一趟盛家,在寿安堂里头拜见了盛老太太,送上一份厚厚的礼物。 盛老太太亲自简单的考校过顾二一番之后,这才应了下来,和顾二商定好时间,然后便叫房嬷嬷拿着老太太自己的名帖,亲自送去英国公府。 当天晚上老太太就收到了英国公夫人的口信。 两日之后,盛老太太亲自去了英国公府,见了英国公夫人。 第 126章 何四九的方法 老太太亲自出马,自然一个顶俩儿,没得几日,英国公府便给了准信儿,英国公夫妇同意了顾二和张三姑娘的亲事。 顾二那叫一个开心,可为了避开一直在想方设法给他说亲事的小秦氏,顾二索性便直接入了宫,求见曹太后,求曹太后给他赐婚。 顾二如今刚刚得胜还朝,先前在乙巳之变中,又立下大功,和徐章一起救了先帝和曹太后,在朝堂之上,更是坚定不移的支持曹太后垂帘听政。 不过是想娶一门亲事罢了,曹太后自然不会拒绝,可顾二想娶的却是英国公家的姑娘,为了防止好心办坏事儿,曹太后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差人叫了英国公夫妇二人入宫,问了他们夫妻俩的意见之后,这才下旨赐婚。 有了曹太后的懿旨,小秦氏便是再想弄出什么幺蛾子,那也没辙了。 那些个争相想要和顾二结亲,把顾二收作女婿的人家,也纷纷偃旗息鼓。 曹太后已经下旨赐婚了,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识趣些,还死皮赖脸的非要和顾二结亲,那可就是违抗太后懿旨了。 到时候莫说是顾二了,只怕那些个成天盯着百官错处的御史言官们,就要在朝堂之上大肆弹劾了。 谁也不傻,怎会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顾二和张三姑娘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两家走走流程,叫人相看八字,很快便把日子给定了下来。 时间就在九月份。 顾二满心欢喜的回了侯府,大肆筹备,又是修园子,又是布置场地的。 顾家那一家子糟烂事儿,早就传的满东京城人尽皆知了,曹太后自然也知道的清清楚楚,知道顾二的难处,曹太后索性大手一挥,直接命从宫中派出人手,替顾二张罗起亲事来。 如此一来,既彰显了朝廷和曹太后对有功之臣的看重,又拉拢了顾二,事半功倍,两全其美。 曹太后自然算得清这笔账。 有了宫里的人加入,徐章和长柏还有许贞这几个原本已经被顾二预定了的壮丁,便闲了起来。 徐章便把目光投到了前几个月自家商船在孟州被劫的事情来。 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三衙联合办案,刑部的官员带队,大理寺的从旁协助,御史台负责监督,人倒是出去几个月了,莫说是消息了,就连线索也没能找到一星半点。 好在皇城司的都指挥使林季荣也不是吃素的,五月里就开始接连数次入宫向曹太后请旨,六月初的时候,案情一直没有半点儿进展,曹太后便把这差事儿给了皇城司。 可却不是交给林季荣,而是交给何四九。 林季荣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五刻奈何,只能选择接受。 当初何四九庇佑蕊初,保住了兵符和血诏,叫逆王的谋划都成了一场空,就等同于间接救了嘉佑帝和曹太后。 是以曹太后对于何四九和蕊初夫妻俩可一直都惦念着的,也把他们夫妻俩当成了自己人来看待。 不可否认,皇城司在搜集情报上的本领,确实很强。 明月成亲之前,何四九就领着曹太后的懿旨,带着人马出了东京,一路快马加鞭,朝着孟州而去。 孟州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涉及到百多条性命,当地的官府衙门自然不敢轻视。 就连驻扎在西京洛阳的探事司,也早早便收到了林季荣的命令,暗地里搜集情报,调查这桩案子。 可西京探事司,成立至今也不过数年功夫,虽然借着皇城司的名号,已经打下了不小的根基,可在偌大一个河南府里头,却还是有很多力有未逮的地方。 何四九到了河南府之后,却没有立马去孟州,而是先去了就在孟州西南百里之外的西京洛阳。 凭借着曹太后的懿旨,接管了洛阳的探事司,也不说去孟州调查案情,反而在洛阳四处闲逛起来,到处结交那些个江湖游侠,什么当地有名的好汉。 整日不是在酒楼请人吃酒,就是在新结交的江湖朋友家中吃酒。 探事司上上下下,包括何四九从东京带去的那些个皇城司兄弟对于何四九的举动虽然很不理解,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何四九如今又极受太后信任,连他们指挥使林季荣都未必比得过,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喽啰们,哪里敢啰嗦半句。 就这么到了就这么到了七月中旬,何四九在洛阳待了都快有一个月了,这才拖拖拉拉的带着人去了孟州。 洛阳探事司的人手也提前两日被派出去打前锋。 孟州,漕帮分舵辎重。 石能文坐在虎皮大椅之上,面色却阴沉如水,眼神更是低沉的吓人。 到孟州已经几个月功夫了,可却连半点线索也没有,那伙劫了自家船的贼寇,就跟销声匿迹了一样,找不出半点消息来。 这几个月以来,孟州境内,乃至于孟州左近的数个州府,不论是盘踞在山林之中的盗匪,还是盘桓在黄河附近的水寇,石能文早就让人都走了一遍,四处询问。 可却依旧没能问出半点线索来。 那伙贼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然后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暗中调查此事的大石头和车三娘,也将整个孟州都翻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线索。 可这事儿若是没有着落,他们叔侄三人如何有脸面回总舵去,如何去面对那些死去兄弟们的家属,以后还怎么带领其他的兄弟。 苦寻无果,车三娘和大石头索性便现了身,光明正大的和石能文合兵一处。 “叔父!” 大石头和车三娘走到殿中,站在石能文面前,抱拳行礼道。 “怎么了?”石能文眼睛一亮:“可是有线索了?” 大石头一脸郁闷的摇了摇头,石能文眼中的身材立时黯淡了下去。 “叔父!侯爷说的那位何虞候方才已经到了。”车三娘道。 “哎!” 石能文却叹息一声,无奈的道:“来了又如何?衙门的人手比咱们调查的还早,还不是没有找到半点消息线索,这个何虞候难道还能例外?” 这些时日,朝廷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对案情却还是没有半点帮助,就像是有一大团迷雾,龙宅在孟州四近一样,叫人看不真切。 “侯爷信上不是说了吗,这位何虞候,和东京城里其他的那些官员可大不一样,说不定他能找出什么线索呢!”大石头说道。 “咱们在这找了好几个月,衙门的人也轮番轮番的来,一波又一波的查问搜索,四近的水寨、山寨咱们都问了个遍,还不是没能找出半点有用的讯息来。” 来孟州之前,石能文有多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就有多颓废。 “世事无绝对!”车三娘道:“叔父,要不咱们去见见这位游侠出身的何虞候?” 石能文看着二人,思索片刻之后,还是点下了头。 “既然是侯爷特意提到的,那咱们去看看也好!” 漕帮能有今日的兴旺,和徐章的指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既然徐章对这位何虞候这么看重,他们也不介意多跑上一趟,去见上一见。 何四九并未领人入住孟州衙门,而是在街面上随意寻了间客栈,便住了下来。 如今孟州城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左近做生意的人,都不大敢来孟州了。 原先许多都在孟州停靠,暂时休整,然后再东去西进的商会、大船,如今都不约而同的避过了孟州,就算是经过了,也很有可能不会选择在孟州留宿。 原本热闹非凡的孟州城,就这么一下子变得枯寂了起来。 城里头大大小小的客栈,茶楼酒肆,也从原来的人满为患,到现在的生意凋零,门可罗雀。 风声客栈。 这便是何四九入住的客栈的名字。 “这位大人,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漕帮副帮主石能文,携侄儿石铿,侄媳妇车氏求见何虞候。” 石能文和车三娘三人自己来了风声客栈。 守卫倒是不那么难说话,叫石能文等人稍后片刻,便上楼通报去了。 没得片刻,何四九便亲自接待了他们。 “久闻何虞候大名,却一直未能得见,实在是可惜的紧,未曾想咱们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石能文客套道。 何四九道:“没想到这次漕帮带队的,竟然会是曹老前辈,晚辈失敬失敬!” 石能文赶忙一脸惶恐:“何虞候这可就折煞草民了!” “草民不过是江湖之中一介草莽,如何当得起何虞候前辈制成。”石能文道。 何四九笑着拱了拱手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也是草莽出身,不过是运气好,这才有了如今的官身,否则的话,只怕现如今晚辈还在东京街头厮混,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呢。” 两人客套了几句。 石能文就径直说道:“不知虞候打算如何调查?” 何四九却神秘一笑,说道:“前辈抱歉,此乃机密之事,请恕晚辈不能透露。” 听到这话,再加上何四九的神情,石能文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迫不及待的就开口问道:“可是案子有了什么线索。” 车三娘和大石头看向何四九的目光之中也不禁满是希冀。 第 127章 点醒 何四九如今虽已是官身,可终究是自小便在江湖之中厮混长大的,最是向往任侠之道,身上的江湖气仍旧十分浓重,就连观念都未曾彻底转变。 石能文和车三娘等人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平日里但凡是和朝廷打交道,你说是官员了,就是随意一个衙门里头不入流的差吏,对他们这些所谓的江湖汉子,也都是一脸的高高在上,对他们这些个江湖人士,一向都是看不上的。 何四九可是皇城司的都虞候,品阶虽然不高,可却是手握实权,得当朝太后信重的新贵。 如此一位朝廷要员,皇城司的三号人物,在他们面前竟然以晚辈自称,不得不说,石能文和大石头等人这一刻内心已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是以纵使何四九说军事机密不能外泄,他们心中也并未觉得有半分不快,反而下意识的就在脑海之中替何四九脑补解释起来,什么军纪森严,军法不容情之类的。 “货船被劫,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幕后的真凶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大案,就当真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吗?” “前辈和漕帮的诸位兄弟在孟州盘桓数月,难道就没有半点头绪?”何四九问道。 石能文神情黯然,躬身抱拳道:“说来惭愧!吾等在孟州调查数月,甚至连盘桓在孟州境内的水贼盗匪都尽皆走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石能文的语气之中满是无奈。 何四九眼睛一眯,沉声说道:“哦?前辈竟将孟州境内的水贼盗匪都清查了一遍?” 漕帮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一直在关注此事的探事司的眼睛。 大石头道:“孟州临近洛阳,洛阳境内便有朝廷大军驻扎,孟州境内虽有盗匪盘踞,却都只是小股势力,多的数十人,少的十余人,我们被劫的三艘货船上,光是护卫便有近百人,每艘船上还有船工数十人,而且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这么多人手,除非是孟州境内所有的盗匪联合起来,再有几个武艺高强的好手坐镇,方才有可能做成此事。” “纵使孟州境内的所有盗贼匪寇联合起来,加起来也不足二百,其中能战的好手,能凑出来百人就不错了。” 探事司早已将孟州境内的大小匪寇探的清清楚楚,只是上头没有旨意,他们不好贸然对其用兵罢了。 况且探事司主要的职责是搜罗信息情报,而不是讨贼剿匪,与敌人作战。 东京那边早就来信说了,朝廷已经把这桩悬案交给了皇城司来彻查,漕帮如今正在 “虞候说的一点不差,草民佩服。”石能文道。 何四九笑着道:“听说贵帮在这次搜查之中,把孟州四周的山贼水寇全都清剿了一遍,搞得孟州境内的绿林闻风色变,纷纷离开了孟州,辗转他处?” 石能文道:“启禀虞候,那些山贼匪寇想打我们漕帮货船的主意,咱们又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们宰割,兄弟们便奋起反抗了一番,未想此事竟然传到了虞候耳中。” “石前辈不用担心。”何四九道:“何某没有别的意思,那些个山贼水寇平日里以打家劫舍为生,经常袭扰当地的百姓和过往的商旅,便是贵帮不出手对付他们,朝廷也要派出兵马把这些贼寇带给清剿了。” “如今贵帮提前动了手,省了朝廷不知多少事儿,我还要上奏东京,替贵帮请功呢!”何四九冲着东边半空拱手虚虚一礼。 “多谢虞候,多谢虞候!”石能文和大石头车三娘赶忙连连说道。 “不过请功就不必了,若是虞候当真有心的话,不妨早点将此案调查清楚,将幕后的真凶给找出来,也好叫石某对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有个交代,对委托咱们送货的那些老主顾们,也有个交代。” “这一点请诸位放心!”何四九信誓旦旦的道:“何某此行,就是为了彻查此案。” “何某领了太后大娘娘的懿旨,同时也受了永平侯的委托,此番前来孟州彻查此次劫案,便定然不会敷衍了事。” “何虞候的话,咱们自然都是信得过的。”石能文笑着说道:“既如此,那便劳烦虞候和诸位大人了!”说着还冲着何四九和其身侧的几个皇城司的人手抱拳躬身行礼。 “前辈无需如此!”何四九道:“这本就是何某的职责。” “对了,贵帮的三艘大船虽然已经被击沉,可船上的货物却并没有找到,贵帮难道就没有从这方面入手?”何四九问道。 石能文懊恼的道:“怎么没有,如今市面上的雪花盐,是青山商会独有,青山商会送往各地的雪花盐,走的也全是咱们漕帮的船,打从一开始咱们知道这事儿之后,老夫和帮助就去信至各地的分舵堂口,叫各分舵堂口的兄弟们密切关注市面上个来路不明的雪花盐。” “可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消息,那几船的雪花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消息!”越说石能文越是无奈。 何四九道:“原来如此!” 随即话音一转,又道:“既然诸位已经在孟州盘桓数月之久,想必对于孟州,定然已经十分了解了吧!” 大石头揉了揉脑袋,一脸苦恼的道:“咱们几乎都要把整个孟州都给翻过来了。” 数百个漕帮好手,四处奔走打探,连那些个盘踞在深山老林里头的山贼匪寇们都一一被大石头带着兄弟们一一找了出来。 可饶是如此,却依旧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只是大石头,车三娘和石能文,还有这次跟着他们一起来孟州的漕帮长老护法们,也一个个十分头疼。 “届时估计还有可能会要劳烦贵帮的兄弟帮忙!”何四九说道。 “若有用的着咱们漕帮的地方,虞候只管言语!”石能文拍着胸脯保证道。 “有前辈这句话,何某就放心了。” 何四九却再度将话音一转,说道:“不过晚辈心底还有个疑问,就是不知道当不当问?” 石能文道:“这有什么当不当问的,虞候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四九道:“晚辈就是好奇,为何前辈和贤伉俪都认为幕后真凶一定是孟州之人呢?” “因为这事儿发生在孟州呀!”石能文几乎是下意识的说。 大石头却听得一愣,大石头旁边的车三娘更是低头陷入沉思之中,眸中光芒连连闪烁。 “发生在孟州,难道就一定是孟州人所为?” 何四九道:“前些年西夏人还时常袭扰我朝西北边塞呢,难道咱们能把那些西夏人,说成是我朝之人吗?” 这个比喻虽然不怎么恰当,可话里的一丝,石能文和大石头夫妻俩,却都已经品了出来。 “不知虞候的意思是?”石能文故意再度问到。 何四九见三人的神情,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事情虽然发生在孟州,可下手之人,却未必就是孟州之人!” “三位不妨将目光从孟州挪开,往其他地方看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石能文面色直转,大石头和车三娘夫妻俩对视着目光交流。 何四九话还没说完:“而今漕帮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只要找对了方向,不说找出此案的幕后真凶,但想要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蛛丝马迹也好,直接的证据也罢,也不是那么难吧!” “不难,不难!” “多谢虞候指点!” 石能文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连连笑着说道。 何四九道:“不过是一些建议而已,又没帮上什么忙,无需感谢!” “只盼诸位若是当真找到线索,莫要忘了知会晚辈一声。” 石能文道:“虞候放心,若有消息,草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虞候。” 随即便忙冲着何四九抱拳礼道:“虞候,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等就先告辞了!” “没什么其他事情了,那晚辈就不耽搁前辈了”何四九引手道:“前辈慢走!” 石能文和大石头、车三娘夫妻俩冲着何四九抱拳一礼,算是道别,转身刚刚才走出没两步,顿了一下,又扭头添上一句: “咱们漕帮众兄弟虽都只是些江湖草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可在水上却也算有几分本事,虞候若是有用得着咱们漕帮的地方,尽管差人到最近漕帮分舵言语一声就行,届时咱们漕帮上下,定竭力相助虞候。” “那就承前辈的情了!”漕帮虽只是个江湖帮派,可实力不差,否则的话,何四九先前又何必对他们这般。 除了他们和永平侯府又关系之外,更多的是 双方行礼告别,石能文带着大石头夫妇二人,匆匆往漕帮分舵而去。 “虞候,咱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打听整理出来的情报,就这么告诉他们了?”眼看着漕帮的人离开了,一个皇城司的提举有些不忿的道。 何四九看了那个提举一样,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次被劫货船上,装着的是谁家的货物?” 那提举话音一滞,随即眼睛一转,凑到近前问道:“虞候是说,漕帮的这些人,是永平侯的人?” 何四九道:“是不是永平侯的人,咱们都不清楚,可他们现在再帮永平侯做事确实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那提举眼中眸光流转,喃喃说道:“要说这永平侯,虽然刚刚被封侯不过一年,可这家底儿,却着实丰厚的紧,东京城里头那些累世的勋贵,怕是也没有哪家能够比得上永平侯府了吧!” 若是旁人,对于永平侯府的产业还真不一定清楚,青山商会也只崛起了五六年的功夫,生意便是做的再大,利润也有限的紧,家底是断然无法和那等累世的勋贵、世家大族相比的。 可皇城司却又不一样,皇城司本就是情报部门,特务机构,权利极大,不受各级衙门节制,只听从曹太后和小皇帝的命令。 尤其是这次接了这趟差事之后,皇城司对于苦主自然也要进行一番详细的调查,青山商会和永平侯府的关系,本就没有多秘密,以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真正叫皇城司上下震惊的是青山商会的雪花盐每年能够为青山商会带来的巨大收益。 如今市面上唯一一家拥有雪花盐的,便是青山商会,全国各地,由南到北,从东至西,所有的雪花盐,全都是出自青山商会。 青山商会虽然并不直接参与售卖,但光是从各地的那些负责分销的人手中就拿到了一笔又一笔极为不菲的收益。 “那些个累世勋贵,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传承数百年的,你当真以为,他们的底蕴,就是咱们现在看到的这些?” 若是以前,何四九还真未必清楚这些,可自从入了皇城司之后,何四九可是下了老大一番苦工,狠狠的恶补了许多知识。 那些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真正的资产,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他们名下的那些产业,也不只是他们手中的田地,还包括了他们经营数百年,累积下来的祖产,各种收藏,珍贵的字画古玩,珍珠玛瑙,珊瑚玉石等等。 而世家大族真正的底蕴,在于他们长盛不衰,延绵数百年的传承、规矩、还有最重要的家族。 ······ “今日那位何虞候说的,你们是怎么看的。”聚义厅里头,石能文将几个亲信的长老护法悉数都叫了过来,大家伙聚在一块儿商议。 大石头率先发表意见:“叔父,这位何虞候和侯爷有几分交情,断然不会欺骗咱们,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即便有人附和道:“咱们在孟州找了好几个月,就差把整个孟州都给翻过来了,不还是一天头绪也没有,照我说,还真有可能被这个何虞候给说对了,幕后真凶根本就不在孟州了。” “对对对!” ······· 众人纷纷表态。 石能文微微眯着眼睛,见众人表态,便道:“好!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接下来,咱们就把人手散出孟州,先在整个河南府境内调查。” “若是再没有线索,那就把目光移出河南府。” 石能文直接拍板道。 数月的搜寻,却连半点线索都没有,其实石能文自己也早就有了怀疑,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茬儿罢了。 大石头和车三娘还有一种护法长老亲自带人出了孟州,兵分数路,或是顺着黄河一路往上游去查访问询,或是循着支流一路往北,四处打听。 石能文则亲自带人去了一趟位于洛阳的黄河帮总舵。 第 128章 办法 经过何四九点醒,漕帮上下,立即就把注意力从孟州幅散至整个河南府。 以孟州为中心,把这次带过来调查此事的帮众一股脑全撒了出去。 四处打探问询。 而何四九,留下部分人手在孟州附近的案发现场和提刑按察使司的同僚们继续侦查,力求能够找到一些前面被忽略掉了的细节或者线索。 当然了,何四九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极小,甚至趋近于无,可世事无绝对,终究不能忽略半点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孟州劫案,朝廷现在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就好像这事儿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百多条性命,就像是凭空蒸发掉了一样。 越是如此,何四九的心情就愈发沉重。 因为这很可能说明,幕后的真凶,参与这桩案子的人,能力几乎到了通天的地步。 亦或者说,这只隐藏在幕后的大手,能够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的将所有的信息悉数抹去,足以说明这只大手的强大。 想到这些,何四九第一时间甚至连身躯都有几分颤抖。 可紧接着从心底涌出来的却不是害怕和对未知的恐惧,而是期待和迫切,强烈的期待和迫切想要穿透这层层迷雾,直面那只隐藏在幕后的大手,将其彻底给揪出来。 ······ 靖安侯府。 自从上次孟州之事后,曹良玉已经被禁足在家数月有余,便是曹良玉的母亲管氏求情,曹国仁也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母亲,爹爹怎么还不让孩儿出门呀!成天呆在家里,孩儿都快要憋出病来了!”管氏心疼儿子,基本上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亲自过来陪着禁足中的曹良玉用饭。 “哎!”管氏叹了口气,给曹良玉又夹了个鸡腿,摇了摇头。 曹良玉一脸的可怜相:“母亲~~~您就再去父亲那儿,给孩儿求求情嘛!” 管氏立马就心软了,宠溺的看着曹良玉,柔声说道:“玉儿,不是母亲不肯替你求情,而是这回你父亲是铁了心要好好给你个教训,这些时日以来,我求过他不知多少次,可你父亲始终不肯松口,母亲也没法子了。” 管氏虽然溺爱曹良玉,基本上是要什么给什么,可只要是曹国仁做出的决定,便是管氏也不敢违背。 管氏继续柔声劝慰:“正好最近外头风声紧,朝廷派出了大量人手在调查孟州的事情,你父亲叫你禁足在家,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叫做为我好?”曹良玉却极为叛逆,“母亲,孩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孩儿整日关在院子里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连院门都没法出去,再过几日,孩儿都要憋坏了。” “母亲,您就放我出去吧!” 撒娇卖惨,装可怜,博取管氏的同情,让管氏心软,这才是曹良玉最终的目的。 “玉儿!” 管氏虽然溺爱儿子,却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人。 能够将偌大一个靖安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府里的内务,府外的一应产业都井然有序,管氏的能力可见一斑。 “前些时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还有提刑按察使司,孟州衙门,全都在调查孟州的那件案子,月前你姑祖母又派了皇城司出京,去了孟州调查这桩案子。” “这可是涉及到数百条人命的大案子,你姑祖母在朝堂之上已经大发雷霆,朝中的文武大臣们,对此事也极为重视。” “你如今就听你父亲的,暂时先待在家里头避避风头,安心读书写字,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你父亲的气也消了,那时你想要去哪儿就去哪儿,母亲绝不拦着。” 管氏对于曹良玉这个儿子当真是疼爱到了极点,生怕曹良玉受到半点损伤。 曹国仁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把如今的形势一五一十的分析给管氏听,免得管氏扛不住曹良玉的撒娇卖乖,又悄悄把他从院子里弄出去,叫他去外头出风头闯祸。 管氏虽然心疼儿子被关了禁闭,可却更加担心曹良玉被牵扯到这桩案子里头去,若是当真被人查了除了,莫说曹良玉是她和曹国仁的儿子,是当今曹太后的嫡亲侄孙,便是曹良玉承袭了爵位,成了靖安侯,只怕也难逃罪责。 “母亲不疼孩儿了吗?”曹良玉看着管氏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眼神之中,还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好似瞧见了什么极为叫他震惊到难以理解的事情。 管氏急了,就连说话也变得急促起来:“玉儿,你不要着急,你父亲这么做,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就听你父亲一回吧!” “等再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我再去求你父亲,叫他解了你的禁足······” “再过一段时间?”曹良玉神情直转,脸上那些可怜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先是挪开了目光,随即又复抬眼看着管氏:“过一段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孩儿现在一刻也待不住了!” 曹良玉丢下筷子,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直瞪瞪的看着管氏:“连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孩儿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又看着管氏的带来的满桌子的菜肴,大声喊道:“那孩儿还吃的什么饭,索性把孩儿给饿死算了。” 说着便赌气扭头就走,还不忘丢下一句:“打明儿起,母亲也不用再送饭菜来了,就算是送来了,孩儿也不会吃的,就让孩儿饿死在这院里好了!” 曹良玉一路跑到里屋,也不顾门边行礼的女使,直接冲进房间里头,一脚就把一个正在洒扫收拾的女使一脚踹倒在地。 女使手中还端着铜盆和抹布,铜盆直接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污水四溅,淌满了一大块儿地面,幸而曹良玉素来纨绔,又好酒色,成日不是泡在温香软玉的脂粉堆里头,身子羸弱,气力不大。 但曹良玉含怒一踢,也用了全力,女使直接摔到在地,剧烈的痛处,直接便让她发出惨叫。 “滚!都滚!都给我滚!” 不顾女使脸上痛处,曹良玉就像一只发狂的狮子,歇斯底里的怒吼着,那被一脚踹倒的女使,连掉落在地的铜盆和抹布也顾不上捡,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迅速出了曹良玉的里屋。 “嘭!”的一声巨响。 随即大门便被曹良玉十分粗暴的关上了,插上插销,从里头给锁上了。 没得片刻,屋子里头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近乎疯狂的大吼。 管氏也顾不上用饭了,赶忙往里追,可走到曹良玉屋子外头,却正好看到那女使连滚带爬的从屋里出来,而曹良玉含怒摔门的画面。 “参见大娘子!”女使们纷纷冲着管氏见礼。 曹良玉屋子里头的人,都是管氏亲自挑选的,这些个女使们,不论是贴身伺候曹良玉的,还是做些洒扫收拾,拾捯花草做粗活的,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眉清目秀,相貌上佳。 曹良玉的四个通房丫头,更是被家里的嬷嬷自小带在身边调教。 曹良玉也是个极为随意的性子,好色如命,只要兴致来了,只要是在他自己的院里,而不是家里其他地方,院里的那些个女使们,直接拉过去就是一阵亲热。 也正是因为如此,曹良玉对自家院里的女使们一向都是不错的,平日里也从来不会吝啬赏赐。 可这次。 看着那个连滚带爬出了里屋,由其它女使扶着,正皱着眉头,满脸痛处,不住叫疼的女使,管氏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尤其是立马就听到屋子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管氏再也顾不得主母大娘子的形象,急匆匆的走到门前,抬手不住拍门,焦急的喊道。 “玉儿!” “玉儿!” “你开开门呐!” 屋子里头砸东西的声音停止了片刻,曹良玉的声音传来出来:“母亲都不疼孩儿了,那孩儿火灾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索性死了一了百了!” “从今儿个起,母亲就当做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就是!日后自有哥哥们孝敬母亲,承欢膝下!” ······ 话音刚落,屋子里头便又是劈啪作响。 什么珍贵的瓷器,花瓶、茶壶水杯、桌椅,笔洗、砚台、毛笔什么的,全都被一股脑的砸到地上。 书桌被一扫而空,连桌子都差点被掀翻了。(曹良玉力气太小没掀动) “玉儿,你别这样。” “是母亲错了,是母亲错了!”管氏愈发焦急。 “我这就去找你父亲,叫他解了你的禁足,你先开开门。” 管氏话音刚落,屋子里头嘈杂的跟抄家一样的声音顿时便戛然而止。 未得片刻,满脸寒霜的曹良玉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着管氏,说道:“父亲性子执拗,只要是他做的决定,就算是八匹马都未必能拉的回来,母亲以为自己说得动父亲吗?” 管氏被曹良玉这话问的一愣,可看着曹良玉脸上的冰冷,脑中所有的信息都在这一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玉儿想怎么样,母亲就怎么做,都依我家玉儿的!”管氏小心翼翼的说道。 曹良玉强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憋住笑意,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母亲此话当真?” 管氏连忙点头:“当真!当真!真的不能再真。” 曹良玉道:“孩儿想要出府······” ······ 东京城,永平侯府。 近些时日,天工营的研究进入到关键的地步,纵使有徐文看着,徐章也还是的每天都亲自跑去看上一次进度。 而且如今长梧家中出了那样的事情,作为长梧的亲姐夫,徐文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待在军营里头。 徐章还会时不时被顾二拉过去当壮丁,好在其他的事情,都有宫里的人来做,徐章和许贞、长柏,还被顾二拉着专程跑了一趟河北,捕了两只大雁回来。 这天下午,徐章难得忙里偷闲,陪着明兰在家休息。 夫妻俩在花园里头,并排躺在凉亭底下的躺椅上,中间摆着一张小案,案上摆着几样时令的瓜果还有点心,以及一壶茶水。 八角凉亭四周,是一个湖泊,虽是人工挖掘,从金水河引水形成的湖泊,但也占了大半亩的地,却也不算小了。 湖泊之上,还堆叠着各式的假山,有些山上光秃秃的,但造型却颇为奇特,有些上头则爬满了藤蔓绿植。 湖中有游鱼数百尾,明兰手里头还抱着个陶罐,罐子里头的装着的,便是鱼食。 夫妻俩坐在凉亭下,湖水边,时不时便往湖中撒上些许鱼食,湖中的鱼群早就被喂熟了,根本就不怕人,明兰刚一投喂,湖中的鱼儿们便争相涌去抢夺吃食。 夫妻俩说着闲话,喂着鱼儿,时不时又看看自家园子的秀丽景色,既和睦又惬意。 可说着说着,却忽然聊到了何氏和长柏那个还没来及出生就已经没了的孩子。 尤其还是个男胎。 当时何氏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型,自然辨得清处男女。 何氏的身子,也在落胎之时,因为胎儿太大,受了整整一夜的折磨,甚至于又好几次都险些没能熬过去,差点就是一尸两命。 都说女人感性,对于何氏的遭遇,明兰深表同情的同时,也觉得心底发毛,担心不已。 徐章拉着明兰的手,送上温柔的目光和和煦阳光的微笑。 “官人,表嫂的事情,可曾调查清楚了?”饶是已经猜到了结果,可明兰还是忍不住问道。 徐章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将明兰拦腰抱起,然后又躺会了自己的那张躺椅,捻着明兰的秀发,指腹和黝黑的发丝摩擦着。 “虽然还没有结果,但我能肯定的是,这件事情,绝非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那人做的太隐蔽,咱们找不到证据罢了。” 明兰微微躬着身子,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贴在了徐章身上,脑袋倚着徐章的肩膀,说道:“官人觉得,会不会是······” 说这话时,明兰抬起了头,看着徐章的眼睛,虽然iy 说出那人的名字,可徐章却很清楚明兰说的是谁。 “很有可能,只是咱们没有证据,便无法断言。”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是嫌疑再大,那也只是有嫌疑而已。 没有证据,一切的怀疑,都是不切实际的,说不服任何人。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做过的事情,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徐章说道:“现在咱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只要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找下去,总能找出真相。” 明兰微微颔首道:“官人是说,那个叫做牛二的泼皮和他失踪的老父?” 徐章说道:“不只是牛二!还有那个诱导表嫂去普济寺进香祈福的女使。” “牛二的嘴硬,骨头也硬,可那个女使,就好办多了。” 明兰眼睛一亮,又复抬头看着俆章,有些激动的问:“又有新线索了?” 徐章道:“有是有了,可却只找到了一个牙婆,没能找出真正确凿的证据。” 那个女使如今已经被关押起来,她的家人也已经被控制起来,可线索到了那个牙婆处却又断了。 那个牙婆是个靠着给娼馆里头送少女为生的牙人,做事没有半点底线的那种,连那些个不清楚来历的八九岁的小女孩,也敢往娼馆里头送,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哎!”明兰不由得神情一黯:“这种事情既然敢做,那就必然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怕咱们追查。” 徐章道:“短时间内,这事儿怕是没法解决了,只能慢慢摸索了。” 明兰却又道:“既然咱们都有怀疑,那为什么不派人去核实呢?” 徐章有些感慨的道:“怎么没派!” “但凡是康王氏手底下的庄子,宅子,任何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我都已经安排了人手去一一探查。” “现在就是怕牛二的父亲已经被灭了口,而牛二却不知此事,认为他父亲仍旧活的好好的,要死了不肯松口。” 事实上孙平寇和刑部那边,十八班刑罚都在牛二身上试了个遍,可这个平日里人人厌弃的泼皮无赖,意志却好似钢铁一样坚定。 “哎!” 明兰又是唉声一叹:“若是实在查不出来的话,也就算了吧,大不了咱们以后谨慎些,多留一个心眼就是。” 徐章道:“在府里我倒是不担心,就是怕日后出门!” 明兰也有些担忧。 感慨道:“这世上从来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的道理!” 徐章眼睛微眯,目光也逐渐变得深邃起来:“是啊!终日防贼,终究会有防不胜防,叫贼人钻了空子的时候。” “我记得曾经在一本并书上看到这么一句话:世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听了这话,明兰长而疏的睫毛没忍住连续轻轻颤动了几下,抬头看着徐章,有些不太确定的问:“官人是想?” 徐章嘴角轻轻上翘,展颜轻笑,抬手捏了捏明兰的鼻子,笑的十分温柔,尤其是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眸子,看着明兰心湖一颤,胸膛之中,涌现出强烈的安全感来。 依偎在徐章怀中,明兰闭上了双眼,脸上的挂着及不可查的极浅轻笑,笑容之中透着依赖、满足还有浓浓的幸福。 第 129章 勃然大怒 “嘭!” 一声巨响,打破了宝慈宫里的宁静。 曹太后看着手中自河北送来的密信,目瞪欲裂,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这个孽障!他怎么敢?” 接连三句,语气之中的震惊和质问愈发浓郁。 “我曹家替朝廷镇守北地,世代忠良,累世将门,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孽障。” 曹太后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而曹太后手中拿着的,则是侄子曹国仁派人加急送入东京的密信。 旁边的老内官起初还不明就里,一脸的懵逼,可听得曹太后骂了两句,便猜到了:“大娘娘切莫动气,公子年幼,难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行差踏错?”曹太后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气:“他这哪里是行差踏错,分明就是在拆哀家的台,挖朝廷的根基!” 徐章是什么人?先帝亲自册封的永平侯,是嘉佑帝留给曹太后的一把钢刀,留给赵宗祥的得力干将。 如今韩章已经老了,还能再支撑几年?候曹太后自己也不复年轻,又接连遭逢巨变,精力已经大不如前。 以后的朝廷,终究是要靠徐章这些年轻人们支撑起来。 可现在…… 老内官虽然心里头好奇,曹家的哥儿究竟闯了怎样的祸事,竟然叫曹太后如此大动肝火。 可却不敢直接开口询问,只能在心底不断猜测。 “先帝把皇帝和江山交到哀家手上,哀家一介妇人,能力有限,虽不能将其发扬光大,却也不能辜负先帝的信任。” “可这个孽障是怎么做的?” “先帝留下的那些老臣,都知道要支持哀家垂帘听政,稳定朝堂,安抚人心,这个孽障身为曹氏子弟,哀家的嫡亲侄孙,非但不知道帮哀家分忧,还一个劲儿的拖哀家的后腿!” 曹太后是真的生气,不是因为徐章的身份,曹家惹不起,而是因为曹良玉这么做,释放出去的这个信号,不论是对曹家还是曹太后,都大大的不力。 徐章是什么人?平定了乙巳之乱,对先帝和曹太后都有救命之恩,还一路护持当初还只是夏王世子的小皇帝入京,几乎可以说是一手把赵宗祥推上了皇帝的位置。 如此以为功勋赫赫的大功臣,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对曹太后和先帝可是有着救命之恩的。 “他竟然胆大包天到派人去结了徐家的货船,杀了百余人。” “如此行径,和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又有何区别?” 曹太后越想越气。 身后的老内官,也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可真是因为知道了,这才震惊。 “徐家的货船?莫不是永平侯府?”老内官心中暗自问道,如今朝堂之中,为官者姓徐的倒是也有些,金陵勇毅侯徐家也是一个,可能够叫曹太后如此动怒的,怕是只有一个永平侯府了。 数月前孟州发生的那桩大案,正好就在岭南叛乱的节骨眼上,曹太后当时可是动了好大一番怒,连韩大相公都被骂了。 那短时间里头,宫里的女官内侍们伺候的都十分小心,不敢出半点儿差错,生怕触了曹太后的霉头。 “这······” 老内官总算是知道曹太后在生什么气了,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曹太后气得不是曹家人劫了徐家的船,气得是曹家人不顾如今的形势,还这么胆大包天的对勤王救驾的大功臣下手。 世人可不不会认为这是曹家一个后生晚辈自作主张才弄出的事情,只会以为这是整个曹家的态度,甚至有些极端的还会以为这是曹太后的态度。 “大娘娘,如今这事儿,已经被查出来了?”老内官不愧是在宫中伺候多年的,书虽然没读过多少,可脑子转的却快,和他那副快要生锈的身子骨,正好截然相反,只顿了片刻,就有了主意。 曹太后闷哼一声,仍旧带着怒意:“若是被查出来了!只怕现在徐谨言那小子现在都闹到殿外求哀家为他做主了!” 老内官松了口气,眼睛微眯,说道:“既然还没查出来,那就好办了,大理寺、刑部还有提刑按察使司这么多衙门花了这么久都没调查出来,想必是侯府那边已经把首尾都处理的干干净净的了,何虞候虽然能力不差,却也未必能够查的出来!” “世事无绝对!” 曹太后虽然生气,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很是谨慎小心:“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四九虽然出身市井,可却并非一无是处,否则的话,先前他也不会把蕊初那丫头藏了十多日也没被叛军发现。” 话虽如此,可曹太后不论是脸上还是语气之间的怒气,明显比之刚才要少了许多。 老内官眼睛一转,心里有了分寸:“老奴是个蠢人,愚钝得很,大娘娘心里定然已经有了主意。” 曹太后脸上怒意渐渐散去,原本波涛汹涌的心湖,也逐渐归于平静。 曹太后很清楚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 八月初一,朔日朝会。 嘉佑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最开始亲政之时,几乎日日都要上朝,到了中年时,开始体恤臣工,改为三日一朝。 到了暮年之时,由于精力不济,没法支撑长期且高强度的工作,就把朝会延长到了五日一朝,许多政事都丢给了政事堂的几个大相公们处理。 曹太后执掌朝政之后,也延续了嘉佑帝的习俗,每五日召开一次朝会,和大臣们商议政事。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大臣们寅时左右就得起床,寅时末刻,卯时初左右就得聚集在东华门外。 卯正时分,就在宫中内侍们的引领之下入宫,到文德殿外,直到约莫卯时七刻左右,百官陆续进入朝堂,辰正时分,太后出现,朝会正式开始。 徐章混在百官之中,纵使再怎么沉默,却还是那么显眼。 没办法,谁叫徐章身边的那些同僚,至少都是四十岁往上的。 至于年轻的那些,要么就是在殿外等候,要么就是在大殿四周分列着。 一番行礼之后,户部侍郎杨启平第一个站出来奏对,说的是岭南平叛之后,朝廷为了安抚百姓,修补城墙县衙还有因为战事而受到损毁的民房等花费的银钱。 杨启平自然不可能一笔一笔的给曹太后算清楚,具体的数字都写在了奏折上头,早就送去了政事堂,如今只是在朝会之上走个过场,把最后的数字告知群臣而已。 “七万六千八百四十五贯?”听到杨启平说出的数字,曹太后很是心塞。 杨启平也无奈的道:“启禀太后,这已经是各地周县衙门和当地的士绅们分摊了七成成之后的数字!” 户部尚书年事已高,十天里头,有七天是告病在家的,剩下的三天,两天参加朝会,还有一天去户部打酱油。 实际上户部现在做主的全是杨启平这个户部左侍郎。 “三成就是将近八万贯,若是全部加起来,岂非有二十五万贯?” “这还只是战后的修缮,不包括先前的赏赐和抚恤!”隔着帘子,众臣们瞧不清曹太后脸上的神情,可光听声音都能感受的到曹太后心中的不快。 “这些年来,花钱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可朝廷的进项却也不见增多,杨侍郎,你们户部可得多上点心。” “哀家和先帝花了几十年才攒下来这么点家底儿,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杨启平在户部呆了也有十多年了,光是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就已经做了八九年,可面对曹太后的话,还是没忍住老脸一红,拱手应下之后,赶忙退了回去。 户部虽说管着国库,可盐酒茶铁四项朝廷财政的大头,只有一个酒户部还能插上手,其他三样,都被各自的衙门把持着,每年送到国库里头的银子就那么一点点。 朝廷自各地征收上来的赋税也有十多年没有增长了,作为户部尚书,杨启平很清楚这里头的原因是什么,可却没法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因为就连杨启平和他背后的杨家,也是导致这个问题的‘元凶’之一。 马上就要到秋收了,各地马上就有一批赋税送来东京,尤其是江南那边,每年的赋税,有七成都是来自江南以及周边地区。 杨启平之后,又接连有数人上奏,不过都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那独特的公鸭嗓在文德殿内回荡。 徐章都已经做好了撤的准备了,不想一个御史台的御史却忽然站了出来:“启禀太后,谏院、新进谏议大夫,齐衡,有要事启奏。” “准奏!”曹太后淡淡的说,站在玉阶上,怀抱拂尘的内侍当即朗声高喊:“太后有旨,宣谏议大夫齐衡进殿觐见!” “宣,谏议大夫齐衡进殿觐见!” 齐衡? 徐章还在好奇,就看到一身崭新官服,手持笏板,昂首挺胸,大步踏入殿中的齐衡。 “微臣谏院新进谏议大夫齐衡,参见陛下,参加太后!微臣恭祝陛下万年,太后万安!” “免礼平身吧!”小皇帝习惯了做工具人,因此这话说的也十分流畅,没有半点迟疑。 第 130章 朝堂决议曹家应对 “爱卿有何事启奏?” 小皇帝继续做工具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椅之上,一言未发,关键还得端正坐姿,因为太后说他现在是一国之君,只有挺胸抬头,腰杆挺的笔直,才像个皇帝。 这话自然是帘子后头的曹太后问的。 “启禀太后,启禀陛下,微臣翻阅卷宗,发现逆王一案之中,仍有大量的涉案人员,此时还在逍遥法外!” “逆王所犯,乃是叛逆大罪,依我朝律例,但凡涉案之人,便是遇上大赦,也不得赦免,微臣以为,若是不加以严惩,日后若是人人皆存此侥幸之心,枉顾律法,行不法之事,朝廷威仪何在?律法之威严何在?” “臣请太后,下旨彻查逆王一案,厘清案情,将涉案人员,悉数捉拿归案,量刑定罪,决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齐衡语气铿锵,吐字雄浑有力,句句都带着十分强烈的情绪。 珠帘之后,传来曹太后的声音:“爱卿所言,正是哀家心中所想,谋逆大罪,决不能姑息。” 随即才又对一众臣子道:“不知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一直未曾说话的韩章也站出来进言:“微臣附议!” 韩章一发话,一众文臣们自然也纷纷有样学样,“臣等附议!” “好!” 曹太后道:“齐爱卿能有此言,想必对于逆王之案,已经颇为了解,既如此,那此事便又给齐爱卿来办吧!” “大娘娘不可!”曹太后话音刚落,齐衡都还没来及行礼谢恩,韩章就率先站出来反对。 “为何不可?”曹太后话音一变,“韩大相公有何高见?” 韩章忙解释道:“启禀大娘娘,齐大夫乃是新科进士,如果不过月余,对于朝政之事,想必还不是十分熟悉,不如从刑部或者大理寺之中,选一个精通问案的同僚来彻查此案?” 韩章这话一出,立即就赢得了一众文官们支持。 齐衡虽然在东京城里头名气不低,可那只是说他的长相和他的家世,以及他和嘉成县主的八卦,说起文采来,齐衡会试第一次可落了榜,这一次是借着恩科才中了进士,之所以能够直接进谏院,那也是借了齐国公府和平宁郡主的隐蔽罢了。 若论起真才实学来,朝中这些个文臣们,还真不觉得齐衡这个勋贵子弟,能够比得过他们。 况且如今大殿之中,便是和齐衡同龄的,才学胜过齐衡的也不是没有。 “齐爱卿!韩大相公和诸位臣工们,对你都没什么信心呢!”曹太后忽然笑着对齐衡道。 齐衡手持笏板,微微躬身道:“启禀太后,微臣确实刚刚入朝,可微臣对逆王之案的卷宗有十足的了解,微臣有信心,定然能够彻查此案,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望大娘娘明鉴。” “说的好!”曹太后语气之中带着笑意:“先帝在时,便经常喜欢提拔年轻人,年底常说,我们都老了,不能一直把着不放,得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我们这些老人家,还能在世上苟延残喘多久?日后这个天下,这个朝廷,还不是要靠年轻人们去守护。” “永平侯!”曹太后开始点名。 “微臣在。”徐章赶忙出列,躬身施礼道。 曹太后道:“先帝在位时,便对徐爱卿青睐有加,数次力排众议,破格提拔,对徐爱卿委以重任。” “事实证明,先帝的决定并没有错,先帝的眼光也没有错!徐爱卿不仅对哀家和先帝中心耿耿,便是能力也是极强的。” “微臣惶恐!”徐章真的就是一脸惶恐。 曹太后却话音一转,又说道:“齐爱卿年纪轻轻,便考中了进士,定是有一身的真才实学。” 这话说得,文臣们都没法接话了,就连韩章这位当朝宰执,也不知该怎么接。 若是说曹太后说的不对,齐衡没有真才实学,那不是说齐衡这个进士有水分,这次恩科的主考副考们估计就得倒大霉了。 可若是同意了曹太后的观点,岂非就是同意了曹太后方才的提议? “齐国公府世代忠良,对朝廷忠心耿耿,齐爱卿家学渊源,逆王一案,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齐衡赶忙表态:“请大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彻查此案,绝不叫大娘娘失望。” 徐章也紧跟着附和道:“微臣附议!” 韩章虽然不大乐意,可曹太后都这么说了,他总不可能拂了曹太后的面子,只能选择妥协。 “太后,微臣以为,不如让刑部和大理寺都派人一同参与此案,来一个三司会审?” 主官的人选没能争取下来,韩章只能退而求其次。 曹太后自然不会反对,当即就同意了。 “逆王之案,牵连太广,若是光凭三司会审的话,怕是力有未逮,先前皇城司早就着手对于涉及逆王一案的开始调查,既如此,三司会审,再加上皇城司的情报,定能解决此事。” “臣等附议!” 皇城司本就不受任何衙门节制,只听当权者的命令,如今小皇帝年幼,曹太后垂帘听政,皇城司要负责的,自然就是曹太后。 对于曹太后让皇城司插手此事,群臣们自然不会有意见。 ······ 当天下午,一道懿旨,便悄然出了宫门,一路向西,往河南府而去。 送圣旨的人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好几匹马,只花了四日的功夫就到了孟州,找到了何四九。 何四九接到曹太后的懿旨之后的,当即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东京。 可此时此刻,还远在东京的徐章,却并不知道这事儿。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开外的太原府,靖安侯府里头,一封密信,也悄然送到了曹国仁的手中。 信封之上没有半个字,可曹国仁却无比重视,拿着信独自去了书房,连贴身的长随都没带,屏退了所有下人,关上书房的们,曹国仁这才坐到书案后头,打开信件,细细读了起来。 书房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人自然不得而知。 只知道曹国仁亲自带着人去了曹良玉的院子,可等到了之后,却发现早已经没了曹良玉的声音,曹国仁当即便暴跳如雷,在曹良玉的院子里头大动干戈。 曹良玉屋子里头一个赛一个貌美的女使们,此刻正被无情的罚跪在院子里头,膝盖紧贴着石板,幸好现在不是冬天,否则的话,只要跪上片刻,待寒气入体,那可有的受了。 “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住那个孽障?”曹良玉指着那几个被他派过来看着曹良玉的吓人的鼻子骂。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十分为难。 却在此时,听到消息的管氏也赶了过来。 “官人这是做什么?”管氏看着院子里头正跪着的一水的娇俏婢女,明知故问道。 曹国仁强压着怒火,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再加上自己派过去的那几个人遮遮掩掩的样子。 “夫人教的好儿子,闯下了弥天大祸不说,现如今还放他出府?”想到这里,曹国仁心中怒意更甚,平日里曹良玉就是因为管氏的宠溺才养坏了性子,如今犯下如此大错,管氏竟然还不知道悔改,一如往常对他宠溺有加。 “官人生的哪门子气,玉儿已经被禁足了这么久,早就知道错了!”管氏笑着说道。 “哼!”曹国仁越想越气,索性直接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管氏一眼,懒得再和她争辩,直接拂袖离去。 没过多久,曹国仁就把手底下最亲信得力下属派了出去,在春香阁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花魁的房间里头胡天胡地的曹良玉。 曹良玉只穿着一条裤衩子就被曹国仁的人随即讨上衣物,直接就给拉回了靖安侯府,压到祠堂,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当天半夜,曹良玉就被扛上了马车,一路向北,直奔代州而去。 曹良玉又是哭又是闹的,可却没有半点作用,这一回,曹国仁彻底铁了心,连管氏的苦苦哀求都没有半点作用。 曹良玉走后,曹良玉院子里头的那些个貌美的女使们和贴身的小厮们一个个都被灭了口,趁着夜色把尸体拉出了城,随即找了个乱葬岗掩埋起来。 其余所有可能留下首尾的地方,曹国仁又亲自带人复核了一边,这才放心。 管氏虽然伤心舍不得,可也知道,如今把曹良玉送去靖安侯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只要入了军中,至少曹良玉的安全是保证了。 而且在曹良玉自己爷爷军中,根本不用担心他被人坑。 尽管送走了曹良玉,可曹国仁仍旧很生气,面对整日哭哭啼啼,担心儿子的管事,曹国仁没有过去安慰,反而狠狠的说了管氏一顿。 然后接连七八日,都是歇在姨娘房里的,毕竟相较于年老色衰的管事而言,还是年轻的姨娘们更加吸引人。 毕竟男人不论处于什么年龄段,都是从一而终的对十七八岁豆蔻年华的少女情有独钟。 曹国仁自然也不例外。 第131章 双赢 徐章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何四九已经带着人回到了东京。 不只是何四九一人,整个京畿之地,皇城司上上下下大半人手,基本上都被派过去协助领了懿旨的齐衡,彻查兖王一案,揪出逆王残余的党羽。 原本应该主导此事的刑部和大理寺,反倒成了陪衬。 徐章带着大理寺的属下们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逆王一案的卷宗,也都被齐衡带人给拿走了。 对于此事,徐章在大理寺里头的那些下属们虽然心里头百般不愿,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齐衡全程冷着脸,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 没办法,谁叫大宋的官制就是如此,任你品阶再高,可若是不受当权者待见,那也是无用,昔日范文正公为宰执之时,位居正二品,统领群臣,地位权势,何其之高。 可一朝被弃,外放出京,做的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的小小知州。 大理寺里头,官职位阶比齐衡高的不说一抓一大把,却也不少,可齐衡却好似逛自家后花园似的,就连和徐章这个大理寺第一把交椅打招呼,也只是派了个小喽啰。 可纵是如此,徐章仍旧没有半点不快,而是笑着让人全力配合齐衡,把逆王案的所有卷宗,一份不落的全都给了齐衡。 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对他们卿正大人能屈能伸,百折不挠,忍辱负重的行为深感佩服,同时也纷纷在心底暗自感慨,难怪徐章年纪轻轻,就能够爬到现在的位置,拥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当初调查逆王的案子,徐章挑头,大理寺上上下下忙了好几个月,翻阅整理了所有的卷宗,可如今,曹太后轻飘飘一句话,这案子就给了齐衡。 就算是底下那些个负责文书工作的主簿们心里头也是一万个不情愿,更何况当初挑头做这件事情,付出了大量精力的徐章。 徐章不知道大理寺的同僚们心底是怎么想的,也懒得去探寻,更加不会知道,阴差阳错之下,大理寺上上下下的,对于他这位卿正的感触已然发生了变化。 如今能够把逆王案这么棘手的事情从手里头送出去,徐章心里头一百个愿意。 满朝文武数百人,怕是也只有像齐衡这样的愣头青,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一头撞上去,揽下这棘手的差事。 逆王案一直搁置着,在文武百官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提起? 头前是因为嘉佑帝刚刚驾崩,要忙着嘉佑帝的丧事,耽搁了倒也不奇怪,后头又出了岭南那档子事儿,朝廷上下忙着平叛,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可顾二已经带着王师凯旋而归都有月余了,为何还是一直没人提及? 逆王案已经被钉死了,而且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翻案的那种,这个时候去追查逆王案,肃清那些和逆王有牵连的残党。 从逆王府里查抄出来的账册,相应的人员如今全都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头,只要稍加提审,整理账册,然后就是白捡的一份大功劳。 满朝诸公,文武群臣难不成都是傻子,都看不到这份功劳不成? 樊楼,二楼雅间之中。 今日顾二做东,宴请徐章、许贞还有长柏。 下衙之后,徐章先回家换了身宽松的常服,这才赶往樊楼。 徐章赶到的时候,顾二三人已经坐在雅间里头了。 “来这么迟,得罚酒!”顾二把脸一横,故意说道。 许贞看着徐章,也附和道:“仲怀说的是,咱们三人在这儿都等了好一阵了,必须得罚!” 长柏面色如常,目光同样落在徐章身上,吐出两个字:“三杯!” 徐章赶忙赔礼:“认罚认罚!” 说着人已经进了屋,坐在许贞的对面,挨着顾二和长柏。 顾二提着酒壶,给徐章倒了一杯,徐章举杯示意,随即仰头一饮而尽,顾二添酒,徐章再饮,再添,再饮。 三杯入腹,徐章举着酒杯,杯口斜向上,在三人面前举了一圈。 “这才像话!”许贞的脸上出现笑容。 长柏跟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浅笑。 顾二拎着酒壶,又给徐章续满。 “今日衙门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这才晚了些,累得三位哥哥久等,实在是抱歉。”徐章说道。 “昨日不还说大理寺清闲的很吗!今日怎么又有事了?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案子?”许贞刚刚调回东京,如今还只是个闲职,没什么差事儿,日子过得清闲的紧。 长柏问道:“逆王案?” 顾二道:“莫不是小公爷去了大理寺?” 徐章有些诧异,没想到顾二连这都能猜出来。 “仲怀莫不是再世诸葛?能够未卜先知?” 长柏眼底的诧异一闪而逝,齐衡在朝堂之上被曹太后钦点负责逆王案的时候,长柏就在现场,自然知道这事儿,只是没想到齐衡的动作这么快,昨日才刚刚定下的事,今日就火急火燎的开始搞了。 不过转念一想,齐衡的性子素来就是这样,若是不如此的话,只怕长柏都要以为齐元若换了个芯子呢。 “说起来齐国公府和你们宁远侯府,好像还有亲吧?”徐章说道。 “还有这事儿?”许贞有些意外,他和顾二相交,只是朋友之交,对顾家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可顾家的事情太过复杂,他也就没有多问,顾家和齐家有亲这事儿,许贞还真不知道。 顾二点了点头:“祖上有亲,若是按辈分算的话,元若该唤我一声表叔。” “你这个外甥,可是个执拗的性子,只要是他认准了的,就是绑上八匹马,也未必能够拉的回来。” 顾二却不以为意的道:“年轻人嘛,碰碰钉子也好,齐国公府这一辈里头,就他一个还算有些出息,若是还不能改掉这执拗的性子,日后还不知要吃多少亏呢!” 顾二这话,完全是把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说的,在他口中,齐衡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不过他这话说的却得到了三个人的认同,都深以为然的点头。 “则诚和奇齐小公爷的交情不是不错吗!要不找个机会劝劝?”许贞虽然年岁和齐衡差不多,可出身低微的许贞却比齐衡成熟多了,隐约也猜到了这里头的门道。 “齐衡自己看不清利弊,难不成齐国公和平宁郡主也看不清?”徐章道。 顾二点头道:“元若就是这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过得罪一些人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也是!”许贞点了点头:“以齐国公府的门楣,确实不用担心这些。” 得罪了就得罪了,难不成还敢因为这事儿给齐国公府使绊子不成?齐衡可是奉了太后的懿旨,彻查的可是逆王案,百官们都忙着撇清自己,自证清白呢,哪个还敢蹦跶。 顶天了不过是在心里头瞧瞧记恨。 徐章道:“现在的齐国公府可不是以前的齐国公府。” “那可未必,现在掌权的可是太后!”顾二道。 长柏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平宁郡主自小便是在太后和先帝跟前长大的,极受太后和先帝的宠爱,如今虽然因为头前的事情性情大变,可齐国公府却是太后天然的支持者,太后既然用了元若,自然便会庇护齐国公府。” 这可是今儿个长柏说话最多的一次。 许贞也表示认同。 徐章道:“齐元若接手了这案子也好,我还正嫌麻烦,不知该怎么推脱呢!” 若是依照惯例,似这等谋逆大案,是需要三司会审的。 既御史台,刑部还有大理寺三方合作,御史台监督,刑部审理量刑,再经大理寺复核确认,正式定罪。 这事儿一直拖着,徐章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亲自上阵的打算。 可没成想忽然就峰回路转,中途跳出来一个齐衡,把这事儿给揽了下来,这可正中徐章的下怀。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纷纷投上愤愤的目光。 “谨言这是典型的饱汉不知饿汉饥呀!”顾二摇摇头,一脸感慨的道。 许贞赶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咱们一个个都盼着立功升迁,谨言倒好,机会都送到手里头了,还让他自己给跑掉了。” 长柏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徐章失笑道:“我这哪是什么饱汉不知饿汉饥,实在是家里头有事儿,分身乏力,无暇兼顾。” 这个解释三人就更不幸了。 “这东京城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永平侯府的后宅是最最叫人羡慕的,夫妻和睦,妻妾相处融洽,还一起携手打理侯府的产业,从没听说有半点儿闹腾,我家娘子可没少拿这事儿揶揄我!”许贞愤愤的道。 “你就算了吧!”顾二没好气瞥了许贞一眼。 徐章叫人羡慕,许贞这厮也不差,严大娘子贤惠有礼,熟读诗书,学识颇为渊博,不仅把许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对许贞的母亲也极为孝顺,对许贞又是千依百顺,事事依从,夫妻俩成亲至今,一直相敬如宾,夫妻和睦,从来没有红过脸。 许贞叠声一笑,眼底笑意正浓。 长柏眼底也泛着笑意,徐章是他的妹夫,徐章小夫妻两日子过得和睦幸福,他这个大舅哥自然也跟着高兴。 “仲怀不是马上也要成亲了!” “就是就是!娶的还是英国公张家的姑娘,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呢。” 说着说着,众人的话题又回到顾二身上。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2章 喜讯 “这回咱们辛辛苦苦陪着仲怀跑了一趟河北,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了!” “对对对!怎么着也得把他灌醉一回!” “灌醉这厮?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就是咱们三人都撂这儿了,这厮也是好生生的。” 徐章和许贞你一言我一语的,长柏则在旁边跟着壮声势。 顾二哪敢还嘴,只能连连告饶。 “这厮一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回请咱们来樊楼,这肚子里头,指不定打着什么主意呢!”许贞对着徐章说道,还不忘瞥上顾二一眼。 徐章深以为然的点头嗯道:“还是瀚林有远见,仲怀这家伙,骨子里头焉坏着呢!” 长柏脸上笑意更甚,却也跟着点了头。 顾二揉了揉鼻子,险些就要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诌给带偏了,忘了正事儿。 “婚期将近,虽说大娘娘已经派了人帮忙操持,可有不少事情,还得我自己拿主意。”按理说这种事情,都该是家里的长辈出面操持。 可顾二和侯府那边的关系不用他说,众人心里头都一清二楚,顾二那位名义上的继母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其实有时候徐章也奇怪,如今宁远侯府和齐国公府面临着同样的处境,阖府上下,举族之中,大多都是些混吃等死的‘废物’,稍微有些出息的,也就顾二一人。 可顾家那些人,却还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抱紧顾二的大腿,是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也好,是为了一生无忧也罢,只要向顾二低个头,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可事实是什么?顾家阖府上下,全都和小秦氏站在同一阵线,把顾二给孤立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就算是没有宁远侯府,顾二还不是一样混的风生水起。 可宁远侯府呢? 大猫小猫三两只。 宁远侯顾廷煜病重在家,常年卧床,眼看着时日无多了,小秦氏一介妇人,其母家东昌侯府,比起现在的顾家还远远不如,早已没落。 至于小秦氏的儿子顾廷炜,那就更不必说了,是个只知道打着顾二的名号在外头吃喝玩乐,潇洒挥霍的纨绔,读书不成,武艺也是稀松平常,至于兵法智计什么的,就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于顾家的四房五房,一个古板迂腐,一个色中饿鬼,生的几个儿子也都是一水的糟烂货,没有一个能够拿得出手,撑得起门户的。 和他们闹翻,顾二没有半点心里负担。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在三人灼灼的目光之下,顾二坦诚说道:“就是想提前犒劳犒劳你们,好让你们在我成亲那日,好好的表现表现。” 成亲那日,依着习俗,张家那边,势必是要派人拦门刁难的。 当然了,大戏的日子,自然部分过分刁难,只是为了活跃气氛,烘托热闹。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就这!” 许贞没好气的道:“这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咱们还能故意放水不成!” “哎!” 徐章忽然抬手拦住了许贞还没出口的话:“放水也不是不行,咱们三人可都已经成了亲了,也不怕之仲怀日后报复咱们不是?” 边说徐章的眉梢便连连挑动,冲着二人使眼色。 长柏也笑着道:“谨言说的在理!”目光也直直的盯着顾二,许贞瞬间就明白过来,赶忙附和表示认同。 面对三人灼灼的目光,顾二只能无奈的道:“好吧,说出你们的要求。” 徐章:“听说仲怀有一把离开三石的射雕弓?” 顾二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徐章,可立马就败下阵来,无奈的摆手叹息道:“也罢,给你给你!” 顾二的那把射雕弓,徐章可惦记好久了,可顾二平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甚至于在徐章表露过意向之后,只要每回徐章去他家,顾二这厮就早早的把那把射雕弓提前收起来,免得被徐章给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搜刮走了,到时候顾二自己还不知去哪儿哭。 许贞看着顾二,眼睛放光:“早就听闻,仲怀家中藏有一册欧阳信本的《卜商帖》,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暂借数月即可!” 暂借? 顾二没好气的瞥了许贞一眼,若是当真借过去了,你还会还回来? 一两个月是数月,七八个月也是数月,十几二十个月还是数月。 顾二幽怨的道:“说什么借,若是早知道瀚林喜欢,我早就让人送到贵府了!瀚林尽管拿去便是。” 左右借出去了也是不会还的那种,索性就直接送了。 射雕弓还好一些,虽然稀罕,却并非弄不到,可欧阳信本的《卜商帖》世上只此一册,若是遇上懂行且喜欢的,价值之高,难以估量。 许贞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仲怀大气!” 顾二看着唯一还没有说话的长柏,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期待。 感受着顾二那满怀期待的眼神,长柏有些不大好意思:“听闻仲怀收藏了几枚上好的端砚?” 顾二瞪大了眼睛看着长柏,没有想到,竟然连长柏秉性这么正直的人,竟然也会和徐章许贞一起同流合污。 顾二含着泪,答应了三人的剥削。 脸上苦笑着,心早都碎了一地,无论怎么拼凑也拼凑不起来的那种。 三人相视大小,举杯给顾二敬酒:“仲怀,来来来,咱们一块儿喝一杯。” “对对对,还有今儿这顿,也是仲怀请的,咱们可得好好歇歇仲怀才行。” 酒过三巡,三人都喝的脸颊微红,尽管酒水大部分都进了徐章和顾二的肚子,可长柏和许贞两个,还真没多少喝酒的经验,不过现在看来的话,倒是还挺不错的。 “对了,现在仲怀不是说家中有事儿吗?究竟是什么事?”临近尾声,顾二忽然想起来方才徐章说自家有事情要忙,抽不开身去处理逆王案。 徐章自己喝了杯酒,笑着道:“也没什么,就是明兰前几日忽然身子不舒服,我就叫人请了太医进府号脉,没想到查出来竟说是明兰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就这寥寥几句话,雅间里头立马就炸开锅了。 随即三人陆续诧异的看着徐章。 最夸张的还要数长柏了,素来沉稳的他,也被徐章口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消息,震惊的合不拢嘴了。 “一个多月?那不是六月里的事情?” 顾二问道。 许贞忙笑着拱手道贺:“恭喜恭喜!” “多谢瀚林兄。” 长柏则道:“难怪近些时日,不见明兰和堂嫂一道来家里了,原来竟是有了身孕。” 先前每次淑兰去盛家,明兰大多都会作陪,两人一块儿陪何氏说话,开解何氏,免得何氏伤心过度,做出什么傻事来。 说着说着,长柏脸上神情一变,扯着徐章的手赶忙叮嘱道:“妇人怀胎,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是最危险的,头三个月胎像未稳,可不能大意了,定要小心照料者。” 便是在寻常农家里头,有了身子的妇人,都能够免于做一些需要劳力的活儿。 就算是最穷困的那种,也知道要迁就怀胎的妇人。 “则诚放心,家里头还有二婶在呢,二婶是过来人了,明兰有她提点着,不会有问题的。” 二婶傅氏虽然没什么主意,容易被人撺掇,可性子却并不差,只是有时候糊涂罢了,不过在怀孕这事儿上,傅氏可是过来人,经验丰厚着呢。 长柏又忍不住道:“明日我就让海氏过去瞧瞧。” 海氏也是过来人了,而且相较于傅氏而言,海氏的经验肯定更适合明兰。 徐章点头道:“如此也好,正好叫嫂嫂陪明兰多说说话,这几日窝在家里头养胎,可把她给憋坏了。” 养胎自然要静养,明兰平日里连自己院子都不出的,累了闷了就在院里走走,看看花草,喂喂鱼,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在院里坐在椅子上,看东京城里的日出日落。 “这可是大喜事儿,得庆祝庆祝,来来来,喝酒喝酒!”顾二拎着酒壶,给四人身前的杯子续满酒水。 四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甚至许贞和长柏还有顾二三个大男人,还给徐章分享起了养孩子的心得。 徐章很想告诉长柏一句,你这个连抱一下自家儿子都嫌烦的家伙,分享个屁的育儿心得,可看着长柏一脸热络的模样,再加上长柏作为大舅哥的身份,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原本顾二的打算是把三人都给喝趴下来才能放他们回去,谁叫他们先前那么敲诈自己。 可考虑到如今明兰有孕在身,徐章回家之后,估计还得陪明兰说话什么的,想想自己那个还没有出世的侄儿,顾二只能强忍住心中的不忿。 天色将黑,四人便离开了樊楼,各自散去,各回各家。 徐章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出门之前,徐章已经嘱咐过明兰了,今儿个顾二请客,晚饭就在外头吃了。 回到家里,徐章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沐浴更衣、刷牙漱口,直到身上的酒气散去大半,这才跑过去见明兰。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3章 线索 “官人回来了!” 正屋里头,明兰捧着一碗热羹汤,正一勺一勺的喝着。 “夫人喝的什么?”徐章信步走上前去问道。 “翠微刚煮的小米粥,官人要不要尝尝?”如今徐家之中,厨艺最好的虽然仍是翠莲,可翠微的手艺却半点不差,虽说翠荷和翠莲两姐妹也是寿安堂出来的,可明兰平日里的饭食,仍是喜欢用身边的人。 随着徐章靠近,仍旧还萦绕在周身的酒气,自然躲不过明兰的鼻子,好在明兰没什么反应。 其实明兰自己对酒也颇为喜爱,尤其是对产自东阳的错认水情有独钟,若非此刻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胎像仍未坐稳,现在徐章看到明兰手中的就不是小米粥,而是错认水了。 “嗯!” 徐章微笑着道:“怎么这个时候用小米粥?夫人没用晚饭?”前头一句是问明兰,后头一句,确实问在明兰身边伺候的丹橘和小桃。 “方才晚饭时,还没来得及用饭,大娘子就觉得身子不大爽利,干呕了好一阵子,现在才稍微好一些。” 听了这话,徐章顿时便有些担忧的看着明兰,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明兰就笑着说道:“不妨事,官人不必担心,太医已经来瞧过了,只是正常的孕吐而已,只要少吃多餐即可,没什么大碍。” 徐章点了点头,仍旧关心的道:“你这是第一胎,和那些个二胎三胎的可大不相同,平日里吃穿用度皆不能大意了。” 扭头又对着丹橘小桃几人叮嘱道:“大娘子精力不济,平日里你们几个可得多上点心,尤其是那些个忌讳的,半点都不能靠近大娘子身边。” “若是有不懂的,就多去找崔嬷嬷或是二婶请教,翠微不是也生过孩子吗,平日你们若是分不清,便多问问翠微也行。” 丹橘和小桃赶忙福身应是。 “翠微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呀!” 徐章满嘴的酒味,哪里尝的出来味道,也就吃一乐呵,主要还是陪明兰一块儿吃。 徐章之所以这么说,是见明兰吃的不少。 “也不知为何,往日里吃这小米粥,都觉得寡淡的很,今日却觉得很是香甜。”明兰如是说道,手中调羹还在不停的拨弄着碗中黄色的浓稠粥水。 这已经是明兰吃的第二碗了,虽说不过巴掌大的小碗,可以明兰现在的状态,能够吃这么多,徐章这才会有这么一说。 “许是近些时日翠微的手艺突飞猛进了!”明兰笑着说道。 ······ 晚上,徐章没有去翠荷和翠莲的院里,也没和明兰同眠,主要是刚刚喝了不少酒,徐章有些担心擦枪走火。 在主屋卧室边上的捎间里头对付一宿,守着明兰,次日徐章起了个大早。 先是去找了一趟何四九,询问孟州之事的结果。 何四九也有些遗憾:“原本已经有些头绪了,可忽然之间接到调令,没法子,也只能立马动身回京了。” 徐章眼睛一亮,问道:“什么头绪?” 何四九道:“也不知算不算是线索,我在洛阳周边四处盘查,连附近的山匪水寇们也没放过,可却没能找出半点有用的线索,可就在我从孟州回来的前两天,孟州以北,晋州东境的和川县却忽然传回来一则消息。 说是在数月之前,也就是漕帮的货船被劫之前,和川县境内的一伙山贼,曾经遇到过一队南下的商队,约莫有百余人。” “我才刚刚派人去核实情况,可还没等到消息,就被召回来了。” 何四九也很无奈,眼看着就要有线索了,正待核实,虽然不确定是否和孟州的案子有关,可总归是有了些许头绪,朝廷却忽然改了主意。 “百余人的商队?莫不是这商队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徐章眼睛微眯,再度问道。 何四九解释说:“和川境内的这伙山贼,其头领年轻时曾在雁门关坐过十将,后来不知为何流落江湖,可眼力见却还在,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商队百余人中,至少有半数都是军伍出身,只不过都经过了乔装打扮,寻常人认不出来。” 听到这话,莫说是何四九了,就连徐章的心底也升起了诸般疑虑。 “军伍出身?还几十人?” 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晋州既非入京的毕竟之路,又不是什么水路交通的枢纽,却忽然冒出来这么多乔装打扮的军汉来,怎能不叫人生疑。 漕帮的兄弟之所以一个照面就被贼人打的落花流水,和那群贼人用军中才有的强弓硬弩,用装备来压制他们有着极大的关系。 徐章皱着眉头道:“可若是只是几十人的话,想要拿下漕帮的百余人,却也没那么容易。” “而且据漕帮侥幸逃出生天的兄弟说,那日在河面上伏杀他们的,少说也有三百人。” “难不成这伙贼人是兵分多路,乔装打扮,悄悄潜入孟州的?” 由不得徐章不这么想,这案子发生之后,连有用的线索也没能找出来一星半点来,就跟天上掉下来的悬案一样,没得叫人头疼。 “还真有这个可能!”何四九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回京之前,就已经安排了下去,让洛阳探事司的同僚们去四近的州县探查情况。” “漕帮那边我也派人去通知了。” 徐章点了点头,对何四九拱手施礼道谢。 何四九连连回礼道:“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徐章便匆匆告辞了。 何四九现在是齐衡的副手,和齐衡异样,负责调查逆王一案,才回到东京不过两三日,就整日都被齐衡拉着一块儿翻阅卷宗,四处捉人提审,忙得不可开交。 徐章还是趁着何四九休息的时候,这才前来见面。 可结果却叫徐章又是高兴又是愤怒。 高兴是因为孟州的事儿总算是有了蛛丝马迹,不论两者是否有所关联,总算是有点念想了。 至于愤怒,怒的是何四九说的,那群出自军中的汉子,若是此事为真的话,而且这伙人就是在孟州附近劫了自家货船的人的话,那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徐章只想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孝顺爹娘,照顾祖父祖母,至于别的,也就是物质生活上的一些需求了。 至于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若非是因为受了嘉佑帝的大恩,徐章才懒得管朝堂之上那些糟烂事儿呢。 天下兴亡,与他何干。 纵观前世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那些个封建皇权的王朝,有哪一个能够延续千年万年的,顶天了也就几百年。 至于利用自己的超越这个时代近乎前年的目光去发动改革,徐章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要么就得把一切都推倒重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一个没有专政,人民民主的政权。 可依着大宋现在的情况来看,想要做到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徐章就想抱一只粗点儿的大腿,巩固巩固自己如今的地位,让他自己,让永平侯府,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被人拿捏。 可就是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心愿,还是有人不愿让徐章实现。 徐章很生气。 越想越气。 “走,去城外大营!”翻身上马,徐章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抽,马儿吃痛嘶鸣,立马扬蹄动身。 王破敌驱马紧随在后。 徐章说的大营,自然是城外的神武军大营。 徐章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皇城之内,一场关于他的讨论,已经开始了。 自打接到太原府送来的密信之后,素来和善的曹太后,第一次动了真怒,连心爱的一套茶具,也被摔的稀巴烂。 看过信的当天,曹太后就已经写了回信,秘密送回太原府去了。 “大伴!你说哀家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御花园里头,曹太后问身边最亲信的内官,两人走在园路上,曹太后被老内官躬身扶着,旁边其他伺候的人都被打发到一旁候着去了。 “大娘娘做的自然都是对的。”老内官随口一句附和。 “哎!”曹太后叹了口气,心底满是纠结,看着御花园中满园盛开灿烂的花草,却也么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太原府地处大宋疆域极北之地,往北再过几个州县,便是契丹人的地盘。 靖安侯曹氏,自太宗皇帝时起,便领圣旨戍守北地,坐镇太原府,随时都有可能面对契丹人的大军。 好在自檀渊之盟后,契丹和大宋已经签订了停战盟约,两国结为友好睦邻之绑,不过前提是大宋每年给契丹人送去大量的银子和绢帛布匹。 嘉佑帝还在的时候,曹太后还是皇后,曹家为了避嫌,只能偏于太原府,曹太后的嫡亲哥哥,当代靖安侯,更是主动请命,前去雁门关坐镇, 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 曹家在整个北地,自然不是一家独大,可在河东路,却是宛若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曹太后当初能够稳坐皇后的宝座,和她背后的曹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曹太后心里头才纠结。 一面是自家嫡亲的侄孙,是靖安侯曹家的名声和脸面,一面是徐章这个先帝留给她的钢刀,留给小皇帝赵宗祥的人才,还对先帝和曹太后有救命之恩。 ······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4章 顾二大婚 “哎!”御花园里头,曹太后又是幽幽一叹:“没意思,没甚好看的,年年都是这些,走吧,回宫!” “诺!”老内官扶着兴致乏乏的曹太后转身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曹太后忽然又问:“若是你平白无故的吃了亏,挨了挂落,心里头会不会不高兴?” 老内官依旧半躬着身子,自从入了宫,做了内官,腰杆就从来都没有挺直过,就连说话也都带着几分讨好谄媚。 “若是受了冤枉,平白无故吃了亏,除非是圣人,已经无欲无求了,否则的话,任谁心里头都会不高兴。” 老内官很是诚恳的回答道。 曹太后点了点头,眸光闪烁着,若有所思。 ······ 没几日,神武军的训练事宜,全都交接给了副都指挥使小郑将军,如今还直接握在徐章手中的,也就剩下长梧手中的飞羽营和徐文的火器营以及并入火器营的天工营了。 至于孙平寇,领了徐章的命令,当天就和王破敌兄弟俩带了十个亲卫一道去调查核实何四九所说的线索去了。 而东京城里头,此刻已经是一片风声鹤唳。 领了太后懿旨的齐衡,就跟一条疯狗似的,逮着谁就咬谁,半点情面不讲,半分辩解都不容,总之只要是查出来有牵连的,不论轻重与否,全都叫皇城司先给抓回大牢关着再说。 不到时日的功夫,皇城司已经抓了三十多人。 其中不乏有那些个当朝重臣么你的亲属。 不知有多少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去了齐国公府,可面对着齐衡那张铁面无私的冷脸,基本上都吃了闭门羹。 就算是那些个趁着齐衡不在家,把礼物暂时送到了齐国公府上的,在齐衡回府之后,还是被一样样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油盐不进,铁面无私的齐衡,就这么在东京城里头出了名。 但更多的都是恶名。 早在中了进士时,平宁郡主和齐国公就替齐衡物色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年初刚刚从地方上升到东京来的礼部右侍郎申大人的女儿。 可惜齐国公府选择了低调成婚,并未大办,只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登门庆祝。 作为六部之中,最为清贵的礼部,尤其还是礼部右侍郎的位置,齐衡岳父的能力可想而知。 有这么一个岳父在,还有曹太后背书,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齐衡唱反调。 逆王一案,进行的格外顺利,各有司衙门纷纷打开绿灯,全力配合齐衡的工作。 时间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流逝。 转眼就到了九月里,顾二成亲的日子。 顾二的婚礼还是在侯府举办,顾二虽然早早就搬出了侯府,可在名义上,她可还是宁远侯府的二公子,顾氏一族的族谱上头,还有他顾廷烨的大名呢。 而且在顾氏祖地之中的那些顾氏族人们,可都认可顾二这个侯府嫡次子。 辰正时分,宁远侯府外头就敲锣打鼓的热闹起来,原本门可罗雀的宁远侯府,也早已是高朋满座,披红挂彩,热闹非凡。 顾二一身大红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路锣鼓喧天,爆竹相送,敲敲打打的往英国公府而去。 顾二的身后,左边是是徐章、许贞、长柏、长梧,右边是颍川郡王赵策英,赵策英的舅舅沈从兴,还有一块儿从禹州来的耿介川和段成泳。 中间还夹着一个顾廷炜。 众人一路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大声打趣顾二几句,没一会儿,就到了英国公府。 在府门外,自然被顾二未来的舅哥们一番刁难,好在顾二这边文武兼备,有探花出身的许贞,进士出身的徐章和长柏,武将方面就更不必说了,沈从兴,徐章,长梧甚至于颍川郡王赵策英也都是一把好手。 顾二的几个舅兄们设下的刁难,只坚持了片刻不到,就宣布告破了。 作为新娘子的张三娘子,今日也打扮的格外精致,凤冠霞帔,手持一把精美至极,上绣戏水鸳鸯的团扇,那叫一个娇俏美艳,不可方物。 众人热热闹闹的进了门,接了新娘子,拜别了英国公夫妇,迎亲的队伍再度敲敲打打,往宁远侯府敢。 今日的宁远侯府,热闹到了极致,东京城里头勋贵们能来的基本上都来了,文臣们也来了大半,偌大一个宁远侯府,挤的慢慢当当。 光是酒席,就摆了五六十桌。 待顾二和新娘子走完了礼,众人便破不接的把顾二拉到前厅喝酒去了。 没喝几杯,顾二就举杯四处敬酒,徐章等人索性便和沈从兴他们凑了一桌。 人称小段的段成泳是个耿直性子,见顾家的那两桌席上,顾家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不由的摇头啧啧叹了起来。 “你们瞧瞧,这顾家人的脸色可当真难看,哪里像是家里人成亲,分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沈从兴夹起一个鸡腿就塞住了嘴。 “不说话可没人把你当哑巴!”沈从兴没好气的道。 小段解释道:“我这不是替顾二哥哥鸣不平吗!” “哈哈哈!”徐章笑着举杯说道:“小段将军性子爽利,有一说一,不过今日是仲怀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他们苦大仇深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可得尽兴了,待会儿仲怀过来,诸位可得再加把力,可别被仲怀这厮给蒙混过去了!” “徐大人这话说的在理!”老耿立马抬起就被,一脸深以为然的道:“老耿敬您一杯!” “请!” “请!” 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早在禹州时,便经常在仲怀口中听到徐指使的名号,当时我还惋惜呢,说如此人物,却未能得见,乃平生一大憾事。” 赵策英举起酒杯,对着徐章道:“不想因缘际会之下来了东京,这才有机会一睹徐指使的真容,实乃平生一大快事!” 沈从兴也举起酒杯,“早就听闻徐指使大名,岭南平叛一战,指使率军连战连捷,数月之内,连下叛贼十余城,来了东京,沈某可是不止一次的想要找指使好好吃上一顿酒呢!” “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咱们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指使必须得让沈某先敬您一杯!” 徐章道:“都是自家兄弟,敬什么酒,来来来,大家一块儿喝!”说着徐章便招手招呼众人。 “只要几位不嫌弃咱们这些武人粗鄙就成!”小段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 “哈哈哈!”徐章和许贞等人对视一眼,哈哈哈大笑起来。 “粗鄙武人?”徐章道:“小段兄弟怎么也学那些个迂腐的老学究!” “就是!”许贞也附和道:“武人哪里粗鄙了!自古燕赵多壮士,尤其是诸位,豪放大气,慷慨豪迈,皆乃人中之中,能与诸位相交,是吾等的荣幸才是。” 长柏也微笑着端起酒杯道:“盛氏长柏,愿与诸位交个朋友,就是不知,诸位是否愿意?” “正如方才徐指使说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见外,来来来!喝酒喝酒!” “干!” “干!” “干咯!” ····· 众人边聊边喝,没说几句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不得不说,酒桌上是男人们增进感情的绝佳地点,当然了,前提是得投契,而且还不是那种应酬性的酒宴。 几人越说越是兴起,没几句就称兄道弟起来,然后谈天说地,小段和老耿这两个没啥心机的耿直孩子,拉着徐章就问当初淮南平叛的事儿,还把他们在岭南的事情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都给倒了出来。 实在是太过高兴,酒喝的一杯接着一杯,没一会儿小段那厮就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老耿脸色倒是正常,可眼中已经透着几分醉意了。 倒是赵策英和沈从兴,这对舅甥的酒量都出奇的好,和徐章他们喝了大半天,愣是屁事儿都没有,众人喝得实在兴起,都把今儿的主角顾二给整忘记了。 许贞喝着喝着,借着酒兴诗兴大发,当场就作了几句喜庆的酸诗,引来众人一片欢呼。 倒是侯府大房那几个,除了三郎顾廷炜之外,其他的酒宴吃到一半,就各自找借口走了。 顾二的四叔五叔,还有他那几个堂兄堂弟们,却留在了宴席之上,起先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后头就领着酒壶酒杯,四处闲逛起来,和这个道声好,打个招呼,和那个喝杯酒,倒是真把他们自己当做了主家。 等到顾二敬完一圈酒下来,众人心有灵犀一样把火力都集中在了顾二身上。 一杯接着一杯,理由数都数不清楚,反正总能找到借口。 今儿个大喜的日子,顾二也不推辞,完全是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态度。 从酉时三刻,一直喝到夜幕遮空,华灯初上,宴席这才结束,众人相继散去。 顾二是被石头扶着回房的,至于醉没醉,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徐章自己是喝的挺多的,离开宁远侯府的时候,脑子一片空荡荡飘飘然,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5章 突然 顾二和英国公府结亲,着实惊掉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球,不知有多少人在私底下编排,说英国公夫妇英明一世,如今临到老了,却也糊涂了,千挑万选,竟然挑了顾二做女婿。 别看现在顾二春风得意,东京城里头不知多少人家,想把自家女儿嫁过去,和顾二攀亲。 可实际上真正瞧得上顾二的,着实没有几个。 纵使是先前宁远侯府的事情被抖搂出来大半,可人们对顾二的认识,盖在顾二身上那摘不掉的标签,仍旧是宁远侯府二公子。 一个大家族,一向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远侯府的名声坏了,对顾二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除非当初顾二被宁远侯府除了族,名字从顾氏一族的族谱上头抹了去,而且还报备了宗人府,备了案。 尤其是宁远侯府里头传出来的那些糟烂事儿,更是让那些心疼自家女儿的将宁远侯府视作龙潭虎穴,巴不得敬而远之,哪里敢把女儿嫁过去。 那些个一门心思想要把自家女儿嫁过去的,哪一个不是存了用自家女儿换取荣华富贵的想法。 可说归说,做归做,那些个嚼舌根的,终究也只敢在背地里发发牢骚,如今顾二风头正盛,深得太后倚重,掌着殿前司,英国公府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如今强强联合,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去捋两家的虎须。 再说了,顾二和张三姑娘可是曹太后亲自下旨赐的婚,谁敢在外头风言风语的乱嚼舌头,就算是说,也都只是在私底下悄悄说,不敢叫外人知道。 顾二的亲事虽然在东京城里头引起了不少轰动,可没几日就被另外一件事情给盖了过去。 那位如今在谏院担任谏议大夫,又被太后破格提拔,委以重任的齐小公爷也没叫人失望,带着人接连找上好几家勋贵人家,光明正大的冲入人家府里,把相关的涉案人员五花大绑的押走,关到了大牢里头。 头前齐衡针对的,还都只是一些家族势力不大,官阶不高的小喽啰,人们都以为齐衡虽然看着冷面无私,实则心底还是存着私心,不会对和齐国公府同为开国勋贵的武勋世家们动手。 可没曾想这还没过几日,就被啪啪打脸。 九月中旬的时候,顾二的亲事过去还没多久,张大娘子三日回门将将才过去,齐衡就带着何四九和十多个皇城司的好手,还有刑部的官吏,找上了宁远侯府。 当着侯府众人的面,不由分说的便将顾二四房五房的两个堂兄给捉了去,不顾顾家人的反对和求情,五花大绑的把人给带走了。 这一下子可热闹了。 宁远侯府和齐国公府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不是那等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就这还半点情面不讲,齐衡的名字,再一次彻响在整个东京城里。 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刚正不阿…… 一个个标签陆陆续续被贴到齐衡的身上。 顾家那边,也愈发热闹起来,顾二的四叔五叔接连登门,去刚刚搬去澄园的顾二家里头求助。 可顾二的这两个叔叔却是两个大奇葩,分明是有求于顾二,却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全然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和小秦氏一道构陷顾二,把顾二逐出家门的,也忘了他们和他们那两个被抓走的混账儿子,先前是怎么在外头败坏顾二的名声,最后闹上了公堂,撕破了脸面的事情。 四房五房的几个女眷也登门去找张氏,一则是想张氏吹吹枕边风,看看能否说服顾二,二则是想走张氏身后的英国公府的门路。 张氏虽不善交际,却是个嫉恶如仇,喜好抱打不平的性子,而且目下无尘,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顾家的事儿,在东京城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张氏对于顾家这些人,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见张氏油盐不进,顾二的四婶五婶还想用长辈的身份压压张氏,可张氏哪里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若是这些人一直哭哭啼啼,可怜兮兮的哀求,说不准张氏还真有可能被说动,可若是来硬的,张氏半点不惧。 英国公张家在东京城里的风评可比如今名声极差的顾家好不知道多少倍。 张氏甚至直言不讳说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朝廷自有公断,然后就把四房五房的这些长辈妯娌们都给打发了。 之后她们再登门,却是连张氏的面都见不到了。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齐衡竟然再次带人去了宁远侯府,把顾二的三弟顾廷炜给抓走了。 这一下子,顾二那位稳坐钓鱼台,撺掇着别人去当马前卒替她冲锋陷阵的继母小秦氏再也坐不住了,亲自去了澄园,找张氏求情。 顾二不放心,亲自接见,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何四九再度找到徐章。 说了一个叫徐章颇为意外的消息。 虽然关系不大,可徐章还是有些动容,和何四九确认道:“何兄弟确定是勇毅侯府?” 何四九郑重的点头道:“确实是金陵勇毅候府,虽然不是当今勇毅候,却也是徐家的嫡支。” “勇毅侯府远在金陵,已然有十数年未履东京,怎么会和逆王扯上关系?”虽说如今宥阳徐氏已经和金陵徐氏分了宗,可二者之间终究还是有着关联的。 盛老太太怎么说也是勇毅侯府的嫡出女儿,当初虽然因着盛紘的亲事和娘家那边闹了矛盾,双方撕破了脸,几十年都没有往来,可若说老太太心里头对勇毅侯府没有半点念想,打死徐章都不信。 毕竟身体里头留着的是同样的血脉,毕竟老太太是勇毅候徐家的女儿。 徐章看着何四九,面露感激之色,神情真挚的拱手谢道:“多谢何兄,还特意跑过来提醒兄弟一番。” “哥哥说的哪里话!”何四九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今儿个晌午,兄弟就得带人南下去金陵了,大娘娘亲自下的懿旨,叫咱们配合齐小公爷行事,兄弟也没得法子。” “何兄无需为难!”徐章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虑兄弟。” “大娘娘贤德圣明,自然知道,咱们永平侯府和勇毅侯府,可是早就分了宗的,这事儿在宗人府也早已报备过了,此事虽然不小,却也牵连不到心底身上,何兄不必担心。” 何四九展颜一笑:“既如此,那兄弟就放心了。” 其实早在来之前,何四九就已经提前调查过永平侯府和勇毅侯府的关联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回来永平侯府走上这么一遭。 送走了何四九,徐章的脸色陡然就沉了下来。 这些年来,他可没少让人盯着勇毅侯府那边,没成想还漏了这么一遭。 当初逆王从江南才买了不少美貌的女子,扬州瘦马,后头大肆送人,用以拉拢,这事儿徐章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事儿竟然会和勇毅侯府扯上关系。 当初大理寺整理封存的那些证据卷宗之中,上头涉及的,徐章记得只有顾二的两个堂兄弟,现在却忽然查出来,和勇毅侯府有关系。 更加关键的是,为逆王采买这些美貌的江南女子,是为了让逆王笼络人心,拉拢朝臣,再加之逆王后头发动的叛乱,这性质可和送美貌女子给逆王自己享用全然不同。 急匆匆便提前下了衙,徐章先是回了趟家,找到明兰,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 明兰听了之后也是神色慎重。 “这事儿不论如何,也不能瞒着祖母!”夫妻二人商量一阵之后,明兰郑重的说。 对此徐章也表示认同:“从咱们口中得知,和将来从别人嘴里知晓,也没太大的区别。” 这种涉嫌谋逆的案子,并没有太大的回旋余地。 明兰还是有些担心:“这些年来,祖母虽然和金陵侯府那边断了往来,可我知道,祖母心底里还是惦念着侯府的。” 想当初盛老太太的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对盛老太太这个独生女的宠爱,甚至要胜过几个儿子,那可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盛老太太和侯府之间的感情极为复杂。 明兰在盛老太太身边将养了七八年,对老太太的性子也摸得七七八八了,对老太太的好恶自然也有一定的了解。 甚至于连带着有些年代久远的东西,明兰也曾从房嬷嬷口中听到过不少,虽然多是房嬷嬷叮嘱明兰在老太太跟前不能提起的忌讳。 想起房嬷嬷,明兰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要不咱们先和房嬷嬷商量商量,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告诉祖母的好?” 徐章也顿时恍然,一拍大腿,高呼道:“对呀,我怎么忘了房嬷嬷!” 房嬷嬷年轻时是盛老太太的贴身女使,当初老太太还在侯府做姑娘时,就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如今是老太太跟前最贴身的嬷嬷,也是寿安堂的大管家。 这世上若是说谁对盛老太太最为了解的话,非房嬷嬷莫属,就算是徐章和明兰,在这一点上也得靠边站才行。 盛老太太一生起起落落,历经了不知多少波折,可房嬷嬷却一如既往的陪在身边,二人之间的关系,看似主仆,实则早已经胜似姐妹了。 便是盛紘,在房嬷嬷面前,也是极为尊敬的。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6章 弹劾 和明兰商量定之后,夫妻俩没有脸去找盛老太太,而是先叫丹橘提着不少滋补的东西去了一趟盛家,见了房嬷嬷,提了此事。 房嬷嬷的回答虽然令人意外,却也并不显得奇怪。 于是乎第二天小夫妻俩就亲自跑了一趟寿安堂。 老太太听说此事之后,先是唉声一叹,随即极为感慨说:“这么多年了,勇毅侯府也早已不复昔日的辉煌,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后世子孙不争气,愧对徐氏列祖列宗呀!” “种什么因的什么果,现如今面临这样的局面,也是他们自找的,与旁人无忧。” 老太太很是一番感慨,然后才对着徐章说:“此事你看着办就行了,若是对勇毅侯府影响不大,不至于抄家夺爵毁劵的话,那也不必出手相帮。” 老太太心里看得通透,并没有像徐章和明兰起初担心的那样,只是难免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同时也是对于原本花团锦簇,繁荣鼎盛的勇毅侯府,这才几十年功夫,就从东京成里的顶尖勋贵之家,成了退居江南,只能在金陵那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 “孙儿知道了!”见老太太自己看得开,徐章和明兰满肚子劝说的话,也就随风消散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看得开好,就怕看不开,憋在心里头又不说,独自黯然神伤的那种,好在盛老太太比较靠谱。 正这么想着,盛老太太却忽然冒出一句:“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你?” 这话自然是对徐章说的。 徐章道:“应该不至于吧!虽说此事可轻可重,但那时毕竟逆王还没有造反,这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况且之后金陵那边,也没有掺和到后头的谋逆之中,就算是当真不讲半点勤勉,也只是捉拿首犯,再下旨申斥一番罚罚俸禄。” “再说了,这事儿不还有宁远侯府扛在前头吗,朝廷便是当真要追究责任,难道还会只追究勇毅侯府,却不追究宁远侯府,平白落忍话柄吗?” 后头这话,却是明兰说的。 牵扯越多,便越是要做到公正,不能仅仅只凭借个人的好恶,否则的话,朝廷的威仪何在?律法的权威何在? 如今幼帝继位,太后摄政,主弱臣强,朝廷方面,更加要注意这些,不能落人话柄口舌。 “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盛老太太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宁远侯府和澄园那边,大戏逐渐拉开了帷幕。 侯府一大家子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接着几个,直把顾二和张氏的澄园当做了戏台,唱起了如今东京城里头正时兴的南曲儿。 尤其是自顾家三郎廷炜被齐衡带人捉走之后,顾二那位继母小秦氏,一下子就从导演变成了主演,两个职位一肩挑,领着顾廷炜的媳妇朱氏和顾家四房五房一大家子女眷,日日往澄园跑,把张氏扰的不得清净。 张氏得了顾二的嘱咐,自然不会轻易答应,随口允诺。 可顾家一大家子女眷又实在是太过默认,张氏和顾二又是刚刚新婚,不好回娘家待着,索性便寻了个借口,到下头视察自家的庄子产业去了。 英国公府给张氏的嫁妆可不少,尤其是田产铺子,都是上等的,光是庄子就有三个,而且都是上等的良田,东京城里好地段的铺子也不少,江南那边,还有一座山庄别院,数十倾良田。 江南那边张氏不好去,可东京附近的产业,慢慢悠悠的拖上一些时日,还是能做到的。 这事儿传出去以后,那些贵妇官眷们便都在传张氏这个新妇难做,夹在顾二和侯府之间的艰难,甚至还有不少人暗自庆幸,没有被一时的富贵迷了眼,把自家女儿嫁到顾家那个虎狼窝里头。 至于小秦氏,她在东京城一众官眷贵妇之中苦心经营的好妻子,好继母的形象,也早在当初顾家在开封府衙那场官司,还有后头和顾氏祖地的族人们闹出来的那些大瓜给冲没了。 关于顾家的热闹,徐章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些都是顾二的家务事,顾二自己会处置,徐章和顾二的关系虽然不错,却也没有到插手顾二家事的地步。 不过顾二若是开口找徐章帮忙的话,徐章自然也不会拒绝,还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十月初的时候,何四九已经把几个金陵徐氏的族人带回了东京,有两个是和徐青山平辈的中年人,还有几个和徐章同辈,但年岁都要比徐章大上不少。 好在这事儿现任的勇毅候徐青睿并没有掺和进去。 当初岭南平叛之后,徐青睿被徐章所救,当初想要效仿徐氏先祖冲锋陷阵的豪情壮志,被打击的七零八落,一直窝在金陵侯府,连指挥使的差事也不干了。 因着徐青睿在宥阳徐氏分宗之时出了不少力气,徐章索性便拉了他一把,给他谋了一个江宁防御使的缺,兼领着金陵指挥营指挥使的差事,手底下管着三个指挥营的人马,成了一千五百人的头。 当然了,这个一千五百人只是官面上的数字,实际的兵员,自然没这么多。 有了徐章提携,徐青睿倒是没去抱什么兖王的大腿,一则是并不看好,二则吗,是被打击到了,没有那么大的心了,只想安安稳稳守着金陵的祖业,培养后辈子侄,期望能够像宥阳徐家那样,出一个像徐章这么出色的子侄,振兴祖业,重现先祖荣光。 近乎月余功夫,徐章也总算是把这事儿给弄清楚了,心里头清楚这事儿动不了金陵徐氏太大筋骨,索性也就没有理会了。 不想十月初十那日常朝朝会,御史台那些个素来没什么眼力见儿,见人就怼的言官们,忽然就把火力集中到了徐章的身上。 “启禀太后,臣要参神武军都指挥使、大理寺卿正、永平侯徐章,识人不明,包庇同族,身为大理寺卿正,却视国朝律法于无物!” “臣附议·······” “······” 显然是早已经都通过气商量好的,一下子都对徐章发难,搞得徐章一脸懵逼。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看了看徐章,又看了看那几个站出来参徐章的御史。 曹太后问他们为何要参徐章。 负责逆王一案的齐衡便冷着脸当着满朝文武和曹太后的面,列举起徐章的‘罪责’来:“徐章身为大理寺卿正,掌律法刑狱,却纵容族人结党营私,与逆王勾结,不知告诫,此乃罪一。” “徐章识人不明,任人唯亲,举荐勇毅候徐青睿为江宁防御使,掌江宁指挥营三营人马,此其罪二。” “逆王事发,徐章身为大理寺卿,曾与刑部一力主办逆王之案,却连自家犯案的族人都不曾查出,如此渎职不察,乃其罪三!” “臣请太后治永平侯之罪!” “请太后治用品后之最!” ······ 一时之间,徐章就成了御史台一大群御史和谏议大夫们群殴的对象。 “据哀家所知,永平侯祖籍乃是宥阳,而非金陵,如何会与勇毅侯府扯上关系?宗人令何在?”曹太后朗声道。 “微臣在!”人群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了出来。 宋之宗人府,与徐章前世明清时的宗人府却又不同,管的不仅仅是皇帝的九族,朝中所有勋贵的九族的宗族名册,编纂玉牒,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诸事。 “启禀太后,宥阳徐氏,乃金陵徐氏分宗,永平侯之曾祖便是出自金陵勇毅侯府,微臣记得,前两年勇毅候便敌国折子上来,将宥阳徐氏从金陵徐氏之中分离出去。” 帘子后的曹太后叫人看不清神情,却听她道:“如此说来,这同族之说,便不成立了。” 既以分宗,那就算是祭祀的同一个祖宗,却也可有不同的名目,金陵徐氏犯的那些事,却是怎么也牵扯不到宥阳徐氏的头上了。 宗人令道:“若依礼法而言,当是如此。” “启禀太后,纵使如此,可永平侯渎职不察,识人不明,却是实打实的。”齐衡继续谏言。 御史台一众言官纷纷附议,甚至有不少眼红徐章青云直上的,也纷纷站出来附议,反正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一块儿弹劾徐章,徐章难不成还能一个个都找补回来不成? “永平侯可有话说?”曹太后点明徐章。 尽管隔着帘子,徐章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帘子后头的目光。 给担心的小皇帝送上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徐章躬身出列,揖手施礼朗声道:“启禀太后,微臣知罪,请太后责罚。” 御史台明显是有备而来,更加关键的是,这事儿究竟是出自谁的授意,徐章必须得先弄明白了,否则的话,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 而且顶天了也就是训斥一顿,罚上几个月的俸禄,对徐章而言,根本无伤大雅。 最最最关键的是曹太后对这事儿究竟是什么态度。 从曹太后的语气之中,徐章已经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永平侯就不替自己辩解辩解?”曹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 徐章索性双膝跪地,俯首躬身揖手道:“微臣无法可说,请太后大娘娘降罪!” ······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7章 结果 偌大的文德殿之内,一片肃然,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竟全都消失了。 文武群臣们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汇聚到了那个跪在大殿正中央的年轻官员身上。 莫说是曹太后了,就是包括齐衡在内弹劾徐章的一应御史台官员,也很是惊讶。 徐章竟然半点自辩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果断的认罪了! 纵是如此,可御史台却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徐章,“启禀太后,永平侯身为大理寺卿正,掌刑狱诉讼,理应罪加一等!” 徐章那叫一个无语,劳资都让步了,还没完没了的蹬鼻子上脸,真当劳资是泥捏的不成? “启禀太后,陈御史所言,实在是荒谬,且先不说勇毅候并未犯下大错,只是未能及时约束自家族人,就说永平侯,若仅仅只是因为其大理寺卿的职位就对其罪加一等,那日后焉有人敢向朝廷举荐人才?” 顾二率先站出来,替徐章争辩。 随即和徐章交好的许贞,长柏等人纷纷出列,与御史台的官员争辩,倒是盛紘,如今身在御史台之中,一边是呼声震天的同僚,一边是自家女婿,左右为难。 好在御史台的官员们没有变态到逼着盛紘大义灭亲,弹劾自家女婿的地步,而是让盛紘避嫌,远离此案。 还有许多中立之人并未表态,但神色都有些变化,看向御史台官员们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忌惮。 顾二说的不差,若当真是识人不明,那依律惩处便是,若是当真只因为身上的职位就罪加一等,那刑部,大理寺,还有吏部的官员们,日后若是遇上了和徐章同样的事情,难不成也要罪加一等不成? 眼见群臣和御史台的御史们争论不休,曹太后索性便又把站在一旁看戏的韩章给拉了进来。 “韩大相公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韩章出列,拱手礼道:“启禀太后,老臣以为,便是要定罪,那也得厘清各种关系厉害,彰显我朝律法之严谨威仪,不论或轻或重,只要依律而行,自能服众,旁人也指不出半点错漏来。” “韩大相公言之有理!”便是珠帘之后的曹太后,听到韩章这一番话,也不禁下意识的点头表示认同。 连当朝宰执都发话了,一众文武群臣们,附和着顿时便如过江之鲫。 紧接着便是论述此事的因由经过了。 韩章当先说道:“老臣记得,嘉佑十二年时,淮南有天圣贼逆蛊惑百姓,挑起叛乱,冲击州府,擅杀朝廷命官,永平侯奉先帝之命,与皇城司林指使一道领兵南下平叛。” 韩章说的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众人仍旧听得仔细,无人插话,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当朝宰执,政事堂的第一把手呢。 “彼时勇毅候徐青睿,任舒州团练使,叛军主力猛攻庐州,庐州知州派人四处求援,可左近的州县和指挥营见叛贼势大,且自身兵力匮乏,只敢据城而守,无人敢冒险前去救援。 唯有勇毅候,率领麾下指挥营与数百乡勇共千余将士,马不停蹄的奔赴庐州,意欲剿贼平叛,解庐州之围,无奈叛贼势大,且人多势众,勇毅候兵败被俘,身负重伤,后为永平侯所救。 后淮南叛乱平定,永平侯在军报之中写,勇毅候虽兵败被俘,然却在庐州拖住叛军主力数日功夫,给了永平侯攻取定远县城的时间,又说永平侯悍不畏死,虽被俘,却宁死不屈,不肯投降叛军,果敢英勇,不复乃祖英姿,还在奏报之中为勇毅候请功。 彼时叛乱初定,先帝龙颜大悦,便将勇毅候封为江宁防御使,授游骑将军,还赐下不少金银田亩以作赏赐。” “如此说来,这个勇毅候,倒是为忠君爱国,舍生忘死的大忠臣了!”曹太后的语气已经有了些许改变。 “启禀太后!若只以一时之胜败便断言功过,未免有失偏颇。”枢密院的枢密副使也站出来道: “从大局来看,勇毅候领千余人马,在庐州将数万叛军牵制数日,致使永平侯以雷霆之势,攻破定远县,大挫叛军,鼓舞我军士气,功劳确实是有的。” 说完这话,这位枢密副使便不再出声了,不过能站出来不偏不倚的说上这么几句公道话,已经颇为难得了。 “启禀太后,功是功,过是过!勇毅候确实立下功勋不假,可其身为勇毅候,却不知约束自家族人,使之与逆王勾结,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难道就凭以前立下的功勋,便能相互抵消了不成?” “将来若是人人效仿,有功者居功自傲,以此为凭,触犯国法,届时朝廷又当如何处置?难道也要让其功过相抵吗?” 御史台方面仍旧坚挺。 徐章的座师,吏部尚书孙原也站出来说话:“金陵徐氏,虽有族人与逆王有所勾连,但却并未参与到乙巳之变中,只是在早年间替逆王采买过一批江南女子罢了,虽然有过,但依我朝律例,却也不至于牵连族人。” “徐青睿虽为勇毅候,却非徐氏族长,虽对徐氏族人有管束之责,可彼时其远在舒州任团练使,不在江宁,鞭长莫及,一时不察,却也情有可原。” “永平侯举荐勇毅候,为其请功,乃是因其在淮南平叛时立下功勋,而非出自私心,然却有识人不明,视察之罪,但罪加一等,却无从谈起!请探后明鉴!” 孙原为人刚正,若是徐章当真犯了错,便是自己看重的弟子,也断然不会替其开口辩解,可今日御史台忽然弹劾徐章,给出的理由甚至有些牵强,孙原自然看不过眼。 孙原一开口,平日里一向和他穿一条裤子的户部左侍郎杨启平,自然也不会坐视,立即出声附议。 眼见着这么多大佬都出面了,三省六部五寺的文官们自然不会坐视。 武将们就跟不必说了,一向都是御史们弹劾的对象,徐章又兼着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差事,领过兵打过仗,是实打实的文武双全,在武官之中也颇有威望。 御史言官们虽然言辞犀利,却也盖不过满朝文武。 而且徐章认罪认得这么果断,一点狡辩都没有,倒是把曹太后给难住了。 思衬再三之后,曹太后当朝下了决定,先是罚了徐章半年的俸禄,然后让徐章在家禁足一个月,美其名曰闭门思过,至于其他的什么责罚,暂时还没有。 发发俸禄,禁足一个月,这些不痛不痒的惩罚,莫说是徐章了,就算是对朝堂上的一众文武大臣们二爷,也不痛不痒。 又不是像当初孙原的那位座师,桃李满天下的蔡大相公一样,家无余钱,靠那点俸禄和皇帝赏赐的田地过活。 至于勇毅候徐青睿,也被下旨申斥,发了一年的俸禄,身上那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游骑将军的散官,也被贬了一级,成了游击将军,差点就要从从五品落到正六品去了。 至于金陵徐家的那几个犯事儿的族人,虽然御史台那边要求要从重处置,可量刑的却是刑部,复核的还是大理寺。 这里头的可操作性空间多着呢。 好在犯事儿的不止金陵徐氏,顾二的两个堂兄,还有三弟顾廷炜,同样也和这事儿扯上了关系。 那群从江南采买而来的美貌女子,便是顾廷狄和顾廷炳两人接手的,至于顾廷炜则纯粹是被牵连的。 其实也谈不上是牵连,纯粹是这丫的自作自受。 顾廷狄和顾廷炳兄弟俩把这群江南女子弄到手之后,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顾二出走,顾廷煜又是那么个身子骨,将来宁远侯的爵位很有可能会落到顾廷炜的头上,于是乎兄弟俩就琢磨着提前先和顾廷炜搞好关系,左右弄来这群江南女子花的又不是他们自己的钱。 那些江南女子实在是貌美,顾廷炜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见送上门的美貌女子,又是在秦楼楚馆之中也极为出名的扬州瘦马,哪里还按耐得住,直接就收用了,如今还在侯府里头做小娘呢。 宁远侯府和勇毅侯府又完全不同,宁远侯府在军中经营多年,若是当真想要量刑的话,还得看看那些个和宁远侯府在军中的旧部是否和逆王有所牵连。 好在牵连不大,那些被先顾候提拔过的军中将领,大多都是边军,京中加入逆王麾下,参与到那场宫变之中的,也只有捧日和天武两支禁军。 不过宁远侯府还是受了申斥。 逆王一案,也逐渐走近尾声。 最后量刑下来,金陵徐氏的那几个族人,罪还不如顾二的两个堂兄重,不过还是都被判了刺配流放,距离比顾二的两个堂兄稍稍近上一些,各自都还罚了大笔银钱。 至于顾廷炜,这货有顾二四处活动,只挨了一顿板子,交了两千贯的罚款,屁颠屁颠的就回家去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平定了之后,却忽然又起了波澜。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8章 突然 被禁足,被罚俸。 对徐章而言,连在夏日时被蚊子叮了一口也比不上,蚊子叮上一口,至少还有点疼,损点血,可这点惩罚,不痛不痒。 正好还能在家好好修修,陪自家媳妇儿养胎。 都说女子怀胎之后,性情就容易大变,可这一点在明兰身上倒是没怎么体现。 夫妻俩还是一如往常的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虽然不能进行鱼水之欢,却并不妨碍夫妻俩和谐的夫妻生活。 徐章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老古板,明兰又是个对徐章言听计从的性子,在不伤及腹中胎儿的前提下,不论徐章有什么要求,明兰都是竭力满足的。 自被禁足那日开始,小夫妻俩便在家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期间明兰那位名义上的姨母康王氏,倒也来过几回,可惜连大门都没得进,就被门房以自家侯爷被太后大娘娘下令禁足,不得接见外客为由给拒在了门外。 康王氏虽然恼恨,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难不成当真要硬闯进去不成?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都不用徐章和明兰赶她,王若弗自然会火急火燎的跑来把她这个嫡亲的长姐给拖回去。 而且康家也断然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尤其是那位姨夫康海丰,可不会仍由康王氏这么作践康家的名声。 心塞的康王氏只能折转。 盛家那边,长梧带着何氏再度搬回了他们的宅子,当初宫里的太医都说了,何氏的身子受了损伤,得好生调养上数年,才有可能继续得子,就算是长梧等得起,盛维和李氏都等不起。 好在有个盛老太太,去信给白石谭贺家的老太太,把人再次请来了东京,贺老太太本就出身杏林世家,精通医术,长于妇人内科,自家丈夫又是上一任的太医院正,只是久居内宅,声明不显罢了。 但若是比起在妇人内科上的早已,便是贺老太医,也未必敢断言能够胜得过贺老太太。 这不贺老太太一出手,又是针灸,又是药膳滋补调养的,何氏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可想要再度怀胎的话,怎么也得再等上一两年功夫。 一两年的话,长梧倒是不甚在意,而盛维和李氏,心里头虽然不大乐意,却也不好逼迫长梧休妻。 女子七年无出,才算是七出之一,如今何氏嫁给长梧,不过年余功夫,而且盛家和何家也多有合作,盛维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毕竟何氏还是可以怀上孩子的,只是要登上两年功夫罢了。 何家那边,知道这事儿之后,何氏的母亲立马亲自跑了一趟东京,贴身照顾自家女儿,待何氏的身子全好了之后,这才离开东京。 何氏并不知道的是,自家母亲已经和李氏早已经商量好了,待过了今年,何氏的心绪平复了一些之后,就把何氏的一位旁支族妹送到盛家,给长梧做小娘,将来生了第一个孩子,则过继到何氏的名下,如此一来,就算是何氏将来没法再怀胎,也不妨碍盛家子嗣血脉的延续。 至于康王氏。 苦苦等待,却根本没听到盛家传来何氏被休弃的消息,之后又跑去找王大娘子明里暗里的悄悄打探,王若弗对康王氏没有半点戒备,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知道消息之后的康王氏大怒不已,摔了不知都少碗碟杯子,花瓶博古架什么的,发了好大的一通气,然后又叫人把康海丰新纳的第十四房小娘拖到跟前,狠狠打了一顿,打的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直接昏了过去,若非康海丰回去的及时,只怕这位年轻的小娘,就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为此康海丰和康王氏大吵了一架,康海丰嚷嚷着要休妻,可康王氏哪里会怕,当场就顶了回去,夫妻俩险些就要动手,最后康海丰含怒带着新纳的这位姨娘回了院子。 至于休妻的话,康王氏半点都不怕,如今康家早就是个空壳子,康海丰清高倒是足够清高,可却是个志大才疏,没有本事的,成日只知道花天酒地,妾室小娘一个接着一个纳,康家一大家子人,又没什么进项,早就成了空壳子,吃穿花用,用的全是康王氏的嫁妆,康海丰在康王氏面前,哪里有底气。 康王氏和康海丰吵了一架,想起如今权势正盛的徐章和不过区区一个庶女的明兰,便又起了心思,想去徐家找找那个又蠢又笨的傅氏,可不想却连梨园的大门都们进去,就吃了个闭门羹。 如今梨园是明兰当家,康王氏自然就把账算在了明兰头上,新仇加上‘旧恨’康王氏对明兰的怨恨,又上了一个档次。 整日想方设法的想要给明兰添堵,可明兰和徐章一直窝在梨园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康王氏就算是想打主意,也没地方下手。 这边康王氏还在叫人盯着永平侯府,静候傅氏出门。 却不想还没等到傅氏出门,却先等到了宁远侯府的那位侯爷,却在十月二十六那日,一个没挺住,直接咽了气的消息。 徐章还在紧闭,明兰的孕期还没过三个月,而且宁远侯是病重死的,不怎么吉利,再说了,以顾二和他这位兄长的关系,徐章也没必要登门去吊唁。 若是依周礼的话,兄长去世,纵使关系不好,可顾二这个弟弟,也带替顾廷煜受制一年,可自唐之后,守孝的制度便一改再改,替父母和祖父母、曾祖父母守孝的规矩没改,但兄长叔伯这些关系稍微隔了一些的,则有了不少的变动。 顾二虽然还是要替兄长受制,时间却缩减到了百日,也就是三个多月,而且规矩也没有那么繁杂严谨。 顾廷煜在病逝之前,已经上奏太后和宗人府,请求将宁远侯的爵位传给顾二,顾二如今可是不折不扣的太后党,对于此这种情况,曹太后自然喜闻乐见,当时就直接批复,准了顾廷煜的奏请。 就在顾廷煜病逝之后不到三日,西北便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陕西和西川路与吐蕃和西夏交界的区域,忽然就混乱起来。 驻守在秦州、成州和阶州的守将纷纷来报,说是吐蕃所占据的岷、洮、河、临等同属陇右的数州境内,爆发了冲突,吐蕃东部首领瞎毡病逝,其长子木征和次子瞎吴叱因继承摩正(部族首领)之位起了冲突,互相都不服对方。 吐蕃不似大宋,有着传承数千年的文化,有着一套完整的传承制度。 吐蕃本就是生于高原和草原之上的游牧民族,因着五代十国时期中原的混乱,这才占据了陇右西部的部分州县。 自大宋建国,契丹和西夏陆续兴起并且愈发强盛之后,原本强大的吐蕃,却分崩离析,化作了无数大小部落。 作为吐蕃东部首领的瞎毡也是个枭雄人物,本只是个小部落的首领,却凭借着手下的数千骑兵和和万余族人的支持不断壮大,逐渐壮大吞并了四周的小部落,占据了陇右西部的数州十余县,北拒西夏,东扼宋朝。 拥兵数万,族人更是多达十余万,麾下所治之地,汉民也有十数万之中,尤其是其麾下的吐蕃骑兵,作战悍勇,武力强盛,在西北地区,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如今瞎毡这么一去,他的两个儿子互相不服,原本因为瞎毡一人而凝聚起强大的势力顿时便分崩离析。 如今木征占据着河州、临州陇右西部北边的部分州县,瞎吴叱则占据着洮州、岷州等陇右西部南边的地区。 两人之间也时有摩擦,互相都不服对方。 这一消息才刚刚传回东京,以韩大相公为首的一应大臣们,便聚在了一块儿,先商议了一阵,随即便一齐入宫,求见曹太后。 当天下午,英国公,越国公,郑老将军,蒲老将军、以及甘老将军等一众老将,也都被召入宫中。 时间很快就来到十一月初一,也是大朝会举行的日子。 徐章仍旧在家禁足,没有出门半步。 顾二忙着操持兄长的后事,自然也没法去上朝,只能告假。 倒是长梧和徐文是军中将领,位阶也都不算高,平日里又忙着训练士卒,一般也都不会去上朝,除非是有诏令。 也就长柏和许贞两个,巴巴的在朝堂之上凑数。 可等下了朝,两人立马在宫门外凑在一块。 原本两人是约好了下朝以后一道去宁远侯府吊唁的,可现如今却顾不得此事,二人商量之后,许贞去了顾家,而长柏则急匆匆的往梨园去了。 先前门房之所以不准康王氏进门,那是得了徐章和明兰的授意,曹太后只说禁徐章的足,要他闭门思过,却没说让明兰也闭门思过。 长柏是明兰的兄长,兄长看望怀有身孕在家养胎的妹妹,这事儿合情合理,就算是专门挑刺的御史言官们,也挑不出半点错漏来。 长柏到了徐家之后,和小夫妻俩打过招呼之后,竟然罕见的拉着徐章去了书房,有意识的避开了明兰。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39章 看开 没一会儿,两人就从书房里头出来了。 长柏面色略有些凝重,徐章却神色如常。 “二哥哥这是怎么了?”明兰拉着徐章的手,好奇的问。 徐章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没什么,陇右那边出了点事儿,朝廷想派个人过去坐镇,于是乎便有人在朝会上举荐了我。” “陇右?”明兰皱着眉头:“而今陇右之地,有大半都被吐蕃占据,只余四洲之地,仍在我朝治下,朝廷莫不是相对陇右用兵?” 不得不说,明兰嗅觉之敏锐,有时连徐章都有些自愧不如,对于形势的把握,也丝毫不差于朝中那些个要员大臣们。 徐章看着长柏,眼中说道:看吧!我就说瞒不过你妹妹。 长柏一直都知道自家这个六妹妹聪慧机敏,素有机智,只是平日在家,喜欢藏拙罢了,却不想明兰的聪慧,以及对天下形势的把握,远远超出他心中的预期。 “前些时日,吐蕃东部的首领病逝,其膝下二子,为何人继承首领之位起了争端,吐蕃东部被一分为二,还有不少部族夹杂在其中左右摇摆。” 明兰微皱的眉头已然有了几分松缓:“所以朝廷认为这是收复陇右的好时机?” 长柏点头道:“陕西路的安抚使秦昭远年事已高,精力已然大不如从前,自先帝驾崩之后,便曾数度上表乞骸骨。” “如今陇右又出了这样的变故,朝廷急需一位年轻力壮,且文武双全,知军事,能领兵的重臣前往陕西坐镇。” 此赵宋皇朝虽与徐章所知晓的那个历史上的赵宋皇朝略有区别,很多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也都没了踪影。 诸如忠烈勇武的天波府杨家,铁面无私的包黑子,一力促进变法新政的王安石,全都没了踪影。 可在许多制度上,却又和徐章所知的那个历史上的‘北宋皇朝’有着很多类似的地方。 诸如每路的长官,分别是负责军政的安抚使司,掌一路财政的转运使司,掌刑狱律法的提点刑狱司以及掌管常平仓等事的提举常平司。 转运使司和提点常平司看似职能略有重合,实则二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前者掌一路财政,主要是漕运商贸之类的,后者则掌常平仓、义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之政令,并有举刺地方官吏之责。 二者之间的职能也有不少重合之处。 如今朝廷正在挑选的,就是阶梯秦昭远的位置,掌管陕西一路军政之事的安抚使。 “已经定下来了是我家官人了么?”明兰问道。 长柏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 “不过百官之中,推举谨言去陕西的官员不少,我瞧着太后和几位大相公的意思,似乎也有意让谨言去陕西。” 明兰对此似乎并不惊讶,看向徐章。 “若当真是朝廷委派,官人也无需推诿,官人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不论是陕西还是东京,都是一样的。” 其实相较于东京这个大笼子而言,明兰更加向往东京以外的世界。 东京虽然繁花似锦,却也多规矩束缚,一言一行,顾忌太多,相比而言,若是去了外头,至少还能得几分清静自由。 而且以徐章的性子,断然不会将明兰约束在后宅之中。 “六妹妹看得通透!”长柏有些诧异于明兰的反应。 明兰微笑着道:“况且官人若是去陕西接任安抚使一职,只需坐镇长安,发号施令即可,又无需他在前头冲锋陷阵。” 明兰看得确实透彻,一路安抚使,又不是统兵的大将,纵使是负责军政之事,也无需亲自冲锋陷阵,麾下自有无数大将奔走效力。 而且对于徐章的能力,明兰是一万个相信的,区区一个安抚使而已,徐章足以胜任。 再说了,徐章又不是没做过安抚使,当初淮南平叛之时,徐章不就兼领淮南路安抚使的差事,虽然只是临时的。 明兰估摸着,太后和大相公们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这才会倾向于让徐章去陕西接秦昭远的位置。 因庆历年间,朝廷对西夏用兵,彼时为百官之首的范文正公便被嘉佑帝委以重任,兼领了枢密使的差事。 而后数任枢密使陆续更迭,也都是文官出任,乙巳之变后,嘉佑帝驾崩之前,便让韩章这位大相公也兼领了枢密使的职位,以节制一应武官和军中将领。 以文抑武,总好过以武压文来的强。 “说实在的,我也觉得东京城里太过拘束了些,做什么事儿都顾虑太过,哪有在地方上来的逍遥。” 徐章拉着明兰的手道,神情温柔,眼底却闪烁着些许异样的光芒。 外放啊!徐章期待已久了呀。 与其在东京城里头战战兢兢的过活,处处都要谨小慎微,看人脸色,倒不如谋个外放,去地方上做个天老大我老二的土皇帝,岂不逍遥快活,惬意自在的多。 “况且若去陕西路的话,也能更加近距离的和吐蕃以及西夏接触,届时于陕西路再练新军,防止吐蕃东进,西夏南侵。” “可······”长柏刚想说,当初他们三人的志向不是整肃超纲,收复燕云,可转念一想,朝廷落在外族手中的土地,又何止燕云。 陇右诸州,西夏所占之土,皆与燕云十六中一样,是为汉土。 “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长柏自嘲一笑,脸上的担忧却已悉数散去。 “既然你们夫妻二人心中有数,那便最好。” 徐章说道:“许是则诚多虑了呢!朝廷不是还没下指令呢吗,朝堂之中,资历和能力皆远胜于我,适合外放的同僚不胜枚举,我年纪轻轻,入朝不过五六年,资历尚浅,虽有些许功绩,就去掌管一路军政之事,怕是会有不少人反对吧!” 明兰却忽然微笑着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最后做决定的又不是咱们,官人去不去陕西,不还得太后大娘娘和韩大相公他们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六妹妹说的是,咱们便是考虑的再多,最后若是当真下来调令,咱们也一样没辙。”想起这一点,长柏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朝廷若是当真想要用你,就算是你昨天刚刚死了爹娘,明日就能下旨,叫你去给朝廷办差,这还有个名目,叫做夺情,是礼法和律法之中允许的。 都是给皇帝一家子打工的,皇帝是总裁兼董事长,文武百官就是公司的高管,各州县衙门就是分公司。 那还不是朝廷要你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想去的,辞职就是,在这个时代,就算是辞职也有个不错的说法,叫做挂印。 可若是当真辞了官,虽说读书人的身份仍在,功名依旧,可先如今自己和家人族人们所享受的种种便利,可就少了大半。 接下来几日,政事堂和枢密院以及三衙的大相公大将军、柱国们,基本上日日都往宫里跑,雪花般的奏折被送入政事堂,送到曹太后的手中。 朝中文武百官,为这次领旨去陕西总领军政大权的美差争的不可开交。 陕西又称关中,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有沃土千里,良田万顷,往西还有丝绸之路这条下金蛋的母鸡,更是和西夏、吐蕃交界,每年不知有多少牛羊马屁从草原之上流入陕西,在辗转至大宋其余各路。 虽说安抚使掌的是军政,而非财政。 可若是能为成为陕西经略安抚使,那意义可和江南路那些经略安抚使全然不同。 陕西与西夏吐蕃交界之地,驻有边军十余万,其战力之盛,便是比起京畿之地的八十万禁军,也丝毫不差。 (以前战时的边军战力!) 能做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权势可比徐章以前平叛是兼领的淮南路经略安抚使含金量要高的多。 若是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在军中的话语权,势必会再度上升一个档次。 可喜的是,朝廷早有祖制,经略安抚使一职,非文臣不得担任。 不只是各路的经略安抚使,府州军监各有司长官,也都只能是文官。 当初岭南平叛之时,担任大军主帅的分明就是皇城司的林季荣,可领淮南路经略安抚使一职的,却是文臣出身的徐章。 由此可见。 朝廷里头,为这事儿争论的是不可开交。 以英国公和越国公以及郑老将军等人为首的军中宿将,尽皆支持由徐章这位后起之秀。 可反对者也并不在少数。 就连一向穿同一条裤子的孙原和杨启平,也因为这事儿有了不同意见。 杨启平认为,徐章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卿了,位列正三品,九卿之一,比起一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来说,要强出不知多少,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徐章将来如政事堂或者枢密院是迟早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出京外放。 可孙原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徐章现在还年轻,虽然聪慧,可谨言和阅历终究是浅了一些,而且此时北边尚有西夏和辽人虎视眈眈,西边的吐蕃也不安生。 与其让徐章留在东京城里头徒耗光阴,倒不如放到地方上,磨砺上一些时间,将来再回东京,便可真正的独当一面。 最后杨启平被孙原说服,一起上奏曹太后,举荐徐章远赴陕西,接秦昭远的班。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40章 朝廷决定 凛冽的北风霍霍如钢刀,带来无尽的寒意。 今年冬日的雪却来的要比往年更迟一些。 寿安堂里早早便燃起了炭盆,尽皆是一身裘衣的盛老太太和明兰,手里头各自捧着一个暖炉。 “哎!” 老太太叹息一声,看着一声雪白狐裘,面容一如往昔般精致的明兰,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明兰嫣然一笑道:“明日辰时出发。” “怎么这么急?”老太太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胎像才将将稳下来,现在又入了冬,外头天寒地冻的,可不比家里,自东京一路西去长安,有千里之遥,你这身子骨怎么禁得住。” 看着满脸担忧的老太太,明兰伸手握着老太太的手,柔声道:“兵贵神速,如今陇右局势变换,官人早一日到长安,也能早一日部署,不至于耽搁朝廷的大计。” “再说了,如今我身子骨好着呢,祖母不必担心。” 自从两个多月的时候,明兰的胎像就已经逐渐趋于平稳,先前时常出现的干呕,也有一段时日没有再现,每日里神采奕奕,吃嘛嘛香,胃口好了,就连饭食用的都比以前多了。 用徐章的话说,明兰现在是替两个人吃,吃的多些才正常。 老太太看着神采奕奕,脸上透着喜悦,以及眼底那竭力隐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期待,不由得摇了摇头,心底的担忧却仍未退去。 可看着明兰,老太太却怎么说不出半句重话来,满腔的担忧的关爱,系数化作一声叹息。 “你这丫头,如今长大了,有人护着,翅膀硬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已经管不了你了。” 老太太感慨着道。 明兰拉着老太太的手,轻轻的揉搓着:“翅膀再硬,那也是祖母的孙女儿,祖母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那孙女儿就暂时先留下来,叫官人自己一人去长安,等腹中的孩儿出生之后,再做打算。” 听了明兰这话,老太太心里头莫名便涌出一阵暖意,苍老的大手覆住那双雪白的柔夷,柔声道:“那我岂非成了拆散你们小夫妻的罪人了!” 老太太轻拍着明兰的手道:“如今太后既然已经下了旨意,那便不能再耽搁了,我知道你们的打算,想趁着现在还没下雪,道路交通未阻,好尽早赶去长安,免得等再过些时日,下了大雪,道路受阻,便是再想赶路,也没了法子。” 北方可不比南方,若是往年,到了十月中下旬左右,就会陆续开始有雪了,若是再往后,等到隆冬,皆是大雪纷飞,积雪数尺,就真的像老太太说的一样,到时候就是想赶路也没的赶了。 明兰道:“如今陇右局势一日一变,若能早日赶到的话,也能早日了解情况,做出应对。” 盛老太太眸光闪烁着,“自古以来,陇右便隶属关中,本就该是我大宋疆土,如今不过是一时被吐蕃蛮夷占据罢了。” “朝廷怕是想对吐蕃用兵,收复陇右诸州了!” 盛老太太说道。 明兰嫣然一笑:“祖母不愧是将门虎女,孙女儿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揣摩出朝廷的用意!孙女佩服!佩服!” 说着还以拳抵掌,冲着老太太做佩服的动作。 老太太被明兰逗的笑了:“你个鬼灵精,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难怪章儿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对你事事依从。” 明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微微仰头,一脸骄傲的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一手带大的孙女儿!” 老太太强忍笑容,故意板着脸,没好气的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胖?”明兰顿时神情一变,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抬手揉了揉脸颊,又低头环顾周身,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最后两只手停在已经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之上,低头看着,顿时就一脸苦意:“竟然真的胖了些!” 盛老太太顿时破功,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明知明兰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却还是耐心的拉着明兰给她讲解起来。 明兰初为人妇,又是第一次怀胎,虽然身边时常有崔嬷嬷和翠微这些亲信之人提点,可在老太太跟前,却还是作出一副懵懵懂懂,乖巧听话,又极为受用的模样。 老太太心里头虽然跟明镜似的,可祖孙二人却谁也没有点破,就这么说笑着逗起了乐子。 至于现在这个时候出远门赶往长安,已经下意识的被祖孙二人抛到了脑后。 已经定下来且难以更改的事情,便是说的再多,那也是无用功。 老太太心里头虽然担心明兰的身体,却也不希望明兰小夫妻俩刚刚成亲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就过起两地分居的日子。 且先不说其他,若是徐章当真独自一人去了长安,还能耐得住寂寞?男人是什么德行,老太太可是深有体会。 光是盛家这些个男人们,就已经叫老太太看透了男人这种物种。 从盛紘的父亲一直到盛紘,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 就连一向沉稳老练,沉默寡言,正派无比的长柏,也有一个叫做鼠须的通房,更何况这世上的其他男人。 若是明兰这一胎是儿子也就罢了,纵使两地分居,那也不影响明兰和徐章的孩子日后在徐家的地位,可若是明兰这一胎是个女儿,徐章去了长安又没管住下半身,造出个庶子来,那可就是庶长子了。 庶长子素来便是乱家之源,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太过绝对了些,有些失了偏颇,可道理却还是有的。 这也是老太太的顾虑。 就像墨兰如今的夫家永昌伯爵府,就是因为庶长子现在比吴大娘子生的几个嫡子都要出息,家族资源难免就要向庶长子倾斜,可这人心呐,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喂也喂不饱的。 将来若是永昌伯百年之后,就吴大娘子和几个嫡子,只怕未必能够压得住那位出息的庶长子。 老太太对于明兰的徐章都是一般的疼爱,心里头既希望徐章赶紧多生几个孩子出来,替徐家传宗接待,也好叫永平侯府后继有人。 可心底里又心疼明兰,世上女子,有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两个人携手共度,相濡以沫,在没有什么妾室小娘的出来恶心人。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 在这个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古代社会,女子永远都只是男人们的附庸。 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已是常态。 是以老太太才会在明兰的三言两语之下,就放弃了让明兰留在东京安心将养,待孩子出生或是开春之后再去长安寻徐章的打算。 与此同时,徐章已经赶到了孙府。 秋收刚过,如今朝中最忙碌的,不是孙原这位吏部尚书,而是杨启平这位管着朝廷钱袋子的户部侍郎。 孙原对徐章一番叮嘱,将前对杨启平说的那番话,却没有对徐章说,只是叫徐章安安心心的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同时还不要忘了戒备西夏方面云云。 拜别孙原,出了孙府,徐章没有再去别家,而是径直出城,去了位于东京外郊西南区域的神武军大营。 徐章去陕西接任陕西经略安抚使,身上神武军都指挥使的头衔,也终于被卸了,如今担任神武军都指挥使的,不是旁人,正是顾二。 而殿前司都指挥使的的差事儿,则被蒲老将军给拿下了。 蒲家并非是武勋世家,却也是累世将门,蒲老将军的祖父起于草莽,后投入真宗皇帝麾下,征契丹,退西夏,击吐蕃,于百战之中脱颖而出,奠定了蒲家的基业。 可惜蒲家没有徐章这般运道,立下勤王救驾这等不世之功,否则的话,以蒲家对朝廷的贡献,以蒲老将军的本事资历,老早就可以封爵了。 徐章也不知道韩大相公和曹太后这一番操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刚刚把顾二从神武军调走不到两年,就又给调了回来,又把充足的捧日天武两军交给了在军中声望颇隆的蒲老将军。 可转念一想,却明白了过来。 禁军之中有上四军之说,分别是捧日,天武,神卫和龙卫四军,其中捧日和天武两军便属殿前司,受顾二统属,可同为上四军的神卫和龙卫两军,却在英国公老将军的麾下。 现如今顾二又成了英国公的女婿,这么一来,岂非整个上四军,都成了英国公张家的了。 神武军虽然战力强横,但那是依靠着先进且威力巨大的火器之故,如今火器制造之法,已经归到了工部,只等朝廷缓过一些元气,便可将火器普及全军,皆是神武军这支刚刚组建数年的新军,在那些老军面前便不再有优势了。 再加上神武军之中,还有小郑将军和顾二分权。 这也是徐章和顾二再三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神武军是两人共同组建,亲手训练出来的,顾二在神武军里头花费的心血可并不比徐章少。 相较于刚刚接掌的殿前司而言,顾二更不希望看到神武军落到别人的手中,将来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结果。 还没进辕门们,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了大营里头哼哼哈哈的吼声,那是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相较于其他禁军的三五日一练,神武军依旧保持着一日一练的良好传统。 尤其是在顾二回归之后,对神武军的操练明显更加上心,和小郑将军一番合计之后,两人便亲自下场,领着一干兄弟训练起来。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141章 送别 冬日的清晨,寒风冷冽如刀,天色不过蒙蒙亮,新郑门外就已经汇聚了不知多少百姓。 有挑着担,担中堆放着刚从地里采摘下来的新鲜菜蔬的,有推着独轮车的,车上摆着多是一筐筐的木炭,其中也不乏菜蔬。 还有担着柴火,想趁着现在天色渐冷,到城里卖个好价钱,好为家里多添些过冬物资的。 百姓们自发汇聚在门洞两侧,将正中间的官道给空了出来。 直至城门大开,百姓们才在守门兵丁们的目视之下,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着自两侧朝着城内而去。 辰正时分,三驾马车,三辆驴车,还有护卫在马车四周的五十个护卫自固子门而出。 同行的还有顾二、许贞、徐文、长柏还有长梧,五人尽皆骑在马上,一路相送。 固子门外约莫数里左右,官道旁有一茶棚,茶棚里头除了卖茶之外,还卖酒水以及炊饼之类的吃食。 茅草盖顶的茶棚,四周都悬挂着草席,可惜却根本无法阻止猎猎的寒风。 如今还是早晨,茶棚的生意冷清的不行,过路的百姓的,也就零星几个会买上一两个炊饼。 茶棚做的也不是这些穷苦百姓们的生意,而是那些个过路的商贾江湖客的生意。 官道两侧,是阡陌纵横、整齐有序的麦田,麦田之中,已经有成片成片的麦苗破土而出。 茶棚边上停着三辆马车,三辆驴车,五十护卫分散在茶棚四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茶棚前头,徐章冲着五人拱手道:“就到这儿吧!” “长安路远,谨言和弟妹一路珍重!” 茶棚外头,徐章辞别众人,转身便上了马车,挥手和众人道别,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至于明兰,原本也想出去和众人道别的,可惜却被长柏等人一力反对。 “出发!” 放下帘子,徐章低声一喝,原本停靠在茶棚旁边的队伍,立马便动了起来。 护卫打马在前,徐章和明兰的马车跟在后头,然后是丹橘和小桃几个女使们的马车,第三辆车里头,却是个带着两个小药童的郎中。 郎中姓杨,乃是东京人士,与贺老太太的娘家有些亲戚关系,先后跟着贺老太太的兄长和贺老太医都学过一阵子,医术颇为高深,就是性子有些古怪。 再往后就是三辆装满了箱笼的驴车了。 箱笼里头装的不是衣物,就是徐章特意叫人搜罗而来的药材,名贵的,常见的都有,为的就是防止途中明兰身子不舒服,也能叫杨郎中替明兰延医用药。 车轮滚滚,碾过颇为平整的土石夯实的官道,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徐徐远去。 茶棚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叹息:“就这么走了?” 说话的是许贞,愣愣的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有些出神,心湖之中却早已泛起了如水波般的阵阵涟漪。 “为了将我调回东京,谨言不知出了多了力,现在他自己就这么走了?”许贞的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这是朝中几位大相公商议再三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是太后大娘娘亲自下的懿旨,谨言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不尊。” 小皇帝年幼,没法治理朝堂,曹太后垂帘听政,执掌玉玺,其懿旨便等同于圣旨,若是抗旨不尊,那便是大不敬,是要治罪的。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谨言确实功勋卓着,可入仕不过五年,资历尚浅,为何几位大相公偏偏就挑中了谨言?” 长柏并不是说徐章去陕西接秦昭远的班不合适,相反,在长柏的心里,满朝文武之中,除了徐章之外,怕是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长柏只是遗憾,若徐章留在东京的话,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几位大相公和太后自己才清楚。” 顾二道:“不过不管怎样,现在谨言去陕西,倒也不是坏事儿。” 说着顾二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略有几分神秘的笑容来。 “哦?”长梧平日里脑回路比较简单,喜欢直来直去,可也听出了顾二华丽头似乎还藏着一些什么别的东西:“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盯着徐章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却始终一言未发的徐文忽然问道:“莫不是和边军有关?” 徐章最擅长的是什么?带兵打仗? 不,对于带兵打仗,排兵布阵,徐章虽然也算是精通,可若是和顾二这等出身将门世家,家学渊源,自小就被言传身教的武勋子弟相比的话,却还是差了一丝。 徐章真正擅长的,是练兵,是徐章脑子里头那层出不穷的治军之法。 “仲怀的意思是,朝廷有意让谨言去陕西重练边军,为以后收复陇右,征伐西夏做准备?”长柏眼中闪烁着微光,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忐忑。 朝廷想收复陇右,已经不算是秘密了,可征伐西夏,收复失地的话,却是长柏的猜测。 顾二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长柏的问题:“自与契丹签订檀渊之盟,与西夏罢战之后,边疆之地,已有十数年未有战事!” “边军之中,军纪涣散,器械老化,战力大幅降低,类似于吃空饷这类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 顾二的父亲曾戍边十余载,对于边军的情况不说了解的十成十,却也了解了七八分。 庆历年间,边军之战力,与东京的禁军也分毫不差。 可自庆历之后,朝廷和西夏国握手言和,于边疆之地建立互市,一方面没有了来自外敌的压力,另一方面,随着天下承平,全国人口增多,荫补制度却始终没有改善,朝廷冗官、冗兵的情况愈发严重,莫说是远在边疆之地的边军了,就算是位于京畿之地的禁军,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长梧却忽然笑着道:“以谨言的本事,只要给他三年时间,便能练出一支百战强军出来!”对于徐章,长柏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以前的时候,两人在一块儿进学,长梧就佩服徐章读书的本事儿,后来岭南平叛,见识过徐章带兵打仗的本事之后,长梧对徐章的钦佩,已然上升到了全方位。 这话一出,就得到了其余四人的一致认同。 “对了,如今五郎已经走了,朝廷打算怎么安置咱们?”徐文忽然问道。 长梧愣了一下,也赶忙问道:“对呀!顾二哥哥,现在你可是咱们神武军的都指挥使,朝廷现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自从徐章辛辛苦苦建立的将作局被工部摘了桃子之后,长梧和徐文这些个亲眼看着徐章是如何一步步将将作局建立起来的神武军旧部亲信,心里头都替徐章打抱不平。 可那是朝廷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小卒子的,哪里能够左右。 神武军中,有少数是从禁军其他各部遴选而出,有超过半数是从地方厢军之中补充上来的,可省下还有不少,是当初在淮南平叛之时,那些个因为徐章而去投奔的乡勇,还有一些是被天圣教蛊惑从贼的俘虏。 朝廷对徐章接二连三的削权,已经让底下的不少将士们心生怨言,替徐章打抱不平了。 这次又把徐章都指挥使的差事儿给撸了,若不是把当初和徐章一起在淮南领着神武军平叛的顾二调回去做了都指挥使,只怕现在神武军早就乱套了。 说起这个,顾二的神情略有些凝重,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听说朝廷似乎有意让咱们北上驻防。” “北上驻防?”长柏有些好奇的问:“去何处驻防?” 顾二转身遥望北方,长长的吐出一口白气,说道:“或许是真定府,或许是定州,亦或许是代州,保定、雄州。” 众人不约而同的眨了眨眼,这话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北边除了常驻的边军之外,需要驻扎的拢共就这么些地方。 “别看我呀!”顾二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护在两肋之前:“我不是说了吗,只是听说!听说!若是当真要调咱们北上驻防,还得枢密院下令呢!” “顾二哥哥的老丈人不是英国公老将军吗,哥哥就没从老将军那儿听说些什么?”长梧搂着顾二的肩膀问道。 顾二道:“岳父大人近些时日忙着练兵,听岳父大人说朝廷似乎有意调他去黄河北岸在换防!” 禁军之中,上四军一般都不会调离京畿之地,除非是边疆实在告急,或者是皇帝亲自下了圣旨。 一般的话,上四军都会在京畿之地四周轮换驻守。 其他禁军倒是有不少会被调去地方驻守,或是和边军换防。 其实武将也不好做,武官们虽然各自领兵,看着威风八面,实际上都只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力,真正可以调兵做出决策的,是由一窝子文官组成的枢密院。 还有就是执掌玺印的曹太后了。 “去什么北地,直接把咱们调去陕西多好,到时候还能陪着五郎一块儿并肩作战。”长梧很是遗憾的抱怨道。 徐文也不住点头:“若是能去陕西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顾二眸光微闪,脸上露出微笑:“想去陕西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农家子开始的古代生活 第 142章 密信 “大娘娘!” 宝慈殿内,曹太后本就上了年纪,又不是皇帝那般,每日有那么多的妃子要宠幸,是以每日皆是早睡早起,自打上次宫变之后,曹太后每日的睡眠就更浅了,还时常会在睡梦之中惊醒。 虽然已是冬日,可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宝慈宫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曹太后已然在贴身宫女们的伺候下更衣洗漱。 宝慈殿的后殿之中,更是在那之后就到城外三清观请了真人的画像回来,曹太后每日晨起之后,势必要在真人画像前诵经数遍,以做早课。 “大娘娘!永平侯已经带着盛大娘子上路了!” 老内侍姓曲,原本也是在曹太后宫里伺候的,不过并不得宠。 原本曹太后最信任的是一个姓朱的内侍,可惜朱内侍太过忠心,拼死也要护着曹太后,于是乎就在那场宫变之中,被兖王一剑给捅死了。 朱内侍死了,曹太后身边不能缺了伺候的人,这位原本在朱内侍手底下讨生活的曲内侍,就这么上了位。 曹太后刚刚做完早课,正在用膳,听到这话,用膳的动作不禁一顿。 “先帝曾经说过,徐章此子,文武双全,擅务实,有管仲乐毅之才。”曹太后回忆着道。 曲内侍脸上堆着略有几分谄媚的浅笑:“先帝目光如炬,看人极准,永平侯瞧着年岁不大,可却屡建奇功,是个难得的人才呢!” “难得的人才?”曹太后微微颔首道:“这话倒是不差,永平侯文武兼备,年轻一辈之中,确实少有能与之比肩者。” “只可惜却不能为哀家所用!”说着曹太后忽然叹息一声。 “这······”曲内侍在曹太后身边伺候也有一年多的功夫了,上一次太原那边来的信,曹太后也没瞒着他,显然是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却也未必,只要首尾清除的干净,此事便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更何况永平侯如今已经调离了大理寺,就更不会知道了。” 曲内侍的只停顿了片刻,立马又继续谄媚的说道。 可曹太后却不这么想:“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朝一日,永平侯知道了此事,你说那时他会不会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而选择将此事放下?” 曲内侍道:“永平侯对大娘娘忠心耿耿,想来看在大娘娘的份上,纵使是将来知道了此事,也绝不会为了几个下九流的江湖汉子,和曹家计较此事。” 只是这话说的,连曲内侍自己都没有太多的底气。 曹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淡淡的道:“这世上最叫人难以捉摸的,就是人心。” “然才高者势必自傲,可此子却非如此,为人谦逊,行事谨慎,要么就是其心志坚韧,克己自律,要么······” 说到这儿,曹太后忽然眉梢微挑,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 在曲内侍的疑惑之中,曹太后这才继续沉声说道:“要么就是志向高远,难以掌控。” 而今曹太后缺的是治理天下的人才吗?不,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世家大族,更是不胜枚举,正如曹太后方才说的那句,才高者势必有满腔傲气,而今小皇帝年幼,曹太后自己又年迈,且又是妇人,虽得了先帝的遗命,先朝老臣们的拥戴,得以垂帘听政,执掌玺印。 若是现在再来一个治世能臣,焉知将来待他掌权之后,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董仲颖、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握天下大权呢。 曹太后想要的,不是一个能够替她开疆拓土,将国家经营的蒸蒸日上的能臣干吏,而是守住嘉佑帝交到她手中的这座江山,遵循嘉佑帝留下来的旧制,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再没有半点波澜。 相较于那些个满腹豪情壮志,骨子里头流淌着热血和冲动好战的年轻人们,曹太后更喜欢的,是类似于韩章、钱灏这等年近花甲,更沉着稳重,阅历和经验都极其丰富的老臣。 甚至就连当初嘉佑帝提拔徐章为大理寺卿的之后,曹太后心底都有些后悔,当时她自己也顾念着徐章奋不顾身的救命之恩,却全然忘了顾全日后的‘大局’。 封侯已是泼天的恩典了,更何况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将徐章推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在曹太后看来,着实有些不大理智。 曲内侍谨立在侧,脸上依旧堆着略带着几分谄媚,可有无比真挚的浅笑,可却不敢再发一言。 宦官不得干政,上位问起,偶尔答上一两句还则罢了,若是当真摆错了自己的位置,把自己当做张子房一样的人物,那可就是取祸之道了。 曲内侍给自己的定位很正,不该开口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老奴一介阉宦,不过粗粗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晓得这些军国大事。”静默半晌,曲内侍才笑着继续道:“况且大娘娘心中想必早已有了主意,老奴是个蠢笨人,怎敢揣摩上意。” 曹太后侧首看着曲内侍,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浅笑,话音却跟着就是一转:“对了,皇帝现在在做什么?” 曲内侍忙道:“方才老奴已经差人去问了,官家今日起得比往日要稍晚一些,洗漱晨练,用过早膳之后,已经提前去垂拱殿温书去了!” 小皇帝读书便是在垂拱殿的后殿之中。 曹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如今这天气越来越冷了,皇帝还是小孩子,贪睡些也属寻常。” 曲内侍笑着道:“这也是咱们官家,若是换了外头那些勋贵家的子弟,若是不到日上三竿,怕是都舍不得起身。” 曹太后脸上笑容更甚,下意识便点了点头说道:“官家确实勤勉!” 小皇帝如今年纪尚幼,自然不能处理朝政,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跟着几位夫子太傅们读书写字,习经典,明道理。 曹太后批阅奏折之时,也时常会把小皇帝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如今这天色是越来越冷了,白昼也越来越短,官家现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确实不宜太过劳累,这样吧,待会儿去通知一下几个学士们,让他们日后入宫教官家读书的时间再往后推半个时辰。” “大娘娘体恤官家,官家若是知道了,必然十分高兴,打心底里感激大娘娘。”曲内侍继续拍着马屁。 曹太后有些感慨的道:“哀家的年纪大了,说不准哪天夜里闭上眼,第二日就再也睁不开了,官家年纪还小,哀家实在是放心不下。” “大娘娘对官家一片良苦用心,官家必然感受的到。” ······ 于此同时,一封书信,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送出东京。 五日后,太原府。 书房内,曹国仁看着这封自东京送出的信报,总算是松了口气。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曹国仁放下书信,抬头对着外头道:“进!” 书房的门被推开,管氏带着两个女使走进了书房,其中一个女使手中还端着一个精美汤盅。 托盘被放到外间的圆桌上,管氏轻轻挥了挥手,两个女使便躬身退了出去。 管氏亲手端着汤盅,往曹国仁所在的里间走了进去。 “天气越发冷了,妾身瞧着官人昨夜嗓子似乎有些不大舒服,便亲自下厨熬了些清咽利嗓、润肺止咳的梨汤,官人不妨用上一些。” 管氏将汤盅放到桌上,拿起调羹和小碗,舀了一碗,温柔的将热气腾腾的梨汤递给曹国仁。 “娘子有心了!”曹国仁面上露出露出温暖的浅笑,接过梨汤,道:“许是昨日在外头着了凉,眼下并无大碍,娘子无需担心。” 曹国仁记得,昨夜入睡之时,他咳了几声,管氏却记在了心上,如今更是贴心的送上亲手熬制的梨汤。 夫妻俩成亲多年,也正是因为管氏的这份体贴入微,曹国仁纵使纳了八九房小娘,可管氏在曹国仁心中的分量却从未减少过。 “眼瞅着就要下雪了,北风不断,外头越发愣了,娘子若是无事,还是莫要出屋受凉才好。”曹国仁也关切的道。 “谢官人关心!”管氏温柔的走到曹国仁身后,“只是成日待在屋子里头,难免闷得慌,还是得偶尔出来走走,散散心。” 曹国仁道:“那可得穿厚实些,手炉汤婆子可也得备齐了。” “官人放心就是,这些东西,底下人自会备好。”管氏道。 曹国仁一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梨汤,一手拿着调羹,尧起一勺,轻轻的吹了几下,这才送入口中。 “嗯~~~” 曹国仁嘴角翘起,露出笑容来。 赞道:“娘子好手艺!府上这么多厨娘,可论起做羹汤,却无一人能够比过娘子!” “官人若是喜欢,便多吃些。” 管氏双手搭在曹国仁的肩上,轻轻按揉着,目光却往下瞥,落在了那张曹国仁放在身前桌案上,并未遮掩的信纸之上。 “如今公公在外领军镇守边疆,家里头里里外外这么多事情都得官人一人操持,官人可得注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累了!” 说话间,管氏已经将信纸之上的内容悉数阅尽。 第 143章 代州 北地,代州,雁门寨。 雁门寨依托雁门山而建,雁门山中雁门寨,雁门寨便是雁门关。 雁门山位于代州城往北二十余里。 而雁门关则是是长城上的重要关隘之一,以“险”著称,被誉为“中华第一关”,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说。 曹太后的嫡亲兄长,如今的靖安侯,便亲自坐镇于雁门关中,防备北方的契丹人越过长城,直入中原大地。 靖安侯麾下有雄兵五万,分别驻扎在代州境内的各个军寨之中。 其中尤以雁门寨的驻军最多,有两万人马。被曹国仁发配而来的曹良玉,按理说应当在这座军寨之中才是,可现在的曹良玉,却身处数十里外的代州城。 曹良玉是被曹国仁‘发配’而来,又不是被朝廷发配,军中主将又是他爷爷,雁门寨中,从上至下,除了靖安侯之外,谁又敢给这位小公子脸色看。 恰逢靖安侯巡视治下诸军寨,曹良玉便趁此良机,偷摸到了代州城。 暖春阁,代州城最大也是最高档的青楼。 一处布置的奢华精致的房间之中,床榻之上,曹良玉躺在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二八年华的俏丽女子。 三人的发梢还有些许凌乱,并未整理,显然是刚刚进行过一番颇为激烈的大战。 曹良玉原本好容易显得有些健康的脸色又变的苍白。 这也难怪,任谁泡在青楼之中,日日饮酒作乐,夜夜搂着两三个姑娘大被同眠,都免不得要觉得身子被掏空。 辰时已尽,巳时过半,可外头却不知何时已然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将偌大一个代州城,都罩上了一层银衣。 两个姑娘也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昨夜先是陪着曹良玉吃酒玩乐,一直到深夜,然后又被曹良玉拉着折腾到大半夜,三人这才睡去。 好在青楼的姑娘们本就是做的夜间生意,也习惯了晚睡晚起的生活。 暖春阁平日里也是在午时过后才会开门,下午的人不多,多是来阁里听曲看舞的,到了入夜时分,生意才会逐渐好起来。 在这边塞之地,周遭生活的多是大字不识的军汉,似那等春花秋月,挥金如土的公子纨绔们可没几个,暖春阁作为城里最大的青楼,也难免要做些皮肉生意,才能支撑下来。 咚咚咚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屋里的清静顿时便被打破。 “公子!公子!” 外头传来贴身小厮的呼唤。 屋子里头,半梦半醒之间,曹良玉的眉头下意识便皱了起来,虽未睁眼,可眉宇之间,却隐隐见有几分戾气闪过。 两个女子也都没敲门声和喊叫声惊醒。 “怎么了?”两个女子还是一脸茫然。 曹良玉却已经冷着脸做了起来,掀开被子起了身。 “公子!”睡在外边的那位,身上盖着的被子自然免不了被掀开。 “啊!” 那姑娘赶忙把光溜溜的身子往里头缩,和里头那位姐妹挤成一团。 紧接着姐妹两反应了过来,匆忙下床,随意抓起两件衣服披着,走到屏风旁将曹良玉挂着的衣服拿了过来。 曹良玉在两个女子的伺候下披上了厚实的裘衣,满脸寒霜的走到门口,粗暴的抽开门栓,拉开大门,黑着脸目光冰冷的看着门外的小厮。 “什么事儿?”曹良玉虽然恼怒,却也知道自家这个一向了解自己性情的贴身小厮,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的。 喉结涌动,咕噜一声,小厮咽了咽口水,赶忙解释道:“公子,太原那边来人了,是夫人身边的尤管事儿,等着要见公子呢!” 曹良玉眼睛顿时一亮:“尤管事儿?莫不是母亲说服父亲了?我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小厮摇头道:“是关于东京那边的事儿。” 曹良玉有些失望,目光阴狠的咬着牙道:“东京的事儿?”似是想起了某人,曹良玉的眼中闪过几丝恨意。 心中依然闪过无数怨念,都怨那个姓徐的,自己不过叫人劫了他几艘船,杀了几个江湖人罢了,他就这么大动干戈,紧咬着这事儿不放,甚至还说服太后动用了皇城司。 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如此大发雷霆,把他打发到代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靖安侯治军颇严,从曹国仁的信里也知道了曹良玉是犯了什么错才被曹国仁特意打发到边军来磨砺,希望能够改掉他那糟烂性子的。 是以对于曹良玉自然颇多‘关照’,虽然不似训练士卒那般狠得下心,却也不让曹良玉出军营半步,生生叫曹良玉在雁门寨里头憋了好几个月。 曹良玉不敢怪靖安侯,更不敢怪曹国仁,便只能把气都撒在那素未谋面的徐章头上。 “走!我倒是要看看,东京那边来了什么消息,竟然连母亲身边的尤管事儿都出动了。” 说着曹良玉便出了屋子,带着小厮一道去见那位尤管事儿去了。 至于屋子里头,那两位同他一夜春宵,对他伺候的十分尽心的小娘子,曹良玉却连半句话都没留下,甚至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关,任由屋外的冷风呼呼的往屋子里头灌。 两位姑娘心有怨言,却不敢表露出来分毫,赶忙找到自己的衣物,匆忙的套了起来,同时还不忘匆忙招呼各自的丫鬟过来伺候她们洗漱。 至于屋子里头,早已是狼藉一片,酒壶、碗碟都倒了一地,甚至于两个姑娘贴身的衣物有不少地方都被撕毁了。 “姐姐!这位曹公子可真难伺候!” 两个小娘子中,那位年纪小上一岁,瓜子脸的看着曹良玉和小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对着旁边的姐妹抱怨道。 那位被叫姐姐的叹息一声,拉着同病相怜的姐妹的手,“这就是咱们的命,谁叫咱们命苦呢!” 纵使是那些个名满天下的名妓花魁,也不过是男人们手中的玩物罢了,更何况她们这些边塞之地的青楼女子。 都是些苦命人。 “姐姐,你说昨晚······” 年少些的小娘子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抵住了红唇,将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妹妹可知这位曹公子的身份?”年长的小娘子问道。 “听说是靖安侯府的公子?”年少的小娘子眼睛一转回道。 年长的小娘子看着这位刚刚入行,许是太过年少,涉世未深,还有几分天真的妹妹,解释道:“如今坐镇代州的,便是这位曹公子的祖父,连咱们代州的知州大人,对这位曹公子都奉若上宾,亲自接待,叫妈妈让咱们尽心伺候,万不能有丝毫怠慢。” “这样的人,是咱们能够非议的吗?” 年少的小娘子一脸后怕的赶忙抬手掩住樱桃小口,眼中闪烁着惊惧。 随即赶忙拉着年长的小娘子的手,既庆幸又感激的道:“多谢姐姐提醒!若不是姐姐,只怕妹妹今日便要惹祸上身了。” 年少的小娘子虽然有些天真,却也不是那等不知道好赖的蠢货。 “妹妹记得就好,咱们身份卑微,平日后伺候这些客人们也都鱼龙混杂,不论咱们听到什么,也只当做没有听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切莫乱传,免得祸从口出,如此方能活的长久呀!” 连身子都能出卖,为的不就是活下去嘛!年长的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心里头却颇为透亮,看得清楚。 年少的小娘子赶忙点头如捣蒜:“我都听姐姐的!” 与此同时,伺候两人的丫鬟也都进来了,将两人各自带回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伺候洗漱去了。 “三公子!” 在曹家城里的宅子里头,曹良玉见到那位管氏身边颇为当用的尤管事。 “尤管事,母亲身子可好?”曹良玉虽然混账,可对管氏却还是挺孝顺的,否则的话,管氏又怎么会这么宠他。 只是孝顺归孝顺,套路归套路。 “大娘子很好,身子骨很好,精神头也不错,就是心里头总惦记着公子!老是念叨。”尤管事不卑不亢的答道。 “父亲那边呢?还没松口?” 尤管事摇头道:“公子见谅,来之前大娘子特意嘱咐小的转告公子,说现如今老爷还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日,老爷的气消了,大娘子在好好劝劝老爷,让人接公子回府。” 曹良玉苦笑一声,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尤管事儿这次来是?” 尤管事面色颇为严肃的道:“回公子,东京那边来了消息,大娘子在老爷的书房里头亲眼看到的,说是如今永平侯被调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十一日之前,已经带着家眷从东京出发,一路西去,往陕西上任去了。” “出京了?” 曹良玉眼中顿时有精光显露,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笑容来:“我就说嘛,姑祖母还是疼我的,你瞧瞧,这不就把那个该死的永平侯给贬出东京了!” 说着又忽然啧啧叹道:“经略相公?真不知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 虽说一路经略相公的地位和官阶都不低,可和大理寺卿这种九卿之一的要职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还有别的吗?”曹良玉看着尤管事,再度问道。 尤管事摇了摇头,管氏嘱咐他转告曹良玉的东西就这么多。 ······ 第 144章 炒栗子 十月底,徐章和明兰不疾不徐,距离洛阳都还有近办的路程。 夫妻俩一路走走停停,一边欣赏沿途的山河风光,一边慢慢悠悠的赶路,哪里像是去上任的,完全一副外出游玩的模样。 明兰的几个女使们也格外的开心,比起窝在东京城里小小的侯府之中,外头广阔的天地,壮丽的山河风光,更加叫人神往。 一路之上,明兰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没有断过。 每日天色大亮,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才出发,到了中午准时休息一个时辰,寻找合适的地方就地埋锅做饭,每顿都吃的热乎的。 下午继续出发,走到申正时分,就开始找地方落脚过夜了,若是有客店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没有客店,四周有人烟也行,花些银子,总能有瓦遮头,有墙挡风。 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前两者的条件都没能满足,那就只有搭帐篷,在野外过夜了。 出了东京之后,沿途购置的生活用品,杂七杂八的又增加了好几车。 好在这次出行带的人手足够多,那些个护卫们闲着没事儿,赶车打柴这些粗活也都是能做的。 夫妻俩在郑州城还停顿了一日,尝了尝郑州当地的美食,不过大体上和东京差别倒是不大,没什么新意,而且还没有东京那边花样繁杂,做的精致。 走郑州至荥阳,而后渡汜水,便至河南府境内。 孟州就在河南府北边,可惜天色愈发冷了,就在徐章和明兰渡过汜水那日,天空之上已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度过汜水,便是巩县,徐章和明兰还没进巩县县城,鹅毛般的大雪已然开始飘飞了。 冷冽的北风伴随着飘飞的雪花,天地之间,开始陆续变了颜色,白雪积于道上,枝头、山巅······ 入了巩县县城,一行人便住进了官驿。 官驿不同于寻常客店,并不用担心在肉包子里头,或是肉粥羹汤里头吃出来手指甲,长头发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外头可真冷!”小桃解下已经附着了一层雪花的斗笠和蓑衣,丹橘拿着鸡毛掸子过去,帮小桃掸去身上残留的些许雪花。 “赶紧过来烤火!”明兰坐在火炉便,笑着招呼小桃。 小桃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坐在火炉边上的小杌子上,把手伸到炉子四周,脸上露出享受之色。 “怎么样,侯爷回来了没?” 小桃摇着头说道:“还没!” 明兰有些担心的看着外边,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飞着。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明兰担忧的呢喃道。 “大娘子且安心,咱们侯爷是去找向导,到城外探路,再说了,侯爷又不是那等羸弱文人,体魄强健的呢!” 徐章日日习武,一年到头,几乎没有间断,丹橘、小桃这几个在明兰身边伺候的贴身女使自然一清二楚。 “杨郎中不是说了吗,大娘子现在要多休养,不宜太过费神。” 这一路西去,舟车劳顿是必然的,再加上外头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明兰的胎像虽然已经稳定了下来,可免不了会出现什么差错,自然要小心谨慎为上。 基本上每日杨郎中都会替明兰号两次脉,时刻注意着明兰的身体变化,免得出什么差错。 明兰自己也很是上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可是她和徐章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那便是永平侯府的嫡长子,日后是要承袭永平侯的爵位的,若是女孩儿,那也是嫡长女。 明兰又是期待,却又忍不住担心,徐章在的时候还好,若是徐章一刻不在身边,就容易多想。 “也是!”明兰虽然点着头,可心底的担心却没有全然放下。 而且明兰知道,徐章这一次出去,可不止是找向导和查看西去的路况这么简单,巩县往西数十里便是孟州城。 如今徐章身边最得力的孙平寇和王破敌,都在孟州附近调查年初时在孟州发生的那桩案子,毕竟是涉及到漕帮百余条性命,还有数十个无辜的船工。 两人结为夫妻虽只有一年有余,可却是自小相识,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明兰心里很清楚,以徐章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揭过此事的。 徐章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善,对于外事,平日里也大多都是一副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的姿态。 可若是一旦涉及到了和徐章自己有关系的人,徐章的态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娘子,方才奴婢在街上,看到有个妇人在街边卖炒栗子,于是就买了些回来!”小桃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将纸包横放在膝上。 自从炒菜之法在全国各地陆续兴起,短短数年之内,各种各样的花样也紧跟着层出不穷。 炒栗子只是其中一项而已。 似乎是怕明兰不喜欢,小桃继续说道:“买之前奴婢已经尝过了,滋味还不错。” “傻小桃,外头那么冷,这炒栗子被你带回来,不都凉了么,大娘子如今有孕在身,可吃不得凉的。”一旁的丹橘说道。 小桃自信满满的道:“我一直捂在怀里,怎么会凉?丹橘姐姐不信,先尝一个试试!”说着小桃已经从打开了的油纸包里头抓出一把炒熟的栗子,递给丹橘。 丹橘嘴角微微咧开,笑着接了过去。 “嗯嗯!”刚一入手,便点了点头:“确实还是热的。”说着将手中的栗子放到腿间的衣襟上,拿起一个,很是熟练的把壳剥开,取出里头微微焦黄的果肉,放入口中。 银牙一咬,丹橘的眼睛就亮了! “味道还真不错!”丹橘不住点头赞道。 小桃仰着头略有几分骄傲的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买的!” 看着两个丫头一唱一和的模样,明兰顿时就被逗的笑了。 小桃和丹橘相视一笑,麻利的把还温热着,却并不是很烫的栗子剥开,递给明兰:“大娘子也尝尝!” 栗子的个头不小,每一个基本上都有大脚趾头那般,明兰接过剥好的栗子,尝了一下,也不住赞道:“还真别说,这栗子炒的还真不错,看着微微焦黄,可一口下去,却只有干香脆粉,便是比起翠微炒的,也不遑多让了。” “嘿嘿!”小桃嘿嘿笑着说道:“奴婢还买了一大筐生栗子回来,已经放在厨房那边了,那天要是大娘子想吃了,咱们不用出去买,自己就能炒着吃。” 一旁的丹橘立马补充道:“还能烤着吃!” 明兰看着丹橘,有些疑惑的问:“什么时候我家丹橘也变得和小桃一样,嘴里只剩下吃的了?” 虽然明知明兰这是在调笑自己,可面皮一向薄如白纸的丹橘,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红。 一旁的小桃虽然极力憋着,可那因为强憋着没有笑出声而已经胀红了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 丹橘又羞又恼的挖了小桃一眼,小桃却视若无睹,径自看着丹橘发笑,手里却还不忘继续给明兰剥栗子。 丹橘见状,脑中灵光一闪,赶忙转移话题:“大娘子,杨郎中可说了,您得少吃多餐,便是零嘴吃食,也不能吃的太多,免得撑着了!” 看着丹橘一脸正色的劝自己,脸上堆着的是满满的担忧,明兰不由得笑了:“好了好了,知道了!” 明兰忽然堆着另外一边的小桃说道:“小桃,你瞧丹橘像不像崔嬷嬷?” 小桃立马就点头道:“大娘子这么一说,丹橘姐姐和崔嬷嬷还真有几分相似!” “什么相似?” 小桃的话音刚落,屋子外头就传来了崔嬷嬷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一身对襟襦裙的崔嬷嬷端着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个白瓷汤盅,几个小碗,几只调羹。 “嬷嬷这是熬的什么?” 眼看着崔嬷嬷进来,小桃的眼睛立马就放光了,动作十分迅速的把腿上的炒栗子放到对面的丹橘腿上,随即便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期待的几步便走到崔嬷嬷身边,又是好奇又是期待的问。 那模样,好似这盅汤是给她熬的一样。 崔嬷嬷面色微沉,一个十分严峻锐利的眼神就瞪了过去,小桃立马就萎了,赶忙接过崔嬷嬷手中的托盘,很是狗腿的道:“这些活怎么能让嬷嬷来做呢,嬷嬷您快坐着烤火,吃些炒栗子,我来给大娘子盛汤。” 崔嬷嬷没有拒绝,将汤盅递给了小桃,自己也围在火炉边上坐了下来:“方才午饭时,大娘子用得少,老婆子就让厨娘们熬了点羊汤,都是今日新下的羊肉羊骨,给大娘子补补身子。” 明兰有些无奈的道:“嬷嬷,日日吃这些,又没怎么动弹,要是发胖了可怎么办?” 平时便是赶路,明兰也多是坐在车里,基本上都不下车,平日里和徐章一道去看风景,也就偶尔走上一走,动的时间并不多,可吃的分量不仅没有少,还比往日更多一些。 自从过了最开始的那阵子孕吐,明兰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饭量比之怀孕之前增加了不少,崔嬷嬷和翠荷她们又变着法的做美食类诱惑自己。 明兰虽然已经竭力控制,奈何嘴巴和手都太不争气,眼看着美食当前,又怎么可能不吃。 第 145章 大雪阻道 “呼!” 冒着风雪,徐章快步走入屋内,解下斗笠蓑衣,掸去身上的沾着的雪花,长长吐了口气,如柱般的白气自口中喷出,似是火炉上水壶里蒸腾而起的热气。 “这鬼天气可真冷!” 徐章望着外头飘飞的雪花,感受着自门吹来的瑟瑟北风,只觉得浑身冰凉。 “侯爷回来了!” 屋子里头一众女眷赶忙起身冲着徐章福身行礼。 明兰也从铺着厚厚毯子的藤椅上站了起来。 “行了,外头不比家里,一切从简即可,不必多礼!”徐章说着便迈步朝着里屋走去,掀开布帘,便看到了围在火炉便站着的众人。 “官人回来了!”明兰浅笑嫣然的道。 徐章赶忙信步上前,“站着做什么,赶紧坐下,赶紧坐下!”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按着明兰的肩膀,将明兰扶回了藤椅之上。 至于小桃和丹橘崔嬷嬷他们,早在听到徐章回来的时候,就很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将明兰身边的地方都让了出来。 把明兰弄回藤椅上,徐章就立马松开了手,生怕自己手上的冰凉传到明兰身上。 “官人快坐,烤烤火!”明兰拉着徐章的衣角,招呼他坐下烤火。 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炉子上头的铜壶壶嘴之中,也有白色的水蒸气不断升腾而起。 徐章坐在明兰身边,把手摊开伸到炉子边上,有感而发:“这外头还真冷!” “还是江南好,冬日虽冷,穿的厚实一些,倒也扛得住,这北边一出门,那冷风一吹,就跟拿刀在脸上刮一样,生疼生疼的。” 虽说南方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更加难防,但只要穿的厚实,注意保暖,便是大冬天的走在雪地里,那也能抗的过去。 可这北边的冬天,要是走在外头,那可是要人老命的。 放在以前,每年只要一到冬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冻死饿死。 看着俆章衣服上还有几片雪花没有掸掉,明兰赶忙伸手轻轻的替徐章拂去那几片雪花,紧接着又立马对着丹橘她们吩咐道: “丹橘赶紧去打水,让官人洗洗脸,泡个脚,!” “小桃,盛碗热羊汤来,给官人驱寒!暖和暖和!” “诺!” 丹橘和小桃立马分工。 小桃走到明兰身侧的高几上,打开汤盅,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递给徐章:“崔嬷嬷亲自熬的羊汤,侯爷尝尝合不合口!” 刚在火边烤了会儿,纵使是带着手套,也被冻得冰凉的手总算是暖喝了一些,徐章笑着接过羊汤,捧在掌心,感受着自碗壁之上传来的热意,不禁不觉得烫,反而觉得异常的舒爽。 “我说怎么一进屋就闻着一阵香气呢!房嬷嬷难得下厨一次,今日可有口福了!” “侯爷若是喜欢,日后老婆子便多做些!”做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崔嬷嬷和明兰身边的翠微都是一把好手,就算是精通厨艺的翠莲,也不敢说自己的手艺就比她们的好。 “顶好!”徐章笑着道:“我这也算是托了我家娘子的福了!” “汤鲜味美,又无羊肉的膻味,崔嬷嬷当真好手艺!”尝了一口,徐章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侯爷若是喜欢,便多用一些,若是不够,灶上还有呢!”房嬷嬷笑着说道。 就是一旁的小桃,看着俆章咕噜噜好似牛饮一般,将一碗羊肉汤半点不剩的送入口中,眼中略微有些遗憾。 徐章的食量小桃和丹橘可都清楚的很,一顿饭能吃两斤米,一斤肉,饭后还得吃些水果。 房嬷嬷熬的那点羊汤,估计都不够徐章塞牙缝的。 咽了咽口水,小桃自告奋勇的道:“我去把剩下的羊汤端来!” 明兰嘱咐道:“官人还没用午饭,叫灶房在做些吃食过来。” 徐章道:“不必麻烦了,方才我和兄弟们在外头的野店用过午饭了,把灶上剩的那些羊汤端过来,大家伙分了就是。” “听侯爷的!”明兰对小桃道。 小桃脸上顿时就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奴婢这就去!”话音刚落,就一溜烟的快步小跑出了屋子。 “这蠢丫头,一说起吃的,就什么都忘了!”看着小桃雀跃着离去的背影,崔嬷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道。 徐章却道:“小桃性子简单,没有城府,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对明兰忠心,既懂规矩,又知进退,嬷嬷也不必对她太过严苛。” “侯爷和大娘子心善,却也不能太惯着她们,免得她们日后无法无天起来!”崔嬷嬷道。 徐章想了想,崔嬷嬷说的不无道理,于是便笑道:“嬷嬷心里有数便好!” 小桃还没回来,丹橘就已经带人提着热水木盆和毛巾进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平日里负责伺候徐章的翠荷和翠莲两姐妹。 徐章洗了手,又洗了洗脸,换了件新的外套,就这么坐在明兰身侧,火炉边上,脱下鞋子泡起了脚。 幼时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好在徐章自小便颇为讲究,很是注意,这才没有留下脚气的毛病。 “侯爷试试水温如何?”翠莲伺候着徐章洗了脸,翠荷便在木盆之中倒好了热水,亲自试过水温,这才对着徐章道。 “舒服!” “水温正合适!” 徐章坐在丹橘搬过来的靠背大椅上头,贴着明兰,两只脚泡在热水里,只觉得浑身通透,一阵舒爽。 “叫灶房多少些热水,给那几个随我一道出去的兄弟,都送去一些!让他们也洗洗脸,泡泡脚,暖和暖和!” 徐章吩咐道。 明兰紧接着道:“吩咐灶上,在多熬些羊汤,给护卫兄弟们都送过去一些,外头天寒地冻的,叫护卫兄弟们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徐章紧接着吩咐道:“河东的汾酒不错,待会再去酒铺买些汾酒回来,晚饭的时候,叫兄弟每人喝上几碗,暖暖身子!” 护卫们在外头警戒巡逻,光靠衣物和炭火,可驱不了寒,尤其到了夜里,温度降得更厉害,喝些酒水,暖暖身子,大家伙睡得也能更舒服些。 崔嬷嬷领着丹橘下去置办东西了,小桃则留在屋里,在明兰身边伺候着。 翠荷伺候着明兰泡好脚,便也和翠莲一道退下了。 小桃也识趣的去了外间,坐在火炉边上,吃着买回来的炒栗子,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听到明兰的召唤,又不至于在两人跟前碍事儿,将里屋完全留给了徐章和明兰夫妻俩。 “官人查探的如何?可能继续上路?”明兰端着羊汤问道。 徐章道:“上路倒是能上路,如今道上积雪不厚,可若是这雪明日还不停的话,到了后日就说不准了!” 若是积雪太深的话,马车肯定是走不了了,现在队伍里头,光是马车驴车加起来就有十多辆,如今在城里还好,若是到了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不知会被困多久。 “水路呢?”明兰问道。 “洛河如今还未结冰,倒也可以行船,今日我去找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打听,他们都说,如今只是初冬,从巩县到洛阳这一段倒是还能行船。” 明兰点了点头,再度道:“巩县距离洛阳尚有百余里的路程,若是坐船的话,大概得花上几日功夫?” 徐章道:“若是往日,约摸着两日功夫也就到了,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速度也不敢走的太快,不过三日功夫怎么也能到了。” 明兰眼睛一亮,笑着对徐章道:“要不咱们明日就动身,先坐船去洛阳!” 徐章也笑着点头道:“坐船倒是比坐车舒服一些,正好沿途还能欣赏一下沿岸的雪景,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待会儿我就让崔嬷嬷他们吩咐下去,大家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便动身!”明兰略有些期待的道。 徐章道:“倒也不必太早,如今早晚要比白日可还冷一些,咱们起晚些,走上三日,怎么也能到洛阳。” 徐章担心的倒不是天气,再恶劣的天气,也总有办法应付,洛阳和开封沿线,不过是华中地区,便是冷也冷不到哪儿去,远不如更北的华北和东北。 徐章真正担心的是那群神出鬼没,劫了自己的船,可至今仍旧没有漏出马脚,好似当真销声匿迹了一样的贼人们。 或许那群本就不是什么贼人,而是一群见不得光,打着贼人旗号的某些人或者某个势力的爪牙。 早在数日之前,大雪还没降临的时候,徐章就已经提前派人去和王破敌孙平寇他们联络了。 估摸着现在他们已经碰了头,甚至已经带着人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五十人的护卫,终究还是少了一些。 徐章如今也不再是神武军的都指挥使,原来在神武军之中的亲兵营,自然也不能再带出京。 就是天工营的匠人们,徐章已经命人提前将伍老头他们几个‘技术骨干’率先送去了长安。 现如今估摸着差不多已经到长安,安顿下来了。 明兰脸上挂着浅笑,脸颊两侧的两个小酒窝甚是好看,“都听官人安排!” 第 145章 半阙 石能文自然不能继续把时间空耗在这。瓷砖一直没有。当天傍晚时分,王破敌和孙平寇就已经带着大批人手赶到了巩县,与之同行的,还有被石能文留在河南府继续追查那桩悬案的大石头和车三娘夫妇二人。 作为漕帮副帮主,更是漕帮之中主导了和青山商会合作的核心人物,石能文自然不能继续把时间空耗在这桩至今仍没有半点线索的案子上。 漕帮北方诸分舵,不能一日无主。 而且漕帮上下,也并非是一团和气。 以帮主为首的一众漕帮元老,和以石能文叔侄为首的一众新兴势力。 双方因为他们各自对于漕帮未来发展的不同认知以及一些其他方面的矛盾,逐渐分为两派。 其中犹以石能文叔侄为首的一众新兴派势力占据了漕帮超过八成的势力。 石能文已经在孟州空耗了大半年,只能带着遗憾带着一众护法长老们撤离了孟州,将车三娘和大石头还有一部分亲信兄弟留了下来,配合朝廷继续彻查此案。 因着这事儿,石能文在漕帮之中的威信也收到了些许损伤,麾下不少兄弟,都因此转投到了以漕帮帮主刘震为首的漕帮元老一系。 对此石能文叔侄虽然心里头不大乐意,却也无可奈何。 孟州一行,他们直接损失了百余兄弟,对于漕帮而言已经是伤筋动骨了,更何况因为货船被劫,揽下运送职责的漕帮,还得赔付青山商会和那几个绸缎商货物的损失。 三艘大船的货物加起来,拢共赔了一万多贯钱,其中最值钱的,不是青山商会的那批雪花盐,而是江南以为丝绸大商人委托漕帮运送的那批上等的丝绸。 光是这匹丝绸,就价值近六千两,尽管心里头再舍不得,石能文还是忍着心疼,赔了银钱。 漕帮这批货物是按最后的售价赔的,而不是成本。 虽然赔的多了些,又出了这么一桩子事儿,可漕帮的生意不仅没有受到打击,比起以前甚至更加兴旺。 尤其是经过那位丝绸大商人自发的四处宣传之后,漕帮信义之名在江南一地彻响,算是彻底打出去了,无数大商人闻言之后,争相上门来找漕帮合作。 ······ 翌日清晨,飘飞的大雪总算是在后半夜的时候停了下来,整个巩县县城,都已经笼罩上了一层白色的霜衣。 辰正时分,徐章和明兰从驿站动身,辗转至码头,登上车三娘的大石头带来的大船,乘船徐徐朝着洛阳而去。 沿河两岸,也是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景象。 北方不比南方,一旦入了秋,山上山下,沿河两岸的那些林子里的树木,大多都成了光秃秃的,下了一昼夜的大雪,恰有不少积雪堆积在树枝上。 极目望去,好似神话之中,那只生长在太阴星之上的冰桂玉树一般。 明兰手里头捧着个手炉,穿着一件月季色的褙子,下身是覆住鞋面的浅色长裙,背后还披着一件白色的鹤氅。 鹤氅又称斗篷,类似于带着帽子的风衣、披风,宽大无袖,由鹤毛与其他鸟毛合捻成绒织成。 明兰身上的这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是徐章特意定做了送给明兰的,所谓大红羽绉面,意思就是说斗篷的面层是用大红羽纱制成的,里子则是轻柔保暖,透气性极好的白狐狸皮,两相叠加,既保暖又不惧风雪。 光是做里子用的这几张白狐狸皮,就花了徐章整整三千贯,还是从现如今在辽国统治之下的长白山托人弄来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间鹤氅,徐章才敢带着明兰在外头四处浪,欣赏冬日的壮丽山河风光。 一路走来,基本上每日明兰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船舱最顶上,中间放着一炉子炭火,明兰和徐章紧挨着坐在长案一边,靠近船尾的方向,两侧的草帘子已经被卷了起来,丝毫不影响夫妻俩的视线。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真是壮阔!” 饶是徐章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前世徐章就是南方人,一辈子去过最北的地方就是荆湖,虽然从电视上连北极南极的景象都见过,可那毕竟是电视,不是亲眼所言。 似这般壮阔的山河风光,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身侧的明兰却忽然眼睛一亮,“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寥寥数语,便将如今的眼前的壮丽山河悉数囊括其中,官人大才!妾身佩服!”明兰送上一个香喷喷的马屁,看着俆章的目光之中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崇拜。 “这是一位前贤做的一阕词中的几句,娘子可想听听整阕词?”徐章问道。 明兰顿时点头如捣蒜:“想听,想听!” 徐章极目远眺,看着外头白雪皑皑的景象,胸中顿时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朗声诵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最后一句落下,胸中豪气尽吐,徐章周身气势再无半点收敛,悉数显露在外,好似当真要气吞万里如虎一般,端的叫人心骇震惊。 “好词!” 徐章话音刚落,周遭众人被徐章方才的气势一摄,好似失了魂魄一般,呆愣在原地。 直到明兰一声不由自主的赞叹,众女这才惊醒,赶忙拍手叫好。 “好豪迈的词,好壮阔的句!”虽然小桃才是从小就跟着明兰一道读书的伴读,可四女之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却不是傻傻愣愣的小桃,而是聪慧善良,事事周到的丹橘。 “侯爷真厉害!作的词真好!”这才是后知后觉的小桃,虽然马屁拍的慢了些,但也没有拍到马腿上。 “前人之作,确实惊艳!”想起那位顶天立地的伟人,徐章的心中也满是敬佩。 甚至不只是敬佩,更有拍马不及的折服。 相较于这半阙词的作者,徐章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怎么只有半阙?下半阙呢?”明兰眨了眨眼,拉着徐章的手臂摇了摇,一脸期待的追问。 相较于那些春花秋月的诗词来,似这等豪迈壮阔的诗词,显然更合明兰的心意。 徐章取过手炉,塞到明兰手里:“当时看到这阙词的时候年岁太小,时间又太过久远,下半阙词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明兰顿时便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出神,嘴里低喃着复述着徐章丢下的这最后一句,机械似的松开徐章的手臂,将手里捧在手里。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看着明兰不断的低喃回味,沉寂在这一句词之中,徐章并不觉得奇怪,徐章犹记得当初自己少年时第一次读到这阙词,顿时便惊为天人,心绪接连澎湃了好几节课,最后才勉强平复下去。 当时的徐章,半大少年一个,自小学的便是白话文的课文,却也被这阙词的自带的那种豪情所感染。 更遑论明兰自小便随着长柏和徐章在夫子门下读书,对于诗词一道,造诣虽然不算多深,却也是能够随口做出几句的人。 “娘子!回神了!” 徐章抬手在明兰眼前晃了晃,焦距的猛然改变,和眼前忽然闪过的手掌,总算是将明兰从沉寂之中唤醒。 随即便一脸幽怨的看着俆章:“官人太坏了,这么好的词,却只说半阙出来吊人胃口!” 徐章摊开手很是无奈又一脸无辜的道:“娘子误会我了,此词不全,我也很遗憾!却也没有办法,呜呼奈何!” “哎!” 明兰叹了口气,看着徐章的目光仍有些许幽怨:“是妾身福薄,似这等足以流传千古的名篇,却不能窥其全貌,甚至于连是何人所作的都不清楚。” “做出这阙词的人,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大英雄、大豪杰!可惜却无缘与之一见,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说着说着,明兰还很是惋惜的摇着脑袋,脸上眼底,神情之中尽皆写满了遗憾。 徐章见明兰这幅模样,也不禁摇了摇头,心底暗叹一声戏精上身,就这演技,便是放在徐章前世,那也是妥妥的影后,若是去拍电影的话,估计那些个什么大奖都能拿到手软。 剩下的那半阙词,徐章却怎么也不敢告诉明兰了。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这几句已经是大逆不道了,若是明兰因为这几句而误会了徐章,以为徐章是想效仿那唐宗宋祖,那可就悲催了。 还有剩下的那句: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就更不好解释了,成吉思汗是谁?现在估计连铁木真他老爹都还只是个细胞,就更别说铁木真本人了。 徐章倒是可以稍加润色一番,改改人物,可这一改的话,这下半阙的词,立马就变了味了,甚至低上好几个档次。 与其如此,倒不如不改,留个悬念。 第 146章 大雪阻路 过了永安县,便是偃师县。 洛水北岸,有一座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的冗长山脉。 看着那座气势恢宏的山脉,明兰不由的指着好奇的问道:“官人!那是北邙山吧!” 徐章哪里知道,可面上却不显露半点,点头道:“应该就是了!” 数中记载,洛水以北,便是北邙。 “书上记载,北邙山乃是秦岭余脉,崤山支脉,内里有帝陵无数,东周八王,东汉五帝,曹魏······”明兰回忆着关于北邙山记载,一旁的小桃则掰着手指头替明兰数说了多少个帝王。 “官人,听说洛阳城北崔云峰上的上清宫香火极为鼎盛,风光更是一绝,等到了洛阳,咱们去上清宫拜拜真人,上柱香,顺道看看风景吧!” 若是以前,明兰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都不怎么信的,尤其是在她生母卫小娘被林噙霜害死,可林噙霜却依旧逍遥法外,受着盛紘的宠爱,在盛家里头作威作福,整日和王氏打擂之后,明兰已经对神佛失去了信心,每次去上香,都是陪着老太太或者王氏,亦或者是给卫小娘添些香火灯油。 可自打有了身孕之后,明兰竟然忽然对这些东西上了心,在东京时,甚至还到香火鼎盛的三清观里头烧过两次香。 “听说洛阳南边的香山寺和白园景色也都不错,娘子若是喜欢,咱们在洛阳多停留一些时日也无妨。” 朝廷给徐章的赴任时间是整整三个月,只要在明年二月初之前赶到长安完成交接就行。 “都听官人的。” 明兰依偎在徐章怀中,感受着徐章的体贴入微,和徐章身上的温热以及安全感,脸上不知不觉便露出了笑容。 夫妻二人依偎在船头,阳光落下,照在二人身上,将天地染成白色的积雪却仍未有消散的倾向。 大船在水上慢慢悠悠的走着,只花了两日功夫,便到了洛阳,停靠在洛阳码头。 夫妻二人在洛阳停留了五日,逛了崔云峰,也去了上清宫,位于龙门洢水边上的香山寺和白园以及西山石窟也都去逛了一遍。 尤其是看到龙门石窟里头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像彩绘,明兰先是震惊,随即就高兴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十一月十二日,夫妻俩离开洛阳,继续动身北上,这一次走的却是陆路,因为天气越发寒冷,黄河的许多支流河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始结冰了。 离开洛阳的时候,队伍里头的马车加起来已经有二十多辆了,人手也增加到了百二十人。 孙平寇和王破敌也不在河南府继续逗留,而是带着人跟着徐章一道西去陕西。 调查无果,大石头和车三娘也准备回家去了,毕竟年看着就要到年关了,他们手底下的兄弟们也都是有家室的。 众人行进的速度依旧不快,每日都只走上三四十里路左右,若是天色好了就多走些,若是天色不好了就少走些。 众人离开洛阳的第三天就天空就再度飘起了雪花。 这一次却不同于先前那次,雪花不断,北风猎猎,真正持续了三日都没有停歇的意思,而且还有几分愈演愈烈的趋势。 众人刚过洛阳西边的新安县,进入到渑池县境内,掉头自然不可能,众人只能冒着风雪加快速度赶了三日的路,总算是到了渑池县城,住进了驿站。 渑池县位于京西路西部,与陕西路交界,过了渑池就是陕州。 可惜风雪越演越烈,明兰也在队伍里头,徐章可不敢在这个时候作出冒着如此风雪,仍继续赶路的举动。 众人刚刚离开洛阳不过六日,便又在洛阳一杯的渑池停了下来。 果不其然,众人刚刚在渑池住下的第二日,就传来了黄河河面结冰,船只难行的消息。 徐章也正好有了时间,停下来好好的分析分析孟州的事情。 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人在孟州和洛阳待了月余功夫,虽然仍旧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也把整件事情来来回回都捋了一遍。 “有意思,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似神兵天将一样,劫了三艘价值数万贯的船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徐章听罢二人汇报的情况之后,脸上不禁露出意思笑容来。 “强弓硬弩,以雷霆之势便将漕帮数百人迅速击溃,来去如风,不留半点线索,若想做到这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孙平寇道:“莫说是京西路了,纵观整个北地,能够做到这些的势力也屈指可数。” 王破敌补充道:“河南府境内的那些世家大族咱们也都摸了一遍,虽说家家户户都豢养的有大量私兵家仆,可数量都有限,而且也没有这般精锐。” “出货呢?咱们那批货被劫之后,就没有在市面上流通吗?”徐章再问。 二人尽皆摇头。 王破敌道:“咱们和石大哥他们往北摸到了太原府,往昔到了京兆府,都没有那批货的踪迹。” 一般来说,就算是货物被劫了,劫货者势必也要把这么大批量的货物出手。 如今雪花盐的生意,可是青山商会的独家买卖,每月送往各地的数量都有记录,这么些年下来,各地每年每月能够消耗多少雪花盐,基本上都是定数,便是有出入,也不会太大,若是市面上涌出一批来历不明的雪花盐,势必就会影响到青山商会的生意,如此一来,只要顺藤摸爪,顺着这些流通的雪花盐,自然便能找出幕后之人。 “南边呢?” 二人还是摇头。 徐章眸光微臣,沉默半晌,忽然又道:“再北边呢?有没有去查过?” 王破敌道:“我们还没来得及去,不过漕帮的兄弟已经派人去探查了,可一直都没消息穿回来!”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若是真有情况的话,也早就被发现了。” “难不成这批货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成?”王破敌不甘心的道。 徐章的嘴角却忽然上翘,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来。 王破敌身边你的孙平寇看到徐章嘴角的笑容,想起方才徐章的那句“再北边呢?”顿时眼睛就亮了。 “侯爷是说契丹境内?”孙平寇沉声说道。 王破敌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忘了契丹!” 随即却又苦恼的道:“若是那些货物当真被送去了契丹,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了,咱们就算是现在赶过去,只怕也未必能够找出线索来。” 孙平寇却道:“却也未必,如今我朝和契丹虽然开的有互市,可这些货物本就是黑货,不可能出现在互市之上,定然是走私去契丹的,北地之中,胆敢走私去契丹的可没有几家。” “而且根据咱们先前的推测,那批劫船的人,八成是出自军中,而且还是精锐。” 徐章道:“有些事情,未必就要有确凿的证据,只要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不论看上去有多么的不可思议,也必然就是事情的真相。” 孙平寇继续冷静的分析道:“孟州虽划在京西路之中,可却被黄河从中隔开,和河东路更近一些。” “河东······” 说道这儿,孙平寇的话音却忽然一滞,抬眼看着徐章,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王破敌有些焦急的问:“河东路怎么了?” 孙平寇回头目光复杂的看了王破敌一眼,却没有说话。 见状王破敌愈发焦急。 徐章却说话了:“河东路有大半都是边境,军寨无数,驻军也是五花八门,还有禁军常年驻守!” 王破敌揉了揉后脑勺,皱着眉头道:“旁人若是想要走私大批货物去契丹境内难度不小,可若是这些驻守在边境之地的军寨们监守自盗,岂非轻而易举!” “有可能并不只是河东一路!还有驻扎在各地的禁军,都有能力并且有动机。”徐章道。 其实边军也属禁军。 驻扎在陕西路境内的边军,正式的名字就叫做西北禁军,又称西军。 另外还有河北禁军和中央禁军之分。 至于南边的,就大多都是厢军和地方乡勇了,这些就都是些杂牌军,战力不强,装备也差。 这也是为何天圣教的数次叛乱,都把地点选择在南边而非北边的缘故。 孙平寇和王破敌尽皆深以为然的点头。 “数万贯钱的无本生意,任谁都会动心。” 就算是寸土寸金的东京城里头,一座占地十几亩且位置上佳的宅子,也不过几万贯罢了。 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花费,顶天了也就十贯钱。 数万贯钱,能养后不知多少户人家几十年了。 “财帛动人心!这么些年下来,咱们独揽着雪花盐的生意,赚的确实是盆满钵满,却也不知惹来多少人眼红,咱们家的生意只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徐章不由得感慨道。 孙平寇面露难色:“若是侯爷猜的没错的话,那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禁军总数有八十多万,西军十多万,河北二十多万,剩下的都在中央。 而且各个军寨之间互不统属,各军之间也各自为政,互不统属,统一归东京枢密院调遣。 若是当真想要彻查禁军,真的就是难于登天。 第 148章 消遣 “能够做的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论是在禁军还是在地方,都必然有着极大的势力。” “禁军之中这样的人虽然不少,却也不多。”徐章沉声说道。 “这些人里头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王破敌皱着眉头说道,神色有些阴沉。 “哼!”徐章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难道我就是好相与的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尽杀绝!” 冷冽的话语落入耳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寒冬腊月时节掉到冰窟窿里头一样,透体生寒。 王破敌和孙平寇心里头都清楚,徐章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二人自徐章幼时便被盛老太太送到了徐章的身边,可以说是跟着徐章一块儿长大的。 既是徐章的书童、长随,也是徐章自小到大的玩伴儿。 基本上徐章有什么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的那种,都是兄弟俩去办。 这么些年下来,兄弟二人对于徐章的性情虽然不敢说掌握了十分,却也窥得七八。 这次徐章是动了真怒了。 不是因为那价值数万贯的盐货,也不是为了那三艘造价不菲,就这么报废掉的双桅大船,而是因为那百余名因为此事而丢掉了性命的漕帮兄弟,那些本可以说是无辜的船夫们。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话说的虽然很有道理,却也并非绝对,更加不适合用在那些本分做生意,既不触犯律法,又不伤害他人的无辜之人身上。 徐章用人,首重品性,其次才是能力。 那些个当着自己的面本本分分,老实憨厚,背地里却仗势欺人的,欺压百姓的,徐章是决然不会用的。 “看来皇城司是靠不上了!” 没头没尾的,徐章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莫说是王破敌了,就连素来智计不弱、颇有成算的孙平寇,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徐章这话的意思。 可紧接着徐章的下一句,却叫他们二人尽皆眼前一亮。 “看来是时候发展一些咱们自己的耳目了!” 徐章很清楚,更加快速便捷的辨别和接受信息,有多么的重要。 前世为何能够发展那么迅速?除了和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脱不开关系之外,和信息传递的快捷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发展咱们自己的耳目?” 孙平寇道:“侯爷是打算自己组建一个类似于皇城司的组织?” 孙平寇就是孙平寇,一下子就猜到了徐章的打算。 “不错!”徐章点头道。 “现在不是有漕帮给咱们传递消息吗?”王破敌有些疑惑的问:“何必在花费那么大的力气,重新组建一个新的组织呢!” 不用徐章解释,孙平寇就告诉王破敌答案了:“虽说现在漕帮和咱们的关系不错,也会定期的把各地的情报送到咱们手里,可毕竟漕帮只是个江湖组织,虽按着我的方略进行了整改,但终究不是咱们自己的势力,而且漕帮内部,也并非是一团和气。” 王破敌并不笨,相反还很是机灵,颇有眼力见:“漕帮帮主?” “大石头的叔父,近几年才坐上漕帮副帮主的位置,虽说因着咱们的关系,将漕帮经营的不错,势力发展的也很快,短短数年,就分去了漕帮七八成的力量,威望颇高,可漕帮终究不是姓石。” 王破敌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能够做到一帮之主的人,纵使只是个江湖草莽,也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况且漕帮那位帮主能在石老爷子和车嫂子夫妻二人的强压之下,仍占据着帮主的位置,拉拢了一批亲信,断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不能以等闲视之!”孙平寇也很认同这个观点。 “而且孟州之事到了现在都都还没有定论。”徐章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颗惊雷落在了孙平寇和王破敌的心中。 “是了!”孙平寇先是震惊,随即眼中便闪过释然之色:“孟州之事,贼人能以雷霆之势,在一夜之间扫灭漕帮百余好手,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想要做到这些,可不仅仅是有足够的人手就行了的。” 王破敌也道:“侯爷的意思是,漕帮之中很有可能有贼人的内应?” “是不是内应还不好说,但必然有人和这群贼人有着联系。” 沉默半晌,孙平寇忽然道:“侯爷,要不要查查漕帮?” 徐章道:“查自然是要查的,敢吞咱们的货,不论是谁,都必须得付出代价!” “不过漕帮的话,不用咱们自己去查,告诉车三娘和大石头,让他们自己去查,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孙平寇点了点头,王破敌道:“待会儿属下就去传讯。” “已经拖了这么久了,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准备些咱们自己的耳目这事儿,得马上提上日程了。” 如今徐章已经远离东京,虽说领的是经略陕西一路军政的差事,可在某些程度上,已经等同于是贬谪了。 地方大员,哪有京中要员的分量重。 “你们两先各自列个章程出来,等到了长安,就立马着手施行。” “诺!” 孙平寇和王破敌拱手领命。 屏退二人,徐章静坐了半晌,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飘落的雪花。 雪花簌簌,好似没有止境一般,入目所见,便只有洁白的雪花。 屋子里头忽然就静了下来,静的只剩下徐章自己的呼吸声。 一阵极低的叫卖声自屋外的长街之上传了进来,声音不大,若是屋里有人说话的话,还真听不到。 “卖梨,卖梨!新鲜的上好雪梨,水嫩多汁嘞!” 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大,声音的主人听着像是个少年。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也从屋外传了进来,而且不止一个。 门口还没出现人影,徐章就已经率先起身了。 换上了一间白色鹤氅的明兰领着丹橘捧着个汤盅出现在门口。 徐章赶忙迎了上去,“大冷天了,娘子差人过来说一声,我过去就是,还特意跑过来作甚!” 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责怪,眼神之中充斥着的却满是温柔和疼爱。 边说还便拉着明兰往屋里的火盆边上走,扶着明兰坐下之后,还立马转身把窗户给关上了。 尽管早已习惯了徐章的温柔,可听到这话,看到徐章细心体贴的举动,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暖。 “外头天寒地冻的,房嬷嬷带着翠微熬了些姜汤,给大家驱寒,妾身在屋里呆着无聊,便想着过来寻官人说说话,正好带些姜汤过来给官人驱驱寒气。” 明兰说话之间,丹橘已经把手中的汤盅放到了桌上。 舀出两碗,一碗端给徐章,一碗端给明兰。 “是我没有考虑妥当,若是咱们不急着上路,而是在洛阳多停留一些时日,就不用困在这座小城里了,也不至于叫娘子整日只能空坐做房里,也每个消遣解闷的地儿。” 徐章有些自责的道。 明兰却微微一笑,温柔的道:“官人说的什么话,在何处不都是一样的,外头这么大的风雪,就算咱们现在还在东京,不也是一样只能呆在家里。” 徐章幽幽一叹,目光落在明兰的小腹之上,“这个小家伙,来的还真不是时候。”语气之中,竟还带上了几分责怪。 明兰却道:“小家伙可是上苍赐给咱们的礼物,官人可千万别这么说,小心他听了不高兴。” “娘子这还没做母亲,就这么护着他,日后若是等他出生了,娘子的心里,我这个官人的位置,怕不是得被扫到某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徐章幽怨的道。 明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幸好口中的姜汤已经咽了下去,否则非得一口笑喷出来不可。 ······ 纷飞的大雪终于在连下了五日之后,开始逐渐变小,第六日半夜时分便彻底停了下来。 被大雪困在渑池县城里的这几日,徐章和明兰一样,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窝在屋里,陪着明兰说话解闷,夫妻俩一块儿看书,写字,绘画,猜谜,对对子。 五子棋和象棋更是成了众人解闷的必备品。 孙平寇和王破敌整日凑在一块儿对弈,王破敌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被孙平寇打击的体无完肤。 偏生孙平寇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任凭王破敌如何贿赂哀求,就是不肯放水,搞得王破敌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徐章和明兰也整日凑在一块儿下象棋,可惜明兰不宜多思,每日下上几盘之后,徐章就会把棋盘换成围棋的棋盘,拉着明兰下起五子棋。 或是把象棋翻面放在棋盘的一侧,玩起不需要怎么思考,全凭运气的翻翻棋。 正儿八经的对弈,夫妻俩的水平倒是半斤八两,因着明兰怀孕精力不济的缘故,徐章是胜多败少。 可若是下起翻翻棋来,连续数日,徐章竟然从来没能赢上明兰一回,搞得徐章郁闷不已,可看着明兰每回赢棋之后那欢呼雀跃的开心模样,徐章心底的郁闷却又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至于翠荷和翠莲还有几个女使,则整日凑在一块儿下五子棋,偶尔也会在院里打打雪仗,堆雪人,徐章和明兰每每都是坐在廊下观战,也看得不亦乐乎。 第 149章 将至 十一月二十三日,雪后初晴,阳光温暖。 徐章和明兰却并不急着上路,而是出了门,逛起了渑池城。 渑池陈晓,方圆不过十余里,两条成十字交叉的大街贯通东西南北四门。 城内的布局类似于西京洛阳。 雪后初晴,街面上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好似一下子全都涌出来的一样。 喧嚣的叫卖声,街道两侧摊贩身前罗列着鳞次栉比的物件。 难得出门,明兰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再加上本身就财大气粗,看见什么新奇的,好玩的,便忍不住叫丹橘和小桃去买回来。 接连数日,夫妻俩基本上每日都要出门,在城内闲逛,等到二十五那日,王破敌带回消息,说是西去的管路已经可以走了。 二十六日上午。 尽管冷冽北风仍旧如刀,可众人还是再度启程,准备了更多的物资,离开了渑池县城。 出了渑池,再往西走上几十里,就是陕州了,陕州隶属陕西路。 原本众人的行进速度就不快,再加上地面上仍旧还有残留的积雪,是以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 一日走上三四十里就已经是很快了。 渑池与陕州交界之地,有个集镇名曰乾壕。 徐章等人赶至乾壕,便停了下来,乾壕虽只是个小集镇,却是自洛阳入陕西的必经之地,镇内有不少客店,也有不少想趁着如今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好发一笔横财的商贾,江湖客。 徐章等人包下一间客店,稍作休整,次日一早还得继续西进,奔陕州而去。 与此同时数十里开外,往陕州去的必经之路上,崤山山脉,一处原本荒无人烟山道两侧,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了一个营地。 临时搭建出来的营帐虽然简陋,还不足以抵御风雪,暂避严寒,好在周遭的山林之上,最不缺的就是树木。 伐木生火,火光升起,自然便能驱走严寒。 营地中心,立着一座明显不同于其他营帐的宽大营帐。 营帐之内,一个二十多岁,脸色颇为苍白,浑身包裹在厚实的白色鹤氅之中的青年坐在宽大的靠背大椅之上。 青年头戴玉冠,面容白净俊秀,身前还放着一个火盆,盆中是一堆燃的正旺的炭火。 “这鬼天气可真冷呀!” 火盆边上,还坐着一个身着绯色外袍,内里是厚实的袄子的中年大汉。 大汉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坚毅,身形颇为壮硕,只是头上的发髻却不如青年绑的那般精致,不少发丝或是凌乱的搭在脑袋上,或是自两侧垂落。 “已经好很多了,代州可比这儿冷多了。”大汉搓着手道。 火盆上头架着个铁锅,锅中有水,白色的水气徐徐升腾而起,水里头还有个酒壶,旁边还有个小厮打扮的青年拿着夹子将酒壶取出,往手边桌上的大碗上倒了两碗。 “他娘的,都是那个姓徐的害的,老子好好的在侯府里头待着,就他给得整出那么多事情来,还得父亲把我发配到代州那个苦寒之地。” 俊秀青年自鹤氅之中生出两只手,捧着酒碗不住骂骂咧咧道。 大汉道:“这个姓徐的可真不是东西,把公子害的这么苦!难怪公子不惜花费这么大的价钱,也要把我们雇来。” 大汉名叫周刑,本是燕云人士,会一手相扑的本事儿,又使得一手好棒法,家境颇丰,却因一时意气不慎打死了人,无奈只能逃出家乡。 本想逃往宋境,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群落难的浩瀚,一群人便在宋和契丹的边境落了草,做起了打家劫舍的无本买卖。 后来又和代州那边搭上了关系,帮着靖安侯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替曹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保驾护航,用来换取靖安侯的庇佑。 养寇为重,自古有之,并不算稀奇。 这一来二去的,周刑手底下的势力越来越大,慢慢就发展成了现如今名震契丹和宋朝汴京的大寇,麾下聚拢起了五百兄弟,个个敢打敢拼。 听得周刑提起此事,俊秀青年的脸上就露出肉疼之色:“周大当家的,本公子可是花了整整五千贯,这事儿你们可得给本公子办妥当了!否则本公子可不饶你!” 这位面容白皙俊秀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曹家三公子曹良玉。 趁着靖安侯巡视治下军寨的机会,悄悄联系上了周刑,偷偷离开了代州。 这次为了请动周刑,曹良玉也算是下了血本,整整五千贯钱,他好不容易劫了漕帮货船攒下来的那点儿私房钱,一下子就去了将近一半。 若是别人,莫说是请动周刑了,估计刚刚找上门,就被绑了。 可曹良玉是曹家嫡子,自然大不一样。 周刑也是看在这一点上面,这才接下了这份差事,在曹良玉的掩护之下,带着两百个精锐的手下,装作从北边南下的商队,带着大批货物,光明正大的入了宋境。 曹良玉自己没什么本事,却耐不住有个极疼爱他的母亲,曹良玉要什么,管氏就给什么,更何况这事儿曹良玉可是瞒着管氏做的。 对管氏那边,曹良玉的借口是说他托人从契丹那边弄来一大批皮毛牛羊,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瞧瞧去洛阳出手。 对于曹良玉,管氏半点都没怀疑,有了管氏点头,曹良玉和周刑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公子放心,我老周办事儿,断不会出差错!”周刑一口就把碗里的热酒灌入口中,咕噜噜没两下吞入腹中,随即抬起袖子,十分豪迈的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渍。 “此事若是不成,不用公子动手,老周我自己把脑袋摘下来给公子当夜壶用!” 轻喝一声“好酒!” “满上!” 一碗酒下肚,一股子暖意自口腔流过喉管,落到胃里,整个腹部也跟着暖了起来。 曹良玉也端着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至于那些个什么以袖遮面的礼仪,在曹良玉和周刑这儿可没有半点意义。 “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曹良玉没好气的道,随即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我要的是姓徐的那个杂碎的脑袋。” 看着曹良玉因怨毒而略有些狰狞的神情,周刑脸上笑意更甚,心里却有些后悔,当初曹良玉找上门来的时候,开的价码低了些。 若是早知道曹良玉这么恨这个人,周刑怎么也得狮子大开口一回,好好地宰这小子一顿。 “听说那家伙的大娘子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好似仙女下凡,你可得把他大娘子给本公子留着!”曹良玉眼中放着精光。 酒色财气,曹良玉最好的就是一个色字。 整个太原府的青楼妓馆,就没有他曹三公子没去过的。 那些个楼子里的花魁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他曹三公子的旗号却越来越响。 就算是到了代州,曹良玉从军寨里头偷跑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到城里最大的青楼里头接连住了三天三夜,换了六个姑娘。 色中饿鬼,不外如是。 周刑嘿嘿一笑,拍着胸脯,谄媚的道:“公子放心就是的,定给公子留着,谁若是敢先碰,老周剁了他的爪子。” 投其所好嘛!周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门清。 曹良玉看着周刑那粗鄙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子恶心之感,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道:“行了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本公子要休息了,你也赶紧回去,别喝醉了,耽误了本公子的大事儿。” 眼见着曹良玉下了逐客令,周刑没有候着脸皮继续留下,冲着曹良玉抱拳一礼就退了出去。 眼看着周刑出了大帐,曹良玉这才一脸嫌弃往递上吐了口唾沫。 “什么东西,一个下三滥,也敢过来和本公子套近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曹良玉小声骂骂咧咧的道。 “就是就是!一个草寇盗匪,也配和咱们公子拉关系,那周刑真是蠢得可以!”先前那个伺候二人,一言未发的小厮立即开始拍马。 “哼!”曹良玉看着仍旧还在晃动的帘子,不屑的道:“若不是因为上次孟州之事后,父亲把母亲那边的人看的死死的,本公子没法动用,又怎么会平白花费这么大的价钱,去找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糟烂货。” “五千贯呀!那可是整整五千贯!”饶是曹良玉也觉得心疼不已。 当初就是听说青山商会雪花盐的名头,曹良玉才会动了截货的心思,销完那批货,刨去损失,曹良玉一共得了白银一万五千两,虽然价格比之原本的价格低了足足四成,可对曹良玉而言,已经是一笔极大的收入了。 便是管氏疼爱他这个幼子,任凭曹良玉挥霍无度,也没有给过曹良玉这么多钱。 “若是能把那个姓徐给宰了,解了本公子的心头之恨,区区五千贯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此刻的曹良玉,宛若精神分裂一般,一会儿一句,听得小厮一愣一愣的。 “还有那位盛大娘子!”小厮赶忙拍马屁道:“听说那可是位顶尖的美人,公子这回可有艳福了!” 小厮的脸上满是淫荡的谄媚笑声。 曹良玉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想起那未知的美貌妇人,曹良玉只觉得小腹处一阵火起,浑身燥热不已,可身边又无女子。 曹良玉心思一转,不由得便把目光落在了面前唇红齿白,面容白净的小厮脸上,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还咕噜咕噜的咽了咽口水。 眼中燃烧着的,是炙热无比的火焰。 “过来!” 曹良玉冲着小厮招了招手,邪笑着道。 第 150章 埋伏 在乾壕镇里头将就了一夜,虽然大雪暂时停了,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乾壕再往西三四十里便是陕州,自陕州去长安,需得先过灵宝,再依次跨越函谷关、虢县、越过潼关、再走华阴、华州、渭南,最后穿越临潼,才是长安。 细细算下来,至少还有七八百里左右的路程。 若是当真被大雪困在半道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时才是真正的难受。 离开渑池之前,徐章就命人采购了一番物资,到了乾壕,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又让人多备了些食材食物和木炭。 二十七日晨,众人再度上路。 走过乾壕镇西边那座牌坊的时候,牌坊底下,坐着一个带着斗笠,身披蓑衣,黑布环脖,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提着牛皮水壶的落魄汉子。 “那儿怎么有个人?”正好掀开车帘,打算看这座小镇最后一眼的明兰不经意间瞥到了这个坐在牌坊底下的落魄汉子,不由得好奇的问。 “瞧那模样,像是个江湖客!”徐章道,心底补上一句,只是有些落魄。 像这样的人满天下多得是,几乎随处可见。 当初在宥阳时,徐章和车三娘还有车三娘的师傅初遇的时候,他们师徒二人也是一样的落魄,连赶路的盘缠都没有了,只能和师傅在街头卖解。 那汉子面容略有些粗狂,满脸稀碎的胡渣子,斗笠之下垂落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侧还有一把三尺多长的朴刀靠着牌坊的柱子。 胸前还挎着个包袱,包袱不大,里头想必也没多少东西,对于一个冰天雪地里头在外头赶路的人来说,这么一点装备,已经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镇子里头那么多住的地方,他怎么坐那儿去了?”也不知为何,一向都不喜欢管闲事的明兰却忽然就对这个落魄的汉子的举动有些好奇。 徐章也早就看到了这个汉子,汉子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可那双眼睛,徐章却看得很清楚,不由得叹道:“好冷的眼神!” 那汉子的眼神,沉着,平静,如同无波的古井一般,没有半点涟漪,就像大雪盖地,万籁俱静的冬日荒野。 徐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不,不能说是看到,应该说是感觉,徐章那敏锐的感知,让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旧能够捕捉到汉子的眼神。 “停车!”明兰忽然叫停了马车。 在徐章的注视之下,明兰对着外头车辕上的王破敌吩咐道:“破敌,取些衣物和吃食给牌坊下的那人。” “嗯······再给他一些碎银,若是他不愿收的话,就说是暂借给他,让他日后有机会再还吧!”明兰想了想,如是吩咐道。 王破敌应声纵身一跃下了马车,到后头取了几件御寒的衣物吃食,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头常年备着些碎银、铜钱。 走到牌坊底下,把东西送给那汉子。 落魄汉子没有起身,也没有伸手,而是抬眼静静的看着王破敌,眼中仍旧没有半点波澜:“无缘无故,为何给我这些?” 汉子的眼神并不冰冷,只是平静,平静的吓人,迎上汉子的眼神,王破敌竟罕见的察觉到了些许淡淡的危险感。 照着明兰的话复述一遍,也不顾汉子答不答应,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汉子身边,王破敌便转身离开。 马鞭惠东,车轮再次滚动,队伍继续向西前行。 马车里,徐章好奇的打量着明兰,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娘子莫不是想做女孟尝?” 明兰抬手锤了徐章一下,车厢颇为空旷,倒是不影响夫妻俩打情骂俏。 “那此时虽然落魄,可瞧着气度颇为不凡,左右不过是些衣物吃食,几两碎银罢了,就当是结个善缘,也费不了什么东西。” 说着明兰忽然低头,手掌已然抚到了小腹之上,脸上露出写满了母爱的浅笑:“就当是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积积福也好!” 徐章道:“只要娘子喜欢,莫说是几件衣物,几两碎银,便是再多送些也无妨。” 明兰看着徐章的眼睛,忽然问道:“官人也觉得那人气度不凡吧?” 徐章虽没点头,却道:“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估计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如今这世道,看着天下太平,百姓们生活安定,可实际上有故事的人多了去了。 “官人怎么知道那人是个有故事的?”明兰笑着问道。 徐章道:“话本里头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世家子弟家道中落,流落江湖,快意恩仇,逍遥天下······” 夫妻二人就方才那落魄大汉,开始了一番讨论。 旅途还长着呢,光是赶路可没什么意思。 队伍离开乾壕镇约莫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夫妻二人仍旧还在车厢里头正说着话,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便听得一个护卫在车厢外勒马放慢了速度。 “侯爷,方才在镇口牌坊底下的那个汉子在后头跟着咱们!一直和咱们保持着百步左右的距离,也不靠近,要不要把他打发走?” 若是没有方才王破敌送东西那番举动,亲卫们早就赶人了。 “就他一人?”徐章问道。 亲卫答道:“就他一人,也没骑马!走在咱们后头。” 徐章眸光微沉,掀开帘子对着车外之人道:“这条路又不是咱们的,也许人家也要去陕州呢!出门在外,不必那么霸道。” 随即又道:“盯紧些就是!” 亲卫领命走了,带着两个兄弟,缀在队伍后头,亲自盯着那落魄汉子! 孙平寇带着二十个兄弟在前头开道探路,一个来历不明,却明显不同于寻常商贾旅人的独行客跟在自己后头,虽不至于霸道的把人赶走,但必要的防范还是得有的。 而且自乾壕离开的可不止徐章他们这伙人,还有好几个西去的商队,带着大车小车的货物,都用油布盖着,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几个商队,多的有四五十人,少的只有十几人。 这些商队,基本上都是一大清早就出发了,走在了徐章等人前头。 像那种孤身一人就敢在外头走南闯北的,要么就是未经世事,蠢到家了,要么就是身手不凡,自信自己能够应对任何可能到来的危险。 还有些就是逼不得已,在老家犯了事儿,吃了官司,或是因为种种原因过不下去了,只能跑到外头闯荡。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像水浒里的鲁达,不也是因为打死了镇关西,为了不牵连小种经略相公,只能丢了差事儿,收拾细软远走他乡,在五台山上剃了度,出了家,后边辗转流落到了梁山。 再就是三国演义里头的典韦,关羽,也是差不多的经历。 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颇为空旷的山脚,众人停下来歇息,徐章扶着明兰下了马车,后头跟着的那个落魄汉子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找了上来。 听着亲卫的回报,徐章有些意外,让亲卫把人叫了过来,只不过为了防备不测,汉子的那把朴刀,如今却是在亲卫手中。 “在下徐章,敢问英雄大名?”徐章笑着拱手问道。 “徐章!” 那汉子听到徐章自报名姓,先是皱眉,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随即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竟罕见的泛起了一丝涟漪,诧异的看着徐章:“你是永平侯?” “哦?英雄认识徐某?”想不到路边随意遇到的一个人,竟然知道自己,徐章也有些意外。 “永平侯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在下鲁连荣,沧州人士!见过永平侯!”鲁连荣冲着徐章抱拳一礼。 “沧州人?既是沧州人,来陕西作甚?”徐章问道。 鲁连荣竟然毫不掩饰,苦笑着道:“在老家打伤了县里主簿家的外甥,怕吃官司,便逃了出来,本是想去东京投神武军的,却听说侯爷要来经略陕西,便一路追了过来,不成想竟然在这儿遇上了侯爷!” “特意来投效我的?”徐章眉梢一挑,打量着面前的鲁连荣,来了兴致:“有意思!” “竟然还有人不远千里,从沧州到东京,又一路追来陕西,想要投奔我!”徐章摇摇头,对着鲁连荣道。 “草民鲁连荣,诚心投效,愿为侯爷牵马坠蹬,请侯爷收留!” 鲁连荣已经单膝跪在徐章身前,恭敬的抱拳高声求了起来。 徐章却道:“首先,我对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确定真假,你既然一开始是打算去投神武军,那你可知神武军招人的首要条件是什么?” 鲁连荣愣了一下,苦笑着道:“年轻力壮,家世清白,有三人以上作保。” “既然知道,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值得我为你破例呢?”徐章看着鲁连荣,眼中带着笑意。 鲁连荣先是愁眉苦脸的,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迅速打开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徐章,道:“侯爷请看!” 亲卫接过书信递给徐章,信封之上的落款竟然是‘谨言兄亲启’五个大字。 看着这略微有些熟悉的字,徐章不由得愈发好奇起来。 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确定信封之内除了信纸之外再无其他东西,这才打开信封,取出信纸读了起来。 阅过信后,徐章看着鲁连荣的目光愈发诧异了:“鲁兄弟竟和言兄相识?” 言兄便是言瞻,徐章的同年,昔日的榜眼,如今已经调到荆州做知州了。 鲁连荣道:“草民离开沧州之后,先是去了一趟江南,想着投奔一个远方表舅,不想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表舅已经故去,好在还有个表兄,草民便在表兄的担保之下,做了个小小捕头,正好就在言知州手底下当差,后来言知州听说草民打算北上投神武军,便给草民写了这封信。” 徐章和言瞻虽然交情不深,可关系不差,彼此之间也还维持着联系,逢年过节的,言瞻也没少差人去东京给徐章送礼。 “言兄出身大族,榜眼及第,眼光极高,可在信中却对鲁兄弟颇为推崇,看来鲁兄弟本领不凡呀!”徐章笑着道。 鲁连荣嘿嘿一笑,揉了揉后脑勺,说道:“哪有什么本领,不过是会些拳脚,能使些棒法,比不得侯爷。” “对了侯爷,自昨日开始,便有人在附近的城镇四处打听侯爷的行踪,草民方才找上来就是想提醒侯爷,有人盯上侯爷了!” “哦?”徐章略有些诧异:“有人在四处打听我的行踪?” “可知道是什么人?” 鲁连荣摇头道:“不清楚,草民也是昨日才到的乾壕!” 其实这事儿徐章昨晚就知道了,这群亲卫被孙平寇当成特种兵一样训练了这么久,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徐章和明兰所在的客店方圆十丈的范围,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亲卫们的耳朵。 徐章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一则是怕明兰担心,二则也是想看看,这几个心怀否测之人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更关键的是,不知为何,徐章心里头隐隐有一种直觉,那几个人没那么简单。 “也罢,既是言兄推荐来了,那就先委屈鲁兄弟在鄙人手底下做个护卫?” 鲁连荣立马点头如捣蒜,脸上满是欢喜。 鲁连荣不过是个小插曲,被塞给了孙平寇处理之后,徐章就不再理会了,一行人再度上路。 走上半个时辰就歇上一会儿,未正时分,来到一处山口。 众人还没靠近,在前头半里左右探路的孙平寇就派人回来报信说,山口两侧的山坡上有些异常,已经派人过去探查了。 徐章当即便命大部队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山口两侧,山坡之上,身形高大壮硕的周刑和整个身子都所在白色鹤氅之中的曹良玉眼看着孙平寇派出的人不断逼近,以及远处已经停了下来的大部队,心里头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他们怎么不走了?难不成是发现我们了?”曹良玉疑惑的道。 周刑道:“若是再拖下去,等他们的人摸上来,咱们就真的暴露了!” 曹良玉看着半里之外的车队,眉头皱成了川字,神情尤为狰狞:“不管了,直接杀出去!本公子要那个姓徐的人头!” “儿郎们,跟老子杀呀!”周刑当即便从坡后窜了出手,挥舞着手里的狼牙棒,狂吼道:“跟老子杀呀!” 只见山坡之上,身形壮硕的周刑一马当先,朝着底下的孙平寇冲杀而去。 随着周刑话音刚落,山坡两侧,顿时便有一阵沉闷的控线声响起,数十道羽箭,如同飞蝗一般,朝着下方的孙平寇和二十亲卫覆盖而去。 “不好!” 听着隐约传来的控线声和那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雨,孙平寇顿时色变。 第 151章 雪中厮杀 “敌袭!” 孙平寇放声高呼,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背,双腿猛夹马腹,腰间的长刀已经化作一轮弧月跃入掌中。 不用孙平寇提醒,四周的亲卫们已经各自做出了自认为最能够躲避箭矢的反应。 各自抽刀在手,寻找掩体躲避箭雨,离得稍远一些的,已经打马开始后撤。 好在贼人的弓弩并不算多,只有数十架,分散到二十人头上,倒也形不成箭雨覆盖。 另外一边,车队也立马便停了下来,不用徐章发号施令,王破敌已经嗖的一下在车辕上站了起来,振振臂高呼:“敌袭!结阵!防御!” 王破敌话音还没落下,以徐章和明兰的车驾为中心,原本位于后面的一架驾车马被迅速驱至前方,将徐章和明兰的车驾团团包围在最中间。 马车里头的所有人,纷纷都自车中出来,丹橘抱着一户手弩专用的箭矢,小桃腰间挎着短弩,背后背着一支四尺左右长短的铁鞭,腰后还别着一壶羽箭。 姐妹二人迅速带着十个腰佩短刀,手持手弩的女护卫迅速来到明兰的马车旁,分列四周,将马车团团在中间。 马车里头,徐章不慌不忙的帮明兰把鹤氅披上系好,看着明兰带上手套,把手炉塞入明兰手中,这才掀开车辆,站在车辕上,扶着明兰出了马车。 “保护好大娘子!”徐章对着小桃和丹橘嘱咐道。 姐妹二人立马点头如捣蒜,丹橘扶着明兰,小桃从后头弄来一块儿锅盖加木板树皮制成的简易木盾,警惕的拦在明兰身前,双眼四处张望,警戒着着四周的流矢。 “侯爷放心,大娘子就交给我们了!” 小桃郑重的道。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明兰冲着徐章点了点头,说道:“官人一切小心!”随即便主动松开了徐章的手,目光却一寸一分都没有从徐章身上离开。 徐章微微一笑,说道:“区区几个贼寇罢了,娘子且安心看着!全当是瞧热闹了。” 虽然已经被车队围在了中间,可马车的目标太大,而且对方还有弓箭,保不齐就会被偷袭集火。 如今车马依次结成阵型,车辆在外,形成简易的防御工事,既能够抵挡敌人的冲锋,又立于结成阵型,躲避贼人的弓箭,还能从容不迫的利用手中的强弓手弩予以反击。 徐章翻身上马,接过王破敌手中自顾二处赢来的雕弓。 “侯爷!”王破敌唤了一声,眼眸之中却瞧不见丝毫惊惧,反倒是亮起了明亮的毫光,毫光之中,写满了跃跃欲试。 王破敌也随之翻身上马,提着他那张近乎一石七的强弓,如苍鹰般锐利的目光,已然锁定了还在两侧山坡之上倾泻着手中箭矢的贼人。 徐章嘴角清扬,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吧!” 王破敌顿时便笑了,打马前冲:“驾!” 又道:“一队随我来!” 当即便有十个亲卫紧跟着王破敌打马而出,人人手中皆提大弓,马背一侧,是灌的满满当当的羽箭。 “侯爷!”方才投入徐章麾下的鲁连荣,不知何时已然到了徐章身侧:“鲁大来投奔侯爷,还没送上一件像样的见面礼,正好这群不开眼的送上门来,不如就让鲁大替侯爷取了那贼首的脑袋来?” 鲁连荣在家排行老大,故又被人称之为鲁大。 “不急!”徐章道。 此时,山坡上的箭雨已经射了三波,孙平寇自己倒是没事儿,可手下的亲卫却有两个倒霉的中了箭,好在不是什么要害位置。 于此同时,王破敌已经带着一队的弓手们进入到了射击的范围之内,王破敌率先张弓搭箭,一箭朝着山坡之上的弓手们射了过去。 箭矢如雷霆闪电般掠过长空,直接灌入一个正在搭弓射箭的贼人弓手胸腔之中,巨大的力道,直接灌入那弓手的胸膛之中,带起一簇飞溅的血花。 车阵前方,五十亲卫将车队之中的所有马匹系数汇聚在一块儿,组成了临时的骑兵营。 十人驱马护卫在徐章周身,剩下的四十人,分作两队,纵马朝着战场疾冲而去。 徐章并未一马当先的冲锋再真在前,而是带着是个亲卫慢慢悠悠的冲着战场赶去。 “杀呀!!” 自山坡至山脚的官道,约莫有三十步的距离,百余衣着各异的贼寇,挥舞着手中的兵刃,齐齐高声大吼,如山呼海啸一般,似俯冲的山洪一样,朝着山下的众人冲了过去。 数十人奔着孙平寇和二十亲卫而去,其余百多人,尽皆朝着车队的方向呼啸而去。 喊杀声震天作响,直冲云霄。 也幸而现在已经入冬许久,山林之间飞鸟早已绝迹,走兽们也大多都陷入了冬眠之中,否则就这一下子,估计不知得在林子里头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却在此时,两侧的山坡上的密林之中,忽然也响起了马蹄声。 马蹄踩在山坡上那只剩下不过寸许的积雪之上,留下一个个不浅的蹄印。 只见数十个骑在马背之上,挥舞着弯刀,身上的衣着打扮异于中原人士,外头还披着简单皮甲,头戴皮皮帽的汉子“呜呜呜!”呼喊着纵马冲下了山坡,直奔着车阵前方不远的徐章和是个亲卫疾冲而去。 山坡并不陡,却能为这数十名轻骑提升不少速度,再加上俯冲带来的惯性,其冲击力自然要胜过在平地之上。 “还有埋伏?”车阵中间,明兰手心之中揪着的帕子已经皱成了一团,眼看着那群冲着徐章冲去的轻骑,眼中满是震惊:“那些是?契丹人?” 契丹人出现在宋境腹地之中? 而且还是轻骑? 只略略扫过一眼,明兰心中依然有了大概的数量,至少三十骑。 “戒备!” 小桃一声高喝!车阵四周留守的亲卫和女护卫们,手中弓弩已然上弦,几个手持木盾的女护卫,和小桃结成阵型,将明兰紧紧的护在中间。 “官人小心!”万般担忧,只能化作这么一句,而且徐章还未必能够听得见。 明兰的视线之中,只见徐章弯弓搭箭,手中捻着三支羽箭,左右开弓,弓开半满,弓弦震响,呼吸之间,三支羽箭已然悉数射出。 袭来的轻骑之中,当头三人立马应声而倒,摔下马背。 随即徐章右手往身前马背箭囊略过,又是三支羽箭入手。 不用瞄准,羽箭上弦,弓弦拉满时,目标已经落入徐章的落箭之处。 不过短短三个呼吸之间,徐章已然闪电般的射出了九箭。 接连九箭,射落六人,三人受伤。 徐章射出第一箭时,身侧的十个亲卫便有八人打马朝着那俯冲而来的异裝骑兵冲了过去。 放下雕弓,抽出双锏,徐章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锏斜指苍穹,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黑马后蹄跑动地面的积雪,鼻腔之中吐出一大团白气,一声嘶鸣,四蹄迈开,已然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山坡之上疾冲而下的轻骑横冲而去。 须臾之间,双方人马已然撞在了一处。 八个亲卫,当场就倒下两人。 徐章打马在后,看着前头和亲卫交叉而过的轻骑,徐章目光一凝,落在了离自己只剩下丈许距离的一个轻骑。 轻骑脸上狰狞的笑容和弯刀之上沾染的自家兄弟的鲜血,深深的触动了徐章的心灵。 刀光扬起,那骑兵看向徐章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一个死人。 “死来!” 徐章怒目圆瞪,身后那只斜指苍穹的黝黑铁锏,已然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砰!”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织之声骤然响起,半空之中火花四溅。 势不可挡的铁锏砸中了朝着徐章的脖颈削来的铁锏,然后将弯刀砸了回去,落在了那轻骑的胸膛之上。 马背之上的那汉子,直接被徐章势大力沉的一锏砸的直接从马背之上倒飞了出去。 “噗嗤!” 半空之中,一口极其浓郁的心血自那汉子口中狂喷而出,汉子飞起的身形,直接撞在了身后的一个轻骑身上。 而此时的徐章,手中缰绳早已松开,两只铁锏挥舞之间,犹如虎入羊群一般,这些轻骑们竟然没有一个是徐章的一合之敌。 两个亲卫,犹如两道影子一般,寸步不离的守在徐章身侧,略略落后徐章半个马位,和徐章形成锋矢阵型。 顷刻之间,双方错身而过。 两个亲卫身上,各自中了一刀,虽然血流不止,但好在不是要害, 徐章倒是毫发无损。 可错身而过的那群轻骑,却只剩下六骑。 徐章和亲卫勒转码头,看着倒在地上成了一地滚地葫芦,口中不断痛苦哀嚎u的一众贼寇轻骑,不由得叹道:“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在后边放放冷箭,收收人头,又何苦逼我出手呢!” 话音刚落,徐章已然一马当先,再度打马朝着剩下的六个轻骑追杀而去。 徐章胯下黑马,乃是当初老太太特意拖了以前的数人,从边关带回东京的上等军马的幼崽,还有千里马的血统,速度极快,耐力也远超寻常马匹。 那六个轻骑见此情形,当即人人色变,看着俆章的目光之中已经满是恐惧,哪里还敢逗留,当即打马准备远遁。 见六人扭头就跑。没有丝毫犹豫。 徐章目光微凝,嘴角上扬,低喃一句:“想跑?” 当即便在疾驰之中,将双锏插回马背两侧的布套之中,取下雕弓,再度捻出三支羽箭,箭出如雷霆闪电,顷刻之间,前方便再度有三个轻骑被射落马下。 剩下三骑,也被徐章身侧的亲卫们集火射了下来。 与此同时,孙平寇和王破敌那边的战场也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状态。 孙平寇和一开始他带领的那二十亲卫,由于坐骑大多都被贼人的箭雨给射死射伤,便只能在箭雨之后,聚在一块儿,结成阵型来应对贼人。 好在大批的贼人都是朝着徐章他们这边去的,孙平寇面对的只有三四十个贼寇。 这些贼寇确实异常凶狠,下手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于手上似乎都带着几分功夫,可惜却遇上了孙平寇。 跑去受伤的两个,撤出箭雨范围的四人,剩下十五人人分成三组,每组五人,互相配合,没一会儿,就占了上风,砍倒十多个贼人。 而王破敌那边,周刑提着狼牙棒,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头,躲过几只箭矢之后,来到孙平寇身前,顿时爆喝一声,手中狼牙棒已经狠狠砸出。 山坡之上,一席白色鹤氅遮住大半身子的曹良玉立于雪中,俯视着下方的战况,一开始还颇为期待,可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废物!废物!” 眼看着周刑的手下陆续被杀,曹良玉顿时就跳脚了。 “不过一些护卫而已,竟然都拿不下,还吹嘘说自己是燕云之地最强大,最凶狠的马匪。” 曹良玉的神情已然有些狰狞,双手紧紧捏着拳头,恨恨不甘的看着下方的战局已然开始呈现一面倒趋势的战场,眼中疯狂的焰火燃烧的更为璀璨。 “他娘的,周刑你他娘的废物,”曹良玉对着下方的周刑骂起了娘,还不忘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曹三!你带人去,把那个姓徐的脑袋摘下来。” 被曹良玉唤做曹三的汉子却动也没动,只淡淡的道:“三公子,属下来此,是奉了大娘子的命令,来保护三公子的安危,而不是来替三公子杀人泄愤的。” 曹良玉显然没想到曹三会拒绝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指着曹三的鼻子道:“你个狗奴才,不过是我曹家养的一条狗罢了,我可是曹家的三公子,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曹三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随即却一闪而逝,摇摇头道:“三公子见谅,请恕属下不能听从公子的命令。” 曹三低着头,眼中已然闪过几丝一样的光芒。 “你个狗奴才!还敢顶嘴!”曹良玉登时就怒了,拔出腰间的长剑,对着曹三就刺了过去。 曹良玉动作不瞒,可曹三的动作更快,一道如月华般皎洁的刀光一闪而过,曹良玉的脖子上面显现出一道血痕。 “你···你····”曹良玉不敢置信的看着曹三,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曹三,瞪大了眼睛,眼中写满了震惊。 “你···怎么···” 可惜话没说完,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嘴巴动着,丝丝凉风自咽喉之中渗入体内,创口处的鲜血犹如泉涌。 曹良玉刚刚倒下,曹三手中的钢刀已经顺势插入了曹良玉小厮的校服之中。 曹良玉抽出长刀,鲜血顿时喷涌飞溅而出。 曹良玉转身看着身后的十余兄弟,伸出舌头舔了舔刀身之上鲜血,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残忍中带着乖戾的轻笑。 “三公子不顾我等劝阻,硬要亲自带人截杀永平侯,却反被永平侯杀,吾等血战拼杀,却只能抢回三公子的尸首,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曹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眼中带着几分疯狂。 第 152章 结束 曹良玉到死也没有想到,他母亲派来,给他当护卫的曹三,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对他下杀手。 曹三等人,皆是曹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亲朋好友,尽皆在曹家做事,或是在靖安侯府,或是在外头的庄子上,亦或者是 曹三话音刚落,众护卫仍旧还在愣神之中。 旁边却忽然想起了一阵掌声。 “不错不错,很精彩的一幕,都快赶上当下正时兴的南曲了!” 曹三面色骤变,转身循着声音的源头看了过来,映入其眼帘的,赫然便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佩长刀的汉子,曹三顿时面色就变的阴沉如水。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鲁连荣。 鲁连荣话音刚落,曹三就已经将手中长刀冲着鲁连荣指了过去:“贼人凶狠,竟敢刺杀公子,众兄弟随我杀了他,替公子报仇!” 曹三身后的十多个护卫听了曹三的话,脸上的纠结之色一闪而逝,看向鲁连荣的神情已然满是狰狞。 曹良玉乃是曹家嫡子,如今被杀,不论如何他们这些护卫也脱不了干系,他们又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他们的父母兄弟尽皆都在靖安侯府,生死全在人手。 曹三作为这队护卫的头领,在他们之中素有威望,先前这些护卫们被曹三的举动彻底吓到了,看着曹良玉倒在地上,已然不知生死的模样,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正纠结该如何对待曹三。 不想鲁连荣却突然跳了出来,正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杀!” 曹三话音刚落,周遭众人,顿时便齐刷刷的抽出腰间长刀,喊杀着冲鲁连荣围了过去。 鲁连荣目光微凝,如古井一般无波的眼眸,仍旧没有泛起半点波澜,右手搭在刀柄之上,一寸一寸的将长刀自鞘中拔出。 鲁连荣手中的长刀,刀身只有三尺,光是刀柄便有足足两尺有余。 长刀在手,鲁连荣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不是恐惧,也不是担忧,而是冷厉,是澎湃的杀意。 “杀!” 低喝一声,鲁连荣不退反进,提刀纵步跨出,竟是想以一人之力,硬悍这十多个曹良玉带来的护卫。 正面战场之上,孙平寇与麾下亲卫结成的战争,面对杀将而去的贼寇,虽然没有呈现出压倒性的优势,但已经逐渐占了上风。 五人一队,结成战阵,短刀加上小巧的圆盾抵挡在前,长刀手护住两翼,护着最中间的弩手,彼此之间的配合尤为默契,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就已经有七八个贼人倒在战阵之前。 山坡上的弓箭手们,在接连十多人被徐章和亲卫们点射拔掉之后,连头都不敢冒了。 王破敌领着两队轻骑结成两个锋矢阵型,毫不犹豫便凿入了袭杀而来的贼寇主力之中。 王破敌直接就盯上了冲在最前头,那个手持狼牙棒的络腮大汉。 “兄弟们,那些车上装的可都是真金白银,杀了这些护卫,那些金银就都是大家了呀!” 王破敌盯上周刑的同时,周刑也盯上了一马当先的王破敌。 眼看着王破敌带人结成锋矢阵型,周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懊恼,这回来的太过突然,虽然有曹良玉这个曹家嫡子帮忙做遮掩,可为了顺利过关,进入宋境,周刑和麾下的一众兄弟都并没有骑马,而是扮作了自契丹运送皮毛南下的大商队。 周刑和其麾下的一众兄弟皆是马贼,顾名思义,上马为贼,有马和没马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自曹良玉那儿接到这个差事儿的时候,周刑一开始甚至只想带着二三十个亲信手下过来的,还是曹良玉一力要求,让周刑多带人手,这才有了现如今二百余人南下伏击的举动。 作为一群资深的马贼,周刑等人自然知道骑兵和步兵之间的差距,他们之所以选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这处山坡的坡度刚刚好能够影响坡下的人往上冲的速度,纵使是骑着马,速度也快不起来。 而周刑等人由上而下一路俯冲,也弥补了一些对阵骑兵的差距。 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嘭! 一声巨响。 熟铜棍和狼牙棒直接撞在了一处,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两人的身形都震的一个踉跄。 王破敌只觉得双手一阵酥麻,掌中的熟铜棍险些脱手而出。 惊讶的看着对面同样险些栽倒的络腮大汉,王破敌的眼中满是惊讶:“贼厮好大的气力!” “你也不赖!” 话音刚落,便有四五把长刀长矛自两侧朝着王破敌刺了过去。 一个身形矮壮的汉子手持两把短斧,纵身就地一滚,起身的同时,手中双斧已然化作两道闪电,朝着马腿而去。 周遭的亲卫们虽然都杀了不少人,却也被自坡上俯冲而下的贼人们给缠住了。 孙平寇猛然全力把缰绳往后一拉,胯下马儿吃痛,登时扬起前蹄,仰天发出一道带着痛苦的长嘶。 却也因为这一拉,那矮壮贼人的双斧落了空,马蹄落下,那矮壮汉子往旁边又是一个懒驴打滚,避过落下的马蹄。 可随之落下的熟铜棍,却正好落在了那矮壮汉子的脑袋之上。 王破敌手中的熟铜棍,重量非凡,一棍下去,带起霍霍风声,顿时便如西瓜被锤破,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可与此同时,已然缓过劲儿来的周刑,已然又是一棒,直取王破敌的腰腹。 此刻王破敌手中铜棍刚刚击出,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想要躲避已然是来不及了。 可眼看着周刑的狼牙棒袭来,王破敌的脸上却仍不见有丝毫慌乱。 只见一道乌光,如闪电般飞掠而来,直奔着周刑的胸膛而去。 乌光未至,周刑的心底已然莫名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周刑借助狼牙棒挥出的惯性,身形微微一侧。 可乌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周刑下意识的反应,却仍旧没能躲过。 狼牙棒还没来得及落下,乌光却后发先至,直接灌入周刑的右肩之中,更加叫周刑难以接受的是乌光之上懈怠的磅礴大力,直接将其身躯往后猛然一带,原本必中的狼牙棒,已然落空。 五十步外,徐章眯着眼睛,眼中闪过几分诧异,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几乎是相当于徐章招牌的三箭连珠,剩下的两箭在顷刻之间就已经射了出去。 不过这次的目标却并未已经被击退了的贼首周刑,而是那些一拥而上围攻王破敌的贼人。 两箭皆中,王破敌也有了反应的时间。 王破敌顺势一棍抡圆,横扫一大片,格挡开无数兵刃,又是一棍,扫倒两人。 所谓锋矢,便是撕开一道口子,就能够像箭矢贯入人体内部一样,横冲直撞,撕裂敌人的阵型。 一群山贼草寇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过是凭借着人多暂时占了上风。 如今随着王破敌的熟铜棍和徐章等人的羽箭支援撕开了口子,锋矢阵的优势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王破敌就是那刺穿贼人心脏的箭头,丝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驱马就朝着周刑继续杀去。 周遭亲卫压力顿解,手中长刀幻化出刀光无数,一时之间,威势竟然盖过了人数众多的贼寇。 车阵之中,明兰看着徐章带人以雷霆之势击溃贼人的骑兵,随即又以弓箭支援王破敌,将战果不断扩大。 还有几十号直接朝着车阵杀来的贼人,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被护卫们手中的弩箭给陆续射倒。 剩下的也都知道车阵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索性便放弃了车阵这边,想要集中力量先把孙平寇和王破敌他们给啃下来再说。 可惜若是一开始他们就是如此,集中力量先吃一个的话,估计还有可能成功,如今选择了分开作战,正好徐章和亲卫们最不怕的就是这等小规模的作战。 徐章众人渐渐占据了上风。 尤其是徐章,骑在马背之上,以一把雕弓,两壶羽箭,基本上一箭就能射倒一人。 十个亲卫也被徐章打发着上了上坡,一则是想火力压制山坡上的贼人弓箭手,另一方面,居高临下的优势显然更大。 周刑虽中了徐章一箭,却并未伤己要害,挣扎着起身之后,看着王破敌势如破竹,看着周遭一众敌人大多都骑在马背之上,知道逃跑的话只能被追杀至死,当即便大吼一声,折断箭头上的羽箭箭杆,挥舞着狼牙棒就冲着王破敌继续冲了过去。 ······ 一盏茶后,战斗落幕,逃走的贼人不知有多少,孙平寇已经亲自带人去追了。 贼首周刑被五花大绑压到了徐章跟前。 投降的贼人们也有二三十人。 徐章看着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却仍旧有些狰狞的周刑,淡淡的问道:“哪里人?” “幽州!” 周刑却意料之外的配合。 “幽州?”徐章微微挑眉:“前头过去了好几个商队,规模也都不小,你们怎么就盯上我们了?” 这才是徐章奇怪的地方。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发,就是因为前头有三个入陕的商队趟路,最大的那个,拢共有七八十人,二十多辆车。 而且商队在这个时候,冒着雪天押送的东西,必然都是极值钱的货物。 周刑没有半点狡辩,直接就卖了曹良玉:“是曹三公子找上我们的。” “曹三公子?”徐章越发疑惑,他貌似没有和姓曹的人结过梁子,“说说这个曹三公子。” 周刑道:“曹三公子全名曹良玉,是靖安侯府嫡出的三公子,靖安侯的孙儿,很受宠爱,这次就是他专程找上我们,送上了五千贯,让咱们南下来截杀你们。” 周刑话音刚落,那边鲁连荣和亲卫们也将几个明显和这群贼人气质衣着都有极大区别的汉子压了过来。 ······ 第 153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 “曹良玉?靖安侯府三公子?”听到幕后之人的身份,徐章是真的惊到了! 尤其是看到鲁连荣带来的几个汉子和两具尸体,徐章不由得好奇的打量着曹良玉那早就已经气息全无的尸首。 同时心里头也不由得泛起了疑惑,对着周刑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曹三公子?” 周刑看着脸色已经惨白,气息全无的曹良玉,脸上满是震惊:“你杀了他?” “你们怎么敢?” 周刑的脸上满是骇然。 曹良玉虽然是个纨绔子弟,确实靖安侯府的弟子,是当今靖安侯的嫡幼孙,而且极受其母的宠爱,若非如此,周刑又怎会费这么大的气力,带着这么多兄弟,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和风险,来这儿截杀徐章等人。 听了周刑这话,徐章不禁噗嗤一笑。 “侯爷,幸不辱命!”鲁连荣满脸笑容的道,像是松了口气,可满脸的鲜血和浑身的血污,却散发着一股子浓郁的腥气。 血腥味! “鲁兄弟没事儿吧?”看着鲁连荣胸前身后以及手臂上的五六处伤口,徐章有些担心的问。 鲁连荣顿时摇头:“多谢侯爷关心,侯爷放心,属下皮糙肉厚,不过些许小伤而已,不妨事!” “难怪言兄在心中对鲁兄弟如此推崇,鲁兄弟本领高强,便是在军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猛将。”徐章看着鲁连荣的眼神之中带着惊讶,但更多地却是捡到宝的高兴。 “嘿嘿嘿~~~” 鲁连荣揉着脑袋,嘿嘿笑着。 鲁连荣身上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徐章道:“鲁兄弟可莫要小看这些小伤,需得及时处理,防止伤口溃烂发炎才行,来人,待鲁兄弟赶紧去找杨郎中帮着处理一下伤口。” 一旁的王破敌也道:“侯爷说的有理,鲁兄还是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待鲁兄伤好了,吾等兄弟还等着和鲁兄切磋切磋呢!” 鲁连荣冲着徐章拱手一礼,随着亲卫走了。 此役下来,亲卫们直接折损的倒是没有,可受了重伤,日后很有可能残废了却有十多乃人,轻伤的更是高达三十余人。 就连王破敌身上也多了两道刀口,好在不深。 最惨是孙平寇和他麾下负责探路的二十亲卫,一下子就有十三人负伤。 如此战果,放在其他人眼中,或许算是丰硕的了,毕竟徐章等人面对的可是两百多个悍匪。 可在徐章看来,如此战果却让他很不满意,这可是徐章和孙平寇亲自训练出来的亲卫,训练的方法和模式,完全是照搬后世的特种兵训练之法,就连这批亲卫的选拔,也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选拔出来的。 这群亲卫可是和徐章一同经历过淮南的平叛之战的,皆是自血与火之中挣扎着走出来的战士,如今遇上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的马贼,竟然一下子就折损了这么多。 ······ 王破敌走上前去,踹了踹曹良玉的尸首,用脚将其脑袋拨正,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即点了点头道:“侯爷,这小白脸面生的紧,好像没和咱们打过交道吧?” 平日跟在徐章身边最久的就是王破敌了,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除了最近和孙平寇兄弟两出了趟差之外,其他时间,大多都是待在徐章身边听用的。 徐章也正打量着曹良玉:“确实是第一次见,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可我怎么看着觉得恶心的紧!” 随即摆摆手,眉宇间带着厌恶说道:“赶紧拖走,弄干净些,别平白弄些不明不白的东西过来,晦气的紧!” 王破敌咧嘴拱手道:“得勒,属下这就去!” 说着就叫上两个亲卫,拖着曹良玉的尸首就走的远远的了。 周刑愣愣的看着王破敌带着两个亲卫,如拖一个破布袋一样把曹良玉的尸首拖走,雪地之上被拖拽出一截长长的拖痕。 周刑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尤其是被鲁连荣和王破敌的那一声声侯爷给震得脑中一片空白,早已不知该如何思考。 周刑的脑海之中,下意识便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 两百余人设下的埋伏,却提前被目标的前锋发现行踪,无奈等不及目标进入到最适宜的伏击圈子,便提前发动了进攻。 进攻之前,周刑满腔的自信,区区百余人的队伍,在他们二百多兄弟面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却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到。 近乎全军覆没,连周刑自己也被俘虏。 “他们····叫你·····叫你··侯爷?” 周刑下意识便咽了咽口水,看着俆章那年轻的过分的面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个亲卫忍不住道:“这是咱们永平侯,你个不开眼的,连咱们侯爷的身份都不知道,就敢来截杀?” 亲卫的脸上满是愤怒,看向周刑的眼神之中饱含杀意,方才一役,己方这边至少有数十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有几个严重的,日后估计再也拿不起刀,骑不了马了。 这些亲卫们同吃同睡,一起训练,一起杀贼,共同经历生死,早已积累下了极其丰厚的感情。 徐章扫了一眼周刑,眼中的兴致早已全然消散,只剩下无尽的冰冷,转过身去,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带下去吧,仔细盘问!” 一个亲卫当即上前,从身后一脚将周刑踹倒在地,然后一人拖住周刑的一只脚,就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往外边去。 近乎半数的人都受了伤,再赶路的话已然是不行了,队伍便直接就在原地暂时驻扎下来。 打柴烧水,升起篝火,熬煮汤药,供杨郎中给兄弟们处理伤势。 “叫娘子受惊了!”车厢边上,徐章扶着明兰,带着歉意道。 明兰摇摇头,反而拉着徐章的手关切的问道:“官人没受伤吧?” 徐章轻轻拍了拍明兰光滑皮肤细腻的手背,微笑着道:“娘子瞧着为夫像是受伤的样子么!” 明兰先是松了口气,露出浅笑,随即却又皱起了眉头,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会忽然冒出来这么大一股山贼来?” 若是寻常贼寇,顶天了也就是数十人聚啸山林,尤其是先后经历过似淮南和岭南两地叛乱之后,朝廷严令各州府和各路都司衙门清剿各地的贼匪,似这等盘踞数百人的大批匪徒,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冒头。 是以明兰才会有这么一问。 徐章摇了摇头,“并非是寻常贼匪,乃是受人所雇,特意从边境赶来伏击咱们的马贼,想要了咱们的性命。” 徐章说的直白,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在明兰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 “手人所雇?”明兰眉梢一挑,问道:“何人和咱们有这么大的仇,竟然这么狠毒,还特意花这么大的气力从边境雇佣马贼来要咱们的性命?” 明兰脑中已然闪过无数人的名字,可实在是想不起来,他和徐章还和谁有这么大的仇,而且不光是雇佣,还要安然的把这群马贼从边境带到关中之地,尤其是在现如今各地都在大肆清剿贼匪的情况下,可不是随意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做到的。 徐章将目前审问出来的的情报没有半点隐瞒的全都告诉了明兰。 明兰听罢之后,也很是震惊。 “静安侯府?那不是太后的娘家吗?官人和曹家无冤无仇,甚至还曾在那场宫变之中,解救了先帝和太后,便是平日在朝堂上,对太后也是忠心耿耿,对朝堂没有半点二心,曹家怎会······” 不只是明兰,就连徐章心里头也觉得奇怪。 “这些不过是那些贼人的一面之词,是否真实犹未可知。”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徐章可不会听信这些贼人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包藏祸心,欲行离间之计,想要挑起自己和曹家之间的矛盾,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章可不想傻乎乎的就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操纵。 明兰深以为然的道:“此事不可马虎,定要调查清楚了!免得冤枉了好人。” 徐章道:“此事也容易,派人去河东悄悄打听一番就是。” “正好最近我打算让平寇找些人来,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这事儿,就当是给平寇的第一个任务吧!” 明兰点了点头,对于徐章的安排没有觉得哪里不合理。 “若是此事当真是曹家所为,官人打算怎么处置?”明兰看着徐章的眼睛,很认真的问。 迎着明兰的目光,徐章目光澄澈,没有半点躲闪:“还能如何,若当真事关曹家,咱们且先忍下就是,权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明兰嘴角轻扬,笑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曹家势头正盛,又有太后撑腰,暂避锋芒,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徐章道:“你家官人又不是孤家寡人,明知曹家势大,怎会傻愣愣的去招惹。” 明兰拉着徐章的手,郑重的道:“人家都把刀递到咱们脖子上了,官人也不必顾忌太多,该反击时就要反击,千万不要因为妾身和腹中的孩儿便一味忍让,这样只会让别人一味官人软弱可欺,得寸进尺。” 明兰目光坚毅,句句铿锵,字字有力,哪里像个怀身大肚的妇人,分明就是个纵横疆场,驰骋天下,气概非凡的豪雄。 徐章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便道:“娘子说的有理,男儿大丈夫,岂能任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欺负到咱们头上,都打回去就是。”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粗鄙了,好在明兰也不是那等拘泥小节的人,当即便坚定的道:“查清楚之后,官人尽管放手视为,不必顾及妾身,妾身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第 154章 劫后琐事 夫妻二人目光对视着,彼此心里头都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猜测来。 为何徐章的大理寺卿做的好好的,先是在朝堂之上受人弹劾,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被下旨申斥,勒令禁足家中,不许外出。 徐章的禁足解了没几日,就被人举荐,去陕西接任经略安抚使一职,在品阶上看似是给徐章提了一级,可实际上却是明升暗降,将徐章弄离了东京,远离了权利的中心。 别看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掌一路军政之事就以为是土皇帝了,朝廷还有无数的方法来掣肘。 尤其是这次的外派来的实在是突然,若是当真往下深究的话,个中疑点确实也不少。 可世事无常,许是夫妻二人多虑了也有可能。 可一旦疑惑的种子埋下,就算是现在没有生根发芽,将来也会有一天,也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正如房梁一般,梁上的裂隙若是已然存在,那就绝难再修复了。 小桃和丹橘端着刚刚熬好的热汤准备给明兰享用, 安顿好明兰,跑去追人的孙平寇也带着亲卫们回来了。 “怎么样?”徐章问道。 孙平寇摇了摇头,道:“侯爷恕罪,属下无能,逃走了约莫还有十多人!” 孙平寇带着人一路追杀过去,宰了不少四散逃走的贼人,可惜这些贼人们都精的很,知道孙平寇他们人手不多,便分散着四处逃了,孙平寇又担心贼人前头还有埋伏,不敢穷追不舍,追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也就放弃了,带着亲卫们折返。 “无妨!”徐章却不怎么担心:“区区几个贼人罢了,跑了也就跑了!” “待会儿你拿着我的名帖,亲自跑一趟陕州,叫陕州州县联合附近州县衙门,派出人手一起清剿这些流寇。” 孙平寇当即领命而去。 王破敌还在和亲卫们审讯那些个被俘虏的贼人们,尤其是那个叫做周刑的贼首,被特别关照。 徐章没有去看他们是如何审讯这些贼人的,而是径直去了伤兵们所在的营帐。 当先那个伤兵营帐之中,仍有些许血腥气并未消散,中间烧着一堆炭火,十来个身上都包裹着纱布的汉子围在火堆钱,手里头捧着还在冒着热气的碗。 “侯爷!” “侯爷!” 见徐章进来,众人纷纷准备起身见礼。 “行了,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徐章径直走到火堆旁,目光从帐篷里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说了几句大家好好养伤之类的关切的话,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之中又接着往下一个营帐走去。 刚刚掀开帐篷的帘子,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外头北风吹着正盛,呼呼作响。 “侯爷!” 帐篷里头,靠近门口的几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徐章,徐章阻止了他们起身见礼的举动,径直走到正在替一个胸口中刀的亲卫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旁边还躺着三个,一个伤了大腿,幸好没有伤到大动脉,否则的话,早就因为失血过多去见阎王了,一个断了一只手臂,大量出血,气息有些微弱,剩下一个还处于昏迷之中,身上受创六处,呼吸极为微弱,性命已经垂危了。 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他自己的运气。 这个帐篷里头的伤兵,就没有像先前那个帐篷里的围坐在炭火前头喝着热汤茶了。 看着帐篷的伤兵,徐章的心情有些沉重。 走到那个虽然伤了腿,但还清醒着的亲卫身边,说道:“我记得你是叫刘大吧!” 刘大忙撑起上半身,点头如捣蒜,眼中带着激动:“属下就是刘大,侯爷竟然记得属下的名字。” 徐章抬手按在刘大的肩膀上,微笑着道:“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兄弟,我记得你们的名字本就是应该的。” “这次多亏了兄弟们,才保得了我和娘子的平安!徐章在这儿,” “咱们是侯爷的亲卫,身家性命都是侯爷给的,能够替跟在侯爷身边保护侯爷的安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刘大看着徐章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炙热。 就像是看到信徒亲眼见到了一直以来自己信奉的神祇一样。 “是!” “······” 帐篷里头,所有还清醒着的亲卫们纷纷应声。 并非是作伪,眼看着帐篷里头一众亲卫们的模样,一股子叫做感动的情绪,已经在徐章的心底悄然蔓延。 “兄弟们先好好养伤!待伤势处理好之后,咱们先启程去陕州,到了陕州在好好静养。” 纵使是现在不方便挪动,那也没有办法,只能拖着往最近的城镇里头赶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头逗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现在大雪停了几天,地上的积雪不厚,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再度降雪的可能性极其之高,若是雪势太大的话,将众人都困在山里,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说别的,光是吃食这一项,就是个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还有取暖,驻扎的营地等等。 “侯爷不用担心咱们,兄弟们都皮糙肉厚的紧,赶路肯定不成问题。” 徐章在伤兵帐篷里头待了一会儿,大改先前训练亲卫们时的严厉形象,陪着受伤的亲卫们说了许久的话,拉着几个受伤颇重的亲卫闲聊一些琐碎的家常。 出了伤兵营帐,须发皆以银白的杨郎中已经累得不行了,幸好还有几个药童学徒能够帮着他一块儿替伤员们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势,否则若是每个人都得等杨郎中亲自上阵的话,只怕伤员们还没拖死,杨郎中就先给累死了。 徐章问起了那个受创六处,至今还在昏迷之中的亲卫情况,杨郎中的表情不是很乐观:“最迟到明天傍晚,若是还能醒过来的话,一切都还好说,只要慢慢将养,辅以汤药,伤势就能好转,可若是醒不过来的话,那就只能准备后事了!” 作为大夫,尽管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可看着这些个中心耿耿的年轻亲卫们在自己的面前黯然消失,杨郎中也觉得十分惋惜。 徐章问道:“影响挪动吗?” 杨郎中知道徐章的意思,答道:“只要注意一些,不再让他受到剧烈的波动就没有大碍。” 徐章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其他伤势较重的伤员的情况。 杨郎中笑着道:“好在侯爷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充足的羊肠线,除了那个断臂的之外,其他的护卫们伤势都已经没有大碍,接下来只要精心调养,就能慢慢好转。” 从杨郎中口中亲自说来的这个,也使得压在徐章心底的那颗大石头落了地。 这时正好已经过了午时,众人简单的用过午饭之后,便再度拔营出发,继续朝着陕州方向而去。 这一次因为顾忌着队伍里头的伤员,众人行进的速度更慢了,走的也更加小心。 徐章没有继续做回马车里头,而是骑在马上,利用自己过人的五感,时刻警惕着四周的情况,防止再度出现方才那种情况。 走了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傍晚,太阳落山,气温开始逐渐下降了,眼看着天色就快要黑了,众人在还没有赶到陕州。 这时,前头探路的亲卫跑回来说前头几里外有篝火的痕迹,已经有人前去探查了。 众人继续向前,果不其然,没多久探路的亲卫就回来了,前头确实有个村子,而且规模还不小,约莫能有四五十户人家。 众人看到的炊烟,便是村子里头煮晚饭升起来的。 而且亲卫们已经和村里人打探过了,虽然村里人对于亲卫们的戒备心很重,没有让他们进村,可亲卫们还是从村民口中打探到了一些情况。 村子叫做孟家村,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姓孟,孟家村距离陕州城尚有十多里地,在孟家村西头半里左右的位置有一间客店,专门接待过往的商队旅客,说不定这会儿过去还能有客房供他们落脚。 徐章明白,今儿个想赶到陕州城已经是不可能了。 孟家村的人对于他们的这些外人的戒备心也不轻,众人再度行进,好在亲卫们在问道客店的第一时间就提前过去探过了。 客店不大,住下他们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可若是能够将伤员安置在客店里头,其他人在外头扎营的话还是可行的。 众人赶到客店的没一会儿,孙平寇就带着四十多个衙役赶到了客店。 衙役之中领头的捕头是个三四十岁模样,面色晒得黑红,身形颇为高大健硕的魁梧汉子。 汉子姓曹,单名一个雄字,就是陕州本地人,也是陕州知县听闻自己辖区之内出了贼寇,关键是这伙贼寇打劫还劫到了当今永平侯,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徐章的头上。 陕州知县大为头疼,赶忙派出自己麾下最为得力的捕头和大量人手前去听用,陕州知县自己则亲自张罗,在城中给徐章准备落脚的地方。 天色已黑,孙平寇和曹雄等一众陕州县衙的人也在客店里头落脚,准备第二日再去案发现场。 第 001章 抵达陕州 陕州和陕州县还是有区别的,一开始陕州县一直都叫做陕州县,后头为了避免误会,人们便简化了称呼,变成了陕县。 陕县即为陕州治所,州衙便坐落在陕县之中,是故陕县县城又被称为陕州城。 陕县的知州姓元,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以他的年龄,想要在往上一步,升官去东京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现如今,元知县却忽然觉得又有了希望。 听闻徐章一行人遭遇了贼人的袭击,元知县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赶忙吩咐手下最得力的捕头曹雄前去处理后事,听候徐章的调遣。 自己则赶忙在城里头准备让徐章等人落脚的地方。 又将城中的郎中悉数都召集起来,第二日一大清早,元知县便急匆匆带着人出了陕州城,总算是在半道上遇上了刚刚启程不久的徐章等人。 “前方何人?” 徐章和王破敌并排骑马,走在明兰的马车前头,队伍的最前头是孙平寇几个开道的亲卫,看到前方出现的人马,并且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直挺挺的朝着己方而来,先头部队的亲卫立马勒马高声喝问。 若非是瞧他们身上都穿着公服,为首的那个坐在一匹劣马背上的更是穿着一身绿色官服,头戴长柄官帽,只怕亲卫们早已经抽刀在手,戒备起来了。 见到来人,孙平寇却制止了亲卫们的喝问。 “下官陕州知州元正平,求见经略相公,还望这位小哥帮忙通传一下!” “元知州!”孙平寇去陕县时和这位元知州打过照面,倒不至于认不出来,走到队伍前头,孙平寇便主动和元知州打起了招呼。。 “孙将军!”一过来就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孙平寇,元正平暗道自己的运道不错。 “经略相公可还安好?”宰相门前三品官,徐章虽不是宰执,却也是如今整个大宋朝中声名鹊起的年轻勋贵,风头甚至还盖过了朝中多数老臣,如今又被派到陕西这等重镇经略一路军政,足见朝廷对这位永平侯的看重。 若是能够攀上永平侯的大腿,届时只要这位侯爷在朝廷里替他美言上那么一两句,再想从地方升去东京,那可简单多了。 如今那位刚刚接任的吏部尚书,不是旁人,正是这位永平侯的座师,听说师徒二人关系极好,这次永平侯来经略陕西,便是这位孙尚书一力举荐所致。 甚至不需要徐章如何美言,只要他肯帮自己在孙尚书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或是从中牵牵线,让自己有机会能够搭上孙尚书的关系,那也是极好的。 早在来之前,元正平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在徐章面前留下好印象,再不济,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说着孙平寇便打发一个亲卫前去通传,孙平寇自己则上前和元知州攀谈起来。 “这次麻烦元知州了,大老远的还元知州亲自跑一趟。” “孙将军说的哪里话,陕州本就是元某人的治地,这些都是应该的。”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着,队伍忽然从中间分开,亲卫们纷纷退到两侧,一个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之上,身着玄衣锦袍,披着黑色鹤氅,头戴玉冠,剑眉星目,脸庞好似刀刻斧凿的高大青年徐徐走来。 不用介绍,元正平只看一眼,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赶忙冲着来人拱手躬身见礼:“下官陕州知州元正平,参见徐经略相公!” 徐章乃是新晋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自然可以被称作经略相公,正如同水浒里头,鲁达在打死郑屠,然后远走五台山,出家为僧之前,便是在西军之中任职,在小种经略相公麾下做提辖官,也是在小种经略相公府上当差听用。 可惜那位小种经略相公不似徐章,乃是文官出身,只是个地地道道武将,而且还是家学渊源的那种,世代都在西军之中经营,在西军之中可谓是树大根深。 虽说此宋非彼宋,朝廷方面,不论是在政策还是在态度上,都有着区别。 徐章与之相比,虽然只是刚刚接任,甚至都还没有到长安完成交接,可在权势和地位置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在元正平这些正统科举出身的文官们眼中,徐章这个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同僚兼上官,可比那些个军中的武官将领们分量要重的多。 “如今天寒地冻的,辛苦元知州了!”徐章没有摆任何的架子,很是随和的道。 见徐章如此态度,元正平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泛起了嘀咕。 松了口气是因为徐章看起来不是那么难打交道。 泛嘀咕则是因为不了解徐章的性情,不知道徐章是表里如一呢,还是只是和自己客套一番。 元正平到底是做官多年的人,自然不会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心里虽然泛起了低估,可面上却瞧不出有什么变化。 反倒是露出自责的神情来,十分愧疚的道:“下官失职,连治下境内出了盗匪也不知道,还叫他们惊扰了经略相公,下官知罪,请经略相公责罚!” “唉!”徐章翻身下马,将元正平扶了起来:“元知州不必如此,贼人猖獗,又常年隐匿与高山密林之中,如今陇右局势紧张,陕西路大半的军马都调去了陇右,陕州莅临中原,乃是我朝腹地,这伙贼寇定是趁着这个空档,悄悄流窜到了陕州。” “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大雪盖地,再过些时日就是年关了,这路上的行人商贾难免也就多了起来。” “这伙贼人想趁着这机会大捞一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元知州不必自责。” 元正平还没怎么解释,徐章就先替他把话给圆了。 元正平讪讪笑着说道:“经略相公心如明镜,下官佩服。”神情略有几分尴尬。 徐章笑着道:“昨日遭遇贼寇袭击,幸得麾下亲卫舍命相护,徐某和内子才得以安然无恙,只是有不少亲卫兄弟都因此受了重伤,故此可能要劳烦元知州,在陕州多打扰知州一些时日了!” 元正平极力压制着心底的狂喜,忙道:“经略相公这就见外了,经略相公能够在陕州多留一些时日,是陕州的幸事,也是下官的幸事。” “昨日下官已经命人将落脚的地方收拾出来了,城里擅治外伤的郎中也找来不少,都已经暂时安置下来,药材方面,也准备了许多,下官已经联系上了附近州县的同僚,若是不够的话,虽是都可以从他们那儿调拨过来。” 徐章在陕州多留一日,元正平就能在徐章面前多漏一次脸,只要刷脸的机会增多了,就不愁不能在徐章面前留下好印象了。 元正平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机智,昨日在见到拿着徐章的名帖登门的孙平寇,知道徐章等人遭遇之后,没有傻乎乎火急火燎的立即带着人前去迎接,而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张罗布置妥当。 “知州办事细腻周到,想必陕州在知州的治下,也必然是一派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繁荣安定的景象。” “经略相公谬赞了,下官惭愧,在陕州知州之位上,一坐便是五年,却未能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功绩来!” 元正平十分谦虚的道,可眼底的喜悦,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徐章继续道:“如今队伍里头还有不少伤员,外头天气又冷,咱们不如等安置下来了在详谈?” 元正平赶忙露出惶恐之色,再度拱手躬身道:“经略相公见谅,是下官有欠考虑了,咱们这就动身,先回城再说!” 话语间还带着浓浓的歉意。 “那就劳烦元知州在前头引路了!” “能为经略相公引路,是下官的荣幸!” ······ 众人继续向西,元知县骑马走在徐章身边,小心翼翼的和徐章说着话,拉着缰绳的手纂的紧紧的,掌心之中已然冒出了不少汗珠。 好在这么些年官坐下来,元正平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初生牛犊了,养气功夫还勉强过得去,没有在徐章面前失态。 众人赶到陕州城时,已经将近午时了。 有元正平带路,进城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一直到元正平安排的宅子面前。 下了马车,看着面前两座石狮子压门,规模明显不小的宅子,徐章看向元正平的目光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询问之色。 元正平忙解释道:“经略相公明鉴,这座宅子本是城中一大户的宅邸,因着前些年那家大户举家迁去了长安,便空了下来,后面被下官买下,打算攒在手里,等价钱合适了再出手。” “如今正好拿来招待经略相公!” 徐章笑着拱手道:“元知州有心了!” 元正平很是识趣,把人带到了地方,就赶紧和徐章告辞了,说等徐章安顿好了再过来拜访。 徐章也没有挽留。 徐章走到马车边上,亲自扶着肚子规模已经不小的明兰下了马车,很是温柔的替明兰带上帽子,亲自扶着明兰从中门进了宅子里头。 五进的大宅子,住下百多人完全不成问题。 徐章和明兰自然住进了主屋。 一应伤兵都安置在后院,女使婆子们和女护卫们都住在徐章还有明兰附近,其他的亲卫和车夫们都分散住了下来。 宅子里头原本就有元正平留下的仆役。 元正平刚走,六个郎中就被送了过来,徐章让他们配合杨郎中一道给伤员们重新处理伤势。 那个重伤昏迷的亲卫,今日早间的时候就醒了,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可若是想要伤势好转的话,还得静养上一段时间才行。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翠莲就带着一众厨娘们开始准备午饭了,元正平准备的确实周到,厨房里头,各种食材都备的满满当当。 ······ 第 002章 争执 太原城,靖安侯府内。 曹国仁满面怒容的看着面前的管氏,手里头还捏着一张信纸,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怒火,沉声喝问:“玉儿呢?” 管氏心底一突,甚至不用看那封信上的内容,光看曹国仁的神情,就知道曹国仁必然已经知道了自家儿子趁着老侯爷不在,悄悄离开了代州的事儿。 “老爷,咱们玉儿从小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我生玉儿的时候又动了胎气,不慎早产,玉儿一生下来,才四斤多一点,瘦瘦小小的一个,若不是咱们悉心照料,能不能安然长大都说不准。” “如今玉儿不过犯了一点儿小错,老爷骂也骂了,罚也罚了,玉儿他也知道错了,代州那地方是个什么光景老爷还不知道么!” “咱们玉儿在代州呆了也有小半年了,再说了,如今他既然知错了,也不必总在军营里头耗着!” 管氏知道,再多的谎言在曹国仁的面前都没有作用,所以从一开始管氏就没打算一直瞒着曹国仁。 “知错?既然知错了,为何还趁着父亲离开大营,去巡视周边军寨的时候自己偷偷离开?”曹国仁脸上怒意未散,直勾勾的瞪着管氏。 这回曹国仁可是动了真怒。 “老爷!玉儿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孩子,是妾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老爷若是在不喜欢玉儿,就让他在外头待上一段时间,待过些时候再叫他回来便是。” 管氏知道来硬的对曹国仁没有半点用处,当即连酝酿都没有,直接就泪眼婆娑,拽着曹国仁的手臂,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只是可千万别再让他去代州那个苦寒之地了。” 对于代州,管氏可没有半点好感,尽管代州距离太原府只有几百里的路程,到了冬天,两地的气候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可作为河东路治地的太原府,其繁华程度,却远非代州这等边境附近的州县可以比拟。 曹国仁满腔的怒意都被管氏弄得烟消云散,一拂手挣脱了管氏的手,既无奈又气愤,可看着管氏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模样,却又不好发作,只能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 “古人云,惯子如杀子,你就使劲儿惯着他吧!等到将来哪天他成熟起来,到时候反过来怪咱们没有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好好管教他,放纵他肆意妄为。” 管氏其实并不糊涂,相反能够做到靖安侯府的当家主母,管氏自身不论是能力还是见识都是不弱的,可只要是涉及曹良玉的事情,却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降智。 曹国仁满腹的恨铁不成钢,既有对曹良玉这个纨绔儿子,也有对一味宠溺儿子的管氏的。 可管氏的心智,尤其是曹国仁三言两语就能够动摇的。 “做母亲的,疼爱自己的儿子,这有什么不对吗?况且玉儿自幼便体弱多病,若不是妾身一直精心呵护照料着,玉儿焉能安然长到这么大!”管氏径自给自己辩解道。 “你就继续惯着他吧!” 夫妻多年,曹国仁自然知道管氏的性情,并非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当下也就放弃了说服管氏的打算。 “玉儿现在究竟去了哪里?”曹国仁手中的信纸已经被攥的折了起来。 管氏知道,曹国仁必然是知道了自家儿子已经悄悄离开代州的事情,便道:“玉儿只说在代州待的太久了,成日都被公公束在军营里头,早就憋坏了,如今出来了,想四处走走,逛一逛,散散心,顺便等官人的气消一些了再回家来!” 曹国仁瞥了一眼管氏,刚刚压下去的气愤顿时又升腾而起,没好气的道:“平日里你把玉儿当心肝肉一样看着,捧在手里怕摔了,搂在怀里怕化了,如今他孤身一人离开代州,你会不知道他的行踪?” 管氏心中的侥幸系数被浇灭,无奈的道:“玉儿只说想去南边看看,妾身担心玉儿闯祸,便打发曹三带着护卫过去跟着了。” 似乎怕曹良玉生气,不等曹良玉发表意见,赶忙又添上一句:“曹三的身手在府里的一众护卫之中虽然算不得拔尖儿,可却是个机灵且忠心的,有他在身边看着,等不会让玉儿闯祸的。” 曹良玉花了五千贯,雇佣了几百个马贼南下去截杀永平侯的事情,管氏早已心知肚明,可管氏的心里却清楚,这事儿若是叫曹国仁知道了,定然会惹得曹国仁大发雷霆,说不定曹良玉事情还没办完,就被曹国仁派人给捉了回来。 曹国仁目光闪烁的看着管氏,静默了半晌之后才道:“最好如此!” 说罢便错身从管氏身边走过,自己先离开了外书房。 管氏转身看着曹国仁离开的背影,明显松了口气,可心里头却又紧跟着担心起来。 这回曹良玉要去做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原本依着管氏的一丝,叫那些个马贼自己去就好了,曹良玉可以先回府来,在曹国仁面前好好认认错。 可不想曹良玉明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眼看着就要进太原府了,却又偷偷带着人溜走了,连太原城都没进,直接绕道就往陕西方向去了。 还派人回来打招呼,说什么不亲眼看着那个姓徐的被弄死,心里头就过不去这个坎儿。 管氏已经派出手下最当用最忠心的管事儿和护卫去追了,人已经走了好几天,可却连半点消息都没穿回来。 管氏心里头既担心曹良玉的安危,又怕这事儿让自家丈夫知道了,动起雷霆之怒,上次曹国仁动了那么大的火气,已经吓了管氏一条。 如今曹良玉的所作所为,那还不叫曹国仁更加暴跳如雷,到时候说不定连人都懒得派的,亲自追过去把曹良玉捉回来,然后不知会有怎样的惩罚在后头等着······ 一想到这里,管氏心里头就忍不住心疼,心情也跟着不断起伏,脑中愁绪已然化作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子。 三日之后,大雪再次覆盖了整个太原城,原本就已经罩上了一层银霜的太原城再度添上几分白意。 侯府里头,后院之中,管氏正在屋里用厨房刚刚送来的养生羹汤。 管氏的身边的高几之上,放着一碟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和一盘已经剥好了,上面的果皮去的干干净净,分成一瓣瓣的摆放的十分整齐。 身后和左右站着两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婆子和六个年轻的女使,尽皆扶手虚揖,态度恭谨,未发一言。 忽然之间,屋外传来响动。 管氏还没察觉到,一道身影便风风火火的快步闯了进来。 “都退下!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来人强忍着怒意,挥手斥退屋里伺候的一众下人们。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靖安侯府明面上的当家人曹国仁。 下人们自然不敢违背曹国仁的意思,不过片刻之间,屋里便只剩下曹国仁和管氏夫妻二人,就连房门也被懂事儿的下人们顺带给带上了。 看着曹国仁的脸色,管氏心里头莫名的发虚。 “夫人就没什么话要和为夫说吗?”曹国仁看着管氏,冷冷的说道。 管氏心底一突,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可心里却还存着一丝侥幸:“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怎么听不懂!” “哼!”曹国仁并未坐在管氏身边,而是东边那排最北边的靠背大椅之上坐了下去,冷哼一声道:“管氏,你我夫妻多年,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曹国仁的语气十分冰冷,看向管氏的目光之中,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 管氏愈发觉得心虚,咽了咽口水,将手中的汤碗和调羹放到手边的高几之上,压低了声音有些忐忑的问道:“官人,玉儿他还是个孩子······” “行了!”管氏刚一开口,曹国仁就不耐烦的抬手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错?” “官人!妾身知错了,妾身知错了,请官人责罚,官人想怎么处置妾身,妾身都认可,可玉儿他······” “嘭!” “够了!” 话音未落,曹国仁当即拍案而起,怒视着管氏,一声暴喝,直接把管氏给吓懵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曹国仁看着管氏,目光连连变化,眼中情绪也跟着起伏变化。 直至管氏从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厌恶。 曹国仁抬手伸出食指指着管氏道,伸出的手臂有些颤抖,手指自然也跟着抖了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管氏啊管氏,你好大的胆子呀!那永平侯是什么人?先帝亲手提拔,数次委以重任,功勋彪炳,又在乙巳之变中,率兵勤王,从逆王手中救下了先帝和太后!咱们曹家是太后大娘娘的娘家,在外人看来,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和大娘娘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可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明明知道那个孽畜对永平侯恨之入骨,甚至不惜花费这么大的价钱,从边境之地,雇佣马贼前去截杀,你不阻止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暗中相助?” “官人!妾身·····”管氏还想辩解。 第 003章 处理 可曹国仁却根本没有听她辩解的意思。 “我本以为,你只是因为玉儿自幼体弱,这才对他如此偏宠,平日里你护着他,对他百般宠溺,我虽看在眼里,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我没有料到,你竟然因为那个孽畜失了心智,纵容他去截杀永平侯?” “你明知道,永平侯这次去陕西,是去接任陕西经略安抚使的,堂堂经略相公,朝廷二品大员,封疆大吏,你竟也敢放纵那个孽畜去截杀?” 因着曹良玉的事儿,曹国仁和管氏对于这事儿涉及到的徐章免不了要多了解一番。 为了这事儿,曹国仁甚至还专程去信给了他的姑母曹太后,从头至尾,一点不落的解释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因由。 对于徐章的明升暗降,曹国仁甚至已经猜了出来,这是曹太后为了庇佑曹家无奈之下的选择。 否则的话,若是当真叫徐章继续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坐着,一声令下,莫说是整个大理寺,便是刑部,还有地方的州县衙门,哪一个敢不卖徐章的面子,敢不尽心调查。 曹国仁虽然已经尽力扫清了扫清了首尾,却也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管氏却道:“官人这是怎么了?一个是和咱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永平侯,一个是咱们的亲生儿子,远近亲疏这么简单的关系,官人难道还分不清吗?” 听了管氏的反问,曹国仁的眼底满是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朝夕相处,相敬如宾的妻子,这一刻,曹国仁竟觉得管氏是这么的陌生。 曹良玉是夫妻俩的亲生儿子,曹国仁自然疼爱,可相较于曹良玉而言,曹国仁更加关心的是曹家的未来,是曹家的兴衰和荣辱。 如今曹太后垂帘听政,曹家自然能够跟着享受荣华富贵,以及盛极一时的权势。 可曹太后的年纪终究已经大了,还能庇佑曹家多少年? 而且徐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曹太后的救命恩人,也就是等同于是整个曹家的恩人。 先前劫了徐家的货还能说是曹良玉小孩子不懂事儿,可现如今曹良玉怀恨在心,竟雇佣了大批马贼,前去截杀往陕西赴任的徐章一行人? 如此行径,日后若是泄露出去,叫外人知晓了,日后世人会怎么看待曹家,会怎么看待如今垂帘听政,执掌玉玺的曹太后? 曹太后一介女流,能够垂帘听政,除了因为其自身母仪天下数十年,以贤德闻名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朝臣们都顾念着先帝的恩德。 曹良玉姓曹,曹太后也是姓曹,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世人只会认为,这是曹太后的意思。 勤王救驾的恩人,履立奇功的功臣,得到的不是封妻荫子,不是厚厚的赏赐,不是尊贵的殊荣,而是残忍的迫害,是血腥的杀戮。 日后满朝文武,乃至于此间世人,还有谁会在傻乎乎的给曹太后卖命? 曹国仁正是因为想透了这一点,才会对管氏如此失望。 万般怒火,千般话语,到了嘴边,却悉数化作了无奈。 曹国仁看着管氏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望,自嘲的笑了笑道:“这就是我的好妻子,好儿子!” 曹国仁满腔愤怒的来,满肚子的失望和满身的落寞离去。 当天下午,管氏先是被关了禁闭,不准她出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望,管氏院里从上到下的下人们,包括那几个管氏的陪嫁婆子和女使,悉数都被打了板子,叫来人伢子发卖了。 曹国仁特意交代了,让人伢子把人卖到契丹去,日后不许他们出现在大宋境内。 当天夜里,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管氏被送到了城外一处庄子上,周遭的下人们全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管氏一个也不认识。 虽然没有休掉管氏,可曹国仁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命令,谁若是敢把管氏放出庄子,或者是去庄子上看望,一律家法伺候。 曹家之人虽然惊讶于曹国仁忽然的举动,和一向恩爱和睦,为曹氏族人典范的夫妻俩为何忽然闹翻了,管氏还被如此对待。 可面对还在气头上的曹国仁,却没有一个人赶去询问原因。 而管氏在外头那些替她跑腿办事儿的管事儿下人们,也纷纷被拿的拿,审的审,卖的卖,解雇的解雇。 次日一早,曹国仁亲自带着大批护卫,冒着风雪,一路快马加鞭,往陕州而去。 管氏的人都被拿下了,曹良玉的行踪自然也瞒不过曹国仁。 现在曹国仁心里头就一个念头,曹良玉还没有赶到陕州,或者是徐章早已经过了陕州,再或者,徐章因为风雪阻路,还在河南府境内逗留,没有继续西进。 可当曹国仁赶到陕州的时候,徐章早就已经带着人西去长安了。 而经略相公一行人,在陕州境内遭遇大批贼匪袭击,幸得身边亲卫舍命护持,才得以打退贼匪,安然无恙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曹国仁。 毕竟这事儿闹的挺大,当初徐章等人和贼匪硬悍交锋可是发生在官道上,当时走在官道上的,可不只有徐章他们这一行人,还有不少商队,以及赶路的旅人的。 听闻陕州知州奉了经略相公的命,正在大肆招募乡勇,配合捕快们清剿山贼余孽,曹国仁当即就找上了门。 “明公!外头有位自称是太原府曹家的人求见!” 元宅,元正平正在在屋里搂着年轻的小妾柔软的腰肢,坐在火炉边上,玩红袖添香的趣事,却忽然被人打扰,原本有些不快,可一听说太原府曹家这五个字,心底的不快却又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老爷!”怀里的姨娘正值双十年华,生的是娇媚美艳,身材略有几分丰腴,很是得元正平的喜欢,见有人打扰,便不由得撒气了娇。 元正平对这位姨娘很是宠爱,十分温柔的道:“芸娘且先自己玩一会儿,待老爷我先去外头看看再说。” 小妾虽然很得元正平的喜爱,却是个拎不清的,当即就松开了在元正平身上探索的小手,从元正平的怀里出来。 “老爷,太原府曹家的人难不成也是什么大人物不成?”虽然懂事儿,可见元正平这幅模样,这位叫做芸娘的姨娘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 “若是当真是那个曹家的话,那还真的就是你家老爷惹不起的大人物!”元正平皱着眉头,也在思索。 芸娘很是乖巧的将元正平扶了起来,替他整理衣衫,可好奇心却没有减退半点,“比前两日离开陕州的那位年轻的经略相公还要厉害么?” “若真是那个曹家的话,就算是经略相公在这儿,也得卖他几分薄面。”元正平如是说道。 “这么厉害?”玉娘很是惊讶,樱桃小嘴微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厉害,连经略相公也要卖面子!” 元正平向两侧伸直了双手,仍由芸娘前前后后,像一只勤劳的蜜蜂一样替他整理衣衫,继续给芸娘科普:“太原府曹家,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的,不仅受封靖安侯,还得了丹书铁券,世袭罔替的尊号。” “当今那位执掌朝政的太后大娘娘,便是出身靖安侯曹家,还是曹家的嫡出。” “那不就是太后的娘家?”芸娘脸上满是震惊。 元正平道:“就是太后的娘家!” 震惊过后,芸娘的脸上出现几分喜色:“若是老爷能够和曹家攀上关系的话,岂非就是和太后大娘娘攀上关系了?” 元正平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来人的真实身份还没确定呢!”可眼底的热切和期望,却没能瞒过芸娘的眼睛。 芸娘不在磨蹭,迅速帮元正平整理好衣裳,将元正平送出了门,没有说撒娇卖乖,拉着不让元正平走之类的。 这也是元正平对这位年轻的小娘疼爱异常的缘故。 前院花厅,外头站了两排高大威武的护卫,屋子里头,是气派非凡的锦衣中年男子。 见到元正平进来,锦衣中年男子忙迎了过去,先是拱手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随即便问候起来。 “可是元知州当面?” 锦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一路追来的曹国仁。 “正是元某,不知阁下是?”元正平亦拱手问道。 “靖安侯府曹国仁,现任见过元知州!” 曹国仁是靖安侯的嫡长子,日后必定是要继承靖安侯的兵权的,是以自前些年开始,就开始在太原府附近领兵了。 “原来是曹将军,下官这厢有礼了!”元正平立马端正了态度。 “元知州不必紧张,这回曹某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核实一下,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元知州见谅。” “不知大人想要核实什么,下官若是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将军的,大人尽管开口,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元正平颇有几分狗腿的道。 曹国仁也不遮掩,当即就开门见山的问:“听城里不少人说,前些时日,永平侯一行人在来陕州的路上遭遇贼匪袭击?” ······ 第 004章 挖出来再埋 元正平有些惊讶的看着曹国仁,一时之间,竟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曹将军,这······” 若曹国仁只是个地方统兵将领的话,元正平随意几句话敷衍过去也就罢了,就算是不鸟曹国仁,曹国仁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曹国仁确实靖安侯府的人,是靖安侯嫡长子,当今太后的嫡亲外甥。 有了这些前缀做甲辰,曹国仁说话的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元正平对待曹国仁的态度,自然也截然不同。 思衬了半晌,本着两边不得罪的态度,元正平略有些忐忑的小心翼翼的问:“不知曹将军怎么忽然对这些贼寇感兴趣了?” 曹国仁面色不见有丝毫变化,淡淡的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那群贼寇之中,竟然还有几个外族人,元知州也知道,如今家父奉命镇守雁门,防止契丹人南下扣关,但凡是涉及到外族之人的事儿,难免便有几分伤心。” “元知州也不必担心,曹某只是例行询问罢了,只要确定这些贼寇和契丹人无关,便无事了。” 元正平心里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负责这桩案子的是衙门的都头曹雄,当时便是他跟着永平侯麾下的孙将军一道去的现场,将军若是想要详细了解哪些贼寇的情况的话,问曹都头最合适。” “将军稍后片刻,下官这就叫人唤曹都头过来!” 曹国仁点头同意,元正平当即叫人去找曹雄。 前些时日,曹雄忙着带人四处四处追剿哪些流窜至左近山林之中的贼寇余孽,可惜山高林密,大雪盖地,贼人的行踪都被新落的大雪给遮的严严实实。 一开始的时候,衙门的里的捕快差役们还很积极,想着好好表现表现,若是能够被永平侯看中,挑了带去长安的话,飞黄腾达就不是梦了。 可随着永平侯一行人离开陕州,众人的热情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便是曹雄对此也无可奈何,加上这几日忽然又下起了大雪,外头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就是曹雄自己,也不大情愿出门,更何况是其他人。 好在元正平也不是那么死板较真的人,没硬逼着曹雄冒着风雪前去追剿哪些参与的贼寇。 曹雄来的很快,元正平相召,不敢有丝毫怠慢。 “参见明公!”进门先给元正平见礼。 元正平当即介绍道:“曹都头,这位是太原府过来的曹将军,是靖安侯府的人,这次过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上次永平侯一行遭遇贼寇袭击一事,这事儿你是最清楚的,曹将军若是有什么疑问的话,定要认真仔细的解答。” 看着一脸正色的元正平,曹雄忙微微躬身拱手道:“卑职明白!” 随即又冲着曹国仁见礼问安,然后才道:“不知曹将军想知道什么?” 曹国仁道:“曹都头,听闻这伙贼寇之中,有几个是外族的轻骑?” 曹雄答道:“有三十八骑,尽皆不是咱们中原人士,也非汉人,瞧着倒像是契丹人和鲜卑人。” “哦?”曹国仁问:“不知这些人现在何处?” 曹雄道:“这些贼人皆被永平侯的护卫所杀,一同被杀的还有数十名贼寇,因着尸首实在是太多,如今外头又是冰天雪地,大雪堵路,车马难行,卑职请示了知州大人和永平侯之后,将那些尸首就地掩埋了。” 曹国仁顿时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埋在何处?” 曹雄道:“出城往东约莫无十多里地左右!” 曹国仁当既便道:“走,咱们去看看!” 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作势就欲往外走。 “将军且慢!” 元正平却忽然出声拦下了曹国仁。 “不知元知州有何指教?”曹国仁眸光微凝,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元正平忙笑着解释道:“将军不要误会,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在外头大风雪交加,大雪盖地,车马难行,而且那地方离城又远,现在过去的话,怕是不大方便。” “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在城里暂留几日,待雪停之后,再叫曹都头领将军去看?” 元正平面上看着笑脸盈盈的,实则早已腹诽不止。 若是换了个人来说这话,只怕元正平早就开怼了。 “元知州此言差矣,此事乃是家父亲自嘱咐曹某的,自然越早确定越好,若是拖得久了,不知还会再生出怎样的变故。” 曹国仁沉着脸解释道。 元正平马上道:“将军说的极是,是下官有欠考虑了,涉及边防大事,可不能有半点儿怠慢。” 随即又换了副面孔,一脸严肃郑重的对曹雄吩咐道:“曹都头,可有听到将军的话?” 曹雄立马躬身揖手:“知州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助将军查清这伙贼寇的来历。” 元正平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曹国仁道:“既然将军事务繁忙,那下官就不多留将军了!” 随即又是一副郑重莫名的模样,对曹雄道:“事不宜迟,你还不赶紧带着将军出发!” 曹雄走到曹国仁身侧,微微躬身引手道:“将军请!” 曹国仁神色稍霁,冲着元正平拱手道别,旋即便转身率先往外走去。 曹雄也冲元正平拱手一揖,施然告退快步跟了出去。 外头风雪正盛,曹雄叫上几个跟着自己一道办案的亲信兄弟,立马就领着曹国仁一行数十人,打马出了城,顺着官道往案发现场而去。 雪势实在太大,便是熟悉道路的曹雄等人,也不敢在雪中策马奔腾,一行人只能尽量加快速度,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案发现场。 “就是这里?”曹国仁顺着曹雄所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隆起不高,可范围却颇大的雪堆映入眼帘。 曹雄道:“因着附近就是官道,时常有商贾行人来去,而且附近也有不少猎户活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卑职就带人把那些贼寇的尸首都埋了起来。” 若是没有处理妥当,随意往深山老林里头一丢,叫别人发现了这些尸体,再去衙门报案的话,那不就是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这么多的尸体,想要运回陕州城,可同样是一件不小的工程,这些尸体的身份虽然不明,可还有不少的活口残留,想要问案的话,找活人肯定要比找死人轻松,就算是把这些尸体全都带回去也没啥用。 曹国仁看着面前的雪地,眸光阴沉如水,沉声说道:“挖!” 在曹雄的指挥之下,曹国仁麾下一众护卫,立马便督促着从孟村雇来的几十个汉子,拿着锄头、铁锹、簸箕,足足挖了两个时辰,这才将所有的尸体一具不剩的都挖了出来。 护卫们在四周举着火把,篝火也生了好几堆,民夫们围在篝火边上,挤在一块儿取暖。 偌大的土坑旁边,是四排拜访的整整齐齐,面容尽皆朝上的尸首。 尸体的面容也被护卫们清理的干干净净。 收到护卫的回禀,曹国仁阴沉如水的面容总算是有了几分缓和。 再度把曹雄叫了过去,问道:“所有的尸首都在这儿了吗?” 曹雄斩钉截铁的道:“方圆两里之内,卑职和麾下的兄弟都已经一一搜寻过了,总共九十三具尸首,悉数在此,绝不会有遗漏,请将军放心。” 这事儿是曹雄亲自带人办的,曹雄心里头自然有数。 不会有丝毫错漏。 见曹雄如此笃定,曹国仁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地,这些尸首之中,没有一具是曹良玉的,也没有一具是曹良玉身边的护卫的。 想来曹良玉应该是没有出事儿。 可曹国仁心里头的石头刚刚落地,一股子莫名的怒火却又随即升腾而起,自心底一路往上,直冲脑门。 “将军,可有看出什么异常来?”曹雄小心翼翼的问。 昏黄的火光照耀之下,曹国仁的神情清晰可见,面对这位连自家顶头上司都的小心翼翼接待,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大人物,曹雄自然不敢质疑。 曹国仁淡淡的道:“没什么异常,应该和契丹人没什么关系。” “将军,那这些尸体怎么办?”曹雄有些忐忑的继续问道。 曹国仁看都没看曹雄,也没看那些尸首,只道:“埋了吧!” 看着面前篝火堆中,不断升高的火苗,曹国仁的心思早已飘远。 曹雄无奈,看着大坑四周的九十三具尸首,连气都不敢叹,招呼火堆旁的众人道:“来来,大家都过来,把这些尸首再埋回去!” 众民夫虽然不知道这些大人物们把尸首挖出来又跟着埋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毕竟在来之前,他们已经从这些大人物的手里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赏钱。 埋人自然要比挖人动作快多了。 几十个民夫先合力把尸首一具具都丢进大坑里头,然后拿着铁锹将坑旁新挖出来的土壤又一锹锹的填了回去,只半个多时辰功夫,原先的大坑早已不见,刚填好的地面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第 005章 潼关 回到陕州,曹国仁当即便发动了在陕州乃至于在左近州府的所有人手,撒网似的四处搜索曹良玉的行踪。 原先那些隶属于管氏的产业和人手,也都被曹国仁接手,可不论是曹良玉,还是曹良玉身边的护卫,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如何搜寻,就是寻不到半点踪迹。 而曹良玉最后的出现的地方,是位于陕州东北的夏县最大的青楼。 曹良玉只在夏县逗留了一个晚上,叫了两个姑娘,颠龙倒凤了大半夜,第二日上午就离开了夏县,根据在夏县打探的人回报,曹良玉离开夏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而周边几个州县,所有的城镇,也没有半点关于曹良玉的线索。 曹国仁只能加派人手,扩大寻找的范围,可曹良玉和身边的护卫真的就跟人家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曹国仁甚至一度以为,曹良玉被那些流窜的马贼们裹挟着逃入山林之中,可现如今大雪纷飞,山里头根本就待不住。 而且曹良玉从小又是娇生惯养这长大的,怎么可能受的了山里的清苦,不可能一直都窝在山里头的,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跑到附近的城镇。 陆续七八日下来,曹国仁心底的期待已经越来越小,忽然想起了曹雄和元正平口中,那些个被永平侯麾下护卫俘虏的贼寇们。 当即曹国仁便带着人马冒着风雪,不停蹄的往长安方向追去。 ······ 潼关。 早在徐章和明兰离开陕州之后的第五天,天空又再度下起了大雪。 积雪还不算太深,路面依稀可见,没有被淹没在漫天的白雪之中。 而元正平给徐章送来的那几个经验丰厚的向导,确实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正是有了他们,徐章一行人每日的行程都被安排的十分妥当。 每日走多少路程,在何处歇脚,几个向导熟悉的不能在熟悉,走在这条去往长安的官道上,就像是在逛他们自家院子一样。 转眼间,便到了潼关。 “这就是潼关?” 下了马车,看着面前夹在两山之间的险要关隘,明兰的眼睛异常璀璨。 “巍峨险峻,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潼关乃是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是进出三秦之锁钥,是东入中原,西进关中、西域的必经之路,也是关防要隘,历来便是兵家必经之地。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著名的战役于此地打响。 不过如今天下早已不似五代十国时期的那般诸侯国割据,战乱四起,天下早已平定,潼关之要,自然也就不如以前。 不过潼关之中,还是驻扎着一营兵马,而且还是西军之中的精锐。 “娘子想不想上去看看?”看着明兰眼中闪烁着的小星星,徐章不禁笑着问道。 明兰立马点头。 徐章给王破敌送上一个眼神,王破敌立马笑着上前和守关的军士攀谈起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指挥使衣袍的老者便急匆匆的下了城头。 “末将潼关守关将领薛绍,参见经略相公!” 老将军瞧上去约莫六十左右,须发皆已有些银白,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沟壑痕迹,身上的战甲很是老旧。 徐章没有骑马,也没有着官府公服,只一席厚厚的棉衣常服,身披玄黑色鹤氅,腰悬长剑。 “老将军不必多礼!” 徐章亲自上前,将躬身行礼的老将军扶了起来:“徐某初来乍到,尚未完成交接,还算不得是经略相公,况且老将军替朝廷镇守潼关,劳苦功高,该是徐某替朝廷向老将军道一声辛苦才是。” 见徐章如此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做乔拿捏,瞧不起武人的意思,薛绍这位老将军的脸上总算是露出的笑容。 “经略相公不可,末将只是小小的营指挥,可当不可经略相公将军之称。” “经略相公一路旅途劳顿,不若先入关歇息片刻?”薛老将军试探性的问道。 看着徐章这张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薛绍的心里头难免有些酸,徐章小小年纪,就已经官至一路经略,妥妥的封疆大吏,权势之大,地位至高,和他一个小小的营指挥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差。 可想起徐章的履历,却又不禁的心生佩服。 淮南正在和平叛也就罢了,那是先帝看重,才给的机会。 可后面逆王犯上作乱,囚禁先帝和太后,欲行篡位之事,纵观中央禁军数十万,将领数百上千人,纵使是有些意识到东京情况不对的,也无一人胆敢起兵勤王救驾。 可徐章偏偏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兵勤王救驾,攻打东京城,甚至连皇城都攻了进去。 想到这一点,薛绍又觉得徐章能够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又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久闻潼关大名,却一直得见,引为平生憾事,今日既然有机会来到这儿,自然不能错过!” 徐章冲着薛绍微微拱手道:“那就叨扰老将军了!” “不叨扰,不叨扰!经略相公里边请!”薛绍侧身引手,笑脸盈盈的道。 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此刻已经满是喜悦。 徐章却没有立马上前,而是转身回去扶着明兰走到薛老将军身前,介绍道:“这位是薛老将军!” “这位是内子!” “原来是侯夫人!末将见过侯夫人!”看着明兰怀身大肚的模样,以及徐章那写在脸上眼底的宠溺和疼爱,薛绍对明兰的态度,自然出奇的好。 “薛老将军不必多礼!”明兰笑着道。 薛绍忙道:“侯爷,侯夫人这边请!”说罢便在前头引路,领着众人入了关。 徐章和明兰的身边只跟着孙平寇和王破敌,还有丹橘小桃,其余众人还有车马,已经在薛老将军的安排之下,先行过关了。 潼关险要,周围山连山,逢接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关内只有一条狭长的小道可以通行,仅能容下一车一马。 徐章一行人,加上用枷锁覆住手脚,用来当做搬运东西的苦力的那些马贼俘虏们,拢共超过了百五十人,还有三十多辆车马,想要过关的话,且有好一会儿可走的。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立于城头之上,俯瞰整个潼关,高崖深谷,层峦高峰,狭长窄道,尽皆被收入眼底,明兰不禁便念起了前人的诗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潼关!” 不只是夫妻俩,孙平寇和王破敌,乃至于丹橘都沉寂在潼关的绝险之中,唯有明兰身边的小桃,手里头拎着个食盒,站在明兰身后,一脸的无感。 薛绍替引着徐章和明兰,一路替他们介绍潼关的各处景象。 一直到下了城墙,做回了马车里头,明兰还沉寂在方才的震撼之中没有退出。 上了马车,小桃就打开了食盒,取出里头装着的橘子,剥了一个,摘得干干净净了,这才递给明兰。 “大娘子,吃点橘子!” 一旁的丹橘则赶紧给明兰倒了杯热水:“大娘子先喝杯水吧!” 明兰先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又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橘子,掰下三四瓣,剩下的又塞回了小桃手里。 看着小桃一如往常,没有半点变化的神情,丹橘有些好奇的问:“小桃,方才在城头之上,你就不觉得震撼吗?” 小桃摇了摇头,将手里头剩下的橘子分作两半,一般递给丹橘,“有什么好震撼的?不就是山和深谷吗,又不是没见过!” 听着小桃理直气壮的话,丹橘不由得看向明兰,却见明兰一副早已习以为常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橘子,说道:“是我想多了!” “大娘子,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呀!”小桃问明兰道。 明兰答:“过了潼关,再过华阴、郑县、渭南、临潼、万年五县,就是长安了!” 丹橘也是做了功课的,“咱们现在在华州,等过了华州,就是京兆府了,长安是京兆府的府治之地,距离潼关约有三百里左右,依着咱们现在的速度,再有个七八日,应该就能到了。” “呼!”小桃松了口气,“总算是要到了!” “听说长安也很大?”小桃再度问道。 不许要明兰回答,丹橘就已经足够应付小桃的了:“长安乃是先朝旧都,其规模不逊于东京,至于繁华程度么,倒是要差上一些。” 可小桃关系的重点却从来都不是这些:“大娘子,来之前奴婢可特意找人打听过了,听说长安城里头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呢!” “到时候奴婢跟着大娘子好好尝尝长安城的美食!” “小桃!”听了这话,丹橘不由的挖了一眼小桃:“你怎么就知道吃!” 小桃却道:“大娘子也喜欢吃!我是大娘子的女使,自然和大娘子一样!” “而且我还要保护大娘子呢,若是不多吃一些,哪有力气保护大娘子!”小桃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听了这话,明兰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点了点头,一副很认同的模样:“小桃说的有道理,小桃可是我身边的第一护卫,自然要吃饱一些,才挥的动铁鞭。” 小桃也跟着笑了,微微仰头看着丹橘,似乎在说:你瞧,大娘子都这么说。 丹橘是又好气又好笑。 ······ 第 006章 长安 徐章如今可是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总领陕西军政,借着巡视的名头,在潼关逗留了一夜,薛绍不敢怠慢,很是热情的招待了徐章一行人。 离开潼关时,知道徐章在陕州附近遭遇了劫匪之后,薛绍很是豪爽的主动派出两都人马,打算沿途护送徐章一行人直至长安。 薛绍的心思,徐章心里头清楚的很,无非是想和他这个马上就要走马上任的顶头上司打好关系,在徐章面前留下些好印象。 这个薛绍也确实是个人才,昨日亲自领着徐章和明兰在潼关四处游览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的让徐章看到了潼关现在面临的窘境。 潼关之中,常驻人马只有五百,但这只是明面上的禁军便至,若是加上为这些禁军服务的民夫之类的人,拢共能有个八百人左右。 若是以前,天下纷乱,诸侯割据,争霸逐鹿之时,潼关之要,不论是谁都不能忽视潼关的重要地位,虽然潼关自古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比喻,可作为连同中原和关中的要隘,潼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往西可入关中、西域,往东便是中原大地。 北临黄河,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随着这些年来天下承平,和西夏以及契丹也陆续交好,边疆之地已有十余年未起战事,潼关对于朝廷而言,自然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不过镇守潼关,扼长安至洛阳驿道之要,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肥差。 毕竟相较于多数都是驻扎在边境的西军而言,镇守潼关,就相当于能够从那些过路的商队手中拿到一份不小的孝敬。 薛绍原本还替徐章准备了一份并不单薄的礼物,还废了不少心思,可惜却被徐章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本候还没有上任,薛镇守就打算提前贿赂上官吗?” 在薛绍的愣神之中,徐章已经翻身上马。 对于薛绍派出的两都人马,徐章没有拒绝,全都交给了孙平寇统领。 两百人马,青壮只有半数,剩下的大多都是四十岁往上,幸好年纪最大的也才五十多岁,并没有出现花甲之年的老卒。 可徐章却明白,这已经是薛绍麾下最‘年轻’的两都人马了。 刨去这两都人马,现在留在潼关里头的那些,大多都上了年纪,只有二三十个年轻力壮的被留下充门面。 西军之糜烂,光从一个小小的潼关,就能够见微知著,自一管而窥全貌。 眼看着长安将近,徐章一行人的速度也逐渐加快,原本预计要七八日的路程,只花了六日功夫,就差不多要走完了。 六日功夫,众人便横穿华阴、郑县、渭南、临潼四县,到大临潼县之下的灞桥镇,距离长安也不过只剩下数十里之遥。 而王破敌,也早已经提前一步带人快马加鞭赶至长安,嘱咐更早一步赶至长安的崔嬷嬷等人收拾好置办的宅邸,好迎接徐章和明兰的到来。 仍旧是大雪风飞,北风呼号,寒风猎猎。 长安城里的官老爷们,却一改往日的作风,大冬天的,一大清早就顶着风雪,齐刷刷的出了城,汇聚到了城外东郊的一座小镇之上。 京兆府同知王博,通判李伯祥、长安县、万年县的知县、陕西都司、转运使司的一应官员,系数汇聚道这座小镇之上。 依仗、各自的亲随、差役,车马······· 阵仗弄的极大,小小的一座镇子,一下子就被挤满了,还有大批的军士在四周警戒,镇中的百姓虽然好奇,却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触了这些官老爷们的霉头。 可这群城里的文武官员们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能等到他们想要等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漫天风雪不见有丝毫减少的趋势,路上行人早已绝迹,家家户户都紧门闭户,家里富裕些的纷纷烧起了炭火,家里头有火炕的,也都爬上了炕,屋顶的烟囱有烟雾不断升腾而起。 一大群官员窝在镇子入口附近官道旁的驿站里头,屋里炭火烧的旺旺的,门窗皆以关闭。 可开门关门的声音,每隔一盏茶就有那么一次,众人回回满怀期待,可从报信的人口中得知消息之后,满腹的期待却又只能无奈落空。 一直等到下午未时左右,守在外头的人才急匆匆的回去报信,说是远远的看到官道上有大队人马过来。 驿站里头的众人闻言之后,一个个尽皆神情变换,赶忙起身簇拥着出了驿站,顾不得外头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就往官道上头涌了过去。 “总算是来了!”这些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此事此刻,和那些个平日里上赶着要巴结他们的士绅富商们没什么区别。 心里头忐忑不安,担心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是个不好相处的,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关于徐章,莫说是京兆府了,便是整个陕西路,东至黄河,西至陇右,南及蜀中,北至与西夏交接的边境之地的文武官员们,都是无法越过的一道门槛。 尤其是现在陇右那边,吐蕃东部分裂成了两派,双方僵持不下,朝廷有意趁此机会出兵西进,将陇右之地,悉数收回朝廷所有。 想要收复失地,势必就要出动兵马,可在陕西路,但凡是涉及到兵马的行动,就不可能越过徐章这位经略相公。 而且一旦战事一起,整个陕西路,势必就要全力配合这场战争。 届时和徐章公事,也就成了必然。 可惜这些官老爷们等到了这支队伍近前,才发现里头竟然没有他们要等的人。 “你们是哪里的兵马??”京兆府同知王博问领军的都头。 “回大人,末将等人,乃是潼关镇守薛指使麾下兵马,我家指使之命,一路护送经略相公极其家眷来长安的。” 听到这群军士这么说,众人的情绪稍稍回落了半分。 “烦请都头帮忙通报一声,就说京兆府同知王博,通判李李伯祥,万年县知县崔衡携京兆府一众同僚,求见经略相公!” 说话的是京兆府同知王博,一身公服,态度很是和蔼。 领头的都头看着一众官员,却没有说话,而是打马退到了一旁,一声宽大鹤氅的孙平寇打马走到队伍前头,领着马鞭对着一众官员微微拱手道:“诸位抱歉,我家侯爷已经和夫人提前入了长安,吾等奉命押送行礼箱笼在后,诸位若是想要求见我家侯爷的话,怕是要叫诸位失望了。” “什么?” 孙平寇话音刚落,一众官员们们顿时惊呼起来,面面相觑,“经略相公已经入了城?” 不知多少人不敢置信的问。 孙平寇冲这种人拱手道:“累得诸位大人久侯,孙某这厢替我家侯爷对诸位道一声抱歉了!” 心里头却不以为然,这群人想来迎接自家侯爷,却也不看看,自家侯爷想不想要他们迎接。 如此兴师动众,可非徐章所愿。 若光是武将们过来也就罢了,可长安府的这群文官也跟着凑过来。 如今因着曹良玉的事儿,自家侯爷对于那位心里已经有了芥蒂了,当初在御书房教导官家读书时,就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遭了申斥。 上次有因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勇毅侯府几个族人受了训斥责罚,被禁足在家长达月余。 便是孙平寇,也从中品出了些许不太对劲儿的地方。 如今惩戒刚刚结束,被明升暗降的外放派来了陕西路,总领陕西一路军政,负责陇右之事,这屁股都还没坐下,就这么多文官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巴结。 若是这事儿传回东京去,那位又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这也是为何徐章选择避开这些文官们的缘故。 面面相觑的众人心里头有些不爽,觉得对方瞧不起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可却分毫都不敢表现在脸上。 “不知阁下是?”说话的是京兆府通判李伯祥。 孙平寇微微仰头,脸上露出一个从容而自信的微笑,朗声道:“在下乃是永平侯府家将,姓孙,诸位大人若是想要拜会我家侯爷,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免得传回东京去,落人口实。” 孙平寇有些悻悻的道:“御史台的那群御史们,可不是什么善茬!” 众人闻言,脸上神情各异。 ······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南郊,三驾马车徐徐由东向西,于路口处转而向北,朝着长安南城的正门明德门而去。 寒冬腊月,守城的军士们依旧坚守在岗位之上,对入城的人员一一进行检查。 好在如今天气恶劣,城门处的人并没有多少,三驾马车几乎没怎么排队,就到了城门口。 明德门乃是南城正门,乃是直门三重,过了明德门,便是直接连接至先朝皇宫旧址的朱雀大街。 例行检查之后,马车顺利的驶入长安城内。 穿过门洞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四道目光自车内射出,扫视着马车两侧的的景象。 第 007章 平康坊 “老爷,咱们还追吗?” 潼关之外,一行数十人立于马背之上,风雪簌簌,北风呼号。 曹国仁面色阴沉,遥望西方,眸光深邃,似幽幽不可见底的古井深潭。 “况且如今那个孽障下落不明,若是当真落入徐章手中的话,只怕是······” 曹国仁静默半晌,这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若只是孟州之事,凭着曹家的能量,徐章在河东又没什么根基,竭力掩盖之下,徐章必然查不出来。 可现如今那群马贼有数十人被其俘虏,免不了其中就有那等知道自家和这些马贼之间的联系。 而且最关键的是,曹良玉至今没有半点线索。 只怕是早已凶多吉少了! “你觉得这个永平侯性情手段如何?”曹国仁似在自问,又似在问身旁的亲信。 “这······” 几个亲信彼此对视一眼,却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犹豫。 徐章其人,其实曹国仁早就做过诸多调查,许多信息都是经过他们的手最后才汇聚到曹国仁手里的,曹国仁对于徐章的了解,甚至还要远胜于他们这些个手底下办差跑腿的。 “心狠手辣!” “杀伐果决!” “允文允武,智计颇高!” “不是庸人!” 几个亲信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曹国仁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 “是啊!”曹国仁仰天长叹,神色唏嘘:“心狠手辣倒是未必,可这杀伐果决!” 曹国仁面露戚戚之色,有些怅然:“杀伐果决啊!” 其目光幽幽,又复落下,遥望西方。 那是长安的方向。 “若我是永平侯,在知道玉儿的身份之后,定然会斩草除根!” “甚至毁尸灭迹!” 曹国仁眉宇间露出几分悲意,纵使他对曹良玉这个孽子再怎么严厉,再怎么恨铁不成钢,那也只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深沉而严肃的爱。 若是不在乎,又怎会有诸多的不满意,怎会看哪哪儿都不舒服。 正是因为爱到了骨子里,才会看不惯曹良玉重重纨绔行径,才会对其恨铁不成钢,甚至于将其送入军中磨砺。 只要一想到现在曹良玉很有可能丢了性命,甚至连尸骨都不知道躺在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头,曹国仁就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几个亲信听到曹国仁的话,脸上并未露出半点震惊之色,他们心里头都清楚的很,若是换了他们在永平侯的角度,只怕做的会比永平侯更绝。 几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曹国仁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沉浸于自己儿子很有可能已经命丧他人之手,另一方面,却又顾忌着徐章的身份地位以及其所处的阵营,权衡曹氏一族乃至于关系到曹太后的利弊。 复杂的心绪,使得曹国仁的心头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霾,像是压着一颗巨大无比宛若山岳般的石头。 曹国仁很想带着大批人马追杀而去,将徐章这个很有可能杀害了自己儿子的凶手,也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成为靖安侯府乃至于成为曹太后的敌人的家伙手刃于刀下。 可如今这里却早已经不是河东,不是他们曹家的势力范围。 曹家的势力,大多都在位于河东境内的河北禁军之中。 而陕西路确实西军所属,曹家和西军可没什么往来。 西军面对的是西夏和吐蕃,河北禁军面对的则是北方实力强大的契丹,双方素无交集。 曹国仁这次来陕西的本意,只是想把曹良玉找回去,又不是为了截杀徐章,是以虽然带的人不少,却也不多,死士就更少了。 这才是真正让曹国仁犹豫的原因。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若是以及不能致命,反倒是叫敌人生了警觉之心,甚至于生生将敌人生出警觉之心,那才是得不偿失。 如今曹太后借着欲对陇右用兵的借口,才将徐章这位大功臣从东京调到了陕西,使其远离了中枢。 可曹家同样需要避讳,如今曹太后执政不过一年功夫,曹家这个时候需要的是韬光养晦,而不是跳出来搅风搅雨,惹人注目。 “去长安!”曹国仁纠结再三,咬咬牙,还是做出了决定。 尽管他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先回太原侯府,然后在徐徐图之,可曹良玉的消失,却叫他这个素来沉稳,喜欢谋定而后动,以家族利益为先的曹家大爷,第一次让感性压过了理性。 “那陕州那边呢?”旁边的亲信立马提醒道。 现在是找不到曹良玉,而不是确定曹良玉已经遇害了,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极大区别的。 曹国仁沉声吩咐道:“通知府里,加派人手,继续在附近搜寻,扩大范围,加大力度,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处有可能的地方。” 说着说着,曹国仁话音一顿,静默片刻之后,才沉声继续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一众亲信赶忙拱手应下,旋即退了下去,开始依着曹国仁的吩咐,安排人手往传讯,从四近的州县调派大批人手过来。 陕西虽非曹家的势力范围,却也并不代表曹家在这儿就没有人手,只是不多罢了。 长安城! 徐章和明兰并没有和大部队一起进入长安,而是在临潼县的时候,双方就分开了,孙平寇打着经略相公的旗号,带着大批的人马,行礼箱笼大摇大摆的往长安而去。 而徐章和明兰,却带着王破敌和是个亲卫,还有丹橘小桃等人,乘坐两架马车,轻装简行先行入了长安。 巍峨高耸壮阔的城墙之下,城门处往来进出的百姓虽然不多,却也不少。 徐章等人的车马过了城门之后,便径直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 沿途街道之上,各式摊贩倒也不少,街面上往来的行人也不在少数,或是驻足于摊前,或是神色匆匆,步伐飞快。 可若是论起繁华的话,莫说是东京了,连洛阳的一半都赶不上。 “这就是长安么?”隔着车辆看着车外的景象,明兰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可是贯通长安南北的朱雀大街。 一旁忽然传来徐章的声音:“唐末战乱,民变四起,各节度使割据地方,拥兵自重,纷纷自立,长安也是几度易手,乱兵肆虐,大火焚烧。” “当初朱温带着昭宗迁都洛阳,强令长安百姓随之迁徙,史书上记载:朱温命人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河沿河而下,长安遂成丘墟。” “天下兴亡,苦的都是老百姓啊!”明兰闻言,不由得发出感慨。 徐章听了,轻轻搂着明兰的腰肢,问道:“娘子莫不是要学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明兰放下车帘,转头看着徐章,柔声说道:“妾身只是以娇弱女子,妇人之躯,这辈子大概都只能窝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里头。 妾身只盼着能将侯府打理妥当,使得内外有序,井然有别,不叫官人忧心国事的同时,还得关心自家的家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明兰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徐章柔声说道:“什么后宅不后宅的,只要我家娘子喜欢,家里的事儿,尽管交给下人们打理就是了,至于那些产业!” “那些产业打不打理都无所谓啦,就现在咱们的家底,咱们夫妻俩就算是天天坐吃山空,每天山珍海味不重样的来,也足够咱们吃八辈子的了。” 明兰没有答话,只迎着徐章的目光笑了笑。 长安在最繁华时,有纵横交错二十五条大街,东西两市,一百零八坊里。 可现如今仍有建制的只剩下三十二四坊里,占地犹广,虽没有十室九空,可人口较之先朝时期,却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近些年来天下承平,经济得到了空前的增长,这座满目疮痍的先朝古都,这才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 若非如今党项坐大,建立了西夏国,占据了丝绸之路,阻断了长安去往西域的道路,否则的话,不说能够恢复先唐时期的繁华,但至少不是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马车一路北去,行了过半,这才转而向西,入了一座叫做平康的坊里,停在一处门口坐落着两只大石狮子的宅邸之前。 正门上方,尚无牌匾悬挂。 正门之前,王破敌和崔嬷嬷已经带着一应刚刚采买而来的仆役们侯在了门口。 宅子不大,占地约莫十三四亩左右,虽然与那些个动辄占地数十亩的大宅院不可同日而语,可只住徐章和明兰两人,却也绰绰有余了。 因着这回朝廷的调令来的突然,准备的时间不够,崔嬷嬷等人虽然提前来了长安,却也只置下了这么一座宅邸,原本还想到城外买座庄子的,可惜一时之间,却并没有找到合适的。 徐章和明兰还没下车,崔嬷嬷就盯着车帘目光一刻也不曾挪开。 眼看着明兰下了马车,立马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看着明兰满面的风霜,崔嬷嬷那叫一个心疼。 孙平寇和大队人马,行李箱笼都在后头,徐章和明兰两袖空空的入住了新家。 刚一进门,崔嬷嬷就命人奉上了热水毛巾,让夫妻二人沐浴更衣,然后热气腾腾的饭食就被端了上来。 崔嬷嬷专程叫人弄来一只老母鸡顿了汤,一直在灶上煨着,待夫妻俩沐浴更衣之后,这才端了上来给明兰补身子。 第 008章 章程 徐章并没有急着去安抚使司上任,反倒是在新家里头休养了起来。 每日和明兰两人待在府里腻歪着,也不急着出门。 反正朝廷给徐章的时间是三个月,现如今临近年关,马上就是新年了,徐章可没有这么着急过去接任。 左右经略安抚使的位置一直在那儿放着的,又不会跑,徐章可不担心。 倒是明兰,一路舟车劳顿的,又经历过一场截杀,虽然没出什么事儿,可徐章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索性便在家中陪着明兰。 夫妻俩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家里,看书写字画画,下棋玩乐,陪着明兰养胎,偶尔出门去逛一逛。 至于那批被俘虏的山贼们,在孙平寇入城的时候,就把他们移交给了有司衙门。 在孙平寇的特意关照之下,当天衙门方面就给出了结果,这群马贼不是别发去挖矿,就是成了徭役,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一辈子也做不完的苦力活。 相较直接杀了他们,徐章觉得,把他们身上的剩余价值完全开发出来,才是最适当的做法。 虽然徐章没有大张旗鼓的搞什么宴会,可京兆府的一应官员们,还是在知道徐章已经提前入城并且住进了新宅之后,陆续送了不少礼物上门。 徐章虽未设宴,却也接了他们的礼物,并且还给每人都回了一份更加丰厚几分的谢礼。 如此举动,倒是叫原本因着徐章提前入城,从而错过众人迎接给京兆府一应官员们造成徐章此人不好打交道的认知,发生了些许变改变。 甚至有些人已经在心底主动替徐章开脱起来。 什么初至长安,文武殊途,为了避免落人口舌云云。 “侯爷、大娘子,京兆府同知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过两日是他家老夫人的寿宴,想邀请侯爷和大娘子过府一叙,参加寿宴!” 腊月二十三日,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徐章和明兰正打算去青龙寺看看雪景。 王破敌却拿着封帖子先找了过来。 “过寿?”徐章眉梢微挑:“她家老夫人多大年纪了?” 王破敌笑着道:“听来人说是六十大寿!” “哦?”徐章接过请柬递给明兰:“娘子觉得咱们该不该去?” 拉着徐章手的明兰却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官人留在陕西的时间必不会短,将来和京兆府的这些同僚们免不了要打交道。” 只一句话,便将理由和答案全都交代清楚了。 徐章看着明兰笑道:“娘子说的有道理,不过娘子有孕在身,这种宴会还是别去了!” 明兰闻言一愣,旋即脸上笑容微微消散了几分,徐章虽然没有点明,可明兰却明白徐章这话的意思。 有何氏这个前车之鉴,如今明兰胎像虽稳,可但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得崔嬷嬷和翠微两人亲自过过一遍才行。 王博作为京兆府同知,虽然只是京兆府知府的左右手,却也是一方大员,手中权势颇大,届时去参加宴会的人,势必不会在少数,到时候宴会之上必然鱼龙混杂。 “正好外头天寒地冻的,妾身待在家里还暖和些。”对于这些热闹,明兰本就不怎么热衷,相反,明兰更喜欢的是波澜壮阔,秀丽绝伦的山河风光。 一封请柬,并未打乱夫妻二人的出行计划,坐着马车来到青龙寺,明兰拉着徐章在大雄宝殿里头在观音菩萨的金身前叩首进香,诚心祈祷。 午时末刻左右的时候,夫妻俩就离开了青龙寺。 徐府、外书房。 徐章坐在书案后头,手里头拿着几张写满了小字的纸,面前是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人。 徐章手中拿的不是什么书信,而是孙王两人这些时日以来,绞尽脑汁,商议再三之后拿出来的章程——成立属于他们自己的情报组织。 徐章看得不时点头,眸光也时有变换。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章将手中的纸张放到桌面之上,抬眼看着二人。 “还不错!条理清晰,目的明确,若是拿去建立一方江湖势力的话倒是足够了。”徐章淡淡的道。 孙平寇和王破敌闻言尽皆一愣,即可就领会到了徐章的弦外之音。 “请侯爷指正!” 二人齐齐拱手躬身问道。 徐章的右手压在桌上的纸张之上,手指轻轻的在纸张上敲击,薄薄的纸张之后便是黄花梨做成的书桌,随即便发出声声轻响。 “想要从无到有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组织谈何容易,若是照你们二人预想的这般,等到你们这个组织成型,是要五年还是十年?” 二人尽皆一震。 是啊,他们都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若是当真还要等上五年十年的话,那时的局势早已经不知发展成了什么模样。 “我二人愚钝,还请侯爷明示!”两人都不是那种听不进旁人劝导,自以为是的人。 徐章说道:“也不是说你们两人拟定的这个计划不行,相反,你们拟定的这个计划是极好的,至少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你们二人拟定的这个计划,势必会是咱们这个新组织的发展依据。” “可眼下的话,咱们却可以灵活变通一些!” 徐章看着二人,淡淡的道:“咱们的青山商会,难道是摆设不成?” 孙平寇眼睛一亮,当即就问:“侯爷的意思是,咱们以商会为基础,借助青山造船厂的便利,在漕运水利之中加入咱们自己的人?” 徐章笑着道:“不错,从零开始的话,难度太大,若是咱们能够合理的利用现在握在咱们手上的这些资源,先让组织大体成型,然后在慢慢一步步的完善。” 王破敌也不住说道:“漕帮那边呢?” 徐章却轻笑着说道:“你们两人自己判断,似这些小事,无需事事都来问我。” “咱们的这个组织,不是那些要与人争地盘,抢饭碗的帮派势力,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组织,情报组织吗,要的就是足够隐秘,要的就是活在阴影里不被人发现。” “码头上搬搬扛扛的力夫可以是咱们的人,街面上游手好闲的泼皮也可以做咱们的眼线,茶楼酒肆里头泡汤的,青楼妓馆里头的大小娘子们,游走各地的商贾镖师趟子手们,也都可以是咱们的眼线。” “咱们这个组织可以分作两个部分,正式的成员和外围成员。” “外围成员负责收集情报,正式成员负责筛选、辨别和向上传递,正式成员管理外围人员,每个正式成员负责相应的外围成员,正式成员的人数不需要太多······” 这些东西徐章早就在脑海之中构思过了,此刻侃侃而谈,听得孙平寇和王破敌二人眼中异彩连连,神情连连变换。 孙王二人也时不时提出几句疑问,徐章一一细致的解答,徐章说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说的是的口干舌燥,这才把脑中的想法向二人传输完毕。 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人拿着比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录徐章说的要点。 最后,徐章喝了口茶,对着二人道:“大致就是这些,平寇回去再好好整理一下,重新列个章程出来,我看过之后就可以着手实施了,至于破敌,现在就可以提前物色人手了。” 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个,相比来说,孙平寇的性子沉闷些,也更加沉稳老练一些,做起事情来不骄不躁,稳扎稳打,而王破敌机灵确实是机灵,可却不如孙平寇沉稳,但性子却比孙平寇开朗的多,擅长和人打交道,一张巧嘴能言善辩,和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掰扯上那么几句, 让孙平寇负责坐镇指挥,掌控这个组织的组建、制度和运行,而王破敌则负责网罗人才,和商会那边沟通,组建班底。 次日一大清早,王破敌出门的次数和时间明显增多了,有时一出门就是一阵日。 只一天多的功夫,王破敌就把关于王博这位京兆府同知的诸多信息带了回来。 王博本是祖籍大名府,是庆历年间的进士,在好几个地方做过知县,能力不错,嘉佑十年调任的京兆府同知。 其母姓张,和英国公张家倒是没什么关系,倒是王博的大娘子伍氏,是京城人士,出自忠勇伯伍家,忠勇伯伍家和勇毅侯府一样,早早便没落了,数代都没有再出一个能够撑得起家族门楣的后辈,只能靠着祖上余荫过活。 更加关键的是,这个伍氏性情直爽,在长安城一众官眷之中颇有几分名气。 徐章日后可能会在长安乃至陇右等地四处跑,可明兰势必是要留在长安的,既要留在长安,那就不可能不结交朋友,整日只窝在自己家里。 而且夫人外交,走迂回路线,本就是人情往来之中必不可少的一项。 依照着如今掌握的信息来看的话,这个伍氏倒是个让明兰打开局面的不错人选。 腊月二十六日,徐章带着明兰亲自准备的寿礼,去了王家,给王博的母亲张氏祝寿。 寿宴的时间在中午,除了徐章之外,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早早就赶到了王家。 得到徐章肯定的答复之后,王博更是早早就守在了大门口,亲自接待前来道贺的宾客。 第 009章 拜寿 王博并没有见过徐章,数度送上拜帖求见,都被徐章以初至长安,水土不服,需先修养一阵为由给拒了。 原本王博已经不抱任何期望,就连母亲张氏大寿,送帖子去徐府也只是顺手为之。 可徐府那边传回来的答复,却全然出乎了王博的预料,叫他喜出望外,甚至不惜亲自到大门口迎宾。 喧闹声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远远的就传入耳中。 王博眉头微蹙,今日他母亲做寿,于家中设宴,竟然还有人敢在他家门外纵马? 正欲唤人,可忽然王博心中就忽然一动。 信步往前走了几步,开口拦下准备前去喝止教训纵马之人的家丁。 王博立于石阶之上,向长街尽头极目望去。 之间见一位身披玄色鹤氅,着黑色锦衣,头顶玉冠,面容犹如刀刻斧凿,身材高大修长宛若松柏的青年带着一个年岁身形都差不太多的随从的身影映入眼帘。 马蹄声愈发响亮,然却少了几分急促,两骑于正门外勒马而停。 那随者的手上,明显还提着一个礼盒模样的物什。 看着面前丰神俊朗,仪态不凡的青年,王博的脑海之中莫名便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当即信步上前,微微躬身揖手鬼使神差的问道:“可是经略相公当面?” 徐章微笑着揖手回礼:“王同知?” 王博赶忙把腰给弯了下去,行了个大礼,喜出望外的道:“下官见过经略相公,经略相公肯屈尊降贵,叫寒舍蓬荜生辉,下官失态,叫相公见怪了。” 实在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王博一时之间,着实有些喜不自胜。 徐章哈哈一笑:“都是同僚,徐某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同知呢!” 王博眼中精光微微一闪,脸上笑容更甚,仰仗的好呀,就怕你不仰仗。 “能和徐相公共事,是下官的荣幸!” 徐章伸手接过王破敌递过来的礼盒,递给王博:“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王同知不要嫌弃才好。” “徐相公实在是太客气了,您肯屈尊降临寒舍,已经是给下官面子了,何须再带什么礼物!” “诶!一点心意,还是要的!”徐章笑着道。 话虽说的客套,可寿礼还是得收的,王博接过徐章手中的盒子,虽然还不清楚里头是什么,可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 先前数日的忐忑和担忧,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 二人寒暄一阵。 “相公里边请,里边请!”王博这才侧身引手,招呼徐章往宅子里头走。 “王同知先请!”徐章脸上是恬静如水般的笑容,虽不灿烂,可给人的感觉却很舒适。 至少在王博看来,如今的徐章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态,都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像是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封疆大吏。 瞧上去反倒是有几分寻常知交好友登门替自家老母亲贺寿的味道。 过了正门,走过前院天井,还没走过月门,就已经听得内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喧闹声。 花厅之中已经坐满了人,妇人们聚在一块儿,姑娘们凑在一处,公子哥儿们也围成一团,各家的当家们和主母大娘子们则分坐在花厅两侧的两排靠背大椅之上,和坐在上首的那位颇具富态的老太太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欢声笑语几乎就没停过。 一入花厅,徐章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张老太太,鬓发如银,额前戴着抹额,抹额上镶着一刻猫眼大小的宝石,衣着打扮,身形样貌颇具富态。 许是因着盛老太太和自家祖母的缘故,徐章对于这些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打心底里有着好感。 屋里众人见王博引人进来,好奇来人身份的同时,纷纷起身冲着王博见礼。 王博乃是京兆府同知,是除了京兆知府之外的第二把手,如今京兆知府不在,京兆府上上下下,自然以他为尊。 王博的老母亲过六十大寿,京兆府里头不论是否入品,所以官吏们悉数十分热情的过来替张氏祝寿。 送上的礼物虽然五花八门,分量相较于他们自身而言都不算轻。 今日王博亲自在正门迎客,众人倒是可以理解,可如今距离开席尚且还有一阵子功夫,王博却带着个年轻人提前进来了。 那些个观察较为细致的,观其举止,隐约间还透着几分恭敬小心,不由得也在心中啧啧称奇,好奇起王博身边的这位青年的身份来。 王博领着徐章到了王母张氏面前,替王母介绍道:“母亲,这位是刚刚从东京来的经略相公!” 徐章也拱手作揖,给王母见礼:“后生小子徐章,见过老太太,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母听到王博的话愣了一下,直到徐章给她行礼,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老身一介妇人,如何能当经略相公如此大礼。” 张氏的神情之间略微有些惶恐。 张氏的儿子王博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同知,可徐章这位经略相公,却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朝廷要员。 徐章也没料到,老人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便道:“今儿个可是您老人家的六十大寿,晚辈和王兄乃是同僚,过来给您拜寿,本就是应当,咱们今儿个不论官阶,只论长幼。” 一旁的王博也赶忙扶住王母,细声劝慰几句。 王母这才坐了回去,笑脸盈盈的看着俆章,解释道:“叫经略相公见笑了,老妇人长居内宅之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经略相公这么大的官儿,有些失态了。” “诶!”徐章道:“老太太抬爱了,晚辈不过是比同僚们多了几分运气罢了,算不得什么。” “倒是老太太您,家宅和睦,儿子孝顺,子孙满堂,才是真的叫晚辈羡慕呢!”徐章笑脸盈盈的道。 一旁的王博则道:“听闻侯夫人现下已经有了身孕,再过不久,徐相公可就要做父亲了。” 王博也很识趣,知道徐章的意思,赶忙把话题扯开。 此时此刻,花厅里头的喧闹和交谈声已经小了许多,无数道目光自发的朝着徐章汇聚而去。 人们都在好奇,这位不按常理出牌,进长安的第一天,就给京兆府的一应官员们来了一个‘下马威’的经略相公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许多人甚至以为,徐章会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眼见徐章如此年轻,甚至于年岁比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儿子还要小,心里头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倒是王母张氏,听到自家儿子的话,顿时就来了兴致:“贵夫人有了身孕?” 徐章道:“离京之前,内子已经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等到来年春夏之交时,也该临盆了。” 旋即解释道:“本来这次内子是想同晚辈一道过来给老太太祝寿的,奈何内子初至长安,有些水土不服,身体略有几分不适,未免扰了寿宴,这才没有随晚辈一道过来!” 张氏和关注点和徐章明显不在同一频道上,听了徐章的及时,顿时便担忧的问道:“身子不适?可请郎中瞧过了?” 徐章道:“已经看过郎中了,郎中说是舟车劳顿,加之水土不服所致,并无大碍,只要修养些时日,好好调养一番,便无大碍。” 说着徐章又冲着王博拱手解释道:“那日入城时,便是因为内子身体不适,徐某忧心内子安危,这才先行一步,入城延医用药,累得王兄和诸位同僚空等一场,徐某深感抱歉,还望王兄不要怪罪徐某才是。” 这话完全是徐章临场发挥,没有打过任何腹稿的,想着王博和这么多京兆府的同僚都在,索性解释几句,左右也不费什么力气。 “原来如此!”王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至于心里头到底信没信徐章所说,那就见仁见智了。 人言未必可行,徐章的话,也未必就是真实。 可有些时候,人们不会去在意你说的话是否真实,不会去在意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他们在意的是他们的看到的,听到的,以及他们想看到,想听到的。 徐章说了,他们信了,纵使有人心生疑惑,还是会劝说自己,这就是事实。 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经略相公,能够开口解释,不论这个解释存在着多大的疑点,可人们却都会下意识选择忽视这些可能存在疑点的地方。 徐章说因为明兰身体不适,才错过了他们的迎接,那就是因为明兰身体不是,才错过了他们的迎接。 京兆府的官员们有了台阶,自然就能摒去那些个所谓的自尊面子什么的,上前和徐章打交道了。 第一个上前的,是李伯祥! “下官京兆府通判李伯祥,见过经略相公!” “李通判!”徐章亦笑着拱手:“久仰久仰!”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于无数个。 好好的一场宴会,却成了那些个官员们和徐章这位新上任的经略相公的见面会。 一个个都热情的上来的打着招呼。 花厅里的官眷妇人们,公子姑娘们,也都十分好奇的看着徐章这个年虽不大,却身居高位,叫他们望尘莫及的朝廷大员。 ······ 第 010章 庖厨 自那日王母张氏的六十大寿之后,徐章这个名字也进入到长安城士绅阶层们的视线之中,就如同一枚大石落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无数水花,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王母的寿宴第二日,王博就派人送来了不少回礼,门房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派人去问了明兰。 明兰想了想,既是回礼,那便无需忌讳,叫人收下。 同时吩咐底下的人开始筹备过年的东西。 小年是在腊月二十三,早已经过了,不过马上就是除夕,烟花爆竹什么的,还有过年的一应吃食,祭祀用的三牲物品,给下人们发的年礼,还有迎来送往的人情节礼,都得提前备好。 徐家刚到长安,又没什么熟人,节礼这东西,还真没什么好送的。 而且家里头里里外外的事情一大堆,都等着处理,好在徐章还没去衙门交接,不用忙着公事,有时间在家陪着明兰一道处理这些琐事。 明兰的女红的手艺不错,虽然明兰在这上面的天赋明显不如习武射箭骑马,可小时候还是跟着房嬷嬷下过一番苦工的。 徐章的老泰山盛紘还有大舅哥长柏,就对明兰亲手做的一些小物件爱不释手。 许是冬日里太过无聊,整日和徐章凑在一块儿下棋也有些无趣,明兰忽然来了兴致,想替徐章做一幅绑腿,说是免得徐章翻了年去上任的时候冻着。 徐章和明兰二人亲自跑了一趟库房,在数量不少的皮毛之中,挑了几张柔软的紫貂皮。 这几张紫貂皮来自东北,契丹治下,是老太太花了大价钱弄来给明兰做陪嫁的。 徐章见这几张紫貂皮大小匀称,觉得用来做护膝的话浪费了,应是让明兰改成了一件皮褙子,明兰拿徐章没办法,便将几张紫貂皮裁了,打算做一件褙子,和两对护膝。 明兰这才刚刚开始动手,就到了除夕。 消失了好几日的孙平寇也重新出现,回到了府里,还带回来一些刚刚打来的野物。 同时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徐章自神武军中带走的几十号人,已经和他们的家人一道都到了长安,已经安顿了下来。 这几十号人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徐章组建的天工营,除却老伍头等几个老匠人之外,其他的都是徐章新近一年才招募来的民间方士。 徐章招募方士自然不是回来烧铅练汞,炼制那些个什么几乎能够吃死人的丹药,而是为了让这群方士们为他继续深化研究试验火药的配比,最好是能制造出比现在的黑火药威力更大的黄火药。 枢密院那边,对于徐章提出要把这群方士们带来长安,自然也愿意卖徐章这个面子。 毕竟当初匠作处的绝大部分匠人,都被朝廷调去了工部,工部那边,有整个国库作为支撑,对于火炮的制造早就已经开始实施了。 如今的东京城外城四面城墙的城楼之上,尽皆架起了多门火炮,东南西三门各自架起了六门,北门直接架起了十二门万钧神火炮。 四面皇城的城墙之上倒是没有驾炮,可镇守在黄河南岸的禁军却也配了几十门。 一年的功夫,为了浇筑这几十门万钧神火炮,户部那边可没少哭穷,甚至有好几次,杨启平都险些要撂挑子了。 樵夫难为无米之炊,随着徐章一走,朝廷对于神武军的拨款一削再削,神武军再留着天工营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枢密院那边也懒得做这个恶人,索性便顺水推舟,把这群刚刚招募来的新人,都给徐章带走了。 而且加上朝廷确实已经准备对陇右用兵,朝廷方面,也想检验检验,火炮和火器对上来去如风的骑兵之时,究竟会不会起到比如今大宋仗之横行天下的神臂弩阵更加出色。 可此刻的徐章不想去思考这些烦人的俗务。 现在的徐章,只想安安静静陪着自家媳妇,过个安安稳稳的新年。 一大清早,徐章依旧早早起身,晨练过后,简单的擦洗,便去了厨房。 今日徐章打算亲自下厨,替明兰做一顿早餐。 徐章前世一直都是南方人,虽然并不地道,有时候喜欢吃面食,可徐章本身却并不会做。 翠荷擀好了面皮,面皮很薄,案板上撒着一层白皙如雪的面粉,一块块四四方方,不过寸许出头的面皮就这么躺在案板之上。 旁边的翠莲手里头拿着菜刀,将今日清晨刚刚宰杀的新鲜羊肉剁成臊子,拌上些许蒜末、姜末、葱花、鸡蛋以及适量的调料,搅拌均匀无比之后。 徐章亲自动手,用筷子挑起翠莲调好的馅料,熟练的将手中的面皮捏成一个个带着三四道褶皱的馄饨。 徐章的动作很快,不过盏茶功夫,百多个馄饨就摆满了藤条编织而成的圆形平底小簸箕。 翠荷和翠莲看着徐章熟稔无比的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都合不拢了。 “老爷,您什么时候~~~” 姐妹二人,看着俆章熟稔无比的动作,脸上写满了震惊。 徐章拍了拍手,抖掉手上沾着的面粉,柔柔一笑,说道:“自然是你们不知道的时候。”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羊汤熬好了没?”徐章问的是翠莲。 翠莲赶忙点头,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下意识的说道:“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熬了,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徐章点了点头,又道:“翠荷拉些面条出来,面条拉细一些,剩下的这些馅料和面皮你们自己看着处置。” “老爷,那生煎还要不要?”翠莲问道。 徐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肯定要啊!” 翠莲就知道是这个答案,赶忙走到蒸笼旁,掀开盖子,用夹子夹了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端到空闲出且先搁着。 徐章又对翠荷吩咐道:“你叫人去看看大娘子起了没!” 馄饨这东西,要现煮现吃的才好吃。 翠荷赶忙出去叫了个女使去主屋查看,自己又立马回了厨房。 徐章走到单独拎出来的炉子边上,将翠莲惯用的两尺方圆的平底大锅架在炉子上,往锅里倒了一层油,翠荷赶忙拿着夹子,锅铲过来,翠莲则把方才自蒸笼之中取出来的包子拿给了徐章。 火炉底下烧的不是柴火,而是木炭,将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羊肉包子一个个放入油中,小火慢煎,徐章一手拿着夹子,一手拿着锅铲,十分熟练的把煎锅里头的包子翻来覆去。 有了方才的包馄饨在前头,姐妹二人见徐章熟练的动作虽然依旧惊讶,却不似方才那般震惊的难以附加了。 眼看着一个个生煎包在徐章手中成型,姐妹俩的心情略有些复杂。 徐章煎出来的生煎包,便是比之翠莲亲手做出来的也丝毫不差,不论是色泽还是火候,都把控的很是恰当。 没一会儿,徐章的生煎包还没煎好,去主屋查看的女使就回来了,说大娘子已经起身了,如今丹橘和小桃正在伺候大娘子洗漱。 煎好十二个生煎包,徐章便走至灶台旁,掀开木质的锅盖,看着锅里升腾的热气,翻滚的热水,又看了看翠荷手中已经拉扯成型的细拉面。 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随即又招呼着翠荷和翠莲两人切菜准备做炒面。 至于馄饨,徐章打算放在最后再做。 炒面用的依旧是羊肉,牛肉难寻,鸡鸭欠缺口感,相较于猪肉而言,鲜嫩的羊肉更加符合明兰的口味。 依旧是徐章下厨,炒的是葱爆羊肉,提前腌制过的羊肉已经没有了膻味。 先是拉面入锅,断生便可将面捞出,过一遍凉水,再过一遍热水,摆盘装好,倒入羊肉和切好的大葱爆炒,待到一定程度,再倒入刚刚煮好的面,然后就是翻炒和加调料了。 明兰的口味不重,是以调料放得不多,盏茶功夫不到,一道热气腾腾的羊肉炒面就出锅了。 随即馄饨下锅,煮熟,捞出。 等徐章带着翠荷翠莲,以及几个女使端着早餐赶到主屋的时候,明兰也已经梳洗完毕。 翠荷和翠莲摆放好两人用餐的餐具,就退出了主屋。 刚从里屋出来,轻耸鼻尖,明兰就闻到了那股子臊子的香气,不由得赞了一声:“好香!”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丰盛早点,尤其是看到一大一小两碗馄饨,明兰眼前一亮:“馄饨?” 徐章扶着明兰来到桌旁坐下,扶着明兰的肩膀柔声说道:“娘子尝尝味道!” 当初在扬州时,明兰最喜欢的早点,便是馄饨和蟹黄汤包。 等后来盛家举家搬迁到了东京,盛家吃食也开始逐渐向北方靠拢。 明兰拿调羹舀起一个馄饨,调羹里头还飘着些许浓白带着油花的羊汤,两颗葱花。 馄饨和羊汤入口,明兰的眼睛跟着就亮了起来,一下子没忍住又舀起一个,送入口中。 “娘子别光顾着吃馄饨,尝尝这个生煎和炒面!” “炒面?”明兰看着面前混着汁水的羊肉炒面,“厨房新弄出来的菜式?” 徐章没有回到,而是问道:“娘子尝尝味道如何?” 说着徐章拿起明兰身前的小碗,夹起几根面条并两块羊肉,递给明兰。 明兰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蹙起了眉头,看着俆章有些疑惑的问道:“这道炒面不像是翠莲做的,也不是崔嬷嬷和翠微的手艺,难道府里又来了新的厨娘?” 徐章也没料到,明兰的味觉这么灵敏,一吃就吃出来了。 “娘子觉得味道如何?” 明兰点了点头:“味道很好,就是火候有些过了,羊肉若是再嫩一些就更好了。” ······ 第 011 麦小年 新年伊始。 徐家大门前,贴着一副徐章亲手所书的对联。 上联是:和顺一门有百福 下联是:平安二字值千金 横批:万象更新。 这幅对联本来徐章想让明兰来写的,可明兰写的字实在是不咋的,连明兰自己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哪里还敢挂到大门口去。 徐章没法子,只得亲自动笔。 城里各家各户,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平明百姓们,都忙着四处给炸亲朋好友们拜年,四处串门子,城里时不时便响起爆竹声,家家户户都贴起了对联,端的是喜庆热闹。 爆竹声中岁岁除吗! 可没人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新年里头,在长安东城一处平平无奇的街巷之中悄然兴起。 一个逃难至长安的汉子,归拢起十多个青皮无赖,开始在东城这个混集了无数底层百姓的混乱区域之中扎下了根。 没有人知道,这个叫做麦小年的少年帮主,曾经跟着那位被他乃至他的袍泽兄弟们奉若神明的侯爷一起出生入死,杀过凶恶的山贼草寇,平定过横行无忌的造反叛逆。 还在那场震动整个帝国的宫变大乱之中,砍过不知道多少颗所谓禁军同袍的脑袋。 麦小年不是一众袍泽兄弟之中武艺最高的,也不是杀人最厉害的,却是最会审时度势,最机灵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一众亲卫之中一眼就被孙平寇挑了出来了。 东城一角,一座略有些败落的院落之中,十多个汉子聚在屋里,围坐在火炉边上,炉里炭火烧的正旺。 十多个汉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年轻,真的年轻,十多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就是麦小年,今年二十四岁,其他人最大的不过二十左右。 “兄弟们,多亏了大……三哥。”说话是个十八九岁模样,身上的衣服浆洗的发白,上头明显还添了不少补丁的青年。 说话的时候,青年的目光总是下意识的往旁边的麦小年身上瞥。 “对亏了三哥,咱们众兄弟才能聚在一块儿,过上一个好年!”青年的名字普通的不能在普通,叫做张大牛,在一众青皮之中颇具威望。 “来,咱们大家敬三哥一碗!” 青年举起酒碗,呼吁众人道,自己也率先抬碗向麦小年敬酒。 “敬三哥!” 按着麦小年的说法,他在家排行第三,是以不让众兄弟叫他大哥,而是称呼为三哥。 “让三哥给咱们说几句。” “对!三哥说几句。” 当即便有人起哄。 麦小年没有推辞,也并未起身,笑着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 “诸位兄弟,今日咱们能够聚在一块儿吃酒,都是缘分,日后大家就是一个灶上吃饭的兄弟了,细说起来,我是个外来人,对长安也不甚熟悉,日后还要靠诸位兄弟多多关照才是。” “三哥说的哪里话,既然咱们能坐在一块儿,那就是自家兄弟,若非三哥仗义,咱们兄弟怕早就见了阎王,哪里还有机会坐在一块儿吃酒。” “对对对,日后咱们都听三哥的,三哥让咱们往东,咱们就绝不会往西,让咱们撵狗,咱们绝不去捉鸡。” ······ 十多个原本在街面上厮混的泼皮无赖,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靠着偷鸡摸狗才勉强养活自己,但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年前,城南的一个大混混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看上了城东这地界儿,派人过来打前站,和这群泼皮们发生了冲突。 混迹于长安东城的这群泼皮们既不似南城那些大混混有那么多人手,又没有过硬的身手,面对人数众于己方的‘过江龙’,又不想丢了尊严脸面,就只能挨打了。 好在麦小年忽然出现了,麦小年不仅身手强悍,而且智计过人,带着他们略施小计,就打退了南城那群大混子的人手,赢得了一众青皮们的尊敬。 麦小年高举酒碗,目光扫过围坐在火炉旁的众人,看着他们那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径自说道:“诸位兄弟,麦某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和诸位兄弟相识,蒙诸兄弟抬爱,叫麦某一声三哥。” 说到这里,麦小年的话音顿了片刻,感受着十几道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才继续说道:“麦某不才,蒙众兄弟不弃,日后定竭尽全力,也要带领众兄弟,过上大碗吃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好!” “大碗吃酒,大块儿吃肉!” 青皮们人人不约而同的高呼起来,他们整日在街头厮混,做哪些偷鸡摸狗,不招人待见的勾当,说来说去,为的还不就是那一日三餐,填饱五脏庙吗。 眼看着身边和自己同龄的人娶妻身子,成家立业,说不羡慕,那是昧了心的。 谁不想一天三顿顿顿大鱼大肉,老婆孩子热炕头。 麦小年忽然神情一变,有些严肃的道:“既然诸位兄弟愿意跟着我麦某人,那咱们就有言在先,日后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祸害乡邻这些事情,可不能再做了!” 麦小年之所以看上这群青皮,就是因为他们过得虽然穷困,却还知道底线,没有纠结起来,欺压四近的乡邻。 否则的话,莫说是徐章他们了,就是麦小年自己估计都看不过眼。 “三哥,可要是不做这些,咱们打哪儿来银钱呢?总不能学那些苦力去搬搬扛扛卖力气吧!” 如今世道好,只要是有把子力气,就不会没饭吃,这些青皮之所以成为青皮,就是因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愿去做那些卖气力的苦差事,想做那些个轻省的活计一没本事,二没门路,一来二去的,成日在界面上晃荡,自然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素来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 这话一出,一众青皮们纷纷面露难色,又是纠结又是期待的看着麦小年。 麦小年道:“诸位兄弟放心,麦某虽然不才,却也不会沦落到带着众兄弟去做卖力气的苦差事。” “不过嘛?”麦小年话音一转,目光再度扫过众人,不过这一次,麦小年的眼神之中却带上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什么?”麦小年成功的钓到了一众青皮们的胃口。 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媳妇孩子热炕头,对于这群青皮们的诱惑,是无与伦比的。 麦小年道:“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也没有白吃的午饭,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荣华富贵,可不是说说而已,那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麦小年目光幽幽,看的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轻轻一颤。 静默片刻,那个最先说话的青年率先开口道:“三哥,兄弟上没有父母,下没有妻儿,无牵无挂,烂命一条,若是能用这条烂命跟着三哥搏一场富贵,兄弟这条烂命,三哥尽管拿去。” “是啊,青哥说得对,咱们烂命一条,若是没有三哥,前些时日指不定就栽在南城那群杂碎手里了,只要三哥您一句话,兄弟这条烂命,拼了又如何!” 这群青皮不过大体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小的甚至只有十四五岁,正是年少热血,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有人挑了头,剩下的纷纷放出豪言。 眼见众人纷纷表态,麦小年的眼底不由得有一丝笑意闪过:“好!既然诸位兄弟如此深明大义,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吝啬。” 说着麦小年就从怀中取出一包碎银,递给坐在他旁边的周青。 “三哥这是作甚!”周青一脸疑惑。 麦小年道:“大过年的,咱们兄弟这么多人,可不能吃的差了,兄弟拿着这些银钱,就当是咱们兄弟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开销。” 眼看着麦小年如此大方,一众青皮们看向麦小年的目光愈发的敬佩和感激,一个个都是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模样。 ······ 新年伊始,欢快的爆竹声中,不知多少车马涌入曾经繁华无比的先朝古都之中。 车马上装着的大多都是过年用的年礼。 这些个生活在和底层的百姓们不同阶层的大人物们都忙着迎来送往。 年初二,王博就带着几个官员,到徐府拜年来了。 这一次徐章倒是没有再把他们拒之门外,不仅收了他们的年礼,还会送了一份价值几乎不相上下的年礼。 这一来一往的,徐章和京兆府的这几个官员们,倒是逐渐熟悉起来。 这些个官员们倒也识趣,没有顺杆子就往上爬,而是小心注意着分寸。 没有人会去注意,在长安东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帮派,悄然开始崛起,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东城的泼皮无赖悉数纳入麾下。 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原本混乱无序的东城,竟然逐渐变的整齐起来,街面上再也看不过那些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在四处晃荡。 就连平时脏乱的街道,也逐渐变得干净,每日晨间,天都还没亮,就有人开始打扫。 原先那些个在界面上游荡的青皮们一个个跟转了性子一样,借着麦小年和衙门攀上的关系,竟然开始管理起界面上的秩序来。 第 012章 大雪施粥 “麦小年整合的青皮只是第一步,他手底下那些个成日在街面上晃荡的青皮无赖的,对于城中的三教九流最是熟悉,要论起打探消息来,怕是还真没人能有他们更快!” 书房里头,书架旁,徐章正拿着一本游记翻看,孙平寇在一旁汇报这些时日的工作进度。 “等过了元宵,侯爷继任之后,咱们就可以加快扩张的进度了!”说起这个,便是素来沉稳的孙平寇,也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到时候咱们就可从手底下的这些势力之中,大批量的筛选青鸟的正式成员了。” 青鸟就是孙平寇将要组建的这个新组织的名字,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听起来平平无奇, 以往想要打探消息,不是靠着漕帮就是依靠青山商会,传递回来的消息又很零散,没有经过太多筛选,多数都没什么用,效率自然不怎么高。 孙平寇的效率还是很不错的,徐章一向不是那种什么都要把在自己手里的人,是以青鸟的事,就全权放给孙平寇去做了。 至于徐章自己,则开始有些头疼了。 元宵之后就要去帅司交接了,偏偏这个时候,闹出来曹家这么一档子事儿,徐章有些担心,曹太后会不会以因为这事儿对自己发难,借助这次陇右的事情,打压自己之类的。 不是徐章杞人忧天,而是依着曹太后现如今略有些多疑的性子,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做出来。 遥想当初在东京时,不过是在授课之时,在小皇帝面前多说了几句,就被曹太后叫了过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当初孟州之事,根据那些个曹家护卫们的口中,已经基本上能够断定是曹家所为了。 徐章和曹太后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君臣关系,此刻也早已经满布裂痕。 入了正月,长安再度迎来铺天盖地的大雪,冷冽的寒风之中,鹅毛般的雪花随风飞舞,簌簌洒落,整个天地就像是铺上了一层雪白的羽衣。 郊外无人处的积雪已经堆得有一尺后了,城里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基本上每日都能看见清扫积雪的人。 都说瑞雪兆丰年,麦田里的麦苗都被掩盖在积雪之下,彻底失去了踪影。 如此大雪,来年必然又是一个丰年。 可京兆府和附近的州县衙门,却根本来不及感慨明年是不是丰年。 持续不断纷飞的大雪铺天盖地,城里还好一些,可周边的乡镇村寨之中百姓们却遭了殃。 尤其是那些个家境贫寒一些,家中屋子只有茅草盖顶,一场大雪下来,不知压垮了多少屋子,砸伤了多少百姓。 西北不同于江南,更不必中原,好在关中之地不算贫瘠,再加上太祖立朝建国以前连年的战乱,导致整个陕西路境内早已是十室九空,人口大幅减少。 再加上判出自立的西夏党项人,早年间和大宋也是连年征伐,西北的汉子们在战场上倒下一批又一批。 如今偌大一个京兆府,满打满算,竟然只有三十多万人。 作为京兆府首府,陕西路治地的长安城,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也只有两万多户,近乎十万人口。 长安城附近的村镇稍微好上一些,因着临近长安,家境也略微好上不少,家里的房子大多都修建的颇为牢固,便是偶有几家被大雪压塌的,也能及时的救援。 可那些个偏远一些的地方,那就惨了。 如今大雪封路,在人口密集的地方还好,可若是到了那些个荒郊野外,那是真的车马难行,信任绝迹。 便是遇上个头疼脑热的,想去请郎中,那也得费老大一番气力和不少银钱才行。 毕竟在这种天气下,还肯外出就诊的郎中可不多。 王博等人忙着处理这些俗务,倒是没时间去找徐章了,徐章也乐得清闲。 倒是明兰,看着外头这般大雪,忽然起了心思,找到徐章,说想到府外搭棚子施粥,救济救济那些乞丐流民们。 对此徐章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崔嬷嬷等人置办这座宅子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今年诡异的天气,为了防范于未然,提前在府里储备了打量了粮食。 这也是世家大族们一贯的做法,每年下来的新粮都不急着售卖,而是先储存在自家仓库里头,等到第二年又下新粮,才把去年的陈粮拉出去卖了,腾出地方来装新粮。 陈粮的价格虽然不如新粮高,可如此一来,却能够防范许多超出人们预料之外的情况,正如同今年的已然成了灾的大雪。 而且一旦若是有了灾情,粮食的价格势必会迎来一定量的上涨。 徐章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娘子想做就去做!施粥济民,本就是仁善之举,为夫一万个赞同。” 说干就干,初四一大清早,明兰就招呼起崔嬷嬷等人,开始筹备施粥的事情。 王破敌也带着人在府外搭起了简陋的粥棚。 当天下午,崔嬷嬷和崔和翠莲还有丹橘小桃,就在府外架起了大锅,煮起了粥,蒸了一笼又一笼的杂面馒头。 城中的乞丐流民们听到消息,一窝蜂的全都蜂拥而来,把粥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破敌带着亲卫们配着腰刀,满身煞气的在粥棚四周巡视,和府里的家丁们一道维持秩序。 起初还有些乱哄哄的,可在王破敌和亲卫们的威慑之下,流民乞丐们便自发排起了长队。 每人一碗白粥,两个拳头大小的杂面馒头。 大门处,徐章和明兰并肩站着,遥望着粥棚的方向。 看着长队中流民乞丐们翘首以望,拿到了粥和馒头的人脸上满足的笑容,明兰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长安城里应该没有这么多的流民和乞丐吧?”明兰看着粥棚外头的长队,不由得有些疑惑的问。 “确实没这么多!”徐章道:“不过白发的馒头和白粥谁不想要,对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如今雪势这么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吃山空,能省一顿就是一顿。” 明兰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民间疾苦的笼中鸟,“都不容易,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不过若是照这个趋势下去的话,咱们仓库里的那些存粮,怕也只能支撑半个月。”徐章想了想道。 明兰的脸上却不见有丝毫担心,反而流露出自信的浅笑来,“官人初至长安,眼见百姓疾苦,心痛难忍,开棚放粥,救济贫困,官人这个新上任的经略相公开了头,城里头那些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们,难道还会坐视不理不成?” 徐章眼睛一亮,由衷叹道:“我家娘子,真乃是女中诸葛,算无遗策。” “那些个想过来巴结为夫的,见我家娘子都开棚放粥了,自然就会跟着开棚放粥,救济百姓。” “到时候为夫在家中设宴,着人把京兆府的同僚们都叫来家里吃酒,在宴席之上提一提这事儿,想必那些同僚们还是会卖为夫这个面子的。” 明兰眨了眨眼睛说道:“官人来长安,是禀了上意的,朝廷意欲对陇右用兵,自然不能坐视关中受灾,官人此举,既救济了百姓,又要笼络民心,还能向朝廷表明官人的态度。” “而且借着这次宴会,除了发动各家各户开棚放粥之外,还能再募捐一批粮草,用来赈济这次受灾严重的地区。” “而且此法还能推行至整个关中乃至北地,届时受了雪灾的百姓们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援,不至于忍饥挨饿。” “如此一来,关中之地的灾情定然能够缓上许多,各州县的压力也能减轻一些。”徐章听的不住点头,啧啧说道:“一举多得,果真妙哉!妙哉!” 说着徐章便没忍住将明兰揽入怀中,感慨着道:“这辈子能够娶到娘子这么贤惠的大娘子,真不知道为夫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 大抵就应了那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随即明兰却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府外粥棚左近的乞丐流民们,说道:“长安城里倒是还好,咱们都能亲眼见着,也不会担心有人糊弄了事。” “可其他的地方就未必了!” 对于明兰的感慨,徐章也表示理解。 “是啊!” “人心繁复,这世上有太多人喜欢做那等表面功夫了。” 这种例子并不是没有,反而比比皆是,徐章前世看的那些个影视剧里头,诸如此类的情形可都不在少数。 朝廷发下救灾的款项,出库的时候就先要被盘剥一道,出京的时候又得抖漏不少,送到地方只是,又被削去一层,层层盘剥下来,最后真正能够到老百姓手里头的,能剩下多少还犹未可知。 若是遇上那些狠的,到了地方的赈济款项、粮草,估计直接就给没了。 就像某些做样子说要赈灾的,熬了一锅锅的白粥,把筷子往里头插,都不会浮起的那种浓稠的粥,可熬好之后呢? 就放在哪儿,不给受了灾的百姓们发放,反倒是叫那些个黑心的商人们,用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陈粮,熬一些能够数的清米粒儿的粥发放下去。 “募捐这事儿,看来还得慎重才行!” 徐章也有些唏嘘的道。 明兰拉起徐章的手,柔声说道:“官人也不必忧心,旁人如何咱们管不着,咱们只需做好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看着明兰黑白分明,透亮清澈的大眼睛,徐章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娘子说的是,都听娘子的。” 第 013章 宴请 徐府施粥的消息传出去的当天,京兆府知州王博的府邸里头,王博急匆匆的回到家,连身上的公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迫不及待的先进了内院后宅。 “娘子,娘子!” 还没进门,王博就急不可耐的先喊了起来。 屋子响起轻盈的脚步声,隔在正堂和捎间之间的帘子被掀开,王博的妻子伍氏带着几个女使婆子走了出来,一脸疑惑的打量着刚刚跨过门槛的王博。 “官人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伍氏素来是个性子直爽了,见自家官人这么着急,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 不想王博却道:“娘子赶紧吩咐下人准备准备,自明日起,咱们家也搭棚施粥,救济城中的乞丐和四近受了雪灾的百姓们。” 伍氏眨了眨眼,顷刻间就抓住了王博话里的重点:“也?谁家在外头搭棚施粥么?” 问这话的时候,伍氏眼睛微亮,显然心底还是有些好奇的。 王博道:“是经略相公府上。” “经略相公?” 这些时日,伍氏经常从王博口中听到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听的伍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前几日在王母张氏的寿宴之上,才真正见到了这位神秘无比的经略相公,一睹其真容。 也正是因为这一面,伍氏对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倒是真的好奇起来,分明是和自家儿子差不多的年岁,却身居高位,深受倚重,替朝廷牧守一方,官阶权势甚至远在他家相公之上。 但让伍氏更加好奇的却是徐章那位出身不高,还只是家中庶女的盛大娘子。 “是那位盛大娘子的主意?”伍氏问道。 王博摇摇头:“这为夫就不清楚了,不过今日倒是没听说有人在粥棚里头看到盛大娘子的身影。” “哦?”伍氏倒是愈发好奇起来:“既然官人已经有了决定,妾身这边吩咐下去,叫人着手准备,明日午时就开始施粥,官人以为如何?” 既是施粥,那自然不会是一天三顿,每天中午施上一顿完全足以,只要保证没人饿死就成。 “娘子做主便好!” 虽然知道伍氏做事一向周到,可王博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虽是施粥,却也不要一昧施舍,在不影响家里头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施些粥也无妨。” 说着说着,王博紧接着又解释道:“娘子执掌内宅多年,心里头自有成算,倒是为夫多嘴了。” 伍氏也不在意,温柔的笑着道:“都依官人。” ······ 同样的一幕,在不知多少个大宅院里头上演。 次日一早,城中各个士绅大家前头都不约而同的搭起了粥棚,各家的下人们往来于粥棚和各各家宅子之间,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如此一来,城中的寻常百姓们纷纷拖家带口的蜂拥而来。 一时之间,各家的粥棚前头,都是一副人潮汹涌,热火朝天的模样。 衙门也做出了应对,把衙门里的捕头捕快们派出来大半,替各家粥棚维持秩序,防止出什么乱子。 也是在这一天,但凡是施粥的人家,都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很普通,没有描金也没有画彩,就是寻常人家用的那种,红色的封皮,里头盛满了一个个十分漂亮的簪花小楷。 自那日徐章提起要宴请长安城内的一众同僚后,明兰就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写了这几十封请柬,别看明兰的其他的字写的不咋的,可一手簪花小楷,却在盛老太太和盛紘还有庄学究日以继夜的磨炼之下,还是勉强能够拿得出手的。 徐章负责写宴请宾客的名字,明兰负责写请柬上的其他内容。 看着请柬上的落款,城中的一应官员们无一人敢轻视。 腊月初八,徐章设宴,长安城内一众官员,乡绅、世家,甚至于那些个同样施粥的富商们也收到了邀请,齐聚于徐府。 没有从府外请厨子回来做菜,也没有直接从外头购买。 翠莲和翠荷、翠微还有丹橘几人,从昨日起就开始准备了,食材虽然是选用当下最新鲜的,是菜式却着实不多。 这次宴会,只是小宴,邀请的也只有长安城内的各级官员,各家家主,并无女眷,是以明兰并未出席,只徐章一人坐在首位之上,左右两侧,先是京兆府的几位当家,紧接着是一众士绅大族的家主们,最后才是城中同样也在施粥就在的一众富商。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纵使是见到每个人身前的桌案之上,都只有两荤一素三个菜式,一壶酒,也没人因此露出半分的嫌弃和不满。 “徐某冒昧,选在这么一个日子设宴,搅了诸位的清静,是徐某的不是,徐某先自罚一杯,往诸位见谅。” 说着不等众人说话,徐章便立即端起身前的酒壶,抬袖遮面,一饮而尽。 “经略相公实在是太客气了,经略相公看得起咱们,请咱们过府赴宴,那是咱们的荣幸。”不得不说,当官的就没有几个不会说话的,在没有太强的背景之下,王博能够在这个年纪爬到如今的位置,可见其能力不弱。 “王同知说的不错,经略相公看得起咱们,愿意折节下交,宴请吾等,那是吾等的荣幸。” 徐章看着这位说话的老者,不由得拱手笑道:“刘老爷子这话可就折煞晚辈了。” 又互相寒暄几句,说几句漂亮的奉承话,徐章将自己长袖善舞的一面展露无疑,眼见众人也不在拘谨。 徐章这才又道:“如今天寒地冻,大雪盖地,城外积雪已达数尺,道路也为大雪所堵,城中物价飞涨,徐某初至长安,便遇此大雪,偏生内子天性纯善,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日日设棚施粥,家中存粮日渐消耗。” 说着徐章抬手作揖,从左至右对着众人道:“酒薄菜陋,还望诸位同僚乡贤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跟着徐章的话笑着附和了几句,可心底却都跟明镜似的。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徐章当初可是连他们的迎接都能‘错过’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宴请这么多人。 尤其是那些个富商们也在邀请之列,已然叫那些个官员和世家的家主们心里头有些暗暗不爽了。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自然也是最低的,虽然数十年来,大宋各地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蓬勃发展,甚至于那些个世家大族们,各自都有不少族人踏入商途,大肆牟利。 可是商人逐利,在这些诗书传家,家学渊源的士绅大族们眼中,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可实际上却都在等,等徐章跳过这些繁琐的客套和虚伪应付,直接进入主题。 事实上,徐章也并没有打算继续客套。 目光扫过众人,徐章的眼眸犹如深邃的古井一样,没有丝毫涟漪泛起,“诸位同僚,乡贤耆老,徐某初至长安,和在做的许多人,甚至不过是初见,可诸位能够在这数九寒天之中,城中粮价、物价飞涨的情况之下,还肯设棚施粥放粮,足见诸位对朝廷的忠心,对百姓的关切。” 徐章冲着东边的虚空虚虚一拱手,道:“待大雪消融,道路恢复畅通之后,徐某一定上书太后,严明在座诸位对朝廷的贡献。” “经略相公谬赞了,说起来我等都是受了经略相公的启发,况且太后大娘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焉敢去惊扰大娘娘。” 说这话的是通判李伯祥,当初最先跟着徐家一道施粥的就是他家和王家。 可这话一出,屋里众人脸上的笑容尽皆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不知有多少双原本放在徐章身上的目光,在这话一出之后,立马就挪到了李伯祥的身上。 目光虽然各异,可心思却都差不多。 你他娘的自己不想要在太后跟前露脸,想在人家经略相公面前表现自己谦虚大度,付出不需要回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带上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呀! 谁他娘的想跟你一样。 怪不得年纪一大把了,还只是个通判,被王博压的死死的,活该你升不了官,去不了东京。 李伯祥自然不知道众人在心底对他的腹诽,不顾众人那十几二十道奇异的目光,李伯祥捋着下颌依旧黝黑的短须,眸光闪烁着在徐章身上来回打量,脑海之中不知已经做出了多少个猜测。 只听得徐章朗声说道:“徐某也不和诸位绕弯子了,今日设宴,请诸位过来,是有两件事情,相与诸位同僚乡贤商议,请诸位帮忙一块儿出出力。” “经略相公这说的哪里话,经略相公这个时候能想起咱们,叫咱们帮忙,是咱们的荣幸,经略相公有话尽管说便是,我等能帮的一定帮。” “就是,咱们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 “经略相公有什么话,尽管直言就是!” ······ 漂亮话谁都会说,徐章并没有因为几句空头许诺就飘飘然了。 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众人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以及他们眼底的平静,徐章心里头早明镜似的。 第 014章 初定 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徐章这个刚刚从东京空降下来的过江猛龙,和他们这群地头蛇之间可没什么交情。 尤其是那些个同样被邀请而来,腰缠至少数万贯的富户们,一个个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 徐章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首先,这第一桩事儿,就是这次的雪灾,道路被封,肯定有大量的百姓房屋被大雪压塌,据徐某所知,光是长安附近的村寨,就有数百户农户受灾。” “经略相公是想我等出面赈灾,救济这些灾民?”众人之中,一个年岁半百,略有几分富态的锦衣中年试探性的问道。 徐章微笑颔首,看向说话之人,道:“若仅仅只是救济灾民的话,徐某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惊扰诸位的清静呢。” 这话一出,反倒是叫那问话的中年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若非救灾?难不成经略相公还有别的安排?” 这话也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若只是救灾的话,那还只是小头,分摊下来,一户人家也出不了什么东西,可若是别的,那可就未必了。 巧立名目,大肆敛财,这些都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难道这位新来的经略相公也不能免俗? 在众人疑惑好奇的目光中,徐章再度开口了:“其实也算是救灾,不过需要诸位多出些人力物力。” “我等都是些蠢笨的人,还请经略相公明示。”当即便有人道。 徐章径直道:“各家各户组织人手,清理道路,保持大学期间,通往城内各条道路的畅通。” 话音刚落,徐章的目光便看向了那几个坐在末位的富商身上:“衙门负责维持秩序,各家负责出具人手,至于剩下的几位乡绅吗!” 被徐章目光扫过的几位商贾赶忙表态:“我等皆以经略相公马首是瞻。” 徐章脸上瞧不出有任何的神情变换,无惊也无喜,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 “如今长安城内,粮价飞涨,各类生活用品的价格也在持续不断的上涨之中,如今大雪纷飞,不知何时方休,若是长此以往,不等积雪成灾,怕是光凭着昂贵的物价,就不知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莫说是大户人家,便是一般的小富之家,家中但凡是有些田地的,日子都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可城内的普通百姓,大多都是没多少田地的,如今这么大的雪,又开不了工,没有进项,待在家里头坐吃山空,短时间内还能支撑,可若是时间一长,那可就说不清了。 “诸位皆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家底丰厚,多挣一些,少挣一些,总是无妨的。” 徐章的话,莫说是那几位商贾了,便是在座的其他人,听了也都不禁心中一凛。 话虽未说尽,可徐章的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如今市价、今年新下的面粉已经涨到十八文一斤,小米更是涨到了二十五文,价格比之入冬之前,翻了将近三番,白米的价格更是涨到了五十文,翻了足足五倍。” 关中之地虽然也产稻米,但只在陕南的少部分地区种植,市面上贩卖的稻米,绝大多数都是从蜀地运来的。 自古以来,都是物以稀为贵,如今大雪封路,交通堵塞,长安城里的白米自然也就成了紧俏货,价格上涨也不奇怪,寻常的百姓一般都不会选择拿白米这种‘精贵’的东西当主食。 可小麦、粟米、黄豆莫说是长安了,便是整个陕西都是主要的粮食作物。 寻常百姓家种的也大多都是这几样东西。 如今才刚刚入冬,地里的麦苗刚刚冒头,小麦的价格就连翻了三番。 往日里头一旦入冬,柴火、木炭、石炭的价格上涨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一到冬天,若是没这些东西取暖,不知会有多少人冻死在酷寒的冬日之中。 粮食的价格随也有浮动,但大体的浮动都不大。 似这次这般情景,往日里都只有在大灾之年才能见得到。 可如今徐章把这事儿放到宴席上头说,明显是看不过去了,想要把粮价物价往下压上一压。 “王兄,如今知府之位空悬,京兆府内,便以王兄为尊,王兄以为,由你我二人出面,联合诸位家主乡贤,以及陕西路境内的所有同僚,将京兆府乃至于整个陕西路的粮价物价都往下压上一下如何?” 徐章却将目光一转,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王博问道。 “这······”可王博却并未一口应下,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经略相公,如此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些?”王博脸上犹豫之色不散,有些忐忑的问徐章。 毕竟伴随着这位年轻的经略相公的那些个名词,分量都不轻:杀伐果断,铁血干练······ “若只是京兆府内且还好说,王某也算是有几分薄面,可若是出了京兆府,王某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呀!” 王博在京兆府做了好几年的同知,不说别的,至少人脉是积累了一些,和京兆府治下的那些知县们也算是老交情了,彼此之间还是有些情面在的。 可若是出了京兆府,若是其他的事情且还好说,可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怕是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帮忙呀。 徐章却道:“王兄说的有理,如今京兆府之外是什么情况咱们且还不知,确实需要考虑考虑。” “不如就如王兄所言,现在京兆府内推行,咱们大家伙齐心协力,把京兆府境内的物价先给弄下来再说,也好叫百姓们生活压力没那么大。” 徐章的话,若是叫外头的百姓们听到了,说不定当即口头就拜,磕上十个八个响头,然后齐声高呼青天大老爷。 可在在座众人的眼中,却难免有些蠢了。 “吾等皆以经略相公马首是瞻,咱们具体该怎么做,还请经略相公直接示下。”当即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拍马。 自古以来,金山银山,铜墙铁壁都有可能会穿,唯有马屁不穿。 徐章又不是那等不看透了红尘俗世,近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眼见众人这般卖自己面子,也由不得在心中暗自感慨:果真是手里头有权才好办事儿,说话也才管用啊。 “对对对!我等都愿听经略相公调遣,还请经略相公示下!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眼见众人表态,徐章也懒得去纠结他们是真心还好,假意也罢,只要能够做些实事,也就足矣。 “正如先前所言,衙门负责维持秩序,调配任务,城中各世家出些人手,若是人手不够的话,城中那些空闲在家的百姓们也可以利用起来,适当的给上一些工钱,大家伙齐心协力,不说恢复各个官道的畅通,但京兆府境内,每县之间,以及治下的乡镇之间,都要保持最起码的道路畅通。” “至于物价的话,光是依靠城中的商贾远远不够,各家也得联合起来,控制物价,要让老百姓们买得起,用得起。” 说着说着,徐章忽然话音一遍,森寒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还望诸位知晓,徐某这次来陕西任职,是禀了上意的,另有要事要做,若是因为这次的雪灾耽搁了上头的正事儿,回头大娘娘和几位大相公若是怪罪下来,徐某一个初来乍到的武官,虽有罪责,却也不至于太重,可诸位就不好说了。” 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众人听了这话,尽皆在心中苦笑不止。 有些甚至暗自腹诽:回头徐章一纸奏折递到汴梁,还不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到时候罪责全在他们这些官员和世家身上,朝廷若是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自己。 “经略相公尽管放心,我等虽然蠢笨,却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个中利害还是分得清的。” 当即就有几个世家的家主表态了。 那几个商贾也不敢落后,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囤积居奇,一定全力配合经略相公和衙门的安排。 王博和李伯祥两人自然没有意见,相较于出的那么一点点人力和财力来说,若是依着徐章的法子来做的话,这次雪灾,势必能够减少许多冻死饿死的百姓,对他们而言,这可是金光闪闪的政绩。 特别是在和周边其余州府比起来,那就更加显眼了。 若是再因此和徐章攀上关系,日后往来就密切了。 等到吏部那边再度考绩的时候,只要徐章在他的座师和同窗好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届时若是想要升官去东京汴梁,那就不在只是梦想了。 至于那些个世家和商贾们,则纯粹只是想在徐章面前混个眼熟,留下个好点的印象,好借此机会,日后多多的和徐府往来。 若是能够靠上徐章这可大树,日后莫说是在长安城了,便是在整个京兆府,乃至于整个陕西路,不说横着走,但至少是畅通无阻了。 接下来的宴会,就是初步磋商一些具体的安排和任务的分配了。 只需详细的章程,还得仔仔细细的从新制定一份才行,免得等到此事正式推行的时候,再闹出什么阳奉阴违的幺蛾子出来。 第 015章 接任 徐章素来就不是个喜欢拖延的性子,当天就在宴会之上与众人说好大致的任务安排。 毕竟早在这场宴会之前,徐章就已经将长安城里这些个世家豪富们的底细都摸了一遍。 大致分配好各家的任务量之后,徐章又单独留下王博和李伯祥,仔细磋商了一番具体推行的措施。 第二日一大清早,王博和李伯祥便以徐章的名义,开始了整顿整个长安城物价的措施,各家各户也都派出了不少家丁佃户,还自发的捐赠了大量的物资,诸如木炭、石炭、棉衣、被褥、以及粮食这些紧要的东西。 衙门出面,从这些捐赠的物资当中取出一部分,用以支撑所有人员的开支,包括各家派出的家丁佃户们,也都有份例。 大体的规章,就是依照着当初徐章推出的以工代赈制度。 头几日,还需要各家主动派出人手前来援助,可没过两日,各家的家丁已经陆陆续续都撤了回去,因为踊跃报名,主动积极参与进来的百姓和各家的佃户们越来越多。 虽然给的待遇不高,而且差事也泪人,但一日三餐却是足足的,早上一顿稀的,中午和晚上两顿干的,隔上个几日还能有顿荤腥。 更加关键的是工钱是日结的,虽然不多,连平时做工的一半都不到,但在这寒冬腊月里头,能够有这么一份差事儿做,能够多这么一份收入,对于这些寻常的百姓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 既减轻了家里的开支,又增添了收入。 百姓们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衙门方面要求去做这些差事儿的人,都必须是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中青年,老弱妇孺都不能参与。 没办法,徐章也想关照到这些老弱妇孺,可惜外头天气冷的要死,光凭百姓们身上那几件单薄的衣物,哪里能够抵挡得住,别到时候活没做好,人倒是冻死不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数日之后,也陆陆续续的收到了京兆府治下的几个县回复,各县表示均已经按着府衙的指示,联合乡绅富户,压低物价,同时也开始组织人手,准备打通往长安以及底下各乡镇的道路,保证大批物资运输的畅通。 一时之间,整个京兆府都陷入了热火朝天的繁忙之中。 有了衙门出面,长安城内的物价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飞降。 不过两三日功夫,长安城的粮价就已经降到了和平日一样的价钱,有那么几个眼见着长安城梁家飞降,想要冒着危险,顶风作案,趁机大肆收购粮食,去别处贩卖的。 被衙门抓了之后从重处置,打了板子,压入大佬,扣押了所有的货物,还把一应产业铺子什么的悉数都给封了,还将此事四处宣扬,绝了那些人在长安城的后路。 搞得接连好些时日,都能看到有人在那几个人家门口泼粪,往他们家院子里头丢些石子雪球什么的,许多顽皮的小孩儿趁着无人时在那几户人家的家门附近,墙根处撒尿屙屎的更是再常见不过了。 那些个熊孩子们的家长们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给自家孩子竖起了大拇指,狠狠的夸奖了一番。 不过几日功夫,那几个想要投机倒把的家伙连同他们的家人,在长安城里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连他们的亲友也纷纷避之如蛇蝎,为空被牵连。 搞得这几个家伙的家人平日里只能紧门闭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企盼着这事儿能够早些过去,期望百姓们的忘性大一些。 城内的世家富户们也纷纷做出了表率,各家的粮铺不再囤积粮草,很是积极的配合衙门的工作,拿出了各家的存粮到市面上贩卖。 眼看着各个粮铺之中源源不断的粮草,城中百姓们心底的担忧也很快就消散了。 物价的下降,城里的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也在这一次衙门联合城中各个世家富户们的救灾行动之中,悄然揽下了不知多少活计,并且在城内大肆吸纳人员,其体量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增长。 若非秉承着‘贵精不贵多’的原则,只怕要不了多久,东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就能够迎头赶上南城、西城以及北城那些个混迹了多年的大混子们了。 元宵节就在这忙碌之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正月十六,徐章便穿着一身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王破敌和孙平寇两人径直去了位于兴平坊的经略安抚使司。 兴平坊位于城西,靠近北方,大抵就是在先唐时的皇宫旧址旁,占地十分广阔。 安抚使司又称帅司,一些偏远之地,又称经略安抚使司,原本多由戍边大将担任,可本朝太祖便是以武起家,虽然没有明着打压武将,可实际上在却在想方设法的掣肘那些戍卫边疆,手握重兵的大将们。 而由文官出任经略安抚使一职,则是朝廷素来的惯例,为的就是以文制武,不让武将坐大。 帅司之中,除却俆章这位经略安抚使之外,底下还设有安抚副使,以及签安抚司事、签按察使事、知事兼安抚司事等官职,人数不一,官阶从上往下依次降低。 原本安抚副使该有两个人选,可陕西实在是太过偏远,而且又与西夏接壤,虽是都有可能发生战事,若是战事一起,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朝廷追究起责任来,战败的大将自然是没法避开,可安抚使和安抚副使也同样无法幸免。 而且作为安抚副使,品阶虽然不低,可权势却着实不高。 军政之权,全都握在安抚使手中,所谓的安抚副使,便是朝廷特意安排过来,监督安抚使工作的。 是以这么些年下来,朝廷那边根本就没人愿意来陕西做什么安抚副使。 如今陕西路的安抚副使姓常,名思危,世家出身,靠着荫补入的仕。 去年先经略安抚使上奏请辞,紧接着陇右那边又出了乱子,常思危早在去年就带人去了陇右坐镇,防止吐蕃东部两帮人马趁乱东进的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的西征收复陇右失地做准备。 徐章到帅司衙门的时候,除了外头守门的,里头就几个知事和主簿在。 徐章一问这才知道,原来帅司本就人少,那位常副使去陇右坐镇的时候又带走一批,如今能剩下这么几个人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徐章的前任早在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后,就挂印离去,返乡养老去了。 做了个简单的交接仪式,让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油子’介绍了帅司里头的基本情况之后,徐章才算是基本上把来龙去脉给捋顺了。 看着面前的三个主事,两个主簿,两个文书,徐章不禁有些无语,这就是长官一路军政的经略安抚使司? 外头说的风风光光,可实际上却只有小猫三两只。 “本官徐章,是你们新任的上官,既然有缘齐聚,那日后便是同僚了,诸位若是不嫌弃徐某的话,不妨先自我介绍一下?” 尽管只有小猫三两只,可终究不是那等什么都没有孤家寡人,是以徐章的态度语气神情都还不错。 几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始陆续站到徐章面前,一一自我介绍起来。 三个主事,第一个国字脸,身高七尺左右,手臂修长,名字叫做钟伟,第二个是个身高只有六尺是,身形也颇为小手的中年汉子,名叫齐鹏,第三个主事叫彭远,年纪最大,瞧着至少有五十多了,下颌处那缕短须已经有几分银霜了。 两个主簿一胖一瘦,旁的那个叫徐同,和徐章还是本家,可惜两人的关系却八竿子都打不着;瘦的按个叫做李延年,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祖上出过进士,可惜到了他这里,书读的倒是不错,可惜科举却没能高中,只得了个举人的功名。 至于两个文书,都是落第的秀才,能写会算,诗书也算是精通。 偌大一个经略安抚使司,竟然只剩下这么几只小猫,着实叫徐章好好惊讶了一番,和徐章预想之中的地方军政决策处截然不同。 徐章甚至在想,若是他们当真和吐蕃人打了起来,就以现在帅司的这个情形,莫说是指挥战事了,就光光是整理人员的资料所需要的大量人力和时间,估计也拿不出来。 “朝廷的旨意早在去年就下来了,不知经略相公是打算继续坐镇长安,稳定后方,调配粮草兵力,还是去陇右边境之地?”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徐章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火若是当真烧了起来,倒霉的就是首当其冲的他们,是以在徐章面前,几人都表现的异常小心谨慎,生怕触了徐章霉头。 和徐章是本家的那个主簿徐同如是问道。 “这些都先不急,如今眼下最要紧的,是协助府衙那边完成这次救灾事宜,陇右之事,等朝廷下了正式的旨意再做考虑。” 徐章也不着急,别看他现在做了经略安抚使,掌一路军政,听上去多风光,可实际上徐章若是想要调兵,还真的先向东京请示请示才行。 第 016章 徐府清晨 “卯时正刻,积雪未化,注意添衣嘞!” 卯正的梆子将将敲响,敲梆人那响亮透彻的声音越过院墙,自高墙旁宽敞的巷道里传入这深宅大院之中。 “卯正了?”明兰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觉得脑袋沉重,跟灌了铅似的,浑身上下多处酸疼,尤其是双手,累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旁边早已没了徐章的身影。 明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受着身下热炕传来的阵阵暖意,心底不住的抱怨某人的‘荒淫无度’,可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浅笑,将柔软的棉被掖好,不让外头的冷风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进入温暖胡被窝里头,也不叫被窝里头的热气有丝毫的外泄。 “大娘子,卯正都过去一会儿了!”隔着帘子传来小桃那熟悉的声音。 明兰翻了个身,带着倦意说道:“还早呢,我再睡会儿!”说着便不再言语,闭眼打算继续和周公再下他个三百回合未了的棋局。 外头的小涛叹了口气,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一脸无奈的对着旁边的丹橘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如今可是冬天,咱们家大娘子怎会起这么早。” 丹橘的小手轻掩小嘴,努力憋着笑,“是是是,咱们小桃姑娘顶顶聪明,算无遗策,早就把咱们大娘子的性子摸得透透的了。” 小桃脸上扬起笑容,一脸的骄傲:“那是,我可是比丹橘姐姐还要早到大娘子身边伺候的。”、 小桃脸上神采飞扬的自信笑容,叫丹橘瞧了颇有些想笑,不过小桃说的却并非信口开河,若论在明兰身边的资历,这满府上下,包括盛家那边,还真没有一个能和小桃相比。 当初明兰的生母卫小娘还在的时候,长榕尚且还未出生,小桃就已经在明兰身边了,细算下来,好像是明兰五六岁时,小桃就被送过去伺候明兰的。 论主仆感情之笃,以及明兰的信任,便是丹橘,有时候也有些羡慕小桃这个单纯可爱懵懂的傻丫头。 可聪慧如丹橘心里头却也十分清楚,明兰和小桃之间的感情,在起于微末,在相互依伴,在于那位已经逝去的卫小娘,在于那个还养在老太太膝下,如今依然入了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窜高的七公子。 弱势换了某些心胸狭隘之人,说不定还会因为妒忌,从而做出某些暗地里构陷,栽赃嫁祸之类的蠢事来。 可丹橘不同,丹橘生性善良,虽是明兰身边管事儿的大丫鬟,可对于手底下的一众小丫鬟小女使们,却基本上都没红过脸。 床榻之上的明兰哪有心思理会自家两个小女使的窃窃私语,如今的明兰正忙着补觉呢,昨夜也不知自家那头蛮牛吃错了什么药,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好似要生生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好在蛮牛虽蛮,却也知道轻重缓急,知道顾及自己腹中的孩子,没有硬要和自己欢好,可那头蛮牛却并没有因此就放过明兰。 虽未能交欢,可夫妻之间的乐趣,又不只是合体,那头蛮牛又不知从哪个花魁娘子还是哪本春宫密事图里学的那些羞死人的 只要一想起这些,便是睡梦之中,明兰那张白皙俏丽的脸蛋之上也不禁下意识便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红晕来。 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埋怨自家那头蛮牛。 可那一缕浮现在嘴角的浅浅笑容,却又将明兰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展露无疑。 那是幸福的浅笑,是略有几分得意的浅笑,是对自己虽然因为怀孕而胃口大开导致身形比以前丰腴了不少,却依旧能够叫那头蛮牛心神摇曳不能自已的自得和开心。 女为悦己者容。 鼻尖挺动之间,空气之中残留着的略有几分淫靡的气味还会窜入其中,可惜身处其中,明兰早已习惯了这味道,并未觉得有丝毫异样。 身下的热炕隔着两床柔软的棉被还不住有阵阵暖意上涌,这是自家那头蛮牛当初特意嘱咐提前赶来长安的崔嬷嬷命人砌好的炕,府里类似这样的热炕不再少数,一天到晚都能维持暖意不退去的,也就只有徐章和明兰两个主子屋里这座热炕了。 脑中再度恢复混沌,迷迷糊糊之间,对周遭的感觉也就逐渐模糊了。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明兰的呼吸就逐渐趋于平稳,徐徐进入了梦乡之中,可脸颊处的嫣红和微扬的嘴角带起的浅笑却始终未曾散去。 丹橘和小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床榻旁,看着再度陷入熟睡之中的明兰,未发一语,又轻手轻脚悄然退了出去。 等到明兰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末,已近巳初了。 明兰虽然有些舍不得温暖的热炕,却也知道久睡对她这么一个怀身大肚的妇人来说并不是很好,关键是对她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不怎么好,强忍着对热炕床榻的依恋,明兰唤了小桃和丹橘进来,伺候自己更衣洗漱。 明兰本想下床的,却被丹橘和小桃两人硬生生的按在了炕上坐着,轻车熟驾的搬来梳洗用的妆镜毛巾等一应事务,丹橘拿着把木梳正熟练地替明兰梳理那长度早已经抵达腰际的长发。 “侯爷什么时候起的?” 丹橘微笑着答道:“侯爷寅时初左右就起了,在前头演武场里练了大半个时辰,又是打拳练锏又是射箭的,中途又回来一次,见大娘子睡得正香甜,叫我们不要打扰,然后又匆匆走了,拿着刀弓带着破敌小哥出了门,说是去四处查探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几只野物,弄几只回来给大娘子尝尝鲜,补补身子呢!” 一旁正在折腾热水和毛巾的小桃不住说道:“要我说呀,咱们家侯爷对大娘子可真好,这大冷天的,竟然还想着猎几只野物回来给大娘子补身子。” 小桃话里透着羡慕,听得明兰心里头暖意不住滋生,刚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上妆的俏脸之上,不住浮现出笑容来。 “官人可说什么时辰回府?”明兰再度问道。 小桃顿时摇头。 丹橘答道:“侯爷说了,今日还得巡视下长安周边防务,说不定还要去蓝田大营走上一遭,归期未定,叫大娘子不用等侯爷回来吃饭了。” 明兰看着面前略有几分模糊的铜镜,看着铜镜之中自己那略有几分身影,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徐章说的,那种清晰可见,犹如分身镜像一般的‘镜子’。 “格物院那边筹备的怎么样了?”顿了片刻,明兰的话题也跟着忽然一转。 丹橘愣了一下,小桃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径直答道:“两天前工匠们就把大娘子需要的炉子都做好了,昨日崔嬷嬷已经叫人过去收拾归置了,眼下应该差不多了。” 实验需要用到的器具虽然没有全部都带过来,却也带过来一部分,听到场地归置的差不多了,明兰的眼睛跟着就亮了起来,那是在平日里很难看到的亮光,透着睿智和冷静。 “大娘子打算去格物院?”丹橘略有几分担忧的问。 明兰点了点头:“在家里憋得太久了,侯爷又不在家,正好已经归置妥当了,且先过去看看,放松放松心情。” 明兰看着温柔恬静,乖巧听话,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活泼好动的,只是在盛家谨小慎微的生活让明兰将自己的天性藏的深深的,脸上套了好几层的面具。 在父亲面前她是乖巧孝顺的小女儿,在哥哥姐姐们面前是个听话蠢笨的傻妹妹,在嫡母和当初那位深得父亲盛紘宠爱的林小娘面前是个可有可无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庶女。 便是在盛老太太面前,明兰也极少展露天性,在老太太的教导之下,变得和东京城里头那些个大家闺秀一般的温婉贤淑,跟着房嬷嬷竭尽全力的学习针织女红,跟着老太太学着管家理事。 可明兰骨子里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明兰真正喜欢的,是纵情山水,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是探索那些未知的所在。 丹橘关切的道:“大娘子可得手滑酸化,只过去看看,那些个危险的实验现在可做不得。” 就连一旁的小桃也对丹橘的话深以为然:“大娘子如今怀着孩子,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丹橘也赶忙点头如捣蒜,看着明兰的目光之中满满的全是盯梢的意思。 明兰不由得哑然一笑,扭头看着两人,无奈的道:“好好好,我就去看看,行了吧!” 丹橘这才松了口气,小桃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丹橘心里头还有些不太相信,所以看着明兰的目光之中海带着几分警惕,可小桃就不同了,一向明兰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桃,显然相信了明兰的话。 梳洗过后,用过厨房早已备好的早膳,明兰就被丹橘和小桃还有几个女使簇拥着往刚刚归置妥当的格物院而去。 格物院在徐府后院僻静无人的东北角,四周没有半个院落与其相连,甚至就连格物院四周的甬道都被修的格外宽敞。 甬道上铺着一层青石板,好似燃着熊熊烈火的密林之中被开辟出来的隔离地带。 第 017章 蓝田大营 大雪早在元宵那日就停了,可天气尚未回暖,纵使时不时便有阳光普照大地,可地上积雪仍未融化,天地山川,草甸树木,尽皆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天地之间一片萧瑟,飞鸟绝迹,瞧不见有半点生机的模样。 就像是一副挥毫泼墨的壮丽山河画卷,美则美矣,却独独缺乏了那种盎然的生机。 原本被茫茫大雪覆盖住的官道,也早在京兆府以及周边州县齐心协力的合作之下,被清理了出来。 尤其是大雪连绵的那几日,连接附近州县的主干道之上更是日日都有人清理,原本因为大雪而打算偃旗息鼓,不再四处跑的商贾们,也因为道路的畅通,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时机重新跑起了商。 虽说衙门方面出手干预,控制了物价的上涨,可衙门便是再强势,也不可能让这些个商贾们赔本。 官道上头往来的行人商贾比起往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 徐章带着王破敌一行将近三十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提刀跨弓,披大氅,着劲装。 一行人速度不慢,为了防止贼寇趁大雪作乱,衙门早已经联系了当地的指挥营在通往各州县的主要路口处设置路卡。 一行人装备齐全,气势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官道上的行人们碰着了不需要招呼,就自觉的退到道路两边。 出了长安地界,众人便逐渐偏离了官道,往周边的山林而去。 近三十个汉子在山林之中搜索了小半日功夫,却依旧是一无所获,所见者除了白雪还是白雪,便是偶有的几株草木也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地面近乎半尺左右厚的积雪,足以掩盖所有的踪迹。 “不是说这片山林里头野物很多吗?怎么咱们连只野物的毛都没瞧见?” 王破敌心里头已经在腹诽那几个告诉他们这边山林里头有野物出没的人了。 脸上满是惋惜:“莫说那些大物了,随便来只野鸡野兔之类的也好呀,总好过叫咱们空手而归。” “我说冯都统,你不会是忽悠咱们的吧?”王破敌审视着骑马走在他边上的都统冯英。 “哎哟我的哥哥耶!”冯英一脸无辜的道:“来之前我可都说了,就眼下这时节,山林里头可没啥猎物。” 王破敌依旧目光不善的看着冯英。 冯英哪敢怼王破敌,当即便求救似的看向徐章:“侯爷,你可得替卑职主持公道呀!卑职来之前可都说提前提醒过破敌哥哥了。” 徐章摇摇头,看了看冯英,又看了看故意搞怪的王破敌,笑着道:“没有就算了,长安又不像宥阳,如今外头这么冷,想必那些野物也都冬眠去了。” “走吧,既然没能遇上,也就不需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徐章招呼王破敌。 王破敌神情一动,问道:“那咱们直接去蓝田大营?” 徐章没有回答,王破敌当即便招呼分散在林间的众人,不一会儿,近三十人再度齐聚,在向导冯英的带领之下,朝着蓝田大营的方向赶去。 说起这个冯英,倒也算是武勋之后,祖上曾在宁远侯帐下效命,可惜命却不怎么好,跟随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的时候不幸战死,后来太祖念起忠心,被追封为云骑尉,可惜却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而是降等袭爵。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冯英祖父那一辈时,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已经没了,好在冯英的祖父还算争气,在西军里头混的还算不错,把冯英的老子也给弄进了西军。 如今冯英的祖父虽然已经去了,可冯英的父亲冯纲在西军之中却也扎稳了脚跟,如今在庆州那边做指挥使,手底下管着一千多人。 冯英是家中独子,自幼丧母,冯纲后头虽然续了弦,也陆续纳了好几房姬妾,可惜却一直没能再有孩子,是以对冯英这个家中独苗苗自然宝贝的不行。 冯英曾一度想要加入西军,可在冯纲的坚持之下,最后只能在长安做了个小小的武巡检,虽未入西军,却也能领兵了。 位置的话,大概就和水浒里头的花荣一样,负责的是长安城周边乡镇的治安情况。 这次徐章打算去蓝田大营瞧瞧,李伯祥这才给徐章推荐了冯英做向导。 一则是因为冯英的年纪比徐章等人大不了多少,二则吗,冯英对于长安周边的情况确实熟悉。 冯英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知道要是一直窝在巡检的位置上,上头还有自家老头子压着,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出去带兵打仗了。 好在这些年来天下承平,便是西夏和契丹也都安分了下来,不在犯边,边军们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欺负欺负附近的马贼草寇了。 是以冯英虽被冯纲拘在了长安,父子俩却也没有因此而闹翻。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这位忽然出现的过江猛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在徐章面前留下好点的印象,莫说是抱上徐章这位经略相公的大腿,只要是肯让他拽着点裤脚,冯英就满足了。 陇右距离长安这么近,冯英又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陇右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可是早就知道了。 朝廷打算对陇右用兵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出来,可某些嗅觉敏锐的人,总是能够根据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提前察觉出来旁人根本没有察觉的信息。 “吁!” 北风猎猎,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又再度飘起了雪花。 通畅的驰道之上,一行数十骑逐渐放缓速度,因为在那天际连绵成片的皑皑雪白之中,有一大片杂色映入众人的眼帘。 就像是雪白细腻的上等生宣之上,忽的落下了一团墨渍。 “侯爷,前头就是蓝田大营了!”冯英的话音之中带着兴奋。 作为地方巡检,冯英虽然一直都知道蓝田大营在什么地方,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进去过。 蓝田大营虽然早已不复当初先秦时那般风光,是秦军主力部队的驻扎地,可却一直都未曾废弃,尤其是西夏崛起之后,朝廷除了在边境之地布下重兵之外,在关中平原与中原相通的要道之上,同样囤聚了不少兵马。 而蓝田大营,作为关中平原的东南咽喉,自然也驻扎了不少西军的兵马。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陕西陷落之后,西夏铁骑长驱直入,刀锋直指中原腹地。 不过现如今的蓝田,除了常驻的五千人马之外,更多的则是生活在蓝田附近的军户。 蓝田大营位于灞河之侧,背靠秦岭山脉,绝对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 蓝田以西,以北,皆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地段,灞河从中间横穿而过,常年的冲刷,在河岸两侧形成了大量的河谷地带,而且灌溉所用的水源也从来不缺。 秦汉时期,关中可是天下著名的肥沃之地,甚至还有‘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说法,足以见关中平原的重要性。 沿途所见,竟是广袤的田地,阡陌纵横,连绵成片,田里,陇上,如今都覆上了一层积雪,偶有几株顽强的麦苗,不敢被积雪所掩,奋尽全力,在这寒冬腊月之中,穿透了厚厚的积雪,将自己那柔软纤细的身躯展露在瑟瑟的北风之中,想要为这银装素裹的美丽画卷点缀上几道色彩。 可这才刚刚冒出头不过几日功夫,便又被自苍穹之上飘落的雪花给掩盖了起来。 积雪聚在那幼嫩的叶上,将那几株不甘心被积雪覆盖的纤细麦苗,再度压在积雪之下。 可纵使飞雪不断,却仍旧难以将那迥异于洁白雪花的绿意全部掩盖。 周遭不见行人,附近的村落房屋也都披上了白衣。 距离大营越近,麦田变成了草甸,成片的草甸之上,不似麦田那般有田垄从中隔开。 四周也早已没了村落人烟,大营已然近在咫尺,辕门处的箭塔之上,有袅袅烟气升腾,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都能看见箭塔上的火光,以及立于箭塔之上的甲士。 徐章并没有因为军营士卒们的偷懒而生气,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禁军全员八十万,其中良莠不齐的并不在少数,似那种全是老弱,战力甚至连地方的厢军、乡勇都比不上的也不是没有。 西军在禁军之中,一向以骁勇善战而闻名,数十年来,与西夏交战不知多少回,西军的战力是全天下都有目共睹的,西夏的铁鹞子够厉害了,可在西军的坚甲利箭之下,同样没能讨到什么好。 双方在这数十年间爆发的无数场战役,胜负皆有。 关中之富饶,虽不比江南,可却胜过西夏那苦寒之地不知多少,虽扼住了丝绸之路的要道,可西夏苦寒,哪里能和关中相比。 等到徐章等人都快要道营门外的时候,辕门处的守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徐章等人。 守门的十将是个颇有眼力见的,见徐章等人衣着气度尽皆不凡,胯下坐骑甚至比军营里头还要好上一些,当即就意识到徐章等人的身份不凡,立马亲自迎了出去。 “军营重地,还请诸位亮明身份,说清楚来意!” 冯英自告奋勇的上前道:“吾乃长安巡检,吾身后这位,是现如今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徐相公,特意前来蓝田大营巡视,还不快去通报你们指使。” 十将眼睛跟着就亮了,可却仍旧没有第一时间退开,先是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吗,然后反倒是问冯英和徐章要起了身份证明。 第 018章 巡视 早已不复昔日先秦时风光的蓝田大营,自然也不复当初面对山东六国那般巨大压力的秦国那时一样,日日枕戈待旦,兵甲森严,军容整齐,士气如日中天,兵将一体······ 徐章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无数赞美的词句,可对于昔日那横扫六合,激荡寰宇,一统九州的先秦雄兵,却并无直接的印象。 有的只是存在于自己脑海最深处因为史书所载的零星词句而发散出的无限遐想。 “末将蓝田大营镇守将军华容辉,见过经略相公!” 蓝田大营镇守将军乃是实职,就类似于某某路某某军总管一样,不过品阶不高,不过七品而已,一向也只在陕西这等边境或者临近边境的地方才会设置。 至于蓝田大营镇守将军的前头还有什么虚职,华容辉自己没说,自然也不会有人深究。 “华将军!”徐章拱手回礼,华容辉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头不算太高大,可腰身却浑圆,肚皮也鼓囊囊的,肉乎乎的脸庞,两只眼睛被那满脸的横肉挤的小的似黄豆一样,好在没有只剩下一条缝,否则的话,徐章还真担心这家伙到底能不能看见东西。 “华将军好福相。”徐章打量着华容辉,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人们在面对那些个长的胖的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直言说胖,多半都是用有福相有福气这类的话来应付。 当然了,那也得看说这话的人是谁。 若是说这话的人只是个无甚交情,又无亲缘的寻常人,估计华容辉连个眼色也懒得给。 可这话若是从徐章口中说出来,华容辉只感觉好似沐浴在春风之中,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浑身都暖洋洋的,异常通透舒爽。 “经略相公谬赞了!末将不过比旁人吃的多些,生的胖些,哪里谈的上有什么福相。” 满脸横肉随着展颜一笑,挤出四五道沟壑,那双黄豆般的小眼睛被四周的肥肉一挤,当真就变成了一条缝。 看着华容辉这般模样,徐章心底着实谈不上有太多的喜欢。 不是介意华容辉生的胖,而是因为华容辉身处军营之中,竟还能吃的这般胖。 再看看周遭的那些军卒们,虽谈不上个个面露菜色,弱不禁风,可瞧着气色却也不怎么好,不似华容辉这般便是在寒冬腊月之中,也是满面红光。 徐章虽然清楚,只根据外表来给一个人下定义的话,未免有失偏颇,可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明知这般,却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这么做。 如今虽已过了腊月,却仍旧还是隆冬,北风猎猎,寒风凛凛,半空之上,细如飞絮一般的雪花簌簌洒落,偌大的军营之中,竟两个四下巡逻的队伍都看不到。 众人一边往中军大帐走,一边询问着蓝田大营现下的情况。 “如今大营之中有驻军多少?” “在册的兵员约有一千三百余人!” “一千三百余人?” 依着大宋兵制,一军人马,满打满算是两千五百人,可现如今蓝田大营的总兵力,却将将过了半数。 徐章微微颔首,表示知道,继续问道:“士卒们的具体情况呢?譬如年龄?” 若是在十几二十年前,大宋与西夏仍然征战不休,西军之中,便是地处关中平原腹地的闲散驻军,也是精锐的悍勇之士。 可如今三国休战依旧,天下承平,未起战事,虽说武官们品阶不高俸禄优厚,可若是没有了战争财的进项,又不能纵兵盘剥地方,这收入自然就低了。 类似于吃空饷,盘剥手下士卒的事情,也就成了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的寻常事。 “这······”华容辉也没有想到,徐章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而且徐章等人来的突然,他连个准备也没有,军中的情况究竟如何,徐章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瞒不过去。 而且谁知道徐章有没有已经提前派人调查过了,不过顷刻之间,华容辉心里头就已经有了主意。 “军中士卒普遍年龄偏大,这些年来又无战事,蓝田大营已有七八年未曾征兵入伍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华容辉索性便直接说了说话。 徐章却忽然轻笑着道:“华将军不必紧张,徐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要了解一下蓝田大营的情况,华将军有话尽管直说,不必紧张,徐某也曾在军伍之中待过,对于禁军之中的一些情况,不说了若指掌,却也知道一些。” 听了徐章这话,华容辉的脸上紧张忐忑的神情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丝:“经略相公明察秋毫,末将佩服。” 旋即便道:“不瞒相公,如今营中在册的兵员虽说有一千三百有余,但这些年陆陆续续死的死,退的退,实际上只剩下一千不到,在刨去那些老弱,军中能战的青壮军士,大约只有一营左右,而且都是步兵。” 徐章虽早有心里准备,可听到华容辉的话,还是没忍住神情稍变,偌大一个蓝田大营,若是满编的话,该有五千人马,便是刨去那些火头军之类的,可战之兵至少也该有三千,可是现在竟然只剩下一营五百人。 “军械方面呢?”一旁的王破敌忍不住问道。 华容辉拱了拱了,“军械大多老旧,刀枪倒是不缺,可弓弩甲胄这些虽然吾等已经尽力保养,但可用的弓弩只剩下不到一百,至于甲胄,完好的甲胄加起来勉强能够凑够一营之数。” 华容辉这下子真的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偌大一个蓝田大营,占地数十亩,可能战的兵马,却只有一营之数,就连华容辉这个镇守将军,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也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偌大一个蓝田大营,竟然衰败至斯?朝廷难道就不管管?” 说着话的不是徐章,也不是王破敌,而是一旁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冯英。 冯英如今可是京兆府巡检,虽只是个将将入品的小官,可手下也有五六百青壮的士兵,若是再加上各县县尉手底下那些弓手乡勇,也勉强能凑出了几营人马来。 华容辉略有几分羞愧,当即便转身单膝跪在徐章面前自责道:“末将接任蓝田大营镇守将军之位已有三载,却未能有丝毫建树,请经略相公责罚。” 徐章赶忙上前扶起华容辉,说道:“此事怪不得华将军,华将军不必自责。” 徐章心里头清楚,西军之所以从当初的百战精锐成为如今这般模样,虽说和这些领兵的大将们脱不开关系,可更多地却是因为朝廷。 上头贪墨军饷,粮饷,上行下效,下头也跟着吃空饷,盘剥士卒;这样的情况,莫说是西军了,河北禁军,中央禁军之中,同样比比皆是。 不然的话,分明知道禁军已有八十万之众,当初嘉佑帝又何必让徐章组建新军,难道是因为朝廷的银子多的花不完?粮草多的吃不完了?找人来帮忙消耗消耗? 倒是这个华容辉,叫徐章有些意外。 “华将军如此坦诚,倒是徐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某在这,先给华将军道一声抱歉!”徐章很是坦然,冲着华容辉拱手说道。 “不可不可,经略相公这可折煞末将了!末将何德何能!”华容辉这胖子立马一脸惶恐,赶忙回礼,低头不敢看徐章。 徐章笑了笑,给旁边的王破敌使了个眼色。 王破敌的声音立马就响了起来:“华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想找华将军请教请教。” 华容辉赶忙冲着王破敌礼道:“请教不敢当,王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末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不知王将军有何指教?” 说话时,还不忘时不时的悄悄注意徐章的反应,见徐章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快,这才松了口气;王破敌顺势就和华容辉攀谈起来。 徐章则趁此机会,仔细的打量起这座历史悠久的蓝田大营来。 先秦距今时间久远,昔日的蓝田大营旧址已然不可考,如今这座,乃是太祖建国立朝之后重新建起来的,为的就是预防西夏突破榆林环庆一代的防线,兵锋直指关中之后,直接穿过关中平原,向东南直接进入昔日旧楚之地。 华容辉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天,虽然徐章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喜,可华容辉的心里却免不了担心,正如徐章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徐章接任之后,巡视的第一座军寨就是蓝田,所谓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华容辉心里头再怎么忐忑也不为过。 当天夜里,徐章等人留宿在大营之中,华容辉自然也只能留在营中作陪,不过一整晚都翻来覆去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清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辰初左右,大营之中便罕见的响起了鼓声,好在早在昨夜上头就已经通知下去,今日要新来的经略相公要阅兵,军汉们虽然心里头不太爽,却也不敢不依从。 也没有举行什么擂台赛之类的活动,只简单的将众将士聚集起来,仔细看过,简单的说了几句,心里头有了数,留下几句让华容辉好好练兵,日后还有地方要用他之类的话后,徐章就带着人离开了蓝田大营。 徐章离开没几日,就有人打着徐章的名号往大营里头送了一批酒肉。倒是叫那些个原本以为朝廷已经遗忘了他们的军汉们好好的感动了一番。 对于那位大冷天折腾了他们一顿的年轻的经略相公,倒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嘴里全无半句好话了。 ······ 第 019章 大局为重 徐章回到长安的时候,元月都快见底了。 整日窝在家中吃了睡睡了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明兰,腰身再度丰腴了几分,与之相对应的是明兰的肚子,竟然在这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里头,又大了几分。 现在明兰走路,都得扶着腰了。 虽说明兰自小随着徐章习武强身,很是注重身体的锻炼,可这身怀六甲终究还是第一遭,总得要慢慢学着才能习惯。 好在身边有崔嬷嬷还有翠微这些个有过经验的老道之人提点照料。 可喜的是,如今明兰肚子这般大,而且逐渐进入到后三个月的危险期,徐章便是脸皮再厚,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去折腾明兰了。 倒是翠荷和翠莲两姐妹,自徐章巡视完周边的军寨回到长安之后,脸上的红光明显多了起来,气色也比之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倒是把小桃搞得疑惑不已。 有着明兰坐镇后宅,徐章倒是不担心后宅里头会出什么勾心斗角的糟烂事儿,毕竟家里头伺候的那点人手,可都是房嬷嬷一手操办的,在徐府里头,明兰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翠荷和翠莲对于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只是趁着如今明兰身子不爽利,才替明兰分忧的,而且她们二人也都是出自寿安堂,是老太太早些年间怕徐章为女色所迷,受人蒙蔽,特意挑选出来伺候徐章的,一开始就是给徐章做通房准备的。 如今明兰怀身大肚,姐妹二人虽早已被提了姨娘,在明兰面前,却一直都是以下人自居的,而且她们姐妹心里头也很知趣,除非必要,否则平日里基本上都不怎么在明兰面前露脸。 免得明兰瞧见了,心里头膈应。 明兰虽然并不计较这些,可对于分润自家夫君的女人,心里头总归还是有芥蒂的。 “官人准备何时动身去陇右?”晚饭时,夫妻俩正坐在桌旁吃着晚饭,明兰忽然问道。 徐章很自然的回答道:“自然是等到我家娘子临盆之后!” 明兰拿着筷子的动作明显一顿,筷子停在半空,然后放下,微微侧首看着徐章,说道:“国事为重,如今朝廷既然打算对陇右用兵,官人身为一路经略,那便应当早早的过去主持大局。 再说了,妾身身边有崔嬷嬷,有翠微,还有丹橘小桃她们在,官人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难不成官人生过孩子,还是说官人是郎中?会替人号脉问诊?” 徐章夹了一块儿排骨到明兰碗里,笑着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你家官人手底下莫说是粮草了,连半个铜板的粮饷都还没见到,娘子以为,为夫初来乍到的,难道就凭着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够让十几万西军替为夫卖命吗?” 明兰嫣然一笑回道:“夫君才比张仪苏秦,为何不行?” 徐章愣了一下,旋即深以为然的故作深沉:“娘子说的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不过朝廷虽有意对陇右用兵,却未曾下过明旨,若是没有枢密院的调令,或是太后大娘娘的旨意,为夫便是有心收复陇右,却也不敢妄动刀兵呀!” 明兰皱了皱眉头,眼中带着疑惑:“来之前不是就说朝廷有意收复陇右吗?怎么过去这么久了,旨意还没下来?” 由不得明兰不多想,当初在陕州遇到的那群劫匪的身份,徐章并没有瞒着明兰,尤其是那位被鲁连荣一刀给剁了,尸首分离,早已经被特别处理的曹三公子,其人虽然早已经死了,可遗留下来的问题至今仍然还是个隐患。 “旨意?”徐章眯着眼睛,摇摇头道:“如今官家年幼,太后垂帘听政,朝局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此时妄动刀兵,若是胜了,且还好说,可若是败了?” 明兰神情一敛,看着徐章忍不住问:“官人既然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还要接下这差事?” 若是往日里,以明兰的聪慧,是万万不会问出这般话的。 徐章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到了明兰那挺拔圆滚的肚皮之上,心道: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就连明兰也不能免俗。 “说来也怪我自己,不知收敛,锋芒太盛,如今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暂避锋芒,抽身而退,离开东京城那个大漩涡,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再说。” 明兰只是没有多想,并不是蠢:“一路经略,看着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无甚实权,可比官人先前的大理寺卿差多了。” “会不会是······” 徐章现在说是总领一路军政,位高权重,可实际上呢?统兵的是那些个武将们,若是没有枢密院的命令,徐章这个经略安抚使可没有私底下调兵的权利。 也是陕西临近西夏,和其余地方略有不同,经略安抚使的权利稍稍大上一些,多了一个临机应变之权,否则的话,在徐章如今这个位置,还真不如一个知府知州来的有权势。 迎着明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徐章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若说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全然不信的。” 明兰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心照不宣。 “好了,郎中可说了,娘子现在需要少思多动,不能太费神思了,这些事情,交给为夫处理便好,娘子现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养胎,静静的等咱们的孩子出世。” 徐章抓着明兰的手,轻轻的在其手背上拍了几下,安慰说道。 说起孩子,明兰便下意识的抬起另一只手,搭在小腹至上,十分温柔的轻轻抚摸着,满是笑容的脸上洋溢着某种叫做母爱的东西。 徐章没有告诉明兰的是,根据孙平寇那边得到的消息,就在他们离开陕州之后不久,曹家那边就有人追了上来,先是在陕州境内查探了一番,连当初孙平寇和陕州衙门里的官差们掩埋掉的那些尸体都被全部挖了出来,一一仔细检查翻看。 也幸好徐章没有蠢到家,早早的就把那位曹三公子和其一众护卫的尸首悄悄埋得远远的,没叫任何人知道。 而且那群曹家来的人,自陕州之后,便一路紧跟着他们到了长安,在徐章让孙平寇把那群俘虏们处置掉之后,还专门找了上去,寻那些人打探消息。 虽说那只是一群小喽啰,可难免有知道内情的人躲在其中。 徐章并不担心曹家的人查出什么来,毕竟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纵使做的再隐秘,终究还是会留下痕迹。 痕迹虽非证据,可对于曹家而言,休说是证据痕迹了,便是没有这些,也不可能再和徐章握手言和。 而且就算曹家当真大度,巴巴的跑上来找徐章和解,好言好语的说先前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大家坐下来吃杯酒,一笑泯恩仇,徐章也不会接受。 孟州河道上那数百条无辜枉死的人也不会接受。 那个被自家护卫一刀给剁了,然后被鲁连荣把六阳魁首都给摘了的罪魁祸首曹三公子,自然也不会接受。 自曹家人出现在陕州的第一时间,行踪就已经落入了孙平寇的眼中,之后一路尾随,悄然入住长安,甚至于私底下安排人手接近徐府,收买那些个往徐府里头送菜送柴送木碳的伙计,基本上都在孙平寇的关注之下。 距离徐府两条街之外的一处宅院中,屋子空旷,无甚摆设,曹国仁坐在书案后,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伊始之际,脸上瞧不出有半点笑容。 数月功夫仍旧渺无音信,曹国仁心底已经笃定,曹良玉必然已经遭遇不测,可直到现在却仍就是生不了人,死不见尸,仍旧留给曹国仁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大爷!家里来信了!” 曹国仁那阴沉如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书信,看到信封上的那几个字时,瞳孔不由得骤然收缩,眼睛瞪大了几分。 麻利的打开书信,逐字逐句的扫过信上的内容,曹国仁的神情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从惊讶到不解,再从再到疑惑到思索,竟是接连发生了好几种变化。 拿着书信,曹国仁在书案后枯坐良久,一语未发。 送信进来的下属不敢多嘴,只能恭敬安静的微微躬身立于一旁,等待曹国仁的吩咐。 空旷的屋子里头,变得十分安静,窗外北风呼啸,拍打在窗柩之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国仁一直低垂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眼中的冰冷较之先前不仅没有半分减少,反而愈发盛了,叫人不敢直视。 “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明日启程!” 曹国仁的声音响起,可话到此处,却不仅顿了一下,停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回太原府!” 最后这四个字出口所花的气力,似乎是前十二字的数倍乃至于十数倍。 下属不敢有丝毫疑问,躬身拱手应下,施然退了出去。 曹国仁扭头看着西开的窗户,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柩,望着外头依旧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任凭这凛冽北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那深邃而锐利,冰冷若刀锋一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重重院墙,跨过数百丈的距离,抵达位于两条街之外的那座府邸之中。 “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呀!” 喃喃自语的话音之中满是唏嘘无奈。 第 020章 商讨 “大娘娘!这是陕西那边来的奏章,大娘娘可要看看?”御书房中,须发较之先前又白了几分的大相公韩章恭敬的道。 “陕西来的奏章?”曹太后眉梢微挑,若是别的奏折,曹太后未必会有丝毫动容,可自从上次将徐章调离东京之后,再加上曹家那边来的书信,每每只要涉及到徐章的事情,曹太后的内心,纵使难以维持平日的安静与祥和。 这人呀,只要做了亏心的事情,事后心里头总是难免会冒出杂七杂八的想法念头来,只要是一涉及这亏心的人和事,也难免会变得敏感。 曹太后下意识便点了头,身侧伺候的内侍立马便上前自韩章手中接过奏折,送到曹太后案前。 “永平侯抵达长安已有多日,韩大相公对于永平侯在长安的诸般行事如何看?”曹太后一边翻阅奏折一边随口问道。 徐章在长安城的种种作为自然瞒不过朝堂诸公的眼睛,更加瞒不过曹太后的眼睛。 “永平侯心系百姓,实乃朝廷之福,大娘娘之福,官家之福。”韩章拱手说道。 几句漂亮话而已,谁不会说,韩章并非是勋贵出身,也不是荫补得的官儿,而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考试入的仕,能够从新科进士一路爬到如今当朝宰执的位置,除了能力之外,口才自然也是不缺的。 “哦?”曹太后却话音一变:“怎么,韩大相公也认为永平侯的所作所为没有逾矩?” “逾矩?”韩章确实有些惊讶于曹太后的想法,不禁皱着眉头,躬身拱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娘娘何出此言?” 韩章眉头微蹙,心里头却不禁暗自生疑,曹太后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反常,当初让徐章去陕西路的就是曹太后,可现在徐章才到陕西,所做之事虽然并不在职权范围之内,可徐章做的只是提出倡议,最后做决定还是京兆府的官员们。 徐章借着他自己的地位稍微影响了一下京兆府几个官员,同时徐章自己牵头,借助他自己的影响力,带动了京兆府境内的一应乡绅大族一起出面控制京兆府的物价。 控制物价,防止那些唯利是图的人借着大雪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至于造成更大的动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可若是当真细究起来,徐章一个武官,又不是地方执政的官员,还真有几分僭越。 可不论是在韩章还是朝中一众相公们眼中,徐章的所作所为,都挑不出半点错漏来。 曹太后现在却这么说,像极了那些个鸡蛋里挑骨头,没事儿找事儿的人。 曹太后神情一缓,展颜轻笑道:“韩大相公没有误会便好,永平侯此举虽有些许僭越之嫌,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若非是担心朝中有人借此攻汗,哀家都想下旨褒奖永平侯呢!” 韩章微蹙的眉头这才松开,可神情之间,却依旧透着几分凝重:“大娘娘考虑的周到,永平侯年纪轻轻,便屡建功勋,身居高位,风头太盛,此时确实不是褒奖的时候。” “知哀家者,唯韩大相公也!”曹太后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底那缕一闪而逝的别样光芒,却无人得见。 “这几封奏折,韩大相公可曾阅过?”看着手中的基本奏折,曹太后忽然问道。 韩章拱手躬身道:“启禀大娘娘,但凡自各地送入东京的奏章,都会先送到政事堂,由微臣和钱相公审阅之后,从中挑选一些重要的,再取来给大娘娘过目。” 这本就是朝廷一向的惯例,否则的话,若是所有的奏折都交给皇帝批阅的话,那皇帝不得累死去,哪里还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曹太后执政以来,朝中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先经过政事堂,由韩章与钱灏等人筛选一遍过后,再转呈给曹太后,可如今从曹太后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便是历经两朝的韩章,也有些揣测不清曹太后的心思了。 “大娘娘,既然如今永平侯已经到了长安,陇西之事是不是可以着手准备了?” 脑中闪过思绪无数,顷刻之间韩章心中就有了决断,当即话题一转,向曹太后进言道。 陇西便是陇右西部,也就是被吐蕃东部占据的区域。 曹太后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着韩章:“西北地区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雪,便是陕西路也受了不小的雪灾,更别说更加偏西偏北的西夏了,韩大相公当真觉得现在是对陇西用兵的好时候?” “这······”曹太后这话一出,便是韩章也不禁有些犹豫了。 关中乃是富庶之地,在这个冬天里头,也受到不小的灾害,西夏地处关中西北,其气候更加寒冷,条件也更加艰苦。 韩章知道曹太后的意思,以往北边的这些游牧民族,一旦受了天灾,冻死牛羊无数,最后的选择,无非都是向南侵入宋境,烧杀抢掠,夺取粮草食物,各种牲畜。 “咱们和西夏之间早有盟约,且自庆历之后,西北边疆之地便承平十余年未有战事,西夏虽然觊觎关中之心不死,可如今西夏国内可同样不太平,如今西夏自顾不暇,怕是没有这个闲心,来管陇西的归属。” 陇西同样份属关中,虽不如京兆府这些地方富庶,可和苦寒的西夏来比,却要好上许多。 而且陇西就在西夏的眼皮子底下,吐蕃东部的分裂已经有将近半年了,若是西夏当真有意占据陇西之地的话,只怕早就憋不住出手了。 就算是顾忌着西军不敢直接动兵,可明里暗里的拉拢总是可以做的,可时至今日,西夏方面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动作。 “那依韩大相公看,陇西之事,朝廷当如何解决呢?”曹太后神色稍霁,却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对于陇西之事,韩章早已经和钱灏等人商量了不知多少次,早就有了决断,否则的话,这次来见曹太后的,就不会只是韩章一个人了。 “启禀太后,我朝与西夏已经十余年未有战事,西军休息的也够久的了,年长日久,难免会有些惫懒疏松,疏于训练,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西军的将士们都拉出去好好的练上一练。” 禁军糜烂之事,早在嘉佑帝在位时就漏了端倪,否则的话,嘉佑帝又怎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徐章组建神武军,朝野上下对于此事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呢? “永平侯刚刚才去陕西,对于西军上下从未有过接触,估计连手下那些个领兵的大将们都不认识,更莫谈了解了,如今却要立马对陇西用兵,真的能成吗?” 曹太后问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的担忧之色毫不掩饰。 韩章眼中金光一闪,趁势便道:“大娘娘言之有理,不如从神武军中,抽调几位永平侯熟悉惯用的将领,让他们快马加鞭赶去陕西,助永平侯一臂之力?” 曹太后神情一变,脸色有些阴沉:“哀家虽是一介妇人,久居深宫,却也知道一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陕西刚刚经历一场大雪,粮草等一应生活物资想必定是匮乏的,这几年来,朝廷又遭遇连番变故,先帝兢兢业业数十载,励精图治才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儿,也被耗的差不多了,若是这个时候对陇西用兵的话,需要征召的民夫,消耗的粮草,都从哪里来呢?” 曹太后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这一问,便一针见血,直接问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行军打仗,不论是哪朝哪代,粮草都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大问题,还有运送粮草需要征召的民夫。 马上就是春耕了,若是在这个时候用兵,大批量的征召民夫的话,壮劳力们都被征召走了,那地里的活谁来干,一家老小靠谁来养活? 可韩章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当即便道:“大娘娘不愧是将门出身,虽久居深宫,却仍旧用兵之道,粮草和民夫确实是个大问题。” “若是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的话,出兵收复陇西,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曹太后眸光微凝,看着韩章,说道:“韩大相公这是话里有话呀!” 韩章忙躬身一礼,说道:“大娘娘明察秋毫,这几年来,两浙、淮南、岭南陆续发生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为赈灾平叛,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想要恢复元气,至少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行。” “是啊!”曹太后略有几分苦恼的道:“哀家也知道,若是能够收复陇西,于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草军饷支撑,哀家便是想要收复陇西,可西军的那些军汉们,怕是也没有力气提刀拉弓,与吐蕃人作战呀!” 韩章却道:“大娘娘无需担忧,江南诸地虽需要休养生息暂时无力支撑西征之举,可蜀地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康,蜀地之富饶,甚至还要胜过关中之地,况且蜀地又在陕西边上,距离不远,只要从蜀地征集粮草便足矣支撑大军出征所耗。” “可如今眼看着可就快到春耕了,若是这个时候调集大军西征的话,岂非要误了春耕。”曹太后不甘心的道。 第 021章 出游 时间进入二月里,寒冷的冬日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退去,刺眼的阳光除了刺目之外,温度也在逐渐升高,冻结成冰的湖泊河流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了融化的迹象,覆盖在天地之间的那层皑皑的白色积雪,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之下,悄然化作雪水,经由泥土间的缝隙,悄然渗入大地之中。 原本因为积雪所堵塞的道路,也在各地衙门主动的清理之下,变得通畅了起来。 东京汴梁城里,一道圣旨伴随着枢密院的命令一道发了出去。 春初雪融,道路难免也要比寻常时节泥泞许多,人走起来都得慎之又慎,更何况车马。 二月中旬左右,圣旨和枢密院的军令一道发出,在朝廷某些人的特意叮嘱之下,传信之人一路慢慢悠悠,不疾不徐的往西而去。 蜀中与岭南一样,同属于西川路治下,上一次岭南掀起的那场叛乱,好在涉及到的只是西川路的南部黔贵地区。 蜀中和岭南之间,隔着不知多少座连绵无尽的大山,叛乱的规模虽然不小,但好在没有牵扯到蜀中的主要地区。 在数万大山的环抱之下,蜀中得以偏安一隅,虽然也有不少因为战乱而流离的百姓逃到了蜀中,但相对于偌大一个蜀中而言,并不算什么。 韩章所言,自蜀中调拨出动大军所耗之粮草,也并非是信口胡言,蜀中本就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气候宜人,物产丰盈,便是在整个九州大地之上也享誉盛名。 想当初秦国之所以能够东出函谷,横扫六合,除了卫鞅的变法和秦国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之外,和关中以及蜀地两个粮仓的供给也离不开关系。 况且时至今日,耕种方式的不断进步,以及经济的空前发展,蜀中的实力,比起先秦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色稍暖,在屋里呆了大半个冬天,明兰早就坐不住了,纵使是现如今已经将近九个月的身孕,肚子圆滚滚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产子,明兰还是没忍住拉着徐章出了趟门。 长安城左近的积雪早已经融化,雪水渗入大地之中,为阡陌纵横间的麦田中刚刚高出地面零星一点的麦苗带来更加茁壮的生机。 田间已经能够看见有稀稀落落分散于其间的农人在忙活了,看着车窗外的忙碌景象,再加上远处已经显现出碧绿色的山川映衬之下,马车里头的明兰有些坐不住了。 徐章虽然担心明兰的身体,却也不是那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当即便笑着扶着明兰下了马车,夫妻二人手挽着手,走在宽阔的官道之上,慢慢悠悠,顺便欣赏着两侧田垄里头农人们耕作的景象。 “许久没出来了,这感觉还真不一样,就连空气都比家里清新的多。”明兰颇有些沉寂其中的感慨说道。 徐章顺势补充一句:“许是外头比家里多了了几分自由的味道。” 明兰被徐章这话说的一愣,哭笑不得的道:“听官人这话,妾身待在家里,不像是在家里休养,倒像是被关在衙门大牢里头一样。” 徐章挽着明兰的手,柔声说道:“整日就待在院子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待在大牢里头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娘子难道不觉得浑身舒畅通透,远比在家中要惬意的多吗?”徐章侧着脑袋看着明兰,两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浅笑。 明兰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瞥了徐章一眼,立马就把目光给挪开了,可嘴角却像是被徐章感染了一样,也跟着微微上扬,流出轻松而惬意的浅笑来。 那流连于山川田垄之间的目光之中,流露着的温暖惬意,连拂面而来,笼罩住整个天地山川的春风都只能甘拜下风。 “咱们女人可不比男人,男人在外头天地广阔的,咱们女人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面,若是依着官人的说法,这天底下的女人们,不论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还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妇人们,岂非都等同于被困在大牢之中了?” 徐章说道:“世道艰难,尤其是对女子颇多苛责,表面上看那些世家豪族的官眷贵妇们,一个个享尽了尊贵荣华,一声令下,手底下不知有多少人为其奔走忙碌,可实际上呢?连出个门都要请示这个,顾忌那个,哪里还有什么自在快活。 再说了,大宅院里头看着风光无限,尊享荣华,可背地里的肮脏和龌龊,勾心和斗角,外人又怎会知道?” 说着说着,徐章就没忍住摇头长叹。 “是啊!” 明兰目光一颤,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幕幕画面好似放电影一样,再度出现在脑海之中,神情之间,隐约有几分黯然。 “就连小小一个盛家,都满是尔虞我诈,争宠斗艳,倾轧陷害,甚至为了这些,可以不择手段,枉顾她人的性命,更何况那些世家大族,后宅里头的阴私事儿,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章被明兰的话说的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和明兰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看她平日里一直都是一副笑脸盈盈享受生活的模样,徐章险些都要忘了,当初明兰的生母卫小娘,被林噙霜以那般叫人难以察觉的隐蔽手段悄然谋害,导致产褥血崩而死。 徐章一手扶着明兰的手腕,一手揽着明兰的腰,柔声说道:“娘子还记得当初表嫂落胎的事情吗?” 明兰的身躯明显轻颤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徐章,不解的道:“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官人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要说这事儿了?” 徐章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依着为夫所想,娘子如今身怀六甲,本不应该随我一道在冬日里还这么长途跋涉,远来长安,可若是把娘子一人留在东京,身边无人照看,我这心里头更加放心不下。” 明兰原本心底还有些不太舒服,可听了徐章这话,只觉得一阵暖意自心底升腾而起,温暖了整个胸腔,那股暖意还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朝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哎!” 可明兰还没在这种感觉之中沉寂多久,却忽然唉声一叹,说道:“说来此事竟然还没有查出幕后的主使,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恶毒,对堂嫂做出这般事情来。” “也幸好长梧哥哥疼爱堂嫂,否则的话······” 话到这里,明兰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看着徐章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像堂嫂一样,伤了身子,日后再难有孕,官人会怎么做?” 徐章忽然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会提起何氏,明兰虽然一向聪慧开明,心思通透,可如今还在孕期之中,不只是情绪会有变化,就连性情,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敏感脆弱些,也都不算奇怪。 徐章忽然驻足,侧身拉着明兰的手,二人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叫娘子和表嫂一样,受这般委屈,若是当真有人想要对娘子不利,不等他出手,我就先把他给碎尸万段,不叫他沾到我家娘子的一片衣角,一根头发!” 徐章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如斩钉截铁一般。 看着俆章眼中的真挚,明兰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然湿润了,晶莹的泪光在眼眶之中荡漾的。 在那胸腔深处的心湖之中,也不知合适悄然泛起了涟漪,正好似在那阳光明媚的暖春之中,徐徐吹来的春风,吹皱了一池平静的湖面,泛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涟漪。 夫妻二人身后七八步外,丹橘和小桃他们都低着头掩着嘴轻笑着,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喧嚣着春风,打扰了夫妻俩的二人世界。 不论前头还是后头,亲卫们目光仍旧时时刻刻警惕的扫视着四周,甚至还有几个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官道周边的田垄里头拿着锄头正在劳作的农人们,似乎是怕他们忽然掀开身上的斗笠,露出那藏在大腿或者腰间的手弩,对着徐章和明兰就来上一发。 自从上次在陕州遭遇到那群特意前来堵截抢掠的马贼之后,徐章身边的亲卫们一个个也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只要徐章和明兰出门,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在周边不下了天罗地网,时时刻刻警戒着,生怕又有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打算对徐章和明兰不利。 “有官人这句话就够了。”实在是徐章的目光太过真挚灼热,纵使是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互相之间早已是坦诚相见,可明兰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许羞意,低下头不敢直视徐章的目光。 徐章轻笑着继续挽着明兰的手徐徐向前。 “二月初的时候,经伍大娘子介绍,我在城外置了一座庄子,官人可有兴趣过去瞧瞧自家庄子?” “可是渭水河畔的那座庄子?” 明兰点头道:“前些时日房嬷嬷和翠微已经带着人过去交接,眼下应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现在过去,正好还能在庄子里头歇上一歇。” 第 022章 田垄间的相见 “让开!让开!” 身后一段距离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嘈杂之中,还带着几道暴躁骄纵的吼声。 “怎么了?”明兰有些疑惑的扭头朝着身后望去。 徐章揽着明兰的腰肢,微笑着柔声说道:“听着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趁着晴日纵马出游,被咱们家的亲卫给拦下了。” 若是以往,纵使是有人纵马长街,徐章也不会叫亲卫拦路,纵使是东京城里头那些个眼高于顶纨绔们,见周遭这么多护卫,也不会太过放纵肆意。 可现在是在长安,而且明兰怀身大肚,马上就要临盆了,谨慎小心些才正常。 明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好笑:“如今春回大地,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倒还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 “由得他们去吧,只要不冲撞咱们也无妨。”明兰拉着徐章的手说道。 徐章施然一笑,对着身后招了招手,王破敌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领了徐章的吩咐之后,立马又转身回去和那群公子哥儿们交涉去了。 在明兰的建议之下,徐章和明兰也往旁边的田垄里头走了一阵,看着田垄里头长势颇为喜人,已经出具规模的‘麦苗’,夫妻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瞧这势头,今年势必又是个丰年。” 对于明兰的说法,徐章倒是深表认同,“瑞雪兆丰年,乃前人世代积累总结出来的经验,还是有道理的。” “不知扬州和宥阳,今年有没有下雪?”明兰望着广阔无垠,阡陌纵横的麦田,看着那长势喜人的麦苗,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徐章道:“纵使下雪,也不似长安这般,积雪数尺,数月不化。” “而且南方的冬日,和北方可大不一样。” 明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回想了一下幼时在扬州时的回忆,虽然每年冬日都会下雪,可自己对于雪天的记忆却少得可怜,只记得那时候一到冬天就冷的要命,而且扬州又不似北方,还有火炕可以取暖,那时候明兰和生母住在小院里头,当家的是林小娘,对明兰和生母卫小娘暗地里自然是百般刁难。 寒冬腊月之中,连取暖用的炭火都要克扣, 脑海之中有关雪的回忆,基本上都是在东京汴梁,都是在寿安堂,在盛老太太的身边。 许是在扬州时年岁太小,又许是生母卫小娘的过世对当时的自己冲击太大。 过往十余年所有关于冬天的回忆,似乎都有盛老太太的身影,盛老太太身材不算高挑,也并不佝偻,只是喜静,常年都在罗汉床上静坐,冬日里腿上总是盖着一张舒适的毛绒长毯,手里头似乎幽怨都捧着一本经书,手边是一壶热茶。 明兰悄悄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章,除了盛老太太之外,有关冬日的记忆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徐章了。 那时还是在扬州,卫小娘还在人世,徐章刚刚从宥阳来到扬州,在盛老太太的关照之下,得以入住盛家的学塾,和长柏长枫还有华兰几个哥哥姐姐成了同窗。 明兰脑中的记忆不断翻腾着,往昔的种种逐渐浮现,有些模糊,有些清晰,有些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那些模糊的,清晰地,甚至已经只有零星一点点画面的身影不断的在脑海之中浮现,直至越来越清晰,直至和身边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影重合。 “也不知榕哥儿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雪,他又贪玩儿,总喜欢带着小厮随从们跑到雪地里头玩耍,可别冻着了。” 明兰的目光又再度挪开,嘴角不知何时已然悄然上扬,露出一缕浅笑,笑容牵动脸颊两侧光滑白皙的皮肉,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在这浅笑之中悄然浮现。 明兰的思绪转换速度之快,叫徐章有些瞠目结舌,尚衣局还在说扬州和宥阳,怎么紧接着就转到长榕身上去了。 可明兰那百看不厌的笑容,却在一时之间叫徐章失了神,看得不禁有些痴了。 愣了那么片刻功夫,徐章双目这才重新定焦回过神来,说道:“现下有姑祖母照料着,必然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长榕如今虽然依旧是记在王氏名下,可实际上这些是日以来,王氏不是忙着磋磨海氏这个儿媳妇,想要把自己婆婆的身份给立起来,就是忙着张罗如兰的亲事,可谓是操碎了心,哪里还有心思来管长榕这个妾室小娘所出的庶子。 正好自明兰出嫁之后,盛老太太孤身一人在那寿安堂中,日子又过回了往昔那种粗茶淡饭,深居简出的模式,于是乎盛紘和长柏商议之后,便将长榕送到了盛老太太身边。 若是以前,这般抬举长榕这么一个庶子,难免会被被人诟病,不论是盛家人还是外人,可现如今随着明兰高嫁如永平侯府,长榕又是明兰一母同胞的弟弟,盛家便是对长榕再如何抬举,旁人都说不了什么。 提起盛老太太,明兰心底的那一点点担忧,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别看平日榕哥儿在咱们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实际上骨子里头犟得很。”明兰先是极为感慨,随即又笑着道:“不过在祖母面前,这小子却乖巧的跟小猫似的。” 徐章道:“老太太专治各种不服。” 明兰扭头看着徐章,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反倒是深以为然的道:“祖母一向说一不二,榕哥儿在父亲面前,还有可能存几分侥幸,可在祖母面前,那是真真乖巧的跟小羊羔似的。” 提起老太太和长榕,明兰眉眼之间明显透着欢快酣畅的笑容。 夫妻俩走在田坎之上,说着家长里短的闲事儿,似乎全然忘了那些叫他们的烦恼的事情,那些个明里暗里针对他们,叫夫妻俩头疼不已的人。 正说着话,王破敌又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说是那几个公子哥儿听说徐章在这儿,非厚着脸皮说久闻盛名,想要过来拜会徐章,王破敌见他们态度极好,又想着这些时日徐章对长安一众豪绅世家们的态度,这才会有这么一问。 徐章想了想,没有拒绝,让王破敌把人带过来。 未得片刻,就看见王破敌领着五个衣着各异,但材质都极为上乘,而且精神抖擞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几个年轻人看到和徐章手挽着手站着的明兰显然有些诧异,不知是惊讶于明兰的美貌,还是惊讶于夫妻俩的相得益彰,站在一块儿,就像是画本故事里头的神仙眷侣一样。 给徐章和明兰建立之后,五个年轻人开始自报家门,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对兄弟,姓杨,年长的叫杨威和杨武,是秦州制置使杨尚行的儿子,而且两人生的颇为相似,身形也都十分高大,瞧着就是孔武有力,英气勃勃的那种。 瞧他们的行走步态,应当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在身。 后面三个当中,各自高瘦些的那个叫蒋群,父亲在西军之中做军虞候,两个稍微矮一些的,瘦的那个叫林征远,老爹也在西军之中任职,和蒋群的父亲是同袍,两人的官阶差不多。 倒是最后那个,生的瘦弱白净,身形瞧着不像男子,面容瞧着也颇为精致,倒是和女子有几分相似,眉宇间透着几分女子的柔美。 和传说中那种叫做小白脸的生物在外貌之上相似度极高。 此人姓褚,名渭,不是将门出身,而是书香世家,其父乃是长安县知县,因在渭水河畔出身,固有此名。 先唐时期,长安城被朱雀大街一分为二,西边是长安县,东边是长安县,可自从唐末长安城数度被焚毁之后,现如今的长安城,多为后人修缮重建,原本因朱雀大街被一分为二的长安和万年两县,也被合并成了一个县,统称为长安县。 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因着京兆府和长安城的历史特殊性,长安县的县衙被保存了下来,不似其余州府。 作为关中地区乃至于整个陕西路的政治和文化经济的中心,长安城内汇聚了不知多少关中地区的世家大族。 不过自唐末五代十国以来,九州大地之上纷乱不休,各国征伐不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不过常事,那些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所谓‘世家大族’们,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今日富贵盈门,家财万贯,良田千倾,可一场兵乱下来,连能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在两可之间,更何况是这些带不走的家产。 现如今关中地区的这些世家大族之中,乃是以在西军之中经营百余年的将门世家为主,反倒是像褚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只是近几十年来陆陆续续才崛起的。 “褚兄虽出身书香门第,可向往的却是带领大军征战沙场,北征西夏,西击吐蕃,收复失地。” 杨家两兄弟在五人之中隐隐为首,向徐章解释的也是他们俩。 “褚渭?”听到这个解释,徐章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长得像小白脸一样的青年。 “见过经略相公!”褚渭冲着徐章拱手作揖道:“褚某在家行二,故家父替褚某取字仲平,经略相公若是不介意的话,唤褚某表字即可!” “仲平?”徐章点了点头。 “有梦想是好事儿,可若是只有梦想,未免有些脱离现实,过于空泛了。” 说着话的时候,徐章的目光也在褚渭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经略相公说的极是,褚某自幼体弱,常年需要服用汤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想要带兵打仗,确实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 褚渭的脸上一片淡然,眼神平和宁静,似乎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样。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叫徐章另眼相看。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几年来,仲平的身子可好了许多,虽不如吾等这些常年习武的,可一手剑术却也使得极好,而且仲平在兵法上的早已,咱们几个可是拍马也赶不上,便是家父对仲平也颇多夸赞,还叫咱们好好向仲平学习呢。” 杨威笑着说道。 “哦?”徐章的目光再度落在了褚渭的身上,问道:“仲平可有功名在身?” 褚渭揖手道:“学生惭愧,于经书制艺之道涉猎不深,寒窗苦读十余载,也只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徐章问:“只喜欢读兵书?” 褚渭略有几分害羞的点头。 “都读过哪些?” 褚渭恭敬的道:“《孙子》、《吴子》、《六韬》、《三略》、《尉缭子》都略有涉猎。” 徐章道:“看来是真的喜欢!” 丢下这么一句,也就不再问了,光兵书读得多有什么用,那些个累世将门的勋贵子弟们,哪个不读兵书,哪个不习兵法,可真正能够称得上将帅之才的,不过凤毛麟角而已。 徐章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在路上随意遇上的一个同龄人,就是个能比陈庆之的儒将帅才。 徐章不稳,褚渭自然也没有继续上杆子套近乎。 倒是那个叫杨武的年轻人开了口:“去年就听说朝廷打算对陇右用兵,这才特意将经略相公从东京汴梁调来咱们关中,我们兄弟几个虽然不才,却也有几分报国之心,若是经略相公不嫌弃的话,我们兄弟几人愿为经略相公效犬马之劳。” 看着五个年轻人那热络的目光,徐章实在是生不出打击他们的心。 “你们家里人能同意?”徐章问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蒋群忽然开口说道:“若是能在经略相公麾下小命,便是制作一个牵马执鞭的军卒,也是咱们的荣幸,至于家里,估计都巴不得咱们能够经略相公攀上关系呢。” 林征远和杨家兄弟还有褚渭也纷纷点头,深表认同。 对于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徐章倒是不嫌弃,相反相较于在军中磨砺日久的那些老兵油子们而言,徐章反倒是觉得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更好用一些。 “若是你们当真有意入伍的话,回去问过你们家里人之后,就来我府上找破敌吧,他会替你们安排的!” 五人眼前尽皆一亮,纷纷冲着徐章行礼道谢不已,然后很识趣的告辞离去。 徐章和明兰也没有在田垄间多逗留,上了马车,在亲卫们的拱卫下径直朝着明兰刚刚置下的那座在渭水河畔的庄子而去。 至于那五个世家子弟,在他们身上倒是没有瞧见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影子,而且经过方才简单的交谈之后,徐章对他们的印象也都不错。 若是当真能够收为己用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惊喜。 第 023章 分娩 朝廷的回复一直都还没有到,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连续的晴日,早已将笼罩在山川间的积雪薄冰融化了。 虽说已经到了春耕时节,可因着大雪封路的缘故,倒是有接连不断的商队带着来自各地各种各样的货物像闻到了肉味的狼一样陆续涌入陕西。 三月中旬的时候,徐章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往陇西去了。 可朝廷方面的回复却一直拖拖拉拉直到三月下旬才送到长安,好在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朝廷方面,还是决定对陇西用兵,预计将整个陇右系数收入囊中。 早在年初的时候徐章就写了好几篇公文,着人送去了边境之地的各个军寨之中,叫各军寨的负责人都警惕些,注意西夏那边的动静,防止开春之后西夏人进犯。 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徐章初来乍到的,作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名义上整个西军都得听徐章的号令,可那些个领兵在外的,哪一个不是手握兵权的倨傲之辈。 边军和中央禁军可不一样,天高皇帝远的,若是当真什么事情都得听枢密院的,那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古语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更何况是枢密院。 在大的方向上,对外用兵或是调兵遣将什么的自然得听枢密院的,可在小节之上,自然是全靠带兵的将领们或者帅司方面全权做主。 徐府里头,明兰扶着腰挺着大肚子站在屋子中间,对着丹橘和小桃几个丫头指手画脚的,让他们提徐章收拾行李衣物。 “这件带上!” “还有那件!” “······” 一边指挥着几个丫头忙来忙去,把属于徐章的一件件衣物装入箱笼之中,一边凝神思索着还缺些什么。 “大娘子,咱们侯爷是去带兵打仗的,又不是搬家,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小桃思考问题一向简单,也不太喜欢动脑筋,可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却不慢。 明兰一脸理所当然的说:“当然用得着,官人这次去陇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回来的。” “对了,那件玄黑色的鹤氅也带上,陇西那边风沙大,而且距离夏日还有些时日,可别把官人冻着了。” “还有那件大氅也带着。” 丹橘和小桃就像两只勤奋的小蜜蜂,在屋子里头忙来忙去,一刻也不曾停歇,翠微端来刚刚熬好的羹汤,伺候明兰坐下,便也过去帮忙了。 崔嬷嬷站在明兰身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明兰喝汤。 如今明兰的身子已经有九个多月了,府里的郎中早中晚一日给明兰号三次脉,距离郎中预估的产期只有十日功夫,若非今日是帮徐章收拾行囊,明兰放心不下,崔嬷嬷哪里敢让明兰四处乱跑。 自从上次在渭水河畔的庄子上和徐章住了两日之后,回到府里,明兰就被崔嬷嬷看的牢牢的了,平日里只许明兰在家里头走走,二门都不许出。 明兰腹中的可是她和徐章的第一个孩子,明兰的年岁又小,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可不能疏忽大意了。 府里的郎中和稳婆日日也都是待命的状态,各种可能用得上的药材也都备的齐齐的。 虽然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可徐章动身的日子却还没定下来。 倒不是徐章不着急陇西那边,其一呢,东京那边的回复还没有到,圣旨没有抵达,枢密院的军令没有送到,徐章便是现在动身去陇西,也无济于事。 其次就是因为明兰了,徐章怎么说也得等到明兰临盆了才能动身。 徐章回到家的时候,明兰已经让几个丫头把徐章要带走的东西整理出来三个樟木大箱子,几个丫头忙活了半天才弄完的。 “辛苦娘子了!”徐章虽然看着三个箱子有些头大,可还是笑盈盈的微微躬身小心翼翼的扶着明兰到炕床上坐下。 “这些事情哪里还要娘子亲自出马,让小桃丹橘她们去弄就是了。”想来想去,徐章还是忍不住说道。 明兰微笑着说:“要是再不动弹动弹,我这身子都要生锈了。” “官人难道不觉得,妾身这几日又胖了一些?”说着话的时候,明兰的语气之中透着几分哀怨。 原本明兰的身形略有几分消瘦,下巴虽然不如那些蛇精脸那么尖,可也是那种精致小巧的类型,可自从明兰有了身孕,在崔嬷嬷和徐章各种各样的吃食和补品的滋润之下,虽然明兰已经尽力控制了,可脸蛋还是很快就变得圆润起来,身材也要远比以前丰腴。 明兰的运动量也不少,纵使是不出门,每日都要在园子里头走上十来个来回,可吃的更多,秉承着少吃多餐的习惯,明兰每顿吃的都只有平时的一半不到,可耐不住一天下来吃上个七八顿的,动的又不如以往多,此消彼长之下,身子比以往丰腴些,也属正常。 “若是再窝在房里,岂非还要再胖上一圈!”明兰眉头微蹙,已经变得有些圆润的小脸之上满是愁闷。 徐章哑然失笑,“在为夫心中,我家娘子任何时候都是天底下最美的。” 虽然明知道徐章是在哄自己,可听了这话,明兰还是忍不住的高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官人尽会说漂亮话。”明兰微蹙的眉头立马就有了几分松缓。 徐章趁势又道:“好了,娘子就不用考虑这些了,再过几日,待娘子顺利产子,出了月子,在多动些,想要射箭打猎,踏青游玩,都随娘子高兴。” 说起这些,明兰的眼中不由得便浮现出希冀神往的神采来,低着头看着自己那隆起的腹部,双手抬起,手掌覆在小腹至上,温柔低语:“听见了没有,爹爹叫你赶紧出来呢,别再折腾你阿娘了!” 徐章也笑了,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试了试水温,这才又重新倒了一杯,刚要递给明兰,就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痛呼。 “哎哟!” 只见明兰扶着肚子,刚刚舒缓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脸上满是痛处之色。 “怎么了?”徐章速度那叫一个快,丢下被子,纵身一跃连炕都顾不得下,直接就跨过那张矮桌直接来到明兰身侧,将明兰扶住。 “怎么了这是?”徐章担忧的问。 明兰肚子里头这家伙可不安稳,时不时便在明兰腹中施展一番拳脚,把明兰折腾的够呛。 “来人呐!快来人,叫郎中过来!” 也顾不得等明兰回答,徐章赶忙冲着外头高声喊道。 丹橘和小桃还有崔嬷嬷等人一股脑便涌了进来,见明兰一脸痛苦的被徐章扶着,还是崔嬷嬷有经验,立马打发了小桃去喊郎中。 小桃立马就跑了出去,可屋子里头,明兰的痛苦却并未停止,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不过除却第一声痛呼之外,明兰竟没有再发出半声痛呼,而是咬着牙径自忍者,唯有攥着徐章手掌的那只手,愈发的用力了。 “羊水破了,大娘子这是要生了!”过来查看明兰情况的崔嬷嬷见明兰衣裙底下似有情况,撩开一看,立马便瞪大了眼睛。 好在崔嬷嬷是过来人了,似这样的情况遇到过不知多少,立马吩咐下去,让丹橘去叫稳婆,让几个二等三等女使各自去吩咐灶房药房那边准备。 崔嬷嬷自己则赶忙指挥着徐章把明兰放到炕上,教明兰怎么调整气息。 徐章赶紧先出门把王破敌叫了过去,让他组织府里的亲卫们,加强巡逻守卫,别在这个时候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偌大一个徐府,一下子全都动了起来。 尤其是灶房那边,热水烧了一锅接着一锅。 女使婆子们忙忙碌碌的在灶房和主屋之间来来回回,郎中和稳婆齐聚在产房之中,药房里头,杨郎中的两个药童也都在紧张的准备着。 徐章被崔嬷嬷从屋里赶了出来,在院子里头来回踱步,硬是舍不得离开,一会儿摩拳擦掌,一会儿捏拳锤掌,走两步目光就忍不住往屋子里头瞟,目光之中写满了担忧和忐忑。 两世为人,这还是徐章第一次成亲,等待自己的妻子生孩子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是第一次。 素来沉稳,还时常被明兰调侃老谋深算的徐章,纵使是当初那场宫变发生的时候,也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可现在的徐章,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焦急等等多种情绪,很是复杂,却并不叫人觉得奇怪。 往日诸般重重,就连那几次科举考试,徐章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虽然只隔了一道房门,但在徐章眼中,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不论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他都鞭长莫及,帮不上忙。 而此刻屋子里头正在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变数。 徐章心底里头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妇人产子所面临的危险有多大,也正是因为心里头清楚,徐章才忍不住担忧。 担忧明兰的安危,担忧明兰腹中孩儿的安危。 徐章更担心的是出现那些个影视剧中的狗血剧情,母子两个只能保一个,虽然徐章肯定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保明兰,可如果当真出现这样的情况,明兰那还不得伤心欲绝,日日垂泪。 徐章可不想出现这样的事情。 王破敌给亲卫们布置好任务之后,便赶到了徐章身边。 作为跟着徐章从小一起长大的家将亲随,这世上比王破敌还要了解徐章的人寥寥无几,也正是因为如此,往日里一直都是待在前院的王破敌才会从前院赶到徐章身边。 此刻的徐章,和往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徐章截然不同,王破敌心里头也放心不下。 看着徐章紧张的在廊下走来走去,看着女使婆子们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去又端出来,王破敌也跟着紧张起来。 屋子里头并没有痛呼声传出,想必此刻的明兰正在咬牙竭力忍受痛处,保存体力。 王破敌凑到徐章跟前,“侯爷,商会那边来信了,说是三日前就已经到了陕州,估摸着后日便能到长安。” 二月中旬的时候,徐章就写信回了江宁,本是想让母亲洪氏过来照顾明兰,可后来转念一想,明兰身边又不缺人照料,崔嬷嬷翠微丹橘小桃,哪一个都能把明兰照顾的好好的。 虽说洪氏对明兰一向很好,可洪氏到底是婆婆,若是把洪氏叫过来的,难免对明兰有些约束,或多或少,都不如以前自由。 思虑再三之后,徐章最终还是否到了这个想法。 不过去年年末的时候,接到了父亲那边的书信,说是商会那边从海外弄回来不少九州大地上没有的种子,父亲徐青山想着以前徐章就曾念叨过这些,本是想立马送来给徐章瞧瞧的,可惜遇上了陕西大雪,道路被封,便只能拖着了。 “你说什么?”徐章还没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着王破敌。 王破敌重复道:“商会的人三日前已经到陕州了,估摸着后天就能到长安。” “商会的事儿你现在说个屁,没见我现在忙着呢吗!”徐章一脸幽怨没好气的道。 王破敌咧嘴一笑,揉了揉脑袋,道:“属下想着侯爷不是一直都念叨着嘛!” “行了行了,来了就来了,我现在忙着呢,没时间理会这些!”徐章瞪了王破敌一眼说道:“你要是闲的没事儿做,跟着兄弟们巡逻去。” 王破敌没有离开,候着脸皮道:“有兄弟们看着呢,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侯爷吧!” 说完赶忙补上一句:“侯爷要是有什么吩咐,属下也能第一时间去办!” 徐章神色稍霁,没有再理会王破敌,而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一墙之隔的产房里头。 王破敌一脸无奈,索性便放弃了分散徐章注意力的打算,反正有他在,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出面解决。 只是徐章现在这幅模样,确实是王破敌第一次见到。 两人就这么在屋外站着,王破敌倚着廊柱,徐章在廊下来回踱步,举止神态依旧透着紧张和忐忑。 大日推移,逐渐向西,阳光变得昏黄,那轮金黄的大日也消失在远山的尽头,夜幕逐渐降临。 屋子里头依旧没有动静,徐章和王破敌仍旧站在廊下,未尽滴水,未食粒米。 夜幕降临,繁星布满整片天空,明月不知躲到了那片云层之后。 徐府之中亮起了无数灯笼,灶房那边的炊烟一直就没有断过。 女使婆子们依旧忙着在产房之中进进出出。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半时辰了。 徐章的心,就跟油煎似的,整个人就和被人架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 夜色越来越深,徐府周边早已是寂静一片,灯火皆灭,唯有徐府之中,灯火通明,忙碌不断。 直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春夜的寂静。 第 024章 抵达 一直到亥时,过了人定,产房里头才终于传出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欢呼道贺声,小桃很是机智的跑出产房,把好消息告诉了徐章。 徐章迫不及待的冲入产房之中,屋内热气蒸腾,宛若云雾缭绕,那是热水之中升腾而起的白色蒸汽,郎中和稳婆正坐在椅子上喝水歇息,徐章赶忙走到里屋炕边,一身白色里衣的明兰正满头大汗,浑身无力的躺在炕上。 顾不得那个正在啼哭的孩儿,徐章第一时间就冲到炕边,看着明兰的眼睛,伸手替明兰将头上散乱的发梢拨到两侧,沉默半晌,才声音有些哽咽的道:“辛苦娘子了!” 明兰艰难的咧开嘴角,展颜轻笑,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力虚弱,玉手从被子里头伸了出来抓着徐章的手,弱弱的说道:“我很开心!” 区区四个字,就像是耗尽了明兰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出口,都说的异常艰难。 徐章脸上满是担忧,赶忙说:“娘子饿不饿?” 明兰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如蚊虫低鸣一般嗯了一声,徐章赶忙催促旁边的崔嬷嬷,崔嬷嬷让徐章放心,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吃食了。 没一会儿,就见翠微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进屋来了,徐章端起鸡汤,一勺一勺的亲手喂给明兰。 用了两碗鸡汤,再加上歇息了这么一回儿,明兰这才恢复了几分气力,崔嬷嬷把孩子抱到明兰身边放着,哭闹过之后,这个小家伙很快就阖上了眼睛。 明兰看着已经陷入睡梦之中的薄薄,微笑着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母爱,母性的光辉在这一刻,在明兰的身上,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看咱们言哥儿睡得多香甜。”明兰笑着对徐章道。 没错,明兰生的第一胎就是个儿子,也是徐章的嫡长子,未来永平侯府的继承人。 言哥儿是徐章和明兰早就商量好了的孩子小名,言这个字男女通用,是女孩儿就叫言姐儿,是男孩儿的话,自然就是言哥儿。 徐章一脸姨母笑的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仍在襁褓之中,躺在明兰身侧的言哥儿,说道:“就是生的丑了些。” 小家伙皮肤有些红,还是皱的,五官有几分挤在一块儿的意思,瞧着是真的不咋的。 一旁的崔嬷嬷掩嘴轻笑说道:“姑爷不知道也不奇怪,新出生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等过些时日长开了自然就好看了。” 徐章的相貌虽然算不上顶尖,却也能说一句俊朗,至于明兰,那纯粹就是祸国殃民级别的,在盛家几姐妹之中独占鳌头,便是在京中一众名门闺眷之中,在相貌上能和明兰相比的也没有几人。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儿子的很大可能是跟随明兰这个做母亲的,所以崔嬷嬷才会这般自信满满。 眼见母子二人平安无事,徐章也就放心下来了,亲自过去向杨郎中和稳婆十分诚恳的道谢,给每人都封了一个大红包。 府里的仆役下人们也被徐章十分大方的每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除了几个留在产房这边照顾的贴身侍从之外,其他的仆役也都被打发回去休息了。 崔嬷嬷等人也都识趣的退到了外间,把屋子里头留给了徐章明兰还有小言哥儿一家三口。 “辛苦大半日了,娘子定然累了,赶紧先歇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待睡够了醒来再说。”徐章走回炕边,坐在明兰身侧,关切的说道。 明兰没有拒绝,看了几眼身边还在睡梦之中的小言哥儿,点了点头,整个人缩回被子里头,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 虽然已是春日,可春寒依旧料峭,尤其是夜里,温度比起白日里可要低得多。 徐章温柔的替明兰掖好被子,说道:“言哥儿夜里头估计会醒,我抱出去先给崔嬷嬷照料。” 明兰虽然舍不得,却也知道,以她如今的状态,想要照顾小言哥儿实在是太过勉强,倒不如让崔嬷嬷她们几个轮番照料。 而且明兰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根本没有半点经验,崔嬷嬷和翠微在这方面的经验却极为丰富,尤其是像言哥儿这种初生的婴儿。 徐章抱起言哥儿出了里屋,交给崔嬷嬷之后,等他再回到里屋的时候,明兰已经睡着了,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徐章又做回了榻旁,看着明兰苍白的脸色,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想要抚摸,却又怕吵醒刚刚入睡的明兰,手掌就那么悬在半空。 明兰身上的汗水已经被丹橘和小桃擦拭干净了,皮肤虽然没有半点脂粉的痕迹,却依旧光滑白皙。 就这么坐在榻旁,目光一刻也不曾挪开的落在明兰的脸上,徐章胸腔之中的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明兰这一觉,一睡就是一整夜,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醒了!” 明兰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徐章,使劲儿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看见了徐章脸上温柔的浅笑。 可惜屋外还没有阳光,若是此刻有阳光撒入屋内,正好照在徐章身上,那意境就更美了。 “官人!”明兰想要起身,徐章很是及时的伸手扶了一把。 “言哥儿呢?”目光在炕上屋里左右都扫了一遍,却没有看见言哥儿的身影,明兰忍不住问道。 徐章很是温柔的说:“放心,言哥儿有崔嬷嬷带着呢!” 徐章拿了个靠枕放在明兰身后,让明兰依着炕边坐着,靠在架子上,问道:“饿了吗?” 明兰看着徐章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撒娇了,不过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昨天夜里就用了点鸡汤,睡了一夜,明兰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饿的不行了。 徐章对着外头喊道:“小桃,没听见大娘子说她饿了吗?” 外间传来小桃的喊声:“好嘞,侯爷大娘子稍等片刻,朝饭马上送到。” 没一会儿,丹橘先带着铜盆热水和毛巾走了进来。 伺候明兰洗漱,还没洗完,小桃就带着两个女使,端着装满了早点的托盘进来了。 将矮桌拉到明兰身边,将灶房那边精心准备的早点一样样端上矮桌,还有浓香的一盅鸡汤。 用的是好几年的老母鸡,崔嬷嬷特意嘱咐厨房熬的,明兰一日三餐的必备。 刚用过早饭,背着药箱的杨郎中就赶了过来,替明兰号了脉,问了一些情况之后,确定没有问题,又去看了看小言哥儿,留下几句叮嘱,便又离开了。 明兰醒了之后,翠微就把小言哥儿抱了回来,众人都聚在屋子里头陪着明兰,一会儿逗弄小言哥儿,一会儿又下棋猜谜之类的,总之就是不让明兰觉得无聊, 两日后,小言哥儿洗三没有大张旗鼓,就在家里自己办了,府里头上上下下又发了一次红包。 下午左右,徐章和明兰一直心心念念的商会终于到了,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徐章的大堂哥徐彬。 没法子,徐彬来了,徐章这个做弟弟的,只能亲自去迎了。 兄弟俩上一次见面,还是徐章成亲的时候,如今大堂哥膝下早已是儿女双全,自己也跟着徐青山在商会里头做的风生水起,人也比以前更加成熟了,还留了两撇胡子。 “听说弟妹临盆了?替五弟诞下一子?”兄弟俩寒暄一阵之后,徐彬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明兰产子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徐章也没有刻意约束下人们让他们隐瞒不要往外传,徐彬一路走来,自然听说了这个消息。 “侥幸母子均安,大哥要不要先去见见明兰和言哥儿?”徐章问道。 徐彬意动不已,刚想大营,可神情一愣,却又犹豫了:“还是先等等,如今弟妹正在坐月子,言哥儿的身子骨也还没张开,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身上带的寒气又重,还是待会儿再去看。” 大白天的哪来什么寒气,不过看着徐彬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徐章也没有强求。 “好!我先让人准备热水,大哥先沐浴更衣,待会儿咱们兄弟两好好喝上一杯。”徐章高兴的道。 徐彬却道:“这个先不急!五弟要不要先看看那几种从南洋带回来的那几样东西。” 徐章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说:“那还等什么?走走走!” 徐彬见徐章这幅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直笑:“五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五弟莫着急!”只见徐彬冲着身后的随从招了招手,随从拜年将背在背后的包袱解了下来,递给徐彬。 徐彬将包袱放在桌上,逐层解开,徐章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包袱,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三层棉布被掀开,终于露出了里面几样物什的真容。 眼看着出现在自己眼中的那几样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物什,徐章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眼中写满了诧异。 ······ 第 025章 种子 “这是?” 徐章诧异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看着桌面棉布之上匣子之中那几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物什,脑海一下子就跟被清空了一样,内心之中转瞬就变就变得波涛汹涌,心潮澎湃,跌宕起伏起来。 玉米、土豆、红薯、辣椒、南瓜种子······ 徐章目光挪向徐彬,眼中满是询问。 徐彬解释道:“这几种是一年多以前就从南洋那边传过来的,我们在老家那边试着种了一下,成果很是不错。” “至于这几样!”徐彬指着玉米、土豆和辣椒。 “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才从极西之地带回来的。”说着徐彬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当初咱们派出去十二艘海船,途中折损了三艘,人员损失数百,费劲千辛万苦,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从极西之地带回来这些种子。” “数百人?”便是徐章,也忍不住神色凝重起来:“他们的家眷呢?都安置好了吗?” 看着徐彬,徐章郑重的问道。 徐彬点头道:“这点你放心,家眷都已经安置妥当了,照你说的,但凡是这些····‘义士’们的子嗣,都能够免费进入咱们办的学塾里头进学,跟着夫子们读书识字,等他们长大以后,再加入咱们商会,到时候咱们会根据他们的能力和意愿进行分配。” 航海是一件极其极其危险的事情,尤其是现在造船业远远不如后世那般发达,虽然能够入海远洋的海船早已经造了出来,可在技术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辛苦大哥了!”徐章由衷说道。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徐彬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道:“相比于以前每天干不完的活,现在的日子虽然奔波了些,可别提有多轻松了。” 以前凡事都要自己动手做,耕田锄地,砍柴放牛,烧炭打渔,两季稻谷,花生大豆,油菜萝卜菘菜,光是地里这些活儿,一年到头都没个歇的时候。 如今只要四处跑跑,查查账本,督促督促手底下的人不要被蒙混了就成,比之以前来说,别提有多轻松了。 尤其是自己的妻儿,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日子过得清苦了,尤其是几个儿女,都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大儿子甚至已经入学塾开始启蒙了,天赋很是不错,远比当初徐彬自己读书时,可要聪明多了。 对于现在的生活,徐彬很是满意。 “话虽如此,可大哥也不要太拼了,多注意休息,嫂子和孩子们可还得仰仗大哥呢!”徐章惊讶诧异,心绪起伏也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功夫,惊讶过后,情绪很快就调整好了,转头就和徐彬拉起了家常。 “我还好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这才刚刚赶到长安,听说朝廷那边,又想让你去陇右了?” 徐章道:“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不过消息已经到了,估计等不到明兰出月子,我就得动身了。” 徐章也很是无奈,徐章很想在家陪着明兰,等明兰出了月子,参加完自己儿子的满月宴,到时候再离开,徐章也没话说。 可陇西之事,已经发生大半年了,吐蕃东部分裂而成的南北两部,现在虽然仍在对峙之中,双方彼此都不肯服输,可现在情况是,刚刚经历过暴雪寒冬,关中之地还好,可关中之外,那些依靠着游牧为生的少数民族们,就说不准了。 这个刚刚度过的凛凛寒冬,寒冷而漫长,连关中地区的百姓都受到了不小的灾害,和关中尽在咫尺的西夏还有吐蕃,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还有契丹。 作为三国之中实力最为强横的一方,契丹方面的应对极为重要。 可惜徐章身处西北,对契丹鞭长莫及。 如今徐章唯一担心的就是西夏了。 春雪早已消融,道路恢复了畅通,若是趁着这个时候,西夏挥师南下,铁骑犯边,偌大一个陕西路,就真的艰难了。 到时候别提陇西了,能否在西夏的铁蹄之下,保住领土不丢就已经极好了。 西夏的铁浮屠,可是天下闻名的强军,就连契丹人,也曾在铁浮屠手底下吃过不知多少次亏。 至于大宋就更别说了,外敌入境,都只能依据坚城而守,通过拖延战术拖住来犯的敌人,然后等候朝廷的援军。 “这么着急?就不能再等等?”徐彬尝试性的问。 徐章摇了摇头,苦笑着无奈说道:“我也想等等,可时不我待啊!” “陕西与西夏还有吐蕃交界,边疆之地形势瞬息万变,我作为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总领一路军政之事,岂能置之不理。” “也是!”徐彬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兄弟俩四目相触,尽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在其位,谋其政,你年少得志,如今又身居高位,肩挑重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那些个眼红你高升的,就盼着你出什么差错,他们好落井下石。” 徐彬虽然没有入仕,可跟着徐青山在商会做了这么些年,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惯了世面,看惯了风雨,官场和商场,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二字,区别并没有太大。 “行了行了,咱们兄弟俩好不容易才见个面,说这些糟心的事儿作甚,走走走,我已经让厨房备了酒菜,大哥赶紧先去沐浴更衣,待会儿咱们吃两碗去,就当是我这个做弟弟的给大哥接风洗尘了。” “都听你的!” ······ 徐彬被下人带着去了厢房,走之前将那个装着种子的匣子收了起来,亲自端给徐章,徐章就跟捧着宝贝似的,抱着去了匣子就去了后院。 徐彬带来的种子当然不止这些,更多的种子都已经被放到仓库里头去了,不仅如此,徐彬还带来了几个会种这些种子的人。 徐府后院有个暖房,在这个时代,其实不只是徐府,很多大户人家里头都有暖房,不过这些暖房大多都是用来培育一些珍贵的花草的,毕竟暖房的造价极为昂贵。 当然了,也不乏那种拿来种蔬菜的,毕竟相较于在冬日里头,能够吃上新鲜又不是时令的菜蔬,花费的那些银钱根本不值一提。 “听说大哥来了?”看着抱着匣子喜滋滋的徐章,坐在炕上的明兰问道。 “嗯!”徐章抱着匣子坐到炕边,笑着说道。 “大哥带来的?”明兰看着俆章怀里的匣子,问道:“里头装的什么?” 徐章道:“种子!” “种子?”明兰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徐章继续说道:“九州大地上没有出现过的种子!” 明兰的眼睛跟着就亮了,诧异的抬眼看了看徐章,可目光很快又挪了下去,落在徐章怀里抱着的那方樟木匣子上,眼中的迫切都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明兰生平最喜欢的,不是舞刀弄枪,也不是射箭骑马打猎,更不是什么针织女红,管家理事,而是对于新奇未知事物的探寻。 正如同当初徐章不经意间在明兰跟前提起的千里镜,后面耐不住明兰的软磨硬泡,徐章便将其中的原理对明兰说了,不想明兰后来竟然真的把千里镜给做了出来。 徐章将匣子递给了明兰。 “匣子里头的只是一部分,等娘子出了月子,若是感兴趣的话,就到后院尝试这种一种,剩下的那些,等明日便叫人送到渭水边上的庄子里,咱们自己先种一种看看成效。” 明兰点头如捣蒜,将匣子横放在膝上,迫不及待的将一个个小抽屉抽了出来,看着里头形状各异的各种种子,明兰这才想起来,对于种子,她还真的没怎么了解。 明兰虽然只是个小庶女,可怎么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纵使只是庶女,日子也过得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要好,虽不至于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日常生活总还是有女士婆子照料的。 “别急!”徐章伸手压在匣子上,将明兰抽出来的小抽屉一个个又推了回去,说道:“且先放着,等娘子出了月子再去侍弄。” “都听官人的!” ······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朝廷来人总算是到了长安。 圣旨上写的清楚明白,让徐章择日动身前往陇右,调拨兵马粮草,主持对陇西用兵的一切事宜。 “从蜀地调粮?”徐章皱着眉头闻着来人。 带着圣旨来长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逆王一案之中大放异彩,以冷酷无情,一心为公的谏议大夫齐小公爷。 齐衡道:“这是大娘娘和极为大相公再三商议之后的决定。” “从江南调粮的话,路途太过遥远,再加上这几年来,连年的动乱和天灾,国库空虚,唯有蜀中,一直偏安一隅,始终未受波及。” 看着面色冷酷,没有半点表情的齐衡,徐章拱手道:“小公爷,不知调粮的旨意何时离开的东京?蜀中的粮草何日能够抵达?” 齐衡可不仅仅是这次的宣旨使者,也是这次对陇西用兵的监军。 ······ 第 026章 动身 面对徐章的问题,齐衡沉默了,这一次齐衡作为监军而且还是带着圣旨来的,虽然官阶远不如徐章,可却有对徐章监督的权利,而且还有临机奏对之权,可直接上书曹太后,虽说没有手握实权,可在军中的地位却着实不低。 “永平侯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齐衡微微皱眉,看着俆章,神色略有几分变化。 徐章拱手道:“小公爷别误会,这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难道小公爷是打算让西军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替朝廷卖命征战吗?” 齐衡目光微凝:“永平侯不要误会,齐某没有这个意思,朝廷的公文已经送去蜀中了,想必不日便会有粮草送来,永平侯无须担心。” “陇西之事,事关朝廷大计,永平侯还是放在心上才是。”齐衡身上那股子世家子弟,王公贵族的独特气质若是在旁人哪里还挺吃香,可在徐章这儿,却注定呀碰壁了。 徐章微微一笑,很是和善的道:“小公爷放心,徐某心中有数,绝不会耽误朝廷大计。” ······ 两人的对话很官方。 “许久未见,小公爷又是初来长安,不如徐某找个地方摆上一桌,替小公爷接风洗尘?” 严格算起来,徐章和齐衡还算是同门,可惜徐章科举参加的早,而且中进士也中的早,齐衡到盛家在庄学究门下和长柏他们一同读书的时候,徐章已经在准备科举了,后来直接一举中第,两人之间就没怎么打交道了。 不过齐衡和长柏的关系不错,借着长柏的关系,两人倒也不陌生,勉强能够算是点头之交。 按理说齐衡家世好,人品也好,而且读书用功,才能出众,又没什么架子,应该挺好打交道的,可惜当初到底是年少幼稚了些,知道徐章求娶明兰,而且还成功了,就没怎么给过徐章好脸色了。 徐章自然不会上杆子找罪受,而且这家伙惦记自家媳妇,徐章对他印象能好了才怪。 而且当初参奏勇毅侯府的,就是这家伙。 为此徐章还被曹太后狠狠训斥了一番,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不说,还被勒令禁足在家月余功夫。 徐章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 “那就劳烦永平侯了!”齐衡却出乎徐章意料的答应了下来。 徐章很是诧异:“小公爷认真的?” 齐衡看着俆章,点头说道:“难道不是永平侯说的要宴请齐某吗?” 徐章道:“徐某说说而已,小公爷莫要在意,如今内子刚刚产子,尚在家中坐月子,徐某出征在即,日后和小公爷吃酒的机会多得是,可陪着内子的时间却不知何时才会再有,还望小公爷体谅体谅。” 齐衡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说:“贵夫人······”那一直未曾变化的神情,总算是有了几分改变。 齐衡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冲着徐章拱手说道:“恭喜······” 只是这声恭喜说的十分之勉强。 ······ 在家赔了明兰五日,徐章终于还是选择了动身。 明兰月子还没出,不能出门相送,徐章已经换上了一身箭袍,来到屋里和明兰道别。 “官人路上小心,千万要保重身体!” 千言万语别在心中,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明兰看着炕边坐着的徐章,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妾身和言哥儿,在家等着官人凯旋归来!” 徐章拉着明兰的手,冲着明兰温柔一笑:“娘子放心,这世上比你家官人更惜命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明兰撑起笑容,感受着大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柔声说道:“官人且放心在外头办差,不用担心家里头。” 看着明兰平静的目光,徐章心里头却明白,此时此刻,明兰心底怕是已经开始踌躇担忧了,只是不想让他看见,不想让他担心。 “家中有娘子坐镇,有什么可担心的。”徐章咧嘴笑着道。 炕边还放着个摇床,摇床里头的小言哥儿睡得正香甜,丹橘坐在小杌子上,轻轻的摇动摇床。 徐章走到摇椅旁,低头俯瞰着摇椅中睡的正香甜的小言哥儿,脸上笑容更甚:“言哥儿,阿爹走了!” 丹橘和小桃起身礼送徐章。 徐章自小桃手中接过原本挂在衣架上的棕褐色大氅,披在肩上,绑好系带,冲着明兰摆了摆手,大步流星般的出了主屋。 王破敌和一队亲卫早已在外院等候多时。 帅司方面,经略相公将要巡视治下军寨的消息,也早在数日前甚至抵达长安那日,便提前发了下去。 经略安抚司外,一身戎装的齐衡和数百甲士早已等候多时。 不得不说,齐衡的皮相是迄今为止,徐章所认识的所有男子当中最出色的一位,连徐章在他面前,都只能自愧不如。 齐衡一身银甲,背后是一定白色的披风,头盔挂在马背上的布囊边上,如谪仙般俊逸的面容又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若是这身打扮叫那些个小姑娘们瞧见了,估计都得立刻路转粉,化身为最最铁杆的迷妹,恨不能以身相许······ “监军这是打算上战场冲锋陷阵去?”策马徐徐走进,徐章不由得打趣道。 齐衡淡淡的道:“经略相公既然已经到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徐章却道:“小公爷当真决定了?不再考虑考虑?” 齐衡道:“本监军奉的是太后大娘娘的旨意,入征西军中为监军,既是监军,那自然要跟随大军。” “好吧!”徐章摊了摊手,无所谓的道:“既然小公爷坚持,那徐某也就不多费口舌了!” “出发!” 徐章大手一挥,齐衡打马扬鞭,走在最前,身后数百甲士排成两列,紧随其后,倒是徐章,带着王破敌和一队亲卫吊在队伍后头,不急不忙的。 ······ 徐府,后院。 “小桃回来了吗?”明兰眼睛一边看着进来的位置,一边问丹橘。 这已经是明兰第五次问了。 丹橘坐在摇床旁,小言哥儿仍睡得香甜。 “应该快了!”丹橘看着明兰这幅翘首以望,大有化身为望夫石的模样,不由得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这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明兰有些不耐烦的道。 丹橘道:“大娘子莫急,听破敌小哥儿说侯爷他们还要先去一趟帅司那边,和朝廷派来的监军回来,然后再出城呢。” “监军?”明兰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几分思索的神采,说道:“看来这次,朝廷是铁了心要对陇西用兵了!” “依着奴婢说呀,朝廷就该早些用兵,把陇西燕云这些被那些异族占据的地方都给收回来。”丹橘说道。 “兵战凶威,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实轻易就能开启的。”明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的道:“况且战事一起,苦的还是寻常的老百姓。” 听了这话,丹橘倒是没什么感觉,丹橘一家都在盛老太太手底下当差,自然也就无法体会到,外头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寻常百姓们的艰苦。 若是小桃在这儿的话,估计还能发表几句感慨。 当初小桃之所以被卖到盛家,就是因为家里遭了灾。 明兰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小桃的声音:“什么苦的还是寻常的老百姓呀?” 小桃径直走到明兰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大娘子,侯爷他们已经出城了。” “嗯!”明兰道。 “对了,大娘子方才和丹橘姐姐说什么呢?”小桃忍不住好奇的问,方才她就听了半句尾巴,前头一大串都没听见。 “走了吗?”明兰低声喃喃自语道,目光有些散乱,一颗心似乎也跟着徐章一道飞远了。 ······ 陕西路境内的禁军,全称是西北禁军,又被世人称作西军,登记在册的人马,共有十八万左右,分散在各地的军寨堡垒驻守,大多都是在便将沿线区域,似关中地区的地方驻军,则是以禁军为首,以各州府衙门的巡检司治下兵马为辅。 陕西路与西夏和吐蕃相交,边境线颇长,大大小小的堡寨加起来能有百多个,每个堡寨的驻军数量也不一样,小一些的只有几十人不少,大一些有上万人也有。 其中尤以长安以西的延安府,庆州,环洲、保安军、怀德军的堡寨数量最多,驻军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可惜这些军寨密布于与西夏交接的边境线上,不能轻易动用。 徐章所能够调用的兵马,唯有驻扎在陇右地区的禁军和当地的乡勇了。 边境之地,除了禁军就是当地的乡勇、巡检司,可没有什么厢军之说。 出了长安,顺着官道沿着渭水一路逆流而上,过咸阳、兴平、武功,抵达扶风县的时候,徐章和齐衡这才开始放慢速度。 扶风位于凤翔府境内,已经可以算是边境了,驻扎在扶风县境内的那一营西军的骑兵,就是徐章这次的目标之一。 第 027章 扶风 此扶风非彼扶风,扶风县和历史上的扶风郡虽有牵扯,却有着极大区别。 光是下辖的地域,二者之间就是云泥之别。 扶风县虽然紧挨着秦岭山脉,可地势却极为平坦,又有山势为凭,是西域通往关中地区的门户,必经之地。 是以扶风县虽不在边境线上,可却常年驻扎的有一个指挥营的人马,而且都是骑兵。 不论是京兆府右边,还是边疆有变,都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支援。 汉时还有京兆府、左冯诩、右扶风三辅之称。 可见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风正萧萧。 虽已入春,可整个西北却仍旧还笼罩在冬日的尾巴之中,春风带着凛冽的寒意,久处西北的人自然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可徐章和齐衡却不怎么习惯。 “这鬼天气,不吹风还好,一吹风冷的要死!” 骑在马上,徐章唉声叹气的抱怨道。 旁边的王破敌却咧嘴一笑,抓着缰绳的手上,明显比队伍里的其他将士多了一副手套。 当然了,这些所谓的其他人,并不包括徐章及其麾下亲卫。 两人身后的亲卫也一语未发,唯有呼啸的寒冷春风,在回应徐章的话。 原本一身银甲白袍、宛若陈庆之再世的齐衡,此刻也换下了那身骚包的银甲白袍,穿上了厚厚的冬衣,幸好还在马背上,没有跑到马车里头。 纵使天色仍然寒冷,可路上官道上往来的行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多了起来。 进入凤翔府地域之后,官道上往来的人明显发生了变化,寻常的旅人少了许多,更多的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牵着马驾着车的商贾。 众人没有入城,在城外十里左右的岔道处就换了个方向,径直绕过扶风县城,往扶风指挥营而去。 午时刚过,徐章和齐衡带着人出现在扶风指挥营外。 ······ 秦州! 西军陇右军驻地大营。 自从去岁陇西生变,吐蕃东部的老首领过世,留下的两个儿子争权将吐蕃东部一分为二之后,枢密院就下了军令,让西军在陇右地区布置重兵,以震慑宵小。 陇右军的指挥使姓彭,既非勋贵,也非世代将门出身,全名叫彭学武,也不是北方人,而是泉州人士,本是海边一寻常渔夫,庆历年间被征入伍,那时朝廷和西夏打的激烈,十数年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几乎就没怎么停过。 彭学武也是在和西夏的大战之中,积功官至营指挥室,按道理说,能够爬到营指挥使的位置,彭学武这么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后台的小武官,又没有战事,定然是要止步于此了。 不想这家伙运气好,站对了队,遇到了贵人,陆续被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 可惜彭学武后来贵人倒台,树倒猢狲散,彭学武因着不是嫡系,倒也没受牵连,只是在如今的这个位置一坐就是十多年。 嘉佑十年换防,又被调到了陇右。 原本在陇右做个指挥使也挺好的,虽然在官阶上只是个六品的武官,可耐不住俸禄厚,油水多。 地方武官,位阶最高的也就是个五品, 彭学武现如今已经是从六品上,算是地方武官当中的中上游了,作为一个底层百姓出身,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草根来说,彭学武的前半生,已经足够耀眼励志了。 今年彭学武刚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有句俗话说得好,姜是越老越辣,而且彭学武在西军之中混迹了三十多年,早就养成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好心性。 可今日的彭学武,却罕见的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头有些忐忑不安。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新来的那位经略相公,文武双全,坚毅果决,是个手腕铁血的人物,这初来乍到的,在长安没把火烧起来,会不会带到陇右来烧? 对于那些个传言什么的,彭学武向来是不信的,是以老早就托人打听过了,可打听到的结果,却让彭学武更加忐忑。 “哎!” 仰天叹了口气,彭学武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来了再说吧,了不起老子就辞官回乡,做个富家翁!” 这么些年下来,彭学武早已是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了,在老家还修了祠堂,在老家置了好些产业,就算是现在辞官回家,也能做个富家翁,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不愁吃穿。 “来人呐!” 彭学武冲着门外大声喊道,当即便有一个军士快步走了进来,冲着彭学武行礼道:“属下在!指使有何吩咐。” “过几日经略相公和监军便要到了,传令下去,让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和各营指挥说,谁要是丢了咱们陇右军的脸,到时候可别怪本将军不讲情面!” “诺!”军士沉声应和,快步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军营各处不约而同传来了各营指挥训斥手底下都头队率的声音。 而且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徐章自然不知道,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陇右军上下,已经开始了一场紧张而又严厉的突击训练。 此时的徐章,才刚刚进入扶风指挥营,见到了扶风指挥营的营指挥杜强。 “本官记得,扶风轻骑营在册兵员共有四百八十二人?不知其中可战之人有多少?”徐章问的已经十分婉转。 蓝田大营虽然在近二十万人的西军智慧总,连指甲盖都算不上,可却是整个西军的缩影,当初徐章视察的可不仅仅是蓝田大营,京兆府境内的那些个军寨,徐章大多都走了一遍,最后的结果都是大同小异,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是整个西军的顽疾,想要根治,必须得下猛药才行,可先如今朝廷催着解决陇西的事情,若是在这个时候整顿西军,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而且现在还有个齐衡在旁边,徐章心中虽然早就已经有了整顿西军的打算,可现在的话······ 杜强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答,徐章就继续说道:“一月下旬的时候,本官已经将京兆府境内的好几个军寨大营都走了一遍,对于西军的状况,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而且我身边这位,可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文武双全,兵法韬略近熟于心。” 杜强眉梢微挑,眼神变换了几下,脸上的笑容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勉强。 “经略相公说笑了,经略相公的大名,末将早已是如雷贯耳。” 杜强冲着二人拱手,微微躬身说道:“末将麾下战兵共计四百又三十二人,辅兵五十人,战马三百零七匹。” “哦?”徐章以为深长的看着杜强,说道:“我问的是可以上战场与敌人厮杀的战兵,不包括那些老弱病残。” 杜强尴尬一笑,满是歉意的拱手道:“经略相公见谅,是末将糊涂了。” “如今营中可用的青壮战兵共有三百四十六人,可用的战马两百一十七匹!” “怎么这么少?”徐章还没说什么,旁边的齐衡就瞪大了眼睛,既震惊又疑惑。 徐章道:“天下承平已久,边疆之地久无战事,军中士卒,老的老,弱的弱,战马也是一样,说实在的,扶风营还能有这么多的青壮军士和战马,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杜指挥,你很不错!” 杜强受宠若惊,只能揉揉后脑勺,说道:“经略相公谬赞了。” 十几年的太平,纵使是曾经精锐勇猛的西军,也被磨平了棱角,当初那些老兵老将们,如今都老的老,病的病,退的退了。 没有仗打,就代表着军士和将领们都没有了额外的收入来源,只能靠那点儿微薄的俸禄军饷银日子。 那些个有权有势的将领们还好,不禁俸禄丰厚,还能凭借职权之便,赚外快、捞油水。 可底层的军士们,那可就惨了,朝廷发来的军饷,被层层剥削之后,最后落到军士们手上的,连一半都不到。 齐衡这个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的世家子弟,自幼便是锦衣玉食,被齐国公夫妇捧在掌心,含在口中,自然不清楚里头的门路。 “西军如此糜烂,难道徐侯就不打算管一管吗?”齐衡冷着脸,冷冷的说,那模样就跟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杜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徐章侧身对着齐衡,揖手道:“徐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着手,监军若有什么好主意的话,还请不吝赐教,徐某感激不尽。” “既如此,那就请徐侯······”齐衡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脑中不禁想起方才徐章的话,目光闪烁着,脸上神情也发生了变化,似乎很是纠结。 那不怎么友好的目光,还时不时的在杜强身上扫过。 杜强赶忙解释:“监军明鉴,末将实在是冤枉啊,末将营中人马,可都是实打实的,末将从未吃过空饷,也未曾苛待过底下的兄弟们,可年长日久,老兵老将们逐渐老迈,战马也一天天的老去,末将也没法子,总不能自掏腰包,去关外和胡人购买战马吧!” 杜强委屈吧啦的道。 听到这个解释,齐衡面色稍霁,可眼神依旧很冷。 第 028章 意外 齐衡没有再发作,不过脸色较之来时,却黑了许多。 其实早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徐章就已经提前派人去将调令送往各地的驻军了。 年初那次视察可不是白去的,虽说徐章去的只是京兆府境内的驻军,可对于整个西军的情况还是有一部分了解的。 扶风指挥营,只是这次被徐章调往陇右各地指挥营的其中之一而已。 而徐章之所以会亲自来扶风指挥营,除了因为顺路之外,更加重要的是,徐章想要看看西军骑兵的水平。 ······ 与此同时,东京汴梁,樊楼二楼雅间之中。 石头和汗牛守在厢房门外,顾二、长梧、徐文、长柏四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摆着眼下樊楼最火的佳肴美味,酒壶里的酒是樊楼最好的酒,就这么一小壶,就要十贯钱。 好酒好菜,若依常理而言,席间合该是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才是。 可席间四人的神情却都有几分不快。 “枢密院那边怎么批复的?”见三人情绪不高,长柏率先打破平静问道。 “还能怎么样?”长梧自嘲般的道。 迎着长柏的目光,徐文神情也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 “唉!”长梧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枢密院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和姐夫都上了五回书了,次次都给我们打回来。” 当初调令刚刚下来,徐章还没动身离京的时候,长梧和徐文等人就曾上书请调去陕西,当时却被朝廷以叛乱初定,神武军需坐镇东京,震慑宵小为由给拒绝了。 后来长梧和徐文又陆续几次上书请调,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顾二眸光微闪,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三人倒是没察觉。 武官想要调动,只有三个途径,要么是因为枢密院的军令,要么就是因功累积升迁,要走兵部的路子,要么就是圣旨。 “要不仲怀去宫里求求太后?”长梧忽然看着顾二说道。 在那场宫变之中,顾二也是立下大功的,自那之后,顾二一路平步青云,先掌殿前司,后领神武军,无不展现出朝廷和太后对顾二的信任和看重。 “若是有用的话,当初调谨言去陕西时,就不会让他孤身前去,如今陇右情势未明,我便是去了宫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用!” 这次朝廷忽然调徐章去陕西,顾二其实挺意外的。 不是意外朝廷让徐章去陕西,而是朝廷忽然夺了徐章的军权,直接把神武军摘了桃子,而且还让徐章这么一位已经差不多极人臣的大理寺卿,神武军都指挥使,去陕西这种和西夏吐蕃直接接壤的边疆之地做经略安抚使。 陇西生变,朝廷把徐章这个能臣干将派过去,听起来合情合理,当时顾二也没多想,可现如今徐章走了这么久,思来想去,顾二却总是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大对劲。 可究竟怎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不得不说,顾二的直觉还真的挺准。 “算了,就别折腾仲怀了,估摸着现在他都自顾不暇了呢!”长柏说道。 “自顾不暇?” 长梧和徐文好奇的打量着顾二,又向长柏投去询问的目光,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莫不是侯府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徐文没忍住好奇的问。 自从顾二娶了张家姑娘,成了英国公的女婿之后,宁远侯府那边倒是消停了几日,可去年逆王那档子事儿,可没少给顾二带去麻烦。 张家姑娘,不,现在应该叫张大娘子了。 张大娘子又是个性情高洁,目下无尘的性子,待在宁远侯府那个事儿堆里头,日子过得未必就顺心如意了。 好在张大娘子娘家给力,不止是在军中,便是在整个朝堂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若是跺一跺脚,整个东京城都得抖上三抖。 就算是曹太后,在面对英国公府的时候,也不敢随意轻慢。 更别说顾二的那位继母小秦氏了。 小秦氏自己不敢轻慢,却能撺掇着别人来恶心张氏,明的手段不敢动,那就来暗的,玩阴的。 好在张氏也不是那等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这些时日以来,顾家四房五房的婶婶嫂嫂们,可没少在张氏那里碰壁。 不论她们说什么,张氏总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模样,高冷的就像是雪山上的白莲花,叫人不知该如何接近。 三人的目光尽皆落在顾二身上,目光之中带着疑惑和询问。 顾二展颜一笑,举起酒盏喝了一口,才说道:“能出什么事,不过是几个秋后的蚂蚱,想要最后挣扎一下而已,无伤大雅!”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长柏语重心长的说道:“欲治国者,先齐其家,若是连家都搭理不清楚,所谓治国平天下,不过是一句空谈。” “顾二哥不是已经搬出侯府了吗?”唯有长梧,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搬出侯府,不代表和侯府彻底断绝关系,顾二哥的名字,可还在顾氏族谱上面躺着呢!”徐文道。 顾二道:“行了,好端端说我做什么,你们两想调去陕西的事儿可还没解决呢!” 这话一出,长梧和徐文双目相对,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哎!” 长梧一脸愁容,端起酒盏:“来,吃酒吃酒!拖了顾二哥的福,咱们才能尝到樊楼最顶尖的美酒吃食,可不能浪费了。” 尽管有些烦闷,可长梧还是不想影响朋友们,主动招呼众人喝起酒来。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顾二忽然说道:“昨日工部将作局那件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长梧道:“怎么没听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附近三条街的人都被吓傻了,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一个个拖家带口,慌不择路的跑到大街上,闹出好大的乱子来,后来还是城防营出面才把这事儿给压下来,没有引起更大的乱子!” 长柏沉声道:“听说将作局的工匠被炸死了七八人,重伤十余人,其余轻伤者不计其数。” “幸好当初搭建将作局的时候,工部那边听了咱们的建议,把仓库和试验的场地隔开了,否则的话,只怕小半个东京都将化为乌有。” 这么就下来,将作局的仓库里头,堆积了不知有多少炮弹和轰天雷,若是一下子被引爆了,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徐文道:“当初朝廷把将作局调去工部的时候,咱们可是再三提醒过的,火药威力巨大,易燃易爆,极惧明火······” 可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意识到不对:“不对呀!当初咱们将作局里的那些匠人,大半都被调去了工部,他们经验丰富,在咱们营里的时候可从来都没出过这么大的错。” “是意外还是······”长柏也忍不住面色凝重的问道。 顾二道:“应该是意外,如今小半个将作局都化为乌有,还引起了不小的火势,好在将作局周边都听了咱们的做了充足的准备,设置了隔离带,再加上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让火势蔓延,否则的话·····” 说起这个,顾二还隐隐有些后怕,将作局就在城西,若是火势当真蔓延起来,一时半会儿可没那么容易扑灭。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朝廷就开始扩建工部将作局了,许是新招募的那些匠人们出的差错也说不定。” “顾二哥,你消息灵通,可知现在上头是什么意思?将作局还要继续办下去吗?”徐文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便是长柏,也忍不住好奇的问:“火炮威力之大,足以开山裂石,摧金断玉,如此神器,朝廷断然不会视而不见。” 顾二却道:“威力虽大,可同样危险,若是像这次的事情再来上几次,这满地纸醉金迷,繁华昌盛的东京城,还会是今日这般模样么?怕不是转眼就要成为第二个长安城!” “当初要是早听了咱们的,把将作局挪到城外无人的地方去,哪里还会闹出昨日那种乱子。”长梧忍不住吐槽。 “也不知工部那些大相公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且在城外找个僻静人烟稀少的地方,四周再设下重兵,还能防止有心之人混入其中,当初咱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你以为人人都是五弟呀!要求那般高!”徐文没好气道:“而且朝廷也有朝廷的考量,你我人微言轻,岂能随意置喙。” 朝廷虽然不以言获罪,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还是的有个底, 不论是以前的将作局,还是现在的天工营,在徐章那苛刻无比的要求和条例之下,除了在引火试验的过称当中出过差错之外,似昨日将作局闹出那般大的动静的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那倒也是!”长梧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道。 可随即神情却忽然一变,有些忐忑的道:“这事儿不会牵连到咱们头上吧?” “应该不至于吧?”徐文道:“现在的将作局,可是在工部的名下,上头就算是要怪罪,那也是怪罪工部的人,怎么也扯不上咱们吧!而且当初咱们又不是没提醒过他们。” 长梧扭头看向长柏:“对了,二叔当初在工部当过差,和以前的同僚们仍有来往,则诚不妨请二叔去工部那边问问情况?” 盛紘的圆滑在东京城里头可是出了名的,盛家累世官宦,儿子出色不说,女婿更为了得,传胪出身,屡建功勋,年纪轻轻就被封为永平侯,还是官家的老师之一,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派去陕西坐镇。 盛紘如今在东京城里头,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去岁宫变之后,就被提拔到了御史台,做了御史中丞,直接从五品一跃成为正四品的朝廷要员,而且还是御史台这等清贵的衙门,盛紘今年可才四十出头,将来的话,入政事堂或许有些难度,可一个部堂长官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个主意。”顾二也颇为认同。 长柏道:“待我回去就去找父亲打听打听。” ······ 第 029章 猜测 代州,雁门关。 雁门寨中,中军大帐之内,一须发皆以银白的老将,端坐在虎皮靠背大椅之上,手里头正拿着一纸书信,看着仔细。 “孽障!” 信上的内容不多,须臾之间,老将就已经阅读完毕。 “来人,磨墨!” 老将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曹太后的嫡亲兄长,坐镇雁门关的靖安侯曹景烈。 曹景烈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眼中闪烁着凛冽寒光,周遭大帐中的温度好似急转直下,宛若冰窟。 曹景烈半生戎马,不知历经多少战事,见过多少生死,立下功勋无数, 没过多久,一骑快马便出了大营,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太原府,靖安侯府。 “大爷,侯爷来信了!” 曹国仁刚刚回到侯府,把里里外外堆积下来的事情处理完,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拿来吧!”顾不上歇息,曹国仁立马打起精神,将书信拆了,仔细的阅读起来。 没过多久,曹国仁放下书信,对着长随道:“去把二爷、四爷都叫过来。” “诺!”长随不敢耽搁,赶紧吩咐下去,没一会儿,一个瞧着年岁和曹国仁相差无几的微胖中年和一个三十左右,一身文士打扮的俊美男子一道进了曹国仁的书房。 “大哥!” “大哥!”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国仁的两个同胞兄弟,曹国义和曹国信。 曹国义只比曹国仁小两岁,倒是曹国义,远要比两个哥哥小得多。 “大哥找我们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年前曹国信便一直在外游山玩水,寻幽访胜,探望好友,直至近日方才归家,对于家里的事情虽然听说了一些,知道的却并不全面。 “父亲来信了,你们都看看!”曹国仁说着就把那一纸书信递了过去。 曹国义先接过书信,看了没几句,神情就变了,“大哥,这······” “看完再说!”曹国义话还没说完,就被曹国仁给打断了。 匆匆看完剩下的内容,曹国义赶紧把信给了曹国信。 曹国信只匆匆扫了几眼,看了个大概,就不在看了。 “父亲既然说了,日后府里中馈让二弟妹来执掌,待会儿愚兄就让人把家里的账簿钥匙都送到二弟院里去。” “大哥,这怎么行,你才是侯府未来的当家人,于情于理,这中馈之权,都不该由······”曹国义皱着眉头略有几分焦急的道。 曹国仁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父亲的意思,再说了,管氏犯下大错,为咱们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再执掌府内中馈,二弟不要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二哥,既然这是父亲和大哥的意思,你就不要推辞了,再说了,二嫂贤惠持家,处事公允,让她来执掌府内中馈,大家都没意见。” 曹国信如是说道。 可转头就对着曹国仁求情道:“大哥,这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大嫂固然有错,却也罪不至此,母亲疼爱自家儿子,此乃人伦之道,大哥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还把大嫂发配到庄子上面壁思过,这未免也太······” 因着年纪小,母亲又去得早,管氏这个大嫂,对曹国信来说,就是如同母亲一样的存在,父亲曹景烈常年领兵在外,当初小的时候,曹国信的一切生活起居,可都是管氏管着的。 曹国仁却面色一寒,沉声说道:“三弟不必再劝,管氏犯下大错,若非念着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又替咱们曹家开枝散叶,我早就一纸休书,把她赶回娘家去了。” 曹国义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曹国仁眼中闪烁着寒芒,但更多的,确实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愤恨:“常言道:惯子如杀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和她说了多少次,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如今玉儿生死不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还替咱们家招惹了这么大的一个敌人,只是让她思过,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对于管氏,曹国仁心里还是念着情分的,这次主动让管氏交出侯府的中馈之权,还发配到庄子上面壁思过,就是为了提前把这事儿盖棺定论,待再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到时候再把管氏给接回来。 可曹良玉的失踪,却将这情分冲散了许多。 “什么?”曹国信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玉哥儿生死不知?凶多吉少?” “大哥是不是弄错了?玉哥儿吉人自有天象,怎么会凶多吉少呢?” 曹良玉确实纨绔,可那是在外头,在家里头,在一众长辈们面前,曹良玉一直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再加上因着年龄还有管氏的关系,小时候的曹良玉一直都是跟在曹国信屁股后头的,叔侄二人的关系很是亲近。 曹国仁道:“玉哥儿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陕州,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陕州四近的州县,咱们的人已经接连找了好几个月,可还是没有半点玉哥儿踪迹。” 曹国信皱着眉头,目光中带着思索:“依着玉哥儿的性子,莫说是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了,就算是把他关在家里,不出三日,那也得哭着喊着要出门去,怎么可能几个月都没有半点消息?” “是不是玉哥儿恰巧已经去了别处?” 曹国仁沉声说道:“玉哥儿身边还跟着曹三呢!就算玉哥儿有心躲着我们,曹三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往家里送信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销声匿迹好几个月。” 一旁的曹国义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曹家的护卫们,尤其是曹家这些主子们身边的人,都是从家生子当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都在曹家当差,忠诚度自然就不必说了。 曹国信并不蠢,相反,他还很聪明,作为三兄弟里头唯一一个读书人,曹国信虽然没有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可不论是才学还是智计,都是极高的。 曹国信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目光之中带上了担忧:“大哥说的有理,就算是玉哥儿怕大哥责罚,躲着不肯回来,徐三他们定然也会想方设法的送消息回来。” 话音一顿,曹国信思衬片刻:“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玉哥儿很有可能已经落入那位永平侯的手中了。” “我虽没和永平侯打过交道,却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若是依着他以往的性子,咱们玉哥儿只怕······” 说着说着,曹国信的目光就越来越冷。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孟州之事的真相,他也知道了?”曹国义皱着眉头不确定的问道。 曹国仁道:“可他若是知道了的话,为何却一直都默不作声?” 曹国信道:“若我是永平侯的话,若是玉哥儿落入我的手中,知道了玉哥儿的身份之后,我一定会灭口,不让走漏半点消息,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曹国仁和曹国义尽皆一凛,现如今执掌朝政的可是他们的姑母,现在的曹家,和昔日只是皇后娘家的曹家可截然不同。 那时的曹太后没有子嗣,嘉佑帝便是对曹家多有关照,曹家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嘉佑帝和曹太后的年纪可都大了,等他们夫妻俩百年之后,曹家在朝中再无靠山,曹家行事自然很是低调收敛。 可自从小皇帝继位,曹太后被众大臣们请出来垂帘听政,执掌玉玺之后,曹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其他的不说,光是在河东地区的影响力,就直接拔高了一大截。 现如今的靖安侯,也就是曹景烈,身上还多了个河东经略安抚使的头衔,总领河东路的军政,除此之外,其余的头衔就更不必说了。 当然了,都是一些虚的东西,瞧着好看,听起来好听罢了,其实没什么太大作用。 主要还是曹太后也不是那种昏了头了,知道这个时候她才刚刚垂帘听政,若是一味提拔曹家人的话,难免会传出一个任人唯亲,偏私的名声。 “大哥打算怎么办?”曹国义看着曹国仁问道。 曹国仁目光微闪,语气却很坚定:“父亲在信里头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让咱们暂且忍耐,如今朝廷欲对陇西用兵,一切都等陇西之事尘埃落定之后再做打算。” 曹国义顿时就不乐意了:“暂且忍耐?” 曹国仁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曹国信。 曹国信明白曹国仁的一丝,当即说道:“收复陇西,将陇右之地悉数纳入我朝疆域之中,是眼下朝廷第一等的大事,也是姑母垂帘听政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策,此事的成败,关系到姑母在朝野之中的名望。” “那玉哥儿的事儿就这么算了?”曹国义仍有些不甘心。 “不是算了!”曹国信道:“父亲和大哥的意思是暂时先放在一边,待陇右之事结束之后,再······” “若是当真叫那厮收复了陇西,成了朝廷的大功臣,到时候咱们要是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了!”曹国义虽然有些冲动,可这话说的却颇有道理。 ······ 第 30章 集市 茫茫草原,漫无边际。 绿草茵茵,蓝天白云,辽阔的草原之上,无数牛羊成群结队的低着脑袋,优哉游哉的晒着阳光,啃着青草。 无数牛羊之中,偶尔能见几个牧民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长杆,在四周驰骋来去。 草甸之上,积雪消融,茵茵青草翠绿如油,无数座白色帐篷连绵成片。帐篷和帐篷之间,穿着皮毛制成的衣物的男女忙碌来去。 这是一个部落,一个位于吐蕃东部地区,陕西西部,处于大宋和吐蕃、西夏三国边境之上的小部落。 草原的牧民,多以部落的形势抱团而居,随着季节变换,驱赶着牛羊牲畜,在草原上放牧。 如今寒冬刚过,枯黄的草木重新焕发出生机,那些个好不容易在严冬之中幸存下来的牛羊们,自然要赶到稍微偏南边的草场上,赶上刚刚冒头,清脆碧绿的那头一茬嫩草。 若是依着草原人的习惯,平日里这个时候,男人女人们都早早的赶着牛羊四处放牧去了,帐篷跟着牛羊走,众人虽然挨着,各家各户却早已划分好了草场,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把帐篷扎在一块儿。 可今日却是个特殊的日子。 中原那边的汉人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大批草原上没有的货物,如茶叶食盐这类生活必需品,到草原上和牧民们进行交易。 而每月的月底最后一日,则会举办一场极为盛大的贸易盛会,牧民们带上自家的牛羊,攒下的皮毛,中原来的汉人商贾们,则会带来大量的陶器、茶叶、食盐、酒水等等一系列的生活用品,和牧民们进行交易,以物易物。 今日赶着过来的商队,足足有十多支,来自天南海北,赶着马车驴车,带着大包小包,大箱小箱,便是最小的一支商队,也足足有上百人,镖师护卫更是商队里的标配。 因着吐蕃如今内乱,原本强大的帝国也早已分崩离析,分裂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政权分立且散乱,实力自然也大不如前。 是以这些发生在边境上的贸易,朝廷虽有心管控,可耐不住那些个喜欢铤而走险,不想受朝廷盘剥的商队们另辟蹊径,直接雇佣了大批护卫,带着大批量的货物直接来到草原上,和牧民们进行交易。 久而久之,朝廷在陇西地区办的那些互市自然也就撑不下去了。 “茶砖,茶砖!上好的茶砖嘞!” “精盐!精盐!” “······” 中原富庶,茶叶,瓷器,试验,丝绸等等都是草原上的牧民们所没有的东西,就连铁器,牧民们也大多都是从宋人手中购买的。 集市里头,衣着截然不同的宋人和草原人混杂在一块儿,各种叫卖声,砍价声不绝于耳。 “青山商会出产的上等雪花盐嘞!快来看快来买啊,先到先得!售完即止!” 集市靠近入口的位置,一个瞧着四十多岁,嘴上留着两撇胡须的瘦削中年站在摊位后头,外头两个二十来岁,年轻力壮的小伙正扯着脖子大声喊着。 不过片刻功夫,摊位边上就聚集了一批牧民。 “真是雪花盐?”有个瞧着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妇人率先问道。 那四十多岁的瘦削中年咧嘴一笑,掀开放在身前的木桶桶盖,露出里头白花花犹如雪花一样的食盐,然后用木勺舀起一勺,提至桶上,然后将木勺歇放,随即便见木勺中那如同雪话一样结伴,似沙子一样细小的白色颗粒如倾泻而下,再度落入木桶之中。 “是与不是,大家都有眼睛能看!”吐蕃自然有吐蕃语,恰巧中年人便是个精通吐蕃话的。 “洁白如雪,细腻似沙,还真是雪花盐。”人群之中不乏有那种懂行的。 可惜雪花盐的价格昂贵,两只成年的羊才能换上一斤雪花盐,而一斤雪花盐,一家子人吃的话,就算是再节省,顶多也只能支撑十天时间。 周遭围观的人虽然不少,动心的却是也有不少,可真正想买的,却没有几个。 瘦削中年人依旧笑脸盈盈的介绍着:“我家的雪花盐,可是从青山商会手里头弄来的,是最纯正的货色,吃起来可没有半点苦涩。” “雪花盐咱们也见过几次,你这些盐卖相虽好,却也未必真的是雪花盐!”中年人有些面生,是以牧民们心里头才会有所顾忌。 中年人却依旧笑着道:“是真是假,诸位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说着中年人取出一个小碟子,用木勺舀出一小勺,放在碟子上,将碟子摆到木桶的盖子上,笑脸盈盈的对着围观的众人引手示意。 方才那个第一个问的妇人率先走上前,用碟子里的小勺舀起一点白色粉末,倒入掌心,刚送入口中,一股子纯正无比的咸味便在舌尖之上迸发而出,瞬间就冲至脑海。 纯正的咸,没有一丝一毫的苦和涩。 看着妇人那诧异的像是见到了长生天一样的神情,周遭的牧民们一个个走上前学着妇人尝了一下,随即神情尽皆生出变化。 可尝过味道的牧民们,紧接着脸上就纷纷露出了纠结之色。 有个二十来岁,皮肤蜡黄的青年有些忐忑的问:“这个雪花盐是怎么卖的?” 中年汉人依旧笑脸盈盈,很是热情的解答道:“两只羊换三斤,一头牛也能换三斤,马的话,如果健壮,一匹可换十斤,若是母马的话,一匹可换三十斤。” 在这个时代,马匹可是最为重要的交通工具,而且还能运用到战场之上,集市上也有贩卖牲畜的,但大多都是牛羊,贩马的数量倒是不多,而且能够用来做战马的,更是少之又少。 母马是可以带回去配种的,在价格上,自然要比寻常的健壮公马贵的多。 更加关键的是,那种可以用来充当战马的马匹,想来都是有价无市的。 “两只羊能换三斤雪花盐?你莫不是诓我们?”当即便有牧民发问了。 以前的时候,也有人从中原贩雪花盐来陇西,可价格却让这些普通的牧民们望而止步,一只成年的羊才能换上一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有时候甚至两只羊才能换上一斤。 也难怪这些牧民们觉得假。 瘦削中年汉人冲着围观的牧民们拱手道:“诸位觉得如何?鄙人这雪花盐可正宗?” “正宗是正宗,就是这价格······”虽然有些犹豫,可牧民们明显是激动了,虽说这雪花盐贵,可若是买上一些,备在家里,若是家里来了什么尊贵的客人,拿出来招待的话,也能显得自家大气不是。 看着牧民们互相交流的眼神,瘦削中年汉人眼底也跟着泛起了笑意:“真不是鄙人胡说,诸位尽可看看,这集市上贩卖雪花盐的不止我一家,可价格似鄙人这般的优惠的,诸位若是能找出第二家来,鄙人绝没有话说。” 又以为牧民妇人试探性的问:“这价格就不能再降一些?” 瘦削中年汉人笑着道:“这位娘子说笑了,您可以四下看看,若是这集市上,还有比鄙人的价格更低的,您大可去别家买。” 一众牧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有人问道:“用皮子能换吗?” 瘦削中年人道:“羊皮的话,八张换一斤,牛皮五张换一斤,若是狼皮的话,三张便能换上一斤。” 若是在江南淮南还有荆襄等地,皮子的价格昂贵,自然没法这么交易,可在草原,皮子和牛羊就是最常见的东西,就跟江南寻常农家地里的稻米萝卜菘菜似的,随处可见,大家也都不缺,这价格吗,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儿去。 而且来草原上做生意的商人们,也都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会不远万里的带着大批货物和人手跑过来,为的就是低买高卖,从中赚取绝的差价。 商人逐利,便是如此。 “你们以后每次开集都会来吗?”那个脸色蜡黄的牧民青年问道。 瘦削中年汉人道:“若是有可能的话,我们大概都会过来!” “那如果下次你们还来的话,雪花盐还是这个价格吗?”青年继续问道。 瘦削汉人眉梢微挑,不由得多看了这个青年一眼:“鄙人也不敢笃定,若是下次进的货多,且成本没有提高的话,鄙人断然不会涨价,可若是货少,而且货主那边提价了的话,鄙人也就只能跟着涨了。” 牧民青年点累点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神色,低下头几个呼吸之后,立马就抬头看着瘦削中年汉人,语气坚定的道:“先给我来三十斤!” “不,来五十斤!” 青年牧民眼中闪烁着屡屡璀璨精光。 中年汉人脸上笑容更甚,冲着青年牧民拱手道:“客官大气,既然客官如此大气,鄙人也不能吝啬,客官是鄙人开张后的第一个客人,鄙人做主,多送两斤给客人!” “啊?”青年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中 年汉人会多送两斤,当即便对着中年汉人抚胸躬身一礼道:“我叫扎木合,以后您就是我扎木合的朋友了,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取皮子来。” 草原人和中原人交易,用的更多的还是皮毛,用活的牲畜做交易的反倒是不多。 叫扎木合的青年已经跑远了,瘦削中年汉人冲着周遭众人拱手道:“鄙人初来乍到,想和诸位交个朋友,这样吧,除了方才那位小哥之外,但凡是前二十个在鄙人这里购买雪花盐的,鄙人都多赠送他一斤。” 瘦削中年人的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的牧民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 第 031章 议亲 春色撩人,院里的桃花开得正灿烂。 日头逐渐拔高,这温度也跟着逐渐上来了。 门窗尽皆大开着,屋子里头一片透亮,木质的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似能倒映出人影来。 窗外几支桃花斜斜的指向墙角,枝头上还有几支不知种类的鸟雀盘桓着。 园子里头,当初徐彬从南边带过来的那几样种子,也被明兰叫人给种下了,如今都已经发芽破土,长势颇为喜人。 摇床放在窗户边上,明兰带着丹橘小桃围坐在摇床边上,逗弄着摇床上的小言哥儿。 出了月子,言哥儿的相貌也逐渐张开,褶皱通红的皮肤陆续变得白皙柔顺细腻起来,白里透着淡淡的红,若是孙猴子在这儿,估计都会把小言哥儿错认成镇元子的草还丹呢。 “侯爷去了多久了?”看着襁褓中的言哥儿,明兰忽然想起徐章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 在月子里的时候,整日无所事事,明兰倒是经常会想起徐章,可这一出月子,家里家外这么多事情一股脑都冒了出来,还有个成天磨人的小魔王,把明兰累得够呛,得亏身边还有翠微丹橘和崔嬷嬷帮衬着,明兰这才省下不少气力。 “姑爷去了得有二十来天了。”小桃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仔细数了数:“不算今天的话,得有二十四天了。” “大娘子总算是想起姑爷了!”丹橘掩嘴轻笑着道,看着明兰的眼神之中,满是打趣。 明兰眨了眨眼,神情却不见变化,主仆三人早已习惯了这般对话,若是当初刚刚嫁到徐家的时候,说起这些,明兰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可现在却早已习惯。 “是啊,都走了二十四天了,想必官人早就到了陇右,也不知带的衣服够不够,着凉了没有!”明兰似喃喃自语般道,手还放在摇床的扶手上,轻轻的摇动着。 “大娘子就放心吧,咱们家姑爷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的!”察觉到了明兰眼神的变化,丹橘忙柔声安慰道。 “况且现在这天色也越来越暖了,姑爷冻不着的。” 虽说北方的冬日要比南方漫长,而且春夏的时节也要比南方来的更晚,可眼下已经是四月份了,早已经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就连麦田里的麦子,也已经结出了饱满的果实,沉甸甸的麦穗在春风暖阳中摇曳着身姿翩然起舞。 “不过这战事若是一起,也不知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丹橘的目光在明兰和小言哥儿身上来回变换着,清秀的脸蛋上挂着几分愁绪。 明兰摇摇头,甩去脑中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和心底刚刚涌起的思念,看着丹橘话题一转道:“不说这些了,昨日你家里不是来信了吗?信里头怎么说的?” 丹橘脸上神情和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些家里的事情。” 丹橘的父母兄长们是老太太庄子上的庄户,并非下人,都很老实本分,不过都不识字,写信也都是找庄子里识字的人代笔。 “不对呀,昨儿个我和丹橘姐姐一起看信的时候,信上不是还说伯父伯母给丹橘姐姐说了一门亲事吗?”耿直的小桃立马就拆台了。 丹橘那清秀俏丽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两抹红霞,目光闪烁着躲了开,不敢直迎明兰的目光。 “是不是丹橘叫表兄的那个?”明兰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但又不太确定。 小桃眼睛一亮,立马激动的道:“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听崔嬷嬷说那个表兄其实早已经到婚配的年纪,他的父母几次三番的催促,可他却一直不肯成亲,非要等着丹橘姐姐呢!” 小桃的八卦之火早已经烧成了熊熊烈火,赶忙给明兰科普起来。 明兰眼中微光一闪,嘴角轻扬说道:“丹橘的那个表兄有多大年纪了?” 小桃摇了摇头,不是很清楚,丹橘道:“表兄是冬月生人,今年冬月就满二十二了。” 小桃和明兰同岁,丹橘倒是比她们俩都要大上一岁,自小懂事儿,做事也细心,很得明兰的信任。 “都二十二了?”明兰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悦:“这年纪确实大了些。” “都这么年纪了还没成亲?会不会是长得太丑了?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这才一直拖着,借口说是要等咱们丹橘姐姐?”一向耿直的小桃,竟然罕见的接上了明兰的话,并且很是机灵的又往后边推了几步。 小桃看着憨憨傻傻的,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小桃生性单纯,而且跟在明兰身边,习惯着听明兰的吩咐,依靠明兰,不怎么喜欢自己动脑筋而已。 “表哥长得才不丑呢!” 小桃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丹橘就迫不及待的解释了起来,可才说了一句,就立马意识到了不对,看着明兰和小桃一副吃瓜群众的得意模样,丹橘刚刚才压下去几分的羞意,立马就又涌了出来,脸颊顿时就变得滚烫起来。 “哎呀!” “姑娘!” 丹橘又羞又恼的陡然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跺了跺脚,扭头转身就走开了。 明兰和小桃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丹橘背对着两人,装作在洗帕子的样子,可一颗芳心早已经失了方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笑了一会儿,明兰才道:“我已经写了信,让房嬷嬷帮着安排一下,叫你那位表兄回头跟着车三娘子他们一道来长安,到时候我再替你备一份嫁妆,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才不要嫁人呢,奴婢要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一辈子。”丹橘越发羞恼,就连雪白的脖颈也跟着便的滚烫起来,虽娥眉微蹙,羞恼不已,可嘴角却不受控制的自己上扬,不过瞬息之间,这般多的情绪便同时显露出来,丹橘的神情,还真有些复杂。 丹橘明显已经失了方寸,就连对明兰的称呼,也从‘大娘子’变成了以前的‘姑娘’。 “原来我家丹橘不想嫁人,既然这样的话······”明兰忽然拖长话音,看着小桃说:“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小桃,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小桃瞥了丹橘一眼,眉眼间全是笑意:“大娘子,既然丹橘姐姐并无嫁人之意,要不大娘子派人把那封信追回来,再写一封回去,表明丹橘姐姐的心意,让那位苦苦等了这么多年的表兄,不要在白费力气干等下去,尽早寻一位良善人家的姑娘,成亲身子,开枝散叶。” “免得那位表兄始终惦记着丹橘姐姐,不肯议亲,反倒是耽搁了人家。” 明兰深以为然的点头称赞道:“小桃说的有道理。” “奴婢什么时候说不嫁了!”丹橘急了,赶忙转身看着明兰迫不及待的说。 可看着丹橘和小桃脸上的笑容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丹橘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明兰和小桃耍的团团乱转。 可真是因为发现了,丹橘才更觉得羞恼。 尤其是回想起刚才她那半点都不争气的表现。 ······ 集市已经散去,牧民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物品满载而归,大包小包的东西挂在马背上,堆在板车上,集市上的牧民们数量越来越少,宋境过来的商人们也陆续开始收拾行囊, 雪花盐的摊位前,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妥当,带过来的三千斤雪花盐,零散卖出去的不到一千斤剩下的都被一个豪客给包圆了,因着雪花盐销量极好的缘故,商队带过来的那些茶叶什么的,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牧民们抢购一空。 瘦削的中年宋人姓李,其本职并非商贾,而是青山商会的一位寻常管事,因能言善辩,为人机巧圆滑,又能读会写,就被徐青山打发着来了陕西。 徐青山的原本是想徐章和明兰初至陕西,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明兰怀身大肚,诸多不便,身边多几个能干得力的人,他们夫妻俩也能够轻省些。 可没想到李管事在长安才呆了个把月,春消雪融,往西去的道路恢复畅通之后,李管事就被徐章打发到了边境和草原人做起生意来了。 行囊收拾妥当之后,李管事正准备离开,忽然有几个商队的人找了过来,也不扭捏,直接邀请李管事一道回陇右,还说什么大家伙儿都是宋人,一起走的话也能有个照应之内的。 而且大家聚在一块儿人数一多,那些个觊觎他们身上钱财的马贼们也就不敢轻易出手了。 话说的无比好听,可惜却被李管事给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马贼可怕,难道这些个不明来路,不知来历,不清楚底细的商队难道就可靠了? 江湖凶险,杀人劫货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在本就以混乱著称的三国边境之上。 “大公子,咱们带来的货物都已经告罄,咱们现在,是继续深入草原,还是······” 队伍里头,一家毫不起眼的马车内,李管事正逐字逐句细致认真的给徐彬汇报这次在集市上遇到的情况,以及从牧民们口中探听到的消息。 ······ 第 032章 马贼 马车里,徐彬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李管事的回禀。 徐彬虽然没有出面,却一直在一旁观看,这次随着徐章一道来陇右,本就是抱着借着自家的商路货物,打开陇右地区的商路。 “不着急!”徐彬仍旧闭着眼睛,淡淡的道:“这次咱们带过来的雪花盐本就不多,这物以稀为贵,若是雪花盐成了街面上随处可见的萝卜菘菜,那还有什么价值。” 虽不至于刻意的囤积居奇,哄抬价格,可也不会大发善心,用白菜价甩卖。 况且售卖的对象,还是那些占据着宋朝疆土的草原人。 徐彬心里头没有半点负担。 “还是大公子考虑的周到。”李管事腆着笑脸拍马。 看着徐彬那没什么表情的连,李管事脸上露出纠结之色,目光闪烁着,思衬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公子,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彬睁眼看着李管事道:“有什么事情李管事尽管直说便是,无需顾忌。” “那小人就斗胆一回。” 李管事冲着徐彬拱手道:“小人听说,关外草原上,可时常有马贼出没,劫掠过往的商队,杀人害命,抢夺货物,把人卖去草原各部或是西夏契丹当奴隶,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日后像这种事情,交给小人们就是,大公子又何必以身犯险,亲自跑呢!” 李管事出身市井,家境并不好,可运道却不错,在徐青山刚刚开始筹建青山商会的时候,就入了徐青山的麾下,可惜却受限于不能读书写字,只能从最底层的活计做起。 原本以他的年纪,这辈子想要有所成就,苦难要远胜那些年轻人,可入了青山商会之后,李管事付出比旁人多出好几倍的时间,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剩下的时间全都拿来跟着账上的账房先生学习识字算数了。 原本李管事一个无权无势,人到中年还是一事无成的,账房怎么也不会上心教他读书写字算数的,可李管事却遇上了一个好东家,青山商会内部组织人手,教授所有想要学习读写的活计小厮们读书认字,学习数术,待他们学成之后,就会被逐步提拔。 李管事就是这桩福利的受益者之一,而且在青山商会之中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管事的位置,这次更是被派过来跟着徐彬一道,开拓陕西乃至于整个西北的商路。 “马贼?”徐彬目光微眯,眼中有几分厉芒一闪而逝。 正在这时,周遭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极为轻微却又没有半点规律的震动,马车里头的徐彬自然听不到,因为车咕噜转动的声音以及马车本身的颠簸,已经盖过了这种震动。 直到这股子震动越来越强烈,商队里的护卫们逐渐察觉到异常,西北方向,一段黑线忽然出现在天地尽头。 黑线由远而近,化作一排纵马驱驰,手舞弯刀,呼号叫嚣着的骑士。 “不好!” 护卫头领神色立变,“是马贼!” “快去通知大公子!” 护卫头领显然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派人去通知徐彬的同时,已经开始组织人手进行布防,队伍的行进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怎么停下来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李管事探出脑袋,高声冲着车外问道。 “说是有马贼······”回答的声音还没落下,一个护卫就已经打马到了马车边上,勒马而停,手拿缰绳冲着李管事微微拱手。 “西北方向出现大批马贼,数量未明,正在朝咱们靠近!统领叫属下来请示大公子!”护卫的话十分简短。 静默片刻,马车里头才传出徐彬的声音:“叫吴统领全权负责防御就是,无需顾虑我!” 徐彬虽然不同兵法,不知该如何排兵布阵,武艺也稀松平常的紧,只会两手猫脚功夫,气力不弱,和寻常成年男子没什么区别。 可徐彬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拔尖冒头逞英雄的时候,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去做。 眼瞅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商队也依着吴统领的吩咐,把车辆围在外头,人马在里头,摆成了车阵,形成了一道简易的防线,为的就是防止被马贼的骑兵直接冲杀进队伍里头,形成骚乱,导致己方彻底失去反抗的机会。 而且用车阵来当简易的城墙,用来阻挡马贼的骑兵,在这辽阔无垠的平原之上,无疑是当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面对这群突如其来的马贼,商队倒是没引起什么骚乱,往日里东奔西走的,什么水贼海贼山队的人见得多了,但马贼确实第一次见,没什么经验。 可等了半晌,甚至于护卫们已经做好了和马贼搏命厮杀的准备,可马贼们却在三百步开外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在继续往前。 衣着打扮皆异于寻常宋人的马贼们把弯刀抗在肩上,驱马慢慢悠悠的朝着四周分散开来。 车厢之中,徐彬手持一只千里镜,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的马贼们,看着马贼们就像是看见了已经入了险境的猎物一样看着己方众人,徐彬就觉得心里头莫名生出一股子怒意和悲哀。 曾几何时,他们竟变成了别人眼中,猎人眼中的猎物,看着钢刀悬在头顶,随时都能落下,却迟迟没有落下,那种子胆战心惊的感觉,足以让人崩溃。 徐彬还没有崩溃,可他知道,若是他不做些什么的话,商队里的其他人,未必能够如他一样,始终保持着沉着冷静的心态从容应对。 “信号发出去了吗?”随手招来一个护卫,徐彬问道。 护卫骑在马上,并未下马,恭敬的道:“已经发了!” 徐彬道:“叫吴统领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护卫道:“属下这就去!” 徐彬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脸上却不见有丝毫的焦急和慌乱,反而优哉游哉的从箱子里头取出一本蓝皮线装书籍,不慌不忙的翻看起来。 倒是把坐在旁边刚刚汇报完情况的李管事看得心焦不已。 “大公子?”这些年来,李管事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可仍然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徐彬小小年纪,未及而立之年,竟有如此心性? 李管事心中疑惑,可想着那位不过加冠之龄,就已经得爵封侯,青云直上,如今更是被委以重任,替朝廷牧守一方的年轻侯爷的时候,李管事就释然了。 都是一个坑里头长出来的萝卜,纵使是有些差别,可大体却差不多哪里去。 弟弟这般优秀,做兄长的,自然不会太过平庸。 “有事儿?”徐彬自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片刻功夫之内,李管事的脑海之中已经有千头万绪闪过。 李管事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徐彬点了点头,目光回到了手中已经翻开了的书上,可才看了片刻,却又再度抬眼看着神情有些紧张的李管事。 “李管事不必担心,吴统领已经发了求救的信号,无需多久,朝廷的兵马自会赶到,区区一群马贼而已,无需害怕。” 李管事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原来公子早有准备!倒是小人平白担心一场。” 徐彬解释道:“李管事儿方才不是说了吗!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咱们这趟出来,可是要离开宋境的,徐某虽然胆大,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自然要做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合上书本,其实徐彬心里也有些忐忑,方才翻书,不过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可惜效果甚微,方才翻看了一阵,徐彬半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心底也担忧不已。 虽然早已经做了准备,可现在马贼就在边上,说好的朝廷兵马,却不见半点踪迹,马贼的刀已经悬在头顶,马上就有可能会落下来,徐彬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 只是在一众属下面前,徐彬这个领导者,自然要表现出一副谈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好像一切都早已经在他掌握之中的模样,以稳定人心,免得未战先乱,给了马贼可乘之机。 正说话间,护卫队的统领吴通已经到了。 “属下吴通,见过大公子!不知大公子何事召见属下?”吴通是个标准的北方汉子,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可生的却是膀大腰圆,看着就是个有气力的。 “马贼为何忽然停了下来?”徐彬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吴通皱着眉头,看了看马贼的方向,才回头看着徐彬解释道:“据属下对马贼的了解,马贼若是看上了什么,绝不会立马动手,而是会先尾随对方,等到对方精疲力尽的时候的再动手,而且马贼动手的时间一间都会选择在大清早。” 徐彬点了点头:“这么说,这群马贼是想把咱们拖垮?到时候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咱们?” “有这个可能性!”吴通面色凝重的点头应道。 第 033章 准备 “回大公子,属下虽没有和草原上的马贼交过手,却也打听过他们习性,这些马贼,一旦盯上了什么人,要么就是在险要隐蔽处设下伏击,要么就是在目标队伍里头安插上自己的内应,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内应在目标队伍里头制造混乱,马贼则趁乱杀出。” “要么······”说着说着,吴通的声音就越来越低。 徐彬的声音再度响起:“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尾随在咱们后头,叫咱们担心受怕,慌乱失措,自乱阵脚,最后被他们一网打尽?” “嗯!”吴通应了一声,目光却远远的朝着吊在队伍后头数百步的马贼们看了过去。 “距离最近的关隘还有多远?”徐彬再度问道。 吴通道:“距离咱们最近的是会宁关,估摸着还有三百多里的路程,若是咱们一刻不停的话,那也要花三天时间才能到。” 出关近四百里,算不上太过深入,可在这个出行只能靠车马的时代,确实算不上近。 尤其是百余人的商队出行,车马无数,虽说货物都卖的差不多了,可带回去的那些器皿行李却一点都没少。 这一走起来,速度自然比不上单人独骑,快马加鞭。 吴通并非是寻常的护卫,而是徐章的亲卫出身,因着这次徐彬带人出关,徐章放心不下,这才叫吴通带着几个亲卫跟在徐彬身边,以策万全,更要紧的是,在关键时候保住徐彬的性命。 马车里头,徐彬面色有些凝重,眼中眸光连连闪烁着,虽然早知道徐章已经安排了人手接应,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大公子放心,方才属下第一时间就已经发信号了,相信不用多久,接应的人就能赶来,马贼们一向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到时候都不用咱们出手,他们肯定自己就跑了。” 吴通这话说的不假,马贼又不是傻子,虽是刀山火海里头厮混的,可若是没什么甜头吃,还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的话,他们可不会傻乎乎还冲上去硬刚。 “可知道接应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徐彬仍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吴通道:“这个······这个就说不准了,得看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距离咱们有多远。” “不过大公子不用担心,侯爷早有部署,接应的人马距离咱们最远也不会超过五十里,而且都是骑兵,只需个把时辰的功夫应该就能赶到。 这个时候就算马贼对咱们发起进攻,可属下等也不是吃素的,借着车阵,咱们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徐彬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行了,吴统领先去布置吧!” 吴通拱手行礼告退,十个护卫打扮,皆佩刀负弓的青壮汉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策马来到了徐彬的马车四周,将徐彬团团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四周,留意着马贼的动静。 眼看着马贼没有动手的意思,吴通却并没有继续让队伍前进的意思,而是借着车阵,将防御布置的更加严密,免得马贼忽然冲杀过来,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数十里外,一大队着红衣披甲胄的轻骑正徐徐向西挺近,马背之上的甲士,个个提刀执枪,背负长弓,马背之上,还各自挂着两壶塞得满满当当的羽箭。 忽然一匹快马由远而近,飞驰而来,马背之上,是一个着红衣的黝黑汉子。 “报!” 人还没到,斥候的声音已经抵达。 “禀告指挥,前方五十里处出现信号!” “不好!”听到这话,杜强面色一变,拉着缰绳的手陡然一紧,胯下马儿吃痛,不由得扬蹄仰天长嘶一声。 “唏律律!” “速速再探!”杜强当即便命令道。 “杜指挥,既然已经发了信号,说明他们遇上了麻烦!”一直未发一语的孙平寇,忽然出声。 杜强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钦差监军’呢,赶忙侧身拱手一礼问道:“孙将军有何指示?” 孙平寇目不斜视,淡淡的道:“无他,速去救援耳!杜指挥尽管发令便是,无需在意孙某。” 杜强看着孙平寇和孙平寇身后数十名衣着和他身后的骑兵略有区别的精壮汉子,感受着他们那昂扬的精神,茁壮的精神头,以及周身隐约间透着的那股子彪悍精锐铁血的意味,杜强心里头震惊的同时,更多的却是羡慕和好奇。 杜强在扶风领着一营轻骑也有好些年的功夫了,自认为麾下轻骑在西军之中,也算的上拔尖的那一类了,可是和孙平寇身后的这几十骑相比,似乎又差了许多。 顾不得心里头的千思万绪,杜强振臂一呼,率先打马而出,逐渐加速,朝着斥候离去的方向紧追而去。 两个时辰后。 杜强震惊的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战斗落幕已经一会儿了,可杜强心底的震惊不但没有丝毫减减少,反而愈发强烈浓郁。 尤其是看着孙平寇的眼神,炙热而直接,没有半点躲藏的意思。 “孙将军不愧是经略相公麾下爱将,末将佩服之至!”杜强打马至孙平寇身侧,拱手由衷的道。 此刻的孙平寇,浑身浴血,两壶羽箭只剩下零星的几只,光是折损在孙平寇刀下箭下的马贼,就有十多人。 其身后的数十名骑兵也同样不差,方才结成锋矢之阵,杀入马贼队伍之中后,没有片刻的停顿,如箭矢一般直接凿穿了马贼的阵型,连杀几个来回,把数百名马贼杀的是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杜大人严重了,孙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孙平寇谦虚一句,便不再言语。 杜强见孙平寇这般模样,眼睛一转,再开口:“孙将军,那些跑了的马贼真不用追了?” 空旷的平原之上,马贼落入下风之后,便果断的选择了车里,孙平寇带人追杀出去好几里,壶中的羽箭便是在那时候射出去的,杜强本是打算派人继续追击的,却被孙平寇给拦下了。 孙平寇依旧风轻云淡的道:“穷寇莫追,这里毕竟不是咱们的底盘,再说了,让这些马贼跑了也好,正好叫他们给草原上的马贼们带个信。” “带信?带什么信?”杜强一脸疑惑的问。 孙平寇扫了他一眼,才道:“杜指挥莫不是忘了,临行之前,侯爷交代给杜指挥交代了什么?” 听了这话的杜强却皱起了眉头:“这事儿怕是没这么容易办成。” 孙平寇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一口气吃不成胖子,饭还是得一口口吃的,况且咱们初来乍到的,想要在这边境之地打响名声,展现咱们的拳头,就必须得施以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 杜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道:“不错,不论是马贼还是流寇,大多都是些桀骜不驯,杀人盈野之辈,目无法纪,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若是不施以雷霆手段的话,怕是震慑不住他们。” “对了,上次经略相公不是说要通过这次的事情,让那些商贾和乡绅们都瞧瞧咱们西军的手段和决心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杜强心底愈发好奇起来。 孙平寇却道:“杜指挥若是好奇,不妨等这次回去之后,亲自去问侯爷!” 杜强脸上神情一僵,略有几分尴尬,随即抬手揉了揉脑袋,嘿嘿的笑了笑。 孙平寇没有继续和杜强掰扯,打马上前,来到徐彬的马车边上。 徐彬早已经下了马车,腰间挂着一把朴刀,若非是因为自己武力不济,担心拖了孙平寇他们的后腿,方才孙平寇等人杀到的时候,徐彬就已经亲自上阵杀将出去和孙平寇他们回合了。 “平寇见过大公子,大公子无恙吧?”孙平寇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虽然徐彬无官无职,更没有受过什么封赏,可在徐彬面前,孙平寇却一样异常的恭敬。 “呼!”徐彬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原来是平寇呀,多亏你来的及时。” 见到孙平寇,徐彬就彻底放心了:“对了,五弟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孙平寇是徐章身边最信任,最倚重的属下,能练兵,能打仗,是个难得的将才。 “侯爷担心大公子的安危,特意让小人带一队亲卫过来接应大公子,不想果真遇上了马贼,幸好大公子没什么事儿,否则的话,小人便是万死也难辞其舅。” ······ 数日后,徐彬在杜强的护送之下,回到了陇西,而孙平寇在送徐彬入关之后,却并未跟着孙平寇用掉返回陇西,反倒是带着那队亲卫又折返回了草原,说是领了徐章的吩咐,掂量掂量草原上马贼的分量。 一队亲卫,也就五十人,和那些动辄上百人的马贼比起来,这个数量确实有些少了。 可徐府亲卫的战力,却远非寻常马贼可比。 尤其是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磨合,一队人马结成阵型,所造成的杀伤力更是巨大。 旬日功夫,孙平寇就带着人救下了四支倒霉的商队,和七八伙马贼打过交道。 第 034章 应对(补昨天的) 草原上忽然下起了朦胧细雨,如丝般的春雨淅淅沥沥,滋润着草原上的牧草,使其长得更加茂盛。 孙平寇带着麾下亲卫在草原上寻找马贼的踪迹已有将近一月。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疲惫,孙平寇自己也是身心俱疲。 “统领,咱们这次试炼什么时候结束?” “这附近的马贼,可都被咱们给杀怕了!”亲卫们开着玩笑。 这一次冒险出关,进入草原之中,追杀那些肆虐在边境附近,仗着地方官府鞭长莫及一直逍遥法外的马贼盗匪,便是徐章交给这些亲卫们的考核试炼。 孙平寇想了想,问道:“咱们完成多少了?” 那亲卫答道:“击溃马贼营寨八处,斩首马贼一百四十二级。” 平均下来,每个军寨只杀了十多个马贼,这个数量,着实不算太高。 一旁的鲁连荣插嘴道:“头几次还好,后面几次,那些个马贼们都听到了风声,还没等咱们杀过去,就逃的没了踪影,估摸着下次等着咱们的,不是空荡荡的马贼营寨,就是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埋伏。” 平日里鲁连荣性子沉闷,话不多,可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孙平寇发现这厮确实是个狠人,武艺高强不说,身体素质也强悍的离谱,杀起马贼来就跟砍瓜切菜似的,每每冲阵,这厮都必然冲杀在最前头,杀的最凶。 论起凶悍程度,就连孙平寇也有些自愧不如。 “陷阱?埋伏?”孙平寇眼睛微眯,脑中却是飞速的思索起来。 随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以前马贼们各自为政,盘踞各地,那是因为没有外力压迫,他们自身又个个桀骜难驯,不甘屈居人下,可现如今咱们来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就连拔了马贼八个营寨,杀人百余,俘虏数百,剩下的那些,还真有可能聚集在一块儿,报团取暖。” 众人抱薪火焰高。 “大郎有什么建议?”孙平寇问的是鲁连荣,这次出来,刚刚入伙的鲁连荣也被派了出来,因着其武艺高强,且性子沉稳老练,行事也颇为果决,就被孙平寇提拔成了副手。 鲁连荣在家排行老大,大家伙平日里便叫他鲁大或者是鲁大郎、大郎。 鲁连荣沉吟片刻,建议道:“不如归去?” 孙平寇略微一沉吟,正要答应,忽的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是派出去的斥候。 可此刻马背上的斥候,神情却极为凝重。 飞驰而来,在孙平寇身前一丈之地勒马而停,马儿因骤然减速,惯性使然,再加上斥候手拉缰绳,不由得扬起两只前蹄,仰天嘶鸣不止。 “报!” 斥候神情匆忙,语气之中带着慌乱。 “何事?”孙平寇勒马而停,沉声问道。 斥候急忙道:“前方发现大批来历不明的骑兵,约有近千之数!” “近千骑兵?”孙平寇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服饰如何?” “看服饰应该是草原人,远远瞧着,好似身上都穿着皮甲,属下不敢离得太近,看不太分明。”派出去的斥候并不多,只有三五人,这只是几个斥候其中之一。 而且对方这么多的人马,必然也有探路的斥候或是哨探,己方的斥候不敢靠的太近,也在情理之中。 “大郎怎么看?” 将斥候打发走,孙平寇扭头对着身侧的鲁连荣问道。 一起并肩作战这么多时日,对于鲁连荣,孙平寇的心底已经有了几分认同,否则的话,也不会把他提拔成自己的副手。 鲁连荣道:“忽然出现这么多人马,绝非寻常,而且他们行进的方向,莫不是······” 说着鲁连荣朝着他们身后的方向扭头望去。 孙平寇也扭头朝着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这一看,却叫他心头一凛。 “你是说,他们想要东进叩关?” 孙平寇看着鲁连荣,神情凝重的问。 鲁连荣沉声道:“近千人马,总不可能是奔着咱们这几十号人来的吧!咱们身后可就是会州和巩州。” 若是破了巩州,那整个陇右,都将暴露在这些草原人的铁蹄之下。 而且现如今徐章可就在巩州境内的陇西城里头,若是这些草原人的目标当真是巩州的话,那徐章岂不是就危险了? 瞬息之间,孙平寇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此次任务结束,现在宣布一项新的任务,五人一组,第一组回去报信,其余人随我一道,去探明这些草原人的目标。” “从现在起,咱们就是斥候了!” 孙平寇打马走在众亲卫之间,高声安排道。 亲卫们本就是被孙平寇依着徐章所提供的前世特种兵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基本上可以说是各个全能,临时充当一下斥候,打探消息,刺探军情,并没有太大难度。 亲卫们的速度很快,回去报信的五人小组顷刻功夫就已经完成了组队,打马扬鞭,朝着东边而去。 孙平寇和鲁连荣骑在马上,面对着面。 “鲁兄一切小心,以自己的安全为上,若是遇到强敌,第一时间撤退,不要与之强斗。”尽管知道鲁连荣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可孙平寇还是的叮嘱一番,毕竟鲁连荣刚刚加入,而且孙平寇又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人。 “统领放心,属下明白。” 虽说鲁连荣现在是孙平寇的副手,可这只是临时的职位,鲁连荣真正的之位,是西军之中的队率而已,连个都头都不是。 就连这个队率也是上次在陕州时杀了那些个马贼才刚刚升上去的。 孙平寇微微颔首,转身看向已经各自分好了组的诸多亲卫,朗声道:“众兄弟!切记我方才说的,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上,切记不可以身犯险,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袍泽兄弟,我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个,因为逞能而丢了自己的性命,拖累身边的同袍。” “行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 孙平寇目光再度扫过众人,挥手扬鞭,高呼:“出发!” 刹那之间,马蹄声犹如雷动,各组分散四方,只几个呼吸,孙平寇身边就只剩下四人。 陇西城。 徐章抵达陇西城已有半月功夫,齐衡这个监军原本也是想跟着徐章一道来陇西的,可惜来时还没离开扶风地界,齐衡就病倒了,郎中说是连日劳累,再加上水土不服导致,让齐衡好好休养,不可劳累,不得四处乱跑。 没法子,齐衡便只能留在扶风养病,让徐章自己独自一人来了陇西。 “报~~~” 徐章刚刚视察完陇西大营,还没来得及进城,尚且在城外的官道之上,就见一轻骑,正打马飞速而来。 周遭亲卫正欲拦截,待看清来人的衣着样貌时,脸上的警惕立马退去,让出道路来。 “启禀侯爷,吾等在边境附近追杀马贼之时,发现有千余刀柄甲胄齐备的轻骑正朝着巩州靠近,其目的暂且未明。” 徐章神情一凛,双目微凝,沉声道:“确定是朝着巩州而来?” 领头的亲卫摇了摇头,道:“暂未确定,但观其前行方向,若是中途没有转向改道的话,当是巩州无疑。” 陇西之地,除了一个巩州和一个会州还在大宋手中,其余由南至北,阶州、岷州等十州数十县,悉数都在吐蕃人的掌控之中。 其中会州还和西夏的西寿宝泰军司接壤,可谓是两面受敌。 “可通知边境附近的堡寨了?”徐章再问。 “吾等五人,已经分散往各个堡寨通知他们早做防备了。”亲卫道。 徐章想了想,却不放心,道:“破敌,你拿着我的名帖,亲自走上一趟,严令各堡寨加强防备,随时准备好迎接敌人的到来。” “······” 徐章也算是见惯了世面,看惯了战场的,一条条命令丝毫不乱从徐章口中发出,一切都显得有条不许,不见丝毫慌乱。 徐章可是整个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若是在战时,那就是陕西路的最高长官,有权节制各州府的知州知府,调全路之兵,便宜行事。 眼看着快到五月,小麦收割了,草原上忽然出现这么大数量的人马,徐章的心底不得不生出警惕之心。 徐章可不信,这么多兵甲齐备的草原骑兵,忽然出现只是因为想要散步练兵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 徐章当即带着折返,再度入了陇西大营,直接便让陇西大营的镇守将军,将麾下的所有斥候悉数都撒出去,探明那股子来历不明的敌人身份背景,以及他们的目的。 同时也派出人手,火速前往草原召孙平寇和鲁连荣他们回来。 徐章有预感,这伙来历不明的人,就是奔着巩州来的,甚至于他们的目的可能还不止巩州,不止整个陇右,很有可能还想挥师东进,入主关中。 “经略相公!末将都已经照着相公的吩咐安排妥当,不知经略相公还有何吩咐?”陇西大营不比徐章的亲卫,光是命令的下达就要一阵,至于派出人手,那就更慢了。 徐章说道:“这几日可能要辛苦陈将军了,将营中的骑兵暂时先都组织起来!” “营中骑兵多为轻骑,而且数量不多,经略相公不是把扶风营带了过来吗?”这位镇守将军全名叫陈实,洛阳人士,出身大族。 “扶风营人手不够!若是这伙来历不明的草原人当真是奔着咱们来的,那他们这次出动的人马,绝对不会仅仅只是这千余轻骑。” 徐章很是笃定的道。 第 035章 拉开帷幕 徐章和亲卫们的反应已经够快的了,可那群草原人的速度更快,就在徐章收到亲卫消息的第三日,就已经抵达边境了。 会宁关,丝绸之路上的一道重要关隘,会州、灵州和凉州三地间的交通枢纽,是丝路北线会州渡口群的重要组成部分。 同时也是会州西边的门户。 会宁关外,一马平川的草甸之上,旌旗猎猎,数千骑兵列于关前,无数凶狠冷厉甚至于带着浓浓疯狂之意如狼一般的目光,悉数落于城楼之上。 作为会州西边的门户,会宁关内,常驻的守军有两千,可这个数字,只是登记在册子上的数字,实际上会宁关的驻军只有一千三百有余,其中还有半数都是老弱,真正拥有战力的青壮军士,不到八百之数。 城外的草原铁骑,至少有千余人。 守将早已下令将城门紧闭,青壮的军士们纷纷登上城楼,库房里头那些潮湿发霉腐烂的军械也纷纷都被取了出来,发放到每一个军士手中。 一支数万人的兵马,踏过草甸上那青葱碧绿的牧草,正徐徐朝着会宁关靠近。 “赞普,前方就是会宁关了!”中军之中,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猥琐中年人谄媚的对着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形高大健硕,魁梧有力的大汉道。 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瞎毡长子木征,也是如今占据了陇西北部的吐蕃族首领。 “传林下去,全军加速,日落之前,定要赶到会宁关外。”木征沉声吩咐道。 “赞普有令,全军加速,日落前赶到会宁关外!” “赞普有令······” 作为吐蕃东部的北方首领,木征在部族中的威信不言而喻,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这么的族人心甘情愿的跟随他。 城楼之上,会宁关的守将早已是心急如焚。 看着城外那千余吐蕃骑兵,守将的一颗心早已经沉到了谷底,派出去求援的人早已经出发,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方才守将命人关闭关门之时,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今关外还堵了不少原本打算入关的人。 吐蕃人若是直接动手,守将估计还没这么担忧,可他们越不动手,就代表着事情越严重,如今城外的千余吐蕃骑兵,不过是探路的先头部队罢了,真正的敌人,转瞬即至。 “咱们的斥候呢?都是干什么吃的,都兵临城下了才还没发现敌人?”守将一脸气愤,胸中怒火填满了整个胸腔:“今日若非本将军正好来城楼巡视,估摸着现在吐蕃人已经破了关,吾等皆成吐蕃人的阶下之囚了。” “······” 守将高声训斥着麾下的将领们。 可城外的吐蕃人,却并不会因此就撤兵退去。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秦州西南,岷州境内,原本因为继承权问题而和兄长反目,将整个吐蕃东部分裂城南北两个大部落的瞎毡次子瞎吴叱,也带领着麾下数万铁骑,冲着秦州和凤州而去。 秦州和凤州,已经可以算是陇右腹地,相较于荒凉的陇西而言,秦州和凤州不知要富庶多少。 瞎吴叱和木征,这两个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而反目成仇的兄弟,如今竟然又重新携手合作起来,这般默契的同时发兵,这其中的缘由,着实让人有些琢磨不清。 斥候早已经全都洒了出去,早在孙平寇派人回来报信的时候,徐章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数万大军的调动,再加上斥候的有心探查,瞎吴叱的动作终究没能瞒过已经有了准备的徐章。 可察觉是一码事,应对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整个吐蕃东部的兵力加起来,能有七八万之众,相对而言,区区一个陇右,驻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五六,这还是名录上的,刨去那些已经无力厮杀的老弱,在除去吃空饷的,真正可战的兵马,连八千都不到。 想凭借这么点人手,就和人家七八万的骑兵对拼,就算是有城楼加持,这么悬殊的兵力差距,可想而知,会有多捉襟见肘。 调兵的军令也早在日前已经发了出去,可等徐章的调令送到地方,少说也要数日功夫,徐章能等,可那些如浪潮之势席卷而来的吐蕃人,却并不会等。 秦州西南,与吐蕃人接壤的是天水县,秦州制置使还在秦州城里搂着他刚刚纳的第十房小妾逍遥快活,日日耳鬓厮磨,不下床榻,少女的温香软玉,已经将这位制置使彻底征服。 就在木征领兵抵达会宁关的那日,瞎吴叱也率领大批人马,赶到了天水县境内,而且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挥师进攻,一路横冲直撞,傍晚时分,已经到了天水城外,陈兵城外。 徐章原本还想着,借着木征和瞎吴这两个反目成仇的两兄弟争夺部落继承权的机会,来一招驱狼吞虎,拉拢一个,打压一个。 没成想徐章这才刚刚准备着手实施此事,这两兄弟竟然如此出乎意料的选择了先动手。 说实在的,徐章很是意外。 大营之中,中军大帐内,看着面前摊开约有丈许方圆的地图,徐章一阵头大。 巩州境内的陇右军将领,除去派出去的那些,剩下的已经悉数都汇聚在大帐之中。 “都说说吧!”徐章站在上首,目光扫过地图两侧围坐的诸多将领,率先开口道。 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率先开口。 徐章又道:“世人都说,西军悍勇精锐,乃天下少有的雄军,难道只是谣传?” 这激将法激的确实有些拙劣,可效果却出奇的好。 “还说什么,经略相公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就是,莫说是吐蕃人呢了,连西夏人咱们也都打过,有什么好怕的。” 众将领之中,一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只是年岁偏大的老将率先开口。 早些年间,西夏和大宋尚未停战,双方之间常年你征战不休,陇右作为关中门户,自然也是西夏人重点关照的地方之一。 这位老将显然是经历过当初和西夏人交战的过往的,话语间透着浓浓的英勇和果决,没有丝毫惧意。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立马就跳了出来。 “打自然是要打的,但咱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这仗为什么打?到底该怎么打?” “说的有理,总不能咱们一个个都亲自带兵冲出去和那些吐蕃人交战吧!” “那怎么成!吐蕃东部,可战之兵有十万之众,如今虽分裂了,可少说也有四五万人马,咱们整个陇右,驻军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而且这么些年来疏于训练,若是当真在城外和吐蕃人野战,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为什么打?还能是为什么,去年冬天,那么大的雪,光是咱们陇右,饿死冻死的百姓就有不少,牛羊这些牲畜损失的也不少,更别说吐蕃那边了。” 吐蕃人以放牧为主,耕种为辅,去年那场大雪,覆盖了整个西北,吐蕃高原上的那些牛羊,不知有多少倍冻死了。 如今春暖花开,眼见着小麦就要收了,吐蕃人突然就来了,很难叫人不往这方面想。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很快就讨论了起来,推测吐蕃人的来意,目的。 徐章竖着耳朵,听着这群西军老将们的讨论,不由得暗自点头。 什么既然没法野战,那自然便只能据城而守,可若是要据城而守的话,那首先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就是粮草的供给。 边境各军寨之中虽有存粮,却并不多,顶天也就能挨个十天半月的,若是再加上当地衙门征收,乡绅富户们捐赠的,倒也能坚持的久一些。 还有人建议,既然吐蕃人是想劫掠一番,索性就直接坚壁清野,把百姓们都给迁走,不给那些吐蕃人留下一针一线,免得到时候他们有了粮草,有了气力。 不得不说,这群人里头,虽然有滥竽充数,什么都不懂的,但也有那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 就像方才第一个开口的那位老将,坚壁清野,把百姓们都给迁走的建议就是他说的。 讨论了一阵,众人众说纷纭,最后只能把目光都投到了徐章的身上。 “额咳咳!” 徐章润了润嗓子,说道:“坚壁清野这法子倒是不错,可地里那么多的麦子,都差不多该成熟了,若是这个时候都烧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若是留着,咱们只能据城而守,岂非便宜了那些吐蕃贼人?”当即便有人问道。 “便宜他们?”徐章摇了摇头,说道:“咱们若是把那些小麦都一把火烧了,到时候吐蕃人的攻势肯定只会更凶更猛,可若是咱们把他们留着,直把人给迁走的话······” “经略相公的意思是,用这些即将成熟的麦子做诱饵?等吐蕃人派人去收割的时候,咱们再派兵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来不及反应?” “可吐蕃人要是不上当怎么办?” “吐蕃人又不蠢!咱们能想到的,他们难道就想不到?” ······ 第 036章 天水 “行了,咱们都别吵了,听经略相公的!” “对对对,听经略相公的!” 众人各执一言,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服谁,有人直接建议,听徐章的决策就是。 这话一出,当即便获得了众人的认同。 “坚壁清野并非必要,但将边境附近的百姓迁往关内,却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徐章的态度很是坚定:“吐蕃人叩关已成事实,现如今咱们还有机会,若是再拖下去,咱们的堡寨关隘都可以据守不出,可四近的百姓,却只能暴露在吐蕃人的屠刀之下。” “吐蕃人会怎么做咱们且先不说,但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得做出最坏的打算。” 徐章句句铿锵,大帐之内,众将无人反对。 “经略相公,若是想让百姓迁徙的话,还得巩州衙门出面才行,这事儿要是咱们自己去做,可就僭越了。” 一个年岁颇长,须发皆以染上银霜的老将谆谆说道。 此时帐中聚拢了陇右军军中将领其人,年岁尽皆偏长,除了徐章之外,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 老将这话一出,立马就获得了帐中其余将领的认同。 徐章道:“巩州衙门哪里,徐某亲自去解决,尔等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便可!” 王破敌和孙平寇都不在身边,长梧、徐文又远在东京,顾二更指望不上,现如今徐章的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亲卫了,可这些亲卫里头,能够独挡一面不少,武艺高强,杀伐果断的也有,可能够领军出征的,排兵布阵的,却一个也找不出来。 终究还是时间太短,而且当初徐章培养他们的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护卫而已。 若是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如今的局面,徐章只怕一早就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诺!”众人纷纷拱手见礼应是。 “经略相公,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咱们陇右军中可战的军士拢共不到八千人,又分布在会州、巩州、秦州、凤州四洲之地,平均每州只有两千左右的兵力,如今木征来势汹汹,数万铁骑横在会宁关外,只攻了一日,关内守军就损失数百,粮草药物都急剧消耗,若是再没有援军和物资的话,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会宁关乃是陇右的门户,若是会宁关一破,整个陇右都将暴露在吐蕃人的铁蹄之下,到时候别说是坚壁清野了,整个陇右地区的百姓,估计都得遭殃。 历来这些外族人来打草谷,但凡是让他们成功了的,哪一次不是尸横遍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不如把秦州和凤州的兵马先调过去?”当即便有人建议。 “不可!”可这话刚刚说出来,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对:“秦州和凤州皆与吐蕃相邻,若是把守军调走了,吐蕃人攻打秦凤二州咱们又该怎么办?” “吐蕃东部早已分列成南北二部,木征和瞎吴叱兄弟俩也早已经反目成仇,绝不可能携手合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他们当真携手合作了呢?难道就这么把秦凤二州拱手让给吐蕃人吗?” “······” 听着众将的争辩,徐章却陷入了沉思之中,微微颔首蹙眉,神情凝重,眼中透着思索。 “秦凤二州的守军决不能调动,不止秦凤二州,和西夏接壤的所有军寨,兵力都不能调动!”徐章忽然说道。 这话一出,帐内众将尽皆神情一凛。 “经略相公是担心西夏趁火打劫?也挥师东进?”能够在军中坐上将领的,有几个是傻子。 徐章没有回答,直接宣布自己的决定。 徐章这个顶头上司都做了决定,帐中一众将领们,自然不敢再有意见,随着徐章一条条军令下发,整个陇右军也随之动了起来。 同时徐章亲自签发的调令,也一封封都发了出去。 光靠陇右军这几千人,纵使有坚城堡寨关隘可以坚守,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吐蕃数万铁骑的进攻。 这场战争,势必得动到整个西军。 屏退众将,徐章孤身一人坐在大帐之中,提笔书写,落成奏折一封,命传令兵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东京。 傍晚时分,一份突如其来的战报,送到了陇西城外的大营之中。 “混账!” 大帐内,看着战报上的内容,徐章目瞪欲裂,浓郁的杀意,顷刻之间就盈满了眼眶。 “竖子安敢如此!” 伴随着这声怒吼厉斥的,是一声巨响,徐章已然拍案而起,用力之巨,竟将梨木做成的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等一应事务,都震得险些脱离桌面弹了起来,掌心已然变得通红,一阵酥麻感自掌心传入。 可此刻的徐章,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掌心的酥麻,胸腔之间已然被怒火填满。 帐外站岗的亲卫都被吓了一跳。 “来人,擂鼓聚将!”徐章冲着帐外厉声高喝。 ······ 秦州,天水县。 此刻城头之上王旗已换,象征着大宋的龙旗已然被取下,城头上的守军,也变成了皮衣皮甲,腰佩弯刀的吐蕃人。 天水县衙。 门口石狮子依旧完整,坐落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之上,分列与大门两侧。 只是门口站岗的人都从衙役变成了吐蕃的士卒而已。 县衙大堂之中,那张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一满脸络腮胡子,面白宽额的雄壮大汉坐在原本该属于知县的靠背大椅之上,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身前桌案上的一切,以及四周的情况。 “将军,这椅子坐的可舒服?”桌案前,一躬身而立,脸上满是谄媚的白净中年一脸谄媚的笑问。 大汉名叫达腊,乃是木征手下的先锋大将,麾下有三千勇士。 “不错不错!”达腊脸上满是喜色,享受了一阵,才想着问:“赞普有什么指示?” 达腊口中的赞普,自然便是吐蕃东部南方首领木征。 谄媚的之白净中年是达腊的军师,也是智囊。 “再有两日,赞普的大军便能赶到天水,这次将军只花了半日就攻下了天水县,比咱们预想的要快了两天,这可是大功一件,等赞普到了,肯定不会吝啬对将军的赏赐。” “哈哈哈哈~~~”这话可是说到达腊心坎里头去了,他拼死拼活的,带着部落的勇士们冲锋陷阵,为的是什?为的不就是想要拥有更大的权势,在木征面前更得信重,以后能有更多的金银财宝,更多的族人,以及更多的美女······ “天水县只是宋朝边境小县,就有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听说关中那边还要远比陇右富庶,只一州之地,就能抵得上整个陇右?”达腊眼里放着璀璨的精光,精光之中,是浓郁到极致的炙热和迫切。 狗头军师脸上的笑容依旧谄媚,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将军说的不错,陇右虽然富庶,那是相对来说的,关中才是真正的富庶,关中沃土千里,土地又肥沃,肯定有更多的粮草,人口和金银。” “宋人怯弱,一听说咱们打过来了,连抵抗也不知道,知县和守将竟然都卷了细软逃了,若是宋朝的官员都是这样的,那咱们这一次就发财了呀?” 达腊固然勇猛,可脑子却并不是很好使,而且天水一役,攻城不过个把时辰,因着主将和知县都卷了细软远逃,城中的守军紧跟着就选择了弃械投降,开门献城。 “这次咱们的缴获可统计出来了?”达腊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出来了出来了!”狗头军师嘿嘿笑着道,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正应了那句老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次吐蕃东部原本对立仇视的南北两方同时发兵,攻打宋国,最单纯的目的,正是为了钱财,奴隶,粮草,和女人。 宋朝女人,可是连同吐蕃在内的所有草原人、西域人的最爱。 柔情似水,温顺听话,还能够任意施为,尤其是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们,更是叫人垂涎不已。 “有多少?”达腊眼睛放着光,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就连脸都憋红了。 狗头军师仍旧笑着道:“目前已经统计了的,兵器甲胄数百,还有几十驾弩机,投降的宋军有三百多人,城里的那些奴隶初步统计了一下,大概能有个三千多人的样子,金银珠宝的数量有些混乱,粮草的话,足足堆了大半个仓库,而且······” 狗头军师脸上的笑容变得极为猥琐:“兄弟们抄了好几家大户,抓到了不少身材姣好的妇人姑娘,属下已经让人挑了几个最好的,送到将军房里。” 达腊激动的问:“几个?挑了几个?” 狗头军师竖起五根手指,仍旧是一脸猥琐的笑容。 “都是妇人?”达腊心潮已经澎湃了起来,脑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 狗头军师道:“五个都是三十多岁的妇人,身材丰腴,容貌姣好,那皮肤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这五个妇人,可是狗头军师搜遍了全城,废了好大一番气力才找出来的。 达腊笑着搓手,眼中放着精光,就跟那闻见了鱼腥味的猫一样。 第 037章 处置 此时的东京城,仍旧处于一片繁华胜景之中。 世家子弟,纨绔公子们纸醉金迷,日日沉眠于烟花柳巷之中。 姑娘们忙着争妍斗艳,妇人们东家长李家短的,南曲班子的生意也越来越火爆,无数戏班如潮水般涌入东京汴梁。 长梧和徐文的调令也总算是下来了,这还是两人找上了徐章的座师孙尚书的缘故,得了孙原的帮忙说话,枢密院那边这才松了口。 调令一下来,两人就迫不及待的收拾细软,轻装简行的出了东京,一路快马加鞭,径直奔着陕西而去。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虽未至此,可相较于在家中陪着娇妻幼子而言,徐文和长柏两人,眼下最想做的,却是在自己的腰肋间插上一对翅膀,振翅一飞,扶摇九天,远去万里,赶至陇右。 顾二如今已是神武军的都指挥使,兄长顾廷煜病逝之后,又承袭了宁远侯的爵位,成了宁远侯府的当家人,还得了金紫光禄大夫的位阶,徐章离了东京,顾二就成了东京城里头那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当红新贵,每日澄园门前,迎来送往的宾客那叫一个络绎不绝。 张氏是个清冷高洁的性子,整日就窝在自己府里,甚少与东京成立的命门贵妇们来往,那些个送到澄园的帖子,也大多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张氏平日里顶天了也就是和侯府以及国公府的亲戚们有些往来。 至于侯府那边,那位小秦氏大娘子的原本在东京城一众命妇里头一贯的好名声,也早就有了变化,再加上现如今侯府掌权的是顾二夫妇。 小秦氏虽然是顾二名义上的嫡母,可她和顾二不和,甚至于当初还曾联合家人把顾二逼得离开了顾家。 现如今顾二又春风得意,正值新贵当红,取的媳妇又出身高门,娘家显赫高贵,自然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明着攀上门去,和小秦氏交好。 可宁远侯府的内宅,却并没有因此就变得太平,有些人,偏执成狂,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于连某些分明可以双赢的结局都会被下意识的忽略掉。 而顾二的继母小秦氏,就是这种偏执到几近成狂的一个人。 顾二的三弟顾廷炜,标准的纨绔子弟一个,整日只知道吃酒耍乐,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整天就是逛青楼,泡姑娘,文不成武不就,屁本事没有。 要是叫顾廷炜继承宁远侯的爵位,执掌了侯府,那注定会让本就在顾堰开过世之后走向下坡路的宁远侯府,雪上加霜,甚至于从此一蹶不振都有可能。 可若是让顾二执掌了侯府,以顾二的本事,振兴侯府不过反掌之间,再现昔日先祖时的辉煌荣耀也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可以说,现在顾二承袭了爵位的宁远侯府,比之先侯爷顾廷煜在世之时,景象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从昔日的门可罗雀到现在的门庭若市,这就是最显著的对比。 而且以顾二的性子,再加上他和顾廷炜之间的兄弟情谊,将来怎么也不会亏待了顾廷炜,甚至于就连顾廷炜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紧紧抱着顾二的大腿不松。 可小秦氏······ 说实话,面对着小秦氏无休无止,不知疲惫的算计,顾二纵使并不害怕,可在心底,却也有了几分厌烦。 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顾二并不认为,自己每一次都能够从容的应对来自小秦氏的种种算计。 一直到现在,顾二之所以没有对侯府发难,一是因为小秦氏嫡母的身份,纵使只是个继母,二是顾念着和顾廷炜之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三就是出自对整个宁远侯府的考虑。 张氏的性子虽然有些清冷高洁,可骨子里却有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柔情,顾二最初求娶张氏,并不是因为什么狗血的爱情,只是单纯的想找一个家世高,门第显贵,娘家强势的媳妇,免得日后还要受小秦氏的磋磨。 事实证明,顾二的选择很对,面对张氏,小秦氏纵使有心算计,却也不敢明刀明枪的硬来,只能暗地里使绊子,耍阴招。 可惜张氏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可就算是不痛不痒的蚊虫叮咬,若是咬的次数多了,也叫人心烦难受。 顾二就是这样。 正想着该怎么把小秦氏这边的问题给彻底解决了,可还没等他想出法子,顾二原本规律平静的生活就被彻底打破了。 因为一封军报,一封来自山西,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天水失陷,秦州西南数县之地悉数落入吐蕃人手中,秦州治下军寨被破了五座,成纪、陇城两县也已经失陷,吐蕃铁骑,已经直逼秦州城。 而此时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徐章,因正在巩州视察边军,也迎头撞上了从河州和兰州方向来的吐蕃人,如今被夹在了中间。 虽说朝廷早有了对占据了陇西的吐蕃人动手的意思,可因为某些原因,朝廷方面一直拖拖拉拉,政令迟迟不下,现在吐蕃人先朝廷一步动了手,对于朝廷而言,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昨夜收到到宝百里加急的军报之后,曹太后就连接召集了韩大相公等人入宫觐见,商议对策。 可军国大事,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 今日一早,朝会之上,才是真正做决定的地方。 一大清早,顾二就在张氏贴心的亲自服侍之下,换上了崭新的朝服,打扮的异常庄重得体,带着石头和几个护卫,径直本着皇城而去。 文德殿内,百官齐聚,小皇帝依旧坐在龙椅之上,带着那顶和他年岁不怎么搭的冠冕,身后是一片帘子,依稀能见,那坐在帘子后头,雍容华贵的身影。 没有说三道四,一上来韩章就率先说了陇西之事,当即便有御史站出来弹劾徐章,说他尸位素餐,失职不查,任由吐蕃人东进,不知抵抗云云,还请求曹太后重责徐章这位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 可朝堂之中,也有和徐章交好,替徐章说话,第一个率先站出来的反对的,不是长柏,也不是顾二,自然更不是盛紘,而是户部的左侍郎杨启平,也是徐章座师孙原的至交好友。 众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 最后还是鸿胪寺的卿正站出来说的一句:“微臣记得,秦州不是有个制置使吗?纵观秦州军政之事,秦州制置使现在何在?没有组织人手抵御吐蕃人的攻打吗?” 可他口中的那位秦州制置使,却老早就已经带着细软和家眷以及新納的小娘,逃出了秦州,一路东进,逃离了陇右,踏入关中平原,一刻不停的直奔长安而去。 “启禀太后!”顾二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徐章辩解道:“若按照时间来算的话,吐蕃人攻打咱们的时候,从蜀中调拨出来的军粮才刚刚送到,而且杨侍郎说的要道理,秦州自有制置使坐镇,徐侯虽说是一路经略安抚使,却是刚刚上任。 可是据微臣所知,秦州那位制置使阎大人,却早已经早秦州制置使的位置上做了五年,总览秦州一路军政之事。” 顾二手持笏板,拱手躬身,不疾不徐的道:“依微臣看来,朝廷便是治罪,那也是治那位秦州制置使的罪,而非是治永平侯的罪······” 朝堂之上,能够爬到现如今的位置,可以上朝面前天颜,和朝中重臣同殿为臣的,又有哪一个是蠢人,自然听得出顾二话里的意思。 而且大多数人,都对顾二的话表示认同,便纷纷开口应和。 若是徐章要被治罪的话,那当初那些个举荐徐章去陕西的要员们要不要也一起治罪?签发调令,让徐章去陕西坐镇西军的大相公韩章,是不是也要跟着被一起治罪? 可惜隔着一张帘子,没有人注意到,帘子后的曹太后,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微微眯起来一点,深邃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冷厉。 ······ 于此同时,就在朝中群臣们商议着该怎么处理那些罪臣,又该怎么应付这次吐蕃人忽如其来的进攻之时。 远在千里之外的陇西地区巩州境内,巩州城中。 距离当初吐蕃人攻下天水,已经过去七八日的功夫,南边瞎吴叱的大军猛攻秦州城四日,幸而会宁关依着城池坚守了下来,骑兵又不怎么擅长攻城,倒是勉强坚持了下来。 可付出的代价,却是会宁关内的千余守军,折损大半,只剩下不到五百人还在坚守。 甚至于都不用再过两三日,或许只要再来半日功夫,会宁关就会在吐蕃人的铁蹄之下宣布告破。 徐章看着面前被死死捆住手脚,嘴里塞着不知道从谁脚底下刚刚脱下的脏袜子的秦州制置使和天水知县等人,面色虽然阴沉,可眼神却很是璀璨,很是吓人。 “从哪儿抓回来的?”徐章问道。 王破敌指着秦州制置使答:“在渭水河畔,已经到了长安地界儿了,才抓到这老小子。” “至于这个!”王破敌所指之人换成了天水知县:“这厮跑的倒是快,都已经快离开长安了,幸好咱们在长安布置了人手,否则还真叫这厮给跑掉了。” 徐章微微点头,风轻云淡的道:“砍了,脑袋送去各州各县,让那些知县和守将们都看清楚,这就是临阵脱逃的下场,至于尸首······” 徐章眼睛微眯,语气陡然便的森然起来:“悬于城门始终七日!叫大家都瞧仔细了。” 第 038章 七尺男儿 知道天水县被破,吐蕃人乘势挥军东进,连下数寨,连占数城,大军直接开至秦州城下,连攻数日。 扶风县,县衙属房,一处明亮的厢房之中。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的齐小公爷窝在床榻之上,一脸病容,脸色略有些苍白,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始终不肯散去。 “公子,是时候该喝药了!”不为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走到炕边。 齐衡双手撑着床榻,挣扎着坐了起来,被子落在腿上,看着不为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只是语气之中透着有气无力的虚弱。 郎中老早诊断过了,齐衡这是长期辛劳所致,先前因为年轻,身子骨硬朗,精力旺盛,恢复的快,可现如今这一病,就像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要想好的话,必须的好好将养,不能劳心费神。 吐蕃犯边的消息,早就送到了扶风,可却被不为给压了下来。 可现如今这么多日过去了,战事不但没有丝毫好转的趋势,反而每况愈下,秦州数城数寨接连被破,吐蕃人已经濒临秦州城下。 不为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作为从小跟着齐衡一起长大的贴身长随,不为深知齐衡的性情。 “公子~~~”看着齐衡眉头微蹙,将整整一碗药一滴不剩的悉数喝下,不为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齐衡最是怕苦,也不喜欢喝药,可现如今却日日准时准点的喝光所有的药,为了什么,不为心知肚明。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不为才更加纠结。 “怎么了?”齐衡何等聪明,再加上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不为神情只略略有了那么几分变化,就被齐衡收入眼底。 “没什么,没什么!”摒去脑中那些纷乱的念头,只是语气却有些飘忽。 齐衡脸色一沉,问道:“说!” 只淡淡的一个字,就让不为心头一颤。 心知瞒不过齐衡,就算自己不说,齐衡也能找别人去问,如今齐衡只是养病,又不是卧床不能动弹,无奈之下,不为只能将事实悉数相告。 “啪!” 一声脆响,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 仍剩下一点残渣的药碗被齐衡用力摔在地上,直接碎做无数瓣。 “不为,你真的长胆子了,连这么大的事儿都敢瞒我!”齐衡狠狠瞪了不为一眼,一手掀开腿上的薄被,作势就欲起身。 “公子不可!公子想做什么?”不为赶忙按住齐衡。 齐衡没有反抗,只抬眼看着不为,冷冷的道:“你敢拦我!”语气不复先前的虚弱,反而带着满腔压抑着的怒火,那波澜不惊的平静双眸,正如那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平静的吓人。 不为赶忙松开手,跪在齐衡身前,抓着齐衡的裤子:“小的不敢,只是郎中说过,公子这次病的不轻,需要进行修养,不然的话,容易留下病根!小的······” 不为话还没说完,齐衡就已经站了起来:“外敌请我国土,欺我百姓,齐衡堂堂男儿,七尺之躯,岂能缠绵于病榻,还不快取我甲胄来!” “公子~~~”不为还想挣扎一下,可看着齐衡脸上的坚定,和眼中的无畏,却不敢再劝,强忍着眼眶中那即将溢出的晶莹泪光,说道:“公子稍后,小的这就去。” 不为打发两个女使进来,伺候齐衡洗漱,自己则飞速去将齐衡的银甲白袍取了过来。 ······ 会宁关早在开战的第七日就告破了,木征直接下令屠城,整个会宁关,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会宁关一破,整个会州和巩州,都暴露在吐蕃人的铁蹄之下,在加上秦州西南悉数落入瞎吴叱手中。 巩州已成孤城。 早在会宁关告破那日,徐章就已经带着麾下亲卫顺着渭水一路东去,入了秦州。 秦州城之所以能够在瞎吴叱的数万铁骑之下坚持这么久,就是因为徐章的到来。 孙平寇和王破敌已然悉数回到徐章的身边,可面对着数倍于己方的吐蕃骑兵,徐章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能耐带着已经糜烂无比的西军,以弱胜强,在野战上胜过吐蕃的铁骑。 是以徐章下发给各城各寨守军的命令一直都很清楚,从未有过变更,聚拢粮草兵马乃至于青壮,紧闭各门,据城而守。 而秦州制置使和天水知县的人头悬在秦州城门附近,更是在无形之中,给守城的将士们敲响了警钟。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这位新上任的经略相公,连堂堂的秦州制置使和天水知县,说砍了脑袋就砍了脑袋。 秦州制置使也就罢了,本就是武官,是那位经略相公的下属,受其节制,军法无情,说砍也就砍了。 可天水知县,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听说家里头还有些背景,可那位经略相公,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就给砍了脑袋,还把脑袋炮制了,送往各军各寨,让所有的将领们一一观看,尸首更是悬挂在城门附近,悬尸示众,听说秦州知州都被吓病了,每天连觉都睡不安稳,既怕吐蕃人打过来,破了秦州城,又怕那位经略相公发威,直接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知州衙门里头,前堂大厅之中,秦州知州急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来走去,神情紧张焦灼,叫人看着就忍不住捏把汗。 徐章正端坐在靠背大椅之上,手里头端着一盏热茶,正细细的品茗,不见有丝毫着急的模样。 眼见徐章如此,这位王知州不禁着急的问:“吐蕃数万铁骑,已经连续攻城数日了,城中守军损失惨重,城内粮草急剧消耗,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逃离秦州城了。我的经略相公,您就半点都不着急的吗?” “着急?”徐章斜了这位王知州一眼,淡淡的道:“着急有用吗?着急吐蕃人就能退兵吗?” “还是王知州有了退敌之策?” 王知州一阵头大,眉头皱成了川字,下颌的那簇鼠尾须都被拽掉了小半,变得稀稀落落,“我要是有退敌之策,还用在这儿干着急吗?” 话音刚落,王知州忽然心中一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着面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色变的徐章,不由得小声问道:“莫不是经略相公心中早有了退敌的良策?” 徐章依旧淡淡的道:“如今城中有存粮几何?” 王知州答道:“就算是加上先前送来的那些军粮,咱们都省吃俭用,那也只够城内军民两月之用。” 地里的小麦还没来得及收,去年的粮食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大户人家还好一些,家家都有余粮,尚且还能坚持,可那些寻常的百姓家,那可就不行了,纵然家中有余粮的,顶天了也只够数月之用。 那些个穷困一些的人家,早就已经断炊了,靠着衙门的接济过活。 如今秦州城内有守军五千,百姓三千,可城外的吐蕃铁骑,却有数万之众。 “若是吐蕃人日日攻城的话,军士们要保存体力,自然要吃饱,可这么一来,城中的粮草,估计就只能吃一个多月了。” 王知州虽然不怎么通军事,可到底是做了知州的人,对于粮草后勤这方面的事还是颇为精通的。 “一月足矣!”徐章自信的道。 “经略相公有何妙计?”看着徐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为何,王知州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可好奇却还是难免。 徐章却不回答,只道:“时机未到,且容徐某卖一卖关子。”徐章冲着王知州拱手道:“这些时日,就劳烦王知州安抚百姓,尽量收拢粮草。” 王知州忽然想起了徐章初来那阵子,让他四处搜集硝石、硫磺还有木炭以及铁器,还把城里的铁匠都给找了去,在西城那边建了个作坊,整天就听着里头敲敲打打的,也不知在铸造什么兵器。 可徐章不说,王知州也没有法子,他可不敢逼着徐章说,毕竟这位前阵子可还是当朝三品大员,位列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而且还是先帝亲旨册封的永平侯,身份尊贵,又受太后倚重,王知州可不敢在徐章面前放肆。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那两具至今还悬挂在城门上的尸首。 天水县乃是秦州治下之县,天水知县自然就是王知州的下属,二人之间还打过不少交道,也算得上熟人。 昔日同僚的尸首还在城楼底下示众,王知州又不是傻子,怎敢在这个时候触徐章的眉头。 秦州城外,吐蕃大营之中。 虎背熊腰,宽额阔面的瞎吴叱坐在首位之上,怀中搂着一个手下刚刚搜罗来的宋人少女,只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如花似玉,娇俏可人。 左右两侧是两排桌案,桌案后坐着的便是各部的头领。 瞎吴叱眼神一动,怀中少女立马惊恐的爬到桌边,提着酒壶拿着酒杯坐回了瞎吴叱怀中,往杯中倒满美酒,不是喂给瞎吴叱,而是送入自己口中,然后再用自己的樱桃小口,软绵小舌,将酒水一点点的送入瞎吴叱口中。 温顺乖巧的好似小羊羔。 品尝着满是少女唇齿芬芳的美酒,可瞎吴叱的脸色却仍不见有半分好转,冷厉的目光扫过左右诸位头领,沉声道:“诸位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第 039章 初登场 瞎吴叱能够将吐蕃东部的半数部族聚拢到自己手底下,自然不可能是那等不知事的愣头青。 或许他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贪财好色,喜怒无常,可其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面对着瞎吴叱的喝问,大帐之内,各部首领纷纷羞愧的低下了脑袋,眼中流连着担忧忐忑之意。 瞎吴叱冷声说道:“三天时间,不惜任何代价,拿下秦州城!” “三天?” 大帐之内,众首领目光交错间,脸上神情连连变换。 攻打秦州已有七日了,却半点成效都没看见,每天丢在城头底下的尸体,都数以百计,这么些天下来,各部各族的都损失了不小。 三天之内想要啃下秦州这个硬骨头,除非各部族都豁了出去,那命去填,否则的话,想要在三日之内攻下秦州,其难度不亚于使渭水倒流,灌入草原。 众首领纷纷退去,大帐之内,随即便响起一阵衣帛被撕裂的声音,灯火阑珊之间,靡靡之音充斥着整个大帐。 守在帐外的吐蕃士卒,都是瞎吴叱贴身的勇士,对于这样的情形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这可怎么办?赞普可只给了咱们三天的时间!”出了大帐,一众首领并未各自散去,而是聚在了一块,个个愁眉苦脸的。 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大汉道:“能怎么办!赞普都发话了,咱们难不成还能违背?” “可三天就想攻下秦州,咱们谁能做到?秦州墙高城坚,宋军弓弩犀利,威力巨大,咱们身上的皮甲根本就挡不住,总不能把二郎们全都压上去送死吧?” 若是野战的话,吐蕃人虽不敢言必胜,却也并不畏惧,可攻城之战,骑兵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吐蕃大军多为骑兵,步兵甚少,想要攻城,吐蕃勇士们就必须从马背之上下来,用两条腿用两只手,用肩膀扛着梯子还有破门锤,用血肉之躯贴到城下。 先前七八日,吐蕃日日猛攻,可也只攻上城头两次,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被宋军给宰了。 攻城用的云梯也不知损毁了多少。 “若是三日之后,咱们攻不下秦州,赞普那边······”这话一出,众首领神情纷纷一凛,动作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 次日凌晨,天边拂晓,天色尚未完全大量,金乌仍旧藏在远山之间,尚未展露半分金光。 静默的一夜的吐蕃大营动了,西、南、北三面城墙,各有数千吐蕃勇士,披甲佩刀,扛着云梯,推着撞车。 随着一声令下,战鼓声,号角声同时作响,三面同时采取进攻,黑压压的吐蕃士卒,顶着临时制成的厚重木盾,呼喊着一路朝着城下飞奔而去,恰如那归巢的蚂蚁一般,潮水般朝着秦州城蜂拥而去。 无数吐蕃拱手,拉弓如满月,攒射箭矢如飞蝗,铺天盖地的朝着城头而去,不求精准,但求覆盖,为冲锋而去的吐蕃勇士们争取时间。 秦州作为边疆重镇,城墙却并不算高,连两丈都不到,各门皆设有瓮城,又有渭水绕城而过,城池四周挖有护城的壕沟,吐蕃人想要攻城,就只能选择四门的区域。 “吐蕃人倒也有几分聪明,还知道围三缺一。” 城头之上,看着如飞蝗的箭雨,似蚁群般的吐蕃士卒,徐章由衷感慨道。 “若无能人,又怎会在短短半个月之内,连下秦州数城,兵临城下呢!”一旁的王破敌跟着感慨道。 “有能人又如何?”徐章淡淡的道,语气之中充斥着某种难以言状的强烈自信,只是目光之中,却带着几分无奈。 听着徐章略有些变化的语气,王破敌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事发太过突然,吐蕃的骑兵又拦住了入秦州的道路,四处袭扰,什么物资都送不进来,咱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徐章摇摇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用在这儿可不合适。” 目光扫视见,徐章感慨的道:“就是可惜了这些军士们,都是敢打敢拼,不畏生死的豪杰之士。” 王破敌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确实可惜了。” 徐章有意重整西军,要的就是这种悍不畏死的血勇豪杰之士,虽说这和徐章开出的天价抚恤以及重赏有关,可若非这些将士们的悍不畏死,秦州也不可能在吐蕃人连续的猛攻之下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瞧着这次吐蕃人像是动真格的了!”见徐章情绪不高,王破敌赶忙岔开话题。 徐章目光扫过吐蕃大军,心中一动,道:“攻城的人数较之先前明显增多了近一倍,若是三面皆是如此的话,那就说明吐蕃人已经等不及了,这场战争,也快要结束了。” ······ 不到两丈高的城墙,折合下来也就五米左右的高度,吐蕃大军顶着盾牌,架着云梯,在弓箭手的掩护之下,城墙已经近在咫尺。 徐章目力极佳,甚至于不用千里镜,就能看见城外那些吐蕃人的面容神情。 “侯爷!是时候了!”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吐蕃大军,王破敌有些激动的道。 说话间,剧烈的喊杀声已经传入耳中,城头之上,守城的将领已经开始组织弓弩手们进行于城垛之间进行还击了。 可惜边疆安定已久,十数年未起战事,武备早已松弛,如今秦州城中能用的神臂弩只有不到三百架,看着不少,可若是分摊到各门的话,每门都不到一百架。 说话间,无数云梯被搭在城墙之上。 不过这回,吐蕃人却学乖了,不把云梯直接架在城垛上,反而是把云梯的顶端搭的比城头上的垛口低上那么一尺左右的样子。 城头上的守军想要故技重施,把云梯推开,就必须得从城垛处探出身子来,如此才能用的上力。 可冲到城下的那些吐蕃大军里头,不乏有擅射之士,时刻盯着城头,只要发现有宋军探出身子来,迎接他的,立马就是吐蕃人锋利迅捷的羽箭。 率先登上城头的勇士称之为先登。 眼看着守军们对吐蕃人那简陋的云梯无计可施,饶是徐章,也不禁有些色变。 吐蕃人凶悍勇猛,若是当真杀上城头,双方展开近距离的肉搏战的话,宋军未必就是吐蕃人的敌手。 徐章赶忙催促王破敌:“快,赶紧!不能再犹豫了。” 若是当真叫吐蕃人登上城头,双方展开近距离肉搏战,不论胜负如何,守军都势必会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徐章终于不再犹豫。 王破敌赶忙领命退去,亲自跑去带着一众雇佣来的民夫,扛着一个个里头铺了一层层稻草的木箱子上了城头。 每一个箱子上,都有用白灰写着的禁止明火四个大字。 箱子别撬开,露出了里头一个个黝黑圆滚,还带着一根冗长尾巴的轰天雷。 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徐章的亲卫们亲自上阵,将一个个轰天雷的引信放到火上点燃,然后将轰天雷扔下城楼。 眼看着一团团黑影掉下,底下的吐蕃士卒们赶忙举盾格挡,生怕是守军们丢下来的礌石滚木。 乌黑的轰天雷落在木盾之上,剧烈的撞击险些险些就要让其提前爆照,引信燃烧时发出的那股子浓烟,带着独特的刺鼻气味。 轰天雷滚落在地,引线犹在燃烧,看着脚边不愿的轰天雷,吐蕃士卒们根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危险,目光仍旧放在头顶。 只听。 轰轰轰轰~~~ 一声声如雷鸣般的爆炸声于城下想起,在攻城的吐蕃大军之中响起,正如了遍地盛开的鲜花。 鲜血四溅,断肢横飞,还有无数细碎的铁钉,被爆炸时产生的庞大压力,经过那狭小的空间再度压缩迸发,所产生的推力,足以让这些铁钉,威力堪比弩箭,甚至胜过弩箭,破开吐蕃士卒身上的皮甲。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可声音还没传出,就又被紧接着响起的如雷霆炸响般的爆炸声掩盖。 一枚枚乌黑的轰天雷被丢下城头,一旦炸响,周遭丈许范围之内,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着的人。 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无与伦比的勇气,想要冲上城头,坐那先登第一人的吐蕃勇士们,看到城下同袍们的凄惨模样,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人们总是喜欢对未知的事物冠以神秘,加之以玄学。 事实上,当看到那些个一个个轰天雷在他们的同袍身侧炸响,掀翻土石无数,将血肉之躯炸的四分五裂之际,基本上所有没有被轰天雷笼罩着的吐蕃人,都几乎被吓傻了。 他们冲锋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他们的手里提着的弯刀不知该放在何处,那些个已经在云梯之上,快要登上城墙的,一个个也被那如霹雳般的巨响轰鸣吓的完全呆住了,不知到底是该上还是该下。 血肉横飞的城墙底下,不过顷刻之间就化作了修罗场。 这样的情形,在城外其余两处战场之上同时上演。 这不仅仅是武器的差距,这是时代的差距,也是跨越时代并且难以逾越的鸿沟。 ······ 第 040章 扶风营 “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巨响,犹如雷霆霹雳,传出数里之外,吐蕃大营,中军大帐之内,正在白日宣淫的瞎吴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的浑身一哆嗦,瞬间兴致全无。 若只是一声巨响也就罢了,顶天了也就是晴天霹雳,可接二连三,接连成片的巨响,着实有些骇人。 瞎吴叱被吓的兴致全无,被其压在身下的少女就更不堪了。 本就因为狂风暴雨的摧残而变得楚楚可怜的小巧精致俏白皙嫩的脸庞,变得更加惨白,那双本就充盈着晶莹泪光的眼眸之中,流连着的是无尽的惊骇和恐惧,再加上那柔若无骨的娇躯,只堪盈盈一握的柳腰,像极了受惊的小白兔,看着楚楚可怜,若是那些自诩惜花之人在场的话,只怕早就忍不住上去细心安慰了。 “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瞎吴叱心底闪过无数念头,可那由远而近,好似在耳边炸响的雷霆巨响,却始终在耳畔回荡,好似无休无止一般。 吐蕃大营之中,那些个未曾出战的吐蕃勇士,纷纷跪倒在地,面朝着秦州城的方向,不住的叩首祈祷,祈求神灵的原谅。 而那接连不断的密集轰鸣之声,也被传成了上天的震怒,降下雷霆惩戒。 城墙之上,无数架简易的长柄投石器被陆续安装完成,一颗颗足有柚子大小的乌黑弹丸被点燃引信,用投石机朝着城下已经溃不成军,四散往回溃逃的吐蕃大军投射而去。 短短盏茶功夫之内,千余枚规格不一的轰天雷被投放在城下的战场之上,城外辽阔空旷的开阔平坦的平原变得坑坑洼洼,土石四溅,鲜血碎尸满地,充斥着无尽血腥之气的战场上弥漫着一股极为浓郁的硝烟之气。 “是时候了!”城楼之下,看着底下哀嚎盈野,四散溃逃,哭爹喊娘的吐蕃溃军,徐章淡淡的到。 这就是热武器和冷兵器之间的差距,若非是时间太短,而且火炮又太过笨重,没能运来秦州的话,徐章又怎会在龟缩在城内避而不战七日之久。 这些时日里头,徐章之所以一直避而不战,一是为了麻痹吐蕃人,让他们以为秦州的守军只有守城的实力,没有出城和他们野战的勇气,二就是为了隐藏轰天雷的存在,好在吐蕃人麻痹大意之际,给他们以雷霆一击。 还有最后一点,就是为了准备这些投射轰天雷的简易投石器。 投石器一向都是被用于攻城的战斗,可如今徐章却反其道而行之,召集了军中城内的所有工匠,将原本的投石器简化缩小,让它们能够出现在城头之上,变成一门门简易的火炮。 “孙统领和扶风营的兄弟们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侯爷一声令下了呢!”王破敌神采飞扬,尽管已经极力掩饰,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眉宇间的激动。 随着徐章一声令下,如雷鸣般鼓声阵阵响起,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那是进军的鼓声和号角。 秦州西城,城门之内,三丈宽的空旷街道之上,早已不见半个行人百姓,瓮城的内门大开着,一个个兵甲森然,刀枪林立,背弓带箭,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披着一层锁甲的骑兵分作两列,从瓮城内部一直排到了长街深处。 杜强的个头不高,在一众骑兵之中只能算排在中下,身板看上去也并不壮硕,甚至和那些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们相比,难免显得有些瘦弱。 可此时的杜强,甲胄披身,浑身上下暴露在外面的,只有面部和两只手掌,手持一杆八尺多长通体盘龙,朱漆为饰的青龙戟,腰间别着一把四尺长的直刀,背后同样负着一把短弓,样式和草原人的骑弓颇为相似,长度要比寻常的步弓短上不少,马背一侧的布囊上,自然少不了两壶满满当当的羽箭。 杜强麾下扶风营,原本在册人员将将超出半数,根本就没有满编,离开扶风之后,徐章便在陇右之地大肆调集军马,于陇右军中遴选善弓马骑射之士,充入扶风营中,历经月余功夫,才有了如今扶风营八百铁骑。 杜强也从昔日的扶风营指挥摇身一变,成了扶风营的骑兵统领。 虽然名字相同,可两个扶风营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前者只是扶风县内的驻军,虽属西军,可实际上却和地方的厢军没太大区别,也幸亏是骑兵,若是寻常步军的话,那就和地方的厢军一样,都是后娘养的。 可后者,却是隶属于徐章这位新任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的直属部队,虽不是亲军,可却是徐章到了陇右,甚至于是徐章到了陕西之后,下过心思重整的唯一一支队伍。 不仅仅一应粮饷待遇给的可都是最高的,一应兵甲战马弓弩也尽皆齐备,就连许诺阵亡之后抚恤,也是罕见的高。 为的就是让扶风营上下效死。 当然了,相对的徐章重新制定的军规,也是苛刻严峻到了极致,动辄便是重罚,严重者直接驱逐出扶风营。 杜强紧握着手中的青龙戟,目光锐利宛若翱翔于天空之上正在苍茫大地之上搜索猎物的苍鹰,面上无惊无喜,如石头木雕一般,瞧不出有半点情绪波动,深邃锐利目光自那平静无波澜的眸子当中绽放而出。 “咚咚咚!” 阵阵想起,忽而变得急促起来,低沉的号角声夹杂其间,城头上的传令兵挥动着手中那面属于扶风营的黑色令旗。 “这一刻,终于来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手中长戟,杜强口中喃喃说着话,瓮城下的大门被军士们费力的从里头拉开。 厚重的大门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和风霜的洗礼,纵使常年维护,也难免有些老旧,许是这场战争来的太过突然,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嘎吱嘎的艰涩声响。 难听的开门声,淹没在厚重的战鼓声和低沉的号角声之中。 代表扶风营的大旗已经在杜强身后高高竖起,扶风营的每一个将士,脸上都写满了激动忐忑以及跃跃欲试。 拉紧缰绳,胯下的马儿被勒的吃痛,不住的仰头嘶鸣,抬着马蹄在地上不住的来回动着,纷纷握紧手中的长矛钢刀,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在那面象征着扶风营的黑色大旗之上。 随着城门洞开,光亮自门洞处射入,杜强一马当先,策马而出。 没有什么战前动员,也没有半句豪言壮语,只有无声的杀意悄然散发,八百铁骑,并未分散,尽数汇聚在西城之中。 旌旗猎猎,狂风呼啸,城头之上,已经停止了对轰天雷的投放,不是不想,而是时间太过紧迫,而且事发太过突然,徐章提前准备的加上自城中搜罗而来的材料,已经在方才那一轮投放之中耗去了大半。 此时此刻,已经不再需要轰天雷这样的利器了,面对着城外那群宛若丧家之犬,心智皆无的吐蕃大军,莫说是扶风营了,怕是随意来上一支队伍,都能痛打落水狗。 出城之后,八百铁骑逐渐拉开阵型,以杜强为中心,朝两边分散而去,形成一个大大的锥形战争,化作一支离弦的箭矢,跨越了坑坑洼洼,遍布尸首,满是硝烟和鲜血的战场,朝着溃逃的吐蕃大军飞射而去。 杜强一马当先,正是锋矢阵型的尖端,手中长戟没有丝毫犹豫的挥出,一个已经六神无主,只知道逃跑,全然忘了抵抗的吐蕃士卒,直接被锋利的月牙戟刃削断了脖颈,大好头颅临空飞起,身体却还在惯性的往前奔跑,直至被飞驰而来的马儿凌空撞飞,被无数铁蹄踏过,待大军过后,已然全然看不出还是人形了。 城头之上,徐章看着冲杀而出的骑兵,一面倒的战场,目光再度跳远,落在数里之外,隐约可见的吐蕃大营处,仍旧风轻云淡的道:“这么大的声响,他们也该听到了吧!” 王破敌也眺望着远方,脸上带着难以遏制的喜悦之色:“肯定听到了!估摸着这时候也差不多动身了!” 徐章目光微斜,扫了王破敌一眼:“我说的是吐蕃人!” 王破敌脸上笑容依旧,脸上仍旧洋溢着喜悦,好似已经看到了尘埃落定的情形:“属下说的也是吐蕃人,这会儿那些吐蕃人,说不定还会认为这是他们的长生天降下的惩罚呢,指不定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侯爷让平寇哥带人在他们西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不正是算定了这一点吗!” 早在三日前的深夜,徐章就让孙平寇悄悄带着几个亲卫乘着夜色悄悄出了城,和躲在城外一直潜伏在侧没有现身的鲁大等人回合,一是为了刺探吐蕃大军的虚实,二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这一刻。 徐章道:“有什么可高兴的,若不是吐蕃人不清楚咱们的虚实,被轰天雷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话,焉有现在的结果!” 王破敌神情一凛,脸上笑容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忙拱手躬身道:“侯爷教训的是,是破敌得意忘形了,请侯爷责罚。” 徐章抬眼远眺,感慨的道:“青鸟组建已有数月,可这次吐蕃东部南北两方联合起来,竟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连人家什么时候打过来的都不知道,若非凑巧咱们提前做了准备,留了后手,这次被破的,就不仅仅只是这半州之地了。” 王破敌面色凝重,目光坚定的道:“援军两日便能到,城中尚有守军两千,咱们要不要乘此良机,把被失陷的几座城寨夺回来?” “你说呢?”徐章淡淡的道。 王破敌当即便道:“破敌这就去安排!” 第 041章 逃 熙平二年五月十八日,持续了真正九日的秦州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两万六千吐蕃大军,头八日里头,攻城折损了约有三千之众,第九日最后一战,一万五千吐蕃大军猛攻秦州城,有近乎四千吐蕃勇士葬身于秦州守军铺天盖地的轰天雷轰炸之中。 之后溃逃之时,在乱军之中被踩踏而死,被宋人骑兵追杀而死的约有千余人,器械投降者不计其数,只有零星千余人逃离了秦州城,可还没等他们退回陇西,便又遇上了早已经守株待兔不知多久的伏兵。 最后只有几千人逃出了伏击,不少都四散奔逃,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千余人一路径直逃回了天水县。 其中吐蕃东部南方首领瞎吴叱,被孙平寇一箭射中肩头,却仍凭借着重伤之躯,以一杆狼牙棒,凭借着一股子凶悍血勇之气,带领麾下贴身亲卫杀出了重重包围,退入天水县内,紧闭各门,据城而守。 秦州全境,除却天水县城一城之外,其余被瞎吴叱所占领的所有城寨也悉数都被收复。 唯有天水县,因着城高墙坚,外加此刻徐章手下兵力不足,还有巩州方面吐蕃东部木征率领的北方部族带来的巨大压力,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趁势收复。 天水县内,瞎吴叱赤裸着上身,一身棱角分明的古铜色肌肉暴露在空气之中,只是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叫人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肩头的羽箭已经被取下,白色的绷带绕过肩膀腰肋,缠成了一圈,如今医者正在替瞎吴叱解下包扎好的绷带换上新药。 孙平寇那一箭射的极狠,本是奔着瞎吴叱的胸口去的,可关键时候瞎吴叱反应了过来,侧身避了一下,虽然没能躲过,却避过了要害的部位。 可孙平寇奋力射出的一箭,却还是刺破了瞎吴叱身上那层薄薄的皮甲,自后灌入肩膀之中,若非有皮甲阻隔了那么一瞬,只怕这一箭已经将瞎吴叱的肩头给射穿了。 医者的动作已经很是小心,可还是无法不牵动伤口,虽然动作很轻微,可疼痛却都是一样的。 瞎吴叱全程紧咬着牙关,目光深邃而锐利,连痛呼闷哼都没发出半句,唯有那紧握的拳头和全身已经紧绷了的筋肉,那一条条在肌肉表面浮现而出青筋,暴露了此刻瞎吴叱内心的无尽怒火。 医者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伤口,只是目光却总是不经意的往瞎吴叱的脸上瞥,生怕瞎吴叱动了怒,一刀砍了自己。 好在有惊无险,换上新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医者松了口气,赶忙行礼告退。 瞎吴叱挥了挥手,医者赶忙退去。 “赞普!”医者刚走,一直守在屋子里头的一个宽额阔面,虎背熊腰的大汉便不住道:“算算时间,宋人的援军也差不多快要到了,咱们现在下一步该怎么办?” 瞎吴叱眸光闪烁着,可脑中却总是不受控制的回想起秦州城外那一战的情形。 尸横遍野,麾下的勇士们被那种不知名的黝黑铁球化作的雷霆撕的四分五裂,莫说是身上的皮甲了,就连坐骑都挡不住那不知什么名字,摄取了雷霆之力的‘武器’。 静默半晌,瞎吴叱这才问道:“木征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大汉道:“会宁关已破,前日刚刚打到巩州城,现在应该是已经在进攻巩州城了。” 巩州城有陇西城的别称,是陇西之地的中心,可惜如今却成了宋朝的边境之地,整个陇西之地,有超过三分之二都落入吐蕃东部之手。 瞎吴叱眼中目光连连闪烁着,似在横量什么,大汉不敢说话,只静静的等着瞎吴叱的决定。 终于,瞎吴叱抬眼看着大汉道:“传我军令,全军退出天水,咱们回岷州!” “回岷州?”大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赞普,咱们好不容易才拿下这几座城池,现在就这么拱手把它们还给宋人?” 瞎吴叱目光幽幽的看着大汉道:“若是不还,宋人援军到了,点齐了兵马,再打过来怎么办?我两万六千勇士都挡不住,难道让你上去挡着吗?” 大汉一愣,脸上满是不情不愿:“可····可·····” “没什么可是的!”瞎吴叱目光坚定,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我的命令!是军令!” 瞎吴叱继续幽幽的看着大汉:“难不成本赞普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大汉赶忙解释:“末将不是那个意思!” “末将是想说,赞普您的伤!”大汉看着瞎吴叱肩头处包扎的绷带的伤口处略有几分担忧的道。 瞎吴叱道:“我的伤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不用担心,你赶紧下去安排吧!” “还有木征那边,咱们怕是···怕是不太好交代!” 提起木征,瞎吴叱的心里没来由的涌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怒火,络腮胡子也被气得抖了起来,怒声喝道:“木征?我还要给他交代?我给他什么交代?” 大汉见状,心道不妙,立马变成了鹌鹑,不敢在说什么,赶忙行礼领命下去安排了。 瞎吴叱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后悔,抄起屋子里头所有能够砸的东西,什么名贵的上好瓷器,碗碟,花瓶,都被砸了一地,碎片飞的满屋子都是,桌子被掀翻,凳子被踹飞,那模样比起抄家还要远远超过。 ······ 没过多久,驻扎在城内的吐蕃大军便再一次开始了抢掠,什么金银财宝,貌美妇人,还有粮食食盐生铁之类的东西,有些过分的,就连男人也不放过,说是要抢回去做奴隶。 不到半日,整个天水县就再度陷入了混乱之中。 如今都要走了,这回在秦州又折进去这么多的人马,若是再不带回去点东西,瞎吴叱都没有脸面回去面对那些个投效自己的部族了。 当天傍晚,城内仅剩的五千吐蕃大军,在瞎吴叱的带领之下,连夜撤出了天水县,一路往西南而去,快马加鞭,直至越过了边境线,进入岷州境内,队伍行进的速度这才稍稍慢下来一些。 第 042章 云雾之后 “侯爷,天水县那边斥候回报,说是昨夜看见有大批人马星夜出城,西逃而去,斥候不敢贸然进城,只能悄悄接近,可惜天色昏暗,已经看不清城内的情况。” 一大清早王破敌就拿着天水县那边送来的加急军报到了徐章跟前,原本这军报是昨日后半夜才送到的,当时莫说是徐章了,军中除了值守的队伍之外,其他人都早已睡下。 秦州之战历时将近旬日,大家早已是身心俱疲,不过是全凭着一股子心气借着城高墙坚,粮草储备充足这才硬撑了下来,如今大战落幕,心里头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全吐了出去,自然也就都成了那离了水的鱼儿,只剩下进气出气的力气了。 徐章依旧起得很早,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劲装,袖口皆束,手中提着双锏,脚下踏着青砖铺成的路面,步伐变换间,行退皆在方寸之间,手中双锏好似两条黑龙,上下翻飞,似龙蛇腾空横击,棱状的锏身撕裂空气,发出嘶嘶破风声。 “呼!”收锏而立,长长吐了口气,徐章往旁边的石桌走了过去,将双锏搁在桌面上,王破敌赶忙提壶帮徐章倒了杯水。 徐章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才道:“瞎吴叱那厮逃了?” 王破敌说道:“应当是逃了!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求爷爷告奶奶祈求咱们不要追过去才是。” 这也是为何王破敌收到军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吵醒徐章的缘故,经过秦州城外一战,瞎吴叱麾下两万四千大军只跑了几千人,有半数人马都被俘虏了,如今就关押在秦州城外原先的吐蕃大军驻地之中,只是如今大营里的大旗换成了黄色的徐字大旗。 按理来说,徐章虽是经略安抚使,虽领着武职,可却同样是个文官,按理来说不该亲自挂帅,可这是又不是朝廷的定例,只是以往没有这样的例子罢了,却并没有被明令禁止。 “吐蕃东部本就不大,举全族之力,能够凑足十万兵马,就算是不错的了,这次瞎吴叱动用了三万大军,除了留守天水的四千人之外,剩下的两万六千人,折损了近五千,被咱们俘虏了一万六千人,剩下的那些,逃的逃,散的散,除了留守天水的四千人之外,他手底下应该没有多少人可用了吧!” 放下水杯,徐章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脸。 王破敌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若是如此的话,吐蕃东部南北两分的局面,说不定就要就此打破了呢!” 瞎吴叱手里头的兵马顶多也就是五万左右,折损了一半,还什么都没捞着。 等瞎吴叱带着残兵败将回到陇西,回到他的领地之中,不说木征对不对他动手,也不说徐章会不会派人一路西征而去,直说瞎吴叱麾下的那些部族,会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可王破敌说起这个,徐章的脸上却瞧不见有丝毫笑容显露,反而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目光幽深的好似那深不见的古井一样。 “自吐蕃东部前任赞普死后,瞎吴叱和木征两兄弟便因为争权而反目成仇,将偌大一个吐蕃东部一分为二,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 “可你说已经反目成仇的两兄弟,却为何突然就联起了手,一起像我们发难?” 徐章看着王破敌,一字一句的问道。 王破敌被徐章问的一愣,脸上的幸灾乐祸和洋洋得意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目光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重起来:“侯爷是说,幕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在推动这一切?” 话音刚落,王破敌眼睛骤然一亮,脱口而出:“西夏!” 话已出口,王破敌自己都震惊了,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西夏?”王破敌不禁喃喃自问。 徐章却道:“怎么不会是西夏!” 大宋建国百余年间,光是和西夏之间的战争,就持续了差不多近百年,一直到先帝庆历年间,已经故去的蔡大相公经略陕西之时,带领西军和西夏对峙数年,数次击溃西夏攻势,还收复了榆林沿线不少城池,在榆林城布下重兵,据西夏与榆林以西。 当时的西夏除了面对西军之外,还要面对来自于辽国方面的巨大压力,辽国的军力,便是在三国之中也属前列,最后西夏这才迫不得已,和宋朝签订了盟约,向宋称臣,而大宋每年都有岁赐送往西夏。 这得之不易的和平,持续至今,已有快二十多年了。 如今蔡大相公早已故去,先帝也已经宾天,新登基的小皇帝年不过十二,如今宋国朝堂之中,执掌朝政的乃是当朝太后曹氏。 而契丹方面,如今正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欺负西夏,西夏对关中之地再起觊觎之心,其实并不算奇怪。 西夏虽占据数州之地,还把持着丝绸之路的要道,可西夏境内却并不富庶,甚至于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杳无人烟的荒漠沙丘,根本没有办法进行耕种。 先唐时期,长安可是都城,关中之地的富庶且先不说,光是关中那么多的人口,那么广袤的土地,就是西夏一直可望而不可得的。 西夏一国,满打满算兵力也超不过四十万,要供养这么多的军队,仅凭着西夏那一亩三分地得来的税收,可远远不够。 更别说那宛若吞金巨兽一样的铁鹞子了。 西夏以铁鹞子横扫西北,从无抗手,不论是西军还是契丹的军队,可都没少在铁鹞子身上吃亏。 也幸好西夏境内,除了商路畅通之外,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可矿产这种东西,是可以被开采殆尽的,是以这些年来,西夏才会想方设法的不断往外扩张,甚至于为了抢夺几个水草丰美的牧场,不惜耗损国力,和现下疆域最为辽阔,军力最为强盛的契丹开战。 王破敌眸光闪烁着,脸上神情连连变换,最后看着俆章,有些忐忑的问:“侯爷是说,西夏会趁机出兵犯边?” 西夏可不是吐蕃东部这些个散兵游勇可以比的,吐蕃东部说是可战之兵加起来能有十万人,可实际上真正能够拉出来打仗的,估计能有个七成就不错了。 像这次瞎吴叱领军攻打秦州,为何就只带出了三万人马,除了是因为要留下人手守着自己的大本营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兵员的匮乏。 整个吐蕃自然很大,可吐蕃东部,只是整个吐蕃小小的一部分,连吐蕃的四分之一都算不上。 “你说呢?”徐章没有正面回答王破敌的问题,反而反问起来。 王破敌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才道:“若我是李谅祚的话,我也会趁这个机会,出兵东进。” 党项李氏一族虽然占据西北数百年,自先唐时期,其先祖李思恭官拜定南节度使开始,直到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才正式称帝,建立西夏国,至今也不过数十年。 一开始西夏走的时候联辽抗宋的路子,可后来随着西夏的逐渐壮大,李元昊的野心也日益膨胀,后来就和辽国关系破裂,双方也开始了相互攻伐。 王破敌看着徐章,继续问道:“侯爷,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顷刻北上吗?”袖中双手也随之紧握成拳,手背之上,隐有青筋显露。 虽只是家将,可对于西夏和契丹,王破敌从来都没有过好感。 王破敌的爷爷,王大刀老爷子,还有孙平寇的爷爷孙老爷子,当年就是跟着盛老太太的父亲在和西夏大战的战场上负的伤。 “怎么办?”徐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徐章初至陕西,虽然已经对陕西各处的西军分布都有了初步的了解,可对于那些将校们大多都从未见过,陌生的紧,再说了,对于自己的军事指挥才能,徐章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王破敌愣了一下,随即幽幽一叹,一脸惋惜:“是啊,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虽心有不甘,可时局如此,王破敌日日都跟在徐章身边,自然也知晓眼下徐章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齐衡那边怎么样了?不是说粮草一早就从蜀地送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半点影子?”徐章忽然话题一转,问起了粮草的事情。 王破敌道:“昨日大胜之后,末将就已经派人去催了,算算时间,这粮草早就该送到秦州了,莫不是因为吐蕃人攻城这才耽搁了?” 西军之中的骑兵,大多都驻扎在和西夏交界的军寨,城池之中,陇右虽是要地,可驻守的大多都是步卒,唯一一个扶风营,也只有几百号人。 面对数万吐蕃勇士,区区八百人,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更别说那些也押送粮草的步卒和民夫了,他们哪儿敢冒着被吐蕃游骑冲杀的危险,貌似将粮草送入秦州城内。 徐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齐衡这人虽然迂腐刻板,心性差了些,可这品性却颇为不错,为人也算正直,还不至于贪墨咱们的粮草。” 王破敌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齐国公府累世勋贵,家底何其丰厚,还有平宁郡主的娘家,日后估计也是要齐小公爷继承的,区区这点粮草,齐小公爷估计还看不上眼!” 第 044章 蒲老将军 “将军!” “西夏大军又攻城了!” 榆林城内,已然全数被军队接管,城中百姓已然陆续迁往关内,西夏大军到来的第一时间,薄老将军就亲自带兵冲上了城头,亲自上阵指挥守城,这才稳住了军心,为求援和援军的到来,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在城头上接连待了三日,渴了就喝生水,饿了就吃硬邦邦的干粮,困了就抱着佩刀,倚着墙面合眼睡去。 若是哪里出现了缺口,还要亲自带人拔刀冲上去把西夏贼子从城头上打落下去。 若是以往年轻的时候,莫说是三日了,便是七日,薄老将军也不会说半个累字,可如今薄老将军已经年过耳顺,年老体衰,气力体魄早已大不如前,这才三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只能从城头上下来暂歇一阵。 军中上至诸将,下至底层的军卒,见薄老将军拖着老迈之躯都能如此,自然个个奋勇杀敌,悍不畏死。 薄老将军是军中宿将,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场战役,打过契丹人,追过吐蕃人,和西夏也没少交手,功勋颇高,治军颇严,在军中威望也不错,嘉佑帝在位时,原本是在东京统领禁军的,乙巳之变后,嘉佑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在一众老将之中,挑了个年纪算轻一些,又老持稳重的蒲老将军,来了榆林。 毕竟现在英国公张老将军坐镇东京,郑老将军去了河北,河东有曹家在,陕西方面,朝廷先是派来一个蒲老将军,镇守榆林,然后又因着要对吐蕃东部动手,又派出了徐章这个朝廷新锐。 原本朝廷方面的打算就是,蒲老将军坐镇榆林,总领榆林沿线的十万西军,而徐章身上虽然挂着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的头衔,可实际上能够插手的,却也只有陇右和关中两地的军权,甚至若非是特殊情况,徐章就连调兵都得请示东京枢密院。 “我耳朵没聋,外头的喊杀声都快盖过天上的雷霆了,我听得见!”蒲老将军没好气的道。 一边双手撑着扶手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叹道:“这人老了,身子骨也不行咯,这才几日,就浑身酸痛,哪哪儿都疼。” “大将军您还年轻着呢!哪儿老了!”刚进来通报的年轻军汉扶着蒲老将军,腆着张笑脸说道。 “你这小子!”蒲老将军看着这小军汉:“油嘴滑舌!不学好!”说着还故意板着个脸。 小军汉道:“您老人家就别在这个和小人计较了,如今西夏人可是又打过来了,您老要不要赶紧过去瞧瞧?” 小军汉脸上的笑容已经悉数消失,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蒲老将军却不急不忙的道:“着什么急,西夏人就在那里,我去不去,他们还是要攻城,先不着急,老夫要吃饱了饭,养足了精神,才能上城头去。” “先叫人打些水来,准备饭食,老夫要洗漱一番!吃饱了饭,再去城头。”蒲老将军眸光微凝,徐徐吩咐道。 小军汉紧皱着眉头,眼神之中带着焦急,却还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大将军说的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杀西夏人。” “你吃了没?”蒲老将军问道:“要是没吃的话,和我一块儿吃点。” 小军汉赶忙摇头,拱手躬身道:“岂能与大将军同桌而食,小的待会儿自己去找些吃的就是。” 蒲老将军看着这个叫做陈四的年轻军士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军士打来水,蒲老将军动手简单的悉数一番,甚至还用手沾水将下颌那有些絮乱的胡须整理的十分柔顺,又让陈四替他把战甲理了理,才拉着陈四一道走到桌边桌边用饭。 桌上就两个菜,一荤一素,一碟咸菜,一盘煮熟了切成盘的肉,还有一小簸箕热气腾腾的杂面大馒头。 陈四一脸惶恐的被蒲老将军按这坐在桌边,手脚无处安放,诚惶诚恐。 “大将军,小的······” “什么小的不小的,军中不兴这些。”蒲牢将军随手抓起一个大馒头,塞到陈四手中,说道:“快吃,吃饱了好随本将军一道去城墙上杀西夏人。” “大将军,属下······”陈四还是有些扭捏,拿着馒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蒲老将军面色一变,沉声喝道:“这是军令,快吃,要是吃不饱,我唯你是问!” “吃!” 蒲老将军这一汴梁,陈四反而轻松了,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一小簸箕是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和一盘肉,一碟咸菜就被两人瓜分的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好!吃得多力气才足,到战场上也能多杀两个敌人!”蒲老将军揉了揉肚子,满意的打量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已有年余的陈四。 “让大将军见笑了!”陈四只觉得浑身上下好似都被蒲老将军看透了一样,很不舒服,先前那种手脚无出安放的感觉再度出现。 “走吧!去城头!” 蒲老将军长身而起,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挂在腰间,大步流星的出了门,朝着那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榆林乃是延州门户,西夏的左厢神勇司,距离榆林不过几百里,这次攻打榆林的,便是左厢神勇司的十万大军。 西夏举国共有兵力五十万左右,如今忽然挑起战端,可却只出动了一个左厢神勇司,明面上说有十万大军,可这么些天下来,根据蒲老将军的观察,真正只有七八万人左右。 城头之上,铺天盖地的箭矢犹如疾风骤雨一半,不断的倾泻着,城下射上来的有,从城头上往下射的更多。 云梯井栏,乌漆漆犹如蚂蚁一样的西夏大军,正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朝着榆林的城墙翻涌而来。 云梯上的倒勾勾在城垛之上,云梯顶端三尺左右的区域,皆由金属制成,便是开山用的大斧,也未必能够劈得断。 加之又有倒勾勾着,守军便是想把云梯推掉也无从下手,只能不断的用礌石滚木把云梯上的西夏军士一个个砸下去。 “哎呀!” “我的老将军,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让您好好歇息几日吗!”蒲老将军刚刚登上城头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将领便一副没奈何的模样迎了过来。 “城头上有末将等人在,您老人家就安心修养几日,待养足了精神,恢复了气力,再上来也不迟呀!”中年将领姓顾,生的倒是膀大腰圆,脸上的胡子刮的不怎么干净,身量倒是不算太高,手里头摁着一柄刀柄极长的战刀。 蒲老将军没好气的挖了顾堰冲一眼,道:“行了行了,赶紧过去督战,要是被西夏人攻上城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顾堰冲出自宁远侯顾氏一族,既非嫡脉,也非庶脉,而是顾家祖地那边的支脉,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在边疆呆了有将近二十年了,如今是是军中的厢指挥使,距离都指挥使之间,只差了两步。 也是镇守榆林的副将,蒲老将军的左右手之一。 “大将军放心,西夏人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上来。”顾堰冲这话说的倒是颇为自信,不过却并不是什么大话,在军备粮草充足,守城的器械源源不断的供应之下,西夏人想要攻上城头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守军还有一件大杀器没有祭出来,此物若是一出,保管能够叫那些红了眼睛的西夏人,一个个哭爹喊娘。 “怎么样了?”蒲老将军眺望着城下,沉声问道,目光深邃和深沉。 顾堰冲道:“今日西夏只出动了一个万人队,不过还是老样子,弓兵射完了步兵冲,步兵冲过来了弓兵散射协助,没什么新意。” 榆林城高墙坚,而且还有神臂弩这种利器,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守城之战,只要稳扎稳打,粮草供应充足,没有内应,不哗变,自己这边不出事,莫说是十万大军了,就算是再来十万,也未必能够在短期内啃下榆林这颗硬骨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蒲老将军自腰间取出一枚千里镜,拉长镜筒,由近到远,逐渐扫过城下正在冲锋攻城的吐蕃大军。 “若不是蠢的话,那就是另有目的。” 一边眺望着远处西夏大营扎营的位置,蒲老将军一边感慨道。 可惜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而且中间还有些障碍物阻隔了视线,纵使是有千里镜,也看不见吐蕃大营的情形。 只隐约间,瞧见一面旌旗在呼啸的大风之中猎猎飞舞。 “大将军的意思是?西夏人的目的不是榆林,他们这么猛攻榆林,只是为了吸引咱们的目光,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咱们把兵力都调来榆林?”顾堰冲镇守榆林二十余载,虽然和西夏人没交过几次手,可却并不代表他对西夏人就不了解。 蒲老将军眼前的千里镜变动着方向,说道:“榆林虽是延州门户,可距离延州尚有几百里,中间还隔着银川、抚宁、绥德军,西夏便是破了榆林,想要打到延州,也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更别说远在七八百里开外的长安了!” ······ 第 044章 薄老将军 “将军!” “西夏大军又攻城了!” 榆林城内,已然全数被军队接管,城中百姓已然陆续迁往关内,西夏大军到来的第一时间,薄老将军就亲自带兵冲上了城头,亲自上阵指挥守城,这才稳住了军心,为求援和援军的到来,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在城头上接连待了三日,渴了就喝生水,饿了就吃硬邦邦的干粮,困了就抱着佩刀,倚着墙面合眼睡去。 若是哪里出现了缺口,还要亲自带人拔刀冲上去把西夏贼子从城头上打落下去。 若是以往年轻的时候,莫说是三日了,便是七日,薄老将军也不会说半个累字,可如今薄老将军已经年过耳顺,年老体衰,气力体魄早已大不如前,这才三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只能从城头上下来暂歇一阵。 军中上至诸将,下至底层的军卒,见薄老将军拖着老迈之躯都能如此,自然个个奋勇杀敌,悍不畏死。 薄老将军是军中宿将,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场战役,打过契丹人,追过吐蕃人,和西夏也没少交手,功勋颇高,治军颇严,在军中威望也不错,嘉佑帝在位时,原本是在东京统领禁军的,乙巳之变后,嘉佑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在一众老将之中,挑了个年纪算轻一些,又老持稳重的薄老将军,来了榆林。 毕竟现在英国公张老将军坐镇东京,郑老将军去了河北,河东有曹家在,陕西方面,朝廷先是派来一个薄老将军,镇守榆林,然后又因着要对吐蕃东部动手,又派出了徐章这个朝廷新锐。 原本朝廷方面的打算就是,薄老将军坐镇榆林,总领榆林沿线的十万西军,而徐章身上虽然挂着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的头衔,可实际上能够插手的,却也只有陇右和关中两地的军权,甚至若非是特殊情况,徐章就连调兵都得请示东京枢密院。 “我耳朵没聋,外头的喊杀声都快盖过天上的雷霆了,我听得见!”薄老将军没好气的道。 一边双手撑着扶手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叹道:“这人老了,身子骨也不行咯,这才几日,就浑身酸痛,哪哪儿都疼。” “大将军您还年轻着呢!哪儿老了!”刚进来通报的年轻军汉扶着薄老将军,腆着张笑脸说道。 “你这小子!”薄老将军看着这小军汉:“油嘴滑舌!不学好!”说着还故意板着个脸。 小军汉道:“您老人家就别在这个和小人计较了,如今西夏人可是又打过来了,您老要不要赶紧过去瞧瞧?” 小军汉脸上的笑容已经悉数消失,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薄老将军却不急不忙的道:“着什么急,西夏人就在那里,我去不去,他们还是要攻城,先不着急,老夫要吃饱了饭,养足了精神,才能上城头去。” “先叫人打些水来,准备饭食,老夫要洗漱一番!吃饱了饭,再去城头。”薄老将军眸光微凝,徐徐吩咐道。 小军汉紧皱着眉头,眼神之中带着焦急,却还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大将军说的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杀西夏人。” “你吃了没?”薄老将军问道:“要是没吃的话,和我一块儿吃点。” 小军汉赶忙摇头,拱手躬身道:“岂能与大将军同桌而食,小的待会儿自己去找些吃的就是。” 薄老将军看着这个叫做陈四的年轻军士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军士打来水,薄老将军动手简单的悉数一番,甚至还用手沾水将下颌那有些絮乱的胡须整理的十分柔顺,又让陈四替他把战甲理了理,才拉着陈四一道走到桌边桌边用饭。 桌上就两个菜,一荤一素,一碟咸菜,一盘煮熟了切成盘的肉,还有一小簸箕热气腾腾的杂面大馒头。 陈四一脸惶恐的被薄老将军按这坐在桌边,手脚无处安放,诚惶诚恐。 “大将军,小的······” “什么小的不小的,军中不兴这些。”蒲牢将军随手抓起一个大馒头,塞到陈四手中,说道:“快吃,吃饱了好随本将军一道去城墙上杀西夏人。” “大将军,属下······”陈四还是有些扭捏,拿着馒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薄老将军面色一变,沉声喝道:“这是军令,快吃,要是吃不饱,我唯你是问!” “吃!” 薄老将军这一汴梁,陈四反而轻松了,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一小簸箕是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和一盘肉,一碟咸菜就被两人瓜分的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好!吃得多力气才足,到战场上也能多杀两个敌人!”薄老将军揉了揉肚子,满意的打量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已有年余的陈四。 “让大将军见笑了!”陈四只觉得浑身上下好似都被薄老将军看透了一样,很不舒服,先前那种手脚无出安放的感觉再度出现。 “走吧!去城头!” 薄老将军长身而起,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挂在腰间,大步流星的出了门,朝着那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榆林乃是延州门户,西夏的左厢神勇司,距离榆林不过几百里,这次攻打榆林的,便是左厢神勇司的十万大军。 西夏举国共有兵力五十万左右,如今忽然挑起战端,可却只出动了一个左厢神勇司,明面上说有十万大军,可这么些天下来,根据薄老将军的观察,真正只有七八万人左右。 城头之上,铺天盖地的箭矢犹如疾风骤雨一半,不断的倾泻着,城下射上来的有,从城头上往下射的更多。 云梯井栏,乌漆漆犹如蚂蚁一样的西夏大军,正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朝着榆林的城墙翻涌而来。 云梯上的倒勾勾在城垛之上,云梯顶端三尺左右的区域,皆由金属制成,便是开山用的大斧,也未必能够劈得断。 加之又有倒勾勾着,守军便是想把云梯推掉也无从下手,只能不断的用礌石滚木把云梯上的西夏军士一个个砸下去。 “哎呀!” “我的老将军,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让您好好歇息几日吗!”薄老将军刚刚登上城头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将领便一副没奈何的模样迎了过来。 “城头上有末将等人在,您老人家就安心修养几日,待养足了精神,恢复了气力,再上来也不迟呀!”中年将领姓顾,生的倒是膀大腰圆,脸上的胡子刮的不怎么干净,身量倒是不算太高,手里头摁着一柄刀柄极长的战刀。 薄老将军没好气的挖了顾堰冲一眼,道:“行了行了,赶紧过去督战,要是被西夏人攻上城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顾堰冲出自宁远侯顾氏一族,既非嫡脉,也非庶脉,而是顾家祖地那边的支脉,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在边疆呆了有将近二十年了,如今是是军中的厢指挥使,距离都指挥使之间,只差了两步。 也是镇守榆林的副将,薄老将军的左右手之一。 “大将军放心,西夏人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上来。”顾堰冲这话说的倒是颇为自信,不过却并不是什么大话,在军备粮草充足,守城的器械源源不断的供应之下,西夏人想要攻上城头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守军还有一件大杀器没有祭出来,此物若是一出,保管能够叫那些红了眼睛的西夏人,一个个哭爹喊娘。 “怎么样了?”薄老将军眺望着城下,沉声问道,目光深邃和深沉。 顾堰冲道:“今日西夏只出动了一个万人队,不过还是老样子,弓兵射完了步兵冲,步兵冲过来了弓兵散射协助,没什么新意。” 榆林城高墙坚,而且还有神臂弩这种利器,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守城之战,只要稳扎稳打,粮草供应充足,没有内应,不哗变,自己这边不出事,莫说是十万大军了,就算是再来十万,也未必能够在短期内啃下榆林这颗硬骨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薄老将军自腰间取出一枚千里镜,拉长镜筒,由近到远,逐渐扫过城下正在冲锋攻城的吐蕃大军。 “若不是蠢的话,那就是另有目的。” 一边眺望着远处西夏大营扎营的位置,薄老将军一边感慨道。 可惜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而且中间还有些障碍物阻隔了视线,纵使是有千里镜,也看不见吐蕃大营的情形。 只隐约间,瞧见一面旌旗在呼啸的大风之中猎猎飞舞。 “大将军的意思是?西夏人的目的不是榆林,他们这么猛攻榆林,只是为了吸引咱们的目光,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咱们把兵力都调来榆林?”顾堰冲镇守榆林二十余载,虽然和西夏人没交过几次手,可却并不代表他对西夏人就不了解。 薄老将军眼前的千里镜变动着方向,说道:“榆林虽是延州门户,可距离延州尚有几百里,中间还隔着银川、抚宁、绥德军,西夏便是破了榆林,想要打到延州,也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更别说远在七八百里开外的长安了!” ······ 第 045章 快马加鞭 薄老将军乃是军中宿将,历经数朝,带兵的经验极为丰厚,目光毒辣老道,西夏打着十万大军的旗号,看着来势汹汹,可西夏最为仰仗的铁浮屠却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甚至于连半点关于铁浮屠的风声都没有。 薄老将军虽然心有猜测,却并不笃定,毕竟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切实的证据。 可薄老将军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写到信上,一封送去环洲,一封送去陇右,还有一封,直接送回了东京。 西夏人攻势很猛,纵使没有成效,可仍旧日日过来攻城。 时至六月,正值酷暑时节,西北虽是苦寒之地,可在盛夏时节,却也同样热的要命。 西夏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榆林城内守军所面临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多年未起战事,将士们都懈怠懒散惯了,当初那批勇猛凶悍的西军老卒,现如今早已是死的死,老的老,残的残,真正剩下的没有多少。 这些个新添进来的兵丁们,你让他们去剿剿匪,打打马贼,守着关卡,吃拿卡要这些估计哪样的不差,可如今他们面对的,却是以凶悍勇猛难以力敌闻名的西夏大军。 若是野战放对,就凭借手底下这点人,薄老将军是一成胜算也无,可若是论起守城攻坚,再加上西军手中远远领先于西夏大军的弓弩等装备,抵御西夏大军进攻,守住榆林,薄老将军还是有信心的。 …… 环庆二州,同样与西夏相邻,尤其是环州,直接和西夏接壤,更有水路可以直达渭水,接入关中腹地。 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密集的马蹄轰鸣声彻响在这广阔的平原之上,沃土千里,农人们顶着伏天,在炎炎烈日之下仍旧在田地里头忙活。 听着耳畔传来如雷鸣般的密集马蹄声,感受着自脚底的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敢,看着周身那些细小的土石被震的微微弹起,离开地面,然后又复落下。 农人们第一反应不是好奇的伸长脖子极目远眺,而是赶紧丢下手里头的活计,拿着锄头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匆忙忙寻觅藏身之所,想把自己的身形彻底隐藏。 马蹄声愈演愈烈,一杆迎风招展的大纛,一面面旌旗出现在旷野之间。 看着大纛之上那颗斗大的‘宋’字,原本一个个都已经潜藏身形的百姓陆续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眺望着远方出现的那一道黑压压的黑线。 待到越来越近,周遭的农人们看清马背上那一个个穿着宋甲的骑士之时,仍旧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数百骑兵,似疾风骤雨般一路疾驰而过,没有半分停留。 而这几百轻骑,装备并未统一,乃是一路之上孙平寇东拼西凑征召而来的,乃是先锋,也是斥候。 又半日,眼看着日头已经西陲,一直冗长的队伍似一条长蛇一样,在空旷无际的旷野上徐徐前行着。 “统领,咱们现在已经进入环州地界了,再走个两百多里,就是环州城!” 只有永平侯府的亲卫,才会称呼孙平寇为统领,其余那些自地方征召而来的兵将们,对于孙平寇都是以将军相称的。 孙平寇面部表情,眺望着前方:“可有西夏大军的消息?” 亲卫连连摇头,“暂时还没听到有什么风声!” 早在孙平寇领命带着人离开陇右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派出亲卫前往环州,出境刺探西夏大军的动向。 孙平寇抬头看了看天,虽已近暮,可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偶有几片白云挂在天空,也被那带上了几分金黄的夕阳染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落脚的地方可找到了?”孙平寇问道。 亲卫答:“五里外有一处,十里外也有一处,不过最好的还是二十里外那处,依着个小山包,还有一条小河绕山而过,水源充足,不用再去找水。” 孙平寇道:“天色还早,让兄弟们再加把劲儿,再走二十里咱们再扎营!” “军情紧急,让兄弟们都忍一忍!” 若只是自家亲卫的话,这些话孙平寇根本就不用说,可孙平寇带来的这几千大军,更多的都是沿途从各州府之中临时抽调来的。 有当地的驻军,也有临时征召而来,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的乡勇。 孙平寇眺望着北方,眉头微蹙,眉宇间隐隐闪着几分担忧。 徐章推测西夏很有可以会派出大量兵马,走环庆二州,兵锋直指关中之地,作为徐章麾下最精通行军打仗的亲信,孙平寇自然不会以为徐章这是无端放矢。 “尤其是火药,定要好好保存,夏日天色多变,说不准夜里头就忽然来上一场暴雨,火药可受不得潮。” 孙平寇叮嘱道。 亲卫连连应是,赶忙吩咐下去。 ······ 西夏国都在兴庆府,占据五州之地,治下百姓其实并不多,甚至总数量连陕西一路都比不上,可西夏国的总兵力,却有五十万左右。 兴庆府就在环州西北数百里开外,唐时原属灵州,后李元昊自立为帝,建国称皇,便成了西夏国都。 兴庆府之南是瀚海,过了瀚海,便是环州。 而此时瀚海之中,一支数量庞大,甲胄森严,旌旗招招的大军,正在朝着南方匀速前行。 盐州城乃是西夏在环州东北方向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旧称定边城,原是依着长城而建,本是为了抵御北方的游牧民族南侵的。 可现如今盐州落入西夏之手,反倒是成了西夏盘踞重兵,虎视关中的要塞。 环州,知州衙门。 后衙正厅之中,环州知州元慎之此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背着双手,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目光更是时不时就往门口方向瞥,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陇右开战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环州,那时环州上下对此还没什么感觉,如今吐蕃早已式微,便是折腾,也只是在蜀地边境和陇西一代,根本折腾不到环州来。 可自从榆林那边传来西夏大军叩边的消息之后,环州上下,从知州到底层的寻常百姓,无不焦急心忧像是都捏了把汗似的,时刻担心的西夏大军打过来。 第 046章 夫妻夜话 “边关急报!” “环州告急!” “榆林告急!” 喧嚣的东京大街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背负令旗,身穿甲胄的骑兵一路打马自城门而入,手中还举着一支黑色烫金的令旗,一路疾驰,一路高呼。 沿途兵将,守城的军士们,远远的听到声音就开始梳理道路,周遭的百姓也纷纷退开。 令兵自西门而入,走西门大街一路疾驰,直奔皇城。 不到半日功夫,西夏入侵,西北告急的消息,便似雪花一般,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上至朝堂,下至坊间,人们口中的话题也纷纷都变成了这次西夏的入侵。 朝中诸公尽皆十分惊讶,西夏的忽然犯边,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势力,多少家族,一股脑的全动了起来,四处登门做客,明里暗里的打探消息。 那些个文臣们还好,只是好奇此事的严重与否,可满东京城里头那些闲置在家的武勋世家们,一个个也都迫不期待的四处走起了门路,找熟人,拜托姻亲长辈故交。 西夏入侵,对于百姓和那些文官们来说,是无比头疼的一件事情,可对于那些个做梦都想建功立业,重现先祖辉煌荣耀的勋贵之家的子弟们而言,却是一个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机会,一个建功立业,让他们平步青云,手握大权的机会。 毕竟先有徐章和顾廷烨这两个幸运儿珠玉在前,又有颍川郡王极其麾下一众禹州来的将官们紧随其后,如今各个都入了禁军,填补了当初殿前司的那些空缺,虽不如顾二和徐章那边青云直上,却也在军中担任要职,手握军权,很是叫人羡慕。 袁文绍如今在城门军里头当差,原是顾二麾下,如今顶头上司变成了英国公,袁家和英国公府没什么关系,也没往来,可顾二和长柏徐章的关系却极好。 在加上袁文绍的母亲偏心兄长袁文纯夫妇,对袁文绍倒是还好,可对华兰,确实百般刁难,苛责不断。 袁文绍有心想要外放,可武官不同文官,若是当真外放了,想要再度调回东京,那难度,可要远远超之。 结束一天的差事,下了衙回到家里,袁文绍换下一声甲胄,沐浴更衣之后,华兰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带着两个孩子等在屋里了。 “官人累了吧,快来用饭!”华兰微笑着迎到近前,扶着袁文绍到桌边坐下,两个孩子坐在两边,旁边还有嬷嬷女使们伺候着。 “说了不用等我,近日军中公务繁忙,每日下衙的时间都不一样,庄姐儿和实哥儿都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到了饭店,你先带他们用饭就是。” 妻子淑德贤良,持家有道,把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袁文绍根本不用操半点心,而且华兰的性情也时分温顺,夫妻俩之间很是和睦,如今又儿女双全,袁文绍的心里已经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了。 “不碍事的,下午的时候他们姐弟俩吃了不少果子蜜饯糕点,饿不着的,再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不就是要坐在一块儿吃饭吗!”华兰笑容浅浅的道,语气十分温柔,还用筷子替袁文绍夹了一块儿红烧肉。 “官人最爱吃的红烧人,军中公务繁忙,官人可要多吃些,才有气力办差。” “你也吃!”知道华兰喜欢吃鱼,袁文绍在在鱼腹背部区域夹了一大块儿鱼肉送到华兰碗里。 华兰脸上笑容更甚,轻声道:“多谢官人!” 这个部位的鱼肉肉质细腻,又没什么刺。 夫妻俩成亲多年,对于彼此的喜好都有一定的了解。 “你我夫妻,快吃快吃!”袁文绍道。 袁文绍在军中是甜面无私的将军,可在家里,确实温柔体贴的丈夫,是慈祥和蔼的父亲。 “爹爹,我也要吃鱼!”庄姐儿抬头看着袁文绍,一脸期待的喊道。 夫妻俩相视一笑,袁文绍对着庄姐儿道:“好好好!爹爹这就给我家庄姐儿夹。” “肉肉!肉肉!”才一岁多的实哥儿也跟着喊了起来。 照顾实哥儿用饭的嬷嬷忙夹了一块炖的十分软烂的羊肉,用筷子分了,准备喂实哥儿吃,可是个却看着袁文绍,仍旧招手喊着:“肉肉!吃肉肉!” 袁文绍这才又夹起一块儿羊肉,放到实哥儿前面桌上的碗里。 一岁多近乎两岁的实哥儿已经能够正常的进食了,只是食量不大而已,眼见袁文绍给自己也夹了肉,小实哥儿这才满意。 “对了······”吃了几口饭菜,袁文绍抬眼看着华兰,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使匆忙进了门。 “书香见过二公子,二夫人。” 女使站着不远处,冲着夫妻二人福身行礼。 见到来人,袁文绍眉头不自觉的便微微蹙了起来。 华兰微笑着道:“原来是书香姑娘,可是婆母又有什么吩咐?”似是很随口的疑问,可却在‘又’字至上语气加重了几分。 书香只是袁文绍的母亲章氏身边的二等女使,也不算特别亲信的那种,模样中等,身量也不算太高,属于乍一看过去平平无奇的那种,不只是书香如此,章氏包括袁文绍的父亲袁老伯爷的身边都是一样的,伺候的女使们相貌都很是寻常,并不出众。 可袁文绍和袁文纯兄弟俩身边伺候的那些女使们,却一个比一个生的貌美,一个比一个娇俏,身材高挑者有之,丰腴者有之,似那种弱风扶柳,楚楚可怜的也有。 书香冲着华兰再度福身礼道:“老夫人请二夫人过去一道用膳,和二夫人说些妇人家的私房话!” 只两句话,就把袁文绍还没出口的话都给堵死了。 华兰正要应下,袁文绍却抢先道:“什么私房话非得现在说?没看到华兰正用饭呢吗?” 书香冲着袁文绍嫣然一笑,再度微微屈膝福身礼道:“这是老夫人的原话,奴婢也不知缘由!”在这深宅大院里头当差,说话做事,自然不会直来直去,这大宅院里头,那些个直来直去的愣头青,要么就是主人家极受宠的哥儿姐儿,要么就是坟头草已经有三四尺高的那种。 袁文绍正要再说,华兰却拉住了他,冲着袁文绍摇了摇头,眼神交错间,袁文绍嘴巴张了张,可话到了嗓子眼,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母亲喜欢刁难自家媳妇,袁文绍是知道的,本以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可自打华兰生了实哥儿之后,章氏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愈发过分,甚至还伙同大嫂小章氏,一块儿算计起华兰手里头的嫁妆来。 光是袁文绍知道的,华兰的嫁妆已经有大半都贴补到了袁家的家用之中。 可华兰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袁文绍,而是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到了肚子里,若不是上次顾二成亲,华兰梳洗打扮的时候,穿戴的还是好几年前的那些首饰衣裳,袁文绍还察觉不到这事儿,后来在袁文绍的一再追问之下,华兰这才吐露了实情。 再加上庄姐儿和实哥儿那档子事儿,原本一昧对母亲愚孝的袁文绍,对于自家母亲也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于华兰也满腹愧疚。 刚才一看到书香,袁文绍就下意识的以为母亲张氏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看向华兰的目光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愧疚和怜惜。 华兰却笑着安慰袁文绍道:“官人莫要担心,母亲只是叫妾身过去说些私房话,一会儿就回来了,没什么的,官人先和庄姐儿实哥儿用饭。” 说着华兰已经长身而起,对着书香道:“走吧!” 这一瞬间,袁文绍心底闪过千思万绪,自家母亲的偏心苛责,华兰的贤惠懂事,处处为自己着想······ 华兰回来的时候,庄姐儿和实哥儿早已睡下,袁文绍独自坐在院中,就着一壶冷酒,在月下独酌,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官人怎么还不睡?”华兰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可一看到袁文绍,嘴角便不自禁的上扬,露出嫣嫣浅笑,走到袁文绍身后,柔夷搭在袁文绍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按起来,柔声的关切道。 袁文绍抬手抓着华兰的手,拉着华兰坐下,看着华兰的眼睛,问道:“娘子陪我喝一杯?” 看到袁文绍的时候,华兰已经屏退了下人,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女使守在院子门口,等候传唤。 华兰取了个杯子,袁文绍提起酒壶为华兰倒酒。 夫妻二人举杯相碰,尽皆一饮而尽。 才喝了三杯,华兰的俏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白皙的面庞,殷红的俏脸,似天鹅般白皙的脖颈······ 清冷的月光下,微黄的灯火映衬着,袁文绍看得不禁有些痴了。 华兰提着酒壶往杯中蓄满酒水,率先打破平静淡淡的道:“官人可是想去陕西?” “啊?” 袁文绍被华兰突如其来的话题直转弄得一愣,随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第 047章 陇右近况 “官人若是想去,那就去吧,庄姐儿和实哥儿有妾身照料呢!” 袁文绍看着华兰,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心底的愧疚愈发浓烈。 “辛苦你了!若是在家里呆的不开心的话,就回盛家多住些时日,对外就说·······对外就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利,想见见你和两个外孙,到时候你把庄姐儿和实哥儿都带回去,我再去和父亲打声招呼!” 袁文绍知道,自家母亲章氏的偏心和对华兰的苛责,可袁老伯爷却是个开明且心正之人,袁家之所以能够拥有现在的荣华富贵,除却先帝的恩典之外,和袁老伯爷也有着离不开的关系。 “官人不必担心,妾身又不是那不知事的小孩子,家里这边,妾身定会替官人照顾好了,公公和婆母妾身也定会好好孝顺,不叫官人为难。” 成亲多年,华兰深知袁文绍的性子,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更能笼络袁文绍的心。 果不其然,听到华兰的话,袁文绍眼中的愧疚和怜惜越发强烈,拉着华兰的手,将华兰拽入怀里,略有几分哽咽的道:“只怕是苦了你!” “能够嫁给官人,替官人生儿育女,便是华兰此生最大的幸福。”依偎在袁文绍怀中,华兰吐气如兰,柔声说道。 袁文绍只觉得心中触动不已,胸中有极强烈的暖意滋生。 “明日咱们一道回你娘家一趟!”袁文绍搂着华兰,既温柔的说道。 华兰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 袁文绍继续说道:“这次领兵出征的,是颍川郡王和顾指使,顾指使和大舅哥交好,和六妹夫也关系莫逆,若是能入顾指使麾下,也不用担心会被闲置。” 对于自身的武功才智,袁文绍颇有自信,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在朝中底蕴不足,人脉关系也浅,若是入了别人的麾下,到时候徐章便是有心提拔重用,怕是也不好僭越,可若是入了神武军,到顾二的麾下,那就没这种担心了。 华兰神情微变,眉宇间有几分犹豫之色闪过,随即才道:“那妾身明日一早就去婆母那边和婆母说一声!” 袁文绍抓着华兰的手,柔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华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 陇右,秦州,徐章正在整顿兵马,杜强的扶风营已经增至三千之数,战马八千多匹,人人皆备双骑,还有富余。 这些战马都是这次秦州之战的缴获,此刻的瞎吴叱在徐章眼中,妥妥的送财童子一个,八千多匹战马,是先前扶风营的十倍不止。 唯一可惜的是,战马虽然已经充足,甚至还有富余,可能够驾驭战马的骑兵数量却并不多,徐章已经竭尽全力,东拼西凑才凑足了三千之众。 而扶风营的统领,也从杜强变成了刚刚从东京赶到陇右的长梧,至于徐文,还是做起了老本行,正式接掌了天工营,成了天工营的统领。 不过现在的天工营,人员编制却连原先将作局的一半都不到,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它还算完善的构架和制度了。 天工营下辖火器局、弓弩局以及铸造局。 火器局顾名思义,负责的就是火器的研发和制造,弓弩局专司制作和保养修缮军中所有的弓弩,铸造局的业务范围最为广泛,所有军械的打造和修复,都由铸造局负责,上至将官统领的随身武器,下到马蹄铁,马镫,还有专门对付骑兵的铁蒺藜,以及火器营需要的火炮炮身,都是由铸造局负责。 徐章一早便有重组天工营的打算,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战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徐章又初至陕西,根基尚浅,手底下根本没有几个信任的人可以用,哪里还顾得上。 如今徐文和长梧的到来,可算是解了徐章的燃眉之急。 若是论起对天工营的了解,徐章麾下,除了孙平寇之外,就连王破敌也比不上徐文。 ······ “末将杜强,见过将军!”长梧入主扶风营,杜强自然而然也就只能退一步,成为扶风营的副统领。 杜强自己神色如常,言笑嫣然,语气态度都十分恭敬,可杜强身后的那几个亲兵,看向长梧的目光之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忿一闪而逝。 这次秦州之战,杜强带着扶风营追杀了瞎吴叱十余里,斩敌无数,立下了大功,按道理来说,如今论功行赏,杜强这个原扶风营的统领,怎么也该跟着水涨船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忽然空降了一个统领下来,硬生生压了杜强一头。 对于长梧的空降,扶风营那些老卒里头,可是有不少都心存不满,想要替杜强打抱不平。 “是杜统领呀。”书案后的长梧抬眼一看,见是杜强,抬了抬手中的笔,说道:“字没写完,杜副指使先随便坐。” 杜强并未入坐,而是走到长梧桌前,有些惊讶的道:“想不到统领竟对书法情有独钟!” 长梧神色微变,道:“情有独钟?”说着还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道:“杜统领怕是误会了。” 长梧摇了摇头,一脸懊恼的说道:“经略相公亲自下的军令,要我每日写上一百字的大字!磨练心性。” 谷</span>  杜强心底一突,脸上露出笑容,“想不到经略相公对统领这般看重,有统领在,日后咱们扶风营,定会蒸蒸日上。” 写完最后几个字,长梧这才松了口气,放下笔道:“杜统领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杜强冲着长梧拱手一礼,道:“听闻经略相公有意再度扩张扶风营,将那万余吐蕃俘虏纳入其中?” 长梧愣了一下,“啊?” 随即道:“杜统领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都不知道?” 杜强仔细的看着长梧的眼睛,盯着长梧面部的表情,可长梧的所有反应,都不似作伪,不由得也在心底暗暗疑惑。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偶尔听几个同僚提起,可能他们也只是自己猜测,随口说的吧。” 杜强解释道。 长梧看着杜强说道:“杜统领此言差矣,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自有军规,底下的士卒们不知轻重,杜将军心底可得有数才行。” 杜强显然没有料到,看着大大咧咧,没有心机的长梧,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长梧的话还没说完:“今日这话,我就全当没有听到过。” 杜强眸光闪烁着,冲着长梧拱手躬身一礼:“是末将失言。” 长梧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杜统领就请吧!” 长梧引手送客,杜强再度拱手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杜强出去的背影,长梧微微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杜强似乎和谨言说的有些出入呀!” 其实也不怪长梧有此想法,原本自徐章处接到扶风营再度扩张的军令之时,杜强一度以为,自己就此便抱上了徐章的大腿,一路扶摇直上,直入青云。 可就在杜强满心欢喜的时候,却忽然从东京空降下来一个盛长梧,直接就被徐章封为扶风营的统领,统领扶风营麾下三千轻骑。 而杜强却只是个小小的副统领,一切都要听长梧的号令行事。 杜强心生不忿,其实也可以理解。 天工营内。 徐文在前头领路,王破敌带着亲卫跟在后头,周遭是一片如火如荼的忙碌景象,工匠们在各自的工位上忙活着手头的工作,中间宽敞的过道上,负责打下手的士卒们推着板车,抬着箱子和各种各样的材料,穿梭往来于各个区域之间。 徐文一边领路,一边给徐章介绍着:“这个作坊是弓弩局的,东边那个是火器局,西边的是铸造局。” “自我接手天工营以来,加上先前的,弓弩营已经陆续赶制出了弩箭十万支,羽箭五万支!现在正在赶制的这一批,有弩箭两万,羽箭三万,五天之后差不多就能完工。” 徐文和长梧感到陇右不过五日,这样的进度已经很快了。 徐章微微点头,问道:“火器营那边呢?” 徐文道:“迄今为止,轰天雷的库存还有五千枚,不过都只是一号手雷,火炮的话,只有二十门,其中五门万钧神火炮,十五门野战炮!” 徐章微微蹙眉,道:“十五门野战炮,数量太少,在数万人的战场之上,根本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火力覆盖呀!” 野战炮是天工营研制出的第三代火炮,不禁大大的缩减了火炮的体型,更是将重量减到了万钧神火炮的一半,威力虽然也减小了,却也有万钧神火炮的七成,而且射程比之万钧神火炮也丝毫不差。 可纵使是见减了一半,那也有近乎千斤之重,移动起来也不是特别方便,速度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陇西之地,山川较少,多是一马平川平原,吐蕃又多是骑兵,移动速度极为迅捷,若是一下子又数百门野战炮的话,倒是无惧,直接进行火力覆盖就是。 可十五门,相较于吐蕃动辄成千上万的骑兵来说,数量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弹药呢?”徐章再问。 徐文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这些时日,军需处送来的材料基本上都用的差多了,还要紧着轰天雷那边,是以弹药的储备并不多,只有不到五百发。” ······ 第 048章 大战开启 “加快进度,增加产量!” 徐章沉声说道:“如今西夏来势汹汹,朝廷援军又还没赶到,咱们能够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不说西夏了,如今就连已经占了巩州的木征都还没解决,徐章所面临的的压力,是空前巨大的。 西夏和吐蕃可不似天圣教那群叛逆,麾下的军队,不是山贼匪寇,就是被蛊惑的流民百姓,散乱没有纪律不说,战斗力甚至连地方的厢军也比不上,之所以能够在地方上闹出那么大的东京,一是趁着大灾混乱,而是早早便埋下内应,里应外合,一打开局面,就裹挟百姓,四处为祸,凭着数量取胜,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东拼西凑来的军队,其战力自然强不到哪里去,可西夏和吐蕃,却全然不同。 吐蕃乃是游牧民族为主,全民皆兵,族中身高超过车轮的男子,上马即可成为勇猛强悍的战士,西域混乱,各国割据,各部族之间从来都不缺少征伐。西夏能够从中脱颖而出,其国内的五十万大军,自然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 尤其是西夏的铁鹞子,更是举世闻名,便是契丹和宋国,也没有能够与之在正面抗衡的军队,也正是因为兵锋强盛,西夏才能自西北之地脱颖而出,一跃而成为能够与宋辽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强盛国度。 徐文深知徐章的担忧,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难的道:“我也知道西夏来势汹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罢休的,可现如今陇右地区的硝石硫磺都都已告罄,连各大药铺的存货都被咱们扫空了,现在市面上硝石硫磺的价格也是一日一涨,铁矿就更不必说了。” 徐章明白,徐文这话并不是推脱之语,实际上早在徐文来之前,秦州附近几个州县的硝石硫磺等原材料已经被徐章收购的差不多了。 “放心,我已经让大哥想办法了,从关中运过来,若是不够,那就去蜀中,去荆湖,去江南。” 徐文这次过来,径直就来了陇右,和正在替徐章准备后勤的徐彬却正好错过了。 “东京那边,似乎也在加大力度,搜集硝石硫磺,听说现如今已经准备将硝石硫磺并入到和盐酒茶铁同等高度,禁止民间私自流通贩卖。” 徐章微微蹙眉问道:“四哥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徐文道:“眼下东京城里头都这么传,听说是从上次五弟勤王救驾,以火炮轰开南熏门之后,朝廷就开始有这方面的意向了。” 徐章却道:“硝石硫磺不同于盐酒茶铁,于百姓的生活并非息息相关,往日里除了扎烟花用之外,也就是驱蛇药用,除了少数人之外,并非寻常百姓家中不可或缺之物,朝廷便是对硝石硫磺的需求大大增加,也不会造成供不应求的情况,只会加大民间对硝石硫磺的开采。” 徐文微微点头,可还是有担心,可话到了嗓子眼,嘴巴动了动,却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动,道:“火器局和铸造局皆以成型,局中各类工匠皆以齐备,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招募之中,只要原材料充足,不论是野战炮还是弹药,都可以源源不断的供应。” 徐文虽然在科举制艺上天赋不高,可却和大哥徐彬一样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而且考虑事情比较全面,若非因着底蕴不足,年龄尚浅,经验也有所缺乏,早已可以和孙平寇一样独领一军,担当大任了。 “这就好!”徐章道:“走,咱们去试试野战炮的威力。” 对于火器局研制出的第三版野战炮,徐章还是报以极大的期待的。 此炮若只能够功成,那就是真正划时代的产物,自此面对西夏和辽国强悍且数量众多的骑兵,宋国便不再只能依靠步卒和城池来被动的防守,若是数千门野战炮一起实施炮火打击,便是面对十万之众的骑兵,也不再畏惧。 老伍头是当初第一批进入将作局的匠人,也是天工营铸造局的第一工匠,以前是军中的铁匠,各种兵刃甲胄的打造修复都不在话下。 当初能够被第一批遴选入神武军的将作局,也正是因为老伍头的这一手绝活。 当初工部把将作局收归己有,徐章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和辛苦,才把老伍头给留了下来。 从第一版本的万钧神火炮,到现在的第三版野战炮,皆出自老伍头之手。 这次试炮,徐章特意命人去铸造局把老伍头也给请了过来。 天工营旁边的旷野之上,周遭尽是巡逻的兵丁,军营就在不远处,这里已经成了寻常百姓们眼中的禁地,方圆十余里的平原,都被大军给圈了起来。 其实莫说是百姓了,就是旁边军营里头驻扎的陇右军,听着耳旁时刻响起的如雷般的爆炸轰鸣声,也是提心吊胆,担忧不止,生怕下一刻就有一颗炮弹飞过来,砸到自己边上。 当日秦州守城之战,轰天雷的威力,可是都被将士们看在眼里,虽说他们是获胜的一方,可那一日吐蕃大军的惨状,至今仍镌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每每午夜梦回,那日情形历历在目,甚至于有些心理素质差一些的,还因此日日忐忑不安。 被生拉硬拽过来,老伍头一脸的不乐意,奈何发话的是徐章,老伍头心里头便是再不乐意,也不得不给面子。 这可不是徐章前世,那些个技术大牛一个个都得被当祖宗供着,生怕得罪了。 老伍头在天工营里的威望确实高,可地位只是个小小的匠人,毕竟阶级层次摆在那里,便是徐章,也只能在钱货待遇上多多的补偿他们。 “小老儿参见经略相公!”虽然不情不愿,可老伍头还是恭恭敬敬的向徐章行礼,甚至于不情不愿也不敢表露出来半点。 “知道你在忙,可今日是为了试验野战炮的威力,别人都能缺席,可你这个首席工匠,必须得在场才行。” 对于似老伍头这样的工匠,徐章一向都是给与最大的尊重。 不论哪个时代,什么样的社会,各方各面的人才都是不可或缺的。 徐章想要将火器推行全军,不断的推陈出新,加快大宋科技树的生长,就离不开这些本土大宋本土的匠人们。 虽然他们有可能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和知识的匮乏单一,没法向后世的那些个科学家,技术大牛们一样思维活泛,各种各样的点子层出不穷。 可只要给了他们正确的引导,为他们指明了方向,有徐章这样的人为他们制定目标,他们就能发光发热,将他们自身所具备的潜能释放出来。 老伍头虽然一脸无奈的对着徐章道:“现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侯爷不是让咱们加紧赶工,加快进度吗,您现在又把老头子叫过来,这不是平白耽搁功夫吗!” 若是以前,老伍头是断然不会在上官面前说出这种话的,可自从入了徐章麾下,徐章的礼遇,也真正的让包括老伍头在内的这批匠人们真正的归心,否则的话,老伍头也不可能说出这种有可能得罪徐章,吃力不讨好的话来。 徐章笑着道:“军情虽急,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再说了,劳逸结合才能更高效,说不准待会儿看着看着,你就忽然来了灵感,有了更好的改进法子呢。” 老伍头冲着徐章拱了拱手,道:“都听经略相公的!” 十五门野战炮,悉数都被徐文差人从库房里头拉到了平原上,每一门都长达丈许,炮身有一尺多左右粗细,口径比之第一版的万钧神火炮要略小一些,可威力却丝毫都不逊色,因为弹药虽然也缩小了尺寸,可分量却没有缩减,相反随着技术的提升,反而增大了威力。 ······ 榆林的战况愈发惨烈,十万西夏大军,日以继夜,不计后果的猛攻,城内的守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减员,若是照这么下去的话,不论西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榆林一破,延州势必便会尽数暴露在西夏大军的铁蹄之下。 无奈薄老将军只能去信,让周遭的军寨派兵来援,同时催促粮草和援军的军报也已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去了东京。 而且徐章和薄老将军不谋而合的猜测果真一语中的,六月中下旬,西夏二十万大军已经开至环州,兵分数路,猛攻环州沿线堡寨军镇,当天横山便失陷了,紧接着不过几日功夫,在西夏的铁蹄之下,环州以北的十数个堡寨悉数落入西夏之手,那些个来不及迁徙的百姓们,也成了西夏大军的俘虏。 西夏大军的兵锋直指环州城。环州东面,有定边和保安两军,两军满员也不过五万人马,更遑论现如今西军这般糜烂。 西夏只出了一支铁骑,便将定边和保安两军打的节节败退,只能龟缩在堡寨之中,不敢出城与其正面交锋。 环州立时便成了孤城一座。 于此同时,孙平寇也带人赶到了环州。 眼看着环州西夏二十万大军临近,环州城中守军不过数千,四下又无援军顷刻可至,而孙平寇这回带来的人马,也只有千余。 孙平寇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进入环州,带着俆章的手令,接管了环州的防务。 第 049章 安排 孙平寇和千余援军拢共只带了三千多枚轰天雷,西夏大军来势汹汹,攻势甚猛,环州北面的十余军寨,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有仗义死节,在被西夏大军攻破驻地之时,选择了自刎谢罪,也有那等苟且偷生,第一时间就丢下了兵刃,弯曲膝盖跪在地上选择了投降,改弦易帜,成了西夏大军的俘虏。 也有那等不要脸面,不把祖宗从坟墓里蹦出来的,直接选择了献城投降,还自告奋勇的成了充当先锋,反攻起大宋来。 其中不乏那等熟悉左近地形防务,清楚边军底细的,直接领着西夏先锋大军一路攻城拔寨,给环州境内的边军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眼看着西夏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城中仅有的斥候被孙平寇一股脑全洒了出去,时刻关注着西夏大军的动向,同时准备命人在环州全境组织乡勇,收拢粮草,还有一切可以用于守城的物资。 孙平寇这一命令还没发出去,甚至于刚刚才就遭到了环州不少将领的反对,可孙平寇心里头清楚,与其让环州境内的防务如一盘散沙一般,军队分散各处,最后被西夏人逐个击破,倒不如将所有的人手都聚拢到环洲城来,硬顶住西夏大军的压力,等待援军的到来。 因为自己身后站着的是徐章,孙平寇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何不行?” 环州大军临时大营之中,孙平寇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问道,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有什么变化。 “将军,若是将四近的守军都征调过来,西夏大军定会将环州团团围住,届时环州便成孤城了!” “是啊将军,西夏大军十余万不止,咱们城中守军不过数千,便是加上将军带来的援军,也不足万人,而且事发突然,如今城中粮草并不充裕,就算是现在从四近征调,怕是也来不及了。” 几个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环州眼下的形势分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孙平寇眸光微凝,深邃的目光在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问道:“不知诸位同僚有何高见?”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大堂里头肃然一静,众人屏住了呼吸,大眼瞪小眼的目光相互交错着,彼此的眼神交流着。 可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看着众人目光交流,孙平寇心底暗叹一声,却是有了猜测。 孙平寇看着众人的神情,率先打破平静,再度朗声道:“若有高见,诸位还请尽早开口,否则的话,孙某就只当诸位若是没有意见,同意了孙某的提议,那可就依着孙某的意思来办了。” “将军且慢!”孙平寇的话,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落入一颗大石,顿时便在众人之间掀起无数汹涌波涛。 当即便有人迫不及待的长身而起叫住了孙平寇。 “裴将军有何高见?”叫住孙平寇的是环州指挥营副指挥,姓裴名东南,出身关中大族裴氏。 裴东南走至堂中,正对着孙平寇,抱拳躬身道:“将军,西夏是十数万大军,来势汹汹,而且还有铁浮屠这等强军,届时他们都不用攻城,只需将环州城团团围住,不出半月,城中必然断粮。届时西夏大军都无需攻城,咱们便再无抵抗之力。” 孙平寇看着裴东南,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堂中其余将领的目光也悉数都汇聚到了裴东南的身上。 裴东南道:“庆州有三千驻军,而且四近又有定边、保安镇戎数军、依末将之见,咱们不如放弃环州,退守庆州,如此一来,便能有充足时间等待援军,也能够有更加充裕的时间来布置防务。” “放弃环州?”孙平寇皱着眉头,看着裴东南,面色微沉。 “诸位同僚呢?有何高见?”孙平寇再度问众人道。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纷纷表示裴东南说的有理。 “如今西夏大军来的太过突然,城内粮草又不充足,而且这些时日以来,城中的那些个稍微富裕一些的大户,都纷纷举家启程迁往关中避祸。” “不仅仅大户,便是城中的百姓也走的差不多了,如今城里剩下的那些,不是年纪太大了走不动,就是舍不得故土,不愿离开的。” 早在西夏大军犯边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环州境内的百姓就自发的开始朝关中迁徙。 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早早举家迁徙,甚至许多连家中的产业都顾不上,就直接逃去关中。 孙平寇心头一凛,神情变得极为严肃,凛冽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孙某知道诸位的意思,我家经略相公也曾对孙某说过,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 “如今西夏来势汹汹,十余万大军压境,咱们现在缺人,缺粮,诸位肩上的压力确实很大!” “可孙某是领着我家经略相公的军令而来,镇守环州,是孙某的使命,也是诸位的使命,弃城而逃,在秦州也并非没有发生过,诸位不妨猜一猜,若是咱们没有丝毫抵抗就弃守环州,等待咱们的,会是什么?” 孙平寇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样。 可堂内一众将领,却纷纷觉得心头一凛,后脖颈发寒,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涌泉逆流而上,直充脑门。 秦州知州,天水知县,活生生的例子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二人的尸体估计现在还挂在秦州城门旁示众,其家眷也悉数都被擒拿,家产被抄没,听说徐章已经去了折子送往东京,请求东京方面重责二人背后的家族。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孙平寇,众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甚至于若是换成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这些地头蛇们都未必会放在眼里,毕竟事后朝廷若是追责起来,打算秋后算账,这些地头蛇们自然有无数的法子去应付,了不起就是推出几只替罪羊,领下罪责罢了。 至于环州失陷与否,附近的百姓们是否会受到乱兵之祸,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家人亲友,不是早早就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要么就是直接选择投降,虽然未必会受重用,但家人和自身的安危和荣华富贵,却不需要担心了。 第 050章 裹挟流民 孙平寇的话,叫众人不敢轻视,那位素未谋面的经略相公,就像是一把悬在众人脖颈后的钢刀。 秦州知州和天水知县之事仍在眼前,这位虽初来乍到,却霸道强势的不像话的经略相公,就像是一座压在众人头顶上空的大山。 寥寥数语之间,厅内肃然一静,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目光对视交流着,却再无一人敢再提半句弃城的话来。 孙平寇见状,眼中闪过几分微光,再度说道:“我家经略相公初至陕西,领圣谕接掌西军,人生地不熟的,身边又只带了咱们几个不成器的家将,如今西夏大军压境,来势汹汹,看似危机四伏,可其中的机遇,诸位同僚都是聪明人,相信不用孙某多言,诸位心中都有一杆秤。” 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不论是带兵打仗,还是在治理地方,用人之上,都是惯见的伎俩。 可孙平寇的话,却并非只是空头许诺,大宋朝以文抑武,武将武举出身的军中将领,或许武官,都封不了太大的官,最高的也就是顾二曾经做到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其余诸如各卫大将军,上将军等,都是只有空衔,并无实权的虚衔。 诸如枢密院枢密使,副枢密使等真正掌握兵权的枢密院大员们,都是文官出身,赵宋建国立朝以来,虽然其中不乏有勋贵世家子弟,弃武从文,做到枢密使之职的,但那只是极少数。 武将们最后的归途,无非就是讨个封妻荫子,世袭罔替的爵位头衔,光宗耀祖,庇佑妻儿子孙后代。 不过瞬息之间,众人心中就闪过无数念头。 目光对视之间,众人已经有了决断。 “吾等听凭将军指示,愿为将军效死,愿为经略相公效死!” “好!”孙平寇高声大呼:“诸位放心,孙某与诸君共守环州。” “愿追随将军誓死守卫环州!” “誓死守卫环州!” “与环州共存亡!” 大厅里头,众人一人一句,口号声喊得震天作响。 ······ 已入盛夏,酷暑渐至,纵使是地处西北内陆,在太阳的炙烤之下,却仍然难挡炎热。 环州各城门皆已紧闭,城中的守军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从四近搜罗来大量的粮草和礌石滚木这等守城的器械。 各家各户原本要由衙门统一安排人手运送出城的也想,也被聚拢了起来,家家户户的粪坑基本上都被掏空了。 掺上水烧的滚烫的金汁,可是比礌石滚木威力更大的大杀器,滚烫的金汁浇在身上,立时便能叫人皮开肉绽,而且伤口极难处理,化脓溃烂不过寻常。 城头之上,旌旗随风飞舞,守军们甲胄森严,刀枪林立,长弓硬弩齐备。 忽的,北门之外出现隐约间有人影出现,远远望去,像是青色的草地之上落下了一团灰渍。 城头上的守军立马前去禀报,不过片刻功夫,孙平寇就已经带着人亲自赶到了北门城头,立于瓮城后的城楼之上,手持千里镜,眺望着城外一俩里之外的情形。 走在前头的是几百上千号衣衫褴褛,明显是宋人打扮,年龄各异,但一眼望去,大多都是上了年岁,须发已然透着银白的老人,男男女女,佝偻着腰杆,杵着拐杖,步伐崎岖的蹒跚前行着。 其后数里之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骑兵组成的军阵,猎猎旌旗随风而动。 其隐约可见的装束旗帜,分明就是已然压境的西夏铁骑。 孙平寇面色凝重,目光阴沉如水,心底直呼可恶,这些西夏人,为达目的,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这些老弱妇孺们都不放过。 沉吟片刻,眼看着那群老弱妇孺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孙平寇的神情目光,也愈发阴沉。 西夏人的打算很明显,就是想用这几百号宋人老弱,来敲开环州城门,若是城内的守军此时开门,收纳这些老弱入城,那么跟在这些老弱后面的西夏铁骑,肯定会趁着这个时机发起冲锋,冲杀夺门,届时环州必然陷落。 可若是不开门收纳这些老弱的话,西夏人肯定会在这群老弱身上做文章,到时候等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结局,谁也说不好。 也正是因为这样,孙平寇心里头才纠结。 “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今日负责的守城的将领在孙平寇身后问道。 “不论什么情况,城门决不能开!”孙平寇斩钉截铁的道:“西夏铁骑在旁虎视眈眈,咱们决不能让他们抓到半点机会,否则的话,整个环州都将陷落于西夏大军的铁蹄之下。” “而且谁能保证,这些百姓之中,没有西夏人的内应混迹其中。”孙平寇看着发问的将官问道。 那将官躬身抱拳道:“将军顾虑的极是,西夏此举,定是想以这些百姓迷惑咱们,从而在城内安插他们的内应,咱们可万万不能上当。” 双方的兵力差距本就悬殊,若是再被安插一些内应内鬼这样的定时炸弹进来,届时他们趁机在城内制造混乱,岂非就是主动给城外的膝下大军制造机会。 道理很简单,现在这个时候,环州城内不能出一点乱子,必须是铁桶一块儿。 “吩咐下去,让弓手准备!三段轮射,送咱们这些父老乡亲一程,免得他们被西夏人折辱!”孙平寇强压着心底的压抑,沉声吩咐道。 其实早在看到这群百姓的第一时间,孙平寇心中就有了决断。 闻讯而来的几个军中将领听着孙平寇的命令,也都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 身后守城的将官立马依着孙平寇的命令,让守军们准备弓箭。 孙平寇对着几人道:“待会儿还要劳烦诸位同僚,好好安抚将士们,咱们自己可千万不能因此事而生出乱子来。” “请将军放心,谁要是在这个时候闹幺蛾子,我老雷第一个砍了他!”众将领们一个个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孙平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看着城外。 城头上弓弩手们已经尽数到了各自的位置,城外的百姓们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甚至在城头上往下看,不用千里镜也能大致看得清楚城下百姓们的面容。 “来人止步!” 城头之上,一小将将脑袋从城垛处叹了出来,手里头还顶着一块儿厚实的圆盾,遮住了上半身,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简易大大声筒,冲着城下大声喊话。 “环州封城,尔等莫要再靠近城门了,尔等若还是宋人,便莫要为西夏人当马前卒······” 城下的百姓纷纷抬头望不足三丈的城头之上望去,那一双双眼睛,浑浊老态尽显,眼中没有丝毫生机。 “将军,快开开门吧!放我们进去,那些西夏恶人就在后头,老朽求求将军了!”这群衣衫褴褛,不知道是难民还是俘虏的百姓前头,一个杵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蹒跚着走到队伍前头,双膝跪地,拱手冲着城头扣头行礼,大声喊道。 其身后一众百姓,也纷纷跟着跪地叩首,大声祈求呼救。 一时之间,哀嚎呼救之声连绵成片,不绝于耳。 一里开外,西夏铁骑慢慢悠悠的徐徐靠近,军阵虽不见整齐,可密密麻麻的骑兵阵型,深寒的铁甲反射出幽幽寒光,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头沉重。 城头之上的那个军士却恍若未闻一般,仍旧拿着大声筒高声喊道:“尔等若是还不离去,便视为投敌。” “将军明鉴,吾等皆是被那西夏胡人驱赶而来,并未投敌呀!”那老者声嘶力竭的高声解释,似乎浑身的气力都用在了喊话上,身子不住的颤抖摇摆。 “要么离开,要么就和你们身后的西夏人决死一战,要么就让咱们送你们一程,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你们自己选吧!” 军士完整无误的转述着孙平寇的话。 此时此刻,城头上的孙平寇,却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那深邃的眸子当中,虽然满是不忍,可目光却仍旧注视着城下的无数百姓,好似要把那一张张满是风霜的脸庞,都烙印在心底一样。 城下的难民们仍旧还在叩首祈求,城外里许之地,西夏的铁骑已然驻足停留,遥望城关,一双双虎目之中写满了自信和疯狂,好似面前的环州城,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半盏茶的功夫转瞬即逝。 “半盏茶已至,尔等可有了决定?”城头之上,还是那个小军卒。 城下,仍旧还是那个步履蹒跚的老者。 “启禀将军,吾等愿求刀兵,与西夏人死战!让西夏人也瞧一瞧,咱们宋人的铮铮铁骨。”似是认命了一样,老者的语气之中满是绝望和坚定。 孙平寇沉声吩咐道:“给他们!” 须臾之后,百多把刀枪就被从城头上送了下来。 其中大半都已残破生锈,但刃口却都被磨得十分光滑锋利,谁也不会怀疑,那锋利的刃口割不开肌肤,扎不穿皮肉。 数百刀枪,很快就被分发至难民之中,那些瞧着年轻一些,仍有气力残存的百姓手中。 西夏大军前方,看着此情此景,一身银灰色甲胄的领兵大将不屑的道:“区区蝼蚁也敢翻天不成?” 第 051章 城下 “诸位,老朽年长诸位几分,便倚老卖老一回!” 城门外,城头之下,那衣衫褴褛、杵着拐杖的老者转身背对城墙,面朝一众难民,朗声道:“那小将军说的有道理啊!” “吾等乃是宋人,生为宋人,死亦为宋鬼。” “吾等多为年迈羸弱之躯,便是当真入了城,得了活路,却又能苟且多少时日,说不定今儿个夜里咱们闭上眼睛,明日早晨能否再醒来且还两说。” “而今西夏蛮人侵我疆土,毁我家园,杀我亲人,吾等虽是老迈羸弱之躯,难道就能坐视?” 老者的话,让众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人人尽皆低头沉思起来。 “那位小将军说的有道理,西夏蛮子凶横残暴,且又人多势众,若是此刻他们打开城门,接纳我等,西夏蛮子的骑兵一定会趁着城门打开之际想方设法攻入城内,届时环州危矣,而我等,便是这些西夏蛮人攻占环州侵占我大宋疆土的罪人。” “我等已经沦为阶下之囚,又是老迈羸弱之躯,难道还要在死之前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吗?” “我们都是半截身子进了土里的老家伙了,若是当真背负上这些罪名,将来若是当真到了地府黄泉里头,还有和颜面去见我们的列祖列宗。” 老者似乎是个读过书的老秀才,说起来道理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这世上人人惜命,可还是有更多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虽然社会地位不高,家学并不如何渊源,可却并不比那些一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却贪生怕死,做的那些狗屁倒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强了不知多少。 而且相较于那些个从来都只是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每逢大事来临,或者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圣贤语录就全都成了狗屁的伪君子们。 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或者是那些个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下九流,在面对生死之际,反倒是更能做出一些让人称道的抉择来。 正如此时。 正似此刻。 数百难民,近千俘虏,老弱病残,在那些须发皆白,读过些书,满肚子都是些道德文章的老秀才的劝导之下。 那些个年轻力壮些,分配到了兵刃的,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那些个年级太大,气力羸弱的,便拿着拐杖扁担木棒之类简易到了极点的兵器。 一个满头银霜,脸上满是沟壑,透着苍老,满面风霜,皮肤黝黑的像是这片深沉的土地似的老者站了出来,对着众人道:“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到是在西军里头待过一些时日,虽然没学到什么大本事,可基本的战阵厮杀还是知道一些,诸位若是不嫌弃老头子的话,就让老头子站在前头吧!” 老者的声音不急不躁,手里头提着一杆枪头锈迹斑斑,但锋刃却打磨的尤为光滑锋利,枪杆也仍旧结实耐用的长矛,说话的同时,已经面色坦然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此时的难民阵营,已经前阵变后阵调转了方向。 面朝西北,背对靠城墙,混浊的目光之中带着的,是向死而生的坚定。 里许之外,旌旗猎猎,凌冽甲胄,森寒锋刃倒映着森然寒光。 森然的骑兵方阵之中,一队铁甲轻骑犹如舞动的黑色一般飞驰而出。 冷煅而成的铠甲,通体幽暗,在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幽幽寒芒。 千余铁骑,尽皆披甲执弓,身前马背之侧是被羽箭塞得满满当当的箭囊。 西夏铁骑群中,立于中军之内,一身着金甲的中年将领坐在马背之上,头戴金色围颈头盔,顶上是一只白樱,背后是一面大红色的披风。 “蝼蚁!” 中年将领面色白净,中等身形,肤色和瞳孔尽皆和中原人略有区别。 肤色虽然白净,可皮肤却并不细腻滑嫩。 “杀了吧!” 中年将领淡淡的道,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样。 风轻云淡,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波澜,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和轻视。 城头之上,孙平寇长身而立,默然注视着前方的西夏大军,看着城下那数百难民,心中的不忍一闪而逝,随即便转化为冷酷和坚定。 自古以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在如此劣势的情势之下守住环州,未来将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止于眼前的这批难民。 “神臂营准备!” 孙平寇冷漠的下令,脸色阴沉,深邃的目光显得无比坚定。 城垛后一个个神臂营的军卒端着沉重的神臂弩,仰倒在地,脚踏弩身,手拉弩弦,弩箭已然在弦上,只带号令一下,便可万箭齐发。 宋之所以能够和西夏契丹两大强国在边境之上僵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凭借着的就是这独步天下的神臂弩,两百步以内,能破寻常铁甲,一百五十步内,能够抵挡住其锋刃的就只有身披重甲的铁鹞子和宋朝自己的步人甲。 西夏冷煅兵刃铁甲的技术虽然高明,却也挡不住大宋独有的神臂弩。 面对来势汹汹的十数万西夏铁骑,在一城军民和数百老弱的难民之间,孙平寇很清楚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弃卒保车,衡量轻重,孙平寇心里明白,就算是徐章在这儿,也只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孙平寇能够做的,就是在保证不给城外的西夏大军提供可趁之机的前提下尽有可能的给城下的那些难民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而且要是能够打击到西夏大军的话,挫其锋,折其刃,让他们损兵折将,耗损实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相对于十数万之众的西夏大军来说,这些可能造成的伤亡,和蝇子腿上的肉一样,可有可无,杯水车薪,可对于孙平寇等环州的守军而言,却是能在西夏人的身上多咬下一口肉,就多咬一口。 水滴石穿,积小流以成江海,积硅步以致千里,便是这个道理。 数百弩士尽皆将神臂弩拉满,箭槽上露出的弩箭尖头,透着摄人心魄的冰冷寒光。 踏踏踏踏!!! 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传来,近前铁甲骑士,已然开始朝着城下的那些流民发起了冲锋。 这些难民在西夏大军的眼中,不过是随手便可宰杀的蝼蚁罢了,和那些个摆在餐桌上的猪狗牛羊相比甚至远远不如。 铁甲的轻骑的速度极快,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推出了近百步的距离,马上的骑士纷纷提弓在手,手捻羽箭,虽不以手控缰绳,可却能够轻松写意的立于马背之上,弯弓射箭。 不过呼吸之间,惶惶箭雨便已经挥洒而出。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百多张神臂弩也早已经秒准了这伙进击的铁甲骑兵,射出了手中的弩箭。 瞬息之间,双方箭雨互换,领头的几十个轻骑纷纷中箭,有几个倒霉的直接被射中要害,从马背上栽倒下去,一命呜呼。 剩余铁甲骑兵立时便将分散着冲向两边,拉远双方距离的同时,也用手中短弓射出了早已经打磨的异常锋利的羽箭。 铁甲骑兵有损失,城下的难民损失的更严重,不过一波箭雨,虽然没有将难民完全覆盖,却也覆盖了小半左右,收割掉了几十条性命,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好在这些西夏人手中的只是骑射用的短弓,射程比寻常的弓弩更短一些不说,就连威力也有所欠缺。 “退!” “速速退到城墙底下,据城门而守!” ······ 手持长矛的精壮老者振臂高呼,招呼着众人往城墙的位置撤退。 其实哪里还用提醒,不等老卒招呼,人就一股脑的全都往城门附近,城墙根的位置退了过去。 弩箭无情,虽然西夏骑兵们手中的兵刃不及咱们的先进,可威力却同样不弱,便是甲胄,顺着缝隙也能插进去,更何况是寻常的血肉之躯。 “还想保住这些蝼蚁?”西夏大军中军之中,金甲大将看着城头之上一轮三次弩箭成蝗成阵般箭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把己方派出的轻骑给打退了,眉头不由得便皱了起来。 “加派人手,给我强压过去!” “杀无赦!” 金甲大将似是动了真怒,当即便沉声下着号令。 一场大战,立时便在环州城外上演起来。 重甲步兵持坚盾向前,手持一人左右高的坚厚盾牌,徐徐将环州西、北二门给围了起来。 飞蝗般的箭雨百五十步内虽然能够射穿甲胄,却也难射破这些面特意找来的盾牌。 看着已经如火如荼交战起来的大军和百姓,孙平寇眸光闪烁着。 与此同时,远在几百里外的徐章,也收到了环州半数沦陷,西夏十数万大军围攻环州城的消息。 而天工营赶至的最后一批轰天雷,数量仍旧有限,可大哥徐彬那边却传回了消息,说是硝石、硫磺这些原材料的价格,随着朝廷和他们的大肆采购,价格也跟着飞涨起来。 第 052章 重担 咚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连绵不绝,在空旷的平原之上,旷野之间不断回响,如雷鸣阵阵,振聋发聩。 在这连绵不绝的沉闷鼓声之中,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和震天作响的喊杀声夹杂其中。 迥异于中原官话的西夏语,在这一刻在环州这西北边境重镇之外,彻响云宵。 浩浩荡荡的西夏大军,犹如潮水一般朝着环州城汹涌而去,呼啸着好似那拍打礁石岸边的狂怒海潮。 城头之上,孙平寇在内的一众守军,目视着呼啸而来的西夏大军,尽皆面色凝重,一条条命令被传递而出,旗手舞动手中的令旗,各营各部的将领们高声大喊着,依着西军先辈们早已经反复试验过无数次的老法子进行守城。 每个城门都被大量的土石封堵的死死的,西夏大军便是用再大的撞车,也绝对撞不开城门,除非他们能够用炮火硬生生把城墙炸榻,或者在挖通地道,连接至城内。 神臂营率先攒射,然后是弓箭手集火,最后等到西夏军来到城下的时候,再用礌石滚木。 这些个守城的法子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被祖先们反反复复的使用过来。 看着呼啸着汹涌而来,好似自阴曹地府之中走出的修罗恶鬼一样的西夏大军,城下的那数百难民,表现各异。 有些浑身颤抖,手里拿着的兵刃也跟着抖了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一样。 领头的那几个,基本上是清一色的须发银白,面上满是沟壑,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却将手中的刀枪长矛握的异常稳当。 眼看着西夏大军越来越近,一众叫做恐惧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迅速蔓延。 城头上的箭雨真真就如倾盆大雨一样,朝着西夏大军冲杀而来的军阵倾泻而去。 可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西夏的弓弩手们便连对此展开了回击。 城头之上几个躲闪的慢一些的,有那么几个倒霉的直接就从城垛处摔下了城头,嘭的一声摔在地上,挣扎着呜咽了几声,身躯动弹了几下,似是想要挣扎,可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而冲在最前面的西夏步卒们,却趁着自家弓箭手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这大好时机,飞速的朝着城下靠近。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 ······ 众人已经能够看清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西夏士卒狰狞的面目和脸上那择人欲噬的可怖神情。 “杀!” 几个老卒率先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似乎想将这一生仅剩下的那点生命,在这最后的时刻尽数绽放。 如疾风过境一般迅捷,如潮水般的西夏大军,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将这数百难民淹没其中,连半点水花都能溅起。 正如海边沙滩上的枯枝,潮水一涨一落,便彻底失去了踪影,不知被海水卷去何方。 数百以老弱为主的难民,纵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在龙精虎猛,强悍擅杀的西夏大军面前,仍旧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 顷刻之间,尘埃便已落定。 可攻势却仍未停止,低沉而密集的战鼓声仍旧咚咚作响,勇猛凶悍的西夏大军,如蚂蚁搬堆积在城墙之下,将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垛处,争先恐后的顺着云梯往城墙上爬。 无数礌石滚木从城垛口扔下。 一个满脸胡子,肤色黝黑,身形矮壮,手脚粗壮有力的西夏汉子,穿着一身幽暗的铁甲,看头顶隐约可见的宋人士卒,盯着那自城头上不断被丢下来的礌石滚木,忽然咧嘴一笑,满脸的络腮胡子不断抖动,随即便将手中长刀叼在嘴里,抄起一面圆盾护在头顶,也不往上看,纵身一跃就上了云梯。 云梯沉重,想要靠着人力将云梯的顶端从城垛处推开根本就不现实,要么就用大斧斩断云梯,要么就是用火油倾泻,然后点燃云梯。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容易做到的,是以对付云梯最好的法子,就是礌石滚木。 你想上来,老子就用石头用巨木把你给砸下去。 石头的重量,再加上惯性,投掷而下时提供的加速度,所造成的的杀伤力,几乎不下于那些绝世猛将用大戟铁棍大锤等钝器打出的攻击。 ······ 巩州与会州交界之地,有城名曰定西,坐落于二州之间,既是枢纽,也是边防重镇之一。 收复了秦州的徐章,便立即让长梧领着其麾下的扶风营,一路快马加鞭赶至巩州,与木征所领的吐蕃骑兵交锋十数场,虽然互有胜败,却也成功将木征所部逼出了巩州,退守至定西城。 至此落入吐蕃木征部的巩州,已然悉数都被收复,重新回到宋朝手中。 定西城外,三千轻骑,六千步卒林立,锦旗猎猎,一面“徐”字大旗随风飘展。 “如何了?” 立于马上,徐章一身玄甲,头戴环颈高盔,一副将军打扮。 王破敌满面风霜,一路风尘而来,呼吸颇急:“成了!” 不过语气和眉眼之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不错!”徐章也跟着嘴角微扬,笑着道:“如此一来,大事定矣!” 王破敌道:“瞎吴叱及其麾下所属骑兵,已出岷州,一路北上,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进入熙州地界了。” “多少人马?”徐章眼皮微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收降被打的屁股尿流,只余部分残部的瞎吴叱,再借助瞎吴叱和木征因为继承权而反目成仇,率领麾下部族各奔东西而结下的难以开解的仇怨,再许给某些瞎吴叱没法拒绝的巨大利益,借助瞎吴叱部残余的力量,来反攻此时仍然占据着会州的木征部。 王破敌此番大张旗鼓的赶往岷州,便是为了做成这件事情。 王破敌虽然没有孙平寇那般心思细腻,精通练兵、用兵之道,可独立在外领兵,却也有许多孙平寇没有的优点。 聪明机灵,擅长随机应变,长于交际,口舌颇利,而且惯会‘狐假虎威’,更关键是,不像孙平寇那般凡事稳扎稳打,谋定才后动。 这次王破敌孤身一人前往岷州,可谓是以身犯险,深入虎穴,冒着天大的风险,才做成了此事。 一开始王破敌主动请缨的时候,连徐章都觉得意外,一直以来徐章、孙平寇、王破敌三人可谓是形影不离,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很是了解。 出使瞎吴叱部,行拉拢收服之举,虽说成功的可能性不小,可失败的可能性也绝不会低。 秦州一战,瞎吴叱部折损过半,算上后头的那一场战役,有近两万人马被俘。 如此大败,瞎吴叱若是没有想法,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只怕现如今的瞎吴叱,对徐章以及宋军,已经是恨之入骨了。 毕竟说到底让他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的是徐章,是大宋,如今王破敌却敢孤身一人上门行拉拢收服之事,事成则罢,若是事不成,惹得瞎吴叱大动肝火,王破敌折在里头的几率极高。 可王破敌不仅去了,而且还做成了。 王破敌道:“不算咱们俘虏的那些,有一万两千轻骑。” “三万多人马?”徐章啧啧说道:“区区一个瞎吴叱都有这般实力,看来吐蕃诸部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呀!” 徐章这纯粹是有感而发,瞎吴叱部历经秦州一战,麾下所属折损了许多,可却仍旧能够拿出这么多兵力,那实力比瞎吴叱更加强大的木征,其实力只会更强,麾下兵马只会更多。 王破敌深以为然的道:“若非吐蕃诸部分裂割据,各自为政,只怕会是一个比西夏更加可怕的对手。” “似松赞干布那样有实力有魄力将吐蕃诸部重新一统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人?”徐章说道。 松赞干布平定吐蕃内乱,将原本混乱割据的吐蕃一统,将吐蕃打造成了奴隶主统治的王国,确实称得上一句雄才伟略。 可这样的人,世上又能得几回见呢? “侯爷说的是!”王破敌道:“若非吐蕃分裂,各部割据,咱们还没这么容易收服瞎吴叱这厮呢!” 徐章瞥了王破敌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收服?” 随即轻轻一笑,目光眺望着身前的丁西城,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王破敌一愣,随即眉头就蹙了起来:“侯爷是说,瞎吴叱这厮有可能会反水?” “他若是真心投效,那也就是罢了,可现在明显是被咱们的打怕了才会如此。”徐章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这次咱们和西夏的交战,或者是和木征的交战出现失了利,你说瞎吴叱会怎么做?” 王破敌目光流转,显然知道徐章这话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便道:“那两万吐蕃俘虏,绝不能交回到瞎吴叱手中。” 王破敌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徐章道:“自然不能交给他,那两万人马,只能由你来统属。”说后面两句的时候,徐章是看着王破敌说的。 王破敌很是惊讶,没想到徐章居然想着让他来统属,那可是两万人马,不是两百,也不是两千,那可是近乎一厢人马,而且都是精通骑射的骑兵。 王破敌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指着自己:“属下····属下····” 徐章却看着王破敌,坚定的道:“此事非你莫属!” 迎着徐章的目光,王破敌愣神半晌,心中百感交集,最后拱手躬身行礼,语句铿锵的道:“属下领命。破敌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侯爷所托。” 第 053章 婆媳 王破敌心里清楚,徐章让他来执掌这两万吐蕃俘虏组成的骑兵,是对他的提拔重用,但也是身边缺少领兵之人无奈之举。 长梧已经掌了扶风营,徐文管着天工营,这两个营都是眼下徐章手中最最重要的底牌之一,必须得是徐章信重的人掌管才行。 尤其是经历过一次被别人摘桃子的行为之后。 原本照着徐章的计划,此时的將作局若还在他手中的话,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甚至还弄出了上次那种库房爆炸,匠人军士死伤无数的事情来。 “侯爷,咱们当真要让这些吐蕃人去打木征部吗?虽然他们早已反目,可毕竟是同族,他们若只是不出力那也就是罢了,若是阳奉阴违起来,再给咱们来一招临阵倒戈······” 王破敌还是没忍住,凑到徐章身侧,低声说出了心底的顾虑。 徐章却看着他道:“若不是有这个担心,我干嘛要让你去统领他们?” 王破敌被徐章这话说得一愣,眨了眨眼,顿时哑然。 “还不赶紧去,杵这儿作甚!”徐章沉声道。 王破敌道:“侯爷,那两万吐蕃骑兵现在还在秦州呢,属下这才刚刚回来······” 徐章道:“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岂能耽搁。” 王破敌立马收起笑脸,凛然拱手道:“诺,属下这就去!” 方才的讨价还价,不过是想卖个乖,缓解缓解现下紧张的形势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徐章显然不需要如此。 王破敌立马调转马头,带着几个亲卫,快马加鞭朝着秦州去了。 徐章的目光再度落在面前的定西城上,斑驳的城墙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之上吐蕃大旗,都宣告着如今这座城池已然易主。 “火器营现到何处了?”徐章对着身后的亲卫问道。 亲卫道:“一刻钟前传令兵刚刚来报,已到三十里外,算算时间,再有一个时辰也就该到了。” 徐章微微点头,又道:“通知盛将军,扶风营可以出动了。” “诺!” 亲卫领命打马而走,没有半句废话。 军中素来如此,尤其是徐章,虽然和善,对待下属也好,可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最不喜欢的就是拖泥带水,是以麾下亲卫也都在徐章面前也都是说的少,做得多,从来没有废话。 扶风营三千轻骑,兵分三路,分别在其余三面城门外设下埋伏,就等着城里的吐蕃守军弃城而逃。 ······ 环洲城,城墙之下硝烟弥漫,无数尸体堆积在地上,护城的壕沟之中也不知道躺了多少具尸体,壕沟里流淌的河水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面对西夏大军的第一波进攻,孙平口就让人动用了轰天雷,大量的轰天雷第一次出现在西夏人的眼中,不过短短半顿饭的功夫,就给凶厉精悍的西夏大军造成了上千人的伤亡,还有那如雷霆般的巨响,当真就如苍天震怒一般,纵使是在远处观战的其余西夏铁骑,也觉得无比震撼,尤其是他们座下的那些坐骑,更是都被轰天雷的剧烈爆炸声给惊到了。 若非这些军马本就经过了极为严格的训练,而且都上过多次战场,还有马倌和骑士的安抚照料,只怕早就暴乱了。 可饶是如此,也严重的扰乱了西夏大军原本的计划。 只第一战就损失了一千多人,而且那种从未见过,却威力巨大的武器,更是叫人心骇,还有战败撤退之时,城头上的守军又以弓弩狠狠地收割了一番西夏大军的人头。 一路南下东进,几已横扫之势,连破宋朝十余城寨,战战皆胜,尚未有过败绩的西夏大军,第一次在环洲城外折戟沉沙。 两万先锋大军,折损千余,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西夏先锋大将更是头疼不已,打吧,自己手上就这么点人,想要拿下环洲估计是不可能了,而且面对宋军那种宛若天雷一样的新式武器,便是这些曾经对宋军从不放在眼中的西夏悍卒猛将们,也第一次对他们的老对手重视起来。 其实西军并不算弱,甚至由于常年和西夏在边境对峙,多有摩擦,战事连绵,战力可以说是大宋禁军之中最强的了。 孙平寇再度登上城头亲自巡视,城外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可孙平寇一直悬着的心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一场大战下来,孙平寇带来的几千轰天雷,已经用了三分之一,可西夏大军却又十数万,若是等到西夏大军全数在环洲城外集结,日日工程,孙平寇手里头的那些轰天雷又能用几日。 以千里镜远远地看着城外西夏大军的营地,孙平寇脑中时时刻刻都在思索着对策,预想着西夏大军可能攻城的种种情况,自己又该做出怎样的应对。 长安城,经略相公府。 红漆的府门始终紧闭着,好像自从那日设宴之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平日里府上的下人们外出采买什么的,走的都是旁边的角门。 至于那位年轻的经略相公夫人,更是神秘的紧,长安城里头那些个什么官眷贵妇们的宴会也不去参加,什么品茶插花之类的雅集也不露面,听说整日都只待在府里头照料那位刚刚出生的小衙内。 当初那位小衙内满月的时候,这位年轻夫人连满月酒都没有大张旗鼓的半,只请了几个相熟的官眷去家里吃了顿饭。 真真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长安城里那些个平头百姓们自然没有这个闲工夫去管什么经略相公家的闲事儿,可那些整日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贵妇官眷们,平日里最喜欢的,不就是说个口舌是非,东家长李家短的。 明兰小小年纪,就成了侯夫人,还得了诰命,是被圣旨册封的郡夫人,长安城里头这些官眷们,有哪一个有明兰这般殊荣。 明里恭敬有礼,背地里头指不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呢。 不过明兰却从来都不会介意这些事情,就像当初在在东京城里,那些个眼见明兰从一个小官家的庶女一跃成了风头正盛的徐章的新夫人,就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眼红,背地里说酸话的,冷嘲热讽的,估计能从南熏门一直排到朱雀门,甚至是宣德门。 更别说后来徐章立下不世之功,挽大厦之将倾!直接被封了世袭罔替的永平侯,明兰也因此跟着水涨船高,得了诰命。 此事过后,东京城里头那些私底下说酸话编排明兰的那就更多了。 若是个个都往心里去的话,明兰早就仇家满东京了。 后院花园里头,池子里的荷花早已凋零,只剩下零星的荷叶压在水面上,池子四周是一排刷着棕红色深漆的木制栏杆。 池子边上的凉亭底下,明兰正坐在藤椅上,旁边放着张大号的摇床,逐渐长开,瞧着虎头虎脑的小言哥儿正在摇床里头滚来滚去,自己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发出咯咯咯好似小鸡仔一样的欢笑声。 洪氏拿着把蒲扇坐在边上,一手抓着摇床的扶手,一手轻摇团扇,一双眼睛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的盯着摇床里头的小家伙。 “这天比咱们江宁倒是要凉爽一些,只是太过干燥了,可得多多的喂言哥儿喝水才行。”洪氏很是郑重的叮嘱着明兰。 洪氏到长安不过几日功夫,可纵使是日日盯着看,却也怎么也看不够自家大孙子。 洪氏的大嫂梁氏那是早早就抱了孙子,如今家里头孙子孙女儿都有好些了。 二嫂傅氏那边,淑兰是个争气的,头一胎就给徐文添了一对龙凤胎,可把洪氏给羡慕的。 好在现如今明兰也算争气,第一胎就给徐章生了个大胖小子,有了自己的孙儿,洪氏总算是松了口气,就算是在大嫂梁氏和二嫂傅氏跟前,也能够挺着胸膛,拍着胸脯说自己也有孙儿了,不用在羡慕他们。 “婆母叮嘱的是,关中比不得江宁,确实干燥了些,得多喝水才行。”明兰道。 洪氏抬眼看着明兰,作势欲瞪,可又有些舍不得,无奈说道:“还有你,我还没说你呢,挺着个大肚子,冒着那般大的风雪,还千里迢迢的跟着那个臭小子跑长安来作甚!” 当初洪氏忙着家里的事儿,徐章带着明兰离开东京的时候并未知会洪氏,洪氏还以为明兰安安心心的在东京养胎呢。 明兰道:“婆母不知道,如今官人领兵在外,与西夏征战,若是儿媳带着言哥儿留在东京的话,那些个有心之人若是以儿媳和言哥儿来要挟掣肘官人,那对官人可就大大的不利了!” 洪氏面色骤变,眉头微蹙,明兰赶忙说道:“而且东京里头规矩太多,也太繁琐,哪有长安逍遥自在。” 洪氏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便道;“也得亏是你和言哥儿没事儿,若是出了半点差错,看我不教训那个混账。” 对于明兰,不论是打还是骂,洪氏都舍不得,别人瞧不起明兰庶女的出身,觉得明兰配不上徐章,可洪氏却明白,能够娶到明兰这样的媳妇,自家儿子那是烧了高香,上辈子积了大福。 第 054章 婆媳间的对话 “这臭小子,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平白让人在家担心。”洪氏一唠叨起来,那可就没完了,幸好徐章不在,而在明兰面前,洪氏一直都有些拘谨,甚至还有一点点怵明兰。 不是怕,而是拘谨,是担心自己的言行可能会让明兰觉得不适的拘谨。 “外敌入侵,国家危难之际,官人身为朝廷要员,受朝廷恩典,自不能置之度外。”明兰柔声说道。 可那积攒着流波般的美眸,却不禁自发的越过了白面红顶的院墙,往不知隔了多少山水原野的极北方望了过去。 洪氏忽然神情一滞,话音也跟着顿了一下,眸光闪烁着,抬眼望着明兰:“要不,咱们先回江宁避一避?再不济便是回东京去也行!” 西夏数十万大军触动,分作东西两路进犯边境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关中。 洪氏虽然才到长安没几日,却也早有耳闻。 “听说如今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迁往别处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早做准备了?”洪氏眉头微蹙,有些担忧的建议道。 摇床里的小言哥儿抱着明兰亲手缝制的小布偶正玩的不亦乐乎,时不时便发出会心的笑声,婴儿的笑声最是纯净无暇,不馋半点杂质,只有最纯粹的喜悦和开心。 听着自家儿子那酣畅纯粹的笑声,明兰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浅笑,嫣然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今官人领朝廷之命,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总领陕西一路军政,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陕西当真被西夏攻破,关中千里沃土悉数被西夏贼子所占,朝廷难道就不会追究官人的罪责?” 洪氏神情略显焦急的道:“可······” 一个徐章,就已经让洪氏够头疼的了,分明是个文官,却偏要去前线带兵打仗,而且还是和那些个穷凶极恶的西夏人。 若是一个不小心,那不是让她和徐青山两口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这个不孝子! 洪氏不知骂了多少次,可心底的担忧不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发强烈。 儿行千里母担忧,况且还是在那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 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理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洪氏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这些道理。 可这些话,洪氏又如何敢说给如今刚刚出了月子没多久,身子还在调养当中的明兰听呢。 洪氏只能将对徐章的所有担忧都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半分,可明兰和言哥儿两人,洪氏同样担心。 徐章身处万军之中,周身有无数兵将保护,倒也罢了,可明兰和言哥儿呢,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后宅妇人,一个是刚刚出生不瞒周岁的婴孩,连路还走不动,话都不会说,若是西夏大军打到关中,打到长安来,她们母子二人可该如何是好? “婆母!”洪氏话还说出口,就被明兰拉住了手。 看着洪氏的眼睛,明兰认真的说道:“儿媳知道,婆母是担心儿媳和言哥儿的安危。” “如今官人可是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按理说整个西军都归官人节制,官人行事素来稳重,以官人的性子,婆母觉得若是当真有什么危险的话,官人会放着儿媳和言哥儿两人在长安不管吗?” 自家儿子是什么样,洪氏自然清楚,心思细腻,智近乎妖,徐家能有今日这般光景,从一寻常农家,一跃而成为世袭罔替的勋爵人家,可全都是靠徐章拼搏而来。 徐家能有今日这般家底,也和徐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从一开始的豆腐乳作坊,到现在的几十家酒楼,这么大一座青山商会、船厂,还有那么多的田地宅邸,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每年光是收益,便有几万贯。 洪氏幽幽一叹:“话虽如此,可凡事就怕有个万一!” 明兰自然明兰洪氏的意思,仍旧拉着洪氏的手,柔声安慰道:“若有万一,儿媳定第一时间带着言哥儿离开长安,绝不叫自己和言哥儿陷入险境之中,请婆母放心。” 明兰语气坚定,斩钉截铁般的许诺道。 洪氏看着明兰脸上的坚定,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也罢也罢!” “你是个心里头有成算的,又是府里的当家主母,你既决定了,那便就这样吧!” “只是若是当真有了万一,定要提前离开长安才是!万万不能将自己陷于险境之中。”洪氏放下手中的蒲扇,反抓着明兰的手,很是郑重的叮嘱道。 洪氏深知,明兰不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心中一旦有了决断,那是断然更易的,索性也就不再劝阻,遂了明兰的意。 明兰道:“婆母也无需太过担心,如今西夏大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过是占了先机,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了眼下的这一点点优势,如今各地的驻军纷纷调往榆林环州,且陇西之战事也即将平定,待官人解决了陇西,腾出手来,自然就有精力收拾这些西夏人了。” 对于自家丈夫,明兰是毫无条件的信任,而对于自家丈夫的能力,明兰更加信任。 ······ 定西城乃是边城,方圆不过十余里,城内无甚豪宅府邸,建筑的风格迥异于江南园林的温婉精致,极尽雕琢。 徐章仍旧穿着一身玄甲,腰悬双锏,坐在中军大帐之中,面前是一副数尺见方的舆图,上面清晰的标注着陇西地区的山川河流,山势地形,城寨关隘。 旁边的是秦州制置使杨尚行,也是当初在长安城外,那几个拜谒过徐章之后就立马投效,被王破敌塞入军中狠狠磨炼了一番的杨威和杨武的父亲。 秦州一战,秦州知州弃城而逃,至满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可身为秦州制置使的杨尚行却选择了调兵遣将,着手准备城防事宜,打算和秦州城共存亡, 后来徐章赶到,秦州城有惊无险,不仅没有被攻破,还反过来大败了来势汹汹,气焰嚣张无比的瞎吴叱部。 可每每身先士卒,带领麾下将士在城头上和吐蕃人血战的杨尚行,却在秦州一战之中不慎被吐蕃人的流矢所伤,养了大半个月才好。 这不伤一好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定西,主动请缨入徐章麾下效命。 若是往日,杨尚行自然不敢离开秦州,他身为秦州制置使,若是没有朝廷调令,便擅自离开驻地的话,那可是重罪。 可现在是战时,吐蕃和西夏同时进犯,徐章身为一路军政主官,有权调动陕西境内的所有兵马,杨尚行这个秦州制置使,自然也在此列。 “如今定西城已破,巩州悉数收复,就剩下一个会州了,末将愿率麾下部署为大军前驱,兵发会州!探清贼人虚实,请经略相公恩准!” 杨尚行躬身施礼,冲着徐章毛遂自荐,请命领兵前往会州,探清木征的虚实。 会州北接木征所占的兰州,西连西夏治下的西寿宝泰军司,且境内地势平坦,利于骑兵纵横,如今大军占着火炮之利,轰天雷之猛,这才能够连战连捷。 可现在双方交战已久,吐蕃人想必已经摸索出了一点规律,若是他们放弃城池堡寨,选择在旷野之上和宋军野战,利用骑兵的速度和快捷,充分的发挥他们的长处,只怕陇右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就要被他们给拉平了。 是以杨尚行才会有此一言,主动请缨前往会州,一则是为了探清木征部的虚实,二则也是为了速战速决,抓紧时间,拖住木征部的脚步,给徐章的大军充足的时间。 “杨将军忠心可表,勇武可嘉!”徐章满意的道。 “不过杨将军麾下多为步卒,若为先锋的话,恐在速度上略有欠缺。” 徐章道:“先锋之位,我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 杨尚行和徐章不过刚刚接触,并不熟悉,自然不敢在徐章这个上官面前太过放肆,再加上秦州一役,瞎吴叱部没有半分悬念的被徐章击败,杨尚行早就对徐章敬佩不已,如今王破敌岷州一行,又成功的将瞎吴叱极其麾下所属悉数招降,如此心胸手段,更让杨尚行折服。 “经略相公,属下虽然不才,却也有几分蛮力,若看得上属下,相公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就这么一直待着,属下这心里头······” 杨尚行一手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做苦闷状。 “哈哈哈哈!” 大帐之中,立马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杨尚行堂堂一个七尺大汉,生的虎背熊腰,面容方正,如今却做出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小儿女姿态,着实把大帐内几人都给逗笑了。 长梧率先走到杨尚行身边,抬手搭着杨尚行的肩膀,与其勾肩搭背的道;“愿和咱们一道杀贼的,那就是自家兄弟,况且杨兄在秦州守城时,每战必身先士卒,誓死不退,正是吾辈楷模,经略相公对杨兄必然另有重用,杨兄不必担心!” 杨尚行略微一愣,瞪大了眼睛在俆章和长梧之间来回打量着,满脸期待的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 徐章笑着说道。 第 055章 修整 “大哥,听说环州和榆林那边西夏狗打的正凶呢,你说经略相公啥时候带咱们去和那些西夏狗过过招呀!” 城外的大营边上,几个年轻的军士正在草场上遛马,每人嘴里都叼着根草,腰间挂着长刀,手弩,浑身衣着甲胄,绝不是寻常军士。 “是呀是呀!”旁边一个瘦高的年轻汉子也跟着问道:“这些个吐蕃人,一个个也太不禁打了,咱们都还没用全力,他们就投降的投降,抱头鼠窜的抱头鼠窜,真没意思。” “我说蒋群,你小子这是咋了,莫不是跟着杨武这厮待在一块儿久了?脑子也不灵光了?”一旁的林征远煞有介事的打量着几人,打趣着道。 “娘的,林老三,你这狗嘴里就从来没吐出过象牙,不会说话就别说!”蒋群骂骂咧咧的道。 一旁的杨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如虎目一般,指着林征远的鼻子道:“好啊,林老三,你敢骂老子!” 四人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相互之间早就开惯了玩笑,嘴里虽然骂着,故意做出气愤的模样,实际上谁都没往心里去。 这不,林征远不以为意的继续挑衅:“哎哟哟,骂了也就骂了,咋的,你还想打我不成!” 看着林征远那副欠揍的模样,杨武和蒋群气急,对视一眼,眼神碰撞间,彼此的眼中,都有一丝无言的默契闪过。 杨武气愤的看着林征远,抬手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大哥杨威:“大哥,你看林老三,他又骂我!” 杨威摇摇头无奈一笑:“都是自家兄弟,说说笑而已,不必当真!” “还是大郎明事理!”说着林征远还冲着杨威微微拱手一礼,却没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边不远的蒋群,不知何时已然悄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林征远刚刚躬身拱手冲着杨威施礼,本只是客套,不想低头的时候,却凑巧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尤其是他自己的影子旁边,突然多了一个越来越长的影子。 目光当即往旁边一扫,林征远哪里还不明白,却也不见他揭破,只嘴角清扬,盯着脚下的影子,只见影子双臂一张,大有从后头一把抱住自己的趋势,林征远哪里会让他们得逞。 当即纵身往前一跃,头也不回,马也不顾,直接撒丫子就跑了。 “想抓住我,做梦吧!”只留下这么一句,随即便是他那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哈!” 速度之快,反应只迅捷,连旁边一直盯着他的杨武都没反应过来。 蒋群扑了个空,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娘的,这厮还真是属泥鳅的。” 杨武却早已经跟着蹿了出去,一路狂奔朝着林征远追了过去。 蒋群见状,忙招手喊道:“等等我!” “我就不信了,今日捉不住你!” 一旁的杨威见此情形,依旧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平和如常,显然对此情形早已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四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从秦州到定西城,辗转十余城寨,历经大小十余场战役,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了。 林征远虽然机灵,可身量摆在那儿,在三人之中最是瘦弱爱笑,纵使是灵活了些,可在杨武和蒋群合力的围追堵截之下,哪里能躲得过去,没一会儿就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了。 口中再无先前的嚣张气焰,不住的服软认错求饶,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杨武和蒋群自然不会真的对他如何,略微打闹了一番,把林征远弄得灰头土脸,也就作罢了。 “行了行了!”眼见着三人闹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杨威便出声招呼道:“别玩了,既然咱们拿不定主意,不如一块儿去找储老二问个对策?” 不得不说,杨威不愧是四人中的老大哥,这提议刚一说出来,立马就获得了其他三人的认同。 “褚二现在应该忙着亲点粮草物资吧,咱们这时候过去,他有空闲吗?” 四人口中的褚二,便是那位自小喜欢跟在他们几个屁股后头,虽然身子孱弱,可性子却颇为坚韧的褚家二郎褚渭。 当初五人在渭水河畔一起遇到的徐章,后来又结伴去投了徐章,五人虽然都被徐章收录,可褚渭却因为武艺疏松,又识文断字,精通算学,便走上了和其他四人不一样的路子。 原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小刀笔吏,如今一番提拔下来,已经成了军中功曹,位在长使、参军之下,帮着管理军中粮草辎重,职位虽然不高,却是个大大的肥缺,显然在军中颇受倚重。 “这都过去这么几日了,缴获的那些物资,早就该清理好了,咱们现在过去,应当正好能赶上,若是再等几日,说不定褚二又忙的不可开交了呢!” 杨威说道。 蒋群也深以为然的道:“大郎说的有道理,若是再等几日,经略相公和将军们定好了收复会州的具体时日,褚二那厮估计又得忙强忙后的准备粮草物资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大军要收复会州,粮草是必不可少的。 四人说定,便马不停蹄的先去马厩关了马,然后才去辎重营那边找褚渭。 刚一进大帐,就见褚渭正叼着一只毛笔,坐在书案后头冥思苦想,皱着眉头。 “咋了这是?”惊奇之余,杨威不由得率先问道。 不等褚渭招呼,四人已然十分熟稔的各自坐下,取了水壶,拿了水碗,各自都倒了一碗。 “没什么!”褚渭取下毛笔,看着四人,却并未明言,反问道:“四位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小弟这儿坐了?不用忙着操练吗?” 四人刚刚入伍的时候,被操练的那叫一个惨字,日日在雪中,在寒风里站军姿,跑步,和同袍们一起练习战阵刺杀之道,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累的是回到营帐里头倒头就睡,连半点空闲都没有。 孙平寇的操练,又岂是等闲。 四人特训了月余,然后就被放到军中,各自做了个小小的什长,十人将。 彼时战事未启,褚渭这个辎重营的小小文书倒是悠闲的紧,每日的差事少得可怜,须臾便可完成,每天剩下大把的功夫。 不想如今这一忙起来,却成了五人之中最忙的那个,赶着前几日,甚至日日都忙碌到三更半夜,反复的核对账本数目,钦点缴获的物资,粮草、军械、战马、俘虏等等。 “操什么练,经略相公前日不是才放话,叫咱们修养三日,好好歇息吗!如今三日可还没完呢!”林征远笑嘻嘻的说道。 褚渭这才想起来,破了定西城之后,因着己方也有不少损失,再加上连日来的征战,将士们也早就身心俱疲了,徐章这才下令,除了换防的队伍意外,其他所有兄弟,都休息三日,放三天的大假。 这几日定西城里头的窑子可是日日人满为患。 里头的那些个窑姐儿们虽然每天累得腰腿酸软,浑身乏力,可一个个荷包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相较于酸软的腰腿,荷包里那看得见摸得着的银子显然更叫这些个窑姐儿们心喜,想着左右不过几日功夫,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一个个从中午一直开张到后半夜,一日三餐都在房里,家家娼馆皆是人满为患。 边境小城,虽没什么好货色,可却不缺那等迥异于汉人女子的异族女子。 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家青楼,也是日日饱满,军中的那些个将官们基本上都住进了青楼里头,日日喝酒听曲,温香软玉的过活。 金钱美女,本就是男人本性,徐章对此并无禁止,可却严令麾下所属不得惊扰百姓,不得欺压良善,不得吃霸王餐,不得····· 总之就是不管做什么,都要付钱,依着明码标价的来。 原本城里头的娼馆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涨涨价的,却不想这才刚刚涨价,就被临时组建的军法处找上门去,把刀架在了老板和老鸨的脖子上。 老子不白嫖,你他娘的也别想涨价,坑老子手底下的兄弟。 先前还因为徐章的严令而略有不快的士卒们,在看到了徐章如此霸道的替他们“伸张正义”之后,对于这位经略相公越发钦佩。 杨威杨武等几人都是世家子出身,加之参军不过数月,以前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女子,自然瞧不上这些边境小城里的货色,而且生意这般火爆,几人难免有些嫌弃。 “这几日实在是太忙,我都给忘了!”褚渭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摇摇头道。 “二郎,如今瞎吴叱部已经归顺了咱们,陇西之地,只剩下木征部占领的这几州了,你说说经略相公是收了会州便回师去支援环州,还是会继续收复剩下那几个被木征部占领的地方,甚至是把整个木征部都像瞎吴叱部那样收降了呢?” 褚渭眸光微闪,眉梢轻挑,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未必!” 第 056章 兄弟争论 “二郎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威好奇的问。 其余三人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喝水,竖起了耳朵听得认真,却并未开口掺和。 平日里五人里头,拿主意的就是最大的杨威和最小的褚渭。 杨威稳重老成,褚渭机智多谋,一个是带头的老大哥,一个是智囊兼军师。 剩下三人,动手的时候一般都是他们冲在最前头,五人在长安城里头虽然称不上什么祸害,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纵马街头的事可没少干,好在手底下没什么人命,也没有欺压良善,欺男霸女的经历,否则的话,他们又哪里能入的了徐章麾下,徐章不收拾他们就不错了。 褚渭道:“我和经略相公接触的不多,但以我现在对经略相公的了解,咱们这位经略相公,是那种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的人。” “若是叫我猜测的话,几位哥哥若是想尽快回击去迎击西夏贼子的话,怕是要失望了。” 一旁的林征远坐不住了:“西夏十数万大军猛攻环州,榆林那边也告急了,经略相公不至于不着急回援,反倒是揪着区区一个木征不放吧?” 杨武和蒋群也深以为然的不住点头,林征远的话,正是他们的心里话。 就连杨威也跟着点头,好奇之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看着褚渭,等着他的解释。 褚渭却面色微沉,朝着营帐外头看了一眼,林征远和杨武当即便心领神会,跑到营帐门口拉上帘子,警戒了起来。 蒋群和杨威则凑到了褚渭的跟前,竖起了耳朵。 褚渭沉声说道:“当初朝廷定下收复陇西的大计,可经略相公尚未对陇西用兵,吐蕃人却率先出兵犯境,进犯我朝,夺我城池,杀我百姓!” “更关键的是,又有秦州知州和天水知县只是闻风便弃城而逃,致使吐蕃贼子士气大盛,各地守军士气跌落,接连十余城寨被破,这岂不是在生生的打朝廷的脸面,打太后和朝中那几位大相公的脸面。” “这何止是打脸呀!打完不说,还把朝廷的脸面丢到地上踩上几脚,太后和朝中那几个大相公不跳脚才怪呢!”蒋群道。 杨威面色直转,先是面色微沉的沉吟半晌,随即才道:“所以为了朝廷的脸面,经略相公就必须得先把陇西给收复了,得先把木征给打残打服,最好活捉了押解到东京去?让他在太后和几位大相公以及朝堂衮衮诸公面前认错伏法,得先找回朝廷的颜面?所以就连环州和榆林面临的危局也能够不顾······” 杨威一连串的发问,而且越问越是激动,好在他还尚有几分理智,知道这里是军营,周遭又人多口杂,而且这些话以杨威的语气说出来,颇有几分大逆不道的韵味在里头。 若是被旁人给听了去,那不止是他,今日他们在场的五人,甚至于包括他们的父亲以及背后的家族,都有可能会倒霉。 好在一旁的蒋群反应的快,及时的拉住了杨威,后面甚至还捂住了他的嘴。 “大郎慎言呀!”蒋群赶忙在杨威耳畔低喝一句。 褚渭也是一脸警惕的扫视着营帐四周,竖起了耳朵听着周遭的响动,好在没发现什么异常。 门口的林征远和杨武也不由得探出脑袋去四处张望,瞧那架势,若是方才杨威的话当真叫人听了去,他们大有立马冲将出去,将那人直接灭口的意思。 营帐里头变得安静起来,五人都没有开口发声,确认无人后林征远和杨武也相继坐了回去,落座之后,除却五人那极低的呼吸声外,营帐内几乎落针可闻。 半晌。 褚渭才道:“经略相公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之人,否则的话,也不会派孙将军去驰援环州了。” “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经略相公早已安排妥当,纵使是他身在陇西,也不担心西夏大军能够越过环庆二州,直入关中。” 旁边的林征远忽然眼睛一亮:“对呀!经略相公的妻儿可就在长安城里头住着呢!若是当真叫西夏大军破了环庆二州,入了关中,岂非将自己的妻儿拱手送给西夏人?” 蒋群沉着脸做思索状:“以经略相公的才智人品,还有他和侯夫人的恩爱,是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那日在渭水河畔官道旁的麦田田垄之上,五人可是亲眼目睹侯夫人的天颜,是亲自和徐章夫妇打过照面的。 “诸位哥哥可别忘了,天工营这些时日,可是一直都在昼夜不停的赶工加制,我听说最近火器局那边又弄出来一个什么开花弹,若只论爆炸的威力虽然不如普通弹药,可杀伤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褚渭眸光闪烁着,带着浓浓的自信说道。 犀利的火器,是秦州之战,乃至这次陇西大战的胜利原因,自然也可以是环庆二州,是榆林的守军抵挡住西夏大军攻势的因由。 先进的兵甲、火炮、火器、以及那还在源源不断,持续高产的天工营火器局、铸造局,就是褚渭的底气,也是徐章的底气,是大宋的底气。 若是野战,纵使是拥有火器,宋军也未必能占多少优势,毕竟现如今的火器还很单一,远程的只有火炮,而近战的话,又只有轰天雷。 而且不论是火炮还是轰天雷,都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弊端,初次接触火器的陇右军,还不能熟练的将之威力发挥到最大。 可若是只用来守城的话,却是绰绰有余了。 “若是西夏吃瘪之后,吸取教训,只围不攻呢?”杨武挺直了脖子问道。 不用褚渭皆是,林征远就抢先了:“只围不攻,便只能等城中粮草耗尽,便是环州城粮草匮乏,若是城内守军节衣缩食,杀马充饥,至少也能坚持一个月,可孙将军却是有备而去,绝不会那么简单就被耗死。” 一旁的蒋群忍不住补充道:“等到那时,想必咱们这边也已经结束了,到时候自然可以去环州支援。” 杨威微微沉眸,摇摇头沉声说道:“火器虽利,火炮虽强,可西夏数十万大军,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尤其······” “尤其还是在这西北之地,幅员辽阔,地势平坦,骑兵纵横,所向披靡!” 西夏兵锋之利,铁骑之强横,这些年来,西军可是领教的刻骨铭心,杨威和杨武的老爹杨尚行,一直在西军之中任职,从一个小小的都头,官至秦州制置使,靠的可不是祖辈余荫,家族庇护,而是杨尚行自己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挣回来的功劳。 杨威和杨武虽然有些纨绔习性,可却从小被杨尚行亲自教导,授以兵法武艺,在杨尚行的耳提面命之下,再加上杨尚行那一身骇人的旧伤,自然不会对西夏铁骑有轻视之心。 “其实我们几个在这儿说的再多也没有意义,若是经略相公不下令,难不成几位哥哥还想擅自离营,驰援环州不成?” 褚渭索性直接一针见血,这话说的直接就戳中了其余四人的心窝肺管子。 小老弟,你这么说话会没朋友的! 面对褚渭的话,四人尽皆沉默无语,不知该如何应对。 褚渭紧接着道:“军务繁忙,几位哥哥若是有暇,不妨多休息休息,今日可是最后一日休沐,明日可就要开始操练了!” “听闻扶风营新来的那位盛指使,可是个严厉不弱于孙将军的冷面阎王,几位哥哥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这话一出,四人尽皆神色一凛。 杨威道:“经略相公不是常说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经略相公身边的那些亲卫的厉害我等又不是没有领教过,听闻他们前几年可还只是淮南路的的寻常百姓,只因经略相公去淮南赈灾,救下了他们,为了报恩才甘愿投入经略相公麾下,为经略相公牵马治凳,护卫生死。” “这才几年光景,一身武艺······” 话音未落,杨威自己的脸就先红起来了。 当初他们几个初入孙平寇麾下,那是各个眼睛长到头顶上了,恨不能立马就被徐章委以重任,扫平陇西,平定西夏,西征吐蕃,把整个西域都给打下来,立下不世功勋,和他们的偶像徐章一样,封侯拜将,光宗耀祖。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这几个愣头青。 可残酷的现实,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孙平寇只随意找了个亲卫过来,就把他们四人挨个都给教育了一顿。 四人自以为已经炉火纯青的武艺,在亲卫的手底下,也就杨威勉强够看。 其实四人的武艺并不差,吃亏就吃亏在经验不足,没什么实战的经验,碰上的又是经过数年地狱式的训练,身经百战的侯府亲卫。 杨武蒋群林征远三人,也跟着面色涨红,略有那么几分尴尬。 少年人吗,总是好面子的,况且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已经足够丢人了。 “行了行了!二郎军务繁忙,咱们就别打搅他了!”杨威招呼几个兄弟赶紧离开。 第 057章 战况 呼呼! 夏日的风扫去燥热,带来丝丝凉意。 厚实的盔甲加上里衣,又是在太阳底下暴晒,简直就跟待在蒸笼里头没有区别,汗流浃背,挥汗如雨,西夏大军围城,城内所有的水源都要留着供应日常的人畜饮用,哪里还有多余的用来洗澡。 弥漫着无尽硝烟和血腥味的城头之上,还夹杂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味道,汗臭味,狐臭味,脚臭味······ 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若是寻常人上去了,非得捂着口鼻才行,若是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姑娘们,莫说是上去了,只稍稍靠近一些,只怕都能把隔夜的饭给吐出来。 可城头上的守军们,却日复一日,夜以继夜的守在城墙之上,时时刻刻警戒着城外西夏大军的动向,时不时便要迎接来自西夏大军的迅猛攻势。 不错,自几日前西夏主力抵达之后,西夏大军再度开起了不计后果的攻城模式。 不过几日功夫,便已经发起了不下十次进攻,平均下来每日差不多能有攻城三次,在城外丢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同时也成功的将城内守军的火药耗的差不多了。 最后一战,直至日暮十分,西夏方面见始终无法建功,这才无奈选择了鸣金收兵。 一身疲惫的孙平寇仍旧仪容整齐,可神态眉宇间的疲惫,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战况如何?”张口问话,孙平寇低沉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嘶哑。 “回将军,今日弓箭手共阵亡十七人,受伤三十二人,步军阵亡二百又四十二人,伤者三百又八人,其中重伤致残者三十七人,伤重无力再战者二十八人,神臂营只有两人被流矢所伤,并无折损。” 伤亡折损早已清点完毕,重伤者早已被军医和民夫们用担架送下了城头,如今轻伤不影响行动者正陆续有序的下城往军医处治疗。 受徐章的影响,孙平寇深知及时有效的医疗条件和良好的医疗环境对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一支军队来说,能够造成伤亡最大的,不是战场上的损失,而是那些受了伤的士兵们有可能会爆发各种各样的病症。 若是一旦运气不好形成了疫病,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当初淮南赈灾时,徐章和贺老太医合力编纂出的《治灾书》孙平寇一直视若珍宝,时常拿出来捧读,遇上不懂的,便会直接找徐章询问。 后来徐章领先帝之命组建新军,便将《治灾书》中针对疫病防治的那一段,加入了新军的军规之中。 从训练亲卫,到后来的神武军,一直到现在,孙平寇一直帮着徐章练兵带兵,对此自然无比熟悉。 “城中守军不过一万五千犹豫,除却民夫之外,披甲之士不过八千有余。”孙平寇心中暗自想道:“如今西夏大军围成不过十日,竟折损千余,伤者无数!若长此以往,环州危矣!” “如今库房之中,轰天雷已经所剩无几,箭簇箭矢也在急剧的消耗,礌石滚木、粮草······” 不想也就罢了,一想到这些,孙平寇的脑袋就更疼了。 数日猛攻,再加上先前西夏先锋大军的屡次试探性的进攻,西夏大军虽然在环州城外丢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却也差不多摸清了城中守军的虚实。 是以这几日与主力会师之后,西夏大军的攻势变得越发猛烈,频率也越来越高,而且还分兵前往其余几个城门,同时发起攻势。 初战时,城内披甲之士有八千有余,民夫六千余,这几日耗损下来,可战的披甲之士,只剩下六千余。 看似是以一换十,城内守军怎么看都是血赚。 可实际上呢? 能够取得如此丰硕的战果,一是因为西夏人初见轰天雷,不识其威力,不知该如何应对,自然损失惨重。 而且礌石滚木如浪潮波涛,惶惶箭雨如疾风骤雨,这才有了这般战果。 可西夏大军十数万,城中守军不过数千,诸般器械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今府库已然开始见空了。 五指箕张,进而攥握成拳,素来沉稳淡定,不苟言笑的孙平寇,也难将心中的担忧经书遮掩,而握拳的手掌,正体现了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先舒后紧,先张后收,动作虽然不大,却是孙平寇调借心绪的一众法子,至于面上,则仍是无悲无喜,眼神之中瞧不到半点波澜,眺望着城外那几不可见的西夏大营,似乎已然胜券在握,成竹在胸。 殊不知······ “将军,要不要派斥候趁夜色悄悄潜出城去求援?”四面皆已被围,环州现下已成孤城,西夏大军来势汹汹,且人多势众,若想破局,非得有大批的援军才行。 “不必!”孙平寇却拒绝了这一提议:“如今城外必定遍布西夏游骑哨探,如今城中人手本就不够,若是在派出斥候,岂非平白叫其枉送性命!” 这种送上门去给别人当肉吃的蠢事儿孙平寇可不会做。 “将军是经略相公亲信爱将,经略相公派将军来守环州,想必是早已安排好了后手!” 面对着属下的疑惑,孙平寇没有半分犹豫的点了头。 尽管在此之前,他连听都没听徐章提过有什么后手,尽管此时此刻,他连半点后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 “经略相公文韬武略,能比廉颇韩信,胸中有沟壑万千,自然早早就计划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能击破西夏胡虏。” 孙平寇一本正经的说道,虽没有半点依据,可孙平寇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极为强烈的自信。 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徐章有着充足的信心。 “走!咱们去军医处瞧瞧兄弟们!”西夏大军已然褪去,金乌早已西坠,垂在天边的火烧云也失去了色彩,天色已经呈现出些许昏暗,孙平寇将千里镜塞回腰间,想了想说道。 城要守,城外的西夏大军也要防备,可己方将士的军心,同样需要鼓舞,若麾下将士尽皆悍不畏死,城外的十数万西夏大军,纵使是再多上一倍,孙平寇也怡然不惧。 先是去军医处和伤兵营探望了一下受伤的将士,命人将阵亡将士的骸骨堆在一处,付之一炬,避免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存放太久,而导致种种疫病滋生。 夜幕降临,夜色昏沉,街面上早已经不见半个行人,巡逻的甲士提着火把,拎着刀枪来来回回,防止有提前混入城内的胡虏细作趁机生乱。 衙门里头,捕快差役们或是随意躺在地上,席地而眠,或是枕刀倚墙,和衣入睡。 后衙正堂,灯火通明,烛光在微凉的夏风之中摇曳着,四下飞舞的蚊虫随处可见。 孙平寇仍旧是一身甲胄,腰悬长刀,按刀走入正堂,身侧是同样一身戎装,满身疲惫的裴东南。 裴东南是环州指挥营副指挥,而正的那位叫做雷英,今日在城头上指挥了一阵日,早已累得浑身乏力,用过晚饭就歇下养精蓄锐去了。 环州知州彭孟贞是个四五十岁的白面胖子,下颌蓄着一簇长须,脸庞浑圆,身宽体胖,估摸着再熬些时日,等城中的粮草耗尽了,别人都饿死了,这位彭知州这一身肥肉还能多熬上一些时日。 “彭知州!” 孙裴二人只微微拱手,示意一下,并未多礼。 彭孟贞同样不想搭理孙平寇和裴东南,要不是守城要靠着这两个丘八,彭孟贞估计连县衙大门都不会让他们两个进来。 不过现在军情紧急,还是得好好巴结巴结这两个丘八才行,毕竟到时候就算是城破了,也得靠这些丘八护送自己和家人逃出城。 “二位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彭孟贞这就是纯属明知故问了,不过态度还是很好地,那白皙的胖脸上还挤出了笑容来。 “深夜叨扰,是孙某的不是!”孙平寇客套道。 彭孟贞自然也跟着客套两句,再度问起二人来意。 孙平寇这才道明,是为了确定城中各种物资的情况而来。 孙平寇忙着调兵遣将,布置防务,而且又是初来乍到,对环州的情况又不熟悉,后勤方面,自然要找一个熟悉且懂的人来负责,而彭孟贞在环州知州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好几年,清正廉明与否就先不说了,这威望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而且身为一州之主,彭孟贞手底下自有一批当用的人。 “粮草的话,省一些倒是还能坚持月余,只是这箭簇和礌石滚木······”说起这个,彭孟贞就觉得头疼。 这些个丘八,是不把石头和木头当消耗品呀,守城的时候可劲儿的丢,又没法冲下城头去捡回来,先前城里存的那些礌石滚木,可都差不多快见底了。 “箭簇的话····”裴东南眸光微闪,说道:“西夏人射进城来的那些流矢,都叫人收集起来,咱们再给他们回敬回去不就行了。” 每每攻城之际,西夏总会派出大批的弓箭手压制城上的守军,给那些先锋步卒们争取时间和机会。 “裴指挥言之有理,咱们现在什么都得精打细算着来,可不能浪费了!”孙平寇道。 “这我都懂!” 不用两人提醒,这事儿一早彭孟贞就让人做了,“可神臂弓所用之弩箭,毕竟不同于寻常羽箭,还是得花费人力物力重制一番才行。”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些,而是府库里头储存的药材只剩下不到一半了,若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等再过七八日,怕是那些伤兵们那边都无药可用了。” 西夏大军来的太过突然,先前纵使已经全力搜集物资了,可药材这东西又不像粮草那样还能找寻常百姓征集。 尤其是治疗刀剑外伤的药材,一时之间,哪里能收集多少。 “原先城里头的那些药材铺子呢?”孙平寇皱着眉头问道。 彭孟贞摇摇头,叹了口气:“能收集的咱们一开始早就都收集过来了,环州虽是军政,可既不是大城,又无商路,城里的药材铺子便是还有些储备没有上交,那也没多少。” 在环州经营数年,彭孟贞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耀眼夺目的政绩来,可对环州的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 孙平寇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若是没有药材,便是有更多的军医,再好的医疗环境也没有用,受了伤的士兵们只能靠着运气,熬得过就活,熬不过就死。 还有那些个受了轻伤的,原本只需要止血上药,休息个几日,便又能再度上城头和西夏胡虏厮杀,可若是没有了药物的治疗,小伤无法痊愈,拖着拖着就会变成重伤,最后······ “让军医们尽量省一些吧!”思衬再三之后,尽管再不乐意,孙平寇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伤兵营那边,还得劳烦知州大人多多辛苦了!”孙平寇起身冲着彭孟贞拱手施礼,语态真挚的道。 “孙将军何须如此,说句难听点的话,现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 彭孟贞拉着孙平寇道。 三人秉烛夜谈,反复细致的商议着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措施方略。 ······次日天明,朝阳初升,城外再度响起如雷鸣般的战鼓声,西夏大军再度集结,分三路猛攻,又是一场惨烈异常的厮杀。 虽说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可为了鼓舞士气,孙平寇也只能提刀亲自冲杀,在亲卫们的护卫之下,将几个侥幸爬上城头的西夏先登死士给杀了,尸体丢下城去。 一战接着一战,十数万的西夏大军轮番进攻,虽然付出了不少的伤亡,可城头上守军的数量,也同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锐减。 城头上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城外西夏大军的眼睛。 在那些个当权者的眼中,麾下几个士卒的性命,和一座边境重镇的归属权,甚至都不需要比较,就能分出高下。 战事逐渐胶着,城内的各种物资都在持续不断的消耗着,更加关键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城内的守军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他们会累,会饿,会怕,会恐惧,会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 时间一日日的推移,笼罩在环州上空的阴云不仅没有丝毫褪去的意思,反而愈发阴沉浓厚。 第 058章 破损的玉锁 “擂鼓!攻城!” “传我令,城破之后,先登者赏千金,升三级,赐宋女十名!” 西夏大军再度在城外集结,西夏西路大军统帅是嵬名山通,是西夏皇族中人,允文允武,是西夏国中难得的将帅之才,也是而今西夏皇帝李谅祚的左膀右臂。 下令的那位统帅大将,便是这个嵬名山通。 “嗷嗷嗷!!!” ······ 丰厚的奖赏,正如那脱光了衣服的绝世佳人横在榻上,每一个西夏士卒,都几乎红了眼睛。 尤其是先登营内,一个个西夏先登死士,就像是那走在荒野至上,十多日未曾进食,饿极了的野狼,忽然嗅到了猎物的味道,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肥美猎物,通红的眼眸,口鼻间不断进出的粗气,已然将他们此刻的心绪展露无疑。 这些个西夏兵们,一个个把脑袋上别在裤腰带上,纵横西北,替西夏打下了整个河套,宋人、契丹人、吐蕃人,还有那些西域的胡人,都在这些勇猛凶悍的西夏狼兵们手底下吃过大亏。 区区一座环州城而已,根本就没被这些狼兵们放在眼里。 如雷鸣般的战鼓声响起,咚咚咚咚!!! 进攻的号角声夹杂其中,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先登死士们一个个提刀持盾,嚎叫着,怒吼着如万千从草原上奔袭而来的狼群一样,朝着环州城呼啸而去。 喊杀声震天作响,气势浩荡,宛若钱塘江涨潮时那汹涌好似遮天蔽日的浪涛。 自李元昊立朝建国,以夏为号之后,便自号嵬名氏,舍弃李姓不用,对外自称嵬名元昊,便是在对宋辽的国书也是这般署名的。 其子孙自然纷纷效仿,以嵬名为姓。 自嵬名元昊死后,西夏大权被国舅没藏讹庞伙同太后没藏氏所夺,将嵬名元昊刚满周岁的幼子嵬名谅祚推上了龙椅,成为他们的傀儡。 如今嵬名谅祚已经长大成人,没藏讹庞和太后没藏氏皆已老去,且把持西夏朝政十数年,嵬名谅祚但凡是有点心气,又怎会甘心如此继续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嵬名山通同为李氏族人,若论辈分,比嵬名谅祚还要高出一辈,是其父嵬名元昊的同辈,身为西夏皇族,眼看着西夏国权势旁落,为外戚把持,嵬名山通又岂能甘心。 可惜没藏讹庞和太后没藏氏沆瀣一气,嵬名谅祚又年幼,嵬名山通便是有心与其对抗,也没有这个能力。 如今嵬名谅祚长大成人,且展现出惊人的天资,让嵬名山通看到了希望,自然全力相助,这次东征,便是嵬名谅祚夺回西夏军政大权的重要一着。 “报~~~~” 忽然大军之后,在重重鼓声和号角声中,一声高喝由远而近,以身披甲胄,被负令旗的西夏士卒打马而来。 是传令兵! “何事?”嵬名山通眸光微凝,沉声问道。 “报大将军!国相有令,命大将军速破环州,不可耽搁!这是国相的手书,请大将军过目!” 传令的士卒恭敬的跪在嵬名山通马前,手捧一封明黄的帛书,低着脑袋,朗声说道,语气之中带着的,确实十足的恭敬。 西夏人崇尚勇武,而嵬名山通,便是以勇武著称。 听到国相二字,嵬名山通的眸光便下意识的闪烁起来,身侧亲卫立马翻身下马,恭敬的那封明黄色的帛书捧起送到嵬名山通手中。 打开帛书,细细略读,嵬名山通面色微变,可目光却有变化。 这次他能够领西路大军东征,是嵬名谅祚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弄来的机会。 否则的话,以没藏讹庞的权势,嵬名氏虽负皇族之名,可有哪里能有出头的机会。 举目遥望,旌旗飘飘,兵甲林立的城头,嵬名山通目光愈发坚定,沉声道:“回信庞相,三日之内,必破环州!” 话语间夹杂着的,是一股子浓郁到了极点的自信和决心。 却说榆林,依着山势和关隘,再加上将士们的悍不畏死,薄老将军坐镇中军,稳定军心,虽然伤亡与日俱增,可西夏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榆林不似环州那般四面开阔,西夏大军约十万有余,榆林乃是西北重镇,城中守军加上驰援而来的各军寨兵马拢共有两万多人,而且几乎全部都是披甲之士,双方兵力上的差距其实并不大。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 西夏大军四倍于关内守军,猛攻近月,双方皆损兵折将,可却仍旧互不相让,局势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环州那边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薄老将军,可不论如何,榆林都决不能丢。 薄老将军一生戎马,纵横披靡,虽不是百战百胜,可在你死我活,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一直活到现在,就绝不是那等只知道吃干饭,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的酒囊饭袋。 近千里之外的河东路,太原府。 靖安侯府内,花厅之中,曹国仁几个心底尽皆汇聚于此,周遭伺候的下人早已被屏退,外头门口守着的,是几人的亲随,四周还有管家正带着护卫们巡逻,不许任何人靠近。 府里伺候的嬷嬷女使们也都远远的不敢靠近。 “大哥,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都是自家兄弟,做弟弟的,一定鼎力支持大哥。” 曹氏兄弟,仁义礼信,温良恭俭让!嫡出的只有曹国仁、曹国礼和曹国信三人,其余人等,不是庶出,便是旁脉。 此刻坐在花厅中的,便是曹国仁三个嫡亲的兄弟。 曹国信最先按捺不住。 曹国礼却有些犹豫的道:“大哥!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目光闪烁这,曹国礼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甘和颤抖。 自家子侄消失无踪,很有可能便是被人所害,曹国礼心痛的同时,对那个嫌疑最大的人,自然怀着极大的恶意。 可现在······ “三哥,玉儿可是咱们的亲侄儿!”曹国信质问着曹国礼。 “难道我就不疼玉儿了吗?可现在西夏入侵,边关危机,那徐章又是姑母亲封的经略相公,陕西总都督,若此时咱们对他动手,叫西夏人进了关中,又将姑母至于何地,将我曹家置于何地!” 曹国礼略略皱眉,既不甘心的道。 “我······”曹国信想要争辩,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正如曹国礼所言,徐章可以死,但关中却不能出事。 “行了!”曹国仁面色阴沉的低喝道。 “大哥!”二人俱喊一声,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 曹国仁道:“今日叫你们过来,不是叫你们争吵来的!” 话音刚落,曹国仁便自怀中取出一枚已经破碎的只剩下一半,中间还明显有裂痕和粘粘痕迹的玉锁,而且目光一寸不离的盯着玉锁,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到桌上,似乎这玉锁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神情之中还满是落寞。 “这是?”这玉锁拿出的那一刻,曹国礼和曹国信兄弟二人的目光便被玉锁所吸引,再也挪不开了。 曹国信激动的窜到曹国仁身前,盯着那位破损十分严重的玉锁,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其上一个只剩下大半的玉字还依稀可见。 “这材质,这色泽,是玉儿的那枚玉锁?”似乎是怕把这仅存的破损不堪的玉锁弄碎,曹国信不敢动手拿,于是便俯下身子,凑到桌旁仔细的查看。 “这就是玉儿的!”不过片刻,曹国信便十分确定的道。 下一刻,曹国信的脸上便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抬眼看着曹国仁,指着桌上放着的破损玉锁,问道:“大哥,这是?” 问的不是玉锁是否真为曹良玉的,而是问这玉锁如何来的,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以及玉锁的主人,他们那位不成器的侄儿的下落。 曹国仁眸光略微变得有些暗淡,唇舌张启,沉声说道:“六月初,陕州以东五十里处一座荒山里,连日大雨,山洪泛滥,竟冲出来好些物件和尸首,这玉锁便在其中。” “六月初发现的?那玉儿呢?还是没有下落吗?”曹国礼皱着眉头道:“现如今可都快八月了!” 曹国仁道:“是啊,现如今都八月了!”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枚玉锁才被送到曹国仁手中。 “这次陕州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如今西夏入侵,难保辽人那边不会有什么动作,咱们兄弟三人,绝不能全都离开。” “大哥,我和你去!”曹国仁话音刚落,曹国信便迫不及待的道。 “二哥心思细腻,老持稳重,有二哥坐镇侯府,便是父亲那边有什么事儿,也能帮上忙!” 曹国信这话说的实诚,别看他在几个兄弟里头是读书最多的,还有了功名,可在待人处事上头,还真没有曹国礼这个二哥出色。 实际上以靖安侯府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有无功名对于他们这些膏粱子弟而言并无太大的区别,有也不过是锦上添上,就算没有,他们想要入仕,那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弟怎么说。”曹国仁看着曹国礼。 曹国礼微微颔首,拱手道:“听大哥的。” “那就这么定了,三弟随我一道去陕州,二弟坐镇侯府!” 曹国仁几个儿子中,原本只有一个曹良玉留在侯府,其余几个不是在雁门关跟着靖安侯带兵,就是在外为官,现如今连曹良玉也下落不明,管氏又被送去庄子上思过,如今执掌侯府中馈的是曹国礼的媳妇,若是再将侯府大权交到曹国礼手中,那侯府大权······ 可惜此刻的曹国仁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幼子曹良玉的音讯。 简单的交代好一切,曹国仁和曹国信兄弟二人立刻马不停蹄的带着人奔赴陕州。 靖安侯府外,长街一侧,一座茶楼之中,一个跑堂的活计听到楼外的急促的马蹄声,好奇的朝门外看了一眼,不想这一看,却叫这个活计瞳孔皱缩。 “让开!让开!” 曹国仁一马当先,策马扬鞭,面色焦急,出了静安巷便直奔城门方向而去。 活计脸上的神情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变化,紧跟着眼睛一转,扯下挂在肩膀处的抹布,赶忙一溜烟出了茶楼。 没多久,活计再度回到茶楼,可两个年岁比他稍长一些的汉子,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活计回到了茶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安分守己的做他的跑堂活计茶博士,只是那只虎口满是老茧的手掌,却和寻常的茶酒博士略有区别,但若是不细心观察的话,还是很难看出来的。 谁又会去仔细的查看一个茶博士的手掌虎口的老茧呢。 ······ 远在会州的徐章,自然不知道太原府发生的事情。 此刻的徐章正忙着重整会州,一举荡平已经仓皇逃至兰州的木征,将其麾下所有的吐蕃将士收归己用呢。 陇右军攻打会州可谓十分之顺畅,木征部只象征性的抵御了一番就直接选择了弃城而逃,马不停蹄的自会宁关出了会州。 被徐章派出关去追杀木征的不是别人,正是木征的弟弟瞎吴叱,以及王破敌和王破敌麾下的近两万吐蕃轻骑。 面对徐章的这个决定,徐文有些诧异,还问过徐章原因。 徐章回答说,这是王破敌自己的选择。 事实也确实如此。 会州破后,王破敌便再度找上徐章,主动请缨领兵出关,追杀木征。 也正是因为明白此刻徐章的处境和决心,王破敌才会主动请缨。 这些吐蕃轻骑刚刚才被招降,若是此时就让他们去和西夏铁骑野战放对,估计他们立马就能转而投降西夏。 数万吐蕃轻骑,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股不弱的力量,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把他们彻底收服之前,徐章是不会做这种变数横生的事情。 所以徐章没有拒绝,直接便答应了王破敌的请求。 而徐章的目光,也从区区一个吐蕃东部的木征,转回了已经横扫环州半州之地,将环州重重包围的西夏十数万大军之上。 第 059章 校场比武 “砰!” 校场之上,两个骑士如风一般交错而过,半空中兀的传来一声金铁交织之声。 便是白日,也隐约间能见四溅的火花。 瞬息之间,两骑便交错而过,可其中的凶险程度,却不足与外人道。 长梧握着偃月刀的手带着几分颤抖,阵阵酥麻之意久久不绝,隐隐有种手中长刀即将脱手而出的感觉,脸上带着几分惊骇。 “好气力!”拉动缰绳调转马头,长梧看着对面那一席黑甲,猩红披风,满脸络腮胡子的魁梧大汉,不由自主的便发出一声称赞。 “嘿嘿嘿!统领的力气也不弱!” 络腮胡子嘿嘿一笑,满脸的络腮胡子也跟着都动起来,在那茂密浓厚的黝黑胡须之间,一口黄牙隐现,若非此刻只是交易切磋,并非生死搏斗,络腮胡子的眼神表情并不如何凶狠酷厉,否则的话,只怕真的就是一头披着人皮择人欲噬的黑熊猛虎了。 深吸了几口气,长梧的眼中没有丝毫的退却之意,反而一股子由心而发的强烈战意在眼眸中绽放的愈发灿烂旺盛。 看着络腮大汉手中的那杆马槊,长梧的眼中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意。 自古以来,敢用槊者,不是能够冲锋陷阵,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就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而络腮大汉明显是前者。 “再来!” 长梧嘴角轻扬,双目之中绽放而出的目光,带着强烈的迫切和狂热,胸中顿生万千豪气。 自幼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缀,才有了今时今日的长梧,而后又跟着徐章在淮南平叛,偃月刀下不知斩了多少猛将的头颅,添了多少鲜血,一身武艺刀法早已更上一层楼。 况且自古征战放对,若只比拼气力的话,那还练那么多的武艺刀法作甚。 再说了,这只是校场切磋,便是败了又如何! 长梧的心思摆的很正,今日之败,是为来日之胜奠定基础,天下何其广博,焉知就不会再有似络腮胡子这样的猛将。 “嘿嘿!来!”络腮胡子咧嘴一笑,眼中也带着浓郁的战意。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猛夹马腹,甩动缰绳,胯下坐骑尽皆嘶鸣一声,迈开四蹄飞奔而出,化作两道闪电。 这络腮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半道上因为明兰的一饭之恩,而后又亲手斩下那位靖安侯府嫡孙头颅,以一人之力杀尽其护卫为投名状,从而投入徐章麾下效命的猛士鲁连荣。 徐章和鲁连荣曾交过手,鲁连荣之勇猛,俆章麾下诸如徐文长梧还有孙平寇这几个,无一人能胜之,就连徐章自己,在面对鲁连荣时,也只能打个不相上下。 唯一可惜的是此人勇武有余,智谋却有些不足,能当冲锋陷阵的猛将,却做不了统帅三军的主帅。 说话间,两骑相遇,青龙刀和马槊便战在了一处。 这一次二人没有在交错而过,而是立于马上,手中兵刃不断交错着。 刀若新月,塑似怒龙,不过须臾之间,二人已经交手十数招,偃月刀和马槊倏忽往来,两骑并排而行,打的那叫一个精彩,周遭观战的将士们纷纷拍手叫好,同时心绪也随着二人的打斗而不断起伏,看到精彩处,也有暗中不由自主的跟着捏紧了拳头,替二人紧张的。 但更多的却是瞧个热闹。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二人的切磋看似精彩纷呈,实则内里危机四伏,虽然手中兵刃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可以二人的气力武艺,若是一个不慎,当真伤到了彼此,那也是极危险的。 鲁连荣身形高大,手长脚长,孔武有力,一手马槊使得的虎虎生风,霸道非凡,长梧气力稍弱,不敢与之硬抗较力,只能以刀法反应和速度来应对,往往都是攻敌之所必救。 可鲁连荣的速度同样不弱,而且长梧也并非次次都能恰到好处的躲避掉鲁连荣的攻势,十下里头只要扛上那么两三下,就够长梧受的了。 二人交手只三十个会合开外,长梧就渐渐落入了下风。 任凭其刀法再如何精妙绝伦,乘隙而入,鲁连荣一杆马槊只直来直去,一槊破之,力量的碾压,着实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长梧到了那种技近乎道,刀法神乎其神的地步,自然可以无视这种差距,可以长梧如今的实力,距离这等地步,明显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 初时还能凭借着出其不意的刀法和速度和鲁连荣略略打成平手,不相上下,可时间一长,等鲁连荣习惯了长梧的节奏,落入下风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 眼看着长梧渐渐被鲁连荣压制,周遭的叫好声唏嘘声也跟着渐渐小了,开玩笑,长梧现在可是扶风营的统帅,周遭观战的除了几个将官之外,其余基本上都是扶风营的将士,这个时候笑话长梧,等时候被惦记上了穿小鞋和咋整。 伴随着二人手中兵刃再度相击,二人连同胯下坐骑都往后退了几步,不过长梧是被打退的,鲁连荣却是拉动缰绳,自己往后退的。 “盛统领刀法精湛,武艺高超,鲁大佩服!”鲁连荣提槊拱手,冲着长梧道。 “什么武艺高差,败就是败了!”长梧却一脸无所谓的道:“男儿大丈夫,何必在意在意这些,不过鲁兄弟的力气是真的大!我双手可都被你给震麻了,要不是你及时收手,只怕现在我连刀都握不住了。” 长梧这人,一向都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至于说打败了会在众人面前丢脸,这就更加无从说起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长梧可不会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猛将。 休说别人,就说徐章,从小到大,除了最开始徐章刚刚学武的那一年长梧还能打过之外,之后这么些年下来,两人私底下的切磋,长梧没有一次不是被虐的。 就连王破敌和孙平寇,长梧也不敢说每次切磋都能稳胜。 “统领大气,末将佩服!”鲁连荣咧嘴一笑,发自肺腑的道。 二人徐徐策马,并排朝着校场高台而去。 高台之上,一身玄甲的徐章早已在一旁观战多时了。 “都督,这鲁兄弟的武艺可真是厉害,估计也只有都督和顾二哥能够和他过过手了!”长梧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徐章除了是陕西路的经略安抚使之外,身上还有一个陇右兵马都督的头衔。 在长梧的认知当中,武艺超群的同龄人里头,也就徐章和顾二两个了。 “盛统领过于了,末将这点微末本事,哪里能和经略相公相比!”鲁连荣虽然心计不多,却也不是一点城府都没有。 而且徐章的本事,鲁连荣是自己掂量过得,别看徐章身量不算魁梧高大,可那一身气力绝不会比鲁连荣差,甚至于在技法速度还有反应之上还犹有过之。 徐章微笑着看着二人:“行了,你们两就别一唱一和的互相吹捧了,你们什么本事儿,我还不知道吗!”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若不是军中禁酒的话,只怕此时此刻,两人已经抱着酒坛子席地而坐豪饮起来。 “盛长梧、鲁连荣听令!”话音刚落,徐章便神情一变,高声喝道。 “末将在!”长梧和鲁大脸上笑容顷刻消失,立即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俯首抱拳应道。 徐章看着二人,朗声道:“而今西夏大军猛攻环州,令你二人即日一早,便率本部轻骑为先锋,带五日口粮先行赶往环州,一切便宜行事!” “末将领命!”二人脸上都透着狂喜。 男儿大丈夫,功名但凭马上取。 有仗打,便意味着有功可以立,而且将来还有可能封妻荫子! “别高兴的太早了!”徐章冷声道:“西夏铁骑纵横西北,和咱们先前遇到的吐蕃人可截然不同,你们切不可大意了,若是遇上大鼓贼人,万不能轻敌冒进,记住了吗?” “末将明白!”二人又是异口同声的道。 徐章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下去准备吧!” 徐文站在徐章边上,一言未发。 二人领命退去,周遭围着的军士也跟着散了,都忙着回去整理行囊,准备干粮去了。 “齐衡现到了何处?”见众人散去,徐章才问身边的徐文。 如今王破敌和孙平寇都不在身边,管理军中斥候和消息往来的差事儿,自然也就落到了徐文的头上。 左右天工营虽然忙,但徐文这个营指挥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只要把好关,分配好工作任务,顺便监督一下进度,掌控好安全防护的工作的就好,差事并不算太多。 “已经到渭州了!”徐文道:“算算脚程的话,现在差不多该出渭州,入原州了。” 当初听闻秦州险些被破,齐衡便不顾病体,亲自押送粮草前往秦州驰援,后面瞎吴叱被打的落花流水,齐衡松了口气,可病情却又出现反复,而且加重了许多,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就又在秦州休养了一阵。 可后面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发生,齐衡再也没法在秦州安心养病,赶忙将第二批从蜀地送来的粮草,又马不停蹄的送往环庆等地。 陕西路内驻扎在各州府的西军们早已接到了徐章的调令,各自都带上了本部兵马,前往榆林和环庆二州驰援。 西军号称近二十万,可实际上的兵员却只有四分之三左右,再刨去那些老弱,能剩下十二三万就已经顶天了。 若是在驻地的话,还有当地州府的府库可以支撑,可若是调往一处,这消耗的粮草,自然就得朝廷统一筹备了。 那些自蜀地调拨而来的粮草,第一批已经给了陇右军,现如今这第二批,本来还是要送去陇右,为大军西征陇西而准备的。 可如今西夏南侵,大战爆发,事有轻重缓急,齐衡这个监军兼粮草督运官,自然要跟着变上一变。 原州与环庆二州都接壤,现如今边境处已经有西夏骑兵在肆虐了。 “那就是快到了!” 徐章沉声道:“这次的仗,不好打了呀!” 纵使是有火炮和轰天雷的存在,可如今这二者的技术都不够成熟,所拥有的杀伤力都有限的紧,对付对付散兵游勇还好,可若是对上西夏大军这样的百战精锐之师,怕是未必能有像对付吐蕃人和那些天圣教的贼子们那么大的效果。 徐文也是面色凝重:“现在怕就怕平寇未必能够守住环州!” 这也正是徐章的担心,不是说孙平寇的能力不够,而是双方的实力相差实在是太过悬殊,纵使是有城池可依,可手上没有足够的兵马和器械的话,孙平寇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环州一旦陷落,庆州变成了孤城,以西夏大军的厉害,只怕庆州也未必能够幸免,咱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早在来陕西之前,徐文就已经提前把整个西北边境的形势梳理了一遍。 环庆二州,和关中之地隔着一段山脉,可二州治下却大多都是空旷无垠、且十分富饶的平原。 而西夏最不缺的就是战力强悍,足以纵横天下的铁骑。 尤其是那至今仍未路过面的铁浮屠。 隐于黑暗之中,未曾出现的才是最可怕的,正如刀在鞘中的威慑力,甚至还在拔刀出鞘之上。 ······ 环州城。 西夏大军分成三路,昼夜不休的全力猛攻,一架架云梯井栏被推到城墙下,濠沟前。 城中的礌石滚木早已消耗殆尽,彭知州已经带着手下的人开始拆房子用建房用的砖头木头来充当礌石滚木了。 一锅又一锅臭气熏天的滚烫金汁被守军们从城头上倒下去,金汁浇下,城下便传来一阵阵杀猪似的凄惨嚎叫,液体的金汁简直无孔不入,一旦触及人体,立马便是皮开肉绽,疼的四处打滚,有些甚至直接被疼晕过去,彻底失去战力。 可在这冗长的战线之上,在这数之不尽的西夏大军面前,再多的手段,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距离嵬名山通给的三日期限至过去两天一夜,在第二天的晚上,便有西夏死士再度登上了城头。 孙平寇早已带人亲自下场,可也是杯水车薪。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西夏先登死士登上城头,勇猛精悍,且不畏生死,残忍狠辣的西夏死士,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铺筑了一条通往城头的道路。 源源不断的西夏士兵顺着云梯涌上城头。 环州城破已近在眼前。 第 060章 环州城破 “杀!” 面色狰狞,浑身沐浴着鲜血,好似是从地狱血海之中走出的修罗恶鬼一样。 登上城楼的西夏先登死士,手持圆盾弯刀,一个个悍不畏死,便是刀枪加身也丝毫不惧,仍旧怒吼着,疯狂的朝着守军们冲杀而去。 城上的守军们,背后便是他们自己的家园,又岂会轻而易举的让这些西夏蛮子把自己的家给占了。 同样的悍不畏死,同样的义无反顾。 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就在这狭窄的城头之上爆发。 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同时这么多人短兵相接,武艺的高低在这时占得比重绝对不高。 这个时候拼的更多的是彼此的勇气、不畏生死的绝心,以及在生死之间的狠辣果决,还有就是气力和速度。 孙平寇仍不想放弃,迅速组织起人手开始反击。 手持大盾的盾手们侧身抵着极大的厚盾,盾牌之间彼此交错着顶在最前面,将上了城头的西夏先登死士们困死在一个个城垛之间,不让他们有半分往四周扩大站圈的机会。 可西夏死士的悍勇远远超过孙平寇的想象。 当盾阵变化,从间隙间有刀枪探出之际,这些西夏死士,竟然冒着被刀枪加身的危险,硬生生用披着铁甲的血肉之躯,趁着这个间隙空挡生生在守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挤入其中,闯出一线生机。 鲜血挥洒,吼声震天。 一个西夏士卒还没挤进盾阵之中,便被自间隙中突然传出的长矛洞穿了身躯,长矛洞穿内附,浓稠的鲜血自自那西夏士卒的口中溢出,可那士卒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大吼一声,一把拽住那捅进他身体里的长矛,身形不退反进,硬生生的撞入盾阵之中,用他的血肉之躯,在严丝无缝的盾阵中打开缺口。 其身后的几个西夏士卒早已等候多时,紧随在同袍之后,同袍倒下之后,便踏着同袍的尸身冲入阵中。 相同的情形,在城头之上持续不断的上演,一个个包围圈被打破, 不只是城内的守军,就连孙平寇也很是惊讶于这些西夏士卒的悍勇和不畏生死。 “如此强军,难怪西夏弹丸之国,也能雄踞西北,为一方霸主!” 可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孙平寇又怎会说出口。 转念间,孙平寇忽然想起徐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是因为敌人太过强大,让我们只能仰望,我们只是在为自己的弱小和怯弱找借口罢了!” 彼时的徐章还只是小小的秀才,初至扬州,在盛家寄人篱下,发奋求学,那时的孙平寇和王破敌,也才刚刚被盛老太太送到徐章身边。 原本孙平寇和王破敌,以为他们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派到哪个哥儿姐儿身边做个护卫,若是时运不济的话,就只能在庄子上做个庄户终老一生。 可徐章的出现,却给了他们机会,给了他们改变一生的机会。 孙平寇面色凝重如山,目光深邃,抽刀高喝:“杀!” 不到最后一刻,孙平寇决不轻言放弃。 城墙之上,人数聚集过多,地方狭窄,马战所用的长兵器反倒是有些施展不开,容易误伤自己人,弓箭就更不必说了,若是没有百发百中的本事,谁敢轻易放箭。 孙平寇一马当先,瞅准了一个狞笑着正打算挥刀的西夏士卒,眼中精光一闪,手中四尺长的直刀如皎洁的月光划过长空,带起一捧四溅的血花和一颗大好的六阳魁首。 身侧亲卫紧随在孙平寇左右,以长刀成阵,护住孙平寇周身,杀向这些西夏士卒。 “兄弟们,西夏贼人残酷暴虐,烧杀抢掠,屠城灭债无所不为,咱们的身后,可都是咱们自己的家人,都好好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若是城破了,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 孙平寇浑身浴血,手中长刀高举,直指长天,振臂高呼! 听着孙平寇的话,守军们的眼睛一个个就跟着红了起来,西夏大军的残暴,在整个西北是人尽皆知的。 “杀贼!” “杀贼!” 一声声怒吼自胸腔蓄力,经过喉咙腹腔的润色,自口中爆发。 刹那之间,原本因为西夏大军登城而导致跌落的士气在这一刻,竟回升了许多。 “杀!” 红了眼的守军,凶厉狠辣堪比草原上狼群的西夏先登,咫尺之间,刀光剑影飞舞交错,血肉横飞四溅。 惨烈、血腥。 脚下是斑驳的地砖,岁月在其上留下了不知多少痕迹,可此时此刻,这些痕迹却都被几近淌成小河的鲜血和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尸体所掩盖。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城下的西夏兵马仍旧源源不绝的涌上城头,城上的守军亦同样悍不畏死,竭尽全力的想要将他们赶下城头。 城头之上乱象初升。 可在孙平寇身先士卒的带领之下,位于环州西面城墙之上的守军顽固的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硬生生挡住了源源不断西夏大军的进攻,取得了一定的优势,并且还在持续不断的将这种优势扩大。 其余城垛处,守将仍旧还在坚持组织人手和器械严防死守,不敢再让西夏人多突破任何一个缺口。 在孙平寇的带领之下,西夏先登再如何悍不畏死,可在人多势众且同样不惧生死的守军面前,也只能节节败退,不断的龟缩范围,脚下的尸体堆得到处都是,已然无处落脚,可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双方都只能咬着牙踩着尸体继续交战。 可随着西夏士卒们的占领空间不断被压缩,后头想要自云梯爬上来的援军倒是被挤的没了落脚的地方,悬在云梯顶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的不行。 更关键的是底下的人还一个劲儿的往上涌,没一会儿好几张云梯上头便挂满了人。 若是这个时候城头之上一锅烧的滚烫的金汁直接迎头浇下来,那才叫一个热闹。 终于底下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攻城进军的号角声仍未停止,尤其是那赏千金,升三级,还有十个宋人美女的丰厚奖励,更是叫这些死士们心潮澎湃,蠢蠢欲动。 若是当真那些了先登之功,那他们便可以脱离死士营,一身罪责也悉数抵消,今后便能搂着十七八个小妾,住着大宅子,大碗吃酒,大块吃肉了。 贪念化作动力,化作那不惧生死的决心的和勇气。 ······ 一炷香后,好不容易才把城头上的西夏人挤下城头,看着过道之上堆了满地的尸首,看着自己身后几乎人人带伤,个个浑身鲜血的下属,孙平寇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孙平寇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好好歇歇,一个传令兵便一脸慌张焦急的跑了过来,顾不得满地的尸首和鲜血,张口便道:“南城已破,刘将军被贼将所斩,麾下兵马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在都逃入城中,准备和贼人展开巷战!” “什么!”尽管早有预料,可孙平寇脸上的震惊还是没有掩饰住。 “北城那边呢?”孙平寇抓着传令兵迫不及待的问。 传令兵道:“回将军,攻势太猛,咱们人手又不够,北城那边,现在没剩多少人了!” 孙平寇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栽倒,幸好身后的亲卫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将军小心!” 如今孙平寇便是众人的主心骨,可不能再出半点事儿。 孙平寇的心里却是拔凉一片,南城一破,西夏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届时······ 不能再犹豫了,孙平寇心中瞬间便有了决定,扭头看着城外,只见原本已经退兵了的西夏大军又有了集结的迹象,当即便道:“传我将领,准备撤离!” “放弃环州!” 只是话语之中,满是无奈和唏嘘。 ······ 没几日,环州城告破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西北,西夏大军却没有停歇,马不停蹄的便直奔庆州,似乎根本没有想给西军反应的机会。 西夏大军围城不过三日,庆州便已告破,西夏西路大军的威势,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士气也跟着暴涨。 环庆二州残留的守军已经退到了宁州境内的襄乐县。 而西军分散在各地的五万援军也终于陆陆续续的赶到了襄乐。 可惜徐章不在,孙平寇的威望又不够,虽有徐章印信,可在这些桀骜不驯的老兵油子面前,孙平寇区区一个家将,哪里能够真正的让他们折服,更何况孙平寇还丢了环庆二州在前。 好在这个时候齐衡已经带着粮草赶到了襄乐,原本齐衡是要去环庆的,可惜环庆二州告破,便只能退至宁州。 齐衡是领了太后懿旨的监军,有直接向东京奏报之权,看似没什么实权,可却着实叫这些领兵的将军们忌惮。 齐衡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瞎指挥,而是力挺孙平寇,让他坐镇襄乐,全权主导宁州的防务。 而此时西夏东路大军,却仍旧没能将榆林这个硬骨头给啃下来。 榆林之战,已经持续了月余,大大小小的战役爆发了数十场,薄老将军不愧是两朝老将,经验确实丰富,没给西夏东路大军半点机会。 第 061章 风声鹤唳 “大娘子,不好了!” “大娘子!” “大娘子!” ······ 小桃焦急的声音隔着好几重院落就已经听到了,明兰还没怎么,正在替明兰泡茶的丹橘就先板起了脸,眉头微蹙。 放已经泡好茶叶的茶壶放到明兰身前,倒了一杯,丹橘这才扶着手板着脸走到门口。 果然片刻之后,大大咧咧的小桃就一脸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丹橘板着脸训斥一句,还很是威严的瞪了小桃一眼。 这幅姿态,还真有几分主母身边大丫头的模样。 可惜小桃根本不吃这一套,丹橘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小桃还能不清楚么。 点心的刀子嘴豆腐心,性子绵软,心地善良。 “哎呀!丹橘姐姐,真的大事不好了!我可没乱说!”说话间,小桃就已经灵活的窜进了屋里,当然了,丹橘也不可能伸手拦着不让小桃进去。 “这丫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个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自小在小桃面前便是大姐姐的丹橘,下意识就把这个什么都依靠着自己和大娘子的小桃当成了自己妹妹,已经开始头疼起来。 这俗话说得好,长姐如母,如今的丹橘,已经开始担心起小桃的未来来了。 成婚生子,操持家事,照顾丈夫妻儿,孝顺公婆,还要应付叔伯兄弟,丈夫的亲族好友······ 想的越多,丹橘就越替小桃担心。 “大娘子,大事不好了!” 不等丹橘回过神来,小桃已经走到了明兰跟前,神情依旧焦急。 “怎么了,这么慌张?”明兰倒是不急不忙。 小桃的语气之中透着几分不知所措:“前线传来消息,环州和庆州相继陷落,西夏大军长驱直入,已经占了环庆二州,西军退守宁州,不日便要开战了。” 小桃的语速飞快,须臾之间就已经把从外头听来的情况说了出来:“听说平寇哥已经带人撤回了襄乐县城,在齐小公爷的支持之下,重新组织人手,准备在襄乐拦截那些西夏蛮子。” 明兰起先听到环庆二州被破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忐忑和担忧,可听到孙平寇安然退回了宁州之后,心底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下去。 可紧接着一股子无力感却忽然由心而生。 “听说西夏人在环州和庆州行屠城之举!不论是军士还是寻常百姓,尽皆被斩首,还派出铁骑四处追杀那些逃散之人,真的就是见人就杀,穷凶极恶到了极点。”小桃有些心有余悸的道。 饶是以小桃的单纯懵懂,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心底也莫名的涌出几分恐惧。 “屠城?”明兰红唇微启,明媚的眼睛忽然瞪大,瞳孔骤然收缩,神情之中,满是震惊,眼神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担忧有之,忐忑有之,震惊也有。 而此时的丹橘,更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以纤纤玉手轻掩红唇,整个人好似都僵住了一样。 屠城! 这个从来都只存在于话本故事和历史中的词汇,第一次呈现在主仆二人面前,带来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便是听到六月飞雪,晴天霹雳,估计都没有此时此刻这般震撼。 那可是屠城。 不是抄家灭族,不是几条,十几条乃至于几百条人命,而是成千上万条性命,而且大多都是无辜的生命。 “西夏人当真···当真屠城了?”喉咙涌动,明兰咽了口口水,仍有些不敢置信的问。 小桃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如今城里都这么传,说是从环庆那边逃出来的幸存者说的!” 明兰很会把握重点,当即便问道:“衙门那边呢?没有出面吗?” 小桃道:“方才奴婢回来时,就看到好多军士往城门方向涌了过去,听说是知州大人已经下了命令,指挥营的军士们都出动了,各城门马上就要戒严了。” 震惊过后,明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且飞快的展开思绪,瞬息之间脑中就闪过无数道念头。 “丹橘,准备帖子,送去王家!” 明兰眸光微闪,当即就有了主意。 “奴婢这就去!”丹橘福身一礼,当即退去准备名帖去了。 明兰又对着小桃道:“小桃,你去前院找刘三,让他去外头打听打听!” 刘三是孙平寇的下属,孙平寇走后,便是刘三负责府里和外头那些暗子的联络事宜。 刘三的名字听着不起眼,却是个真正有本事在身,且心思颇为细腻的汉子,并非出身淮南,而是最早那批亲卫,东京人士,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原汉子。 明兰身边最得信任的,一直都是小桃,就算是丹橘和翠微,也要稍逊一筹,似这等比较隐蔽的事情,素来都是小桃去做的。 而小桃的嘴,也是几个丫头里头最严的那个,这个就得归功于房嬷嬷自小对小桃的言传身教和严厉要求了。 明兰几句话下来,整个都督府都跟着动了起来。 帖子很快便送到了王家,而刘三,也第一时间就出了都督府,在城里东绕西绕了一阵,来到东城一间茶肆,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回了都督府。 麦小年是如今长安黑道里头赫赫有名的人物,去年秋末冬初的时候来的长安,仅凭着一双铁拳,便闯下了不小的名声,又因出手大方,为人洒脱豪气,很快便在身边聚拢起了不少追随者。 后来一次东城的青皮们和南城的混混们发生冲突,可东城的那些成日只是到在泥水里头厮混的小青皮,如何是南城那些心狠手辣的大青皮们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人家全灭了,东城的青皮们于穷途末路之际,求到了初来乍到,却名气不弱,暂居东城的麦小年头上。 宣平坊一战,麦小年的名头在长安城彻底打响,打不过自然就该叫家长,南城的青皮们找上了背后的靠山,可他们预想之中局面却未曾出现,麦小年安安稳稳的坐上了东城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还将整个东城的青皮无赖全都整合起来,建了个血火帮,还说什么是从血与火之中走出来的帮派。 可接下来麦小年的一系列动作,却叫长安城内的那些青皮无赖混混们都看不明白了。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将东城打造成了铁桶一块儿,而且还和衙门攀上了关系,将整个东城都重新规划整改了一番,翻了年,原本脏乱不堪,阴沟老鼠数不胜数的东城变得焕然一新。 原本的青楼酒肆,改成了什么会所,装修的虽没有金碧辉煌,却异常的干净整洁,且服务周到,各种项目更是五花八门,一时之间,竟成了城里哪些富家子弟,绅士老爷们消遣耍乐的首选之地。 生意火爆的基本上都快赶上城里最火的花萼相辉楼了。 血火帮也因此体量一翻再翻,将整个东城彻底的把在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打点了出去,上至各级官员,下至捕快狱卒,血火帮全都能说上几句话。 可今日的麦小年,神情却有些凝重的将帮里几个心腹亲信召集到身边。 “诸位兄弟可都听说了?”聚义厅里,坐在上首的麦小年问道。 左右两侧,各自坐了三人,加上麦小年自己,拢共七人,便是如今血火帮的七大头领。 可麦小年素来以行三自居,让手底下的兄弟们都唤自己做三哥,剩余六人,自然不好逾越,这排名也就只能依次往下排。 “三哥可是说环州庆州被西夏攻破之事?”血火帮七位头领之中,除了三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之外,连带着麦小年在内的其余四人,都是青鸟中人。 “环庆被破,长安在西北方向的屏障便只剩下宁州了,若是叫西夏蛮子破了宁州,兵锋便可直指关中,近日来城中的传言,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麦小年郑重其事的问道。 这话一出,聚义厅里骤然一静。 “百姓何辜,西夏狗贼,竟如此丧尽天良,行屠城之举,长安富庶远超环庆,若长安城破,以这些西夏狗贼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咱们!” 说话的是田七,全名叫田大棒,是土生土长的长安本地人,一家老小全在长安,自大宋定鼎天下之后先祖便迁到了长安,如今也算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亲朋好友这些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麦小年情真意切的道:“咱们虽然都只是些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可长安是咱们的家,我麦小年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可也把长安当自己的家,” “可咱们一群泥腿子,一不是官,二不是兵的,又能做什么呢?”老九李鼎摇头无奈说道。 “老九何必妄自菲薄,那些个当官的当兵的能做的咱们做不了,可咱们能做的一些事儿,他们也未必能有咱们做得好!” 秦五是徐章身边的亲卫出身,和麦小年不同的是秦五是在淮南水灾之后为了报恩才到了徐章的身边。 “老五说的有道理,咱们打不了仗,难道还打探不了消息么?”张四笑着说道。 老八雷鸣也跟着道:“若是其他的咱们还真没什么信心,可要是论起打探消息,咱们兄弟还真不比军中那些斥候差!” 这些个青皮们成日在街面上厮混,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若是消息最灵通的,无疑就是他们了。 长安乃是关中腹地,不仅仅是商路的中心,货物的中转站,也是消息的聚集发散地。 “漕运、移库、解粮,还有咱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建设成如今这番模样的东城,若是西夏蛮子占了长安,诸位兄弟觉得,这些赚钱的行当,还有咱们的东城,还会是咱们的吗?” 麦小年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深邃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其实今日这场会议完全没有必要,如今的血火帮,以麦小年的威望完全可以一言而决,而且从刘四、秦五、周六三人皆是青鸟出身,奉了孙平寇的命令来帮麦小年,必然是倾力支持麦小年的。 “三哥,想怎么做您直说就是,咱们兄弟都听您的!”李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 “对!都听三哥的!”雷鸣这个大嗓门也跟着站起来附和。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声附和。 麦小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很是欣慰的看着厅中六人,当即便道:“好,既如此,那咱们就······” “听说了吗?环庆二州被西夏人给屠了!满城百姓,老弱病残,一个都没放过,听说就连鸡狗都没留下一只!”酒肆二楼之中,一个食客正低声对着同桌之人道。 同桌很是惊讶,随即便是满腔的气愤:“是吗?这些西夏狗贼,果真残忍!” “我是这意思吗!”食客甲没好气的道,随即又凑近了几分,把手放在嘴边,凑到同桌的食客乙耳旁道:“环庆乃是长安北边的屏障,环庆已破,西夏蛮子可就尽在咫尺了,随时都有可能迈过宁州,直入京兆府!” “嘶!”同桌的几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个年岁略长,瞧着得有五十多岁的食客道:“听说这回西夏人来势汹汹,拢共出动了三十万大军呢!咱们西军加起来才有多少!怎么可能挡得住!” “三十万大军?”旁边一桌的食客当即反驳道:“你说的只是环庆这一路的吧,现如今榆林那边,也打的正火热呢!十多万大军猛攻榆林已有月余,薄老将军率众死守榆林不出,双方都损失惨重嘞!” 这些事情朝廷虽然极力隐瞒,不想让民心动荡,可这么大的事情,又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盖得住。 而且边境地区大范围的坚壁清野,迁移百姓的动作可不小,那么多的百姓被迁入关中,这事儿就更加没法掩盖了。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就传遍了整个关中。 如今各州各府,人们口中说的最多的,就是榆林和环庆的战事了。 “那不是说西夏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打到长安来?”这话一出,整个酒肆二楼顿时肃然一静。 环庆二州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这事儿那些个从这两个地方逃出来的幸存者亲口所说,自然不会是假的。 “那可怎么办?要是西夏蛮子当真打到长安来,那咱们不就······” 一时之间,原本神色各异的一众酒客食客脸上纷纷露出惧色。 第 062章 朝会定计 赵宋皇族自立朝建国以来,历经四代帝王,皆不事豪奢,立于汴京北面的皇城,也是仿照着洛阳皇城来建的,可不论是规模还是奢华程度,都远不及西都洛阳。 夏日天色亮的早,朝阳尚未升起,天边将将亮起鱼肚白时,东华门外已经沾满了人,皆是身着朝服的官员,正等着时间一到,宫门打开,入宫参加朝会。 为首的几人,须发皆已银白,尤其是最前方的那个老者,须发尽皆雪白,面容虽然苍老,可瞧着却异常的精神抖擞。 “大相公!如今西夏人来势汹汹,陕西战事吃紧,这个时候提那件事儿,怕是不大好吧!”百官之中,一个面白留着短须,身穿紫色朝服的重点官员凑到韩大相公身侧,小声的道。 韩章阖着双目,正在静气养神,静候宫门打开,闻言闭阖的双眸不由得轻轻一颤,张开一道缝隙,看向说话之人,轻轻嗯了一声,再无其他。 说话之人乃是新进的礼部右侍郎盛大人,也是齐衡的那位岳丈。 站在韩章身侧,同样须发银白正在闭目养神静候开门的副相钱灏也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微斜的瞥了一眼韩章,同样一言未发。 不一会儿,宫门便被打开,内侍黄门领着百官走过宫门,入了皇城,一路辗转。 百官被又在紫宸殿前静候,直到内侍奉太后之命,唤群臣入殿,一众文武官员这才一次徐徐进入紫宸殿中。 群臣立罢,在内侍那独特的公鸭嗓中,太后和小皇帝相继抵达殿内,一人坐在龙椅之上,一人自后殿直入龙椅后的帘子后入座。 如今赵宗祥虽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朝政被曹太后和宰辅们把持着,就连玉玺,也在太后手中。 赵宗祥同样是一身大红朝服,端坐在龙椅之上,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偶尔心血来潮了听朝臣们奏报几句,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处于神游的状态。 其实大朝会上也没什么可听的东西,当真要做什么决定,曹太后也绝不会在朝会之上作,朝廷政令大多都出自于廷议,而非朝议。 一般的朝议,不过是将在廷议之上早已经做出了决策的事情宣告百官而已。 赵宗祥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椅上,听着下方的百官们侃侃而谈,实则思绪早已经飘远,不知到了几千里开外的前线战场上去了。 先生曾经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他身为一国之君,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久居于深宫之中,无法行万里路了。 如今的赵宗祥不过十三四岁,却正是年少热血冲动的年纪,听闻西夏大举入侵,进犯自家疆域,心里恨不得立马就亲自御驾西征,牵黄擎苍,指挥大军把那些西夏蛮子打一个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跪地祈饶才行。 玉阶之下,百官之中,极尽雕饰的螭柱旁,许贞微微躬身而立,手持笏板,双眸似阖微张,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如今的许贞乃是吏部员外郎,正五品的官职,身上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头衔,但都只是虚衔,许贞真正的差事,一是如今身上离:员外郎的差事,二则,便是小皇帝的伴读之一。 徐章走后,教授小皇帝读书的人就变成了朝中那些资历深厚,年绍德高,在仕林之中威望极高,名声极为响亮花白胡子一大把的大学士们。 若非如今朝政繁忙,百废待兴,西夏又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想要趁火打劫,韩章和钱灏两位大相公需要坐镇朝堂,稳定人心,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要两位大相公过目,实在是忙不过来,抽不开身。 只怕教导小皇帝读书的那些个老师里头,在两位大相公之中,至少得有一个。 礼部侍郎申大人,也就是齐衡的那位岳丈大人率先站出来道:“启禀太后,启禀陛下,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将士们浴血奋战,若是再食不果腹,哪里还有气力和西夏人拼死拼活!” 枢密院和兵部的官员们也纷纷站出来附和:“启禀太后,启禀陛下,申侍郎言之有理,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如今大军开拔已近一月,可说定的粮草,至今才送去三万石,朝廷十万大军,区区三万石粮草,人吃马嚼,不到十日便能吃个干净。” “西夏来势汹汹,数十万大军压境,此战绝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结束的,粮草方面,可万万不能出岔子!” “别到时候咱们没有败在那些西夏蛮子手里,反倒是因为缺粮少吃,饿着肚子,无力杀敌,致使落败……” 若当真是因为粮草而出的问题,那可真的就是非战之罪了。 可若是当真战败了,其所造成的后果,朝廷又如何承受的住? 纵使是承受的住,到时候这口黑锅又该让谁来背呢?现在在陕西全力抵御吐蕃和西夏这些外族蛮子入侵的徐章?还是带领十万大军前往西北支援的郑老将军?还是身为援军先锋兼副帅的顾廷烨? 亦或者是户部、吏部以及运转司等各个职权部门的一应官员呢? “不行!”臣工们的话都还没说完,玉阶之上,一道脆生生带着几分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忽然响遍了整个大殿。 群臣皆惊,纷纷抬眼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席大红朝服的小皇帝赵宗祥,不知何时已然自龙椅上站了起来,神情略显激动。 “韩大相公,蔡大相公,将士们饿着肚子怎么打仗杀敌,你们快点想法子筹措粮草,给在前线拼杀的将士们送过去,朕一顿不吃都饿得慌,干什么都没有力气,更何况那些在前线拿着刀枪和贼人们誓死拼杀的将士。” “陛下!”韩章带头,群臣纷纷朝着小皇帝躬身施礼,如今虽然垂帘听政,手握玉玺的是曹太后,可小皇帝才是正儿八经的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只是小皇帝平日里对朝政很少插嘴,尤其是在大朝会之上,几乎没有开过口,如今却忽然这般激动,若是换了寻常人家似小皇帝这个年纪的后生晚辈,朝臣们自然不会在意,可小皇帝的身份,却由不得他们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陛下言之有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粮草之事,绝不能拖延,微臣和诸位同僚已经商量定了,暂时先从京畿、京东、京西三路调拨十万石粮草,分批送往陕西,剩下的从广南、荆湖等地调拨,由户部和运转司负责,争取在一个月以内把剩余的粮草筹集,送往陕西。” “还要一个月?”小皇帝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悦,正如韩章方才所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知道一个月之后是什么情况。 “怎么这么慢?既然知道前线战事吃紧,那就该赶紧加快速度才是!免得······”小皇帝话还没说完,帘子后的曹太后就出声打断了:“陛下!” “陛下年纪尚幼,又不通军事,此等军国大事,自有大相公们操持,陛下忧心前线战事,担心将士们安危的心是好的,哀家和诸位爱卿也都能够理解,可军国大事,并未儿媳,其中牵扯何其广泛,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决定的,需得细细商议,拿出个详细的章程才行。” 曹太后谆谆说道。 小皇帝转身躬身拱手冲着帘后的曹太后礼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臣知道了。” ······ 钱灏也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调拨粮草一事,绝非易事,光是押送粮草的军士,民夫,便需要再度征调,而且这些人一路之上的嚼用也是一笔消耗,十万石粮草,一月之内能有七成送到陕西,那就不错了!” 正如钱灏所说,光是押送粮草这一路之上的人吃马嚼,还有喂养牲畜需要消耗草料,都是一笔不小的耗损。 “现在正值盛夏,雨水充沛,黄河水位上涨,河道通畅,往来船只无数,若是走水路的话,可节省大批的耗损和人力,而且速度更加快捷,更加利于前线战事。”当即便有臣工谏言。 可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不可,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如今正是盛夏时节,水位上涨,正是汛期,若是再遇上暴雨,河水暴涨,这一路西去,黄河河道艰险,若是船只倾覆,满船粮草,岂非都喂了河里的鱼虾!既然无法保证水路的畅通,保险起见,还是走陆路的好。” 随即朝堂之上就关于如何运送粮草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水路陆路,又是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而且各有各的理由。 而且越说越是激动,个个据理力争,毫不示弱,吵的是脸红脖子粗。 许贞仍旧隐于殿中一角,未发一语,似这等朝政大事,哪里有他们这些个微末小官说话的份,别看这些个朝臣们在朝堂上争的面红耳赤,可实际上最后真正做决定的,还是最后的廷议。 许贞也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懒得白费口水。 第 063章 御书房中的君臣 “许侍读,你说说打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御书房里,小皇帝双手撑着下巴,靠在书案上,好奇的问身后微微欠身站立,扶手于小腹前的许贞。 许贞当即躬身拱手答道:“启禀陛下,微臣愚钝,只是个文臣,不通兵法武艺,不通带兵之事,更加没有上过战场,实在是不知道打起仗来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小皇帝略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许侍读学识渊博,连几位大学士都称赞不已,想来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很是遗憾的道:“可惜徐先生去了陕西,否则的话,定能解朕心中疑惑。” 许贞感慨着道:“永平侯乃是不世出之天才,天资横溢,文武兼备,诸般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别出心裁,敢前人之不敢,能前人之不能,推陈出新,实乃我朝栋梁,吾辈之楷模!” 自己能够调回东京,有一半是徐章的功劳,这一点许贞始终铭记在心,而且现在自家小弟娶了明月,和徐家成了姻亲,一有机会,许贞自然不会吝啬在小皇帝面前说上几句徐章的好话。 更何况现如今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小皇帝听得不住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满朝文武之中,若抡起感情来,确实无人能够比得上徐章,尤其是在小皇帝心目之中的地位,至少目前仍旧无人能够超越,包括如今小皇帝名义上的嫡母,代其执掌朝政玉玺的曹太后。 “不过………”许贞却忽然话音一变。 小皇帝眨了眨眼,好奇的问:“不过什么?” 许贞道:“历来战事一起,受苦的都是底层的平民百姓不说别的,单单就说这征兵和粮草筹措,于那些贫困一些的百姓家而言,无异于一场天降灾祸!” “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许贞的神情也不由得变的黯淡了几分,说起来,往上数几十年,许家也是这万千寻常百姓家中的一员,直到许贞父亲这里,自小奋发图强,读书科举,虽中了个秀才后便英年早逝,可终究将许家改换了门庭,变成了耕读传家的人家。 许贞也算争气,而且青出于蓝,天子才情更胜其父,刻苦发奋也丝毫不弱,挑起了许家大梁,又遇上一个好娘子、好岳家,这才有了如今的许家,免了徭役兵役,攒下如今的家底。 可也正是因为有过曾经那般经历,亲眼见过不知多少因为徭役兵役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情形,许贞才能有这般深的感触。 小皇帝微微蹙眉,在登上皇位之前,在成为储君之前,小皇帝虽然只是个不得圣恩的舒王世子,可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有名师教导读书写字,钻研经典,如何能够体会的到底层百姓生存的艰辛。 “苦的都是百姓么?”小皇帝忽然低头看着桌面沉眸静思,喃喃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是徐章一次给小皇帝上课,不经意间提到的一句词,小皇帝虽记在心里,却不知所以,不明就里。 便是现在,小皇帝虽然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却仍旧没法切身体会个中所描述的现实的心酸和残酷。 听到这话,许贞眼睛一亮,继续说道:“陛下忧心百姓,是朝廷之福,是天下之福!” 许贞不是那等只知道死读书的迂腐书生,偶尔拍下马屁这类的事情,也是能做出来的。 小皇帝却脸上却并未有半点笑容露出,极为显眼的愁绪仍旧挂在眉宇间,摇了摇头,小皇帝道:“这话可不是朕说的,是永平侯说的。” 说着小皇帝忽然抬眼看着许贞,问道:“许诗读,对于陕西的战事,不知侍读有何见解?” 迎着小皇帝那殷切的目光,许贞知道这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好在对于西北战事许贞也早有关注,军报邸报更是从来都不落下,而且和徐章待在一块儿久了,受徐章的影响,对于西北的情况,许贞有着自己的一份见解。 再加上先前顾二尚未离京之时,几人私底下便时常相聚,吃酒闲聊时,说的也多是关于西北的战事。 “启禀陛下,正如今日韩大相公所言,西北之战,并非一朝一夕之战,而是我朝和西夏国力之间的较量,西夏虽小,可兵锋之盛,于诸国之中都可名列前茅,孰胜孰负,实在是不好说!” 尤其是昨天傍晚时分送达东京的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环庆二州失守陷落,守军退居宁州,西夏大军携大胜之势,朝廷援军又迟迟未曾抵达,胜负如何,确实不大好说。 许贞心里头清楚,以双方的兵力和战力来说,西夏明显更占优势,可若是论起弓弩器械等装备的精良,却还是宋军要更胜一筹。 况且宋军处于守势,若是将坚壁清野政策执行到底,据坚城而守,不出城和西夏骑兵野战的话,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西夏的兵马当真这么厉害?”小皇帝有些不敢相信:“朕记得西军可是以战力强横闻名禁军的,便是在八十万禁军之中也排在前列。” 中央禁军常年驻扎在京畿之地,而西军却常年驻扎在西北边境之地,和西夏吐蕃多有摩擦,战力自然强横。 许贞却道:“若是十年前的西军,确实战力强横,不惧西夏大军,可这十余年的太平,难免会将西军的锐气磨去许多,而且西夏占据河套,北接西域诸国,战事频发,军队得到战事的磨砺,战力自然要强上一些,而且河套平原有千里牧场,生产上等的马驹,西夏也因此组建起大量的骑兵,尤其是西夏的铁鹞子,更是名动西北,令人闻风丧胆,不敢与之立敌。” “骑兵?”小皇帝眸光微闪,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又是遗憾又是企盼的道:“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这般强横的骑兵?” 得益于当初那场平定兖王叛乱的大战,小皇帝对于神武军那足以开山劈石的火炮和轰天雷记忆尤为深刻,小皇帝记得当初徐章给他讲课的时候就曾经说过,火炮和轰天雷虽然犀利,可也不是万能的,也有着他们的短板。 就比如在平坦开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面对来去如风的骑兵,火炮和轰天雷的杀伤力就会大打折扣,而且还很容易被骑兵穿插击破,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想要对付骑兵,光靠火炮和轰天雷是万万不够的。 许贞道:“我朝疆域虽然辽阔,可适合养马的草场却寥寥无几,而且战马对于品种的要求极高,想要组建一支能与铁鹞子媲美的骑兵,以朝廷现在的实力,怕是力有未逮。” 说着许贞话音一顿,看到了小皇帝那双因为失望而变得黯淡了几分的眸子,话音一转说道:“现在不行,可等将来陛下亲政之后,或能够实现此事!” “真的吗?”小皇帝眼睛跟着就亮了,那原本略有几分低落的情绪好似一下子就从阴雨天转到了晴日,神情变的略有些激动,目光之中满是期许。 许贞拱手礼道:“所以陛下现在才要勤加用功,认真跟着大学士们读书明理,将来才能像先帝那般,做个贤明圣德的好君王!” 小皇帝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即斩钉截铁的道:“许诗读说的有道理,朕要效仿先帝,做个明君!” 许贞道:“陛下能有此心,先帝和先夏王在九泉之下,定然十分欣慰。” 小皇帝道:“许诗读,朕要读书,朕要刻苦用功!” 许贞脸上仍不见有表情变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淡的道:“陛下,昨日······” 话题顷刻之间便又转到了昨日在课堂上大学士讲的那些东西,许贞这个侍读,平日里主要的差事虽然是在吏部那边,可只要小皇帝传召,他这个侍读之一还是的入宫陪伴小皇帝读书的。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兆府,官道之上旌旗飘飘,似长蛇般的队伍蜿蜒近半里多。 蹄声阵阵,轰隆作响,周遭麦田里正在侍弄田地,准备播种的百姓们纷纷翘首以望。 三千人的骑兵,虽只是轻骑,可也是个个刀弓甲胄齐全,装备精良。 当先的那面写着烫金‘顾’字大纛之下的,赫然便是一个身着金甲,带黑色披风的年轻将领,瞧那模样,也不过二三十岁模样,身形高大,胡子拉碴。 “吁!”眼看着日头升到头顶,顾二勒马而停,对着身侧的石头嘱咐道:“吩咐下去,全军休整,埋锅做饭,一个时辰后出发!” “诺!”同样一身戎装的石头,抱拳领命下去嘱咐了。 看了看天色,感受着自远方拂来的习习凉风,顾二松了口气。 兵贵神速的道理顾二自然明白,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顾二更加清楚。 如今大军还在后面几百里外,他麾下的先锋军,只有三千轻骑,两千步卒,加起来不过两厢人马,而且每人身上都只带了五日的干粮,现在可不是冒进的时候。 尤其是现在已经入了陕西,马上就到京兆府了,边境的形势瞬息万变,顾二作为大军先锋,在这个时候就更加不能掉以轻心了。 第 064章 河畔饮马 骄阳如火,好在还有习习凉风,吹去几分燥热。 官道一侧,矮山溪水旁,无数骑士纷纷牵马至溪水畔饮水吃草暂歇。 神武军军纪森严,尤其是在相对于整个大宋都算得上金贵的骑兵头上,但凡骑兵出营行军,三十里需让坐骑饮水,五十里需喂食草料,除非是战场冲阵,若是平时叫坐骑损伤者,不论缘由,都是要受军棍的。 若是致死者,除非是因为坐骑自身患病,若是意外人为所致,鞭一百。 军中行刑用的长鞭,可不是寻常皮鞭可比,一百鞭子下来,便是体魄强健的壮汉都受不了。 而且神风营的选拔,便是在历来以选拔严苛闻名的神武军之中,也是排在最前列的。 想成为神风营的骑兵,不仅仅要有强健的体魄,还得有精湛的马术,骑射马战不说精通,但至少要都能上手才行。 顾二和坐在溪水畔的一块平整的青石上,石头牵着两人的坐骑正在溪畔饮水,溪水畔的水草颇为丰美,看着周遭或是正在准备草料,或是拿着羊皮桶盛水拿着抹布给马儿梳洗,或是在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照看着正低头啃食地上青翠青草的自家坐骑的士卒们。 忽的扭头看着溪边的石头,顾二嘱咐道:“石头,别一下子让它们喝太多了!” 长时间的干渴之后,不能一下子喝太多水,这是常识,也是先辈们历经数十年总结出来传给后辈们的道理。 顾二对于骑兵的看重,丝毫不在火器营之下。 因为顾二心里清楚,在短时间内,甚至于往后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里,若是想要对西夏或者辽国主动用兵,面对他们的骑兵,大宋必须得有自己的一支能与西夏和辽国的铁骑抗衡的骑兵才行。 不论是步卒还是火炮,在地势平坦开阔,一望无垠的北方战场之上,都很难占到主动权。 在这种地形里头,骑兵的灵活性、机动性是其余兵种所望尘莫及的,而骑兵的优势也将被无限放大。 “侯爷放心,小人知晓!”石头憨笑着道。 顾廷煜故去之后不久,宫里头就下了旨,而且还是太后身边一位颇为得用的内官亲自带人去的澄园颁旨,不仅仅顾廷烨继承了宁远侯的爵位,其妻张氏也得了诰命,成了二品的郡夫人,品阶和明兰相当。 是以石头对顾二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公子变成了现在的侯爷。 石头跟在顾二身边也有将近十年了,不说把顾二的脾性摸得透彻,却也了解七八分,是顾二身边最亲信得用的人。 “漕帮那边可有回复?”顾二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听哥哥说青山商会的徐大公子数月前就已经带着大批人马到了陕西,组建了好些个规模不小的马队车队,往来于中原和关外,为西军提供了大批的粮草和其他物资,和西军的联系极为紧密,估计他们对前线的战事了解的更多一些。” 青山商会! 这定是徐章的主意,当初徐章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将作局,还没能彻底的发光发热,物尽其用,就被工部摘了桃子,徐章离开东京之前,特意请了圣命,将刚刚重建的天工营作为亲军带离了东京,奔赴陕西。 秦州一战,顾二早就看过军报了,心底也明白,那些轰天雷,必然是天工营的手笔。 可以徐章的性子,和素来做事的习惯,天工营绝不会仅仅只打造轰天雷这一种热武器,当初徐章费劲千辛万苦,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将老伍头等一众技艺精湛的铁匠留下,为的可不仅仅是轰天雷。 尤其是陇右军在兵力并不占优势的情况之下,能够这么快就收复巩州和会州,并且挥师西进,将陇西之地陆续纳入囊中,若说没有动用火炮,顾二是断然不信的。 顾二眸光微凝,思衬半晌,对石头招了招手。 石头赶忙把缰绳给旁边的军士,凑到顾二身侧,低下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未多时,休息的时间都还没结束,石头就带着几个机灵且马术精湛的轻骑率先脱离了大部队,快马加鞭先行一步而去。 一个时辰的时间刚刚到,顾二就率先翻身上马,振臂轻喝:“拔营!” 三千轻骑立马其帅帅的翻身上马,竖起大纛,立起旗帜,朝着西北方向继续进发。 ······ 襄乐城,西军援军已至,光是襄乐城中,便有一万五千兵马,再加上周遭的城镇堡寨之中的驻军,加起来能有四万之众,唯一可惜的就是其中有将近一万人马,是临时东拼西凑拉起来的队伍,兵员素质远远无法和那些常年在军中服役的西军士卒相比。 至于战力,那就更不用说了,好在还有老卒可以带着他们,便是在战场上被吓得屁股尿流也无妨,只要挨过几次,杀过人,见过血,自然便能成长。 四万余人在宁州沿线构筑而成的防线,远非彼时堪称孤城一座的环州可比,再加上后续补给的送达,粮草军械一应物资尽皆齐备,孙平寇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心底悬着的那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可环州失守,庆州沦陷,就像一个疙瘩一样留在了孙平寇的心里。 而现在孙平寇唯一发愁的,就是没有一支能够快速而迅捷的驰援各城各寨的骑兵,以解西夏大军围城之困。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平寇虽心急如焚,可对此也只能是望洋兴叹,高呼几声呜呼哀哉,徒劳奈何。 只能竭尽全力的组织兵力布置防御,同时将希望寄于尽在咫尺的徐章身上。 “希望侯爷那边的战事快些结束吧!”站在城头上,眺望北方,心中不由得喃喃说道。 宁州若是再失陷,西夏大军便能直入关中平原,届时骑兵由北至南那么一冲,便可直达长安,占据京兆府就成了探囊取物一样简单的事情,届时还可展望整个关中平原,将这千里沃土悉数占据。 坚壁清野的政策在宁州施行的更为彻底,城外的那些青山早已被大火烧尽,地里的麦子早就只剩下那些不及膝盖的秸秆,城外的那些村庄里头的百姓们,不论那女老幼,尽皆被迁往关中安置。 就连远在防线后方宁州城里头,也没剩下多少百姓在城中了,基本上已经都在衙门和大军的主导之下,迁去了关中,城里头剩下的就只有守军以及齐衡所带领的民夫以及押送粮草的队伍了。 原州北面,一队轻骑正快马加鞭,一路东行。 为首的不是被人,赫然便是手持偃月刀的长梧,旁边还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魁梧大汉,手里头拿着一支马槊,同样骑在马背之上,二人身后,是穿着同样制式轻骑。 眼见着金乌西陲,暮色将领,长梧勒马而停,身侧的鲁连荣也跟着勒马而停。 “咱们现在这是到了哪儿?”长梧对于陇右的地图虽然已经颇为熟悉,可现实和地图相去甚远。 若是想要准确无误的赶往宁州增援,还是得有熟悉地形道路的当地人带路才行。 好在扶风营的骑兵基本上都是陇右本地人,又常年驻扎在扶风,对于周边都不算陌生。 “回统领,咱们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进入原州地界了!”当即便有探路的斥候回禀。 “天色不早了,附近可有合适扎营的地方?”金乌西陲,已至傍晚,还得留一些时间用来扎营准备,时间已经不早了。 斥候当即答道:“前面六七里处有个山谷,山谷旁边有个小湖,可以扎营。” 斥候的职责,除了探明敌情之外,还需要勘察地形,行军之时为大军寻找合适扎营的地方。 早在找到那个山谷和小湖的时候,斥候们就先行测试过了。 复行数里,抵达斥候所说的山谷和小湖。 长梧竖起手掌,示意身后众人停下,高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埋锅造饭,抓紧时间喂马修整,养足精神,明日一早,驰援宁州。” 身后一众骑兵纷纷翻身下马。 一旁的鲁连荣提着马槊,牵着马儿和长梧一道走到小湖畔,引着马儿走到湖畔。 以前的鲁连荣,落魄的身上只剩下一把破旧的朴刀,大冬天的赶路,身上只能穿着几件单薄的衣物,外头罩着蓑衣斗笠,最落魄的时候兜里连半文钱也没能剩下。 可现在的鲁连荣,浑身上下不说穿的如何华贵,却也干净整洁,衣甲分明,瞧上去精神抖擞,眼睛炯炯有神,没有半点落魄的样子。 尤其是那匹徐章特意赐给他的宝马,还有那杆马槊,更是被鲁连荣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伺候起来,跟伺候自己老爹老娘一样。 连副统领鲁连荣都做出这般表率了,扶风营剩下的那些士卒们自然更加善待自己的坐骑。 “鲁兄弟,可有紧张?”小湖畔,二人的坐骑低头饮水,二人并肩而立,长梧忽然侧首问道。 鲁连荣嘿嘿一笑:“有甚可紧张的,我鲁连荣这辈子杀过水贼马匪,宰过吐蕃人,还没打过西夏人呢,我倒是要看看,是西夏人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更利!” 鲁连荣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怕,就算是面对凶名赫赫的西夏人,字典里也没有半个怕字。 “鲁兄弟果然豪气!区区西夏人而已,同样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鬼神,又何惧之!” “杀他娘的!” “杀他娘的!”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说罢后,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 第 065章 拔营拔营 收编吐蕃东部的残兵归于己用,本就是一开始徐章的打算,相较于宋人而言,这些个长在高原上,过着游牧群居生活的吐蕃人,在骑射一道之上,有着天然的优势,这是刻在他们骨肉血脉之中的传承,是他们从小便随着父辈亲长们学习的赖以为生的技能。 吐蕃人大多信奉的都是密宗佛教,教义虽有异于中原佛门,可归根结底都是同一棵树上分出的两根枝丫。 更加关键的是,如今吐蕃势弱,原本强盛繁荣的王朝早已经步入了末途,偌大的一个吐蕃王朝分崩离析,成了现如今各自为政占据各地的大小部落,甚至有许多都已经被西夏蚕食,变成了依附于西夏的步卒。 既然能够依附西夏,成为西夏的附庸,那自然也能够依附大宋,成为宋人。 毕竟自唐时文成公主入吐蕃以来,吐蕃受中原汉文化的影响尤为深远,虽仍然保留了大量番部的习俗,可许多习性较之原先已经相去甚远,甚至于在许多生活习惯上,已经逐渐向中原人靠拢。 如今的吐蕃东部,虽仍有大部分族人仍保留着游牧的传统,可有部分族人却早已经在陇西诸地定居了下来,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农耕放牧结合的生活。 “都督,木征率部一路溃逃,现如今已经出了兰州,一直往西去了。”秦州城内,州衙前堂之中,徐章手持军报,正在阅读,外头忽的传来一声急“报”,随即便见一个传令兵匆匆而入,行礼后飞快的道。 徐章微微的注意力仍旧在手中的军报之上,淡淡的问道:“王破敌所领吐蕃轻骑现到了何处?” 自从瞎吴叱投效以来,陇西南部数州之地,便悉数入了徐章之手,陇西之地,位于青藏高原东麓余部,黄土高原西北部,已然有了高原气候的现象,又因常年寒冷干燥,水稻在这里根本无法生存。 西北地区,素来便是苦寒之地,陇西虽不是化外,可土地既不丰饶肥沃,又没有发现什么价值连城的矿山,又被势力不弱的吐蕃东部占据着,朝廷又饱受西夏和契丹的袭扰,北线和西北战事从未停止,自然想不起这片被吐蕃人所占据的土地。 这也是为何,朝廷拖了这么多年,虽一直有着心思,却并不着急将陇西之地收归手中的原因之一。 可惜现在徐章只是陕西经略安抚使,既不是一路长官,又无执政之权,否则的话,这刚刚入手的洮、岷、成、阶四洲,便可以让徐章好好的经营一番了。 可惜,现在徐章也只能现在这四州之中安插下自己的人手,临时组织人手,将原本松弛散乱的管理制度略微完善一番,而具体的诸般事务,还得等朝廷下派的官员们下来落实才行。 徐章现在临时兼管着这四州之地倒也无妨,可若是当真做的太多,反倒是不美,继续说别的,就说如今徐章手下西军这十多万人马(虽然不一定都听徐章的),若是再将陇西这么大的地盘交给徐章,将来徐章效仿西夏李氏又当如何?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徐章才会一直留在秦州等地,而不是西去亲赴这四州之地。 “回都督,王统领带领麾下骑兵已经抵达兰州和湟州边界,河州和熙州方向,瞎吴叱也已经领着本部兵马一路攻城拔寨,收拢降卒,三日前已经占了通会关,之后一路向北,现在应该已经在攻打河州城了。” 河州,因北临黄河而得名,黄河环绕河州而过,黄河以北,便是湟州,黄河以南,则为河州。 因临近黄河,是以河州虽然地处西北内陆,却并不缺水,是以水草颇为丰美,土地也还算肥沃。 水乃是生命之源,是以自上古时期开始,人类的祖先就知道临水而居,是以河州和湟州这些黄河沿岸的州府,定居的人倒是比木征所占据的陇西南部地区要多上一些。 黄土高原之上,尤其是在西区域,已经开始有戈壁沙漠存在了。 河流水源对于聚居于此的人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让瞎吴叱领着本部剩余骑兵攻打河州,是徐章亲自下的命令,事实上除了徐章之外,这道命令谁也不敢下。 瞎吴叱本就野心勃勃,不甘于屈居人下,否则的话,也不会因为继承权的问题,和他的大哥木征闹的不欢而散,割据分裂,时刻都想着吞并彼此了。 如今瞎吴叱才刚刚投效,忠心尚未经过考验,就被徐章委以如此重任,为此陇右军中的许多将领,惊讶的同时也赶到极其的不可思议。 “已经到河州了么!”听到这个消息,徐章倒是颇为意外,瞎吴叱麾下残兵不足一万,而且还是在徐章没有给他任何支援的情况之下,竟然能够一路从熙州打到河州,现下眼看着河州也要被其纳入囊中,倒是有几分才能。 难怪能够和木征分庭抗礼,吸引到那么多部落追随,将偌大一个吐蕃东部硬生生一分为二。 “木征部还在顽抗?”下一刻,徐章却忽然话音一变。 传令兵点头道:“并非所有吐蕃人都选择抵抗,有不少投降的,也有早早就拖家带口,迁出陇西,去往草原更深处的,也有些誓死抵抗,不愿投降的。” 徐章微微点头,示意了解,随即说道:“那些跑了的就让他们跑,投降的也不要苛待,该怎么就怎么,按着咱们的规矩来,至于那些个仍旧负隅反抗的,你告诉王破敌和瞎吴叱,咱们大宋可没那么多粮草去养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尤其是最后两句,徐章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冰冷如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坚冰。 传令兵听了,便是在这酷热难耐的盛夏时节,也不禁觉得后背一凉,一股子冷气自脚底涌泉逆流而上,直冲百会,瞬间就觉得遍体生寒。 “诺!”负责传令的军士不敢多待,立马施礼告退。 很快,陇右军大营之中,便有一道道极为洪亮的声音喊了起来:“传都督令,陇右军全体都有,整理军械装备,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大军拔营!” “拔营?是要去打西夏人了吗?”大营里头,当即便有军士疑惑的问。 “废话,现在西夏人都打到宁州了,难不成咱们还能继续放着不管不成!”对于上头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大多数人都不觉得意外。 作为西军的一员,这些陇右军的军士们自然也清楚西夏人和吐蕃人之间的区别。 前者是落单的孤狼,后者却是一只饿急了的大虫。 “不怕!咱们不是有火炮呢吗,西夏人再厉害,难不成还能挡得住炮弹不成!”也有军士拍着胸脯,极为自信的道。 陇西之战,火器的威力确实被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论是守城还是攻城,都起到了无法忽视的重要作用。 “火炮笨重,守城尚可,若是野战,未必能够抵得过西夏人的铁骑!”当然了,军中也不乏那等清醒的人。 上中下三个阶层的将官们早早就被告诫过一次又一次了,不可因为取得的那一点点战果就骄傲自满。 “咱这不是说说嘛!”皮肤黝黑,身形还算是壮硕的军卒嘿嘿说道。 “行了行了!”十将瞪了黑状军卒一眼,道:“赶紧下去收拾,把自己的刀都给老子磨锋利了,要是到了战场上,遇上了西夏人,你小子可别给老子当软手软脚的废柴。” “保证不给十将丢人!” ······ 同样的一幕,在军营各处几乎同时上演。 连战连捷,不仅仅让原本疏于训练的陇右军士卒很快便进入到了状态,也极大的增强了他们的自信。 换句话说,那就是士气正盛,军心可用。 袅袅炊烟在营帐上空不断盘旋,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大营四周,如今军营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肉食。 牛羊野物,既能饱腹,又能补充人体需要的能量,是绝佳的食物。 自吐蕃东部缴获的大量牛羊,徐章也没有吝啬,早就命人宰杀牛羊,制作肉干肉脯作为军粮储备起来了。 如今陇右军的待遇,较之先前可谓是天差地别,唯一可惜的是,这些个吐蕃人都不怎么富裕,而且军中明令禁止不许擅杀平民,劫掠百姓,否则军法从事。 打了这么多仗,军中攒了不少,人头也砍了一些的陇右军军士们的荷包还是没能鼓起来,朝廷答应好的赏赐迟迟都没能发下来,要不是打了胜仗,有不少额外的收入,只怕军士们老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拔营前的最后一顿晚饭,徐章特意嘱咐火头营下足了料,让将士们都吃的饱饱的,吃饱喝足了才能睡得好,精神头才能养得好,面对西夏大军的时候,才能有与之一战的勇气。 日升月落,昼夜轮转。 次日卯时正刻,天色早明,徐章一声令下,大军拔营,每人只带三日的口粮,直奔原州而去。 第 066章 行军、行军 大纛立于城楼之上,随着徐徐而来的习习凉风不断摇摆飘动着。 孙平寇立于大纛之下,却满心悲怆。 血战过后,城上城下,不知又倒下多少具尸体。 眼看着先前还一个个生龙活虎,有说有笑的兄弟,此时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停歇数日,整顿大军,将刚刚吞并的环庆二州消化之后,西夏大军很快开始对宁州的攻势。 好在宋军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甚至于西军方面早已经做好了环庆二州失守陷落的打算。 “报~~~” “扶风营已经抵达两州交界之地。” “长安方向传来消息,四日前援军已经到了华阴地界,不日便可抵达。” “齐监军传来消息,第四批一万石粮草已经筹措完毕,即日便可送达。” “······” 听着斥候和传令兵传来的一个个好消息,孙平寇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就有了些许回升。 “城外西夏大军动向如何?”孙平寇沉声问道,同时端起千里镜极目远眺,似是想要从城外的茫茫原野之中寻到西夏大军或是游骑哨探的动向。 可惜入目的尽是漫漫原野,连天碧草。 “启禀将军,西夏大军正在四处山林之中砍伐树木,四下劫掠搜集粮草。”斥候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观察。 西夏人的游骑哨探,基本上可以说是随处可见,现如今斥候出城,往西夏所占领的环庆二州去,危险系数已经成几何趋势上升了。 这次回城之后,孙平寇便已经下令,斥候不用在继续出城,深入西夏所占领的沦陷区去了。 “伐木搜集粮草!”孙平寇目光微凝,面色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看来西夏人这是打算和咱们死磕到底了呀!” 伐木自然是为了建造攻城的器械,诸如云梯井阑,皆可就地打造。 环庆二州占地颇广,幅员也算是辽阔,大军又是败走的,自然没法彻底做到坚壁清野,将两州境内的所有山林悉数烧光砍光。 而且这次大战,西夏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未必就是稳胜。 否则的话,他们又怎会被孙平寇挡在环州之外旬日之久。 孙平寇所属虽然损失惨重,可西夏方面,在这连续高强度的攻城之战中,损失的人数甚至还在孙平寇所带领的守军之上。 二十余万西夏大军,战死的少说也有近万了,其余那些个受伤暂时或者永久失去战力的,更是不计其数。 而且西夏举国兵力不过五十余万,而且还占据了西北地区土地最为肥沃,水草最是丰美的河套平原,周遭觊觎的其他国家也并非没有。 西夏绝对不可能举全国之兵来攻打大宋。 “援军共有多少?”这才是孙平寇最关心的问题。 援军的多少,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宁州,决定着孙平寇应该制定怎样的防守策略。 传令兵道:“援军共有十万,神武军也在其中,主帅是郑老将军,顾指使已经带着神风营为大军先锋,先行一步朝着宁州赶了过来!” 听到顾指使三字,孙平寇眼前一亮,现如今朝中带兵的将领里头,能够被尊称一声‘顾指使’的,也就只有现如今的宁远侯顾廷烨了。 顾二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一直跟在徐章身边的孙平寇却是一清二楚。 “” 如今城中粮草补给以及一应军械器材的供应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甚至于在齐衡的前头之下,关中各地,那些个士绅大族们捐赠的粮草更是源源不断的被送到前线,宁州沿线的防线也早早就布置妥当。 “嘱咐兄弟们,都小心戒备着,防止西夏人夜袭,切不可掉以轻心!”孙平寇郑重的嘱咐着负责守城的偏将们。 偏将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一脸郑重的拱手应下,打足了精神,打算今晚亲自上阵,仔仔细细的巡逻各自负责的地段。 “城里也不能放松警惕,入夜既宵禁,必须贯彻到位,若有无故违反者,不论男女老幼,皆以军法从事。” 战时当用重典,孙平寇固然知道,百姓无辜,可若是其中有西夏人早早便埋伏下的暗子谍子混迹其中,借此机会在城中制造骚乱,牵扯住部分守军,分散己方的精力,里应外合之下,若是叫城外的西夏大军抓住了机会,还真说不准会有怎样的后果。 下了城楼,孙平寇带着几个亲兵,一步一步的走在空旷的街道之上,除了往来巡逻的队伍之外,街上竟连一个百姓都看不到,街道两侧的店铺开张的没有多少,便是那些个开了门的,生意也是平淡的紧,家家都是门可罗雀,掌柜的撑着下巴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活计也百无聊赖的在长椅上瞌睡。 城中的百姓,能走能动的基本上都已经迁去了关中,剩下的多是些上了年纪,不想动弹,打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老家的主意。 衙门虽然早已经下令让百姓暂时迁往关中,可舍不得一应家产家业的大有人在。 便是那些个大家大户,哪一家不是留了人在城中守着家宅。 孙平寇的内心早已平静,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最后结果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援军陆续抵达对于孙平寇,对于整个宁州防线而言,都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神风营?”孙平寇眸光微凝:“四日前到的华阴,以神风营的脚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两日就该到了。” 当初神武军的训练事宜,可全都是由孙平寇负责的,神武军各营,孙平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的估计,自然不会错。 “派人去南边候着,接应援军!”孙平寇思衬片刻,当即便吩咐道,可话音刚落,却又忽然冒出一句:“等等!” 随即补充道:“找个熟悉地形,了解眼下形势战况,经验老到,处事老练的人去接应。” 想起顾二素来奇谋妙计百出的过往,孙平寇就不禁想到了这点。 而且顾二带领的是以轻骑为主的神风营,机动力极强,若是入了城的话,反倒是限制了他们的长处。 而且现如今城里头暂时还不缺人手,顾二所领的神风营若是现在入城的话,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如果选择留在城外的话,说不定还能够将轻骑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一想到这里,孙平寇就打定了主意。 “将军,末将麾下辛其道,在宁州指挥营任职多年,对于宁州及周边的地形地势都十分了解,在军中素有活地图之称!”当即便有人建议道。 “将军,这位辛虞候的大名,末将在庆州时也多有耳闻,其人近身搏杀的武艺虽然不高,却长于骑射,而且博闻强记,会制地图,年纪轻轻便已经虞候了,若非资历不够,怕是早就高升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孙平寇这么一说,便有人猜出了孙平寇的意图。 “辛其道何在?”孙平寇沉声低喝。 “回将军,辛虞候现在应该在参谋部整理地图!”方才那位推荐辛其道的指挥道。 听到这话,孙平寇的脑海之中猛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身影来,当即便抓着那位指挥问道:“你说的辛其道,可是二十来岁,古铜肤色,中等身形,气质略显儒雅。” “将军知道他?”那位指挥也有些惊讶,孙平寇竟然认识辛其道。 孙平寇摇了摇头,道:“现在在参谋部见过几回,只知道姓辛,没想到他就是你口中的辛其道。” 那位指挥道:“说来也是机缘,这辛其道祖上本事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自己又不喜科举制艺之道,平日里就喜欢看些地理传记之类的书,又不知从何处学了一手精湛的骑射功夫,数年前其母病重,辛其道散尽家财,却也回天乏术。” “还是个至孝之人!”孙平寇道。 那指挥笑着道:“末将知道此人本事,便亲自登门,送了不少银钱,又到长安替他请了位名医回来替他母亲看病,这才打动了他,同意了助末将一臂之力。” “吴指挥也是惜才之人,如此说来,这辛其道还真当得一用。” 孙平寇笑着道:“走,咱们去参谋部!” 所谓参谋部,便是军中幕僚祭酒、文书主簿们所在的部门,原本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部门机构,受徐章的影响,孙平寇便在军中组建起了这么一个部门。 当然了,所谓参谋,自然只能出谋划策,向统兵的主帅提出建议,并无实质的调兵遣将的实权。 ······ 时至正午,艳阳高照,邠州,新平县北,官道旁,数千甲士纷纷牵着缰绳在空旷的草地上歇息,马儿低头在草地上嚼着碧绿青葱的草叶草茎。 许久之后,一声戎装的石头大喝一声:“时辰到了,上马!” “上马!” “上马!” 石头话音刚落,当即便有士卒口口相传,不过盏茶功夫,三千轻骑便以悉数翻身上马! 大纛高举,顾二振臂一呼:“出发!”说罢双腿一夹马腹,手中马鞭扬起,已如利箭一般飞驰而出,向北而去。 三千轻骑紧随其后,马蹄声轰隆作响,大地似都被踩踏的震颤起来。 新平县在邠州中部偏北,邠州北面便是宁州,顾二带着三千轻骑为先锋,一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只花了四日功夫就从华阴一路赶到邠州。 将近里的路程,除去路上补给和坐骑引水休息的时间,只花了四日的功夫,可见神风营的行军速度有多快! 第 067章 猜测 “呼!” 眼看着马上就到原州了,天空却突然黑了下来,厚重如铅的阴云沉甸甸的压在天空之下遮天蔽日的狂风卷着风沙尘土,恍若沙漠之中的沙尘暴。 夏季暴雨来临之前,必然是狂风怒号,乌云遮天蔽日,气象万千。 徐章眉头微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吩咐道:“速寻合适的地方扎营,先避过这场雨再说。” 心底却在暗自祈祷,希望只是一场阵雨,免得延误了战机。 若是暴雨持续不断的话,对宋军的印象,定是要远远胜过攻城的西夏大军的,不因别的,就因为宋军仗之守城的轰天雷的火炮,在倾盆的暴雨之下,极容易受潮。 未多时,大军便扎下营帐,安置好各自的坐骑,静候暴雨倾盆。 轰隆隆! 天际之上,乌云翻滚,雷电翻涌,如瀑暴雨顷刻之间便倾盆而下。 雨幕下,雷声中,看着帐外天空上闪烁不断的炽白电光,徐章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青鸟的城里已有八九个月了,无数暗子被陆陆续续的送往吐蕃、西夏,以及远在北地的契丹境内。 走的大多都是那些个在各国之间倒腾买卖,赚取差价,谋求暴利的商队们的路子。 “嵬名山通!”对于这个名字,徐章并不陌生。 当今西夏国主嵬名谅祚的叔叔,手握军权,是西夏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正是因为以嵬名山通为首的一批嵬名氏族人,以及一些始终忠于皇族的臣子世家在背后支撑,没藏庞讹才没能将西夏李氏皇族赶尽杀绝,行改朝换代,鸠占鹊巢之事。 否则的话,西没藏氏如今在西夏的滔天权势,只怕早就已经压过了嵬名氏,自己登基称帝,坐上那张龙椅了。 对于此人,徐章知道的也并不多,毕竟青鸟刚刚组建,便是已经有人打入西夏境内,也接触不到西夏国的中上层,能打听到的,大多都是些西夏人众所周知的消息,至于那些军国大事,以及西夏朝堂上层那些明争暗斗,距离这些暗子们还遥远的紧。 徐章甚至心底隐隐有些猜测,这忽如其来,叫人猝不及防的一战,是不是有可能是西夏朝堂上层几方势力博弈的后果。 对于嵬名山通,结合青鸟传回来的消息,徐章做过一番深入细致的了解。 此人性情稳重,处事老练,麾下谋士如云,数十年前,便在西北大败宋军,又曾数度击败妄图占据河套平原的契丹大军。 半生军功赫赫,功绩彪炳,若是在宋朝的话,怕是早已经封侯拜相了。 大雨瓢泼,营帐里,徐章屏退左右,盘膝坐在蒲团上,行军匆忙,桌椅板凳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带齐,若非担心天气多变,徐章甚至连帐篷都不打算带。 如今看来,带帐篷这一举动还是有些作用的。 在这空旷开阔的西北高原上,想要找个合适的避雨的地儿,那还真的不好找,又不像江南那边,山洞崖壁什么的基本上到处都是。 说是屏退左右,其实并未让亲卫们退出帐篷,中间用一道布帘隔着,徐章在帘内,几个亲卫就在帘外候着,或是歇息在帐篷一角,或是两人并排站岗。 几个亲卫都不敢说话,怕吵了徐章歇息。 夏日的雨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到半个时辰,倾盆暴雨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半个时辰,雨势彻底停止。 大军再度拔营。 傍晚时分,大军便赶到了蒲河边。 蒲河位于原州境内,距离原州和庆州交界之地不过十余里,蒲河以东,已经被全数放弃,原州境内的守军早已在蒲河沿线布防,和西夏大军隔河相望。 陇右军两万余人,陇西连番大战下来,折损数千,后徐章又从乡勇之中抽调精壮之士充入其中,凑足一军两万五千人马。 老卒带新卒,而且经历过陇西血战,陇右军的战力较之先前相比,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蒲河畔扎好营地,全军修整,原州营指挥便被带到了徐章面前。 “末将原州指挥营营指挥雷伯兴参见经略相公!” 徐章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原州营指挥,身量在西北只能算是中等,比徐章矮上许多,皮肤虽然略显粗糙,可色泽却有些偏白,肚子圆滚,脸上肥肉堆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军中带兵的将领,若是换身衣服,怕不是会被人误认成哪里来的富商。 “雷指挥!”徐章道:“雷指挥是哪里人?” 雷伯兴道:“末将祖上是陇西的,太宗时期迁到了凤翔府,如今也算是凤翔府人士吧!” 徐章微微点头,没有深挖下去的意思:“西夏大军今日动向如何?”虽日日都有军报送至徐章手中,可雷伯兴坐镇在蒲河畔,定然少不了派人悄悄渡河刺探西夏大军的动向,免得被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 雷伯兴道:“今日西夏大军正在全力猛攻襄乐、定安,还有部分西夏轻骑,在宁州境内四处扫荡,烧杀抢掠,抓捕百姓。” “今日早间,末将麾下斥候回报,说是看到有一营骑兵绕过了襄乐和定案,一路南去,斥候们怕被发现不敢跟的太近。” “骑兵?”徐章仔细的问:“多少人马?是轻骑还是重骑?” “四五千左右!据斥候回报,瞧着都是轻骑!”雷伯兴如实道。 徐章背负双手,立于河畔,头上明月如玉盘,高悬天际,河面之上时不时便有习习凉风拂面而来,甚是清凉。 “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宁州城?”雷伯兴试探性的道。 徐章摇了摇头:“不对,宁州现如今也早已进入到戒严状态!”可随即眉头微蹙,面色也跟着微微一变。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咱们的补给线!” 不过一瞬间,徐章就猜到了西夏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宁州沿线的城寨为何能够坚守不破,还不是因为从后方源源不断送过去的补给和援军。 可若是能够切断宋军的补给线,襄乐和定安这两座城池就会成为下一个环州,下一个庆州。 “若是当真如此,那宁州岂非······”听到这话,雷伯兴大惊失色。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派兵去支援?”雷伯兴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 徐章却眸光微闪,沉声道:“不必!” 雷伯兴看着此刻的徐章,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就冒出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的就是这位经略相公了吧。 瞧着他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如此心性。 ······ “咱们都是步兵,如何能追上西夏的轻骑,更何况现在咱们连他们具体动向都不知道,怎么去追?” 若是这对西夏骑兵盯上的是宁州和襄乐定安三城之间的补给线,那倒是还好,距离不长,区域也小,更何况现在宋军将坚壁清野的策略执行的十分彻底,这么一大队骑兵过境,是绝对做不到悄无声息的。 况且顾二的援军早已经过了京兆府,现在怕是已经进入宁州境内了。 西夏骑兵虽强,可顾二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 而且就算没有顾二,长梧和鲁连荣所率领的扶风营,也早早便过了原州,度过蒲河,进入宁州境内,防的就是西夏人玩这一手。 若是正面野战放对的话,莫说是扶风营了,便是禁军之中最精锐的骑兵,也未必是西夏铁骑的对手。 可若是占据天时地利,结合地形和步兵弓手这些其他兵种辅助,打西夏骑兵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却也不是不行。 “地图!”徐章话音刚落,亲卫立马便将一张三尺见方的军事地图送至徐章面前。 古代的地图和现代的地图区别极大,当初光是学看这些地图,徐章就废了老大一番功夫,为此还没少向长柏还有顾二请教。 “宁州地处西北,临近边塞,乃关中西北门户,其内山川纵横,沟壑遍布,其实有利于骑兵冲杀的地方并不多,而且如今正是汛期,咱们的补给路线基本上都是沿泾水一路北上,至宁州境内,才会转走陆路。” “除非是咱们这些时日陆续从陇西送往宁州的诸般火药,走的才是陆路。”因陇西之战,天工营的驻地本定在扶风,后迁至秦州,如今陇右虽定,可为了抓紧进度赶工,天工营却是不好在花费大量的时间迁徙营地了。 是以如今供应宁州沿线守军的一应火药,皆是自秦州走陆路送至宁州的。 宁州虽临近关中,却非平原,要越过宁州,才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 “自秦州先入渭州,走华亭,再经长武,然后入宁州,送至前线。”秦州押送一应火药器械往宁州的话,走的便是这条线路。 “若是西夏大军想对咱们的补给队伍动手的话,雷指挥觉得,他们会选择在什么地方?”徐章问道。 如今陇右的地形徐章都没有彻底了然于胸,更何况连去都没去过的宁州。 雷伯兴捏着下巴想了想,才说道:“西夏皆是骑兵,定会选择对有他有力的开阔地带,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不给咱们反应的时间。” “既要有何事的藏身之地,能够容下一支骑兵,又要开阔平坦,适合骑兵冲阵的,其实并不多!”雷伯兴在原州领军多年,对于周边几个州县的地形,不说了然于胸,但也知道七八分。 第 068章 反常 榆林,大宋在西北疆域最北端,也是西军抵挡西夏铁骑南下的一道重要屏障。 榆林是城,也是关。 城池和关隘这两个词本就不冲突。 若是往日,榆林城内外随处都可见到进进出出,牵着不知多少车孤鼓鼓囊囊,用油布遮盖着货物的马队、驼队、车队。 然而此刻的榆林,却再无半点往日里的景象。 北面城门紧闭,南面城关也时刻戒严,南门以南的官道上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空空荡荡,只有拂过的夏风吹动树梢花草,飞鸟在辽阔空旷却略有些阴沉的天空之上盘旋飞舞。 如雷鸣般低沉的鼓声和悠扬的号角声在天地之间不断回响,震天的喊杀声和哀嚎痛呼声此起彼伏。 若是从天空上向下望去,入目便是成千上万,犹如蚂蚁一般密集的黑色洪流,正在持续不断的涌向城头。 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的状态,甲胄服饰相貌和宋军有着明显区别的西夏大军先登已经有不少登上城头,在城头之上和守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咫尺之间,血溅当场。 双方殊死拼杀,舍生忘死,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成为一具具尸首,倒在狭窄拥挤的城头过道之上,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能顾得上收敛同袍的尸首。 原本还算宽敞,能容几辆马车并行的过道,此刻变得拥挤无比。 尸首、鲜血,破损的甲胄,染血的刀锋枪刃······ 刀光翻飞,枪影横空,长矛刺破甲胄间的间隙,破入肉体之中,撕裂皮肉,刺穿筋膜,再度抽出,血肉翻飞,鲜血四溅如泉涌。 “杀!” 双方皆是浴血奋战,忘却了生死。 “蒲帅!”一个浑身浴血的中年将领按着腰刀走到蒲老将军近前,只微微拱手道。 “辛苦了!”看着中年将领浑身的鲜血,衣衫多出破碎,甲胄上不知留下多少刀砍箭射的痕迹。 身上的鲜血不只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可有受伤?赶紧让军医瞧瞧!”蒲老将军御下虽严,可对手下将士却也极为关切,几乎都当做了自己的子侄。 “蒲帅无须担心,不过些许皮外伤罢了,不妨事儿。”中年将领瞧着年纪不到四十,满脸胡茬, “只是~~~” 中年将领似有些犹豫。 蒲老将军看着他道:“致和,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了?” 中年将领姓黄,和蒲老将军并无姻亲,只是因为在蒲老将军手底下当差多年,难免要亲近些。 黄致和也抬眼看着蒲牢将军,眼中透着坚定,道:“蒲帅容禀,以西夏贼寇今日的攻势来看,咱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末将斗胆,请蒲帅带领麾下亲卫先行撤离,暂避锋芒,末将愿率本部兵马,誓死守护榆林,和榆林共存亡!” 似乎是怕蒲老将军不同意,黄致和赶忙补充道:“蒲帅乃是我朝柱石,只要您老还在,咱们西军便不会乱!末将斗胆,请蒲帅三思!” 虽说现如今西军名义上的直接领导是徐章,可在黄致和等一众西军老人们而言,镇守边疆十余载的蒲老将军,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统帅,才是他们眼中的主心骨。 蒲老将军嘴角轻扬,释然一笑,走至近前,抬手在黄致和的肩膀上拍了拍,道:“放心,我纵横沙场数十载,经历过的大小战事,不胜枚举,现在西夏大军看似攻势越来越猛,可这也表示他们差不多也快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黄致和听了眼前一亮,可很快却又将这一丝侥幸的心理彻底摒弃。 看着蒲老将军那平静如水的眸子,黄致和叹了口气,知道老将军素来心志坚定,不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劝服的,当即便道:“末将先去找军医瞧瞧。” 说罢拱手一礼,便转身出了大帐。 蒲老将军脸上笑容顿时消散无踪,迈步走出大帐,沉声吩咐道:“走,去城头看看!” ······ 一蓝眸满脸虬髯的大汉,一身甲胄和西夏制式甲胄略有区别,最显眼的便是胸前那一整块浇筑而成的板甲,手腕手肘处皆有护具,大笔小臂却裸露在外,身形高大修长,体魄强健,自板甲两侧透出体外的浓密胸毛,一头披散的金发,似钢铁浇筑而成的健壮强横的肌肉,宛若一头正在沐浴阳光的雄狮。 这是西夏在西域战场上俘虏来的异族胡人,来自极西之地,因战乱流落至西域,一身武力十分强悍,堪称百人敌。 面前足有一人高的盾牌罗列成排,组成战争,每一面盾牌后都有一个身材壮硕的宋军贴肩顶着。 盾牌间的裂隙中,时不时便有无数长枪长矛寻隙刺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 可西夏方面同样也竖着盾牌,数张圆盾凑在一块儿,便是一方大盾。 盾手们彼此较力,枪矛手们寻着机会,将手中的长枪长矛倾力刺出。 那宛若雄狮一般的金发大汉,当真便是棕熊金狮一般,拎着盾牌,倾尽全力的撞在守军的盾阵之上。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盾牌后的守军被撞得身形踉跄,原本严密的盾阵出现空隙。 周遭的西夏先登纷纷叫嚣着挥舞着手中刀斧盾牌,自那间隙之中一股脑的挤入宋军的阵型之中。 战场之上,形势本就瞬息万变,双方的军心士气也随着彼此是否占据优劣而起伏。 正如堵住了无尽洪水的大坝,一旦出现缺口,就会被无限放大,最后整条大坝都会被洪水冲毁。 本只是想到城楼之上督战的蒲老将军见此情形,当即便走到鼓楼处,夺下了擂鼓士卒手中的双棒。 咚咚咚咚!!! 密集沉闷的鼓声响起,最高处的城楼之上,比磨盘更大的大鼓横撑在骨架之上,一须发皆以银白的老将解下头盔,双手持木棍,如雨点般落在牛皮制成的鼓面之上。 “蒲帅亲自为吾等擂鼓助阵,众兄弟随某杀贼!万不可叫西夏贼寇小觑了我等!”一手持铁鞭的守将眸光闪烁着看着那擂鼓的老将,只觉得胸中顿生万千豪气。 “杀贼!” “杀贼!” 守军们纷纷振臂高呼,一时之间,士气大涨。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守将们皆是蒲老将军麾下老将,深知此里,几个领兵的将领率先带头朝着登上城头的西夏先登们冲杀而去。 那手持铁鞭的守将一眼便盯上了那宛若金狮一般的异族人,惊骇其体型力量的同时,手上却毫不犹豫,步伐变换间,手中那支十余斤重的铁锏已经重重的朝着那异族人挥了出去。 嘭的一声。 铁鞭砸在圆盾之上,金发碧眼的异族大汉身形被砸的略有些踉跄,可挥出铁锏的汉子却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弹的连连后退,将身后几个同袍砸倒在地。 异族大汉趁势挺盾上前,左手圆盾护住要害,右手铁矛已如闪电般刺了出去。 与此同时,周遭喊杀声震天作响,短兵相接的双方,彻底忘却生死。 一时之间,场面惨烈无比。 不知多少人成为尸体,倒在同袍们的脚边。 一声闷响混在这漫天的喊杀声中。 一道乌光如闪电般掠过长空,直奔着异族大汉的面门而去。 大汉似有警觉,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左手圆盾往上一抬,护住脑袋,手中刺出的长矛自然也只能撤回。 乌光落在圆盾之上,发出城门响声,箭头洞穿盾身,被最后一层铁皮拦住,箭尾轻颤,不住嗡嗡作响,异族大汉直接被射的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满脸惊骇。 不远处一面大旗之下,一三十岁许,披甲持弓的将士已然再度拉弓上弦,瞄准的赫然便是冲在最前头,宛若天神下凡的那位翼族大汉。 ······ 城楼之上,听着耳畔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嗅着那些萦绕在鼻尖的浓郁血腥气,正在擂鼓的蒲老将军,心中却人就是平静如水,总有波澜荡起,却也众将复归平静。 城外,西夏大军中军之前,一身金甲的东路大军统帅管仲扬立于马背之上,遥望城头,看着已经进入胶着状态的战局,面色尤为阴沉。 “擂鼓,助阵,再上五千人!”管仲扬并非汉人,只是自小仰慕汉家儒学文化,欲学管仲,是以便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月余时间,耗在这榆林城上,管仲扬带来的十万兵马死伤近半,如今剩下战力的只余半数。 而西路大军在旬日之内连破环庆二州,兵锋直指关中,更是深深的刺激了管仲扬。 更加让管仲扬担心的是来自于西夏朝堂内部的压力。 随着嵬名谅祚逐渐成人,如今西夏朝中势力已然渐渐分作两派,以小皇帝和嵬名山通为首的保皇派,和以国相没藏庞讹以及太后没藏氏为首的外戚一派。 东西两路大军,便是双方博弈的一次结果。 ······ 日渐西垂,城头之上的战况却仍旧惨烈,甚至于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城下的西夏大军仍旧源源不断的朝着城头涌去。 蒲老将军早已力竭,擂鼓之人换成了一个年轻力壮的军汉。 “今日怎么这般反常?”蒲老将军喃喃自问。 往日里到了这个时候,鸣金之声早已响起,可今日的西夏统帅,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都这个点了,竟然还不撤军。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蒲老将军顿觉肩头压下了一座大山,城内守军本就不多,又要防备着西夏骑兵穿插越境,袭扰攻打其余城寨。 第 069章 夜袭 清冷弯月高挂于天穹之上,群星隐退,只有少许黯淡无光的星辰似是不愿被遮掩,仍旧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在那轮清冷皎洁的白玉盘的光芒之下,闪烁摇曳着。 蒲河畔,无数军帐犹如星罗棋布,参差不齐的沿河而设。 营中四下皆燃着火把,有巡逻的兵士结队在营帐内来回巡视着,大营四周也分布着不知多少明哨暗哨。 过河往东便是敌占区,由不得徐章不上心。 夜色渐深,营中也早就没了淅淅索索的说话声,每个营帐之中,基本上都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 或重或缓,或高或低。 中军大帐之中,灯火早灭,徐章和衣而睡,双手置于小腹之上,无被也无裘,大帐之中有股淡淡的艾草香气萦绕其中,蚊虫莫敢近内。 徐章双手置于小腹之上,身侧床里躺着一对将近四尺,无锋无刃的六棱黝黑铁锏。 外间是有六个亲卫,两人于营帐门口值守,其余四人则在账内酣睡,等到了时辰,便会交替轮班值守。 陇右军中,从上至下,都知道这场即日便会到来的大战,将会是多么的惨烈,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军中上下,除却值守的将士之外,人人都早已如水酣眠,力求在大战来临之前,保证睡得充足,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来迎接这场即日便会到来的惨烈大战。 蒲河又名蒲川,乃是一条横跨数州,最后汇入泾水的大河,一年到头的水流量并不少,是以在蒲河沿线,自然不会缺少定居的百姓。 人们沿河而居,建房定居,聚成村寨、城镇,开垦田地,自给自足。 原州位于蒲河中下游,地势开阔平坦,沿河两岸都汇聚了不知多少百姓定居,多少平原被开成田地。 可惜随着坚壁清野的命令一下来,周遭的百姓尽皆被个州县衙门组织迁往关中。 便是仅剩的一些舍不得离开故土的百姓,要么迁到了最近的城池堡寨之内,要么就是遁入山林之中。 蒲河两侧的田地,如今正处于荒芜的状态。 蒲河中上游,地势多变,不少位置都颇为险要,远不如下游平坦,而且水流急缓不一,也没有下游那么肥沃的土壤。 这般地势复杂的地方,只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将领,都很清楚并不适合骑兵行走。 蒲河中游有一处名为乱石滩的地方,距离陇右大军以及原州指挥营的驻地不过三十里,四周被小山环绕,唯有一条河谷从中穿插而过。 乱石滩北端,有一处约莫十多丈左右的浅水区域,水流颇急,可水最深处也不过才将将及人小腹。 夜色中,无数火把蜿蜒宛若长龙,悄无声息的自东岸渡河,横穿乱石滩,然后在西岸聚集。 皎洁的月光下,寂静的夜色中,潺潺的流水声终究盖不住那阵势不小的渡河声。 夜间看不清面容,可只需要看这支骑兵的甲胄兵刃的样式,便能一眼认出他们的来历。 西夏骑兵。 瞧着模样,当是轻骑无疑,可是哪一支那一脉哪一族的轻骑,却难以辨认。 光是渡河,便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丑时左右,蜿蜒的火把悉数渡过浅滩,抵达西岸。 可抵达西岸之后,这支轻骑的统领下的第一个命令,却不是全力行军,而是让所有人都给马蹄裹上布块,将尺许左右长短的木条绑在马口之中。 随即一声令下,这支数量不明的西夏轻骑,便将火把悉数熄灭,借着月光顺着蒲河一路随水而去。 ······ 明月悄然隐去身形,晨曦尚未破晓,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仍处于酣睡之中的人还未醒来,纵使是已经醒来的人,也是一脸困倦,舍不得睁眼,脑中一片澄净,没有丝毫杂念,只想着再多眯一会儿,多睡一阵。 就连分布在军营四周的那些明暗哨探,也是疲倦困顿的将警惕性放到了最低。 忽然之间,一阵极为轻微震颤感悄然循着大地的脉络传遍四周,自然也传入了驻扎在蒲川西岸的陇右军大营之中。 军营外,往西半里左右,河边一处大石旁,一个穿着陇右军披甲军汉正倚着大石怀抱军中制式长刀,身侧一杆通体暗色的长矛倚石而立,矛尖斜指长天,红色的长缨垂散着。 起初那股子震感很是轻微,正在阖眸小憩的军汉并未放在心上,可随着时间逐渐流失,那股子震感不但没有消散的意思,反而愈发强烈。 军汉先是眉头微蹙,随后猛然惊醒,后背猛然离开一直靠着的大石挺的笔直,那杆斜靠在大石上的长矛不知何时已经被军汉攥在手中,扭头望着上游的方向,眼中流转着的情绪颇为复杂。 这震颤的感觉,还有那萦绕在耳畔若有若无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顾不得震撼,军汉茫然绕过大石,跑过河滩,脚下才在泥土上,猛然放下长矛俯身右耳紧贴地表。 不过片刻,军汉便立马提矛起身,马不停蹄的北狂奔而去。 翻过一处丈许高的缓坡,本该是一望无际的辽阔麦田,可此时此刻,田中却不见办株成熟的麦秆,只有漫天遍野的野草接天连地。 可此刻的军汉,却顾不上感慨这些临近蒲河,丰润肥沃的麦田被无尽的野草所占据,因为映入这军汉眼帘之中的,是一道黑线,一道横亘在原野之间,是一道隐藏于那即将褪去的夜色之中的黑色长城。 就像是画卷之中,那道分割阴阳,切开黑暗和光明的笔直长线。 军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可作为一个精锐斥候的素养在这个时候却展露的淋漓尽致。 军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绑在腰间的一个尺许长短,大拇指粗细的竹筒瞅了出来,摘下底部的盖子,食指扣住绳环,随即用力一拉,便见竹筒底部隐隐有火星闪烁,一阵刺鼻的火药硫磺味扑鼻而来。 比这刺鼻的气味更快的,是一道冲天而起的流光。 然后便是无数道流光,不约而同冲上苍穹,陆续炸响。 里许之外,看着那一道道冲天而起的流光,为首的轻骑统领面色顿时一变,原本还有些洋洋得意的神情立马就变得狰狞、羞愤难当。 “全军冲锋,目标,宋军大营!”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再顾不得什么隐藏踪迹了,轻骑统领当即抽出长刀,斜指苍穹,振臂高呼。 话音刚落,轻骑统领便率先扬鞭夹腿,甩动缰绳,陡然提速,身后一众骑兵尽皆效仿,抽刀提弓,打马紧随其后。 “杀!” “······” 一里折合下来也就五百米,而马儿快速奔跑的速度,能够达到二十乃至二十五公里每小时,一里出头的路程,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 一两分钟足够干什么?起床?穿甲?还是提着刀枪组织兵力布置防御? 徐章从睡梦之中猛然惊醒,双手下意识便将双鞭拿起,翻身下榻,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亲卫的声音立马就传了进来:“是哨探们的信号!自西而来。” 当即便见两个亲卫走了进来,自架子上取下甲胄,十分速度的助徐章套在身上。 徐章焦急的吩咐道:“擂鼓鸣号,叫各营据栅栏而守,各司其职不得混乱······” 同时一个大大的疑问也在徐章的心底升起。 敌袭?西边? 难道是渡河而来?可自家的斥候不是老早就派出去了?将原州境内蒲川大部分河段都纳入警戒之中, 可怎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就有贼人来袭? 而且听方才那阵密集的爆炸声,足可以让徐章对来犯的敌人数目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十多个呼吸之后,徐章已经在大账外翻身上马,百余亲卫也已经集结完毕,只等徐章一声令下。 “诸位兄弟,随某杀贼!”双锏悬在马背之上的皮囊之中,徐章手持一杆近乎丈许的镔铁大枪,振臂一呼,已然率先打马而出。 百余亲卫起身高呼“杀贼”,也跟着打马而出。 百人齐呼的高昂声音,振聋发聩,似能驱散黑暗,鼓动人心。 徐章手持镔铁长枪一马当先,身后百余亲卫紧随其后,众人一路向西,一路放声高呼:“随都督杀贼!” “随都督杀贼!” 徐章身侧,一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色黝黑的憨厚汉子扛着帅旗,也正一脸狂热,面色略有几分胀红的扯着脖子大喊着。 与此同时,陇右军大营西面,原州指挥营驻地之中,无情的铁蹄已然踏破营栏,冲入大营之中,见人就砍,抽刀猛杀。 偌大一个指挥营,不过须臾之间就被数千铁骑淹没,营中士卒惊慌失措的四下逃窜,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一个个营帐被点燃,一个个将士倒在血泊之中。 西夏铁骑的速度何其之快,不过须臾之间就已经踏过原州指挥营,攻入徐章所领之陇右军所在的区域。 整个大营西面,几近全部陷落。 喊杀声,狂笑声,仓皇无措的慌乱声,撕心竭力的惊惧哀嚎声交织成片,奏响了一曲血与火交织着的苍凉乐曲。 第 070章 厮杀 天边的第一缕晨曦终于舍得刺破远方天际的云霄,无垠的天空之上,一缕鱼肚白悄然显现,柔和轻微的光辉自天际洒落,为人间带来些许光明。 正如那在万军丛中,领着百余亲卫,扛着帅旗大纛,冲向袭来的西夏铁骑的高大身影一般。 原本还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陇右军将士们,尽皆被那一声声响彻云霄的“随都督杀贼”而感染。 好些士卒甚至连甲胄都顾不上穿,提着兵刃就冲出了营帐,在各级将官们的组织之下,跟随着那面沐浴在微光下的帅旗,大喊着跟着那百余舍生忘死,豪气干云的身影朝着大营西边冲杀而去。 徐章一身玄甲,环颈头盔将脑袋脖子悉数护在甲胄之中,胯下大黑马也闷着头一路猛冲。 须臾之间,西夏铁骑已经映入眼帘之中。 “杀!” 徐章放声高呼,手中镔铁长枪端在手中,上身已然悄然伏低。 两军对冲,武艺的高低所起到的作用大打折扣,占比更重,对于结果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双方的装备、膂力、速度、以及生死之间的反应迅捷与否。 徐章等人看到了西夏骑兵,这些西夏骑兵们自然也看到了徐章等人,更加看到了徐章身后的那个憨厚汉子扛着的那面大纛。 只一瞬间,一众西夏铁骑对于徐章的身份就有了很多猜测,但此时此刻,他们真正关心的,是摘了徐章的脑袋,能够从上官处换来多少银钱,能够让他们升多少级,会被赏赐多少身娇体柔叫人食髓知味的宋人女子。 残忍、贪婪、疯狂、迫不及待……… 无数种情绪在那一双双犹如饿狼般的眼睛之中闪烁着。 此刻的徐章,在他们眼中,就像是草原上那些饿了一整个冬天,最后终于在草甸上碰到的一小小搓落单了的肥美活羊。 “大鱼呀!” “他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周遭的西夏轻骑,所有的目光悉数都被一马当先的徐章所吸引,军队之中等级森严,尤其是宋军,各级军官的甲胄样式、颜色皆有区别。 徐章一身玄甲,顶上头盔的红缨和身后那一袭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物件的血色披风,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要是一群饥肠辘辘的狼群,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一只壮硕的肥羊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两眼直放绿光,呜呜呜的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迫不及待的朝着徐章蜂拥而去。 似乎已经能够想象的到摘下对面那玄甲将领的头颅之后去上官面前邀赏的情形。 此刻的徐章,似乎已经变成了那人畜无害的待宰肥羊。 晨曦破晓,天色微明,弯刀高举,清冷的刀身宛若一弧弧弯月,在微熹的天光之下,闪烁着摄人的寒芒。 周遭的西夏铁骑也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满营溃逃不知所措的宋军将士,只能被西夏铁骑们驱赶着追杀着,眼看着只消再来片刻功夫,马上就要炸营了,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扛着帅旗,领着一众骑兵,聚拢着那些个被突如其来的夜袭打的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宋军将士们蜂拥而至的家伙,如何能够不叫人讨厌。 和宋军交手多年,虽然胜多败少,可但凡是稍微正常一些的西夏将领或者士卒,都知道大宋朝的西军,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的乌合之众。 西军之中能征善战者不在少数,武艺高强,勇猛强悍的将领也不是没有。 这一点作为老对手的西夏人甚至比大宋朝堂里头那些个文武相公们还要清楚。 这么大的动静,周遭原本还在塌营冲阵的西夏铁骑,纷纷被吸引过来。 犹如群狼猎食一般,朝着徐章所领的百余铁骑呼啸而去。 “杀!” 徐章面色如常,不见半分踌躇和犹豫。 眼眸之中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自然也瞧不见半点恐惧。 三四十名西夏轻骑已至近前,弯刀已然举在半空,马速还在不断加快。 看着近在咫尺的徐章和一众亲卫,这些个西夏骑兵们的眼中看不见半点畏惧和担忧,有的只无尽的贪婪和杀意。 只见乌光一闪,好似毒龙探首一样。 “噗嗤!” 一声闷响,犹如破革。 弯刀尚未来得及落下,徐章手中的那杆镔铁长枪,就已经率先洞穿了西夏骑士身上的甲胄。 只一个照面,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西夏骑兵,就已经被一枪挑飞,周遭亲卫结成锋矢阵型,分布在徐章两侧及后方。 四十余名西夏骑兵一个不剩,悉数被斩落马下,百余亲卫,折损三人,轻伤数人。 可一马当先的徐章却根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双手持枪,早已脱离了缰绳,仅用双腿夹着马腹,平衡着自己的身躯,前冲的马速不见有半分减慢,手中镔铁长枪肆意挥舞,手下无一合之敌,横空的枪影当真就是叫人触之既伤。 无数西夏铁骑蜂拥而来,徐章带着百余亲卫纵马冲阵,以徐章为锋矢,一众亲卫为侧翼,手中骑枪长刀犹如死神的镰刀一样,无情的和西夏人手中的弯刀碰撞,收割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道道身影自马背坠落,一簇簇血花在半空之中绽放,冲天候光之中,嘈杂的马蹄声中,可怖的嚎叫声和哀嚎声中,双方骑兵展开了面对面的冲杀。 若是换做是在其他地方,但凡是稍微开阔一些的,徐章这百余轻骑,便是再精锐,也绝不可能和数千西夏铁骑对碰。 数量上的差距,是导致双方战力悬殊至关重要的原因。 可此时此刻,在这营帐密布的军营驻地之内,在四下里头随处都是宋军的宽大营地之内,西夏数千铁骑,被一座座营帐和一对对宋军分散在各处,至少在短时间内,绝对无法集结起来。 而这,便是徐章要找的机会。 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徐章就已经带着亲卫杀出去百多丈的距离,而且并非一路直行穿插,而是先挺进再掉头转了个半圆又绕了回去。 沿途原本被冲的四散奔逃,不知所措1的宋军见状,在徐章极及一众亲卫那一声声‘随都督杀贼’的大吼声中,纷纷提着刀枪长矛,或是三五人结成阵型,或是十多人聚在一处,再借助营地里头复杂的环境,一时之间,倒也勉强撑了下来。 冲了一圈,徐章身边的亲卫折损近半,至于五六十骑仍跟在身后,徐章自己也是满身鲜血,气息稍乱。 此时距离西夏骑兵夜袭冲阵已经过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大营东面、南面以及正在被西夏骑兵冲击的北面残余的将士们也大多都反应了过来。 可仍有许多士卒,慌乱不知所措,好似天塌下来似的,大喊大叫着,什么西夏人杀来了,大家都要死之类的话。 徐章没有选择再度选择,百余亲卫折损近半,徐章内心肉痛无比,若是再来这么一次,当真陷入贼骑的包围之中,徐章也不敢放言自己能够如赵子龙那边,七进七出,似张翼德关云长那般万军丛中取贼将首级。 “乱军心者杀!”看着那几个四处逃散的士兵,徐章冷着脸下令。 身后亲卫立即便打马而出,追了上去,手中钢刀斩下,几颗头颅冲天而起,脖颈断口处,猩红的鲜血犹如泉涌。 “都督有令,乱军心者杀!溃逃者杀!” “杀贼者赏!” ······ 亲卫们手中钢刀斩过西夏贼人头颅之后,又落在了己方同袍的脖子上,一路策马驱驰,一路挥刀杀人,一路放声大喊。 各营将领纷纷开始下令组织人手,一个个放声大喊。 在鲜血和那刻在骨子里头遵守军令的习惯刺激下。 原本还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将官们,纷纷组织起麾下兵马,准备配合徐章展开反击。 无数早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妥当的将士们汇聚在徐章和一众亲卫身后。各自组成阵型,和近在咫尺的西夏骑兵展开厮杀。 一架驾车辆被推至大营中间,由西向东,形成了一道临时的简易防线。 盾兵,枪兵,弓箭手们分成三个部分,依次在车阵之后结成阵型,可惜此刻战况实在是太过惨烈,这伙西夏骑兵的速度又快,而且又和大营西面的同袍们混在了一块儿,不论是弓弩营还是火器营,心中都有顾忌,不敢随意出手,只能让将士们各自寻找目标,自由攒射。 徐章立马横枪于车阵前方,振臂高呼道:“擂鼓!杀贼!” “擂鼓!杀贼!” 咚咚咚咚咚~~~~ 如雷鸣般的鼓声响起。 徐章没有再度挺枪打马朝着正前方的西夏铁骑们冲杀而去。 相较于多少两个西夏骑兵,此时整个陇右军,更需要的是能够让所有人都看得到徐章,都看得到那面大纛,让所有的将士们都能够有一根主心骨。 冲天火光和微熹的天光照耀之下,那件猩红的披风,那面迎风招展的大纛,便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将士们大喊着朝着西夏骑兵们冲杀而去,弓箭手们在后方不断的以弓弩支援,射杀那那一个个嚣张残忍狠辣的西夏骑兵。 ······ 第 071章 飞蛾扑火 天色大亮,见再占不到便宜的西夏骑兵从容退去,徐章和麾下一众陇右军的将士们不敢追击,生怕路上再有什么埋伏。 只派出斥候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四周。 唯有满目疮痍的营地、遍地的尸首,以及浓郁的血腥气和仍然未被扑灭的大火还在燃烧着。 徐章的中军大帐很不幸也成了断壁残垣的一角,偌大一个营地,只剩下东南一角完好无损,其余不是被焚,就是被毁,就连营中储藏的那些粮草,也被烧毁将近大半。 次日将近中午,底下人才拿着这次遇袭的损失统计像徐章禀报。 两万余人马,战死两千余人,受伤者高达八千,其中失去战力者超过一半,徐章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陇右军,一下子就去了四分之一,还剩下战力的,刨去早已去宁州支援的扶风营,就只剩下一半。 如此战果,便是徐章也不由的一阵头大,先前诸般谋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彻底搅乱。 “原州指挥营首当其冲,几近全军覆没,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二十余人,百余人受伤,营指挥雷伯兴不知所踪,疑似被敌军俘虏!” 向徐章汇报的是陇右军军指使陈永,也是帅司下属的一位兵马都监,陇西大战中被徐章临时提拔上来的,朝廷正式的任命文书还没有下来。 “火器营呢?”徐章最关心的,无疑还是火器的完好与否。 陈永并不是鲁连荣那种武艺高强,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但心思却颇为细腻,而且熟读兵法,也算是文武兼备了。 “昨夜幸有都督率军御敌,将士们齐心用命,火器营并未被波及,方才末将已经亲自带人去检查了一边,并无问题。” 徐章又问:“昨夜那支骑兵是什么来历,从何而来,可探听清楚了?” 战斗落幕之后,徐章第一时间便让陈永安排人手四处探听,摸清楚昨夜那支骑兵的来历和行军线路,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陈永道:“斥候营那边回报,他们循着痕迹一路追踪,发现昨夜那支骑兵是从上游三十多里一处叫做‘乱石滩’的区域渡河而来。” “才三十里?”徐章顿时就皱起了眉:“为何不早早派人在哪里驻守?” 三十里的路程,骑兵的话,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也幸好斥候们人人皆配有烟花讯号,为徐章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否则的话,只怕昨夜真的就要炸营了。 “你说雷伯兴失踪了?”徐章心中顿时疑窦横生。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就算是真的巧合,在没有查证之前,徐章也绝不会相信。 陈永并不是蠢人,光是听徐章说话的语气,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可雷伯兴如今下落不明,原州指挥营几近全灭,有些话徐章可以说,但陈永······ 点了点头,陈永道:“初步统计,战死的同袍之中并没有发现雷指挥,许是昨夜太过混乱,被冲散了也说不定。” “你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那就派出人手,去找吧!” 其实对于方才脑海里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猜测,徐章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但凡军中将领,其宗族家眷,可都是有迹可循的。 雷伯兴能够爬到原州营指挥的位置,朝廷对于其家世亲族自然有着足够的了解。 若非了解,枢密院和兵部又怎么敢把雷伯兴放到原州来。 ······ 榆林以南,是同样属于边境重镇的银川城,此银川非彼银川,百姓们习惯将其称之为银川,可在大宋地域图中,这里却有着另外一个名字——银州。 两条河流在银州汇聚,然后一路向南。 二河交汇,难免就在平坦的河谷中冲刷出一大片平原来,银州便坐落在这座二川交汇冲刷而出的河谷平原上。 而银州,也是榆林和延州的中转站,是交通的枢纽。 蒲老将军在榆林施行的坚壁清野之策,那些个迁走的百姓们,也都是自榆林先至银州,然后才一路南迁,进入关中地区。 银州再往南,便是绥德。 眼看着盛夏逐渐进入尾声,榆林的形势日渐严峻,粮草,器械还有援军,都源源不断的从关中送往榆林。 郑老将军所领的十万大军,也兵分两路,一路向榆林,一路向宁州方向而去。 银州西北便是横山,横山山脉西北区域,蜿蜒曲折的长城便在此处。 原本作为中原农耕王朝,抵挡北方游牧民族屏障的长城,却早已经不再归属于大宋,北境的长城落入契丹人手中,而西北沿线的长城,则悉数都被西夏所占据。 横山山脉,便是西夏和大宋的国界线。 日渐西陲,银州城内,却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刚刚又有一批粮草送到银州,明日一早,便要送去榆林,供前线那些正在和西夏人拼死拼活的将士们果腹。 银州知州这些时日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处理银州的政务,又要配合运转司和帅司负责前线的后勤工作,而且时时刻刻都要关注前线的消息,因为西夏人一旦越过榆林,银州便也难幸免。 看着码头上一艘艘吃水极深的大船,船工力夫们将船上一袋袋鼓鼓囊囊的粗布麻袋从船上扛下来,又一袋袋扛上旁边早已经备好的小船。 如今乃是汛期,河水充沛,可自银州往榆林的河段,却仍旧只能走中小型船只,大船难行。 码头上正忙的热火朝天,可城外西北方向十余里处的官道之上,一队轻骑,却正全力以赴的打马飞驰,马蹄声扬起无数尘土。 这队轻骑不过十余人,还有两个身上各自插着一根箭矢,好在都不是要害位置,十余人尽皆一脸惶恐。 约莫百十步外,也是一阵阵冲天飞扬的尘土不断扬起,遥遥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群甲胄森严,跨刀持弓的骑士,当先的十余人,正一个个弯弓搭箭,如飞蝗般的箭矢呼啸着朝着前方那十余名骑士而去。 幸而双方的距离不算太近,仅有落在最后的那名骑士后心中了一箭,两眼一抹黑,剧烈的痛处一下子席卷全身,落下马去。 “头!二狗没了,这样下去不行!” “咱们的马不如他们的快!迟早会被他们追上的!”眼看着自家兄弟又折损一人,当先那十余骑中,几个汉子焦急的道。 “头,与其这样被人追上,一个个的射杀,还不如现在就和拼了。”当即便有人建议道。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争相附和。 “对,干他娘的!” “都是一个两个肩膀挑一个脑袋,怕个甚!” ······ 被称作头的人,并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个小小的队率,麾下管着三四十号人,如今却只剩下身边这十多个了。 “他娘的!” 被称作头的队率一咬牙,高声喊道:“小五和大牛,你们俩年纪最小,武艺最差,赶紧先回银州报信,其他兄弟,待会儿随某家和他们拼了,纵是死了,也要拉几个给咱们垫背的。” “头说的对,再这么下去,咱们迟早会被他们追上,不如和他们拼了,能杀一个是一个。”众人对此并无异议,自古男儿多豪气,更何况是在西军。 西军素来便是以果敢悍勇著称,敢和西夏人 “头,咱们是兄弟,我也要跟着你,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块儿!”小五和大牛,是这对斥候里头最年轻的两个少年兵,小五今年十六,大牛也才十七,因在老家做过猎户,反应又快,人也机灵,这才被挑去做了斥候。 可也正是因为年龄少,热血冲动,义字当头。 “这是军令!”队率冷着脸高声呵斥道。 “王小五,李大牛听令,现命你二人速速赶回银州城,将消息通报城中守军,让他们早做防备!” “属下尊令!” 两人只能答应。 队率当即话音一转道:“众兄弟,前面弯道处掉头!” “诺!” 众人齐声应道。 ······ 前行百余步,刚刚绕过一处山坳,二人继续前行,速度不减,其余十三人纷纷调转马头,拔刀出鞘,拉紧缰绳,蓄势待发。 队率眸光深邃的望着山坳处,手中制式钢刀斜指地面,心中默念! 剩下十二人,面容尽皆有些紧张,眉头微蹙,死死盯着山坳处的弯道,手中钢刀捏的紧紧的,虎口处隐隐有细汉渗出,腕部、手掌和刀柄被布条缚着,防止待会儿冲杀的时候,被人把刀给磕掉。 片刻之后,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队率眼中精光一闪,举刀指天,大喝一声! “杀!” 话音未落,便已经猛夹马腹,似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 一马当先,眼中满是坦然。 身侧十二人,尽皆效仿,纷纷大喊着纵马而出。 以十三人冲击敌军近百人,将近十倍于己方的军阵,而且贼人不论是装备还是素质,都丝毫不比己方差,甚至在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已经西垂的金色暖阳下,一十三名西军斥候,如那夏日夜间扑火的飞蛾一般,明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 第 072章 银州银州 远在数千里外的东京城,在那些个手握朝政大权的文武百官,庙堂公卿们眼里,自然看不见在那遥远的西北边境之地,十三个西军的斥候,为了拖延时间,为了让自己的两个兄弟能够顺利的回到银州报信,为了让银州的守军能够及时的反应过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以免被那一股横渡横山,兵锋直指银州的西夏奇兵打一个措手不及。 十三条鲜活的生命,十三个忠勇可嘉,为国为家舍生忘死的义士,生生在那处不知名的山坳将百余西夏铁骑拖延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十三人全殁,热血撒满长空。 银州,城门。 “速关城门,速关城门!” “西夏来袭,速关城门!” 小五和大牛两人纵马疾驰,各去一门,通知守城的将士们。 “西夏人?”小五和大牛身上穿着的都是宋军的甲胄服饰,而且说话的口音也都是本地的口音。 因着坚壁清野的缘故,附近的百姓要么就是迁入城内,要么就是自发的往关中迁徙,城中人口虽多,可各处城门早已戒严,日日皆有大批官军把守,出入尽皆要接受盘问。 北门负责守城的将领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都头,一听西夏人要来偷袭,当即就被吓得脸色骤变:赶忙招呼手下众人:“快关城门!关城门!” 若是平时,无上峰命令的话,城门自然不可随意开关,可此刻乃是战时,一切从权,这是蒲老将军乃至于军中各级将领都早已经下达过的命令。 都头的话刚出口,便听得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城门外远处开阔的原野之上,一群黑压压如墨似画的骑兵陡然出现。 “快!快关城门!关城门!” 都头刚一扭头,正好就看见了化身黑色潮水呼啸席卷而来的西夏铁骑,那闪烁着幽幽清冷寒芒的铁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刺目寒芒,当即就匆忙大声喊道。 真是西夏人! 不只是都头,城门处所有守军,尽皆看到了城外正奔袭而来的西夏铁骑。 一时之间,众人尽皆露出惶恐担忧之色,好在几个头领还算镇定,迅速组织人手关闭城门。 随着嘎吱嘎吱的难听声响传出,城门处厚重的木门也迅速被关闭,插上数人合抬的厚重门栓,城门内门洞里头的几个守城门的军士们才陆续松了口气。 旁边的王五也跟着松了口气。 赶忙道:“将军,城外的只是西夏部分斥候,只有百来骑,还有六七千兵马在其后不远,即刻便能至银州!” 王五焦急的道,这都快要火烧眉毛了,王五又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纵使上过战场,见过不少血腥,可心性比起那些老卒们还是要差上许多。 守门的都头一听,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六七千人?如今城里只剩下一营兵马,就算是加上那些捕快差役也不过七八百人,这可如何是好?” 都头在指挥营里头也算是中上层的将领了,地位仅在营指挥和虞侯司马之下,如今榆林乃至延州一带的大部分兵马都聚集在榆林,这些时日折损了不知有多少。 银州紧挨着榆林,北面便是横山,按理来说,朝廷怎么也应该在这里屯聚重兵才是。 可前两日榆林告急,为了防止榆林被破,驻守银州的五千兵马,除了留下一营五百人驻守之外,其余悉数赶往榆林,驰援蒲老将军。 可西夏的攻势实在是太猛,饶是银州的这几千兵马加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榆林的形势仍旧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可能。 守城的都头先是叫人看着王小五,关了城门后才腾出手来,确定王小五的身份,一番确认之后,才命人将王小五带去面见他们的营指挥,自己则留在城门处,带人提着弓箭便上了城楼。 另外一边的大牛差不多也是一样的遭遇,一番仔细的盘问之后,才被带去营指挥身边。 银州营指挥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身形并不高大,也不魁梧,姓薛,乃是延州人士,少时还曾在延州某位知名的大儒门下进过学,后来科举无望,这才走的家里的门路,捐了个小官。 看着面前面孔仍显稚嫩,黄毛尚未褪去完全的少年,薛指挥一脸凝重:“你们可知谎报军情可是重罪?” 大牛赶忙焦急的解释道:“启禀将军,属下二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小五也赶忙道:“是啊将军,若是属下二人有半句虚言,我二人任凭将军处置,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只是西夏大军顷刻便至,还请将军早做准备才是!”小五有些等不及的说道。 所谓的大局观什么的,小五这个军队最底层的小小斥候哪里看的到,只是为了把这个消息送回银州,他们整队斥候三十余人,折损近半,先前被西夏的哨探和游骑追杀之时,队长领着十多个兄弟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让他们把消息送回银州,竟然被将近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发起自杀式的冲锋。 自成为西军的斥候之后就一直照顾着自己的队长,在小五心中的分量,不亚于家中父兄。 薛指挥满脸凝重的看着小五和大牛:“你们确定西夏有六七千人?莫不是看错了?” 小五坚定的道:“咱们队长当斥候都当了十几年了,他绝不会看错的,光是咱们瞧见的那些,队长说至少就有六七千人,可惜咱们还没来得及靠近仔细探查,就被西夏的哨探游骑给发现了。” “至少六七千人!” “这下可糟了!”薛指挥脸上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六七千人,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不是如今银州城里这区区六七百人能够挡住的。 《孙子兵法》里面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而且六七千只是斥候们粗略的估计,其真实的数量,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快!去州衙,找知州大人商议对策!”薛指挥只是个小小的营指挥,麾下虽管着五百人的兵马,可在一州知州的面前,却也只能退居其后。 ······ 榆林城中,大营之内,满脸疲惫,神色凝重的蒲老将军身上的战甲衣袍满是血污泥垢,身后的战袍也不知被浆洗过多少回了,原本打理的颇为整齐细腻的发髻,此刻也不知有多少银发散乱的蓬松着,乍一眼望去,和戈壁滩上那被风沙和烈日晒得濒死的枯草何其相似。 拎起水壶,也顾不得倒了,直接把壶口塞入口中,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了起来。 甘泉入腹,嗓子眼处那犹如火燎碳烤般的灼热感总算是被剿灭了许多,原本已经近乎乏力的身体内部,竟是又涌出一股子新的活力来。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刚刚才艰难的打退西夏人的又一次进攻,城内的守军加上前来驰援的援军,还拥有再战之力的只剩下不足两千,蒲老将军还没坐下休息片刻,就见麾下幕僚神色慌张,火急火燎的赶了进来。 “何事慌张!”蒲老将军乃是军中宿将,带兵数十载,见惯了风雨,早已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见幕僚这般神情,蒲老将军心中已经咯噔一下,可行事素来老练沉稳的蒲老将军,却并不会因此而色变。 “启禀将军,西夏八千铁骑奇袭银州,两个时辰前······银州失陷。”幕僚的眉头紧皱着,眉宇间满是担忧。 “什么!”饶是蒲老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也不住瞪大了眼睛,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焦,神情之中带着震惊和不敢置信。 “两个时辰前?八千铁骑?”蒲老将军紧皱着眉头:“哪儿来的八千铁骑?” 幕僚道:“据斥候回报,是从横山方向冒出来的。” “横山?”蒲老将军心思百转,脑中无数念头闪过,喃喃道:“横山沿线,驻有堡寨十余个,八千西夏铁骑,这么多的人马,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蒲牢将军口中的十多个堡寨,乃是整个横山山脉沿线,可纵使如此,横山山脉区域段,但凡是可以i行军的地方,基本上西军都设有堡寨以做防御。 八千铁骑,这么多的人马,一起出动的动静肯定不小,怎么也瞒不过四近的那些个堡寨。 “将军,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银州陷落,咱们榆林可就成了孤城,届时内外夹击之下,吾等······” “为今之计,也只有背水一战了!”沉默良久,在幕僚那灼热的眼神注视之下,蒲老将军抬头叹息一声,无奈的道。 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须臾之间,蒲老将军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为将者,蒲老将军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准备。 “吩咐下均,命火头军杀猪宰羊,让兄弟们尽情饱餐一顿!”蒲老将军如是说道。 幕僚心中一动,看着蒲老将军脸上的决然,已然有了几分猜测,恭敬行礼道:“诺!” ······ 第 073 章 按兵不动 当日傍晚,蒲老将军率领麾下两千余残兵,出榆林南下银州,不想刚刚抵达银州境内,就遇上了正巧北上的一队西夏铁骑。 双方短兵相接,在蒲老将军的带领之下,借助地形,在己方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之后,才勉强将这千余西夏铁骑打退。 空旷的河谷之中,残余的宋军正在收敛同袍的事尸首,聚拢那些西夏骑兵留下的战马。 夏夜微风颇凉,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光明最后的一点余荫逐渐消散在天际。 夜空漆黑,银月和群星似乎和人们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不知躲到了那个角落,哪片云层之后。 蒲老将军满身疲惫,心头沉重,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径直奔着银州而去。 在蒲老将军一行身后数十里外,一队人马绕过银州城,一路向南,专挑无人隐蔽、难露踪迹的偏僻小道,徐徐往往绥德而去。 这队人马行进的速度极慢,若是靠近了,便不难看见队伍之中随处可见包着绷带,杵着拐杖,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 此刻的榆林,城头之上,只剩下数百将士,而且基本上个个带伤。 城垛后,一面面战旗被长长的旗杆撑起,在火把行成的昏黄光芒照射下迎风招展,舒展身姿。 飘扬的站旗下,是数百为明知必死,却仍旧自告奋勇主动请缨,留下来和榆林共存亡,为难逃的同袍们争取时间的大宋壮士。 “兄弟们!”城楼前的过道里,一个浑身甲胄衣袍破旧脏乱的裨将正在对面前的一众守军们进行最后的动员。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晚,也许······”说着守着,裨将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也许下一刻!西夏大军便会再度攻城。” 话虽如此,可裨将的脸上却不见有半分恐惧害怕,有的只是些许落寞,和对远在家乡的亲人的思念:“银州已经失陷,榆林被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可银州南边还有绥德,还有延州,还有······” 裨将的目光逐渐扫过众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愈发低沉:“关中!” 听到这两个字,数百残兵不由得纷纷一震。 关中啊! 西军十余万将士,有半数以上都出自关中,还有的是从别处被发配而来,可随着年常日久,也逐渐在这边疆之地安了家。 这次坚壁清野,所有将士们的家眷悉数都被迁往关中和南边的安全地带。 “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诸位兄弟既然选择和某家一起留下来,想必也早就想的清楚明白了,我只说一句,若是西夏人登上城头,柳磐愿与诸君同死!”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叫做柳磐的年轻裨将,实际上只有二十来岁,只是满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岁月的痕迹,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年纪。 年轻裨将话音落下的同时,还不忘拱手作揖,冲着面前的数百将士顿首行了个大礼。 “愿随将军赴死!” “愿随将军赴死!” “······” 数百将士纷纷高声应道。 年轻裨将嘴角一咧,一抹笑意浮现,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当中,陡然绽放出些许精光来。 转身看向一片漆黑的城外,这个年轻裨将的眼中便只剩下平静。 身后数百将士,神色各异,不少将士扭头望着南边,目光中带着希冀,带着思念,带着遗憾······ 那是他们家乡所在的方向,是他们的家人此刻正身处的方位。 当兵吃粮,保家卫国。 为何是家在前,而国在后? 其实二者并无先后,家国家国,若是无国,哪里来的家,可若是无家,又何来国之一说。 所谓的国,乃是由千千万万无穷无尽个小家组成的。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战鼓轰鸣,马蹄声响,西夏铁骑踏破榆林,城中数百守军,死战不退,城墙尸首以后,便退入城中,和西夏大军展开巷战拉锯,坚持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才被尽数歼灭。 从攻城到全灭,拢共一个时辰。 朝阳初升之际,榆林易手,数百忠魂归于九天。 ······ 宁州。 被西夏铁骑夜袭当晚,徐章便带领麾下残兵横渡蒲河,直接用大炮轰开城门,然后亲自带领麾下亲卫,冲入城中大开杀戒。 不过一夜功夫,便将位于蒲河畔的彭原县城拿下。 城中千余西夏守军,或是被杀,或是被擒,或是被冲散了四处逃窜。 紧接着徐章并没有继续深入,反而是稳扎稳打经营起了彭原县城,派出人手重新打通了彭原和宁州方面的道路,和宁州守军取得了联系。 彼时作为援军神武军也在小郑将军的带领之下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宁州。 可惜这次行军路程太远,跋山涉水的,神机营的火炮又大又沉,又不方便携带。 不过秦州火器营供应的轰天雷和火炮,这些时日早已经陆陆续续的送到了陇右军手中。 援军已至,按理说这个时候正是大举反攻,夺回失地的大好时机。 可反攻的号角却始终都没有吹响,或者说身为大军统帅,陕西路经略安抚使,陇右都督的徐章始终未曾下达大军反攻的命令。 徐章还好,远在彭原,身侧又无人掣肘,军中他最大,徐章没有下令,军中虽有些许人心中有些疑虑,却因为陇西乃是彭原一战,徐章日渐隆盛的威望而将疑惑压在了心底,认定了徐章必定早有打算。 此刻驻守襄乐的孙平寇就更不必说了,对徐章更是无条件的信任。 早在徐章反攻彭原的时候,徐章就曾去信通知孙平寇,说时机未到,让他暂时不要妄动,且先固守襄乐一线。 孙平寇对于徐章的话自然是无有不从。 可其他人就未必也会如孙平寇这般想了。 襄乐城。 临时的中军大帐之中,孙平寇就被齐衡、小郑将军以及军中一众将领找上门去了。 “孙将军!如今援军已至,为何迟迟按兵不动,任由西夏贼子,侵占我朝疆土,袭扰我朝百姓!” 甫一进门,齐衡就气势汹汹、声厉色茬的质问起孙平寇来。 其身后的一众将领,也都是一副今儿定要孙平寇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模样。 孙平寇只能无奈苦笑,起身微微躬身拱手道:“监军这话可就折煞孙某了,不是孙某不想反攻,而是时机未至呀!” “援军已至,西夏大军连攻数月,早已疲惫不堪,何谈时机未至?”若是换了平时,齐衡绝不会这般质问孙平寇。 可西夏大军在环庆二州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是刺激到了这位不食五谷,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奋发进取,天资纵横,熟读经史子集,兵法技艺的王公子第。 动辄屠城米灭寨,屠杀俘虏,烧杀抢掠,玷污妇人,将俘虏当做奴隶,视若猪狗······ 一桩桩,一件件,莫说是齐衡了,就算是孙平寇自己也看不过去。 孙平寇却摇头道:“况且我们的准备尚未充分,营中虽不缺轰天雷,可火炮却只有十余门,而且还要留在城头之上,作守城只用,若是此时大军出城发动反攻的话,只怕咱们······未必会是西夏铁骑的对手。” “监军难道忘了,西夏的铁鹞子,可还未曾露过面的!” 孙平寇眸光闪烁着。 西夏铁鹞子! 这是一个西北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名词,一切的声势威慑,都是用一场场血腥残忍的杀戮堆积出来的。 先前气势汹汹的,一副要让孙平寇给他们一个交代的一众将领们也不由得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便是齐衡,也不禁眉头一皱,说话的语气都变了:“难道就这么任凭那些西夏人在咱们的地方作威作福不成?” 原本一言未发的小郑将军虽然面色凝重,可却还是说道:“铁鹞子虽强,却也并非天下无敌。” “行军作战,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铁鹞子若是想要发挥威力,就必须得在空旷辽阔的地方才行,襄乐之外,也就是沿河两侧地势平坦,适合骑兵纵横,如今咱们军中多为步卒,若是能够避开这些开阔之地,借地形之助,却也未必就怕了他们西夏人。” 孙平寇道:“现如今咱们之所以能够和西夏人掰手腕,靠的就是弓弩火器之利,若是舍弃平原的话,火炮的运送势必就会成为最大的问题,若是少了火炮之助,若想战胜西夏人,咱们势必就要付出更多的伤亡。” 孙平寇这话一出,屋内众人尽皆默然。 因为孙平寇的话,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事情的焦点,从反攻与否,推到了为何反攻之上。 是单纯的为了反攻取胜,收回被西夏占领的疆土,还是为了取胜建功,为了他们自己的前途。 这两者看似相差不大,实则内里相去甚远。 而孙平寇也成功的为此时不愿出兵反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尽管孙平寇并不知道,徐章为何会让他按兵不动。 纵使是小郑将军,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唯有齐衡,却仍未死心:“那依孙将军看,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目光扫过众人,孙平寇高声说道:“待秦州的火器营带着火炮和弹药赶到,就是咱们反攻之时。” 旋即冲着众人再度拱手道:“战场之上,时机稍纵即逝,平寇知道,诸位袍泽,皆是忧心战事,这才担心何时出兵,平寇在此以项上人头作保,若时机成熟,定会出兵!” 第 074章 局势 时间渐入七月末! 随着徐章率大军抢占彭原,西夏大军的攻势也终于露出疲惫之色,彭原至襄乐沿线被徐章和孙平寇打造的跟铁通一般,沿线各个军寨相互呼应,大批兵马随时策应调动,还有小股轻骑不断的袭扰。 西夏西路大军,出动数万铁骑,十余万步卒,还有民夫无数,牛羊等各类牲畜数量更是超过十万。 十余万大军的出动,光是每日的消耗都足以斗量。 西夏占据西北之地,受中原和关中的影响,也逐渐发展起了农耕,可实际上起主导作用的产业还是以畜牧业为主,商业为辅的支柱型产业。 是以西夏大军的军粮,多是以牛羊为主,十余万大军出动,至少得有三四十万牛羊才行。 再加上大宋在边境沿线不惜花费大力气实行坚壁清野之策,光是迁徙那些百姓所需要的花费,就不亚于供养一支大军的消耗。 如此大规模的坚壁清野,尚未伤敌一千,就已经先自损八百了。 而且等战事结束之后,朝廷势必又要往边境之地大肆迁徙百姓,行屯田之策。 说实在的,迁徙百姓,要么就不动,一动就是一个极大的工程。 涉及的州府可能十数个都不止,牵涉到的部堂衙门也是繁杂多类。 而所需要的花费那就更不必说了,还要经过层层盘剥,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就会引起百姓哗变。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真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城外西夏大军攻城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可对于沿线宋军的监视力度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增强了数倍。 甚至就连夜间,城外也随处可见西夏的游骑和哨探在四下监视城内的动静,但凡是出城往北边去的,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飞鸟也不会放过,西夏游骑哨探之中的神射手就会出手,将其射落。 不得不说,似党羌这等游牧的少数民族,在骑射之术上的造诣要远超以耕种为生的宋人。 尤其是箭术,西夏军队之中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卒,几乎个个都能开弓射箭,而且准头颇为不俗。 这一点是宋军们无法比拟的,纵使有那么一两个似徐章那般五感敏锐异于常人的,也只是极少数罢了,纵使是宋军之中的专司弓弩的箭手,在准头上也很少有能胜过似西夏党羌这等游牧民族的。 宋军赫赫有名的神臂弩,份量并不轻,而且制作工艺颇为繁复,不论是修复还是保养的工序都不简单。 是以徐章才会不惜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火气和火药的研制之上,再加上徐章这个先知先觉者从旁指引,道明方向。 徐章很清楚,从冷兵器到热武器的过度,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可这种变化是历史的必然,就算是没有徐章,这种变化仍旧会出现,会逐渐的演变。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在世间亿万兆人类里,并非人人都是一辈子庸庸碌碌,平淡无常,日夜只为温饱奔波,为满足内心的各种欲望而劳碌,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个,想法大异于常人。 就像徐章前世曾读过的那本偶像所作的经典中所载的一样,地上的蚂蚁,终日只在腐叶烂壳之间奔走忙碌,远离天空,可亿万年间,蚂蚁群中总有那么特立独行的几只,会抬头向天,因为看见,所以不同。 树上的苹果年年掉落,千万年里,被树梢掉落的苹果砸中的人绝不在少数,可那些被砸中的人顶多也就是抬手揉了揉被砸中的位置,嘴里骂骂咧咧的抬头意有所指,再遇上些蛮不讲理的富家子,直接便叫下人提着斧子把树给砍了。 世人早已习以为常,又有谁会像那位伟大的科学家那样因此深思,从而发现了那条影响深远的物理学定律呢。 宁州沿线的战况逐渐趋于平稳,西夏大军被牢牢的挡在宁州之外,不得寸进。 东路榆林和银州失守陷落的消息也逐渐传到了宁州,好在郑老将军已经带着大军赶至绥德,和带着残兵败将撤退到绥德的蒲老将军顺利会合,在绥德沿线组织防务的同时,还开始组织人手,安排起反攻银州,夺回失陷之地的一应事宜。 可蒲老将军战败,榆林和银州陷落的消息,却在整个关中地区乃至于整个陕西路中掀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原本就因为坚壁清野之策而勉力支撑的各级衙门,更是因此陷入到焦头烂额之中。 朝廷方面,更是担心不已,连忙将原本驻扎在黄河沿岸的禁军以演习练兵为由迅速调往山西大同以及等北地边城,防止自去岁西北动乱开始至今一直未曾表态的契丹人忽然出兵南下,进犯边疆。 一个西夏就已经让大宋有些焦头烂额了,若是再来一个契丹辽国,只怕真的就得伤筋动骨,动摇国本了。 若是嘉佑帝仍在位时,便是和西夏、契丹两国同时开战,大宋也丝毫不惧,嘉佑帝称帝数十载,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威望都极高,君臣一体,戮力同心,再加上嘉佑帝在民间的威望,便是当真是数国同时犯边,大宋也丝毫不惧。 可现在。 先是天灾,紧接着就是人祸,内乱不止,连番变故之下的大宋,国力接连耗损,而且还不仅仅是综合实力上的削减,连翻的动乱和清洗之下,不知多少文武能臣受到牵连。 自年初开始,朝廷便派了使臣往辽国,然后便常驻下来,和辽国的的交涉就从来没停过。 为了这事儿,自去年冬开始鸿胪寺上上下下就为此事开始忙碌,一直到现在,鸿胪寺卿正范同宣都还带着十几个鸿胪寺的官员在辽国上京城一呆便是大半年的功夫。 辽国,上京城,一处造型布置和极具中原特色的宅院之中,门口是着宋甲,配宋刀,精神烁立的大宋甲士护卫值守,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 只是门前有些冷清,街巷中也无甚行人往来,可若是在往东走上几十步,出了这条街巷的话,便能看到繁华热闹,往来不绝的行人。 衣着各异,行人商贾,络绎不绝,作为这片土地上疆域最为辽阔,实力最为强大的大国,辽国都城之内,汇聚了来自各地的商贾游人。 甚至偶尔还能瞧见金发碧眼肤色白皙的欧洲人,形貌衣饰迥异于黄种人的天竺人也不在少数。 “唉!”宅院内的一处屋舍之中,地上还铺着一层深漆色平滑的木制地板。 窗户大开着,院里还载着几簇花卉,床边摆着一张长案,长案后是一个身着朱红色官服,一副宋臣打扮,下颌留着一簇鼠须的中年汉子。 “近日辽国朝堂之中,频频有官员上奏,请求出兵南下,其中犹以南院大王萧肃最为活跃,屡次上书不说,还四处联络各级官员,发动他们联名上书,听说萧太后已经被说动了!” 范同宣皱着眉头,眉宇间满是忧愁,一脸的烦闷。 书案坐着的是此行的副使,也是鸿胪寺的少卿李皋,年岁比范同宣稍显年轻一些,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按理说以他的资历,在这个年纪,想要爬到鸿胪寺少卿的位置,还是有些困难的。 奈何人家有个好家室,还有个父亲是御史大夫的好岳丈,自己又会做人,八面玲珑,入鸿胪寺不过数载,就成了大理寺卿正范同宣身边最信重的左右手。 微微拱手一礼,李皋便道:“明公,如今大辽国朝堂之内,萧太后虽有摄政之权,可辽帝早已及冠,朝中有不少辽国先帝留下的老臣,听说都已经陆续倒向辽帝,军中不少新晋的年轻将领都以辽帝马首是瞻,纵使是萧太后当真被说动,辽帝怕是也未必能如其所愿吧?” 李皋素善察言观色,与人结交,来上京这大半年里,虽碍于自己的身份,许多辽人都对李皋等宋使视若无睹,可还是有不少和李皋混的颇熟,而且辽国朝中不乏有汉人官员,虽未处高位,也不是什么要害的部门,可对于辽国朝堂的局势还是看的颇为清楚的。 范同宣却摇了摇头,眸光微凝,目光深邃的道:“你不要忘了,萧太后可不止辽帝耶律真宗这么一个儿子。” 李皋面色一变,道:“明公是说,那位东院大王耶律宗元?” 耶律宗元乃是辽帝耶律真宗一母同胞的亲弟,深得萧太后的喜爱,历年来各种赏赐不断,甚至坊间还有传言,萧太后有意废耶律真宗而立耶律宗元为帝。 虽然只是传闻,可在辽国朝堂之中,母子二人对立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耶律真宗早已成年,可萧太后却把着朝政大权不愿放手,大肆重用辽圣宗时期被裁定永不录用的贪官污吏和萧氏一族的族人。 如今辽国不论是朝堂还是军中,也和西夏一样分做三派,势均力敌的萧太后一系和辽帝一系,以及看着势力最弱最小,实则体系庞大的中立一系。 范同宣道:“耶律宗元此人,优柔寡断,与耶律真宗自小一起长大,兄弟二人关系极好,又重情义……” 第 075章 初闻 鸿胪寺负责的本就是外交事宜,清闲时可是说是朝廷各个部堂衙门里面最清闲的一个,可要是一忙起来,那也是可以不舍昼夜的那种。 范同宣身为鸿胪寺卿,能够被委派为使出使辽国,自然不是那等占着茅坑不拉屎碌碌无为的酒囊饭袋,不论是对于西夏还是辽国,其国内的形势范同宣都有一定的了解。 其实现在的天下诸国基本上都面临着相同的情况,随着先头十几二十年的太平,没有外患的情况下,不能一致对外,自己内部自然而然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一团和气,戮力同心。 人心鬼域,各种贪念欲望自然而然也就一股脑的激增而出。 便是宋朝,嘉佑帝尚且在位,不也一样弄出了那么多的幺蛾子,尤其是那场宫变…… 入辽大半年,范同宣等人将辽国上下的形势摸得不说清清楚楚,但也了解了许多,还和不少官员都结下交情。 李皋是个机灵的,不过片刻就隐隐有所领悟,当即便道:“明公是想利用耶律宗元此人重情而优柔寡断这一性格?” 范同宣嘴角轻扬,洒然一笑:“一面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生身父母,一面是自己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嫡亲兄长,如今辽国朝堂之中局势早已分明,而且那则流言,只怕未必只是流言!” 范同宣似有所指,眼神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李皋眸光微微闪烁,下意识的扭头朝着辽国皇宫的方向望了过去,顷刻间却又收回了目光,身子微微前倾凑到范同宣近前低声道:“耶律真宗可也是她亲生的儿子,血脉相连,难道那位当真舍得?” 李皋虽然聪慧,可到底年轻了些,见识和阅历都有所欠缺,对于人性的了解,比起范同宣这等人老成精的老油条来说,还差了一些。 “血脉亲情?”范同宣略有几分不屑的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族之中,又何曾有过血脉亲情一说?” 李皋神情一滞。 血脉亲情,血浓于水这些词,纵观古今,在历朝历代的皇族之中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争权夺势,为夺帝位,甚至不惜兄弟阋墙,父子相杀,母子反目······这些在历朝历代的皇族之中都屡见不鲜。 其实又何止是皇族,那些个世家大族之中,哪一个不是龌龊不堪,儿子们争夺家产,女儿们争夺宠爱。 李皋本就出身大族,对于这些个大家族里的龌龊事儿自然也是门清。 想到这儿,李皋先是默然片刻,随即眼中亮起精光,脸上刚刚露出的激动之色,不过片刻却又立即消散全无,声音略有几分颤抖又极为慎重的道:“若是当真能够引起辽国朝堂内乱,那自然是极好的,届时辽国朝堂上下忙着内斗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无暇再南顾了。” 北行入上京大半载,为的就是与辽国契丹人交好,防止他们南下犯边。 可李皋却忽然话音一转说道:“可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了些,若是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惹怒了辽人,岂非得不偿失!” 李皋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范同宣的这一步棋,确确实实是一招险棋,若是成功还好,若不成功,那他们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只怕都会化作梦幻泡影,一触即灭了。 届时辽国大举兴兵南下,进犯大宋北境,那大宋可就真的危险了。 毕竟此时的大宋,可不是嘉佑帝在位时的那个大宋了。 可范同宣却说:“这世上哪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想要有所得,就必须得冒相应的风险。” “若是不如此的话,难不成咱们当真要坐视萧肃等人说动萧太后,派遣大军南下不成?” 李皋却摇摇头道:“明公,如今西夏半数大军都投入在西北战场之中,其东部和北部的防务,必然不如以前那般严密了。 如今朝廷援军已至,西军之中,既有蒲老将军、郑老将军这等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又有似永平侯、宁远侯这等军中新锐,西夏便是块再难啃的骨头,估计也能磕下来。” 说着李皋的话音一顿,眸光微微闪烁着几分异样的光芒:“辽国和西夏之间,也不是一团和睦的吧!” 西夏和辽国之间连年的相互征伐,致使两国的关系一直处于冰点之中,辽兴宗在位时,甚至曾经一度打到西夏的国都兴庆府,险些将西夏党项一族打的亡国灭种。 而且两国关于河套平原的争夺从来都没有断过,虽然这些年来因为各自的原因罢战许久,可都在相邻的边境处囤居了重兵。 毕竟相较于以农耕为主的华北平原来说,以水草肥美,适合放牧闻名的河套平原,对于契丹这种以游牧为主的民族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范同宣也不禁微微点头深以为然的道:“不错,这也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李皋道:“若是咱们当真能够连辽攻夏的话······”话还没说完,李皋的眼中就升起了些许璀璨的精光来,眼神中夹杂着的,是浓浓的激动和期待。 范同宣却摇了摇头道:“能够让辽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就已经这般困难了,若想做成此事,其中的难度,怕是要凭空激增数倍不止。” “况且那些个西夏人,可不是冰冷的石头,难道他们就不会应对?” 宋国派出使臣,西夏自然也不会例外,放任宋国这边联和辽国,一起对付他们,甚至于西夏的使臣到达辽国上京的时间,要比范同宣他们还要早上月余。 只是西夏和辽国之间的关系素来不睦,而且辽国一直对西夏所占据的河套平原虎视眈眈,这才导致两国之间一直没有谈拢,也给了范同宣他们转圜的余地。 李皋却道:“这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明公既然已经决定要挑拨萧太后和辽帝之间的关系,为何不做的更彻底一些呢?” 范同宣定定看着李皋,默然片刻,才哈哈一笑道:“不错,子陵言之有理,要么就不做,若是做了,那就做的更彻底一些!” “话虽如此,不过具体实施的章程,咱们还得再细细的磋商一番才行!”李皋的提议,正好合了范同宣的心意。 如今朝堂之中,两位大相公尽皆老迈,韩章更是年近古稀,在宰执的位置上坐不了多少年了,范同宣身为鸿胪寺卿,隶属三公九卿之一,而且范同宣如今不过知天命的年纪,这次出使辽国若是做的漂亮了,将来等韩章或者钱灏退下去之后,未必没有可能进入政事堂,争一争那当朝宰执的位置。 两人凑在书案前,就这么小声的商议起来。 尽管此刻书房四周都被侍卫们牢牢看守着,连苍蝇,连飞鸟都没让一只飞进去。 ······ “什么?” 齐衡登时面色涨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咬紧腮帮子鼓足气失态的冲到那个刚刚一路风尘赶来报信的传令官,十指合拢握拳,质问道:“你说什么?” 传令的只是个军中品阶最低的小兵,见此情形,立马就被吓得跪在地上,叩首急忙道:“启禀监军!榆林银州失陷,蒲老将军率残部退守绥德。” 齐衡脸上神情连连变化,目光也不断闪烁着。 “榆林有蒲老将军坐镇,怎会失守?还有银州,怎么也失手了?”齐衡满脑子的疑问,恨不能往自己的肋下插上一双翅膀,飞到绥德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夏蛮子的一支骑兵,不知怎么就从横山翻了过来,一日之内便取了银州,蒲老将军担心被两面夹击,便带领麾下部众放弃了榆林,退守至绥德,眼下已和郑老将军会合,重新构筑起了防线!” 齐衡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几分,可依旧阴沉。 一旁的孙平寇赶忙对着那传令兵道:“可还有其他事?” 传令兵道:“并无其他!” 孙平寇道:“一路奔波,这位兄弟也辛苦了,先下去吃个饱饭,好好歇上一歇。” “多谢将军!”当即便有人把那传令兵带了出去。 孙平寇走至齐衡身侧,拱手低声道:“监军大人,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不如咱们召集诸位将军,升帐共同商讨计策吧!” 这只是孙平寇的建议,其实榆林和银州失守,对于现在的西路形势影响并不会有多大。 齐衡从失神之中醒转,看着面色虽有几分凝重,可眼中却不见担忧的孙平寇,不由得有几分楞然,随即才猛然醒转,遥遥头道:“不用!” “榆林和银州虽然陷落,可还有绥德,还有延州,更何况郑老将军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绥德。” “那些西夏蛮子不过是一时逞凶罢了,如今蒲老将军和郑老将军携手,他们定讨不到什么好果子。” 齐衡脸色总算不再向方才那么难看了。 孙平寇深以为然的点头应是。 可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齐衡的目光竟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了。 尤其是眼神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和期待,着实叫孙平寇有些无可适从。 第 076章 孤军深入 “这几日自秦州方向来得军械一日比一日少,库房里的火炮和炮弹轰天雷都堆得满满当当的了,不知永平侯可有告知孙将军,咱们何日反攻?” 齐衡心态调整的很快,或者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大军出击,大破西夏,收复环庆二州,将西路的西夏大军悉数驱逐出大宋国境,扬大宋国威的情形了。 齐衡也清楚,东路的失利目前只是暂时的,可如果处理不当的话,这种暂时的失利很有可能就会转变成压倒性的优势。 用兵之道,首重士气。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西夏东路大军刚刚连破边境两城,正是志得意满,士气高昂之时,若是一鼓作气的话,未必就不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反观宋军一方,东西两路连翻的战败,数座边防大城陆续陷落,对宋军上下士气的打击,是无法忽视的。 此消彼长之下,宋军战力本就略逊于西夏大军,如今这个差距,只会被拉的更大。 如今的大宋,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士气,齐衡并不蠢,相反其聪慧机警已然胜过了世上绝大多数人,其天资之高,已属顶尖,这么明显的事情,齐衡自然看得到。 如今宁州沿线的防务早已被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徐章和宁州之间的联系也日趋紧密,这些时日虽然没有主动出击,可早在去年初至陕西时便已经撒出去的青鸟探子们,却也没有闲着。 还有军中派出去的斥候,连月以来,西夏对于宁州沿线的探查从来没有听过,宋军对于西夏的刺探又怎么会少。 甚至于双方的斥候在野外不知遭遇过多少次了,小规模的摩擦厮杀基本上日日都有发生,双方都有损失。 孙平寇眼中流露出几分思衬的神采,脑中的思绪却一下子就飘到了远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随即才回答道:“仔细算来的话,时间好像确实差不多了。” 齐衡先是一喜,随即眼睛一转,盯着孙平寇的眼睛:“孙将军似乎话里有话?” 孙平寇捏了捏下巴,脸上浅笑更甚几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监军目光如炬!” “哦?”看着孙平寇的神情,齐衡愈发好奇了!当即冲着孙平寇拱手道:“还请将军明示!” 孙平寇道:“监军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神武军早已抵达宁州,可为何却迟迟不见顾指使以及其麾下骑兵?” 齐衡一愣,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当初在东京城里一马当先,手持虎头金枪大杀四方的伟岸身影来。 可随即脸上却又生出无数疑窦:“顾指使身为此次援军先锋兼副帅,按理说早该抵达宁州才是,却为何······” “难道是······” 说着说着,齐衡话音一变,脑子里头忽然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敢相信的念头来。 “此等军机大事,若是先前,自然不可轻易泄露,孙某先前这才一直秘而不宣,还请监军见谅!”孙平寇对着齐衡拱手躬身行了个礼。 齐衡赶忙摇头,他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军情之中,齐衡自然明白。 “那顾指使现在到底在何处?”这才是眼下齐衡最想知道的。 孙平寇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悬挂在木架上的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说道:“便在此处!” 齐衡双目微凝,目光落在其上,唇舌下意识的轻轻启动。 “洪州!” 孙平寇道:“正是洪州!” “另有扶风营三千轻骑,也早已轻骑出关,直奔盐州而去!” 轻骑千里奔袭,深入敌军腹地。 齐衡倒吸一口凉气:“如此险棋,若是一招不慎,这数千轻骑,岂非就要白白葬送了?”齐衡虽从来没有过行军打仗的经验,却也熟读兵书,纸上谈兵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孙平寇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正所谓久守必失,难道监军当真以为,就凭着宁州的防线,就能把西夏人拦住了吗?” 齐衡又是一愣:“孙将军此言何意?” 眼下西夏大军分明已经被他们拦在宁州之外,孙平寇这话又是从何而出呢?齐衡不由得心中疑惑。 孙平寇的目光却落在了身前的地图上,轻声道:“西北边境,何其冗长,宁州驻有重兵,西夏人一时之间啃不下,难道他们会傻傻的一直和咱们死磕不成?” 齐衡眉梢一挑,眼中闪过几分担忧:“将军是担心西夏放弃攻打宁州,转而将目标放到周边的城镇?” “既然将军早有担忧,那为何······”可下面的话,分明已经到了嗓子眼,可齐衡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西夏若是想要打入关中,无非两条路可走,一就是走环庆越宁州,兵锋直指京兆府,再有一条,就是榆林银州以及延州一线。 若是拿下了延州,南下便可直入关中,东进越过黄河便是河东,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也是这片大陆之上最为繁华昌盛的九州腹地,中原大地。 孙平寇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西夏铁鹞子迟迟未曾露面,如今孙平寇麾下的骑兵不足千人,便是想要驰援其他地方,也力不从心,总不能把自己麾下的将士们送上去给西夏骑兵当菜砍。 ······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西夏境内,连绵的群山坐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边上,群山之上,逶迤冗长的古老城墙静静的矗立着,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顾二拿着千里镜,坐在马背之上,立于山巅,眺望着那满是岁月斑驳痕迹的古老城墙,心中却总算松了口气。 “将军!”身后的石头一身甲胄,身子微微前倾,神情略有几分鄙夷。 二人身后,还有一队兵甲森严的轻骑护卫在侧。 “这群西夏蛮子也太自大了吧,偌大一个长城关隘,竟然没有一兵一卒驻守!” 顾二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西夏蛮子自大,而是没有必要!” “修筑长城,乃是中原王朝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如今这段长城既以落入这些西夏蛮子之手,自然也就失去了他本来的作用。” “为了避过那些西夏蛮子的耳目,咱们可是特意绕了好大一圈,这次定让那些西夏蛮子知道,咱们大宋可不是好惹的。” 石头一脸愤恨的道。 不论是对于西夏人还是契丹人,石头都没有半点好感,不过对于打仗,石头的兴趣倒是不小。 顾二道:“若非如此,咱们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绕过西夏十余万大军赶到此处!” “走吧!”顾二调转马头,下山朝着方才的关楼而去,石头等人紧随其后。 傍晚时分,神风营已经越过了长城,在长城脚下的一处开阔地上暂时扎营。 顾二带着石头和几个亲卫上了城头,站在城楼之上,取出千里镜,眺望着北方。 就在这座城关往东北三十里左右的位置,坐落着一座十多年前刚刚铸成的城池——洪州! 可惜隔得太远了,纵使是拿着千里镜,也看不到半点洪州的轮廓。 “安排几队人马,沿着城墙轮番驻守,时刻留意两侧的动静。”顾二沉声吩咐道。 “诺!”紧随在后头的石头拱手应是。 又跟着顾二沿着长城走了一阵,眼看着远方的火球已经只剩下一小半还不舍得落下。 石头嘿嘿一笑,随即望着西边又道:“也不知鲁大郎他们到了没有!” “自然早就到了!”顾二看着石头小声骂道:“鲁大那厮可比你这小子靠谱多了!” 不要以为陇右北部就没有西夏人的斥候了,吐蕃东部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西夏人,只是现在西夏出动了近三十万的兵马,既要防备西域的那几个小国,又要在和辽国接壤的区域囤积重兵,无暇分身他顾,只怕早就出兵分一杯羹了。 顾二和鲁连荣,自然是打过照面的,也是在扶风营和吐蕃骑兵的带领之下,在陇西之地绕了一大圈,废了老大一番功夫,这才避过了西夏大军的耳目,绕到此处。 鲁大的性情虽然也有些鲁直,可鲁直之中,却还有着几分狠辣和机警。 而且鲁大的身手顾二可是亲自试过了的,比起石头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纵使是用尽全力,一时之间顾二也拿不下鲁大。 顾二知道的,朝中在身手上能够和鲁大比肩的,除了他和徐章之外,也就只有一个沈从兴了。 石头道:“明日就到咱们约定的时间了!” 顾二也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看着远方的落日,感慨着道:“是啊!明天就是约定的期限了!” “咱这也算是深入敌境了!” 石头揉着脑袋嘿嘿一笑:“将军,明日咱们什么时辰动手?”那双几乎有同龄般大的眼睛里头,透着的是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 顾二朗声说道:“传令下去,今晚让兄弟们都给我吃饱喝足了,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今晚四更拔营,明日拂晓时分!” “攻城!” “诺!” 石头和后面的几个亲卫纷纷朗声应道。 微凉的夏风之中,一股肃杀之意,与城头之上悄然随风弥漫开来。 第 077章 短兵相接 熙平二年,八月初一! 孙平寇亲率两万神武军,一万西军,合计三万大军,出宁州直奔庆州而去。 同日,一直龟缩在彭原县不出的徐章部,也同时出兵,率领一万陇右军,两万吐蕃轻骑,同样直奔庆州而去。 大战一触即发。 西夏遍布各地的游骑哨探飞速收缩,一道道紧急军情似雪花一般朝着嵬名山通的大营飞去。 原本沉寂许久的西夏大军,也跟着动了起来。 自从上次在蒲河畔夜袭折损了数千精骑之后,嵬名山通对于徐章就隐隐开始有些忌惮。 暗中偷袭,数千精锐骑兵半夜袭营都不能竟全功,而且还折损近半,如此战果,由不得嵬名山通不自省。 苍茫的原野之上,底下是如茵的绿草,开阔空旷,一望无际。 猎猎旌旗随风而动,在凉爽的夏日微风中,尽情的摇曳着身姿。 黝黑冰冷的甲胄,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在这青翠如茵的草甸之上,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芒。 猎猎军旗之后,是整齐而庞大的军阵,连绵数里,一眼望去,只见清脆的天地之间好似染上了一团黑色的墨渍,瞧不见尽头。 好似那于日落之后,自北方天穹席卷而来的无尽黑暗。 ······ “报~~~” 斥候飞奔而至,急匆匆大呼。 孙平寇勒马而停,目光凌厉。 斥候高声道:“前方五十里外,有大批西夏军队出没,其军阵整齐,旌旗猎猎,步骑皆有,似是早有准备!” “哦?”孙平寇道:“这是算准了咱们会来,打算和咱们正面交锋了呀!” “有多少人马?” “至少有五万人马!”斥候高声答道。 “可有发现铁鹞子的踪迹?”西夏铁骑虽然强横,却也没有到不可抗衡的地步,唯有那支铁鹞子,最是叫人头疼。 若是当真叫他们摆开阵型,只消一个冲锋,便能将自家的阵型给冲散了,到时候西夏大军在一拥而上,那就真真是一面倒的局面了。 “五万人马?”孙平寇不由得哑然笑道:“这嵬名山通还真看得起咱们!” 同样一身甲胄徐文打马向前,面色沉着的说道:“咱们一路北上,又并未刻意隐藏行迹,四周皆是西夏哨探,他们能够掌握咱们的行踪倒也不奇怪!” 孙平寇点了点头,看着徐文问道:“怎么说?” 徐文面色仍旧一如既往,不见丝毫慌乱:“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咱们还有的选吗?” 孙平寇哈哈一笑,道:“这些时日,被这群西夏蛮子弄得整日憋在宁州,老子这身子骨都快生锈了,这次既然他们送上门上,正好让他们瞧瞧,咱们可不是那些仍由他们捏扁搓圆的废物!” 徐文知道这些时日孙平寇心里一直憋着气呢,也不想打击他,但一贯谨慎的习惯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劝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西夏大军可不是什么兔子,那可是足以生撕虎豹的豺狼!” 孙平寇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今日天时在我,必能战而胜之。” 天空之上,红日高悬,万里无云,没有半点下雨的意思,徐文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如今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一百二十门火炮,以及现如今已经更新到了第三代的轰天雷。 可这两种武器,都极受天气的影响,半点受不得潮。 如今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大军出行没有半点阻碍不说,也丝毫不用担心这些火药会受潮变质。 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夏末秋初这说变就变,就如同女人翻脸一样的天色了。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命前锋营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孙平寇冷静的发号施令。 “方才斥候提及,前方有山谷?”徐文忽然微微皱眉问道。 孙平寇道:“自宁州往北,沿河一代,基本上全是小型的河谷和平原,前方二十里,便是一处连绵数里的低矮山谷,且两侧山势平缓,并不利于埋伏,若有伏兵的话,咱们也一眼就能看见。” 况且斥候营早已经将方圆三十里内的情况探的十分详细。 当初和长梧一道赶至陇右之后,徐文便被徐章打发着来了孙平寇身边,作为副将,帮着孙平寇一道抵御宁州沿线的西夏大军。 徐文心思颇为缜密,且性情要远比长梧稳重的多,又有孙平寇二人互相帮衬着,齐衡虽然是个愣头青,却也知轻重,而且齐国公府的名头却也不是白叫的,总归有些颜面在。 ······ “报~~~” “敌军前锋已经进入山谷!” “再探!” “报~~~” “敌军前锋即将离开山谷,中军已至谷口!” “再探!”嵬名山通双目微凝,压下心中的喜悦。 那段山谷两侧虽然没法设伏,可若是在穿行的过程当中,直接以骑兵迎面对冲的话,定能一举将敌人的前军击溃,将剩下的敌人彻底堵在山谷,迫使他们不得不向后方或者山谷两侧撤离。 届时趁着敌人阵型大乱,首尾不能相顾之际,再全军压上······ 此乃宁州通向庆州的要道,宋军想要收复环庆二州,必然要走这里,既然知道了宋军的踪迹,嵬名山通又怎会视而不见。 自环庆二州陷落之后,孙平寇领着麾下宋军一直龟缩在宁州沿线的城寨之中,借助那诡异的宛若雷霆般的新式武器,据坚城而守,让嵬名山通手底下的将士们在攻城时损失惨重。 嵬名山通早就有心想要引诱宁州沿线的宋军出城一战,可孙平寇却一直稳扎稳打,不论嵬名山通麾下的人马如何挑衅,硬就是龟缩在城寨之内,不肯迈出一步。 搞得嵬名山通头疼不已,攻又攻不下,骗又骗不出,不只是宁州,宁州周边的所有堡寨城镇,几乎都是一个模样,龟缩在那乌龟壳子里头不出来。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宋军肯从那王八壳子里头钻出来了,嵬名山通焉有不开心之理。 一大清早接到斥候的回报之后,弄明白了宋军的意图,嵬名山通就将麾下直属的兵马给拉了过来,就朝着这条宋军北上的必经之路而来。 “诺!”斥候领命而去。 嵬名山通深吸一口气,却并未催促大军继续前行,而是遥望着那隐约可见的山谷,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报~~” “帝君前锋已经离开山谷,中军已入其中,侯军顷刻便可入谷!” 斥候再度前来回禀。 嵬名山通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平静如水的眸子当中,一道冷厉的寒芒一闪而逝。 只听他沉声道:“擂鼓,命左翼骑兵直击宋军前锋。” 嵬名山通话音刚落,便听得‘咚咚咚’的沉闷鼓声骤然响起。 呜呜呜的号角声伴随着微凉的夏风扩散至大军的每一个角落。 只见那宛若亘古巨兽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庞大军阵左侧,蓦地开始动了,一条长蛇以极快的速度自军阵之中飞驰而出。 “杀呀!” “呜呜呜!” “杀!” …… 身披铠甲,手持弯刀的西夏骑兵,当即便如飓风一般席卷而出,朝着不远处谷口的宋军冲杀而去。 隔着四五里,虽看不分明,可那万马奔腾的轰鸣声,那随风而至的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号角声,无不宣告着即将到来的杀戮。 “报!”斥候飞马来报:“西夏出动左翼骑兵五千余冲杀而来!已至四里之外!” 谷口,前军五千步卒已经有大半出了山谷,可还有少部分吊在后头,前军的偏将骑在马上,扭头看了看身后山谷内冗长的大军。 眉头微蹙,沉声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依照原计划行事!” “将军,西夏骑兵顷刻便至!咱们······”身侧副将担忧的正打算建议。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偏将给打断了:“将军早有定计,吾等依计行事便是,无需多言,还不速去下令!” “诺!”军令如山,偏将当即便振臂高呼,让麾下将士加速行军。 副将纵马而出,亲自指挥着已经出谷的将士们于谷口的位置不断向外前行,中间拱出,两侧却斜斜向外扩散,后头的军士们源源不断的涌入其中,在谷口百步左右的区域,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防御阵型。 “立盾!” “立盾!” “防御!” 足有一人高的大盾,被重重的顿在草地之上,盾身笔直,其后皆是一个个身披重甲,身形魁梧的精壮汉子。 盾阵连绵成排,一面紧挨着一面,其后是如林而立的长枪,斜指前方半空,大盾之后的宋军将士们纷纷躬身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大盾之后,不叫暴露半分。 西夏骑兵来袭的消息立马便传到了孙平寇的耳中,之间山谷两侧的斜坡之上,一队队负弓背弩的队伍飞速向前赶去。 半盏茶之后,西夏左翼骑兵便已杀至。 可还没等他们冲到近前,便听得无数道控弦之声想起,随即便见山谷两侧的斜坡之上,有如急雨飞蝗般的箭雨呼啸而至。 第 078章 大战起 但凡是骑兵冲阵,遇上箭雨,马上的骑士都是把身体蜷缩在 “报!敌军弩箭犀利,左翼骑兵尚未靠近谷口便折损将近半成!” “报!敌军弩箭太过犀利密集,左翼骑兵损失惨重,无法靠近谷口!” 听着属下的回报,嵬名山通面色也随之一沉。 想不到宋军的反应这般迅速,不过区区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已经做出了应对。 “损失如何?”嵬名山通再度沉声问道。 目光却不自禁便朝着数里之外的谷口望去。 入目之处,只见整齐的军阵正在悄然自山谷之内鱼贯而出,眼看着宋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可军阵之间却丝毫不见乱象,反倒是给人一种整齐肃然之感。 自谷内涌出的宋军士卒们自发的涌向两侧,谷口的军阵愈发整齐肃然。 “已经超过一成!”传令兵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 嵬名山通确实有些惊讶,若是依照往昔和西军交战的经验来说,西军虽然精锐,同样精于弓弩,却也不似今日这般,双方还未短兵相接,就让己方的骑兵折损如此之多的。 嵬名山通能够成为西夏赫赫有名的名将,自然不是那等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之辈。 “擂鼓,继续进军!” 嵬名山通的生硬冷冽如雪山坚冰,好似不带半点人类的情感一样。 能够被派出去当先锋部队的,又怎么会是嵬名山通的本部精锐。 所谓的左翼骑兵,不过是一群由西域的胡人、吐蕃人、色目人等被西夏俘虏的降卒组建而成的建制颇为混乱的骑兵。 原本这只队伍可不只是骑兵,可随着这些时日不断的消耗,人数也从两万数千有余,折损到了现如今只剩下五六千人的规模。 这还是因为剩下的这些都是骑兵的缘故,攻城之时骑兵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这才没有折损。 否则的话,这六七千人马,能够残存至今的概率,只怕趋近于无。 箭雨虽然在收割着这群骑兵的性命,可骑兵的数量实在太快,速度也实在是太多,箭雨所能够覆盖的范围极为有限。 当先头的轻骑冲入谷口的宋军百步范围之时,便开始展露獠牙。 马背之上的异族骑兵们纷纷掏出短弓,拉弓上弦,开始向宋军还击。 宋军弓弩之犀利,天下皆知,神臂弩的射程,天下无人能及。 加之骑弓的力道本身就要比步弓小,射程自然更无法相比。 “小心箭矢!” “都给老子把脑袋缩到盾牌后头去,别他娘的好奇,流失可不长眼!” 孙平寇麾下的底层军官们,多是由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卒担任,他们在西军之中服役多年,和西夏人交手不少,颇有心得。 “怎么?紧张呀!” 密集的军阵之中,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也被西北的风沙吹晒的又黑又糙的汉子对着身边身形壮硕,明显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年轻袍泽问道。 年轻军汉摇了摇头,可摇到一半却又紧跟着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是紧张还是不紧张。 “这还只是小场面,瞧见那些骑兵身上的甲胄服饰没?”四十多岁的中年老卒,已经过了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气力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可经验却愈发的丰富老道。 年轻军汉听了身边老卒的话,心下好奇,正要探头去看,可还没等他把脑袋伸出去,老卒迎头一巴掌就先拍了下来。 “你个憨货,找死不成,真当那些敌人是吃干饭的不成,人家的箭可不长眼!” 年轻军汉有些委屈的道:“不是您让我看的吗?” 老卒眼睛瞪的浑圆,眼珠子好似都要从眼眶里头滚出来一样:“老子可没让你拿自个脑袋去接人家的箭。” 周遭几个新人同样面色戚戚,不敢言语。 训斥过后,那老卒又一脸老道的说:“你们瞧这支骑兵,就他们身上的甲胄,就和西夏的制式骑兵区别极大,西夏虽然贫瘠,却以冷煅冶炼之法闻名天下,其兵甲之犀利,就算是咱们大宋也不敢小觑。” “听说西夏的铁鹞子厉害的紧,在战场上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瞧着憨厚的年轻军汉好奇的问道。 说话间,西夏骑兵的第一波箭雨就已经撒了过来,冷兵器粉战场向来如此,两军对垒,在双方不断靠近之前的彼此对射,以弓弩之利和甲胄之坚来衡量强弱。 哆哆哆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那是箭矢和甲胄盾牌碰撞发出的声音。 无数飞来的箭矢撞在精心制作,经过反复无数道工序制成的盾牌之上,有些箭头直接灌入木盾之中,有些则是撞在盾牌上后,被弹飞到一旁。 前排的军士们除了最前头的一排盾兵之外,其余士卒尽皆前披板甲,头戴圆盔,除了面部之外,其余暴露在甲胄之外的只有些也有那么几个运道不好的,被残余的流矢射中面门或是其他位置,或死或残。 “直娘贼的西夏人,没受伤的赶紧补上,小兔崽子们,都给老子看着点,别被西夏人的流矢给弄伤了!” 密集整齐的军阵中,将官们气急败坏的生声音彻响在每一处角落。 没法子,这些个游牧民族的骑兵们骑射功夫厉害的紧,箭术精准,几乎指哪儿打哪儿。 顷刻之间,不过三箭之后,双方之间便只剩下咫尺之遥。 铁骑宛若洪流一般呼啸着撞入军阵之中,弯刀横空,浮光月影,带起无数雪花。 ······ “报!左翼骑兵未能突破宋军千军阵型,反而被宋军困在谷口,陷入胶着之中!”听着属下的回禀,嵬名山通却没有觉得丝毫惊讶。 “若是当真一冲即溃,那我还真要怀疑一下,如今吾等面前的这支军队,是不是那支和咱们抗衡多年宋国西军了!” 西夏纵横西北,于西域之中无有抗手,西军能够在这西北之地,和他们抗衡多年,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嵬名山通不急不忙的驱马继续前行,同时下令道:“古力带人上去袭扰!让铁鹞子做好准备。” 两道军令,顷刻之间就传了下去,须臾之后,只见西夏大军右翼,一队数千人的轻骑便飞驰而出,个个提弓负箭。 这是西夏骑兵之中最善骑射的轻骑,和人马尽皆着重甲的铁鹞子虽然截然不同,却也是精挑细选筛出来的,是西夏骑兵之中的精锐。 ······ 八月的长安城,已然开始入秋了,白日里日头不小,却也不算太热。 院子里头的凉亭内,明兰坐在宽大的靠背大椅之上,穿着一身月季色的长裙,头上只着珠翠零星,身侧是张高几,上头摆着几样瓜果点心,旁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得体,端庄温婉秀丽的妇人。 妇人的年纪虽然比明兰要大的多,可二人说话间却全无半点隔阂,就像是相熟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 “盛大娘子可听说近日城里四起的那些流言?”伍大娘子摇着扇子,煞有介事的问道。 明兰端着茶盏问道:“什么流言?” 伍大娘子一挥团扇,道:“嗨!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些个说什么西军溃败,防线失守,西夏人马上就要打到关中,攻占长安之类的,总没什么好话。” 伍大娘子一脸不屑的道。 伍大娘子出身将门世家,父兄皆在禁军之中当差,以前在家做姑娘时,可没少从父兄口中听说西军的事迹。 明兰啜了一口茶水,扭头看着伍氏:“近些时日,听说城中不少官眷都陆续回省亲去了,难道与此有关?” 伍氏激动的一拍大腿,没忍住道:“什么回乡省亲,还不是被那些流言吓的,回家省亲哪里用得着拖家带口,举家迁徙的。” 自家丈夫作为京兆府的二把手,伍氏在长安城这些官眷妇人里头地位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有心打探之下,长安城里头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她。 伍氏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把脑袋凑向明兰,以手中团扇半遮口鼻,轻声说道:“尤其是城里那些大户人家,早就偷偷摸摸的把家产儿女都给送去中原了,” 可明兰的脸上却瞧不见有半点惊讶的神情。 伍氏扭头看着明兰,一脸好奇:“妹妹就半点都不觉得惊讶?” 明兰轻轻一笑:“有什么好惊讶的,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边疆战事告急,前些时日西夏又连破榆林银州两地,势头正盛,确实已经有威胁到关中的可能。” 这些时日,伍氏基本上三天两头就会到明兰这儿来一趟,美其名曰是探望明兰和言哥儿,可实际上这里头未尝没有伍氏那位做同知的丈夫的授意。 明兰可不是那些个目光只局限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目光短浅的无知妇人。 “妹妹果然好心性,临危不乱,泰然自若,难怪经略相公放心将妹妹一人放在这长安城中!”伍氏看着明兰,由衷感慨道。 明兰道:“大娘子过誉了,明兰不懂那些军国大事,只是对自家官人有信心而已。” “眼下西夏人虽然一时得利,可朝廷援军已至,若只是据守的话,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伍氏脸上也露出笑容:“这话倒是在理,西军和西夏人打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西夏人占到什么便宜。” “咱们只管安安心心的替男人们把家给看好了,别学那些个长舌妇人,整日说长道短的,什么···忧·····唉····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杞人忧天!” “对对对!杞人忧天!” 伍氏这人,素来直爽,说话也不喜欢绕弯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明兰倒是和她有了不错的交情。 “大娘子说的在理,咱们只管安安心心的看好家,照顾好儿女就是,打仗的事情,自有男人们去操心,咱们呀,只消叫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便行了。” “就是这个理儿!”伍氏激动的拉着明兰的手,目光灼热,一副相见恨晚遇上了知己的模样。 第 079章 闲谈 “这不是栗子快下来了,小桃那馋嘴的丫昨日主动请缨去街上打听,说是去找找有没有已经新鲜的栗子,正好听人说起前几日西郊那边似乎出了几起事故?”明兰忽然问道。 伍氏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快入秋了吗,小麦也该播种了,那些刚刚迁来安置的百姓,都早早的把衙门分给他们耕种的地都开垦好了,就等着播种之后引水灌溉了,衙门那边领着他们疏通水渠呢,干活的时候有几个农人不小心伤着了,幸好没什么大碍。” 明兰点点头:“无事便好!”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现在又才刚刚夏末秋初,这场战事还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去呢,现在的长安可出不得乱子。 尤其是这些迁徙而来的百姓,本就背井离乡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有可能滋生。 虽然被安排到长安城附近的只有象征性的几百户人家,可也得把面子功夫给做足了才行。 不能叫左近的那些州县还有百姓们挑出错处来。 “也不知这战事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可恶的西夏蛮子,成天就惦记着来抢咱们。”伍氏愤愤道。 明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西夏虽占据了河套,却也受限于河套,北有契丹,南有大宋吐蕃,西又有西域无数小国,契丹苦寒,吐蕃贫瘠,西夏狼子野心,想要扩张,目标自然只剩下富饶的关中。” “哼!”伍氏激动的一掌拍在高几桌面之上,力道之大,高几上的茶杯都险些被震的弹起。 “若非先帝驾崩,又接连遭逢大变,区区西夏人,又何足道哉。” 大宋禁军有禁军八十万,地方上还有无数乡勇兵丁,西夏举国兵力不过五十万罢了,还要在北境和东境驻扎重兵,以防备辽人趁火打劫。 当初范文正公经略西北之时,硬生生把西夏人打的没了脾气,向大宋称臣。 如今嘉佑帝刚去不足两年,这些西夏蛮子就对关中便动了心思,果真是不当人子。 “姐姐莫气,为这些事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明兰当即劝道。 道理伍氏如何布置,可这心底的气,却也着实难以消散。“可恶的西夏蛮子!” 伍氏虽是将门出身,可到底是武勋世家出身,便是骂人,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两句,不似那些个市斤街面对骂的妇人,什么难听龌龊的话都能从嘴里蹦出来。 “姐姐若为男儿,必定是不逊卫青霍去病的将帅之才。”明兰眼睛一转,小嘴甜甜的道。 伍氏苯海满心恼火,可听了这奉承的话,却又免不得有些开心,当即笑了笑,看着明兰:“瞧妹妹这话说的!” 可随即脸上又有些遗憾:“昔日在家做姑娘时,看着祖父和父亲传授兄长们武艺兵法时,我却只能跟着母亲学什么针织女红,插花品茶这些没用的技艺,心底便羡慕的紧。” 伍氏话语间透着几丝回忆。 伍氏的祖父和父亲皆已经作古,如今伍氏的娘家只剩下几个哥哥,虽仍在军中任职,可职位都不高。 “姐姐这身武艺,对付两三个寻常成年男子怕是也不在话下吧!”明兰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明兰心思细腻,观察力何其敏锐,自然听出了伍氏话里的遗憾。 伍氏摇摇头道:“咱们女子,体魄本就不如男子,我这几手花拳绣腿,也就瞧着好看罢了,真动起手来,便是军中寻常一个老卒,我也不是对手。” 伍氏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有自知之明。 两人说了一阵,伍氏忽然想起一事,话音随即一转。 “对了,前几日李通判家的刘大娘子来找我,似乎是见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纷纷送走家眷,便动了心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听完伍氏这话,似是有感而发,明兰深有感触的叹息道,“刘大娘子我倒是没见过几次,听说她性子有些优柔寡断,会不会是听了什么谗言?” 伍氏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没有细问。” 伍氏和刘大娘子性情截然相反,自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平日里也都是些官面上的交际,交集虽然不少,却也仅仅只流于表面罢了。 只是伍氏对这位刘大娘子颇有几分怜悯罢了。 伍氏和自家王同知恩爱的很,王同知府上虽也有几个小娘,可却没人能够迈过伍氏。 可这刘大娘子却截然相反,虽是正室,地位仍在,可李家后宅却不怎么太平呀,这位刘大娘子手段又匮乏,和李通判那几个疼爱的妾室小娘斗得火热,这在长安城一众官眷的圈子里头可不是什么秘密。 伍氏方才所说,城内大户纷纷将家眷送离关中,都只是一些偷偷摸摸私底下的行为,可现如今竟然来堂堂通判家的主母大娘子也动了心思,不由得叫明兰从中嗅到了一丝危机。 至此大战之际,前线将士与西夏贼寇浴血奋战,连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都纷纷将自家家眷送走,更遑论其余州县城镇。 若是放任下去,说不得便会引起民心动荡。 要知道,关中四近之地,可是还有将近十万自西北边境沿线迁徙而来的百姓的。 如今徐章可是陕西经略,名义上的西军统帅,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些背井离乡,被迫迁入关中的百姓,再听到这个消息,失去掌控,引发民乱。 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 明兰实在是不敢往下想了。 若是以前的话,有嘉佑帝荣宠在身,而且徐章还是文官,朝廷便是再有苛责,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顶多也就是贬官罢了。 可现在····· 明兰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徐章与曹家可是早已经交恶了的。 曹家乃是曹太后的外家,而此时的曹太后,已非昔日嘉佑帝在位时那位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曹太后了。 都说帝心如渊,可当手握皇帝权利的人变成女子之时,便更加叫人忌惮。 不过一瞬之间,明兰心中已经闪过无数思绪。 ······ “妹妹!” “妹妹!” “······” 明兰猛然回神,嘴角微扬,轻轻一笑,下意识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耳畔是伍氏的声音。 放下茶盏,摒去脑中杂念,明兰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心底有些担心!” “担心?”伍氏好奇的道:“担心什么?” 话音刚落,脸上却又露出恍然之色,捉着明兰的手柔声安慰道:“妹妹不必担心,你家官人,那可是先帝亲封的永平侯,能文能武,便是东京成里那些个武勋将门世家的子弟里头,可也没有哪个能够比得上。” “况且你家经略相公又不用自己领兵上阵,和贼人对阵,妹妹有甚可担心的。” 这话明兰也就听听而已,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妹妹还担心什么?” 明兰看着伍氏,忽然又笑道:“是妹妹杞人忧天了,忘了姐姐的官人可是这京兆府的同知。” 王博此人,明兰虽然没打过几次交道,却也从徐章和伍氏处听了不少,王博出身大族,家学渊源,颇有才华,如今伍氏和王母等一家老小皆在长安城内,王博又怎会坐视民乱发生。 “哎!”说起王博,伍氏便唉声一叹,皱起了眉头。 “往日里清闲时,时常能在家中看到官人,倒也没觉得怎样,如今这战事一起,这衙门里头一忙起来,经常四五日都不着家,我这心里呀,反倒是想念起来了!” 瞧着伍氏一脸相思的愁苦模样,明兰噗嗤一笑,抬手轻掩粉唇:“这不正说明姐姐和王同知伉俪情深么!” 伍氏老脸一红,似是能感受到明兰扫在她脸上那目光的灼热一般,不敢去迎,只一摇团扇,微微偏过脑袋道:“哎!什么伉俪情深,要这么说也是妹妹你和你家徐相公才是。” 明兰脸上笑着,可眸光却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聊了半晌,又捉着玩累了的小言哥儿逗弄了一阵,伍氏便起身告辞了。 明兰亲自将伍氏送到门口,在伍氏即将上车之际,却忽然拉住了伍氏的手,郑重的叮嘱道:“姐姐回去之后,劳烦转告王同知,小心贼人趁机蛊惑百姓,散播谣言制造混乱!” 伍氏虽然不知道明兰为何这么说,可见明兰一脸郑重,当即便点头道:“妹妹放心,待官人一回来····不,我立马让人去找官人,把这话告诉他!” 明兰拉着伍氏的手,唤了一声:“姐姐!” “妹妹还有事儿?” 明兰道:“刘大娘子之事,姐姐最好也一道告知同知!” 伍氏虽然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妹妹放心,我差人一并告知官人就是。” 明兰冲着伍氏轻轻一笑,自小桃手里接过一个食盒,递了过去:“劳烦姐姐了,这是妹妹亲手做的一些糕点,姐姐带回去给家里的哥儿姐儿们尝尝看!” 伍氏眼睛一亮,眉眼弯沉了月牙:“既是妹妹一番心意,那姐姐就候着脸皮收下了!” 如今长安城里最火的糕点铺子,不正是明兰开的那家沁心斋么。 伍氏就跟如获至宝似的,把食盒交给身边贴身嬷嬷,笑着和明兰挥手告别,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第 080章 对峙 “大娘子,宁州那边来人了!”目送着伍氏的马车驶离,明兰刚刚转身,小桃就凑了上来,在明兰身侧低声道。 明兰眼睛立马就亮了,顷刻之间却又恢复如常,低声问道:“人在何处?” “已经安排在偏厅等候!”小桃道。 “走,去偏厅!”明兰微微颔首,转身进门径直朝着偏厅而去。 丹橘和小桃紧随其后。 偏厅内,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身侧放着一盏热茶,两盘糕点。 “青鸟卫风字营百户刘青见过大娘子!” “刘百户无须多礼!”青鸟为卫,乃是徐章至陕西之后,命孙平寇自青山商会和漕帮以及本地的良民百姓之中挑选身世清白者充入其中。 青鸟卫下分四营,分别为风、雨、雷、电四营。 其中雷电两营是战兵,负责刺杀突袭,可惜现在青鸟卫刚刚组建,雷电二营还只是空有名头,连个像样的建制都还没有。 唯有风雨二营,前者对外,后者对内,建制初成,已然颇具规模。 风者,迅捷、聆听也,雨者,水也,天下至柔,无孔不入,不处不在。 而且青鸟为并非是隶属于朝廷,而是徐章私下所建,一应开支消耗,皆由徐章自己承担,是以青鸟卫的编制也与朝廷各军大相径庭。 徐章仿朱明卫所制度,将青鸟卫自下而上分为小旗、总旗、百户、千户······ 如今风字营在册之人虽已近千,可刘青一个百户,在其中已然可以算是高层了。 “一路奔波,刘百户辛苦了!”明兰微笑着说道。 刘青一脸惶恐的起身拱手躬身礼道:“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明兰没有在这上面和刘青纠缠:“不知刘百户这次带来了什么消息?” 刘青忙从怀中取出一封黄褐色油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件,打开油布,露出内里的信封。 “这是侯爷的亲笔信,请大娘子过目!” 小桃走过去自刘青手中接过信件,送至明兰身前。 信件入手,明兰才开始仔细打量,信的封口处有蜡封,蜡封之上,还有盖的有徐章的私印,明兰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印还是当初老太太亲自找匠人刻好之后送给徐章的。 “不知夫君还让刘百户带了什么别的话吗?”还没打开信,明兰便又问道。 刘百户恭敬的道:“属下这次回来,除了送信之外,还带了二百轻骑,如今就安置在大娘子渭水河畔的庄子上,侯爷说了,长安若有变故,这二百轻骑大娘子随意调动便是。” “长安城内,麦小年处另有血火帮亲信帮众三百人,都是些敢打敢拼的汉子,也仍由大娘子调遣!” 麦小年和刘青同属青鸟,可一个在风字营,一个在雨字营,两人并未打过交道。 徐章远在宁州,对长安鞭长莫及,偏生又有个曹家在侧虎视眈眈,明兰和言哥儿,又都是徐章的心头肉,徐章又怎么忍心将她们母子二人至于危险之中。 明兰点了点头,丹橘这时已经将徐章的信自信封之中取了出来,递给明兰。 美目一扫,只见信上道:明兰吾妻,见字如晤,近日战事胶着,为夫身兼重任,不日便将组织大军反攻,短期内定无法返回长安······ 徐章先是简洁明要的说了一下此刻自己面临的情况,以及马上就要准备开战的反攻事宜,余下大半的篇幅,字里行间全都透着徐章对于爱妻明兰和言哥儿的思念。 看着看着,明兰的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可当明兰将信上的内容尽皆看完之后,心底却又紧接着涌出无尽的思念来。 摒去脑中的思念,明兰微微颔首,又捉着刘青问了许多徐章信上只一笔匆匆带过的事情,刘青早已得了徐章的授意,事无巨细,但凡他知道的,对明兰没有半点隐瞒,一一赘述。 这一说便是小半个时辰。 眼看着刘青说的口干舌燥,眉宇间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疲惫之态,明兰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冲着刘青微微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一路奔波,刘百户定然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了酒菜,洒扫了厢房,刘百户且先去用饭,待酒足饭饱,歇息过后,再说其他。” 说着又点了翠枝,待刘青去偏厅用饭。 “多谢大娘子!” 刘青没有拒绝,受宠若惊的对着明兰连连心里道谢,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好几日的路,一到长安就马不停蹄的来了经略相公府,他这肚子里头,可早就饿了。 当即便跟着绿枝走了。 偏厅里头,明兰拿着徐章的亲笔书信,美眸中绽放的目光不时扫过手中的书信,神情之中隐约间藏着几分担忧。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徐章虽无需自己亲自上阵,可大战一起,变数横生,又怎么可能事事都尽如人愿。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担心。 屋外秋风微凉,明兰的思绪,似乎也随着秋风一道往西北飞去。 良久。 明兰回过神来,神情已然恢复正常。 “言哥儿呢?”明兰问的是丹橘。 丹橘往前几步,给明兰倒了碗茶:“方才翠微姐姐派人前来传话,言哥儿已经睡下了。” 言哥儿如今不足一岁,虽有些闹腾,但有奶娘还有翠微在,倒也应付的过去,原本洪氏特意从江宁赶来长安,为的就是帮明兰照顾言哥儿。 可来了长安不到两月,战事一起,商会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徐彬又跑来西北一边开拓商路,一边帮着徐章组建青鸟,刺探情报,徐青山一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在加上老家那边,老爷子和石老太太也上了年纪。 无奈之下,洪氏便只能回江宁帮自家丈夫打理商会了。 而且徐章在心中可提了,让明兰小心防备,尤其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最好是让杨老大夫检查过。 明兰本就不是笨人,从徐章的字里行间,便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回到后院,来到言哥儿房里,翠微就坐在摇床边安安静静的刺绣,听到脚步声,看到明兰,忙起身福身一礼。 摇床四周悬着透明的蚊帐,其上并无太多的图案装饰,言哥儿此刻身上盖着一张薄被,小脑袋微微侧着,睡得正香甜。 肉乎乎、圆圆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瞧着甚是可爱,瞧其眉眼,倒是和徐章又几分相似。 明兰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摇床边上,隔着纱帐,看着摇床里头睡得正香甜,时不时小嘴还会动上一下。 丹橘小桃翠微几个丫头,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声,就这么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明兰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曹家! 心底悄然念叨一句,明兰那坚定的目光之中,已然带上了几分锐利。 只有终日捉贼,哪有终日防贼的道理。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再睁开时,明兰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二百骑兵,三百青壮,还有自己手底下的护卫,以及,麦小年所在的青鸟卫雨字营,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 庆州境内,那处不知名的山谷处,山谷之外,硝烟四起,原本青翠碧绿的草甸,此刻就跟被狗啃过似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那些翻飞的沙砾土石也好似染上了一层墨渍,变成青黑,变成黑红。 散乱的甲胄,躺在这坑坑洼洼之间的刀枪,以及那人与马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也被掩盖在那刺鼻的硝烟之中。 山谷之外,数里之地,西夏的军阵依旧整齐,只是与昨日相比,士气明显低了许多,不少士卒看向山谷方向的目光之中,都隐隐透着几分畏惧。 谷口的宋军步卒方阵比起昨日来,已经缩小了将近三分之一。 昨日一战,持续了才不到两个时辰,西夏方面就鸣金收兵,全军后退十里,驻扎下来。 宋军则占据了山谷,就地扎营,一百二十门火炮整齐的罗列在山谷之内,嵬名山通视为杀手锏的重甲铁鹞子,在那一百二十门火炮的轮番轰炸之下,才刚刚开始冒头,就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确确实实把嵬名山通给吓了一跳。 攻城之时,他就已经见识过了宋军轰天雷和火炮的威力,可那时宋军拥有的火炮不过十几门,可现在······ 昨天的情形现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嵬名山通怎么也忘不掉,昨日他下令铁鹞子出动,准备一举荡平山谷内的宋军,一战而胜之时,那百多门火炮同时响起的声音。 百多枚弹丸跨越将近一里半的距离,落在铁鹞子的军阵之中,当场就给了这支西夏的王牌重甲骑兵迎头一个痛击。 铁鹞子为何称雄天下,靠的便是那一声可当强弓硬弩的重甲,连大宋威震天下,以弓力强劲,可破铁甲的神臂弩面对铁鹞子也只能望洋兴叹。 铁鹞子铁骑之间以铁链勾索相连,一旦让他们冲锋起来,光是凭着一身精良的重甲以及人马重量带来的势能,那便如同泄了闸的山洪,提了速的钢铁洪流,足以摧毁拦在面前的一切障碍。 可那忽然冒出来的一百多门火炮,却成为了铁鹞子的噩梦。 在千里镜的精确观察定位之下,铁鹞子的位置彻底暴露在火器营的眼前,一直隐而未发的百二十门火炮直接实行精准打击,将铁鹞子的军阵彻底打散。 要不是嵬名山通及时鸣金收兵,加上铁鹞子确实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的百战精锐,只怕三千铁鹞子,便要彻底葬送在火器营的炮火覆盖之下了。 而宋军付出的,便是谷口拖延住西夏左翼和右翼轻骑的那将近两千前军步卒了。 第 081章 局势 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 嵬名山通忌惮宋军的火炮,可孙平寇麾下多是步兵,唯一的一营骑兵,也不过数百人,便是撒出去了,估计也是给西夏人送菜的。 宋军如此,可嵬名山通手下的五六万大军也同样如此。 谷口的宋军步卒方阵,除却盾阵之外,已经加上了一圈车阵,若想要破开,光凭嵬名山通手下的那些轻骑,怕是力有未逮。 而且宋军还有一百二十门火炮,其威慑力可一点儿都不小。 山谷侧面的山岗之上,孙平寇手持千里镜,眺望着西夏大营的方向。 可惜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便是有千里镜在,也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瞧不分明。 而且山谷之外遍布西夏的小股游骑哨探,时刻监视这山谷内外四周宋军的动向。 两日功夫,孙平寇麾下兵马已经将这处山谷牢牢占据。 神射营占据了山谷东西两侧的高坡,火器营居山谷正中,南北两边连同的谷口极两侧皆被步卒方阵所占据。 孙平寇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尤其是在行军打仗之上,最是谨慎小心,喜欢谋定而后动,从来不轻易犯险。 然而此刻,孙平寇极其麾下所属,有火炮在手,已经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现如今的孙平寇,缺乏主动进攻的手段。 百二十门火炮看着不少,可若是没有这个无名山谷这种天然有力的地形的话,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要小心的戒备速度极快,有可能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的西夏骑兵,那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毕竟除了火炮之外,不论是在人数还是在军队的战斗力上,孙平寇所领的这支兵马,较之嵬名山通麾下的兵马,也是有所不如的。 并不是说神武军就比西夏的军队差上多少,而是在这种地形之下,基本上全是步卒的神武军再加上一万西军,对上兵力两倍于己方,而且拥有大量骑兵的西夏大军,天然就处于劣势。 山谷北面的山岗之上,孙平寇也正苦恼着,该怎么才能拖住西夏人的脚步,引诱他们出动大军再次主动出击,好给火器营造成更多发挥的机会。 可孙平寇心底也清楚,对面的西夏主将不是傻子,这一点从昨日他主动鸣金收兵,舍得壮士断腕,及时止损便能看出来。 “哎!可惜咱们手上没什么骑兵,否则的话,岂容这些西夏蛮子放肆!”小郑将军用千里镜观察着四周遍布的西夏游骑哨探,很是惋惜的道。 “确实可惜!”孙平寇脸上也透着几分遗憾。 顾二领着神风营消失已经消失大半个月了,若是神风营在这儿的话,这些个西夏的游骑哨探,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四周监视。 孙平寇忽然抬眼眺望北方,眼中透着几分骐骥:“想必此时此刻,顾候和四公子已经领着神风营和扶风营抵达各自的目的地了吧!” 孙平寇领军出城的日子,乃是在顾二和长梧领兵出发之前,就提前和徐章商量好的时间。 小郑将军原本还有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按时间算的话,应该已经发动攻击了,依着顾指使的本事,估摸着现在已经拿下洪州了。” 不论是长梧和顾二,都曾在神武军中和小郑将军做过袍泽,对于他们二人的本事,小郑将军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知晓一些的。 长梧虽然欠缺了些许智计,可武艺不差,骑射功夫很是精湛,便是在神武军中,也少有人能及,而且长梧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 顾二的话,那就更不必说了,岭南平叛,已经足以体现顾二的本事,对于顾二,小郑将军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 想到此处,小郑将军的胸腔之中便不由得涌出一股子极为强烈的自信。 既是对顾二的自信,也是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神风营的自信。 “咱们的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呀!”虽然知道现在的局面对自己这方十分有利,可孙平寇还是忍不住感慨着道。 小郑将军也深以为然:“嵬名山通乃是西夏名将,带兵多年,老谋深算,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如今初战失利,嵬名山通绝不会坐以待毙!” 小郑将军家学渊源,对于西夏和契丹的名将不说了若指掌,但基本上都有过了解。 孙平寇眼眸为何,目光深邃:“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谁来土掩了。” 依着昨日那一战乍一看来,宋军确实占了上风,可若是当真细究起来,其实宋军付出的代价也不必西夏少,而且西夏大军在人数之上,仍旧还占有大优势。 小郑将军却有些担心:“嵬名山通麾下,光是骑兵就有将近两万,若是他用部分骑兵拖着咱们,然后分兵去打宁州,咱们不也一样拿他没办法!” 孙平寇却忽然笑着看着小郑将军,说道:“郑指使莫非忘了,这次出兵的,可不止咱们!” 小郑将军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露出狂喜之色:“孙将军是说徐侯?” 孙平寇道:“侯爷麾下可是还有两三万刚刚招降而来的吐蕃骑兵的!” 木征麾下的吐蕃东部残余势力,大半都识趣的选择了投降,剩下那些负隅反抗的,或是被杀,或是选择跟着木征往更西之地逃了去。 两万余吐蕃骑兵,现如今可尽数随着王破敌重入徐章麾下。 “吐蕃骑兵?”小郑将军却皱起了眉头:“这些吐蕃骑兵不过刚刚归降,若是此刻就让他们来对付西夏人,难道就不怕他们临阵之时忽然反水吗?” “两万多的吐蕃骑兵,若是当真临阵反水······”话音未落,小郑将军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孙平寇却自信的道:“我家侯爷,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郑指使无需担心,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诸事,我家侯爷自有安排。” 孙平寇这话,已经将他对徐章的盲目信从展现的淋漓尽致,小郑将军虽然知道徐章颇有才干,而且屡建功勋,可若是叫他如孙平寇这般对徐章盲目的相信,却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可此时此刻,孙平寇才是主将,而他只是个援军的副先锋而已。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和西夏人干耗着?什么也不做吗?”这才是小郑将军最想说的。 孙平寇沉声道:“却也未必!” 这处无名山谷往东半里多便是一条大河,源头处在西夏,一路向南横穿环州、庆州、宁州,最后汇入渭水之中。 无名山谷往西数里之地,便是一些起伏不定的山岗土丘,地形颇为复杂,并不是向关中那样全都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 但南北方向,却着着实实是极为平坦的平原草地。 “只是!”孙平寇话音一转,话音有些沉重的道:“若是主动出击的话,若是再想有如现在这般的地利优势的话,估计是不可能了。” 小郑将军也面色沉重的点头道:“若我是嵬名山通,也绝不会再把这样有利的地形拱手让与你!” “西夏大军倍于吾等,骑兵又多,届时咱们可不仅仅会腹背受敌。” 孙平寇咬着牙道:“有句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若是不撒足够的饵出去,嵬名山通那条老狐狸,又怎么肯和咱们正面交锋呢?” “况且若是铁鹞子不出,紧紧只凭轻骑的话,咱们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小郑将军先是看了看孙平寇,随即目光一转,朝着山谷内外的同袍将士们望了过去。 话语间略有些犹豫:“不错,若是铁鹞子不出,咱们未必就怕了西夏人!” 对于神武军,小郑将军还是颇有信心的。 不同于其他禁军,三日一操,五日一练,虽然徐章和孙平寇早已经离开了神武军,可他们留下的训练习惯和强度,却仍旧维持着,不论是烈日炎炎疑惑着是大雨滂沱,再或者似乎冬日雪花纷飞,天寒地冻,神武军仍旧维持着一日一练的优良传统。 而且先后经历淮南平叛,东京之乱,以及岭南平定叛乱,如今的神武军,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支稚嫩的新军了。 不论是军备还是战力,在八十万禁军之中,神武军都是排在前列的。 “既如此,那便战!”思衬片刻,小郑将军便坚定的道:“神武军上下,还没有一个兄弟是怕死的!” ······ 傍晚时分,西夏大军再度后撤,直至距离山谷十里之后,这才重新开始扎营。 大军虽然退了,可山谷四周的游骑哨探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夜幕逐渐降临,孙平寇和小郑将军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山谷四周设下了大量的明暗岗哨,时刻小心戒备着,生怕西夏人仗着铁骑犀利,再来一次夜袭。 夜色渐深,到了子时十分,本该微凉的夜晚,却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朗月疏星不知何时悄然隐去了身形,犹如墨汁一般浓郁的黑暗席卷了整片天地,在那无边的漆黑夜幕之中,似有一双大手,在不断的搅动拨弄。 狂风骤起,吹着军营四周的火堆火把不断的摇曳。 忽然之间,一道璀璨的白色如蛇电光掠过长空,照亮了大半片天空,电光映衬之下,只见天空之上乌云翻滚汹涌,好似波涛汹涌得的浪潮一般,无休无止。 “轰隆隆!” 顷刻之后,一声巨响骤然在耳畔响起。 军帐之中,刚刚入睡不久的孙平寇陡然被惊醒。 第 082章 攻城 天山雷鸣,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后,便有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西北本就干旱少雨,尤其是较之气候温和湿润的江南来说。 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却打断了孙平寇和小郑将军所有的谋划。 火药怕水,怕潮,便是平日里,稍微潮湿一点的环境都有可能导致火药受潮变质,火炮的炮身也有可能受到影响。 夏季多雨水,所以徐章才会特意拖延到夏末秋初这个时候才用兵。 小郑将军星夜而来,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孙将军,如今大雨滂沱,咱们的火炮可都成了没了牙的老虎,若是这个时候嵬名山通出动骑兵来袭,咱们可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也不怪小郑将军这么着急,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是两面环山的山谷,不下雨还好,现如今大雨滂沱,山路必然变得湿滑。 宋军占据了山谷及两侧的山岗,若是这个时候西夏的铁骑乘雨突袭而来,不论是冲上山岗还是自谷口袭来,都将会给宋军带来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想要成为纵横天下的无敌强军,光凭艰苦的训练可不够,天下间但凡能说的上名字的强军,哪一支不是自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孙平寇沉声说道。 小郑将军也面色肃然,对孙平寇的话显然很是认同。 “西夏兵锋之强,冠绝西北,莫说是西军,便是辽军也多有不如,神武军虽然不弱,如果双方兵力相当的话,倒是还能较量一二,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西夏嵬名山通的兵力远胜我们。”、 步兵对阵骑兵,尤其还是在这种地形上,优势基本上荡然无存。 只消破开宋军前军的步卒方阵,骑兵冲杀之势一成,在这南北贯通,宽达数十丈的山谷之中,那便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孙平口看着小郑将军,语气淡然的道。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古井无波的水面,没有半点起伏和波澜。 小郑将军被孙平寇看的心底心底一颤。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咙忽然涌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话音有些颤抖的道:“这一试,不知得葬送多少兄弟的性命!” 孙平寇却忽然反问道:“莫非副指使还有更好的法子不成?” “我······” 小郑将军话音一滞,纵有满腔情绪,可到了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如今大雨滂沱已成定局,他们以之为依仗的火炮,也随着滂沱大雨而哑了火。 就连简洁方便的轰天雷,也不知能否用的出来。 现如今宋军的火器水平,也就是比历史上的同时期先进个几十年罢了,顶天也就是达到了朱明皇朝时期的水准。 这一切还是因为徐章某些超前这个时代千余年的目光,可徐章又不是什么武器专家,前世的天朝对于热武器的管控尤为严格。 莫说是徐章了,便是前世的许多军人,会用诸多热武器,可让他们自己制造的话,还不是一样得抓瞎。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矮星。 现如今不论是轰天雷还是火炮的引发,都得用明火来完成,如今大雨滂沱,倾泻如瀑,这引线就算是点燃了,丢到雨里,估计都能被雨水给浇灭了。 “哎!” 小郑将军低头唉声一叹,带着疲惫和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事已至此······” 只是满腹的苦涩,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孙平寇淡然道;“事到如今,如此大好时机,要么嵬名山通是个其蠢如猪,名不副实的废物,要么就是西夏军中也出了变故!” 如今西夏皇帝和太后以及国相相争,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若是在这个时候,没藏庞讹和没藏太后一系的人闹出什么掣肘嵬名山通的幺蛾子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像这样内斗的例子,在历史上不胜枚举。 小郑将军却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至于,若是其他人领兵的话,或许有这个可能,可地方的统帅是李山通,此人乃是西夏皇族,领兵数十载,在西夏威望极高,尤其是在军中。” “西夏皇帝之所以能够和没藏氏还有没藏庞讹分庭抗礼,靠的就是李山通的支持。” 李山通可是宋朝的老对手了,小郑将军虽然年轻,可毕竟是将门出身,以前可没少从父辈们口中听说此人的名头矶。 “此人决不可小觑!”小郑将军珍重的叮嘱孙道。 孙平寇点了点头,随即有些感慨着道:“看来今晚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小郑将军的面色也十分凝重,目光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担忧。 “既如此,那便尽早召集诸将,安排一应防务吧!” 滂沱大雨仍旧没个停歇,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顶上,如同雨打芭蕉一般,劈啪作响,山谷内的低洼处很快就积起了水,有许多帐篷里头都快变成鱼塘了。 好在储存一应火器的位置是经过严谨的反复筛选的,并未受到积水的影响。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大雨变小了一些,已然不再似一开始那般滂沱如瀑,可仍然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天色仍旧漆黑如墨,漆黑的夜幕之中,厚重的阴云仍在不断地翻涌着。 可惜天色太黑太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忽然之间,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天地之间,在哪淅沥的雨声之中,呼啸的风声里头,突兀的响起一阵闷响。 密集,低沉,而且无形之中,还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来了!” 山谷内外,仍旧是一派悄无声息的景象,连绵密集的军营之内,大多数帐篷都陷入黑暗之中,除了营地四周得了哨塔之外,其余所有暴露在外的明火,早已被雨水浇灭。 果不其然,暴雨过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嵬名山通便已集结兵马,乘着夜色暴雨朝着宋军冲杀而去。 天空之上,忽的又有惊雷炸响,惊天动地,振聋发聩。 不过顷刻之间,地面便有轻微的震感传出,而且愈发强烈。 雨夜之中,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外的庆州城下外,一队人马悄然而至。 大雨不止,又是深夜,城头之上,虽仍有军士巡守,可较之往日,这人数自然不可能多。 而且军士们也是人,自然不可能冒着大雨守夜,也就是在城楼附近还有士卒在留守。 西夏占据庆州数月之久,抛去嵬名山通带走的五万余人,环庆二州境内,很有可能还有数万兵马驻守。 茫茫一片漆黑之中,隐约间有黑影攒动,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好似黑潮涌动。 茫茫黑潮之前,一席玄甲褐色披风的徐章立于马上,唯有一双眼睛,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一样,明亮夺目,里头好似藏了无数光辉。 雨势不绝,雨水打在徐章的铠甲和头盔之上,雨珠汇聚成流,自上而下,顺着铠甲间的间隙缓缓滑落。 看着面前的庆州城,漆黑的夜色中,徐章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太祖曾经说过,咱们要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什么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例子,前世在网络之上比比皆是。 右手扬起,徐章沉声低喝。 “攻城!” 没有鼓声,也没有号角声,将校们将命令层层传递而下,不过须臾功夫,一整队大军便开始动了。 徐章麾下六千步卒,乘着夜色,朝着面前的庆州城掩杀而去。 以西是六盘山,以东是子午岭,以南与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比较近。 又有蒲河穿庆州而过,由北至南,汇入泾河之中,泾河又流入渭水,原本只要占了庆州,西夏铁骑便能顺着泾河的河谷一路南下,杀入关中。 不想却刚好遇上宋军补充了一大批轰天雷和火炮,硬生生靠着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将嵬名山通的十余万兵马拦在宁州之外。 庆州七县,庆州城所在,便是庆城县,而孙平寇部,自宁州而上,却被拦在了合水县外数十里处的不知名河谷处。 六千步卒,乃是在陇西开始,就被精挑细选出来的陇右军精锐之士,又被徐章连着食补了将近大半年,这才使得这六千士卒逐渐摆脱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百姓都有的夜盲症。 而徐章也才能够带着他们来到这庆州城下。 城楼之上,不多的守军在昏暗漆黑的夜色中,根本没有发现城外悄无声息抹黑而至的宋军。 直至! “杀呀!” “夺城!” “夺城!” 先登者赏千金,升三级! 这是徐章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事实证明!巨大的利益刺激之下,在草原人眼中孱弱的南人,也能够爆发出不逊于草原勇士,甚至某些还要远远超过草原勇士的巨大力量。 直至城下,城头上的守军才后知后觉。 可宋军手中的井栏、云梯也同时到了。 跨壕沟,爬城墙,城楼之上也随即想起了沉闷的战鼓声。 厮杀骤起。 ······ 第 083章 重赏之下 雨夜! 合水县外数十里那处不知名的山谷之外,一场惨烈异常的杀戮,正在悄然上演。 雨夜之中,所有的热武器都没法使用, 厮杀的双方,动用的也只有刀剑。 这场大雨虽然限制了宋军的火气,却也同样阻拦了西夏骑兵的攻势,雨夜乌光,火把都竖不起来,周遭自然是一片漆黑,超过五步,就几乎目不能视了。 西夏骑兵虽然骑术了得,配合默契,却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保证将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便是当真冲刺起来,在这泥泞不堪的河谷平原之内,也没法将速度提到最高。 而且宋军可不是一点准备没有。 早在入夜时分,山谷之外,就被宋军挖了一片连着一片的陷马坑,每一个坑洞都有成人大腿般大小,一尺半深,只要是马蹄一陷进去,等待着那些正在高速飞驰的马儿的结局,便是腿骨折断,连同马背之上的骑士,都得被摔得四仰八翻,五脏移位。 山谷之外,陷马坑的区域附近,不知躺了多少匹被折断了腿骨的马儿和自马背之上摔落的西夏骑兵。 有些伤势轻的爬了起来,抽出弯刀长矛,继续朝着山谷冲杀而去。 有些不幸的,摔倒之后又被身后同伴的马蹄踏中,口鼻溢血,眼睛也变得无神,里头生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悄然流逝。 似这样的倒霉鬼和倒霉马可不再少数。 可还是有大批的西夏骑兵冲入宋军的阵型之中,和宋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好在宋军的准备还算充分,先是数片陷马坑,随即又是车阵,又是搭建不久的简易营寨,还有早已得了命令,于山谷之中守株待兔,等候多时的两万多名将士。 激烈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天空之上浓厚的乌云翻滚的愈发汹涌,似是那喊杀声化作一只只无情的大手,在云层之中不断的搅动。 漆黑的夜幕之中,偶有几道璀璨的电光闪过,那照亮了整片夜空,也照亮了夜空之下,山谷内外,正在激烈厮杀,你来我往,舍生忘死的两帮人马。 演义话本之中,那些个单枪匹马,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事迹,不过是人们参照某些历史而夸大了的故事罢了。 听听也就得了,当不得真。 夜色漆黑,雨势倒是越来越小,原本暴雨前的闷热,也被伴随着夜雨的凉风给吹散了。 就连那刺鼻的血腥味,也被冲散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当中。 于此同时,合水县西十余里处,同样也是一个类似于河谷平原的不知名区域,四下无人,百姓早已迁徙,田地也是一片荒芜。 地里的野草长势喜人,稍微茂盛些的地方,都有三四尺高了。 却在这漫山遍野的野草之中,却有无数团昏黄的亮光发出,若是站在山巅远远望去,便不难发现,这些昏黄的亮光像是一大片紧挨在一块儿的密集星辰。 走到近处,一个简易的临时营地赫然呈现在眼前。 营地一角,一座座简陋的草棚脸面成片,草棚之内,偶尔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马儿的嘶鸣声传出。 这营地虽然简陋,可占地却极广,尤其是这片草棚,所占的范围甚至比旁边的帐篷营地还要大上一倍不止。 若是有熟悉军事马事的人看到这一幕,估摸着还能根据营地的大小推测出这座临时的简陋营地里头,人数和马匹的大概数量。 营地正中央,中军大帐之中,灯火未熄,一个身影坐在木板搭成的床榻之上,床上铺着一张草席,连一床被子都没见到。 床上那人一身甲胄未脱,手里头还捧着一本蓝皮线装书籍,书的封面和纸张都有些陈旧,显然是买了很久,而且时常翻看的缘故。 一盏油灯就这么摆在那衣甲未脱的军汉身侧,将军汉照在旁边帐篷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陇西一战之中带着数万吐蕃骑兵乘胜追击,一路将木征及其残部赶出陇西之地,逃回吐蕃高原的王破敌。 此时的王破敌,满脸胡茬密布,神情却异常专注。 专注的就连同在大帐里头休息的贴身轻骑护卫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惊扰到了王破敌。 营帐里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孙平寇偶尔翻动书籍的声音会时不时的响起。 可此时此刻,这片大帐之中,位于后方的一座营帐里头,却并不平静。 “行了!这么晚了,都早些休息,别忘了明日一早,咱们还得行军呢!”作为四人之中的老大,杨威还是颇有威严的。 一旁的弟弟杨武却道:“大哥。咱这不是太激动了吗!” 林征远也略有些激动的道:“大哥,咱们费尽心思的来徐侯麾下,为的不就是杀敌建功吗!现如今大功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咱们怎么睡得着呀!” 林征远是四人之中身形最瘦小的,可武艺却不比其他三人差多少,一手枪法颇为老辣,已然得了其父七八分的精髓。 就连性子素来沉稳的蒋群也忍不住道:“咱们出发之前,侯爷可说了,若能摘下李山通头颅的,重重有赏!” “嘿嘿嘿!咱们侯爷可是个信人,杨大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话一出口,三人就不约而同的朝杨威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陇西一战,杨威因为表现的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现如今已经被提拔为统领五百人的骑兵统领了。 林征远忽然道:“今日去军需处领物资,正巧遇上了褚二,他现如今在咱们指使手底下做祭酒,说是听咱们指使提过一嘴,好像是说,此战过后,侯爷准备把这两万骑兵和那些刚刚投降的吐蕃骑兵打散重组,裁撤老幼,重新遴选将校,副指使的位置,很有可能会空出来。” 蒋群的运气不错,现如今已是都头,林征远和杨武的运气差了点,现如今都才只混到了队率。 “副指挥?” 林征远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的眼睛就都亮了起来,一脸炙热的盯着问到底是真是假。 林征远也是听说,自然不敢笃定,可褚渭这家伙一向就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他说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一时之间,兄弟四弟竟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可没一会儿,杨威就打断了众人臆想:“那李山通可是西夏名将,他的脑袋,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取到的。” “哎!” 其余三人尽皆叹了口气,可眼中却都流露着浓郁的炽热。 “行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杀贼建功!” “大哥说的是,兄弟几个都养足了精神,明日才有力气立功!” ······ 不过顷刻之间,四人便达成了一致,纷纷阖目闭眼睡去。 第 084章 野望 山岗之上,斥候高声禀告。 “将军,第一道防线已被敌方骑兵冲破,剩余幸存的所有将士皆以撤入第二道防线之内!” 第一道防线,乃是宋军临时伐木赶至的拒马桩,彼此交错成排,为的就是阻挡敌人骑兵的攻势,减缓他们冲杀的速度。 孙平寇脸色沉着,让斥候再探。 而第二道防线,则是由大量的车辆横木组成的防线,骑兵便是再厉害,也无法直接穿过这道防线,而且两侧的山岗之上,还有神射营的射手们在不断以箭雨覆盖这些西夏骑兵。 而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区域,便是两侧山岗上神射营所能覆盖的最远距离。 孙平寇心里明白,这第一批过来探路的骑兵,绝对不会是嵬名山通麾下西夏本部的精锐骑兵,而是那些由西域人吐蕃人组成的杂牌军。 若说这些人对西夏有多忠诚那肯定不至于,可嵬名山通却能够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斥候再度来报。 “报!” “启禀将军,敌军已然越过第二道防线!” 斥候的话音还没落下,谷口之外,便想起了神武军那整齐划一的喊杀之声。 “开始了!” 第一道防线只是为了让敌人的骑兵减缓速度,第二道防线,才是真正的第一道防线。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战的结果了!”孙平寇压低了声音喃喃叹道。 ······ 拂晓之际,一夜过去,昨夜那场雨也在后半夜彻底停了下来。 可厮杀却从未有过一刻停止。 嵬名山通铆足了劲儿想要一举击溃孙平寇这个虽是后起之秀,可难缠程度却还要在那些个西军宿将之上的对手。 其麾下的兵马在宁州被拦了好几个月不得寸进,心里早就憋了不知多少邪火。 厮杀起来,自然极为卖力。 眼看着天色愈发明亮,朝阳未生,山谷之外,遍地尸首,低洼处积淌的水洼也变得泥泞浑浊,厮杀却还在继续着。 这场厮杀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甚至部分西夏骑兵数度冲入山谷之中,幸好谷内宋军早已准备的十分充分,将冲入谷内的小股西夏骑兵一一斩杀。 敞开的山谷之外,随着双方越来越多的人投入战场之中,战斗的区域不仅没有持续不断的扩大,反而还在不断的缩减。 因为倒在地上的尸体,也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的增加着。 一具具尸体泡在泥水之中,鲜血和泥水混在一块儿,将泥水也染成了红色,也将一具具的尸首的面目遮掩。 唯一能够确定他们身份的,也就只剩下他们身上那截然不同的衣饰甲胄了。 而此时此刻,守在谷口的一万神武军步卒,也只剩下不足二分之一。 三道防线皆被攻破,第四道防线也岌岌可危,石头和沙袋组成的第四道防线,还有早已守在防线的步卒外加弓箭手。 只一夜功夫,一万神武军,就折损两千有余,伤者更是高达三千多。 而西夏方面,付出的损失更大。 可却仍旧不见有半分退兵的意思。 此时此刻,不管是孙平寇还是嵬名山通以及两边的将领们,心里头都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若是错过了今日,再想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击溃孙平寇所领的宋军,可就难上加难了。 山谷东面临河的山岗之上,孙平寇面沉如水,手持千里镜,望着谷口处己方已经陷入劣势,即将迎来溃败的战局,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焦急。 “让西军的步卒顶上去!”谷内尚有西军步卒将近五千,可西军的装备远不如神武军来的精良,是以一直都被孙平寇当做后军来用,如今局势紧张,眼看着西夏人就要攻入谷内,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上了。 一万西军,两营步卒,一营弓弩,还有一营,便是火器营。 可现如今之双方早已杀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莫说是威力巨大的火器了,就连弓弩的作用也被削减的厉害。 只能让弓弩手们各自寻找目标自由攻击。 可战场的混乱程度,却极大的限制了弓弩手们的输出。 “将军,不如先上一营?”一旁的小郑将军却忽然建议道。 孙平寇心中一跳,这才猛然想起来,这可是他手上最后的步军了,若是全压了上去,那自己的后方,可就彻底没了防护。 “郑指使是担心敌军绕过山谷,从后方来袭?” 小郑将军面色凝重的点头道:“嵬名山通麾下可不全是骑兵,自前日开始,咱们就没见他手底下的步军全部出动过,昨夜一夜厮杀虽然惨烈,可大多也都是骑兵。” 孙平寇才是徐章任命的主将,小郑将军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 素来沉稳的孙平寇,眼见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神武军将士纷纷殒命,在这危机的关头,终究还是失了一份沉着。 孙平寇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方才过于激动了,连忙摒去脑中杂念,沉声道:“郑指使言之有理,嵬名山通并非易与之辈,不得不防!” “传令,让林度领本部兵马,前往谷口支援。” “让神射营分出一千弓手,警戒后方,火炮营调整阵型,分出三十门调转炮口,和神射营一同警戒后方!” 昨夜大雨滂沱,雨还没停,西夏大军就杀了过来,等雨停了,也快天亮了。 孙平寇和小郑将军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没法将火器营平寇变走。 “伤兵们情况如何?”孙平寇问小郑将军道。 孙平寇坐镇中军,指挥作战,小郑将军则是主动请缨,揽下了后勤等所有的差事。 小郑将军答道:“好在出兵之前,咱们就备了足够的军医和成药,那些个受伤轻一些的都已经处理妥当,就是有些伤重的,咱们军中条件简陋,估计······” 这话一出,孙平寇以及周遭的袍泽们尽皆呼吸一滞,情绪难免跟着低了下去。 与此同时,山谷以北数里开外,嵬名山通的帅旗赫然立于此处,迎风招展的帅旗之下,一身金甲,骑在马背之上的嵬名山通,何其醒目。 “启禀王爷,野利将军传回消息,求王爷在给他半个时辰,宋军第四道防线,马上就要攻破了!” 嵬名山通望着山谷的方向,平静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炽热,一寸也不曾挪开。 似乎山谷里头有什么绝世珍宝在吸引着他。 “元雄!”嵬名山通没有做出回应,口中忽然喊出一个名字。 “末将在!”只见一魁梧雄壮,手持一杆狼牙大棒的黑汉子策马而出,单手握拳抵胸,粗壮的嗓门也跟着响了起来。 只听得嵬名山通下令道:“你带领本部兵马前去支援野利铁戈,你给本王记住了,宋军的那些火炮,一定要完好无损的给本王带回来!” “末将遵命!” “去吧!” 看着元雄这个自己麾下第一悍将远去的背影,嵬名山通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之所以不惜任何代价,甘愿付出整个先锋死士营数千人马,乃至于本部骑兵步卒将近万余的折损,也非要拿下这座山谷,拿下山谷内的宋军,为的就是前日那一个照面就将他引以为凭仗王牌的铁鹞子打的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的火炮。 连破环庆二州十余县,和宋军对峙半年有余的嵬名山通,早已从宋军俘虏们的口中,知道了宋军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式武器的名字来历。 可关于这些武器到底是如何锻造的,嵬名山通却人就是一头雾水。 自环庆二州被自己攻下之后,孙平寇就带着人像王八似的缩在宁州,仗着十几门火炮和那威力奇大的轰天雷,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数万铁骑和十余万大军拦在了宁州以西。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事情。 在每一个西夏人的眼里,只要庆州一破,他们的铁骑便可顺着蒲河的河谷地带,一路南下,长驱直入,杀至关中。 可现如今,孙平寇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却给嵬名山通狠狠上了一课。 一百多们火炮同时发射,一百多没炮弹同时轰炸,纵使现如今火炮的威力和徐章前世那些五花八门的各种高射炮、炮击炮相比还远远不如。 孙平寇的做法,也正是依着徐章那一句,威力不够,那就用火力来凑!用数量来弥补。 若是以前,孙平寇龟缩在宁州,嵬名山通纵使心中满是觊觎,却也无可奈何。 可现如今孙平寇就在眼前,那百多门威力巨大的火炮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伸手,就能将其握入自己手中。 嵬名山通百战出身,乃是西夏名将,又是西夏李氏一族的顶梁柱,皇帝的鼎力支持者,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百多门火炮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 若是能够把这一百多们火炮弄到手······ 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嵬名山通甚至已经能够想象,火炮到手之后,别说是区区一个关中平原了,就连整个大宋,乃至于契丹辽国,都将臣服在他的铁蹄之下。 第 085章 悍将 嵬名山通显然已经将谷内的百多门火炮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双方同时增兵,第四道防线愈发岌岌可危起来。 “报!南方五里之外,出现一股西夏步军,瞧着人数至少得有一万多!” 很快,孙平寇派去那边警戒的哨探和斥候们便带回来一则坏消息。 孙平寇,郑勇乃至一众将领幕僚,尽皆色变。 “嵬名山通的手段绝对不止这么一点,咱们的来路,只怕早已经被阻断了!”小郑将军咬着牙道。 然而听到这话,孙平寇的神情却忽然变得平静起来。 变得古井无波,好似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困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孙平寇眸光微沉,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眺望着谷口处陷入胶着的战场,沉声道:“如今大雨已歇,天时地利复归我等之手,诸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火器营没有信心!” 孙平寇这话一出,周遭众人不由得纷纷呼吸一滞,军虞候蒋超小声询问:“昨夜大雨,不知火器营的火器弹药可有受损?” 小郑将军郑勇答道:“雨势虽然来得突然,可咱们对于火器弹药的保养储备一向都是严格按照经略相公制定的标准来的,虽有些许受潮,但大部分都没有受到影响。” 如今大雨停歇,己方虽然陷入劣势,眼看着谷口的第四道防线马上就要被攻破了,可小郑将军的脸上却也同样见不到丝毫担忧。 甚至于就连说话的语气之中,都夹杂着一股怎么也藏不住的强烈自信。 却说此刻的山谷之内,被大雨逼得只能无奈躲在帐篷里头,看着山谷外头自家兄弟和那些西夏蛮子浴血厮杀,看着一个个曾经的袍泽倒在血泊之中,被医护队的兄弟们用担架一个个抬回山谷里头给军医治疗。 火器营的军汉们便觉得憋屈极了,原本拦在前面防线的应该是他们,可现如今,却让自家兄弟挡在前头。 “行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哭丧个脸!”火器营的统领王琦扯着大嗓门冲着众人喊了起来。 此刻火器营的大帐里头,一众将官们纷纷齐聚一堂, “头!雨可早停了,是时候到咱们上场了吧!”不说底下的兄弟们了,就是火器营的中低层将官们,也都是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山谷里头的火器营,除了西军刚刚组建的火器营之外,还有自东京驰援而来的神武军火器营。 自当初徐章组建火器营开始,火器营就以惊人的战绩,一直在陇右军中充当主力的位置。 其实似昨夜那般遇上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导致火器营全营哑火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是像这般惨烈的战场,迄今为止,却也是屈指可数的。 “告诉兄弟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将军的命令随时都有可能下来。” 王琦是徐章亲卫出身,和王破敌算是远房的亲戚,其曾祖父也曾在徐老侯爷麾下效过命,其忠诚度无需质疑,能力可以,这才领了火器营的副指挥的差事。 火器营众人纷纷摩拳擦掌,收拾起各自的装备来,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传令兵就到了。 “王指挥,将军有令,命爆破营带齐装备,去第五道防线待命!” “末将遵命!”王琦激动的大声应道。 当即转身对着火器营诸将道:“将军的命令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诸将也都激动不已。 王琦高声道:“那还不赶紧下去准备,半刻钟后出发!” “遵命!” ······ 众将散去,须臾之后,整个火器营便沸腾起来。 不多时。 爆破组一千二百将士便齐聚于第五道防线处。 所谓的第五道防线,便是自谷外进入山谷的最后一道防线,就位于谷口往里三十步的位置,前后有五层石块和沙袋木头堆积累成的壕沟,一直蜿蜒着向两侧延伸,一直延伸至山谷两侧半坡斜前方的位置。 若是远远望去,就不难发现,这第五道防线就像一个敞开的口袋,呈半圆形,一千二百爆破营的将士,前两道壕沟已经别长枪兵占据了,爆破营在王琦的指挥下,迅速进入第三道壕沟。 运输队则飞速的将轰天雷等各式装备自营帐库房之中运送至壕沟阵地之上。 五道防线,彻底将敌人的骑兵拦在山谷之外,敌人若是想要杀入谷内,就不得不放弃骑马冲杀,下马向前推进。 如今第四道防线处,双方已经厮杀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第四道防线处尚有数千宋军,嵬名山通算准了,以如今孙平寇手底下的兵力,绝不敢将这数千人马当做弃子诱饵。 说话间,只见一队兵甲森严,装备极为精良的西夏步军,在以为膀大腰圆,身高八尺,浑身着甲,手中一支浑身倒刺的偌大狼牙棒,瞧着便十分骇人。 这狼牙棒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嵬名山通手下悍将元雄,是西夏赫赫有名的勇士,武力之高,在西夏数十万大军之中也可排在前十。 只见这厮手持狼牙大棒,怒吼着宛若棕熊一般,迎头便撞入宋军军阵之中。 两个手持大盾的宋军士卒见状赶忙冲上去想将其拦下,另外几个长枪兵也挺动手中长枪,闪烁着寒芒的枪头就这么循着盾牌间的间隙径直奔着那魁梧的黑厮而去。 “嘿!” 眼见着如此之多的攻势如疾风骤雨般一股脑全朝着自己招呼过来,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只见他将嘴一咧,口鼻发声,手中狼牙棒骤然抡起,在身前划过一个半圆,不论是袭来的刀枪还是大盾,都在这一扫之下,被扫到一旁,变得七零八落,全然没了准头。 尤其是那两个持盾的步卒,左边那个及时将盾牌横移,想要挡住狼牙棒,殊不知狼牙棒之上携带这无边大力,直接就将那士卒的盾牌生生轰在其自己身上,持盾的双手直接被冲击的骨折,随即直接口吐鲜血,被大力推的将自己身侧的袍泽也砸飞了出去。 于半空之中,二人口中先又鲜血喷涌而出。 只这一下,便将其身前荡然一空。 元雄趁势往前猛冲,越过障碍物,直接冲入宋军的阵型之中,其后同样装备精良的西夏士卒紧随其后,竟然只一个照面,就在宋军严密的防御阵型之上撕开一个口子。 ······ “好一员骁将!”孙平寇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便发出一声赞叹。 孙平寇话音落下的瞬间,第四道防线处,便见周遭两队宋军再度围了上去。 仍旧是盾兵挡在前头,枪兵矛兵紧随其后,弓弩手在后策应,伺机偷袭。 战场之上,个人的勇武虽然重要,可在一场双方尽皆投入上万人的战役之中,个人的勇武所占的比重其实虽然不轻,却也不重。 人又不是无情的机器,气力终有耗尽的时候,便是那些天赋异禀之辈,顶天了也就是个百人敌而已。 虽一时畏惧于元雄的勇武,可往日严苛的训练,却叫这些个神武军步卒们义无反顾的填补上去,冲向元武。 眼看着那西夏悍将大发神威,大杀四方,山岗之上的孙平寇等人尽皆变得面色严峻起来。 “不能任由此獠继续猖獗下去,不知哪位将军愿斩此獠?”孙平寇当即便对周遭众将问道。 可这话一出,众人尽皆默然。 方才还没注意到,可孙平寇这一说,诸将都已经看到了孙平寇所说的那厮。 若那厮只是个空架子那也罢了,可瞧方才那几棒之下,就叫己方人仰马翻,足见其勇力。 孙平寇以手按住腰间长刀刀柄,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时,人群的最后跳出一个二十来岁,手持画戟的年轻将领。 只见那年轻将领走至孙平寇近前,提戟抱拳,躬身请命:“宁州张团练帐下虞候萧长弓,参见将军!” 年轻将领身高约莫只有七尺左右,身形也不算壮硕,可其手中那杆长戟,通体泛着幽冷寒光,瞧那材质,绝非木质,这样一杆长戟,分量怕是不下三四十斤。 “末将愿往!斩杀此獠,壮我军威!请将军恩准!” “好!”孙平寇眸中泛起精光,上下打量着此人,高声道:“萧虞候少年英雄,若能取下此獠头颅,孙某定在经略相公面前替萧虞候请功。” “战事紧急,萧虞候即刻出发,速战速决!” “多谢将军!”名叫萧长弓的年轻人顿时一喜,提着长戟便径直朝着谷口飞奔而去。 其手中那杆瞧着约莫三四十斤左右的长戟,以及那一身甲胄,竟好似没有重量一般,看的周遭众将眼中纷纷露出异彩。 这个年轻的军中将领,在宁州防御战中便表现的十分抢眼,一手箭术很是犀利,否则的话,以其区区虞候之职,又哪里有机会能够和军中的高层将领们聚在孙平寇的身边。 “呔!恶贼休要猖狂!且看你家长弓爷爷来会你!” 萧长弓并未骑马,单手倒提长戟,借助一路下坡飞奔的速度和势能,抡起长戟翻身一跃便是一记竖劈力斩而下。 “哪里来的黄毛猴子!”元雄是何等人也,西夏军中有名的勇士,只看体型,就并未将萧长弓放在眼里。 第 086章 瓮中之鳖 嘭的一声,长戟和狼牙棒直接相撞,巨大的力道,两个身影尽皆倒退。 萧长弓连退四五步,以长戟末端撑地,这才抵住退势。 反观那西夏悍将元雄,竟是直接被萧长弓这蓄力已久,全力而发的一击直接便将横起的狼牙棒砸落下去,直直的撞在元雄的胸膛之上。 只见元雄那犹如直立的黑熊棕熊一般魁梧壮硕的身躯直接被砸的连退十多步,随后仰面栽倒在地,一口又浓又腥的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 先前还一脸傲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 手中的狼牙棒直接被一戟打飞,持棒的双手被震得一阵酥麻。 其实萧长弓也不怎么好过,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这一下萧长弓确实占了上风,可他说承受的反震之力,却也将其持戟的双手手掌震得酥麻不已,若非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坚持着,只怕手中长戟也要脱手了。 “好强的力道!” 这时的萧长弓,内心也是震动不已,方才他携俯冲之势,必胜之心,又以家传法门蓄足了力气,方才那一戟,直接打出了平日里十四五分的力道,而且还是在元雄被己方的士卒缠住分走了注意力的情况下,几乎相当于偷袭了。 却见那原本倒地的元雄再度挣扎着站了起来,顺手便将吊在地上的狼牙棒捡了起来,抓在手中,呸的一声吐出口中残留的浴血,抬起左手将嘴边鲜血随意一擦,一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这都不死?” “此人好强的生命力!” 顾不得震惊,萧长弓松手甩了甩手掌,再度握住长戟,一双眸子迅速就变得如平静的水面一样古井无波,只冷冷的盯着十余步外的元雄,足下一顿,身形再度飞驰而出。 “再来!” 战场之上,不过是胜败生死罢了。 富贵险中求,投军的第一日,萧长弓心底就已经做好了某一日血洒疆场的准备。 长戟和狼牙棒再度相撞,二人的膂力尽皆远超常人,元雄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一身气力已达巅峰。 萧长弓二十来岁,一身气力,也差不多到了巅峰,年轻人血气方刚,正是热血的时候。 而且敌人越强,才越能体现出自己的厉害。 眼中没有丝毫畏惧,那璀璨的目光之中,燃烧着的柴薪,是浓烈到极致的战意。 二人越打越快,长戟和狼牙棒顷刻之间,便对碰了十几下,此时此刻,什么绚丽秀美的技法都成了累赘,有的只是二人之间硬碰硬,气力和气力的对拼。 从气力上来看,萧长弓的气力较之元雄明显稍弱一些,可方才的那一下重击,却是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元雄的胸膛之上,别看元雄现在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大发神威,和萧长弓斗的你来我往。 实则其脏腑早在方才就已经受了重创,现如今不过是凭着强悍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憋着一口气硬撑着和萧长弓交手。 都说回光返照,如今的元雄,虽已经深受重伤,可绝境之下,其爆发出来的力量,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隐隐比起往常还要强上几分。 只是胸腔脏腑处的剧痛,却将其实力大大削减。 “西夏贼寇休要猖獗!” “这位兄弟莫慌,某家来助你!” 却在这时,宋军阵营之中,忽的传来一声爆喝! 声音落下的瞬间,只见一道劲风呼啸而至,一杆长枪掠起点点寒芒,循着二人争斗的间隙,竟是直奔元雄的咽喉要害而去。 ······ 随着萧长弓和这位玄甲银枪的小将加入,原本已经冲入第四道防线内部的西夏大军前进的攻势骤然受阻。 无数宋军蜂拥而至,竖盾持枪,将这股子已经冲入防线阵地之中的西夏大军给拦截住了。 未过多时,却忽然听得三通鼓声自两侧山顶传来,负责第四道防线的将领当即下令,全军后撤,退入第五道防线。 萧长弓恨恨的看着面前已经愈战愈勇的元雄,冲着身侧的银枪小将大喝道:“兄弟速撤,我来拖住他!” 那小将眸光微凝,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只一闪而过,下一秒就当机立断的道:“兄弟小心!”说罢还不忘狠狠的挖上元雄一眼,提枪便撤。 孙平寇治军以严闻名,不论是昔日的神武军,还是现在的西军,孙平寇对他们的要求都是令行禁止,闻鼓而进,闻号而杀,闻金而退。 此刻的元雄,身上又多出了好几处伤口,好在不是在要害处。 二人又过得几招,萧长弓且战且退,一戟将狼牙棒挑到一旁,转身便退,手中长戟托在身后,戟尖拖地,划开一道不浅的拖痕。 元雄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爆喝一声:“杀!”身形已然犹如猎豹一般飞奔而出,拎着狼牙棒就追了上去。 却见跑了将将七八步的萧长弓身后长戟陡然一动,顷刻之间身形便已翻转,手中长戟在身前抡了一圈,随即直奔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元雄而去。 仍在飞奔之中的元雄哪里敢大意,方才一番交手,面前这个宋军小将有几斤几两,元雄再清楚不过了,脚下追击的步伐急忙一停,手腕一转,狼牙棒已然竖在身侧。 不想这一戟却只是虚晃一枪,萧长弓握着长戟底部的手猛然一拉,脚步再度迈开,竟是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跑了。 “啊!” 被戏弄了的元雄双目顷刻之间就变得猩红起来,大吼一声,提着狼牙棒便再度迈步追击而去。 萧长弓跑就跑了,却还不忘扭头冲着元雄嘲讽一笑。 这一下自可彻底把元雄给激怒了,哪里还顾得上胸口的伤势,眼下他恨不得把萧长弓给撕成八块,砸成肉饼,然后囫囵吞了。 刚刚追到第五道放先前,萧长弓纵身一跃,便跨国了障碍,自盾牌间的间隙处一跃跳入己方的阵型之中。 “死!” 身后的元雄又是一声大吼,抡起手中狼牙棒便朝着萧长弓入内之后便再度合拢的宋军盾阵砸了过去。 却在此时,忽的有成百上千个柚子大小的乌黑球型物体忽然掠过第五道防线最前方的枪盾兵们的头顶朝着第五道防线的正前方砸了过去。 其中一个,更是直接砸在了元雄的脸上,元雄脑中忽然空白了一下,刺鼻的硝烟味还没来得及被其吸入口鼻之中。 却见那成百上千枚乌黑球型物体陡然爆发出一道道火光!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碎片铁钉自炸裂的轰天雷之中飞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元雄首当其冲,一枚轰天雷砸到他脸上被弹开不过一尺,刚刚掉落到他胸口的位置就轰然炸开。 随即就见无数西夏士卒,连同方才大发神威,大杀四方的元雄在内,都已更快的速度被炸的飞了回去。 精良的铠甲能够挡得住普通的箭矢,能够抵挡刀剑的劈开,却挡不住重力的挤压,这个道理早在千年以前就被人们发现了。 殊不见那些破甲的兵刃,皆是重型兵器,分量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轰天雷被火器营的将士们丢了出去,第一波爆炸之后,那些个刚刚追着宋军跑到第五道防线前的西夏士兵们,仍然能够安然站着的,竟然只剩下十多人,零零散散的站在第五道防线前的空地之下,就愣愣的站在那儿,手中提着的兵刃似乎也成了摆设。 耳畔还萦绕着方才那如雷鸣般的爆炸声。 萧长弓回到军阵之中,当即就扔下手中长戟,抄起一把战弓,搭箭上弦,弯弓便射。 ······ 山谷外,西夏大军正前方,嵬名山通面色无悲无喜,淡淡的道:“去,让米擒虎带一万人上去!” 顷刻之后,又是一万人奔赴前方战场,嵬名山通身后,除却贴身的护卫精骑,便只剩下数千轻骑护卫了和铁鹞子没有上场了。 火器营的火气虽然犀利,可西夏人的弓箭的准头也不差,没有火炮的驰援,光是凭借着轰天雷,竟然只是将将挡住了西夏的进攻,并未将其击退。 又是万余人马投入战场,孙平寇也当即力断,再度调整神射营的位置,充分将神射营的弓弩利用起来,和火器营一起,对第五道防线外的西夏兵马进行地毯式的覆盖。 却在此时,忽的山谷南边,一队装备精良的精锐骑兵正朝着山谷飞速行军,准备杀将过去。 那迎风招展的大旗,赫然乃是西夏的战旗。 就在这对精锐的骑兵再往南不过三四里左右的地方,一支数量庞大,超过万数的步军正在加紧行军。 斥候赶忙回去报信,听到这个消息,众将纷纷色变。 等抬头时,斥候口中的西夏精骑,已经跃入眼帘之中。 “让亲兵营先顶上去。” 孙平寇当即下令,随即才又问道:“咱们还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郑勇神情凝重的回答道:“满打满算,应该还能凑出五百人!” “五百人?” 孙平寇却忽然嘴角微扬,再度下令:“让火炮营全体调转炮口,目标点,山谷南口外半里之地!” “诺!” 孙平寇为何在雨停之后,在战事逐渐陷入胶着,在己方损失不轻的情况下还迟迟不用火炮,为的就是给嵬名山通一个错误的信号。 为的就是这一刻。 “想把咱们囫囵都给吞了,我倒要看看,这嵬名山通又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第 08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朝阳初升,绽放出霞光万道。 璀璨金光耀耀生辉,将天地山川渲染的一片金灿。 蒲河旁,无名山谷之中,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的战事仍旧没有结束的趋势,宋军全军后撤至谷口的最后一道防线,以手中的轰天雷,展现自己最后的倔强。 在无情的轰天雷和宋军犀利的弓弩面前,没有了马匹骑速的加成,北面谷口的西夏兵马很快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谷口附近,方圆百十步左右的西夏士卒,此刻当真就像是割麦子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倒下。 无情的杀戮悄然上演。 可作为西夏主将的嵬名山通,却好似没有看到这一幕一样,远远的不断的兵马仍旧滔滔不绝的如潮水般往山谷蜂拥而去。 就像是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却仍旧把手底下的将士不顾一切的往前推。 与此同时,山谷南边谷口外的骑兵也已杀至。 马蹄声阵阵如雷鸣,旌旗飘飘,厮杀声直冲云霄,也是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有积水无数,泥土湿润未干,否则的话,还不知将会激起多少尘土飞扬。 骑兵的速度何其之快,难免的谷口可不似北边那样,谷外设有成片成片的陷马坑。 山谷南边,就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河谷平原。 不止是这片山谷, 自庆州往关中, 由北至难,沿河而下,基本上都是这种平坦开阔的河谷平原,否则的话, 也不会有环庆一破, 西夏兵锋长驱直入,铁骑南下, 便可直指关中马踏长安的说法了。 不过顷刻之间, 山谷南边的数千西夏铁骑便已到了眼前。 南边谷口处,临时用原木, 沙袋, 还有石块堆积而成的简易壕沟阵地,交错纵横,遍布谷口。 这是昨夜数千将士临时搭建而成的防御阵地,虽然防不了什么人, 却能限制西夏骑兵的速度, 让他们无法自谷外一路很冲, 将骑兵的速度马势发挥到最大。 当然了, 这也是因为这处无名山谷地形合适的缘故, 若是换了个地方, 这法子就有些不大适用了。 下一刻, 谷内数十门昨夜保存得当, 再加上将士们彻夜清理, 使其未受雨水影响,恢复干燥的火炮同时发射。 数十枚炮弹倾泻在山谷之外的原野上, 顷刻之间,便不知造成了多少人仰马翻的情形, 甚至于有那么几个悲催的,直接被炮弹击中, 或是被击落马,或是直接被炸的四分五裂。 可不想, 这群骑兵的阵型却并未因此而乱, 那些个没有被炮火覆盖的,仍旧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向前疾冲而去。 负责南边防务的火器营指挥惊讶的拿着千里镜想要找出原因。 “他娘的!” 未得片刻,只听得他一声怒骂:“这群西夏狗还真他娘的精呀!竟然把马的耳朵都给堵起来了。” 将耳朵堵了起来,虽然不能彻底的隔绝外界的声音, 却能将声音的强度减弱数倍。 原本在耳畔炸响的惊雷,如今变成了普通雷雨天偶尔想起的低沉雷鸣。 似原先那等人仰马翻, 还没冲到宋军阵前己方就已经乱了阵脚的情形, 竟然就怎么被西夏人给解决了。 “继续打,给某家狠狠的招呼他们······直娘贼······”炮营的指挥咬着牙恨恨的道。 数十门火炮继续轰鸣,炮弹好像不要钱似的朝着谷外的西夏骑军倾泻而去。 可先前那些冲过了炮火的西夏骑兵,距离谷口却越来越近了。 战壕内的守军们纷纷咽了咽口水,将身子紧紧的贴着前方的简易战壕,一杆杆长枪如栅栏一般斜指前方,末端撑地, 就像是竖起浑身倒刺的刺猬一般, 锋利的枪头在灿烂的晨光之下,闪烁着的却是摄人心魄的冷冽寒芒。 壕沟内的宋军将士们紧咬着牙关, 压下心中的恐惧,偶尔有那么几个胆大的,甚至还将脑袋伸出去瞧瞧的瞧谷外的情形。 可还没等他们看清楚, 就被呼啸而来的箭矢或是射入眼眶,或是直接灌入面门。 可似这样自己找死的傻瓜笨蛋终究是少数。 壕沟后方的宋军将士们基本上各个都将上官们的吩咐牢牢的记在心底,努力的撑着长枪长矛,将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的藏在障碍物的后方,避免被西夏人的羽箭流矢所伤。 与此同时,壕沟后方的部分弓箭手们也开始还击。 宋军的神臂弩,步弓,强弓不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要远胜于骑兵的骑弓。 如倾盆暴雨般密集的箭雨倾泻而出。 不想这些西夏的骑兵却忽然将阵型两分,化作两条长蛇,竟然放弃了冲入谷内大杀四方的机会,转而冲向两侧的山坡。 炮营迅速调整角度, 利用火炮射程远的优势,开始针对这支骑兵的中部和后方来实行火力覆盖。 山谷北面, 坡势要陡峭的多, 虽然不影响攀爬, 可骑兵想要上冲的话, 却有极大的难度,速度未必赶得上步行攀爬不说,而且还更容易造成意外。 山谷南边的坡势虽然略微缓了不少,可对骑兵的影响却也同样存在,初时或许还好,可冲上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这速度就开始陡然下降。 虽然没了避开了来自谷内的火炮轰炸和箭雨覆盖,可却也将他们自己彻底暴露在了山坡上方的宋军视线之内。 山坡之上,每侧各五百人的神射营,迅速调整阵型和角度,朝着下方位于缓坡之上的西夏骑兵开始倾泻箭雨。 ······ 南北两面同时开花,收到自家游骑传回的消息,嵬名山通一直紧绷着的脸上总算是松缓了几分。 下意识便朝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山谷望去,似乎已经看到了那百多门火炮和弹药悉数落入自己手中,然后他用这百多门火炮,以及麾下大军肃清超纲,清君侧,掌大权,北平契丹,南扫大宋,西清西域,南定吐蕃,入主中原,定鼎天下的情形。 届时他嵬名山通就是西夏的挽大厦之将倾的定国柱石,是他们李氏一族的大功臣,是党羌一族的大功臣。 就在嵬名山通沉寂在对未来的美好遐想之中时。 数里之外,一支数量庞大,衣着甲胄和宋军截然不同的骑兵,却在百多名明显身着宋甲的骑兵带领之下,开始缓缓加速,朝着嵬名山通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 为首的那人,一身黑漆山文甲,手中一条粗铁棒,一手持缰,身躯微伏,一脸冷意。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在陇西之战中大放异彩,最后独领两万吐蕃骑兵,深入敌境,接连破贼,将吐蕃东部北方首领木征赶出陇西,无奈逃往吐蕃高原的王破敌。 此时的王破敌,一身气势如渊似海,杀气盈身,左侧脸颊之上,一道两寸左右的刀口如扭曲的蚯蚓一般,一直蜿蜒到下巴处,最后被浓密乌黑的胡茬所掩盖。 陇西一战,两万与人的吐蕃骑兵,数量锐减,王破敌得徐章之命,又从中再度筛选一方,将精壮悍勇,精于骑射之士挑出,组成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骑,其余那些落选的,则归于州府县衙,协助陇右军,暂时接管陇西之地的治安问题。 兵贵精,不贵多。 数月以来,在一场场的生死磨砺和王破敌的严苛训练之下,这五千骑兵不说脱胎换骨,但彼此之间的配合却更加默契,再加上兵刃的更新换代,其战力也大幅提升。 唯有他们的身上的甲胄,由于时间太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今也没能更换,只是利用现有的材料让匠人们简单的加工了一番。 王破敌老早就已经自陇西返回,和徐章会合,在彭原县共御西夏,随即同徐章一起出征,弄清楚嵬名山通的动向之后,二人就兵分两路。 徐章带领麾下步卒直奔庆州城,直捣嵬名山通的老巢。 而王破敌,则带领麾下轻骑,昼伏夜出,小心赶路,前往合水县附近,支援随时都有可能和嵬名山通正面交锋的孙平寇。 其实昨夜大雨之前,王破敌就已经赶到了合水,可惜却受大雨阻路,深夜漆黑,难辨方向,无法前行,只能暂时扎营,派出斥候四下打探周遭的情况。 今日一早,天色将明之际,收到消息的王破敌便带着麾下骑兵赶了过来。 虽隔着数里之地,但手持千里镜的王破敌,已经能够瞧见数里之外的西夏大军轮廓了。 “骑兵将军,前方便是西夏中军所在,敌将嵬名山通的帅旗也在其中!”打马而归的斥候激动的回禀消息。 王破敌沉声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斥候道:“战事正酣,西夏大军正在猛攻,双方在谷口僵持不下,属下等人不敢靠的太近,具体的战况无法探清!” “就在刚才,山谷南边也爆发了战事,还有炮火轰鸣,已有兄弟过去探查。” 王破敌眸光微凝,振臂一挥,高呼道:“贼首就在前方,侯爷有令,取贼首李山通首级者,升三级,赏千金,赐良田百亩!” “众兄弟!随某杀贼!建功!” “杀贼!建功!” ······ “杀!” 顿时间,五千精骑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王破敌一甩缰绳,双腿猛夹马腹,率先打马而出,身后众将士紧随其后,尽皆抽刀在手,,开始打马提速,朝着前方冲杀而去。 第 088章 桂花飘香 “杀呀!” 五千经过反复精挑细选,又加以训练的精锐骑兵,每一个都可以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由北向南,沿河而下,是一片平坦开阔,连接南北的开阔平原,平原是最适合骑兵冲锋的地形,既无山川相隔,也无大树巨石拦路,冲势一起,不过十多个呼吸的功夫,王破敌及麾下轻骑的速度,就已经上升到了最巅峰。 “报~~~” “王爷,咱们身后三四里外,出现一支来历不明的骑兵,现如今正朝着咱们冲杀而来!” 山谷之外,西夏中军之前,负责警戒后方的游骑哨探们总算是发现了王破敌的踪迹。 实际上若是依着以往的惯例,嵬名山通早就把麾下的这些游骑哨探全都撒出去了,可现如今他麾下兵马,除了前日被炮火覆盖重击,损失惨重的铁鹞子之外,再无其他。 可就是这一千多人的铁鹞子,却是嵬名山通敢如此深入,而且不惧宋军偷袭的底气。 “来历不明?”嵬名山通微微皱眉,眼中透着疑惑。 “看他们的衣甲,有些是宋人的,有些又像是吐蕃人的,可和咱们先前见到的那些吐蕃骑兵,又略有区别。” “可他们又打着宋人的旗号!” “哼哼!宋人刚刚平定了陇西,吐蕃东部那些骑兵,尤其是瞎吴叱那个墙头草,若是不倒向宋国,那才是真正的奇怪!” 昔日联合吐蕃东部合攻宋国,两面开花,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的的计策,本就是经过西夏朝野上下一致商讨之后的才做出的决议。 “有多少人?”嵬名山通脸上不见丝毫惧意,眸光沉静,似乎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大概有两三千人!”斥候回答道。 这只是游骑哨探们根据大军开拔的动静和规模大概估计的一个数量,肉眼所言,自然没有那么精准,却也差不了多少。 “两三千人?”嵬名山通愣了一下,随即便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不只是嵬名山通,嵬名山通身侧的一众西夏将领、幕僚,尽皆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西夏骑兵之犀利,举世闻名,尤其是铁鹞子,更是有过无数辉煌的战果。 寻常骑兵,莫说是两三千了,便是上万的骑兵,遇上一支数千人的铁鹞子,那也得避其锋芒。 “区区两三千骑兵,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笑声落下,那双清冽的眸子当中已经满是寒光。 “王爷!”身侧一身披重甲,就连面门也被甲片包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的将领打马向前几步,走至嵬名山通身侧:“区区两三千人,竟也来敢捋王爷虎须,王爷,末将愿往,替王爷将这伙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给收拾了!” “好!” “有米擒将军出马,区区三千骑兵,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周遭几个幕僚祭酒奉承着道。 嵬名山深知为帅者不可一味刚勇,是以通常年钻研中原汉学,深受汉文化的熏陶,对于儒学兵法均有涉猎,而且还大力支持他那个做皇帝的侄儿在国内推行汉学,学习宋人各种先进的技术和好的习俗。 “米擒突木,你带五百铁鹞子,一千轻骑去把他们给解决了!” 嵬名山通沉声下令。 若光是铁鹞子的话,虽然厉害,浑身上下刀剑难伤,冲锋陷阵起来概莫能当,可全身的重甲也限制了他们的速度。 嵬名山通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将这支骑兵给逼退了。眼看着山谷内的宋军已经落入下风,要不了多久,就能攻破山谷的防御,将那百多门火炮都抢过来。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嵬名山通又岂会让人出来坏了自己的好事。 米擒突木乃是铁鹞子的副统领,也是西夏军中有名的勇士,出身西夏大族米擒氏,同时也是嵬名山通的铁杆追随者。 ······ 与此同时,百多里开外的庆州城内,城头的大旗已然变换,可城内却仍有厮杀声未曾断绝。 街头巷尾,屋宅田舍之间,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城中屋舍众多,地势并不开阔,骑兵无法发挥优势,城中残余的守军借助着这些街巷屋宅,和占了城墙,攻入城内的宋军展开拉锯战。 徐章并未亲身上阵。 战场凶险,各种各样的情况和危险都有可能发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徐章这么怕死的一人,除非是到了绝境,否则绝不会自己提刀上阵,做个冲锋陷阵,攻城拔寨的猛将。 徐章可不会傻傻的认为自己是什么气运逆天的猪脚,到了战场上,敌人刀枪剑戟,飞石流矢都会躲着自己走。 立于城头之上,手持千里镜,回望城内,如今庆州城内有半数区域已经被宋军所占,剩下的一半,则还在双方分毫不让的紧张争夺之中。 “都督!” 一道喊声将徐章的思绪拉回现实,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推搡着朝着自己过来了。 “这是?”看到这中年官员的一瞬间,徐章就猜到了其身份。 “启禀都督,这厮身为一州主官,不说报效朝廷,竟然带头投靠了西夏人!”那将这中年官员绑来的军汉恨恨着道。 其实莫说是他了,换了军中任何一人遇到这种情况,估计都会觉得愤恨不平。 平日里这些文官,一个个眼高于顶,骑在他们这些丘八的脖子上拉屎撒尿,如今战事一起,自己和兄弟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同西夏人死战,他们倒好,不说与国同休,竟然还带头投效西夏人。 这种行径,无异于数典忘祖,背弃祖宗了。 说话间,捉到这官员的军汉便一脚踢在中年官员的后膝槽内,直接便将这中年官员踢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徐章面前。 徐章指着中年官员嘴里那团脏布,说道:“把这儿解开,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呜呜呜呜!”听到这话,那官员有些激动,怕就怕方才那军汉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一刀就把自己给砍了。 军汉冲着徐章抱拳行礼,随即扭头狠狠的瞪了那官员一眼,丢下一句:“给我老实点,我家都督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有你好看的。” 军汉恶狠狠的威胁了那中年官员几句,这才将其口中塞着的抹布扯开。 “都督冤枉呀!” 抹布才刚刚脱口,中年官员就破不接待的喊了起来。 “哦?”徐章嘴角微扬道:“你倒是说说,哪儿冤枉你了!” “下官······不···草民当真是冤枉的,都是那西夏贼子,硬是要将这差事压到草民肩上,胳膊拗不过大腿,更何况草民一个俘虏,哪里敢拒绝。” “你不是庆州知州?” “草民不是!” “那你到底适合来历?身上这身官袍又从何而来?”徐章打量着这人身上的绿色官袍,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朝廷在官员的服饰之上有着极为严谨且严格的规定,似这个中年官员身上的绿色官官服,那是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穿的。 而七品官员,则至少要知县及以上的才是。 似县城里头的那些主簿、县丞、县尉。、典史这些可都没有资格穿。 “都督明鉴,草民······” 可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章给打断了:“是与不是,我自会派人调查清楚,而不是听你的一面之词。” 随即便冲着那军汉吩咐道:“先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随即便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将目光再度投入城内的战场之中。 ······ 八月中旬,园里的桂花已经盛开,那醉人的清香随着微凉的秋风,飞至这座大宅子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院子里头,香气扑鼻的桂花树下,几个要吐提着竹编的精致篮子,在桂花树下不断的穿行着,将树上那些开的正灿烂的桂花一朵朵的摘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到手中挎着的竹篮里头。 每个丫头的篮子里头,都对了一堆不小的花骨朵儿。 “小桃,那边那棵开的更灿烂些!”明兰坐在边上,带着小言哥儿,煞有介事的指挥着几个丫头如蝴蝶般在桂花树下穿梭来回。 “那棵吗?”小桃眼睛一亮,不等明兰回答,就一个快步飞一般的跑了过去。 明兰的身边还摆着一个铜制的小炉子,小香炉上还插着一支细小的线香,香头处有烟雾升腾,不过现如今线香已经燃的只剩下寥寥两寸。 几个丫头里头,就属明兰的大丫头丹橘最是心灵手巧,篮子里头品相极好的花骨朵堆得也最高。 却在此时,一道极为惊喜的喊声却隔着好几重院落传了进来。 伴随着喊声的,还有一些细微许多的吵闹声。 “大娘子!大娘子!” 只见一个丫头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着进了园子,冲着明兰福身一礼。 “怎么回事儿?慌慌张张的!”明兰淡淡的道。 “别着急,慢儿点说!” 那丫头手脚舞动,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才道:“方才街面上忽然有人说,咱们侯爷在合水大破西夏,大获全胜,还差点就把西夏的主帅给捉住了呢!” 第 089章 大胜大胜 “听说了吗?” “咱们那位经略相公,在合水大破西夏名将嵬名山通,听说就连那凶名赫赫的铁鹞子,也被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什么听说!那可是铁一般的事实!” 酒肆大堂里头坐满了人,老老少少,围桌而坐,或是高谈阔论,或是低声细语,一个衣着略有些随意,仪容散乱的年轻汉子却忽然拍桌而起,斩钉截铁般的大声道。 “这不是赖家三郎吗?”一众酒客之中,立马就有人认出了这年轻汉子。 “什么三郎,现在该改口叫赖三爷了!” “三爷现在可是血火帮的头目!”赖三原本只是长安东城一个不入流的青皮混混,虽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却也不做那些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的勾当,在东城这一片,名声倒也不差。 “三爷消息灵通,快和咱们说道说道,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呀!”当即便有酒客迫不及待的问道。 “就是就是,三爷可是血火帮的头目!现如今咱们长安城谁不知道,血火帮现如今可是咱们长安城里头最大的帮派!” 原本似血火帮这等江湖帮派,做的尽是一些欺压百姓,充当权贵鹰犬走狗的勾当,很是被底层的百姓们厌恶。 可自东城崛起的血火帮却截然不同,虽然他们同样收保护费,可其帮众却从未欺压良善百姓,欺男霸女,纵横街市,反倒是用了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将原本偌大一个破旧脏乱的东城经营的热火朝天。 现如今东城的平安坊俨然已经成了长安城里头最叫人流连忘返的去处,其他的坊市街道也都在麦小年和一众帮众兄弟们的 原本破旧脏乱的街道也被改的焕然一新,日日都有人负责清扫维持秩序,至于那些个什么卫生清理费和保护费,开始的时候东城的商户们难免都有些不大情愿,虽然明面上不敢言语,可背地里可没少诋毁咒骂,说血火帮的坏话。 甚至于当初麦小年这个名字,还曾一度成为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不过随着时间逐渐流逝,人们看到了血火帮为东城带来的变化之后,态度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转变。 酒肆里头,一众酒客们也不拘谨,放声与赖三这个血火帮的小头目开着玩笑。 有个豪爽的,直接大手一挥,让掌柜的把赖三他们那桌的酒钱都记在自己头上。 赖三很是高兴,也不藏着掖着,干咳两声,豪饮一碗润了润嗓子,便道:“诸位也知道,咱们帮主和衙门的关系不错,可究竟为何?诸位可曾知道缘由?” 众人纷纷摇头,这里头的关系他们哪里晓得,不过历来似血火帮这等江湖帮派,一旦和官府衙门扯上关系,就足以说明,他们背后是有着靠山的。 血火帮能够独霸东城,如今势力大幅扩张,更是隐隐有成为长安第一大帮的趋势。 赖三自豪的继续说道:“咱们帮主,可是有好几个生死之交投了军,在西军之中领了差事,如今正随着那位孙将军追击西夏人呢!” “咋这消息,可是从帮主的那几位生死之交那儿听来的!” “孙将军在合水县外大破西夏贼寇,把他们打的是落花流水,普滚尿流,就那什么铁鹞子,刚刚才露面就被咱们的火炮给招呼了······” 赖三说的那叫一个兴起,唾沫横飞,手舞足蹈,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就像是他亲自去了战场,亲眼见到了当时的战况一样。 酒肆内一众酒客听得仔细,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紧闭嘴巴,那叫一个专注,竟没有半点交头接耳之声。 ······ 此时的徐家,上上下下都沉寂在喜悦之中。 明兰大手一挥,给家里上至贴身听用的嬷嬷女使,内外的管事,下至扫地烧火,看门洒扫的粗使丫鬟婆子,尽皆都封了红包。 还特意嘱咐厨房那边给府里上下都改善改善伙食。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伍氏便又风风火火的登门来了,平日里那些个不怎么打交道的人家,也纷纷递了帖子,送了礼物。 除了几家往日里有些来往的,其余的明兰全给拒了,那些礼物什么的,全都叫人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对了,妹妹,你家官人可说了什么时候凯旋回来?”园子里头,伍氏看着明兰好奇的问道。 明兰摇了摇头,说道:“官人并未提及归程,不过如今只是初胜,环庆二州尚未完全收复,而且榆林银州还有都已落入西夏之手,东线战事吃紧,估摸着应该没这么快回来。” 伍氏深以为然的点头道:“现如今已经入秋了,这天气眼看着就愈发冷了,再过一个多月,估摸着就该下雪了。” 伍氏久居长安,陕西本就是北方,而环庆以及绥德等地,本就是陕西北面,这气温降的自然也要更快一些。 “不过你家侯爷可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人都头疼的西夏大军,竟然就这么败在了他手里头,不愧是受先帝看重,破格提拔,得封永平侯的青年才俊!” 说着还拉起了明兰的手,一脸羡慕的道:“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伍氏这话,完全是由心而发,没有半点虚假。 明兰嫣然一笑,有些感慨的道:“是啊!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竟能够嫁给官人。” 遥想当初,徐章初中进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虽然家世不高,可耐不住年轻有为啊,彼时的徐章,莫说是她这么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了,便是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女那也是配得的。 甚至于当初王大娘子和那位已经归天了的林小娘,都曾一度想让盛紘,将她们的女儿许给徐章。 可徐章却偏偏在一众姐妹之中选了她这么一个最不起眼的。 见明兰如此神情,伍氏脸上羡慕之意更浓,“这回你家侯爷又立下如此大功,朝廷定不会吝啬封赏。” “妹妹现如今已经是二品的郡夫人了,这回怕不是还得往上升上一升!”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明兰恬然一笑,说道:“这些事情太后大娘娘和官家自有决断,哪里由得咱们!” 伍氏却道:“收复陇西,击退西夏,不论是哪一件,都是泼天的功劳,说不得······” “姐姐!”伍氏话还没说完,却被明兰给打断了! 伍氏仍旧是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好!妹妹不喜欢,咱就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这回你家侯爷取得如此大胜,妹妹不打算办个宴席,邀请这城里的官眷们都见上一见吗?” 伍氏这也是担心明兰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门路,好心提点明兰。 人情往来,总得有来才能有望。 来长安都快一年了,明兰参加的宴会屈指可数,一半是因为当初怀着言哥儿,又是养胎,又是发作,又是坐月子的,没什么空档倒也说得过去。 明兰却道:“姐姐,莫说是长安了,战事一起,光是民夫就征召了二三十万,陕西路的赋税都加了整整两成,征召粮草二十万石,百姓们生活愈发困苦,这个时候咱们不思节俭,还大摆宴席,姐姐觉得合适吗?” 伍氏被明兰说的一愣,眼中透着几分诧异,捉着明兰的手叹息一声:“妹妹心地善良,心系百姓,是我没考虑周全。” 明兰没有挣开手,仍由伍氏捉着:“虽说不好大摆宴席,但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庆祝庆祝,却也是无妨。” “正巧姐姐来了,不然我还得想法子,看看找什么借口来请姐姐入府一叙了。” “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姐姐别急着回去,留下来用个晚饭,正巧咱们自己庆祝庆祝。” “对对对!”伍氏脸上笑容再现:“还是妹妹考虑周全,怪不得我家官人老让我和妹妹学呢!” “姐姐过誉了!” ······ 此时的长安内外都笼罩在西夏兵败,我军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可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城里头,朝野上下,还是一片焦头烂额的情形。 韩、钱两位大相公基本上日日都往枢密院跑,户部那边的老少爷们,更是焦头烂额。 这场大战持续了将近大半年,朝廷在西北地区投入了二三十万的兵力,光是粮草都不知费了多少。 除却从蜀地和荆襄、江南调粮之外,朝廷还征用了将近五十万的民夫,让他们押送粮草军械等等一干物资送往西北前线。 这可是五十万人,光是养着这些民夫,朝廷就不知道得花多少粮草。 原本上了年纪,在家养病的杨老尚书也只能拖着老迈的病体,回到户部衙门里头,带着杨启平等人忙前忙后的。 嘉佑帝留下的那点儿家底,也随着这一仗被彻底霍霍了个干净。 甚至于曹太后还不得不从小皇帝的内库里头拨了近百万的银钱来填这个窟窿。 而且征了那么多的民夫,田地里的活计也被耽搁了,江南、荆襄以及江浙三路的赋税也涨了两成。 不知逼得多少百姓卖儿卖女,有些直接选了的遁入山林,落草为寇。 城西的积英巷里头,后院之中,寿安堂内。 自去年冬开始,盛老太太就特意亲自去了一趟三清观,请了一张三清祖师的画像回家,还专程房嬷嬷在正屋边上一间耳房改成了经室,日日焚香祷告,从未间断。 也只有在长榕下学归家之际,才能在老太太的脸上看到一丝笑容。 第 090章 担忧、馅饼 “老太太!老爷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耳房里头,房嬷嬷悄声走到跪坐在蒲团前焚香祷告的老太太身后,柔声说道。 “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盛老太太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道经,心头虽有疑惑,却也有几分猜测。 自从夹在母子二人之间的那根刺拔掉之后,盛紘这些年来和老太太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可老太太素来喜欢清静,盛紘虽日日过来请安,可似这般刚刚下朝就急匆匆的跑过来的情况,该是极少见的。 除非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儿,而盛紘拿不定主意。 老太太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盛紘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怎么瞒的过她。 可这些时日,也没听说朝廷有什么其他大事发生呀。 莫非……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平静的心湖,瞬间便泛起涟漪。 “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虽喜欢清静,却不是那等没有感情的朽木机器,一个是自小在她身边养大,最受她宠爱的孙女儿,一个是被寄予厚望,同样孝顺乖巧的侄孙。 不论是哪一个出了事儿,盛老太太都无法坐视。 房嬷嬷扶着老太太回了正屋,盛紘坐在靠东边的椅子上,手里正捧着茶盏细细啜着,见老太太进屋,赶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行礼问安。 此时的盛紘,一身朝服,官帽就放在方便的桌案上,仪容整理的很是得体,可脸上的神情,却透着几分凝重。 “怎么了这是?”老太太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盛紘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今日早朝,好几个御史联合起来弹劾章儿,说他刚愎自用,不尊圣旨,放任西夏大军肆虐西北,还向太后请旨,罢免其陕西经略和陇右都督之职。” “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那些御史言官们不清楚,难道朝中那些大相公们也不知道这个道理吗?”盛老太太道。 “哎!” 盛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朝中有不少人,推举郑老将军接替章儿的职位,经略陕西,暂掌西军,以求击退西夏,收复失地。” 盛老太太闻言也不由得沉默了,若是换了旁人,还真有可能会造成动荡或是什么,可郑老将军,既是援军的主帅,又是两朝元老,昔日庆历年间,随范大相公在西北可没少和西夏人交手。 再看徐章,虽然也有功绩,可主要的功勋,都是在那场勤王救驾之中,行的是拨乱反正之举,避免了江山社稷神器,为小人所窃。 淮南那场叛乱,蔓延不过数州二十余县,和动辄数十万大军南侵的西夏相比,无异是蚂蚁之于苍鹰,二者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哎!”盛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换了也好,章儿终究年轻了些,而且又不是正统武将世家出身······” 而且这几年来,徐章的风头太盛,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徐章虽未曾与人结怨,可他一路高升,可他一路青云,难免遭人眼红。 “太后大娘娘是什么态度?”盛老太太最关心的,还是曹太后的态度。 如今曹太后垂帘听政,执掌玉玺,朝中大小事务,尽皆要曹太后点头才能够推行。 盛紘神情愈发凝重,无奈的道:“正是因为太后大娘娘的态度含糊不定,儿子才拿不定主意。” “什么意思?”盛老太太神情一凛,盯着盛紘,有些不敢确定的问。 盛紘苦笑一声,满脸无奈。 盛老太太却忽然眸光一闪,神情也变的肃然起来,叮嘱盛紘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老爷素来谨慎,其中利害,自有思量,老身也就不多嘴了。” 盛紘如何不明白盛老太太的意思,只是现如今他们盛家以及一众姻亲之中,就属徐章官儿做的最大,备受荣宠,如今徐章刚刚才被调去陕西不足一年,就遇上了西夏入侵这么大的事儿。 难道当真是流年不利? 盛老太太心中盘算着。 盛紘则有些担忧的感慨道:“也不知明儿在长安过得怎么样!” 虽然盛紘这个父亲偏心的有些过分,可对于几个女儿,却都是疼爱的。 再加上明兰自小便听话懂事儿,从来不叫盛紘这个做父亲的操心,如今女儿远在长安,夫君又在外征战,孤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 光是想到这些,盛紘就觉得心底一酸,忍不住的担忧起来。 “老爷也不必担心,明儿那丫头,素来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现如今她自己一个人呆在长安,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叔伯,阖府上下,皆以她一人为尊,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日子过得且快活着呢!” 不得不说,明兰看着乖巧懂事,孝顺听话,其实确确实实像盛老太太说的,是个极有主见的。 而且盛老太太也清楚,别看明兰从小到大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实则骨子里却是个有傲气傲骨的。 盛紘点了点头道:“儿子就是觉得,若是西北战事失利,谨言作为三军主帅,必然要受到惩处!儿子是怕······” 盛老太太此刻反倒是定下了心:“事已至此,担心又有何用,他们现如今也都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还要躲在咱们的羽翼之下避风挡雨,咱们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的瞎担心,还不如看开些,由得他们自己去闯。” “儿孙自有儿孙福,难不成你担心就能改变什么吗?” 盛紘嘴巴张了张,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个都是老太太最疼爱的晚辈,老太太心里又怎会不担心他们的安危,可正如老太太说的那样,他们都以长大,自有他们自己的运道,如今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便是有心帮衬,那也是鞭长莫及。 ······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口守门的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长柏在外求见,老太太赶忙让人叫长柏进来。 “请祖母安!” “父亲!” 长柏先后向二人心里问安。 “柏儿怎么忽然想着过来瞧祖母了?”盛紘的一众子女当中,除了明兰之外,老太太最喜欢最疼爱的,无疑是华兰和长柏。 “听说父亲一下朝就来祖母这儿了,孙儿估摸着定是今日朝堂之上,同僚们弹劾谨言的事,便跟着过来瞧瞧。”长柏平日里话不多,可在老太太面前却截然不同。 “柏儿有心了!” 老太太慈祥一笑,长柏虽然没说,可老太太却能猜得出来,他这是担心盛紘说错了什么害的自己瞎担心。 “快坐下吃茶!” “正好前两日你表舅差人从江宁送来了一些特产,待会儿你们二人回去的时候,都带上一些回去尝尝。” 长柏拱手道:“孙儿多谢祖母!” 正所谓长者赐,不敢辞,而且盛老太太在长柏的心中,地位不说在父亲盛紘和母亲王氏之上,可分量却半点不轻。 “柏儿今日怎么没和你父亲一道回来?”老太太问道。 长柏答道:“方才下朝之时,孙儿被瀚林兄拉着去见了孙尚书。” 许贞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拉着长柏去见孙立信。 “孙尚书可有说什么?”盛紘当即便迫不及待的问。 如今孙立信乃是吏部尚书,管着各级官员的升迁调动,查漏补缺,权势不可谓不大,许贞现在虽然还只是小小的吏部员外郎,可在吏部之中,混的却风生水起。 而且还兼着翰林院侍讲学士,时常入宫陪伴官家读书。 现如今虽然品阶不高,又没什么实权,可将来的前途,却不可限量。 长柏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谨言初至陕西,至今不过半载光阴,先定陇西,现又将西夏大军拒在宁州之外,使其不得寸进,于朝廷有功无过,便是换了谁去,面对那种情况,难不成还能做得比谨言更好吗?” 就连蒲老将军这等威名赫赫的军中宿将都丢了榆林,失了银州,现如今连绥德也陷落了大半,只能据守延州一线,徐章能够做到将西夏西路大军拦在宁州之外数月有余,使其不得寸进,正如长柏所言,不说大功,已是无过了。 长柏看着盛紘,眸光只略微闪烁了片刻,便打定了主意道:“对了父亲,今日听孙尚书说,如今鸿胪寺那边正缺人手,吏部那边,有意在京官之中选出一人,任鸿胪寺右少卿,儿子瞧孙尚书那话的意思,父亲似乎也在这备选的名单之中。” 盛紘一愣,没想到长柏的话题转的这么快,一下子就从徐章到了自己身上。 “鸿胪寺?”盛老太太道:“你父亲现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若是调去鸿胪寺的话,莫不是要任少卿?” 长柏点头道:“极有可能!” “听说北边的契丹人,近日来也在边关之地频频调兵,似有叩关之意,现如今鸿胪寺的范卿正和一应骨干,皆已使辽,可朝中不能无人坐镇,而且现如今西北战事陷入僵持阶段,接下来很有可能会进入到谈判阶段。” 盛老太太深以为然的点头道:“现已入秋,这天气也一日日的冷了起来,东京尚且如此,更遑论西北那苦寒之地。” “这战事若是一直僵持下去,怕是两国当真要议和了。” 两国交战,打的就是国力。 大宋地大物博,江南之地,蜀中天府之国,物产何其丰盈,饶是如此,户部那边也是捉襟见肘,赋税一加再加。 西夏虽然武力强横,可终究只是弹丸之地,而且国内大部分地区,不是沙漠就是戈壁,土壤贫瘠,而且这次西北地区用的可是坚壁清野之策,西夏人纵使占了环庆二州和榆林银州之地,也没捞到多少好处。 数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每日消耗的粮草丝毫不比宋军少,而且西夏骑兵占了半数,光是那些坐骑,每日消耗的草料,可远远巨于宋军。 “父亲长于口齿,善于交际,从善如流,若是将来去和西夏和谈,倒也合适。”作为儿子,长柏对自家父亲的性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而盛紘已经被这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 第 091章 狼狈北逃 却说朝廷这边,因着西北的战事,和辽国那摇摆不定的态度,已然开始有些乱象了。 有人建议再遣新使远赴辽国都城,行连横之势,共制西夏贼子。 那日朝会之后,弹劾徐章的折子也如雪花一般,送至政事堂,却被韩钱两位大相公给按下了,压着不发。 也有不少官员上奏,认为此时是出使西夏,双方议和的大好时机。 可没过两日,朝中官员们的目光便都被议和这个话题给吸引了过去,就连弹劾徐章的折子都少了许多。 然而关于议和之事,却又是一番好掰扯。 何时出使,派何人出使,出使之后,涉及议和之事,底线又是如何等等一大堆的事儿,韩章和钱灏领着一干重臣要员日日奔波在枢密院、政事堂,以及御书房之间,日日讨论商议,忙的不可开交。 可关于议和之事,却始终没能统一意见。 盛紘这几日过的有些难熬,天天盼呀盼的,就等着吏部的任命下来,朝中也逐渐放出了消息,要补一位鸿胪寺右少卿,暂掌鸿胪寺诸事。 消息是证实了,可人选却迟迟没能定下来。 朝中好些个认为自己有机会的,一个个都望眼欲穿,开始四处走动,上下打点起来。 什么姻亲故旧,亲朋好友呀,座师同窗等等,但凡是有点机会的,都不放过。 盛紘也不例外,先是去他父亲以前的那些好友处拜访,联络联络感情,当初盛紘能够调回汴京,可离不开这些叔父们的大力帮忙。 又去了盛家的姻亲家中拜访,托人四处走动,探听消息。 原本一个鸿胪寺右少卿,虽是从四品,在东京城里头,也只能居于末流,而且并无什么实权,可这次的事情和西夏议和之事扯上了关系。 这一下子就变了味。 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如蛇蝎。 就比如盛紘,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满心期待,可等冷静下来之后,想清楚其中的利弊,立马就被惊出一身冷汗。 赶忙回到家里,拉上长柏一道又跑到寿安堂里头,找老太太商议。 “怎么了这是?”见盛紘匆匆忙忙,又神色有异,老太太不解的问。 盛紘虚虚拱手,随即道:“是为了前日柏儿所说,儿子或有可能晋位鸿胪寺少卿一事。” 知父莫若子,长柏深知自己父亲的性情,听到盛紘这话,心中就有了定论:“父亲可是担心与西夏议和之事?” 盛紘眉宇间挂着愁容,点头道:“议和之事,牵扯太大,太过敏感,不论结果如何,皆有利弊。” “如今西北战事僵持不下,两国数十万大军对峙数月,如今天色渐寒,马上就要入冬了,议和之举,已成必然之事。” 一旦进入冬天,到时候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莫说是打仗了,就连出门估计都得被冻死。 而且到时候一旦大雪封住了道路,双方的粮草供给势必都将成为问题。 “鸿胪寺右少卿,不过从四品,而此番与西夏议和之事,涉及两国数十万大军,数百万百姓,数千里疆土,岂会由区区一个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主事。”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盛老太太阅历经验何其丰富,再加上长柏这么一说,自然也就明白了盛紘心中的顾虑。 “祖母说极是!”长柏道:“议和之举,事关重大,届时出面的必是朝中重臣,如今韩大相公坐镇朝堂,统领百官,又兼着枢密使一职,怕是难得空闲,这差事很有可能会落到钱大相公,或者是哪位尚书身上。” 长柏素来老持稳重,心思细腻又博闻强记,对于朝中局势不说了然于胸,却也颇为了解。 盛紘:“······” 祖孙二人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区区一个鸿胪寺右少卿,从四品的小官,如何能够当得起两国议和这般大的差事。 怎么说也得是个在朝中分量足够的要员重臣出面,或者干脆就是好几个要员一起出面主持此事。 “而且议和之事,牵涉甚广,与户部、礼部、兵部均有牵扯,又岂是区区一个鸿胪寺便能囊括了的。” 虽然现如今长柏还是在翰林院里头当差,做他的图书管理员,却也没有闲着,时刻都关注着西北的战事和眼下天下的局势。 “哎!” 盛紘叹了口气,满脸纠结之色。 盛老太太道:“从正五品到从四品,虽只是一级之差,却是云泥之别,有多少人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仍跨不过去。” 盛紘的心思,连长柏都瞒不过,更何况老太太自小将盛紘带在身边,细心呵护抚养长大的嫡母。 长柏看着老太太的目光隐隐带上了几分钦佩,老太太这话一出口,长柏甚至已经能够猜到盛紘接下来的反应了。 从正五品到从四品,可不仅仅只是一级的差别,五品的京官东京成里遍地都是,可一旦到了四品,那就完全不同了。 京官若是一到四品,便是外放,那也是一府知府,或是其余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 而且以盛紘现如今的年纪,若是此时当真成了鸿胪寺少卿,将来说不定还有可能入中枢呢。 “母亲说的极是,是儿子一时想岔了。”盛紘的态度很是恭敬。 盛老太太虽然久居后宅,可一直以来,却都是盛紘仕途上的指路明灯,先是延请名师教导,悉心督促盛紘读书,而后又替盛紘求娶王若弗,为盛紘找了个王家这么一个岳家,让盛紘的仕途得以顺遂。 之后更是每每在盛紘即将犯错之际,耐心提点,让盛紘避免了不知多少麻烦。 盛紘并非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也不是不知感恩的狼心狗肺之辈,对于老太太,盛紘心底还是很尊敬的。 现在在想想,自己为了林噙霜那个女人,和老太太生了嫌隙囹圄,是何其不该。 当初若是没有林噙霜,自己和老太太的关系一如最开始那般和睦,在老太太的悉心提点和关照之下,说不定······ 盛紘心中不由得暗自懊悔不已。 为了林噙霜这个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却将自己二十多年的青春都给搭了进去······ “左右现在朝廷那边也还没定下来,能不能轮的到父亲且还两说呢!”长柏却忽然泼了半盆冷水。 虽是泼冷水,可长柏这话说的却不无道理。 “要不,咱们再走走门路?”盛紘试探性的问。 长柏疑惑的道:“咱们家的那些亲朋故旧父亲不是都走了一遍吗?” 老太太却忽然看着盛紘问道:“听闻那孙尚书为官清廉公正,从不徇私,老爷若是想走他的路子,怕是行不通。” 毕竟手把手的抚养了盛紘十多年,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盛紘一撅屁股,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长柏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 却说那嵬名山通,被王破敌派出的三千精骑将麾下留守的铁鹞子派出去半数,一招声东击西,便将其身侧守卫去了大半。 又被王破敌分兵袭扰,正在攻打无名山谷内宋军的西夏兵马听到后方的喊杀声和马蹄声,想要回兵救援,却被谷内的孙平寇也借此良机,开始全面反攻,死死缠住。 那场战斗只持续了两个时辰,就以嵬名山通被铁鹞子掩护着一路杀出重围,逃回合水,其麾下其余兵马死的死,降的降,还有些四散而逃而落下帷幕。 王破敌带着麾下精骑,一路追杀至合水县城之外,眼睁睁的看着嵬名山通带着数百铁鹞子逃入城内,紧闭城门。 嵬名山通惊魂未定的上了城楼,看着城外驻足而停,并未选择直接攻城的骑兵,总算是松了口气。 吩咐守将紧守城门,加派人手,不得懈怠,然后就急匆匆的跑去临时大营,准备暂歇片刻。 不想刚刚回到大营,就接到了庆州城被宋军连夜攻破的消息。 气得嵬名山通一口老血险些就要喷出来。 也顾不上歇息了,当即便再度带着铁鹞子,又在城中守军里头,临时拉起了一直七八百人的轻骑,匆匆用了饭,每人带上几日的干粮,便马不停蹄的撤出了合水县城。 至于留在城内的那些守城的步兵,则直接被嵬名山通给放弃了。 不得不说,嵬名山通这厮确实反映够快,等徐章将庆州城肃清,站稳脚跟之时,他已经带着麾下近卫和临时征召起来几百轻骑绕过了庆州城,甚至于连庆州最北便的华池县城也没取,直接就奔着环州去了。 庆州治下七县,除却三面环水的庆州城外,其余数县,皆无什么天险可守,可现在就连庆州城都给丢了,宋军占据了庆州城,庆州七县之地,尽皆转瞬即至。 嵬名山通看得明白,只有退回环州,重整兵马,才能最大限度的防止宋军攻打其余五县之地。 可没等嵬名山通整顿好兵马,庆州境内除却华池之外的其余四县,在两日之内,便被王破敌和孙平寇二人合力攻破。 一日破四城,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人的名头,也在西北军中悄然鹊起。 第092章提醒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徐章和孙平寇王破敌三人终于再度聚首。 距离出城反击至今,不过数日九日功夫,庆州七县,已复其六,唯余华池一县,仍在西夏之手。 嵬名山通之果断,着实有些出人预料,见势不对,直接便放弃了救援其余四县,着手在华池和环州各个堡寨布置重兵。 这些原本在庆历年间,由范文正公担任陕西经略安抚使时着人建造,本为抵御西夏入侵的堡寨,如今却成了西夏人仗之与宋军争锋的屏障。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昔日给范文正公做副手的安抚副使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执,时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先帝亲命的托孤重臣,韩章韩大相公。 环州和华池一东一西,分别占据了流向庆州的两条江水,二者遥相呼应,数十个堡寨勾连成一道严密的防线,将宋军拦在环州之内,庆州境内。 原本此时, 徐章应当带领大军, 携大胜之势,继续攻城拔寨,夺回失地才是,可此刻的徐章, 却选择了按兵不动, 在庆州修整起来。 庆州城外十里,一圈圈的栅栏将连绵成片的军营围在中间, 营门大开, 时常有骑士打马出入,营地之外的原野之上, 一队队骑兵步兵各自成阵, 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之下,正紧锣密鼓的训练着。 辕门之外,东南方向,十余骑快马飞驰而至, 至辕门外便被守门的将士拦截住了。 “来者何人, 军营重地, 不得擅闯!” 马上银甲小将勒马而停, 朗声道:“吾乃谏院谏议大夫, 此次征西大军的监军, 齐衡, 尔等速速入内通禀!我有要事要立刻见永平侯!” 说话间, 语气似还藏着几分强压着的火气, 还有那居高临下,不容拒绝的强势。 若是换了旁人, 在军营门口用这种语气说话,守门的将士们估摸着理都不带理会的, 可齐衡却开门见山的报上了自己的来历姓名,还着人送上证明身份的印鉴。 可齐衡却偏偏是虽然没什么实权, 可却连三军主帅都忌惮万分,就差拿一张供桌, 一尊香炉, 还有三牲等祭品,燃香烧纸供着了。 “监军稍后,属下进去通禀!”守将扔下这么一句,匆匆入营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了, 一身铠甲的徐章打马迎了出来。 “元若不在宁州坐镇,怎么忽然想起来庆州了?”对于齐衡, 这大半年共事以来, 徐章确实改观了许多。 这态度吗,较之先前自然也就有了变化。 若说先前徐章在齐衡面前表现的多么多么热络,都不过是逢场作戏,那现在的热络,则是带上了几分真挚。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齐衡也知道,如今徐章才是三军主帅, 他虽是监军, 有直接向东京递折子的权利,可在徐章面前, 却仍旧要执下属礼的。 “见过经略相公!” 齐衡端坐马上,手持马鞭拱手一礼。 “正巧我要出去检阅将士们训练,元若若是不介意的话, 不妨一道去瞧瞧?”徐章发出邀请。 “好啊!”齐衡满口答应:“正好瞧瞧咱们战胜了西夏精锐的勇士们。” 二人客套几句,便并排打马出了辕门。 似是知道二人有话要说,身后的一众亲卫护卫们不约而同的选择远远的跟在后头,拉开了距离。 “元若此番前来,绝不是只是为了过来瞧一瞧吧!”徐章笑道。 齐衡扭头看着俆章,目光略有几分复杂:“此番我军大获全胜,嵬名山通已成丧家之犬,两日之内,连夺四城,如此大胜,都督为何却在此士气高昂之际,选择按兵不动了呢?” 徐章似乎早有预料,听到齐衡的质问, 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元若这可就误会我了,我如何按兵不动了呢?” “都督莫不是以为齐某这眼睛看不见不成?”齐衡这话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意。 徐章却道:“元若又怎知,自己看到的, 就一定是全部呢?” 齐衡一愣,随即皱眉:“都督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章道:“元若身为监军,难道不知道章麾下那支刚刚收降而来的吐蕃骑兵?” 齐衡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可随即眉宇间却又升起疑色:“都督的意思是?” 徐章道:“自环州至华池,沿线连绵数百里之地,元若可知,有多少堡寨?有多少可据守的险要之地?” “这······” 齐衡被问的话音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摇头道:“衡不知!” “除却宁州和华池二城之外,共还有堡寨二十一座,相互交替错落,互为唇齿。” 徐章却道:“元若可知,嵬名山通自合水北逃之后,便直接放弃了其余四县,直奔华池而去,而后立即调动兵马,在这二十一座堡寨之中囤积重兵,就等着咱们打上门去。” 齐衡虽有些惊讶,却还是说道:“咱们有火炮,有轰天雷,还怕他们使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齐衡也是见识过火炮和轰天雷威力的,而且在合水一战之中,孙平寇依仗着火炮,硬生生拖住了兵力倍于自己的嵬名山通的大军整整三天。 这才给徐章制造了奇袭庆州城,王破敌百里奔袭,大破西夏五万大军,嵬名山通带领残部落荒而逃的巨大战果。 徐章勒马而停,调转马头,正对着齐衡,神情严肃的问道:“元若可知,合水一战,我军伤亡如何?” 二人身后的亲卫护卫们也尽皆勒马而停,不在向前。 齐衡摇了摇头。 徐章道:“两万神武军,战损七千,重伤者两千余,轻伤者五千余,一万西军,阵亡三千余人,伤者将近五千人,三万大军,全须全尾的只剩下不足七千。” “元若可知,那天雨夜袭击庆州之时,我所率的五千将士,战损几何?伤者几何?还有多少人还有一战之力?” 面对徐章一连串的喝问,齐衡的脸色先是一红,随即由红转青,又从青转成白。 只听徐章继续朗声说道:“如今我军虽携大胜之势,可麾下可战之兵不足两万,纵有火炮之利,轰天雷之威,可若是没有强大的步卒前军,没有堪比西夏铁骑的精锐骑兵,在旷野之上,若是和西夏的铁骑遇上了,元若以为,咱们还有多少胜算?” 齐衡脸色越发白了,不知该如何接徐章的话。 其实合水一战,宋军虽然伤亡惨重,可也将嵬名山通麾下的五六万精锐彻底打残,现如今还有两万多的俘虏被关压着。 “如今环州和华池仍在西夏人手中,东线那边,榆林和银州乃至于绥德也都落入西夏之手,吾等深受皇恩,如今奉命前来西北,更加应当尽心竭力才是!” 齐衡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徐章,当时他和徐章自东京来陕西,接到的命令是收复陇西,如今陇西之地已经悉数收复,可西夏人的突然大举入侵,却是他们二人乃至于整个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看着俆章那复杂的眼神,徐章微微皱眉,似有所觉,不由得低声问道:“元若似乎话里有话?” 齐衡眼眸之中复杂纠结之色更加明显,看着俆章的目光之中海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意思。 “都督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齐衡试探性的问道。 “得罪人?”俆章心中一凛,不过转瞬之间,脑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名字。 “元若是说,朝中有人给我使绊子?” 齐衡点了点头,说道:“昨日接到东京来的密旨,朝廷对于咱们和西夏人僵持不下的战局很是不满!” “咱这不是已经大败嵬名山通,收回庆州了吗!”徐章道。 距离出兵至今不过旬日功夫,而且战报也是在近日才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东京去的,想要送到,怎么也的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我瞧着圣旨里的意思,像是说都督若是一个月内,还是没能收复环庆二州,恐怕······”说着说着,齐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瞥了徐章一眼。 “一个月内?”徐章顿时便皱起了眉头,倒不是担心一个月以内没法收复环州,而是朝廷给出这个期限的真正意思。 顾二和长梧领着飞羽营和扶风营现如今估摸着也该拿下洪州等地了。 而且顾二和长梧的真正目的,是要截断西夏的粮道,盐州扼环庆之要,是西北地区少有的产盐之地,盐铁可是国之重器,也是西夏财政的一向重要来源,西夏断然无法坐视盐州落入宋军之手。 而洪州、龙州等地,莅临西夏与宋的交界之地,原本是西夏囤积重兵,用来防备宋人的的边塞重镇。 徐章心里头清楚,只要顾二他们成功,不出一个月,嵬名山通自己就会放弃现在所占据的环庆之地,仓皇北逃。 “多谢元若提醒!”徐章冲着齐衡拱手躬身一礼,以示感谢。 说实在的,既然是密旨,那徐章定然是看不到的,可齐衡却特意跑来提醒,这份情徐章承了。 齐衡道:“其实都督也无需担心,如竟庆州七县,已复六县,还有先前那几场大胜在,足以堵住朝中那些有心之人的嘴了。”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而且都督如此年纪便平步青云,身居高位,定惹得许多人眼红。” “都督还是小心谨慎些,切莫被有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既然已经说了,齐衡便索性直接说到底了。 第 093章 断尔粮道 华池县内,临时的议事厅中,嵬名山通正在和麾下的将领们商议应对宋军的策略。 “王爷,其他的都还好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今军中粮草紧缺,若是再不得到补充的话,怕是咱们再难约束手下的儿郎了!” “狗日的宋人,逃就逃吧,还把粮食都给烧了,连半颗粟米都没给咱们留!”当即有人拍桌怒骂。 游牧民族,本就民风彪悍,虽然这些年来,嵬名山通等人竭力主持汉化,学习汉人的先进技术和闻名,可这些刻在骨子里头,流堂在血液之中的天性,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宋军的坚壁清野之策,贯彻的虽然没有彻底,诸如环州城、庆州城、还有华池县城以及周边的而是一个堡寨都没能彻底摧毁,现如今反倒是成了西夏人用来抵御宋军自己的堡垒,着实有些令人发笑。 可环庆周边舒州之地的百姓和粮草,却是真真都被迁徙走了,除了那些个死活不肯搬,或者是年老体弱,行将朽木,已经准备好棺材的。 不过这些人加起来也没多少,西夏大军纵是一路烧杀抢掠而来,也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物资。 就连环庆二州这些主要的县城和堡寨被攻破的时候,里头的粮草也被早已经安排好的人手付之一炬,没给西夏人留下半颗粟米,半粒麦子。 “如今军中粮草还剩多少?”嵬名山通脸色已变,沉声问道。 他又何尝不知,如今军中粮草紧缺。 可当初他们带来的那些牲畜和粮草早就已经吃的干干净净了,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光是每日的嚼用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加上那些伤兵,如今嵬名山通麾下还有将近十万的人马。 军需官小心翼翼的回禀:“启禀王爷,如今营中的牛羊牲畜和粮草加起来,还能供大军吃上五六日左右。” 环州虽是西北边防重镇,但那是宋人抵御西夏人的重镇,如今已经被西夏所占,嵬名山通也确确实实在环州屯了重兵,还将大部分的粮草都安置在环州。 可西夏的粮草,只要少部分是粟米小麦,大部分都是牛羊等牲畜,这些牲畜可都是活的,每日需要消耗大量的草料,想要让这些牛羊不掉膘的话,自然不可能长期呆在同一个地方。 是以占了庆州之后,嵬名山通就在庆州中部的平原地区,划了一个草场,将军中的部分牛羊都放在了那里。 可这次大败,嵬名山通自己都是落荒而逃,险些被宋军给捉住,哪里还有工夫去管什么牛羊牲畜,还不是全都便宜了宋人。 还有嵬名山通随军携带的那些粮草,庆州六座县城,数十乡镇之中暂存,本是要用作军粮的粮草,还有那些金银财宝之类的,这一下子可都只能便宜宋人了。 嵬名山通越想越气,对于徐章和孙平寇等人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其实对宋人满怀恶意的,又何止嵬名山通一人,如今这座临时的中军大帐之内,哪一个不是想着杀入关中,那宋军将士的头颅去换功勋,抓走宋人百姓们去当奴隶。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 忽然之间,一道慌乱的惊呼声便子外边传了进来,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何事惊慌!” 嵬名山通眉头紧皱,长身而起,怒而呵斥。 只见一衣着凌乱的甲士连滚带爬的进入屋内,哭喊着道:“王爷,大事不好了,洪州、龙州皆被宋军攻破,如今还有大批宋军正在猛攻盐州……” “什么?” 嵬名山通神色顿时变得阴沉,屋内无数大将纷纷拍案而起,既惊又怒。 惊的是自己刚刚才占了宋国两州之地,屁股都还没坐热呢,自家的老巢就被宋人给端了,这事未免太过离奇了些。 怒的是宋人的胆大包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 如此行径,这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呀! 一时之间,原本还有些安静的议事厅立马就变得乱糟糟的。 一众将领们纷纷捶胸顿足,破口大骂,要让宋人好看之类的话,一个个情绪都异常激动。 唯有嵬名山通,面色愈发阴沉,某种闪烁着异常危险的光芒,大喝一声,顿时屋内骤然一静。 嵬名山通走至那衣着凌乱,披头散发的督粮官面前,沉声喝问:“你送的粮草呢?” 督粮官被那深不见底的幽深目光吓的浑身一哆嗦,低着头不敢迎接嵬名山通的目光,战战兢兢的道:“都····都被····被宋人的骑兵劫走了!” 嵬名山通瞳孔皱缩,猛然一脚踹了出去,督粮官哪里敢挡,而且这一脚来的太过突然,他连反应都没能反应过来,便被一脚踢在胸膛之上, 滚圆的身躯顿时便化作一团肉球,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四五滚,飞出去一丈这才停住,一声戛然而止的痛呼之后,那圆滚滚的胖督粮官立即紧咬着牙关,顾不得嘴角溢出的鲜血,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绷的铁青的脸皮,那张胖脸已经扭曲的不成人形了,可还是不敢发出惨叫,生怕恶了嵬名山通。 谷趖</span>  惹来杀身之祸。 可背过身去的嵬名山通,接下来的那句冰冷的话语,却叫他如坠冰窟。 “拖出去砍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饶命啊王爷!”顾不得胸口的巨疼,督粮官似猴儿一般灵活的翻身而起,跪地叩首,不住的乞饶,嘴角仍有鲜血不断溢出,早已经由青转白的脸上满是。 周遭诸多军中将领,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倒霉的督粮官。 同情者有之,讥笑者有之,当然也不乏那种唇亡齿寒,担心自己也像这个督粮官一样,在这个时候撞到嵬名山通的枪口上。 此时此刻,偌大一个议事厅内,骤然变得极为安静,只剩下那肥胖的督粮官不断磕头求饶的声音。 额头直挺挺的磕在地面的青砖之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嵬名山通皱起了眉头,片头冷眼一瞥,目光冷厉如刀。 两个全身着甲的佩刀锐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左一右驾住了督粮官的两只臂膀,好似拖死狗一般不顾其挣扎求饶,硬生生将其拖了出去。 不过片刻功夫,帐外的求饶之声便戛然而止。不多时,方才那拖着督粮官出去的锐士便入内复命。 原本赶紧明亮的衣甲之上,已然多出了老大一块儿血迹,就像是雪白的生宣上肆意挥洒的点墨。 “宋军步步紧逼,不知诸位以为,现在咱们应该如何应对!”嵬名山通坐会上首,目光扫过众人,再度问到。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片刻之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王爷,宋人不过是趁着咱们没注意,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占了洪州、龙州等地,盐州乃是产盐重地,朝廷绝不会允许宋人将盐州占据。” 眼下之意,就是不用他们回兵,朝廷自然会派兵去救盐州。 “此言差矣!”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王爷,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盐州,也不是洪州和龙州,而是咱们的粮道呀!”说话之人,乃是嵬名山通手下有名的智将元英,也是那在合水县南无名山谷处被轰天雷炸的粉身碎骨的元雄的兄长,也是西夏元氏一族顶梁柱。 “元英将军说的有道理!王爷,现在营中只剩下将士们五六日的口粮,便是节省些,最多也只能顶十日,若是还没有粮草补充的话,莫说是和宋人拼杀了,将士们到时候怕是要饿的连刀都提不起来了。” 元英和元雄,可以说是嵬名山通麾下一文一武两员大将,而且元英的话,确实也赢得了众人的认同。 “接着说!”嵬名山通沉声说道,目光也变得愈发深邃。 元英并未多想,继续朗声说道:“依末将看来,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 “那两条路?” “第一,派出大量的人手去护送粮草,让游骑四下寻找那些宋军骑兵的踪迹,再以大量精锐骑兵围剿。” 嵬名山通摇了摇头,道:“如此太过被动。” 元英却没有立马说第二个方法,先是抬眼看了嵬名山通片刻,才道:“第二,咱们撤出环州,退回国境,留下少量人手拖住宋军,大军直奔盐州,先定盐州,再复洪州和龙州。” 嵬名山通皱着眉头:“就没有第三条路了?” 元英道:“或者咱们继续南下······” 元英说话的声音不大,足以让嵬名山通和周遭的所有将领都听的分明。 嵬名山通目光闪烁着,再度扫过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想起了方才那督粮官的凄惨下场,纷纷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嵬名山通的问题。 ······ 萧瑟的北风已经带上了寒意,人们身上的衣服也逐渐开始加厚,各种皮袍也陆续开始上身了。 好在西军的储备颇为殷实,如今又是战时,将士们在前线打仗,又有徐章和齐衡这两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上官,将士们的衣物吃食,倒是没被克扣多少。 刚刚带着齐衡巡视完将士们的训练,就接到了北边传来的消息,徐章叫来一个亲卫,吩咐道:“去告诉破敌,时机已至,让他依计行事!” 第 094章 仓皇离去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渐入深秋,呼啸的北风也愈发萧瑟,沿河两岸修筑了不少防洪坝和引水渠。 河水两侧的河谷再往边上走许久,低矮的山丘之上,分布着许多树冠早已变得火红的枫树,枫叶随风而动,似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火红的浪潮。 就在这红枫矮山和逶迤河水中间夹着的空旷开阔的河谷平原之上,一座整齐有序,占地极广的庞大军营赫然坐落于此。 成排的栅栏围在四周,高大的箭塔哨楼紧挨着栅栏分布在营地四周,内外皆有成队甲士往来巡逻。 一面面旗帜高高立着,在萧瑟的秋风之中摇曳着身姿,显得更加鲜明。 营地西边,空旷的河谷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将士们正在紧锣密鼓的训练着。 “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刺枪准备!” “杀!” “杀!” …… 指挥、都头们手里都拿着拇指粗细的短棍,行走于队列之间,督促着麾下将士们的训练。 原野之上,一背负令旗的甲士飞马而至。 沿途所有将官士卒,见其背后所负令旗,不等提醒便纷纷自发退到一旁,让开道路。 “环州急报!” “环州急报!” ······ “都督何在?我有重要军情禀报?”背负令旗小校神色匆忙,神情严肃紧张。 辕门处,值守的将士不敢阻拦,验过小校的身份之后,便立马将其放了进去。 中军大帐之中,对着大门的正中央,是一方长达一丈,宽约七尺的巨大沙盘,沙盘之上,地形山势分布的尤为细致,简直就是一块缩小了的大陆板块。 沙盘再往里,同样正对着大门的位置,一丈硕大的地图被高高挂起,其上同样有绘制的十分详细的山川地理形貌。 徐章仍旧是一身吞金麒麟玄甲,头上的盔帽没有佩戴,头发只简单的用一条白色的丝带束着。 “属下五军营小旗方勇参见都督!”徐章身上除了陕西经略之外,还有一个陇右军都督的职位。 “哦?” 大帐之内,徐章惊讶中带着几分疑惑:“五军营的!有何要事?” 五军营便是王破敌麾下那支以吐蕃骑兵为主的轻骑,如今奉徐章之命,在环州和华池沿线化整为零,袭扰这些城镇堡寨之间的粮道,不叫西夏人安生。 小旗方勇急忙道:“启禀都督,前日正午时分,环州沿线有大批敌军调动,虽又有掩饰,可声势却仍旧浩大,我们统领已经派出多队斥候尾随前去探查追踪,这些敌军最后在环州北部合军一处,人数至不下三万,而且多是以骑兵为主,贼将李山通的帅旗,也在其中,” 大军开拔,嵬名山通作为主帅,自然要坐镇中军。 “看来他们是打算去回援了!”盐州、洪州以及龙州沿线,北临长城,若是当真叫宋人给夺了去,宋人便有了长城天险可据,西夏国在东部的所有兵马,对宋国西北的威胁,将大大降低。 还有盐州,乃是西北地区,少有的产盐重镇,在这个时代,盐可是和铜铁具有同等地位的重要物资。 也正是因为算定了这一点,徐章和顾二才会有此谋划。 “看来定是顾指使他们成功了!”孙平寇沉声说道。 “顾指使?顾二叔?”唯有齐衡,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徐章等人一唱一和说的什么。 孙平寇忙给齐衡解释:“先前顾指使带领飞羽营和扶风营所有骑兵,自陇西一路绕绕过环庆,化整为零,分别赶往盐州等地,这才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齐衡顿时恍然,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一直得不到证实,加之孙平寇这个闷嘴葫芦,是真的守口如瓶,他们两人一起共事了这么久,竟然当真连半个字儿都没给他透露。 顾二作为援军的副帅,西路援军的主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消失不见了,这都好几个月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每回齐衡问起顾二的行踪之时,孙平寇都只推脱说是不知道,这事儿该去问徐章。 可齐衡每回去信给徐章,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徐章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如今西夏主力北去,宁州和华池沿线的守备势必空虚,如此大好时机,还请都督尽早下令,出兵收复!”齐衡已经迫不及待了。 直至此时,齐衡才算明白!徐章和顾二以及孙平寇他们的良苦用心。 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如今大事将定,齐衡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虽然徐章和孙平寇把他瞒的这么苦。 徐章问道:“可探清环州和华池城内的还剩多少敌军驻守?” 大军北去,可敌人却不会一下子全部撤离,肯定会留下人手,在环州等地驻守,而不是将其拱手还给宋国。 帐内沙盘四周齐衡等人也都目光灼灼的望着那斥候小旗。 如今西夏已显败象,说不得马上就要开始求和了,到时候多占一个城池,可就多一分谈判的筹码。 小旗方勇朗声道:“启禀都督,西夏人紧守关隘,早已关闭了向南的通道,咱们数次想要混入城中,探清城内守军的虚实,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这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也会如此,不给敌人探清虚实的机会。 不过徐章手底下,可不只有军中这些斥候。 只是现如今西夏人肯定会加大戒备的力度,纵使是城内有青鸟的谍子,怕是也很难把消息传出来。 “都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齐衡挺步进言,拱手再道:“还请都督早做决断。” 徐章微微点头:“监军说的有理,不知诸位将军意下如何?”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徐章深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想到做到面面俱到,十全十美是何其之难。 历朝历代,那些个枭雄霸主,连他们都要光纳谏言。 就像这次顾二孤军穿插,深入敌境,便是顾二自告奋勇的建议。 若非自身兵力不足,而且西夏兵马战力不俗,只怕顾二都要学那冠军侯,行那千里奔袭,插敌首脑,封狼居胥的壮举了。 “末将以为,监军言之有理,如今正是出兵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孙平寇思衬片刻,便发表了意见。 “末将以为不然,若这是西夏人的诡计呢?”众将之中,却还是有人持有不同意见。 “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然后利用他们骑兵的优势,予以突袭,届时不是羊入虎口吗!” 纵使是经历了一场大胜,可西夏兵锋之强,仍旧叫这些西军的将临门心悸。 孙平寇道:“五军营又不是摆设,吾等只要稳扎稳打,不轻功冒进,先取环州和华池,再以合围之势,将沿线二十一座堡寨死死困住,届时就算他李山通有翻天的本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正所谓以正合,以奇胜,孙平寇用兵,素来喜欢堂堂正正,将自身军队的优点和长处发挥到几近极致。 “孙将军言之有理,合水一战,我军以少胜多,破西夏五万大军,就算这是西夏的诱敌之策,难不成咱们还怕他们不成!” 这次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神武军的步军的统领。 合水一役,神武军折损过半,其中尤以步军的折损最为严重,超过了三分之二,距离全军覆没,也只差一星半点儿了。 可却没有一人敢小瞧神武军,便是西北军中的这些骄兵悍将们,在经历过无名山谷的那一战过后,也对神武军彻底改观。 东京禁军,在西北禁军们的眼中,军纪糜烂,多有纨绔膏粱子弟靠着祖荫于其中谋职,自开国至今,多年下来,原本堪称禁军精锐,天下雄军的东京禁军,早就只剩下一块只勉强能够看的下去的面皮,实则内里早已糜烂中空。 否则嘉佑帝又何须大动干戈,耗费无数钱财,让徐章替他编练神武军呢! 边境承平已久,西军虽然同样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瞧不上中央禁军。 同样的,久处中原腹地,天子脚下的中央禁军们,同样对这些西北偏远苦寒之地的西军们瞧不上半点。 就像是禁军瞧不上厢军一样。 一时之间,帐内的两种声音越演愈烈,好在没有吵起来。 徐章润了润嗓子,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这世上没有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馅饼,打仗不就是那么回事儿,这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既然当了兵,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么就是荣华富贵,要么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徐章这番话说的异常直白,没有半点云山雾绕,千折百转,直把一众将领们说的意动不已。 正如徐章所说,既然已经上了战场,那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建功立业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有了功业,金银财宝,权势美女自然而然便会到手。 第 095章 名动天下 北风凛冽,东京城里,人们身上的衣服也愈发厚实,城外的山野之间,娉娉袅袅的烟雾弥漫升腾,那是人们赶着时节,正在烧制木碳。 眼见着天气一日赛过一日的冷,一应过冬的物资,也开始源源不断的汇入这座横亘在中原腹地,大河之畔的大城之中。 城中的物价,却比往年上涨了足足七八成,若非朝廷出面管控的话,只怕这个上涨的趋势难以遏制。 那些个商贾大户们囤积居奇,普通的平民百姓们想要买点日常所需的粮食,都得花上往日里数倍乃至数十倍的银钱。 若是当真就此放任,只怕西北那边的乱子还没平定,东京这边就紧跟着乱起来了。 从古至今,所有的农民起义,陈胜吴广自大泽乡揭竿而起,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汉末时节,太平道席卷天下,打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刘汉王朝推向末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种种例子,往前倒数千年,比比皆是。 朝廷百官,虽然不乏尸位素餐,占着位置不拉屎的,可也不乏那些恪尽职守,一心为公的。 自上次在寿安堂和老太太、长柏商量过后,盛紘就彻底定了心,一心为了鸿胪寺少卿的位置奔走。 正四品的鸿胪寺少卿,已经不是吏部自己可以决定的了,必须得经过中枢,过摄政太后的眼才行。 眼见着这事儿就快定下来了,盛紘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接连好几日都歇在王氏屋里,盛紘又是个会来事儿的,把王氏哄的都快不知所以了。 原本还有些不安分的王氏,沉寂在盛紘的甜言蜜语温柔乡中,连她那位经常上门的嫡亲姐姐康王氏都没时间搭理了。 九月十八那日,八百里加急的捷报送到了东京,一下子整个东京城全都欢腾了起来,百姓们与有荣焉,走在街上都仰着脑袋,就差鼻孔朝上了。 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那些个东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变成了现如今的西北大胜。 尤其是战报里头说的,神武军和西军联手,在庆州合水县,大破西夏的铁鹞子,斩首六百余,俘虏将八百有余,可算是一雪前耻,破了铁鹞子无敌的神话,叫整个禁军乃至于底层的那些百姓们,都深深的出了一口恶气。 这捷报一传回东京,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和极为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臣们便连膺入宫,没多久便议和之事便定了下来,消息传出了皇宫。 原本空着的鸿胪寺右少卿的位置,也正是落于明面。 盛紘满心欢喜,喜滋滋的下了衙,路上逢人便揖手见礼,好不客套,面色甚是红润,宛若沐浴了三月的春风一般。 进了家门,王氏见盛紘一脸春风的模样,不由得好奇的问起了缘由。 盛紘却卖起了关子,告诉王氏此事还没有定论,且不好说,待结果出来了再告诉王氏。 竟是直接卖起了关子,然后优哉游哉抚须品茶,优哉游哉,好不惬意,瞧的王氏心底一恼,可想着这几日盛紘的变化,却又不想平白和盛紘置气,反倒是罕见的放软了态度。 夫妻俩正在屋子正堂里头吃茶说话,忽的王氏身边的一位女使进来禀报,说是长柏在外求见。 盛紘忙让人招呼长柏进来。 长柏面色如常,只是神情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严肃。 盛紘可是官场上的老油子,又不是王氏那般没眼力见,一双眼睛早就磨练的跟火眼金睛似的,区区察言观色,不过最基本的。 当即盛紘就意识到了长柏的不对劲:“柏儿这是怎么了?” 长柏迎着盛紘关切的目光,有些复杂的道:“父亲,今日听瀚林说,中枢那边已经定了鸿胪寺右少卿的人选。” 盛紘心里咯噔一下,已然意识到了不妙,顿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底一阵慌乱,可心里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定了何人?” 只是这话出口,就连身边的王氏都能察觉到盛紘的不对劲。 “原大同府通判费永!” 长柏这话一出口,盛紘的心立马便跌倒了谷底。 费永! 这名字盛紘连听都没听说过。 咽了咽口水,盛紘仍旧有些不甘心:“大同府通判?通判最高也不过从五品,鸿胪寺少卿可是从四品,中间隔着好几级呢!怎么会······” 若是平日里,以盛紘的精明,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长柏先是看了一眼自家母亲王氏,然后才对着盛紘沉声说道:“父亲,不如咱们去书房详谈?” 王氏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这个心肝肉一般疼爱着长大的亲生儿子。 盛紘却后之后觉的扭头看了王氏一眼,点头道:“大娘子且先去陪着海氏照看孩子,我和柏儿去书房说说话!” 说着起身便率先朝着屋外走去,长柏也跟着起身,行了个礼才告退跟着盛紘去了书房。 徒留屋里的王氏,看着父子两一前一后接连出门,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一旁伺候的刘嬷嬷见状,赶忙小心翼翼凑上去,端起茶盏递给王氏,小声说道:“方才大奶奶那边差人过来传话,说是实哥儿有些不大舒服,请大娘子过去帮着瞧一瞧呢!” 王氏扭头狐疑的看着刘嬷嬷:“实哥儿身子不舒服?” 刘嬷嬷赶忙解释道:“方才老奴就准备告诉大娘子了,可老爷和二爷在说正事儿,老奴不敢打搅,这才没有出声,请大娘子责罚!” 刘嬷嬷低头扶手,冲着王氏福身一礼,态度十分诚恳。 都说隔辈更亲,实哥儿乃是长柏的长子,平日里虽然是海氏自己带着,可随着几个儿女都长大了,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就连最小的如兰,如今也嫁了人,长柏又一向是个成熟稳重的,王氏根本管不上半点,家里还剩一个长枫,王氏见了他就会想起那个恶心了她半辈子的林噙霜,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 于是乎小实哥儿就成了王氏的心尖肉儿。 听刘嬷嬷这么一说,王氏也顾不得盛紘和长柏父子俩方才对她的态度,赶忙起身带着刘嬷嬷几人,就朝着还是的院里赶。 书房里头,盛紘仍旧有些不死心:“这费永又是个什么来历?他区区一个通判,是立下了何等大功,竟能一步登天,连升数级?” 那可是鸿胪寺右少卿呀!从四品的朝廷要员,已然算是朝廷的中高层了,就这么和自己失之交臂,盛紘哪里能够甘心。 长柏道:“儿子打听过了,这费永倒是没立下什么大功,而且他自己也是没什么背景,其身后的费家,虽也是地方大族,可家族之中,入仕者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官阶最高的,也只是个知州。” “难道这费永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盛紘微微挑眉,眉宇间还透着浓浓的不甘,注视着长柏,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长柏解释道:“不过这个费永的妻子,来头却不一般!” 盛紘愈发好奇:“怎么个不一般法?” 长柏道:“其人姓曹,太原府人士。” 盛紘脸上满是惊讶:“太原府人士!姓曹!莫不是·······” 盛紘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长柏,眼中脸上写满了询问。 长柏静默的点头道:“不错,这位曹大娘子,正是出身靖安侯府,是太后大娘娘的侄孙女,而且还是嫡出。” 书房里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盛紘的手举了放,放了又举,不知该放在何处,做什么才好。 长柏坐的端正,未发一语,只静静的端着茶盏,拿盖子拨弄着茶盏里头漂浮的茶叶。 “哎!” 过得片刻,盛紘才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况且本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错过便错过了!” 知道对方的来历背景之后,盛紘反倒是放开了。 长柏也不奇怪,只是心底有些惋惜,在长柏看来,自家父亲确实挺适合鸿胪寺的。 ······ 伴随着合水大胜,西夏人被迫北撤,环庆二州之地悉数光复,还拿下了盐州、洪州和龙州沿线之地。 徐章这个陌生的名字,于陕西关陇之地,彻底传播开来。 诸如“生子当如徐经略”这样的话,早已经在整个关中百姓们之中彻底传开。 而且铁鹞子在合水被破的消息传出之后,孙平寇这个名字,也传遍了整个西军,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留下孙平寇和王破敌驻守前线,配合顾二、长梧还有徐文等人巩固战果,徐章自己则带着带着一营亲兵,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当真是处处张灯结彩,人们的脸上也都纷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终于不用再担心西夏人打进关中,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地里的麦子被西夏人给糟践了,也终于不用在担心自己和家人们的安全。 长安内外,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守城的将士们,也都纷纷松了口气。 经略府里自然也不例外,张灯结彩,下人们忙碌来去,脸上也都挂着怎么也盖不住的灿烂笑容。 第 096章 夫妻重聚 “大娘子,大娘子!侯爷回来了!” 长安经略府里头,一个小女使一路小跑着匆匆忙忙自二门往后院而去,神情之间满是喜悦。 屋子里头,靠着窗户底下,明兰正捻着绣花针仔细的在宫里赐下的那块上等素锦之上穿针引线,忽的听到屋外传来的喊声,不由得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的动着,这一个不小心,绣花针便刺入了素锦背后的食指指腹之中。 “嘶!” 明兰倒吸一口凉气,指尖的刺痛,也将她从愣神之中唤醒。 不只是明兰,屋里的一众大小丫鬟们,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精彩纷呈。 先是愣然,随即便是狂喜,惊讶,以及浓浓的期待。 七八双眼睛,悉数都汇聚到门口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身上,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人上去呵斥。 包括身为明兰大丫鬟的丹橘以及最亲信的小桃和管事儿的翠微。 “大娘子,侯爷凯旋回来了!” 小丫头名叫秋霜,是进了徐章封侯之后,先帝赐下来的,因着老实本分,且手脚勤快,被安排到了明兰做三等女使。 原是在富昌侯荣家当差的,是那位被邕王妃母女糟蹋了的荣家飞燕身边的女使。 “侯爷回来了?现到了何处?” 都说十指连心,指腹被绣花针刺了一下,那钻心的疼痛,除却方才恍惚的刹那,却好似没有出现过一样。 将手指放入樱桃小口之中轻轻吮吸一下,明兰便迫不及待的丢下手中的刺绣匆忙起身,颇有些失态的问。 明兰平日里在一种女使丫鬟们面前,素来都是一副淡然老成的模样,年纪虽轻,可处理起家里家外的事情来,不论是威严还是手段,都颇有几分盛老太太的风范。 似今日这般失态的情形,莫说是那些个新来伺候的丫头了,就连自小跟在明兰身边的丹橘和翠微都没怎么在明兰身上见到过。 “来报信的是侯爷的亲兵,说是侯爷怕大娘子等急了,先差他回来报信,侯爷就在后头不远,那亲卫大哥来的时候,侯爷已经快到城门口了,估摸着马上就要到了。” 秋霜语速飞快的道。 明兰赶忙道:“快,开中门,扫庭院,迎侯爷回府!” 翠微领着几个女使立马福身领命下去安排,明兰赶忙吩咐丹橘,帮自己洗漱更衣。 丹橘却道:“大娘子,依亲卫大哥的说法,估摸着现如今咱们侯爷都快要到家门口了,现在洗漱更衣,怕是来不及了!” “对对对!”明兰这才幡然醒转,忙道:“走走走,官人马上就到了,咱们赶紧去前门候着才是!” 说着便带着丹橘小桃一路快步,径直朝着正门的方向而去。 却说徐章,因着前线大局已定,只剩下些许零碎之事,况且还有顾二和孙王二人在,徐章放心的紧,索性便率先领着一营亲卫,赶回了长安。 因着大队人马行进的速度着实有些慢,徐章便知带着两个小队的亲卫离开了大部队,率先赶回了长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又赶紧让人先回去报信。 徐章带着十余亲卫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明兰已经带着一众仆役们侯在家门口台阶下的长街边上。 眼看着一身戎装的徐章出现在借口,明兰手里的帕子纂下意识便纂的更紧了,目光好似定格在了那走在最前头,一身玄甲,系着那顶大红色披风的人影身上。 将近一年的时间,将近一年的朝思暮想,他在军中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是否又因为前线的事情冥思苦想忘了时辰,困扰不已。 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战场凶险,有没有受伤······ 明兰憋了满肚子的话,怀着满腔思念,情绪难免也变得激动起来,乌黑滚圆明媚的大眼睛里头,不知何时已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恭迎侯爷回府!” 明兰领着众人,齐齐见礼迎接。 “吁!” 徐徐打马而至,勒马而停,“无须多礼!” 徐章掀起披风一角,抬腿翻身一跃便从马背之上跳了下来。 走至明兰身前,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日夜思念的佳人,徐章的脸上不由自主的便露出笑容来:“娘子,我回来了!” 万千思念,尽皆化作一语。 喉头哽咽,明兰定定的看着俆章,目光不曾挪动过一丝一毫,目光颤抖着,声音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颤抖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章伸出略有些粗糙的大手,将那原本正捏着帕子的一只柔夷握入掌中,柔声道:“这些时日,辛苦明儿了!” 尽管眼中仍旧含着泪光,可明兰的嘴角却不自禁便咧开了,抬手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渍,明兰道:“这都是妾身该尽的本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家!” 说着徐章便拉着明兰快步进了正门。 身侧的一众女使仆役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丹橘小桃还有翠微走在最前头,其余女使仆役们也紧随其后,朱红色的大门再度合拢。 门口的两座石狮仍旧静静的矗立在大门两侧,门楼顶下挂着的两盏上书漆黑‘徐’字的大红灯笼,随着秋风轻轻的摇曳着身姿。 跨过正门,一进前院天井,徐章就停下了脚步,在明兰的疑惑和惊愕之中,俯身揽住明兰的后膝,将其横抱起来,随即跨过月门,走过长廊,绕过前院,跨过二门,径直朝着二人平日里居住的主屋而去。 饶是以前和徐章荒唐惯了,可那都是小夫妻俩私底下的闺房之乐,明兰虽然害羞,却也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可似此刻这般当着府里下人们的面,被徐章横抱着一路奔着自己院里去,明兰那白皙滑腻的俏脸之上早已染上了一层红霞,闭着眼睛侧着脑袋贴在徐章的肩头,一双如藕般的玉臂环着徐章的脖颈,明兰甚至已经能够预想到接下来的画面了。 可入了主屋厅堂,徐章却将明兰给放下了。 将明兰放在软塌之上,徐章也跟着坐了下去,右手揽着明兰的肩头,将其拉入怀中。 明兰闭着眼睛,脑海之中早已是天人交战,脸上的红霞愈发盛了,就连那白皙的脖颈,都开始有些微微变红的趋势。 可等了一会儿,预想之中的情形却并未出现,徐章那略有些粗糙的大手,一只揽在肩头,一只握着自己的手,却再无其他多余的动作。 明兰疑惑的将脑袋从徐章肩头抬了起来,抬眼望去,却见此刻的徐章,正闭着眼睛,一脸的安详。 似是在享受着自己在他怀中靠在他肩头之上的感觉。 “怎么了?” 感受了明兰的动作,徐章睁开眼睛,看着明兰那澄净碧透的眸子,柔声问着。 看徐章那澄澈如山间清泉一般,不然半点杂质的目光,明兰心底羞意愈盛,官人心中无半点杂念,只是久别重逢,想和自己叙相思之情罢了,自己怎么能往那方面想。 看了看外头明亮的天色,距离傍晚可还有一些时辰呢。 青天白日的,自己怎么能有那般念头。 “没什么!没什么!”明兰赶忙转过头去,不敢正视徐章的目光,却没瞧见,就在她扭头避开的那一刹那,徐章嘴角那微微扬起的一丝弧度。 “官人一路奔波,定然是又累又饿,困顿不堪,厨房那边,翠荷和翠莲两位妹妹应当已经准备好了饭食,妾身这就让人端上来,待用过了饭,官人再去沐浴更衣可好?” 越是如此,那些个画面涌出来的就越多,明兰赶忙扯开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敢再叫思维肆意发散了。 想想那羞人的动作,若是叫徐章晓得了,明兰自己还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章道:“用饭不急,方才在路上用了些干粮,倒也不是很饿,就是这一路风尘,确实该洗洗了。” 徐章故作不知,很是配合。 明兰道:“灶上已经烧了热水,眼下应当差不多了,妾身方才已经让人准备了,官人先去浴房,妾身去帮官人取要换的衣物!” 说着便起身欲走,却不想柔夷仍握在徐章的宽大手掌之中。 “军中条件艰苦,说来我好像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好好的沐浴了,这背后定然满是泥垢,不如明儿随我一道去,正好帮我搓搓后背?” 瞧着明兰仍旧羞红一片的脸颊,徐章如是说道。 “啊?” 明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竟是又被徐章一把抱了起来,径直入了旁边东厢那边的浴房。 屏风之后,徐章摊开双手,看着还在愣神之中的明兰,柔声道:“明儿还不替自家官人更衣吗?” 明兰这才反应过来,可却连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将近一年未见,心底的相思之意,早已经如水积成川了。 熟练的替徐章解下披风,脱下护臂腰带,解下沉重的铁甲,脱掉里衣,解下头上束发的绸带······ 前后左右,仔细的将徐章的身体检查了一遍,见到徐章左臂小臂处多出的一道刀口和右肩处的一道箭伤,以及小腹处一道足有两指宽的疤痕。 明兰的眼眸之中,不禁再度浮上一层水雾。 第 097章 小别胜新婚 “一定很疼吧!”明兰眼中将将消散没多久的水雾再度升起,占据了整个眼眶,看向徐章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和关切,还有心疼。 娥眉微蹙,伤在彼身,痛在吾心。 看着明兰的神情,徐章心底一软,无数柔情也随之流淌而出,占满心田。 手掌再度轻抚在明兰的柔夷之上,另一只手,却探上了那柔软如扶风细柳的腰肢,只轻轻一拉,两具身体便紧贴在了一块儿。 徐章的上身已经不着寸缕,不过明兰身上的衣裳都是厚实的很。 夫妻俩早已坦诚相见不知多少个日夜了,可饶是如此,此情此景,明兰仍旧觉得羞涩不已。 二人就这么面对着面,一个微微仰头,一个略略颔首。 徐章温柔的笑道:“都结疤了,早就不疼了!” 旁边的浴桶之中,丝丝袅袅的白色蒸汽自桶内升腾而起,浴室四周,还有专门的地龙取暖。 “官人快进浴桶里头去,可别冻着了。”明兰低头挪开目光,赶忙岔开话题。 徐章却没有立即松开握着明兰的手,而是低头凑到明兰耳畔,低声说道:“·······” 明兰脸上的红晕就没有消散过,目光慌乱的四处躲闪,哪里还应的出来。 可不等他拒绝,徐章已经熟门熟路的将手自腰间探入外罩的长裙之内,解开了明兰的腰带。 这些年来,徐章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虽说不至于忘了怎么穿衣解衣,可这速度,绝对快不了。 可解起明兰的衣服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片刻功夫,夫妻二人便已坦诚相见,明兰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直至被徐章抱着放入浴桶之中,被那略有几分温烫的热水一刺激,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细算下来,夫妻二人已有将近十个月未见了,可算是久别重逢。 有句俗话说的话,小别胜新婚,何况二人这一别,便是十个月,期间只能靠书信往来交谈。 满腔的相思之意再也止不住,原本的羞怯都被抛到了脑后,夫妻二人的目光这个朦胧的水蒸气交互对视着,正应了那句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便不可收拾。 ······ 宽敞暖和的浴室之中,顿时便翻江倒海起来。 丹橘和翠微守在门口,似两个门神一般,还将一众伺候的女使们都赶的远远的,不叫人靠近。 又差人去唤翠荷前来伺候。 自浴房至卧室。 不知寒颤几个来回,泛起几潮春水,登临几番极乐。 待到云雨初歇,外头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屋里屋外,皆已点上了蜡烛油灯,门口、走廊房檐下的灯笼自然也不会暗着。 屋里的大炕之上,徐章半靠着墙壁,背后垫着软枕,明兰慵懒的倒在徐章怀里,夫妻二人的额头还挂着些许细碎的汗珠,身上都穿着刚刚换上的柔顺里衣,被子半盖着。 “外头天寒地冻的,官人可别冻着了!” 明兰脑袋半枕在徐章的胸膛之上,柔软的锦被正好盖住了她的肩膀。 “听娘子的!”徐章施然一笑,伸手抓起一张软裘,披在肩上。 夫妻二人半靠在炕上,身下的热炕传来阵阵热意,被窝里头十分暖和。 “时辰不早了,官人要不要去用些饭食?” 徐章点了点头,道:“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明兰道:“那妾身这就去让人准备晚饭。” “诶!”明兰刚想起身,可却被徐章紧紧搂着,不愿松开。 “自己家里,又没有外人在,哪有那么多规矩!” “翠荷!”说着便冲外头招呼了一声。 脚步声立时响起,布帘被掀开,在稍间里头等着招呼的翠荷走了进来。 “奴婢在,侯爷有何吩咐?”原本按理来说,留在夫妻俩房里伺候的,该是明兰身边的丫头才是,可明兰身边的几个丫头,徐章没有生过半点觊觎之心,根本就没有把她们收入房中的打算。 再者说了,明兰对丹橘小桃她们几个,都是当做自家姐妹来看待的,明兰甚至已经打算好了,将来要替他们各自找一个好婆家。 夫妻二人办正事的时候,自然要让她们避开。 翠荷原本就是徐章身边的大丫鬟,又被徐章收了房,后来明兰入府,又给抬了姨娘。 有了明兰和翠荷翠莲姐妹俩,徐章并无再收房的打算,是以就和明兰商量着,平日里就让翠荷和翠莲来她们身边伺候。 “这不大好吧?”明兰却有些犹豫。 徐章拍了拍明兰的手,送上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有什么不好的,现如今家里头就咱们和言哥儿几个,又没父母长辈在,讲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明兰摇摇头道:“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如此。” 徐章知道明兰的意思,是怕把自己给惯坏了,日后养成习惯,说不得渐渐就会下意识的忘了这些规矩礼法。 徐章苦着脸看着明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明兰看着徐章这副模样,一下子没忍住,立马就破功了。 不过也点头同意了徐章的要求。 “把晚饭端来吧,我和大娘子就在炕上吃了!”徐章赶忙冲翠荷吩咐道。 身下这座大炕,是今年早春时候,明兰特意让匠人们改的,很是宽敞。 “奴婢遵命!” “官人还没告诉妾身那几道伤疤的来历呢!”方才在浴室里头,明兰被徐章的突袭弄的方寸尽失,差点忘了这茬,现如今又想起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寻根探源。 徐章一脸轻松的道:“既然娘子这么想知道,那我说便是。” 明兰竖起了耳朵,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抬眼上挪,徐章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回忆:“这事还得从我整兵成功收复陇右失地,于是便挥师东进,驰援宁州说起。” “那日我亲率数万陇右大军,刚刚赶至原州,驻扎在蒲河西岸……” 徐章没有瞒着不让明兰知道的意思,反而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蒲河边上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是如何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险些就此错打错着,打破了他的全盘计划。 最后他又是如何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亲自提枪上阵,带着麾下亲卫,如钢刀一般在敌军之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力挽狂澜。 一个说的仔细,一个听得认真。 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这么过去了,翠荷带着几个女使端着诸多饭菜再度进来。 在大炕中间摆上一张矮案,已经穿戴好了的夫妻俩,就这么面对着面的坐在矮案的两边。 “哟,这几样刚学的?”徐章指着几盘浑身裹满芝麻,厚薄不一,大小也截然不同,但无一例外外表都略有几分焦黄的烧饼问道。 明兰笑着道:“官人尝尝味道如何?” 饭桌上没有米饭,主食不是烧饼就是包子,还有饺子,菜的话比较丰盛,有鸡有鱼,还有一大盘切好了的酱牛肉,并几样时鲜素菜。 “小桃!”明兰对着外头招呼一声,小桃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 “大娘子,有什么事吗?”作为自小和明兰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贴身女使,小桃无疑是明兰身边最亲信的,连丹橘也略有不如。 “去库房把上次伍大娘子送的那几瓶酒取来!” 听到明兰的话,小桃立马应下。 第 098章 出游终南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已经沉寂了一夜的演武场上,再度响起呼喝破风之声。 演武场位于外院,周遭是护院亲卫们的住所,平日留在家里的护卫们,便是日日在此勤练不缀。 如今回府,早已养成的生物钟的晨练的习惯,也将徐章带来了此处。 拳脚纵横之间,较之先前而言,多了几分铁血壮阔肃杀之意。 先前徐章虽然也有过与人厮杀的经验,也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局面,可这气势的累积,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先是打了几套拳法热身,随即便走至边上兵器架,抽出一杆长超过一丈的大枪,沉腰扎马,抖出的枪花好似夜空中的漫天繁星。 待出了老大一通汗,徐章这才作罢,检查指点了一番府里护卫们的武艺之后,便回了后院,洗漱沐浴更衣。 和明兰一道用过早饭,夫妻二人便去看言哥儿了。 徐章虽然蛮喜欢孩子,却并不喜欢带孩子,明兰每日要打理着府里内外的事物,管着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吃穿用度,自然也没那么多空闲。 如今已经嫁做人妇,并且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翠微,便成了保姆。 徐章和明兰夫妻俩久别重逢,就像是两块饴糖似的,粘在一块儿,就舍不得分开。 京兆府衙门那边,不知来了多少次,不论是府衙里的几位相公想来拜访徐章这位经略相公,还是众人合计准备给徐查摆的洗尘宴加庆功宴,一律都让徐章给回绝了。 若是以前在东京时,四五品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家世显赫的同僚们比比皆是,徐章还要顾忌着点,便是不喜欢,也不敢表现出来,在人前都得端着笑脸。 现如今嘛,这余地自然多了。 原本徐章就是陕西经略,还兼领着好几个其他的官衔,又是风头正盛的新晋侯爵,眼下又退了西夏,再立新功。 整个陕西路,不论是文官还是地方带兵的武将们,只怕现在都开始琢磨、四处想法子和经略府攀关系,好走徐章的门路。 “官人当真不见见?”看着徐章手中捧着的拜帖,明兰再一次问道。 似这样的问题,自徐章回府那日至今,拢共五日的功夫,明兰已经不知问了几回。 徐章将拜帖合上,随手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家官人出门至今,辛辛苦苦了将近一年,现如今好不容易诸事皆定,得了几日的空闲,还不兴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过几日安生日子呀!” 明兰轻笑着道:“话虽如此,可一直推脱,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中满是看戏的玩味之色。 徐章却胸有成竹:“这还不简单。” 当即便把小桃叫到面前,让小桃去嘱咐门房,就说这几日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在家静心休养,不见外客。 小桃是个憨直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弯弯绕绕,自然是徐章说什么就是什么,立马就跑到前院门房哪里,一句不落的把徐章的原话交代给了门房。 “官人就不怕外头人说闲话吗?”屋子里头,明兰再度问道。 徐章摆摆手,“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去,娘子不是常说吗,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说嘴,咱们也没法子。” 明兰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东京那边,也没问题?” 徐章脸上笑容有那么一刹那停顿,“不说这些糟心的事儿,好不容易休息几日,可让我好好清闲清闲。” 徐章赶紧岔开话题:“这天气一日赛一日的冷,再过几日,估摸着就要下雪了,要不咱们趁着今儿个天色不错,去山里头转一转?” 明兰登时眼睛就亮了,可随即神情却又一变,问徐章:“言哥儿呢?” “这不是有翠微呢吗!”徐章道:“再不然把丹橘也留下,有他们姐妹二人照看,娘子总该放心了吧!” 丹橘和翠微,明兰手底下的两员大将,平日里帮着明兰打理里里外外的事情,在这经略府里头,说话甚至比翠微和翠莲两姐妹还要管用。 明兰想了一下,点头道:“那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总不能让明兰穿着现在这声宽大的襦裙和徐章一道去山里打猎! “咱们一道去,我帮娘子好好挑一件!” 当即又让马房那边准备好坐骑,差人去前院通知,叫上一队护卫。 半柱香后,已经换上了箭袍劲装的徐章和明兰,出现在经略府的后门外。 此刻的明兰,一袭箭袍外罩一件红色披风,头上的发髻也梳成了男子模样,用一根玉簪外加白色的绸带缚着,与往日的贤淑妇人,侯府大娘子的模样截然不同。 “官人可想好去哪儿了?”明兰自幼便跟着盛老太太练习骑术马球,后又随徐章学习射箭,这骑术可半点不差。 徐章道:“要么就去终南山瞧瞧?” 明兰道:“太乙近天都,接天连海隅。” 徐章补充道:“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明兰有些期待的说道:“早就拜读过王右丞的这首《终南山》,来长安都快一年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瞧一瞧终南山景色,是否如王右丞诗中说的一般。” 徐章看着明兰:“今日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去年夫妻二人到长安的时候是冬天,而且那时还闹了场雪灾,明兰又怀身大肚,且距离临盆的时间越来越近,行动难免有诸多不便,夫妻俩虽偶尔出门散心,但最远也就是走到明兰在渭水边置的那座庄子上。 之后徐章又奉命去了陇右。 “先上车再说!” 虽换了劲装,可方才徐章才让门房说自己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自然不好这个时候在城里骑马打自己脸。 许久未曾出游,明兰的兴致颇高,一路之上有些兴奋,拉着徐章说着说那。 可刚刚出城没多久,二人下了马车,刚刚骑上马背,明兰原本有些高昂的兴致忽然就消了许多。 “也不知言哥儿在家里怎么样了?”夫妻俩并排而行,马背上挂着箭矢长弓,各自还有一柄防身用的直刀。 “咱们可才刚刚出门!”徐章有些哑然。 “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翠微和丹橘呢吗!” 一旁同样一声劲装,扛着一条棒子的小桃道:“大娘子,咱们出都出来了,还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作甚!” 若是以前,明兰可不是这样子,自打这次回来,徐章也发现,明兰的性子较之先前有了几分变化。 倒不是说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做了母亲之后,所思所虑,和先前孑然一身之时,自然大不相同。 一行二十余人,徐章明兰和小桃,外加二十个护卫,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悠悠的顺着官道一路往南,奔着终南山而去。 终南山上道观无数,于先唐时期达到顶峰的楼观道便主要分布在终南山中,虽历经五代十国无数次动荡变革,可有宋一朝,对于道教也很是推崇,原本因为战乱有些凋零的终南山诸多道观,再一次焕发生机。 因着道观遍布,香客自然也不会少,一行人赶到终南山的时候才刚刚未时过半,便在山里逛了将近一个时辰,可惜运气有些差,没能碰上野物。 而且冬天天黑的早,一行人便就近寻了座道观落脚。 ······ 却说徐章领着明兰在终南山里优哉游哉的玩乐之时,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已然送至东京,东京城里头再度炸开了锅。 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大肆庆贺。 而朝堂之上,也终于初步定了与西夏议和的几位主要人选。 可关于议和的一些条款和底线,众人的意见再度出现分歧。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辽国都城之中的使臣们,也收到了宋军在西北大破嵬名山通,将环庆二州悉数收复,还攻克了洪州龙州在内的位于两国边境上的七八个城池。 这一下子,范同宣就有了底气,当日就递上帖子,求见辽帝,直接开门见山的就向辽帝提出了结盟,请辽帝出兵共伐西夏的打算。 而且范同宣还在辽帝面前一阵瞎扯,什么西夏师出无名,肆意挑起站端,失了大义,而我朝将士守土护民,师出有名,上天自然眷顾之类的。 言辞凿凿,把辽帝说的心动不已,可此等大事,辽帝自然不会轻易决定,借口要和大臣商议,便打发了范同宣。 离开辽国皇宫的时候,范同宣的腰板挺的都比平日里值得多,脚下带风,浑身洋溢着是浓浓的自信。 ······ 陕西东线战场,绥德境内。 自从银州被破,蒲老将军带领剩下的残兵败将退守绥德,好不容易等到了郑老将军带着援军赶到,双方又是数次大战,互有胜负。 后来合水之战的结果传到银州这边,宋军士气大盛,反观西夏人,却因久攻不下,迟迟未见战果,士气自然而然就愈发低迷。 两个老将军趁此机会,派出大军进行了激烈的反攻,不过数日,便将绥德境内失陷的堡寨城镇悉数收复,逼得西夏大军退守银州。 再然后,得知嵬名山十余万大军悉数溃败,连洪州和龙州这几个边境重镇都被宋人占了之后,东线的统帅立马收拢大军,直接放弃了银州,撤回榆林。 集结了西夏东线所有的兵马,硬生生把榆林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 第 099章 底细 银州收复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徐章的跟前,看着崭新出炉的战报,徐章却有些无语,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明兰见徐章这幅神情,有些好奇的问:“怎么了这是?” 徐章将手中战报递了过去,明兰狐疑的接过,打开细细阅览。 “这······”明兰看了看手中的战报,又抬眼看了看徐章,目光来回的交替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回咱们是真的摊上个大麻烦!”饶是徐章,也觉得头疼不已。 战报上说的很直白,随着西线宋军一路势如破竹,将嵬名山通十余万大军打的丢盔弃甲,落网而逃,失地尽复,东线的西夏大军军心便开始动荡涣散了。 郑老将军和蒲老将军刚刚整顿好兵马,准备借着西线大胜,军中士气正盛这个好机会,大举反攻,夺回银州和榆林。 同时驻守河东的靖安侯也收到了朝廷的旨意,派出一支三千人的轻骑,打算驰援两位老将军。 不想这支骑兵刚刚赶到银州城外,正好赶上了西夏大军北撤, 这下子就让他们捡了好大一个便宜。 而这支骑兵的统领,便是靖安侯府曹氏众人, 而且还是嫡系。 明兰仍抱着几分期望:“靖安侯府, 乃是太后的娘家, 硕果仅存的外戚,又握有兵权, 难道咱们之间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吗?” 徐章道:“有无转圜的余地,又不是你我说了就能算的。” “毕竟那是曹家嫡子,靖安侯的嫡出孙儿, 虽然纨绔,却颇受宠爱,而且他的父亲,可是靖安侯的嫡长子, 是靖安侯府的继承人。” 和曹家之间已经有了囹圄,徐章自然不会坐视,等着曹家的人打上门来, 当初徐章让孙平寇组建青鸟, 便有这一层意思在里头。 将近一年的时间,关于靖安侯府讯息,能够打探的到的, 徐章基本上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那纨绔虽不是我们所杀, 可却实实在在是死在咱们跟前的, 曹家若是当真追究起来,咱们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是解释不清的。” 况且依着当初曹家的举动来看, 他们似乎根本没有让徐章夫妇解释的机会。 “再说了,这事儿又不是因咱们起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曹良玉, 他们便是当真要追究,咱们悉数接着就是。”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左右也不敢明着来,也就是背地里使些恶心人的阴招。”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现在提起这事儿, 徐章也还是一肚子火。 真说起来, 徐章和曹家非但无冤无仇, 而且还有大恩。 当初从逆王手中救下曹太后和先帝的, 可是徐章,而且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被杀头诛族的风险,带领神武军攻打皇城,这才平定了逆王的叛乱。 可以说若是没有徐章的话,给逆王坐上了那九五之位,此时的曹家,怕是早就被清算了。 可曹家是怎么回报徐章的,曹氏嫡子,曹太后的嫡亲侄孙,竟然因为十一万贯钱财的货物起了贪念,杀人截船越货,而且事后知道货物是永平侯府的,害怕查到他的身上,竟然胆大包天到勾结马贼,想要截杀徐章夫妇,抢夺财物。 徐章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陕西经略安抚使,陇右都督,先帝亲封的金紫光禄大夫······ 只一条勾结匪寇截杀朝廷命官,就是足以杀头抄家的重罪。 可那厮不仅做了,而且还险些让他给做成了。 若非徐章谨慎,再加上明兰当时怀着大肚子,为了防备各种不测,徐章特意多带了些人,说不得就得着了那小子道。 “如今太后大娘娘执掌玉玺,垂帘听政,朝政大权悉数握于掌中,曹家是她的外家, 咱们这个时候和曹家对上,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呀!”明兰一直都是人间清醒,考虑问题很是全面周到。 徐章看着明兰, 坚定的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铿锵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不决。 明兰却皱着眉头,冷静的分析道:“河东盛产石炭,可以说咱们整个大宋,超过五成的石炭都是出自河东,而根据青鸟这大半年来的调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如今整个河东路,超过七成的石炭都被靖安侯府握在手里。” “朝廷共有禁军八十余万,各地的厢军乡勇兵丁亦不在少数,朝廷每年在兵器甲胄的修缮打制上所花费的银钱,便是以数十万计。” “而冶炼铜铁,打造兵器,都和石炭离不开关系。” 说着明兰忽然抬眼望着徐章,接着道:“官人麾下的火器营,火炮的铸造,更是离不开石炭。” “既是太后大娘娘的外家,又镇守河东,手握重兵,手里头还把持着整个河东将近七成的石炭供应,咱们的这个敌人,可远比以前咱们遇上的任何一个都要强大。” 明兰虽久居长安,却并未闭目塞耳,不闻外界之事。 相反,自从去岁知晓自家和曹家有了嫌隙,生了龌龊,被曹家的人盯上之后,明兰就开始重点关注曹家方面的消息。 谷谻</span>  徐章远在前线,忙着和吐蕃人、西夏人打仗,家里的这点糟心事儿,明兰自然不会再拿去让徐章犯愁。 “靖安侯曹景烈,奉先帝之命镇守玉门关,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于河东禁军之中,威望甚隆。 而且曹氏一族当中,也不乏勤奋上进,前途璀璨的后辈。” 上有太后做靠山,下有庞大的财力支撑和人才储备,手里头又握的有实权。 莫说整个河东,就一个太原府,就被他们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 “咱们这回出来,是游玩散心的,这些糟心的破事儿,等回去了再想。”一时之间,徐章也没有什么好主意,索性便岔开话题,不去想他。 “咱们好不容易来一次终南山,可得好好的游玩一番,别因为其他那些糟心的事儿坏了好心情。” 虽然麻烦就在眼前,说的准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可徐章和明兰,都不是那种怨天尤人,期期艾艾的人。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日子都是自己过得,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不开心的日子里呢? 在这一点上,夫妻俩除了奇的相似。 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夫妻两对视一眼,相顾一笑。 ······ 河东路,太原府,靖安侯府之中。 自从西北战事胶着,曹国仁便带人马不停蹄的回了河东,相较于自家幼子的仇来说,曹国仁心中更在意,显然是整个靖安侯府的兴衰,是整个曹氏一族的未来。 靖安侯坐镇雁门,防备北方的辽人南下,可河东也有几个州府和西夏交界,如晋宁,麟州,府州,以及丰州。 皆是依托着长城关隘,西临西夏,建有堡寨无数,屯有大批兵马。 这次驰援银州的兵马,便是出自麟州和晋宁军。 “大爷,宫里来信了!” 管家送上一封没有落款,只在信封的封口处,蜡封之上有个小小印鉴的书信。 曹国仁接过书信,仔细看过那印鉴之后,这才将信封撕开,取出内里的信纸,打开仔细阅读起来。 “还有事儿?”看罢信后,看着老管家却仍旧矗立在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曹国仁不禁问道。 老管家略略躬身拱手行礼道:“启禀大爷,是有关玉公子的事儿!” 曹国仁顿时面色骤变,阴沉如水,目光深邃:“和玉哥儿有关?到底什么事儿?” 老管家道:“月前,咱们的人往蜀中送货返程之时,有个护卫生了病,行动不便,管事便做主让他留在蜀地养病,那护卫休养了十多日,病体痊愈,便寻了个商队,同他们一道北上。” “不想这商队却在蜀地和陕西交界之地,遇上了一伙山贼,那护卫是个机灵的,竟然在山贼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曹国仁皱着眉头问道,语气也愈发阴沉。 老管家继续说道:“那人正是玉公子身侧的护卫之一。” “只是······”老管家话音一转,却又忽然停顿了片刻,在曹国仁那深邃的目光注视下,继续道:“只是那护卫也担心只是长得相似,不敢确定其身份。” 目光流转,不过片刻,曹国仁便沉声道:“派一队人,把那人给我抓回来,不管是不是,宁杀错不放过。” “老奴遵命!”老管家正要告退。 曹国仁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老管家再度躬身施礼:“大爷还有何吩咐?” 曹国仁道:“让曹顺亲自带人去,拿着我的名帖,许便宜行事。” 曹国仁是什么什么人?当今太后的亲侄儿,未来的靖安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虽未领实职,可现在曹国仁,纵观整个朝堂上下,又有何人胆敢轻视。 曹国仁叫人带着他的名帖子,其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若事不可为,大可带着他的名帖去找当地的官府和指挥营,加之又是剿贼平寇,谁还会不卖他这个面子。 第 100章 审问 时光荏苒,转瞬便到了十月中旬,江南诸地虽然也已经是一片萧瑟的光景,可终究还能瞧见点绿意,漫山遍野常绿的乔木不在少数。 可北边却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雪。 太原府地处国朝最北部,雁门关就在其北边不远,也早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模样,山河大地,一片雪白。 河面湖面都开始有了结冰的趋势,就连再南边一些的黄河水路航运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静安侯府里头,下人们正在收拾东西,一个个行囊箱子被整整齐齐的堆放起来,就连远在城外庄子上紧闭幽禁的管氏,也被曹国仁让人带了回来。 还是东边那座院子,陈设和摆件和以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在院子西厢的角落里,一间僻静的厢房被改成了佛堂,若是走近些,便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敲击木鱼和诵经声。 在门口站了许久,曹国仁静静的听着屋子里头的诵经声,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一般都是用来超度亡魂的。 这经文管氏念了将近一年,曹国仁来来回回不知听了多少遍,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推门而入, 曹国仁沉声道:“玉儿的事儿有消息了,你······你要不要一块儿过去看看?” 曹国仁的心情是复杂的, 管氏嫁给他将近三十载, 为他生儿育女,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相互帮衬, 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上次曹国仁也是气急了,这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如今过去这么久, 再细细回想,其实这件事情里头,最伤心欲绝的,说到底还是管氏这个母亲。 屋内诵经之声戛然而止, 原本跪坐在佛龛前的管氏,猛然起身,转身目光灼灼的望着曹国仁:“什么消息?” 语气何其迫切, 就连神情在屋内昏暗的光线映衬之下显得有些狰狞。 曹国仁看着管氏, 心情愈发复杂。 为人父者,他非常理解此时管氏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悲痛万分, 不能自已, 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孤身静坐, 甚至接连几番暗自垂泪呢。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可曹国仁却并未就这么原谅管氏,若非她以为骄纵宠溺, 而是严加管教的话,曹良玉有何至于肆意妄为至此,惹得如今这般下场。 “是玉儿身边的一个护卫, 侥幸逃脱,不敢回府, 流亡在外,我一让人将他捉了回来······” 不等曹国仁说话,管氏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拔腿往外疾走。 看着如今的管氏,一身暗深色的肃静衣物, 一身素缟, 浑身上下瞧不见半点珠翠首饰, 头发的发髻也只用一根褐色的木簪别着, 再无起点点缀。 莫名忆起往昔种种,曹国仁心情愈发复杂。 夫妻二人赶至前厅,那侥幸逃脱的护卫已经被五花大绑,跪在厅中,周遭是负责前去抓捕的曹顺以及曹国仁最信任的那位老管家。 “我的玉儿呢?我的玉儿在哪儿?他是不是还活着?” 刚一进门,看到那五花大绑的护卫,管氏就跟疯了似的,几个箭步冲了上去,揪着那护卫的衣领子张口就问。 “行了!” 曹国仁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沉声低喝,话音之中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威严。 管氏身体一僵,下意识便松开了拽着护卫衣领子的手,扭头看着曹国仁,神情因过度悲痛而显得有几分狰狞,可那双比起往日多了几分浑浊的眼眸当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曹国仁心底一软,信步上前,拉住管氏:“行了,人已经在这儿了,咱们慢慢问就是。” 终究还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是自己几个孩子的生母,曹国仁纵使心中有恨,可此时此刻,却终究是感性压过了理性。 “可······”管氏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曹国仁直接打断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就是,你且坐一旁看着!” 管氏嘴巴张了张,却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 妻为夫纲,在这个丈夫大过天的社会当中,管氏早已经习惯了以丈夫为主的思维。 “还不扶大娘子坐下!”曹国仁冲着管氏的贴身嬷嬷吩咐道。 嬷嬷赶忙扶着管氏到一旁坐下,同时小声安慰了几句。 曹国仁走至那护卫身前, 双手负于背后, 隐于长袖之中,长身而立,俯视着那护卫,目光冷冽而深邃。 “叫什么?” 那护卫似已认命:“回老爷,小人沈林。” 曹国仁看向旁边的老管家,目光之中带着询问之色,老管家心领神会,忙躬身答道:“老爷,他老子是城外庄子上的管事,叫沈杨,他娘在后院厨房那边当差,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婆子,还有几个兄弟姐妹,有个二姐也在府里当差,如今在四姑娘的屋里伺候着,其余不是在庄子上就是在外头。” 老管家在侯府伺候了大半辈子,能够安安稳稳的一路爬到前院大管家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蠢材废物,早在抓到这个沈林的时候,就把这家伙祖宗八倍都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曹国仁并不关心这些,双眼一凝,目光愈发冷冽,冷声问道:“玉儿呢?” 沈林面色一白,可事已至此,他知道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直接便答道:“三公子死了。” 谷罊</span>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惊,周遭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崔氏僵在了那靠背大椅之上,目光呆滞,神情僵硬,若非两行清泪自眼中垂落,只怕是个人都会以为坐在那儿的崔氏是个雕塑木头人。 曹国仁也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栽倒,幸好曹顺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扶住了曹国仁,可曹国仁的身替却紧接着轻微颤抖起来,嘴巴无声的动着,目光连连变换。 虽然早有猜测,可当真从沈林口中听到这般消息之后,脑中还是忍不住天人交战了一番。 却听沈林继续道:“早在去年冬天,咱们跟着三公子在陕州伏击永平侯的时候就死了!” “我的玉儿死了,那你怎么还活着?”旁边忽然传来崔氏那歇斯底里的喝问,此时的崔氏,已经彻底崩溃。 沈林脸色愈发白了,咬咬牙才道:“当时小人深受重伤,昏迷不醒,被他们当死人给埋了,侥幸逃脱之后,为一山中猎户所救,光是养伤就花了将近四个月,正好又遇上了那伙强人,那伙强人见救小人的猎户箭术娴熟,强收其入伙,彼时小人孑然一身,身上的伤又没有彻底痊愈,无奈之下,只能暂时从贼。” “那之后呢?伤势痊愈之后,为何不回来?”曹国仁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死死的盯着沈林。 沈林道:“小人起先也动过回来的心思,可小人害怕····害怕·····” 沈林抬眼望了一眼曹国仁,却正好迎上那冷冽如坚冰,锐利似刀锋般的目光,顷刻间便又低下了头。 说着便俯身叩首,额头狠狠的碰在地面的木板之上:“是小人贪生怕死,小人愿受任何惩罚,只求老爷,不要牵连小人的父母兄弟,小人给老爷磕头了!” “小人给老爷磕头了!” 说着便砰砰砰的磕起了头。 “我的玉儿死了,你们还想活?” “哈哈哈哈哈!” “我要你们都给我的玉儿陪葬,陪葬!” 一旁的管氏,一忽儿大小,一忽儿又申请狰狞的指着沈林狠狠大骂! “行了!” 曹国仁一声高喝,崔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把崔氏带回去!” 一旁的嬷嬷和另外一个婆子赶忙把崔氏从椅子上拉起来,搀扶着,或者说是硬生生的抬着出了出去。 “我不走!我不回去,我要给玉儿报仇,我要给玉儿报仇,我要杀光他们,要让他们给我的玉儿陪葬···陪葬···” 崔氏的情绪仍旧激动万分,若非这些婆子们平日里做惯了粗活,气力不小,还真拉不住她。 曹国仁皱着眉头阖上双目,背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又道:“先带下去,严加看管!” 一直在边上俯首帖耳的曹顺赶忙拱手应是,拉着沈林便退了出去。 曹顺带着沈林一路赶至前院柴房,自己亲自将沈林关入柴房之中。 “顺爷!我阿爹阿娘他们······” 柴房里头,沈林有些忐忑不安的小声问道。 曹顺摆了摆手,扭头看了看门外,同样小声说道:“我曹顺向来说话算话,答应了的事情,必不会食言。” 随即面色一变,目光锐利如刀,脸色冷若冰霜,低声道:“大爷为人谨慎,行事周全,说不得还会再提审你,你小子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就怪不得我了。” 沈林面色变得更加惨白,赶忙点头如捣蒜:“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你怎么聪明,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丢下这么一句,曹顺便离开了。 柴房的大门被关上,从外头上了锁。 “给我把人看好了,此事涉及三公子,若是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两个体型健壮的大汉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一脸谄媚的在曹顺面前俯首贴手,甚是乖顺。 “是是是,多谢顺爷提点!” 曹顺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话也千万别说,这事儿不是你们能掺和的了的!” 两个大汉顿时面色肃然,点头如捣蒜。 交代了几句,曹顺便匆匆走了。 柴房里头,沈林面如死灰,愣愣的盯着墙面出神。 第 101章 瞒天过海 静安侯府前院一角,是下人们居住的厢房,曹顺因着在大爷面前颇为得用,从一个小厮摇身一变成了府里的外院管事之一。 这侯府里头的下人们,自然也是分做三六九等的。 级别不同,相应的待遇自然也截然不同。 身为侯府管事儿,而且在当家的大爷曹国仁面前颇为得用,可以说是心腹了,曹顺的住所,便是在前院一众下人们里头,也算得上拔尖的了。 虽没有独立的院子,却有单独的一间屋子,而且还是院子里头环境最好的一间。 屋子里头,曹顺的媳妇和一个妇人正在摆弄一些主人家们裁剪剩下的绸布边角料,眼见曹顺进了屋,两个妇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曹顺冲着自家媳妇使了个颜色。 曹顺媳妇当即心领神会,搬了个凳子拿着几块碎布条便走到敞开的门口处坐下,外头天色正晴,阳光正好。 曹顺径直进了屋,和另一个妇人一道入了用帘子隔开的内堂, “二哥,怎么样了?”刚一进屋,那妇人就捉着曹顺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可有小三儿的消息?” 神情紧张,闪烁着微光的眼中带着几分希望。 曹顺摇了摇头, 脸色不怎么好看:“据沈林那小子交代,三公子一行人只他一人因着重伤昏迷, 侥幸活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妇人神情骤变, 眼中微光顷刻之间就变得黯淡不堪。 “咱们三儿是竭力护卫三公子才丢了性命的, 府里一定不会吝啬赏赐,以安人心, 事已至此,三妹和妹夫还是节哀顺变吧!” 曹顺柔声安抚着妇人,这妇人是曹顺一母同胞的妹妹, 以前是在管氏身边当差的,虽不是什么贴身的亲信嬷嬷,却也管着事儿。 现如今管氏失权,曹顺便帮她在绣房谋了个差事, 知道曹顺今儿个回来,妇人特意带这些零碎的边角料做礼物登门,想从曹顺这儿听到些好点的消息。 可惜结果却叫妇人失望不已, 情绪也变得十分低落。 唉声一叹, 妇人神情落寞:“人都没了,要么多赏赐又有什么用呢!” 妇人摇摇头,喃喃低声道:“当初我就告诉他, 当护卫危险的紧, 让他在家跟在他爹去庄子上照看田地, 伺候庄稼苗木,既清闲又舒适,可他怎么也不听, 非要去当什么护卫······” 曹顺见状,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人已经没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现在能多得些,就多拿一些, 毕竟还有老大和老二呢。” 妇人神情落寞,起身冲着曹顺福身一礼:“辛苦二哥了,妹妹这就先回去了,这事儿也该告诉他爹和老大老二一声!” 曹顺道:“那三妹慢走, 我就不送了!” 三妹的名字叫做三娘, 因在家中排行第三, 所以叫做曹三娘, 曹三娘有些魂不舍守,神情落寞的离开了。 “三娘走了!” 门口处,曹顺媳妇还和曹三娘打着招呼,可看着曹三娘的神情,便大概也猜到了结果。 屋子里头,曹顺捧着茶碗,面色阴晴不定,连连变化,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极力压制着内心强烈的情绪波动。 自见曹国仁开始,曹顺就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那沈林一个不配合,将曹三之事吐露出来。 幸好! 幸好沈林还有顾忌,幸好自己还有些手段,幸好曹三的事儿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否则的话,不管是依着侯府里头的规矩,还是照着那几位主的性情,自己一家,是决计无法幸免,定然要被牵连的。 好点的情况可能就是被打个几十板子,发配到矿上去,运道稍微差点,估摸着全家的性命都得没了,被拿去给那个纨绔的三公子陪葬。 想起曹良玉,就连曹顺也是一阵火大,纨绔好色也就罢了,偏生还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折了自己不说,还拖累的那么人跟着一道殒命。 想起曹三,曹顺也是恨极了。 也幸亏他自己在曹国仁面前颇为得用, 为人机灵,办事一向牢靠,要是这次的差事不是他带人去办,而是落入旁人手中的话,他们这一家子,估计都得被曹三那个孽障给拖累死。 越想越气,曹顺赶忙往嘴里灌了几口茶,就这么静坐了一阵,才稍微好了一些。 静下心来,将这些时日的事情来来回回的在脑子里过了十七八遍,确认真的没有留下半点疏漏之后,曹顺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谷幫</span>  不过想起柴房之中的沈林,曹顺已经打定了主意,决计不能再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若是他在东想西想的,又改了主意,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心中打定了主意,曹顺那急剧起伏的心绪,也总算是逐渐平定了下来,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曹顺那原本就有些阴桀的目光骤然绽放出寒芒来,低声喃喃自语道:“还有那个女人,必须要解决掉,决不能让她活下去了!” 想起那个女人,曹顺眼中的恨意就再也掩饰不住。 都是那个女人,一边勾搭着三公子,爬了曹良玉的床,想要摇身一变当半个主子,殊不知那曹良玉又岂是什么两人,十三岁就开始混迹青楼,身边的丫鬟稍微有点姿色的,也都被他占了身子。 就那么一个姿色平庸的贱人,竟然还想通过爬曹良玉的床来上位,一边还在曹三面前哭哭啼啼的说什么自己都是被逼的云云,也是曹三心眼儿实在,信了她的鬼话,被那个女人忽悠的都找不着北了。 曹良玉可都还没成亲,管氏怎么可能会让家里的这些通房们生下曹良玉的孩子,那女人不也正是因为管氏的一碗汤药,去了孩子,也彻底坏了身子,也由此因爱生恨,私底下时常在曹三耳旁挑拨,把自己说成一个柔弱可怜,只能任人欺凌的浮萍白莲花。 曹顺是越想越恨,恨得牙痒痒。 屁股底下就跟着了火似的,再也坐不住了,曹顺起身就往外走,和门口的自家婆姨打了声招呼,便又不知去了何处。 次日一早,送饭的小厮刚刚打开柴房的门锁,推门而入,就看到了一道人影横在柴堆旁,地上淌着一地的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旁边的地面上,还横着一把刃口染血的柴刀。 嘭的一声,小厮手中的饭食悉数摔在地上,当即大叫一声,彻底没了主意······ 屋子里头,收到下人们报来的消息,曹国仁甚至屈尊将归,亲自去柴房跑了一趟,仔细问过看守的下人,确定了沈林畏罪自杀的结果。 曹顺在曹国仁的身边伺候着,眼看着曹国仁的脸色愈发阴晴不定,心底也跟着在打鼓。 跟着曹国仁回到书房,眼看着曹国仁执笔在书案前连写了十多个杀意沸腾的大字,神情逐渐恢复如常后,曹顺才敢上去搭话:“大爷,眼下沈林已经死了,可他老子沈业他们该怎么处置?” 曹国仁眸光微闪,目光冷冽如冰刀:“让他们都给玉儿陪葬!”语气之中,没有半分犹豫,就像是在说一只鸡,一条狗一样,无足轻重,估计曹国仁甚至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过。 曹顺心底叹了口气,拱手应道:“小人这就去办!” “等等!” 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却又被曹国仁给叫住了。 曹顺赶忙转身躬身行礼问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态度恭敬异常。 曹国仁眼神闪烁着,静默片刻,才道:“沈林逃生怕死,畏罪潜逃,罪该万死,可他老子娘在侯府辛劳半生,若是就这么一股脑全杀了,怕是会惹人闲话。” “矿上最近不是缺人吗!把他们一家子全送去矿上,对外就说,罚他们去矿上三年,以赎沈林之罪。” 曹顺心里不由得腹诽:去矿上,那还不如直接就被你给杀了呢。 可面上却不敢显露万分,当即领命下去安排了。 书房里头,曹国仁看着桌案上刚刚书就的十余个大字,旁边的砚台里头,刚刚研磨出来的浓墨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笔架之上靠着的那支湖笔笔头上吸满了墨汁。 曹国仁的心情却十分复杂,曹良玉死了,他很愤怒,他想要让沈林一家给曹良玉陪葬,可曹国仁身为靖安侯府的嫡长子,日后爵位的继承人,却不能凡事都随心所欲。 他要顾及这整个曹家,时刻都想着怎么把利益给最大化,得兼顾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人。 沈林确实罪该万死,可沈家在侯府伺候了好几代人,一向对靖安侯府忠心耿耿,沈林的父母兄弟们,办差也都是尽心尽力。 而且沈林是因为身受重伤,才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报信,这里头的说道可就多了,若是一个不慎,留下话柄,若是在平时,那自然无妨,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这个时候,宫里刚刚来了旨意,他们那位太后姑母,欲诏几个子侄入京听命,曹国仁这个侯府嫡长子,自然也在其中。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不过数载,朝中便起了这么多的波折,若是曹家再出个什么事儿,被有心之人给抓住了,抓着此事不放,故意闹大的话,那岂不是拖了曹太后的后腿。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高,可曹国仁却不得不考量。 书房外,曹顺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第 102章 大相公 近日以来,朝堂之上诸事繁忙,外患不止,内忧不绝,民心朝局尽皆有动荡之势。 大相公韩章身为当朝宰执,领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兼枢密使之职,既是文官之手, 又兼统兵之权,实为朝中天字第一号的实权人物。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时日以来,韩章脸上几乎都没出现过笑容,朝局动荡, 他这个当朝宰执, 肩上的担子不但没有半点减轻的意思,反而愈发重了。 每天要处理的公文都是一座小山,一开始的还好,可随着时间一长,韩章就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这大半年以来,西北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向东京,飞到韩章的案头,每回不是要钱就是要粮,还有要人的。 每回都看得韩章头大不已,却又不能将其压下,还得第一时间就把事情给处理了。 倒是那些个弹劾徐章的奏折,也有不老少,韩章隐约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所有弹劾的折子到了他这儿之后就相当于泥牛入海,都被一一扣下了。 如今西北战局总算是看到了一点起色,韩章身上的担子也总算是轻了许多。 今日正午,一封来自西北的奏折送到韩章的手中,奏折是徐章差人送回来的, 为的也不是别的事情,而是那些个已经收复回来的州县,先前因着朝廷下达的坚壁清野方略,环庆二州乃至周边数州十数县,还有榆林银州等地的百姓纷纷在朝廷的组织下,举家迁往关中。 可现如今随着战事顺利,西线的西夏人狼狈北逃,东线的西夏大军也龟缩在榆林之中,紧守城关,不在出城和宋军野战,局势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可那些已经被收复了的地方,总归是要治理的,而且那些当初因为坚壁清野而举家迁徙至关中平原的百姓们,其中不乏有那种住定了之后就不愿离开的,可同样也有很多盼望着战事早日结束,而他们能够回到家乡去的。 毕竟在宋人们思想里头,落叶总归是要归根的,外头千好万好,都不如家乡来的好。 而且这事儿如果想要办的话,还必须得尽快,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 除了这些想要返回原籍的百姓之外,徐章在奏折里头还提了个建议,将西军将士们的家眷迁往边关行屯田之策,洪州和龙州这些刚刚从西夏的虎口里剁下来的地方,总不能光占着城池,外头的那些土地就让他荒在那儿吧! 这一堆堆都是事儿······ 韩章放下手中的折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脑子猛地一下子像卡住了似的,韩章赶忙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晃了晃脑袋,随即又在晴明穴上徐徐揉了好一会儿,静坐了一阵子,这才感觉好一些。 “老爷,再有一刻钟便申时了,老爷今日是留在衙里用晚膳还是回府里去?”在外间守着的贴身亲随领着水壶将韩章桌案上的茶碗之中蓄满水,同时小声的提醒道。 “这就申时了?”韩章微微皱眉,因着天气冷的缘故,屋子四周的窗户都开在外间,而且开的不大,只为了保持通风,韩章所处的里屋四周窗户可都是关着的。 毕竟韩章现如今上了年纪,须发皆以银白,气血难免衰退,比不得那些正当壮年的同僚下属们。 韩章本想说就留在衙门里头用饭,他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可一想起方才那恍惚的一下,沉吟了片刻,才道:“算了,今日就不留了,你去准备一下,咱们回府!” 随从脸上一喜,顿时便心里领命告退出门叫人准备车驾去了。 政事堂位于皇城西南脚,靠近宣德门,在皇城之内,自然不能走马通车,就连轿子,也只有小皇帝和太后等人可以坐。 就连那些个什么王爷公主的入宫,都得在宫门前下轿下马,步行入内。 韩章喝了几口茶,嘱咐好人准备好马车的亲随便回来了,韩章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嘱咐了亲随一些事情,又过了差不多半柱香左右的功夫,将桌案的折子稍稍整理了一下,这才动身离开。 是夜,韩章特意命厨房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虽不奢华,却也丰盛。 约莫酉时三刻左右,天色已经擦黑,几架马车陆续朝着韩府的方向驶来,未多时,韩府前厅正屋正堂里头,韩章、钱灏、孙原等几个朝中要员便聚在圆桌前吃起了酒。 无事不登三宝殿,韩章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宴请他们几个,钱灏、孙原几人又不蠢,自然明白肯定有事儿在后头等着自己。 韩章是当朝宰执,韩章都亲自发了话让人来请,他们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可该有的客套还是有的,众人端着酒杯,吃着菜肴,一阵商业互吹,待到外头天色全黑,里外亮起烛火油灯的时候。 酒过三巡,桌上丰盛的菜肴却没动多少。 今日叫众人过来,本就有其他目的,如今火候也差不多了,韩章便道:“数年以来,朝野上下,灾祸频生,而今官家年幼,太后垂帘听政,可终究多有不便,许多事情,若非有诸位同僚竭力帮衬,只怕老夫就要愧对先帝的嘱咐了。” “······” 巴拉巴拉一大堆之后,终于进入正题:“陕西那边的情况,不用我说,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吧!” “大相公指的是永平侯等人大胜嵬名山通等西夏西路大军之事?”钱灏乃是在场众人之中仅次于韩章的存在,而且二人年龄相仿,都是将近古稀的年纪。 地位高年龄大,其他人自然是不会这么不知趣。 “而今西线大获全胜,东线的西夏大军也龟缩至榆林,收拢兵马,固守坚城,从不随意外出,而且西军的损失也不小,说不准哪天就是一场大雪下来,把什么都给盖住了。” 孙原看着韩章道:“大相公的意思是说,西夏即将派人来求和?” 这话一出口,孙原就知道自己这算是白问了。 第 103章 玉不琢不成器 夜幕遮天,群星隐退,唯有一轮残月高悬在挂在天际,时隐时现,散发出朦胧昏暗的月光。 东京城并无宵禁一说,除非是出现像前几年那次上元节那样的事情,朝廷才会采取措施,严加戒备, 并且暂时宵禁。 平日里白天的时候,人们都忙于生计,四处奔波劳碌,上至官宦人家,下至平民百姓,都不例外。 可到了晚上,经历了一天的忙碌,东京汴梁,也迎来了最热闹的时节。 虽不至于锣鼓喧天,却也是人声鼎沸,尽显人间烟火繁华气象。 然而此时的韩府前厅之中,氛围却和外间繁华热闹,庆贺西北大胜,充满欢声笑语的景象截然不同。 大相公韩章既是主人家,又是当朝宰辅,自然居于上首,副相钱灏坐在左手第一个位置,紧接着是各部堂的几个尚书。 孙原作为新晋的吏部尚书,资历虽然最浅,年纪虽然在众人之中也可以说是最小的之一,可吏部管着朝中四品以下百官的考绩升迁, 是实打实实权部门。 “西北大胜,永平侯所部俘虏西夏降卒数万,西夏虽然兵锋强盛,可国小人口稀缺,数万兵马,于他们而言,已然是伤筋动骨了,求和之事,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场的都是朝中要员,正如韩章所言,对于西北的局势,基本上都了解的十分透彻。 “那不知大相公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钱灏乃是副相,明面上和韩章是一团和气,二人齐心协力,携手辅佐幼帝和太后,把朝野上下打理的是井井有条。 可实际上,两人私底下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就连逢年过节都没有往来。 可今日韩章却忽然差人登门邀请,过府一叙,钱灏心中自然好奇。 而且现在官家年幼,太后摄政, 朝堂诸事,大多都是由他们正副两位大相公打理着的。 现在的局势,正是主弱臣强之象,是以平日里他们两位私底下也多有顾忌,几乎不怎么往来,免得惹人非议。 这也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可现如今韩章却忽然打破了这个默契。 “今日冒昧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件要事想与诸位商议!”韩章也不拐弯抹角。 “西北大胜,永平侯领麾下所属,大破西夏嵬名山通,斩敌无数,俘虏数万犹豫,其余缴获咱们虽不清楚具体的数目,但想来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又收复了环庆二州,还反攻拿下了洪州、龙州等地。” 孙原微微皱眉,隐约觉得韩章这褒奖的话里头,似乎还有些未尽之意,不由得拱手问道:“大相公的意思是?”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这些事情,平日里放到衙门里,朝堂上当真文武百官的面说就是了,何须特意私底下请他们过府一叙。 就算是商议对此次西北大战的诸多功臣们的论功行赏,那也合该是百官们聚在一块儿,集思广益,各个部堂的同僚们一起商议才是。 如现在这般就他们几人私底下聚在一处,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些论功行赏的事儿。 韩章道:“永平侯不过弱冠之龄,却功勋卓著,几次三番立下不世之功,乃是国家栋梁之才。” “韩某不才,早已过了耳顺之年,今年已六十有七,年近古稀,老迈昏庸,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孙原听得心中一凛,韩章韩大相公,昔日庆历新政之时,便曾与范文正公一同经略过陕西,二人也曾合力伐过西夏,可惜却未能功成,庆历新政最后也已失败而告终,连范大相公都被贬谪,可韩章却仍旧在朝中屹立不倒,和孙原的老师蔡大相公以及英国公合称镇国三大柱石,在副相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 “廉颇古稀之年,尚能食饭一斗,肉十斤,跨剑提矛,领兵出征,大相公身体健朗,不弱廉颇,况且朝廷还得仰仗着大相公呢!” “大相公何出此言······” 众人虽不至于上赶着拍马迎逢,可该有的几句客套话,总是少不了的。 韩章听得摆手摇头,打断众人的话,感慨着道:“吾等皆以年迈,不知还能替太后和官家分忧几日,日后的朝堂,自然是那些年轻人的天下。”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暗自品味,眸光闪烁,心思各异。 钱灏道:“如今朝中后起之秀不在少数,年轻一辈里头,如永平侯、宁远侯、还有郑老将军家的几位小将军,皆为人中龙凤,颍川郡王及其麾下的几位大将,也非等闲之辈,日后有他们坐镇禁军,吾等可安稳无忧矣,况且经此一役,不论是辽国还是西夏,势必不敢轻易再起战端。” 西北一战,大宋虽然已是伤筋动骨,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只要再来几年修生养息,便能恢复到当年的繁华盛景。 谷犻</span>  韩章的面上却透着几分担忧道:“武将之中,不乏后起之秀,可治理天下,却非得文臣不可。” 韩章这话说的就有些牵强了,武将里头之所以出现这么多拔尖的年轻人,那是因为正好赶上了这几年。 俗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这几年朝野内外接连动荡,变故频生,战事死起,有本事的年轻武将们趁势而起,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况且待此役过后,天下平定,正如钱灏所说,辽国和西夏不敢轻易再起站端的话,武将们没了上战场的机会,自然也就没了获取功劳的途径,到时候便是再想立功,那也没了门路,只能苦哈哈的熬着资历。 可文臣的路子却和武将截然不同,文臣们虽不如武将们一样,赶上了立下一次泼天大功,就有可能一步登天,可文臣们一路稳扎稳打,只要做出了政绩,升迁的速度却远远要比武将們快得多。 如今场中诸人,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可韩章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不会轻易反驳,反而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如今吾等多已年迈,便是最年轻的孙尚书,也已过了天命之年。” 确如韩章所言,孙原今年已五十有一,连孙儿都有了五六个了。 “正所谓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如今朝中那些后起之秀当中,要说最拔尖的,无疑便是永平侯徐谨言了。” “想当初淮南水患之时,永平侯所书的《防疫方略》,天圣教四处作乱,蛊惑百姓之时,也是永平侯揭破了天圣教妖人的那些鬼把戏,其人机警聪慧,谋略过人,且擅务实之道,朝中诸多后辈之中,能与之比肩者,确实寥寥无几。” “如今西北大胜,永平侯作为陕西经略,三军统帅,当为首功,再加上先前其夺回了陇西,收降了瞎吴叱极其麾下的数万吐蕃骑兵以及十数万吐蕃百姓的功劳,如此泼天之功,诸位觉得,该当如何封赏?”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就变得安静起来,众人眼神各异,却无一人出言接话。 开疆拓土,守土卫国,此等泼天之功,便是连升三级都不为过。 现如今徐章是陕西经略,先前更是领过大理寺卿,位居正三品,先帝还曾授其金紫光禄大夫之衔,若是再升三级的话,难不成让韩章把宰执的位置让出来,给徐章这个毛头小子坐去? 是以众人才纷纷缄口不言。 就连作为徐章座师的孙原,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回答韩章的问题了。 钱灏更是直接,索性闭上了眼睛,皱着眉头,掐着手指头一副陷入沉思之中的模样。 韩章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孙原的身上:“孙尚书,你是永平侯的座师,不知孙尚书认为该如何封赏呢?” 可孙原能够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靠的可不仅仅只是其恩师蔡大相公的关系,当即便起身冲着首位上的韩章拱手施礼道:“禀大相公,封赏之事,朝廷自有章程,是非功过,又其是下官能够随意置喙的。” “不过依下官浅见,文武有别,此番永平侯虽立下大功,可我朝历来便有定律,战功卓著者,最后无非便是赐爵。”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纷纷眼前一亮。 是啊,徐章这回立的可是军功,正如孙原所说,文物有别,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自太祖以来,以文臣兼领武职的不在少数,可向来就没有武官出任文职的先例。 再说了,武将能封多大的官?最高的也就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了,其余的那些个什么柱国呀之类的,都不过是虚衔罢了。 而且一般朝廷对于武将们的封赏,也都是以钱货和爵位之类的赏赐居多。 韩章眸光微凝,打量着孙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道:“孙尚书言之有理,封赏之事,朝廷自有章程。” 厅中众人纷纷附议。 “不过这永平侯确实是难得的可造之材,”韩章捋着那花白的胡须,脸上透着几分担忧:“日后这朝堂的担子,说不得便要落在他的肩上。” 一旁的钱灏跟着点头应和道:“永平侯虽然才高,然而终究还是年轻了些,阅历太浅,欠缺磨砺。” “年轻才高,难免气盛!” “玉不琢不成器呀!” “······” 虽未直接点破,可不过几句话下来,众人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 第 104章 斗笠蓑衣 长安城,经略府。 自终南山回来之后,徐章抽空和京兆府的官员们见了一面。 如今莫说是京兆府了,便是整个陕西,因着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大战,日子过得分外艰难。 那些个大家大户们且还好说,各自的底蕴深厚, 家中余财余粮那就更不必说了。 真正受苦了的,还是底层的那些百姓们。 不说别的,就那些个因着坚壁清野的政策迁徙至各地的百姓,日子过得最是艰难。 朝廷虽有补助,可经过层层剥削,最后落到百姓们手中的, 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徐章初至陕西, 连脚跟都还没有站稳, 就忙着前线的战事去了,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督促此事。 青鸟卫组建不到一年,对内如今也不过堪堪将京兆府覆盖而已。 “官人不是刚刚从前线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经略府里头,明兰一边帮徐章更衣,一边好奇的问。 徐章摊开双手,仍由明兰前后左右的施为,掸衣束带。 “虽说如今战事差不多要结束了,西夏人也退出了长城之外,可咱们终究占了西夏不少城池,保不齐西夏人不甘心就这么败在咱们手里头,卷土重来。” “你家官人身为陕西经略,又是三军统帅,这都躲了大半个月的清闲,也该是时候去前线露个面,做做样子了, 免得朝中那些御史们又跟搞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不放。” 明兰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道:“堂堂御史, 言官清流,到了官人口中,竟成了那些走街串巷,街头卖解的人手中贩卖的狗皮膏药,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去了,只怕少不得又要参官人一本。” 狗皮膏药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徐章低头看着明兰道:“事实如此,难道还不兴我抱怨那两句呀!” 明兰正巧也抬眼上看,二人目光相触,相视一笑。 “这回官人打算去多久?” 徐章道:“就是过去看看,走走过场,顶多旬日左右也就回来了!” 如今嵬名山通早已带领其麾下所部越过了横山西部山脉,逃离了宋境,往西北方向遁入韦州,也是西夏静塞军司的所在。 眼下顾二正在猛攻盐州,眼看着就要拿下了,长梧则和鲁连荣一道,在静塞军司附近游荡,原意是切断环庆境内的西夏大军补给线,可随着现如今嵬名山通率部撤出横山,他们的目标自然也就变成了袭扰夺城,四处制造混乱,拖住韦州静塞军司境内的西夏兵马,以及从兴庆府和西平府赶去支援盐州的西夏援军,给顾二制造机会,争取时间。 明兰却有些疑惑:“横山往北,便是一马平川,空旷开阔的草原地带,咱们便是占了这些地方,怕是也未必能够守得住吧?” 明兰虽久居后宅,可却并没有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而且这些年来,和徐章待在一起久了,明兰对于一些军事也颇感兴趣,平日里在家带娃的时候,闲着无聊之际也没少研究。 正如明兰所说,过了横山再往北,便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和戈壁,不论是地形还是地势,都是骑兵的主场,和徐章麾下兵马,皆以步军为主,纵使加上如今驻守在环州的五千吐蕃骑兵,也不过才一万多人。 徐章道:“嵬名山通已成惊弓之鸟,两军交战,较的可不仅仅只是兵力,还有将士们的士气。” 明兰眼睛一亮,一边替徐章绑好腰带,整理衣襟,一边倒:“而今我军士气如虹,而西夏则士气低迷,嵬名山通又刚刚败逃,便是有心整军与我军一战,也需要时间。” “我家夫人聪明绝顶,洞察局势,不下那江东周郎!”徐章笑着赞道。 “所以说这次咱们打的便是官人常说的时间差?”明兰再问。 徐章微微点头,抬手轻抚明兰鬓旁垂落的一缕秀发,将其挽至耳后,这样亲密的动作,在夫妻二人的相处之中早已沦为寻常,明兰也早已习惯,没觉得有半点不对。 徐章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声道:“不让我家娘子统帅三军,只在这后宅之中虚度光阴,当真是屈才了。” 明兰也笑着道:“战场凶险,形势瞬息万变,我可没有官人那般胆气。” 徐章却道:“当初在宥阳江上,面对水贼夜袭,也不知是谁临危不乱,坐镇中军,手持弓弩,射杀贼人无数。” 眼中满是玩味。 被揭老底,明兰却没有半点尴尬脸红的意思:“生死关头,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 谷導 见明兰低头替自己整理衣物,徐章脸上笑容笑容,抬手捧起明兰精致小巧的脸蛋,看着明兰的眼睛,徐章道:“当初教你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可不是为了让你和人厮杀放对的,日后这种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是,千万不要再自己动手。” 听着徐章关切的话,明兰娥眉微弯,嘴角清扬,浅笑道:“都听官人的!” 二人对视许久,徐章伸手揽住明兰的香肩,将其搂入怀中,似有些感慨:“刀剑物件,流矢无情,咱们言哥儿还小,姑祖母的年纪也上了年纪,若是你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她们又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听着徐章有些哽咽的话,明兰心底涌出一股暖流,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终于不复平静,鼻头微微泛酸,眼中隐约有泪光浮现。 “嗯!妾身答应官人就是!” “战场凶险,虽说西夏人已经退了,可难保还会有什么其他手段,官人这次去,可切莫大意,小心谨慎才是上策。” “放心,我就是去环州看看,走走过场,做做样子给其他人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明兰却挣扎着从徐章的怀里出来,就这么抬头静静的盯着徐章,也不说话。 徐章:“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凡事小心谨慎,绝不疏忽大意。” “家中娇妻幼子,还有大好前程,未来的幸福生活等着我呢,娘子放心,你家官人可惜命着呢!” 明兰这才放过徐章,又替他将胸前略有几分褶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叮嘱道:“官人可莫要嘴上说说,得放在心上才是。” 徐章目光坚定,神情郑重的点头答应。 ······ 东京,一大清早,东城一座寻常的客店之中,几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低着头瞧不清面容的汉子步入客店之中。 阴影遮挡住了自门口照入屋里的光线,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对照账目的掌柜的眼睛骤然一亮,抬起头来时,微胖的脸上已经堆满了亲切的笑容。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来两间上房!”斗笠下传来汉子浑厚低沉的声音。 “候二,死哪儿去了,没见着这儿有客人吗?” 掌柜的赔了个笑脸,冲着几人拱手一礼,扭过头去时神情就变了,冲着里间高声大吼。 未多时,一个肩上挂着一条白毛巾,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跑堂就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着到了柜台前。 训斥了偷懒的跑堂几句,便让其带着这几人上二楼入住去了。 看着几人上楼的背影,掌柜这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暗猜想:这外头既没有下雪,又没有下雨的,这几人却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难道是刚刚从码头上下来的? 江上湿气重,尤其是夜里,那更是冷的不像话,早间的时候,若是雾气大的话,不少在水上讨生活的都会穿着蓑衣带上斗笠,防止衣物被露水打湿。 心里虽然好奇,可掌柜的却不敢有半点多心,好奇心害死猫,尤其是做客店生意的,一个个都精明得很,自然明白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客店二楼的房间里头,三个解了蓑衣斗笠的汉子围坐在圆桌前,身前各自摆了一杯热茶,桌上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一小盆小米粥,并几碟咸菜。 房门紧闭着,跑堂的在把早点送上来之后,也匆匆的下楼去了。 “帮主,咱们已经到了东京,接下来该怎么办?”圆桌旁那两个年轻一些的汉子当中,那个个头略矮一些的边吃便冲着坐在中间的那个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问道。 这个被称作帮主的中年汉子不是旁人,正是现如今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的漕帮帮主刘震。 “东京可是他们的底盘,自从他们攀上了永平侯府的关系之后,自淮南至东京,由东京至洛阳,势力发展尤为迅猛,上次又和黄河帮达成了合作,咱们这次来的虽然隐蔽,可若是时间一长,保不齐就会被他们发现。” 这次说话的,是另一个瞧着二十四五岁岁模样的年轻汉子,也是刘震的儿子,漕帮的少帮主。 “帮主,少帮主说的有理呀!” 刘震顿了顿筷子,道:“东京不同于金陵,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打开局面可没那么容易。” “况且那永平侯可不是寻常人,朝廷里头能够和他抗衡,又敢于和他抗衡的可没有几个,咱们可要把眼睛擦亮了才行。” “若是一个不小心选错了人,等着咱们的是什么后果,还要我多说吗?” 第 105章 援军来了 十月中旬的时候,陕西西北区域已经开始落起了雪,徐章送去东京的奏折还没得到回复,往边境迁民屯田之事,自然也就被耽搁了。 不过如今已经过了小麦播种的季节,许多百姓地里都已经下了种子,嫩绿的麦苗破土而出, 在萧瑟的北国寒风之中,茁壮的成长着。 天气愈发冷了,家中有炕的都已经烧起了火炕,没有炕的也燃起了炭火,天寒地冻的,地里的活也没法干, 顶着寒风,早先播种的菘菜萝卜都已经陆续开始冒头,过冬的粮食该储备的也早已经储备好了,那些个家里条件实在是差的,也趁着这最后的时刻,开始想方设法的做工挣钱,采买粮食。 大宋开国近百余年,冗官之态已然初显端倪,各级官员盘剥早已成了惯例,朝廷发下来的补助十不存一都是常事,好在徐章早有预料,在他的号召和强势推行之下,整个关中地区和陇右都得了以工代赈之法的好处。 各州县大肆兴修水利,铺整修缮道路,加固城墙等等。 至于这些钱财的明目,向朝廷申请一部分,当地的世家大族,商贾巨户们募捐一部分,地方的府库再出一部分。 这么东拼西凑的,倒也勉强维持了下来。 如今眼见着已经到了初冬,北风凛冽, 天寒地冻的,不知哪天就是一场大雪落下来。 地里的麦苗也都不在使劲儿的往上窜个头了,山间道旁的树梢上,早已是光秃秃的一片,不见半点翠绿。 虽然还没有下雪,可天寒地冻的,寻常百姓为了省那点取暖的炭火,一般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是绝不会下床的。 不过这种现象只存在于村寨山野之间。 盐州,位于环州北部,两地相去数百里,北临长城,越过长城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戈壁滩继续往北,还有一大片荒无人烟,生灵罕至的沙漠。 不过盐州往西的话,却是党项和其余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而且自盐州不论是往西还是西北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 西夏的国都兴庆府,便在盐州西北,相去数百里之地,中间还隔了个西平府。 盐州往南不远,便是曾经西夏和宋国的疆域分界线——横山山脉西部,又称西横山。 越过西横山,便是环州。 不过如今盐州这座曾经西夏南望关中的桥头堡,却已经换了主人,城头之上的西夏王旗早已被顾二麾下的二郎们砍了拿去换赏钱功劳了。 而盐州境内的守军,死的死,逃的逃,被俘虏的别俘虏,还有一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直接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投降,也正是有着这批墙头草的存在,顾二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盐州这座西夏南境重镇悉数掌握。 西夏虽然刚刚大败,甚至于就连整个东线的兵马都龟缩在榆林之中,不敢再和宋军野战放对,可对于盐州的陷落,却极为重视。 顾二攻占盐州不过五日,就已经打退了西夏七次的反攻。 连战连胜,十荡十决,顾二麾下的神风营士气越积越盛。 至于月前自环州狼狈北逃的嵬名山通及其麾下部署,如今只龟缩在韦州之中,不说去和环州的宋军交战,就连盐州这边的战事都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整日只在韦州之中调兵遣将,修缮城墙,带着部下四下伐木取石,到处征集粮草,完全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固守韦州的模样。 听说因为盐州之事,远在兴庆府的西夏皇帝和国相等一众首脑们闹出了好大的风波。 不过此时的顾二却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从过路的商人和抓来的舌头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 看着己方士气正盛的一众兄弟,顾二面上虽然不说,可心里却隐隐开始有些担心了。 “长梧那边怎么说?” 石头刚从外头回来,顾二就迫不及待的问。 石头是顾二的亲随,也是顾二的亲兵营统领,顾二身边最亲信也最倚重的人。 “派出去的兄弟已经回来了,徐统领说了,即刻整兵前来驰援!”顾二麾下的神风营,拢共只有四千多人,这一路打下来,折损了几百人,受伤的也不在少数,如今还有一战之力的,也就只剩下两千人左右了。 虽说已经打退了七次西夏的进攻,可瞧着这架势,西夏可完全没有放弃盐州的意思。 顾二手上就这么点人,免不得要早做打算。 好在,如今西夏人的怒火都被自己所吸引,东线那边又陷入了僵局,龙州那边的长梧倒是捡了便宜,西夏人根本顾不上他。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竟然让这小子一路打到了宥州城下,沿途的村正堡寨,几乎都是一触即溃,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抵抗。 谷蛞 不过宥州边上,就是西夏的嘉宁军司,虽说这次大战,西夏南边的这几个军司的兵马大多都被调走了,可长梧人少,又都是骑兵,自然不敢冒进。 于是便在宥州折转,转头回了洪州,将龙州和洪州沿线的县城村寨悉数收入囊中,得了不知多少缴获。 “什么时候出发的?”顾二眼神骤然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 石头道:“昨日辰时动身的!算算教程,最晚明日便能到了!” “好!”顾二激动的拍掌轻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赶忙吩咐石头,让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众兄弟,同时还叮嘱他让兄弟们再辛苦一下,提高警惕,小心戒备,不能让西夏人在这个时候钻了空子。 当天傍晚,城里刚刚升起炊烟,西夏人又到了城外,推着井栏,扛着云梯,在重重战鼓声中,前赴后继的再度对盐州城进攻。 好在顾二早有准备,石头也早就把顾二的命令吩咐了下去,早有准备的将士们给西夏人来了个迎头痛击,还没等他们靠近城墙,就是好几拨密集的箭雨招呼。 唯一可惜的是,这次顾二和长梧为了行军方便隐蔽,没有带上神臂弩和火炮,否则的话,够这些西夏人好好的喝一壶了。 不过饶是如此,那几波密集的箭雨,也起到了不俗的效果, 兴奋的顾二亲自提弓上阵,化身杀神,不过一盏多茶的功夫,就射空了箭囊,随即丢下长弓,提枪便杀了出去。 眼看着自家主帅如此神勇,神风营的将士们一个个也跟打了鸡血似的,将生死置之度外,悍勇至极的将刚刚爬上城头的部分西夏人给顶了下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西夏人就丢下几百具尸体再度撤走。 次日一早,不过刚刚吃过早饭,城外就又响起了战鼓声和喊杀声,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西面的城墙,就连南边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二正吃着早饭呢,听着声音当即就把吃了一半的早饭扔在桌案上,陪着刀拎着枪就上了城头。 双方正打的火热,低矮的城头之上,已经有不少西夏兵爬上了城头,几人或者十几人抱成一团,抵御着神风营将士们的反击。 盐州城墙不高,只有一丈多高,而且还都是泥土夯成的土墙,西北地区风沙又大,年长日久的,受风沙侵蚀,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当初顾二能够这么快拿下盐州,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这些时日顾二虽然日日命人修缮城墙,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尽力为之罢了。 如今战事一起,这就成了一个暴露在西夏人眼中的破绽。 一架架云梯搭在土墙间的墙垛处,高度将将和城墙持平的井栏上,不知藏了多少弓箭手,想要用弓箭驰援城头上的西夏兵。 可惜他们遇上的确实已经装配了大量轰天雷的神风营。 几颗轰天雷绑在一块,点燃引线就往井栏附近扔。 攻上城头的西夏兵们背靠着背围成一圈,为后头正在攀爬云梯的同袍们争取足够的时间,不想神风营的将士们却并未冲上去和他们近战厮杀,而是用长枪长矛,他们比逼到一块儿,然后就能够看到好几个铁疙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到他们脚下,刚刚才闻到刺鼻的硝烟味,还没反应过来,就是轰隆一声巨响。 原本还配合默契,结成阵型,水泼不进的局势瞬间就背打破,西夏兵们顿时便是人仰马翻,有个别运气差些的,直接被炸断了手脚。 也幸好轰天雷用的还只是黑火药,瞧着吓人,听着声势也足,可杀伤力确实有限。 也正是因为这次带着足量的轰天雷,顾二才能带着几千人马,接连七次打退了西夏人的进攻。 战场的惨烈是寻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这次顾二并未亲自下场,而是坐镇指挥,随时准备带人去救急。 却在这时,盐州南郊,数里之外,忽然出现一道由远而近的烟尘,烟尘之下,是一道漆黑如墨的黑线。 烟尘滚动,就像是沙漠里的沙尘暴一样。 待到近了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黑线,分明就是一排兵甲森严的骑兵。 瞧其甲胄的样式和那面上书‘扶风’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的大纛,便知这支忽然出现的骑兵是大宋的骑兵。 ——陇右扶风营 “援军!” “来了!” 顾二手持千里镜,望着南郊的骑兵,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第 106章 西夏应对求和使团 自长梧领着扶风营的轻骑赶到,鲁连荣一马当先,带着麾下兄弟硬生生冲了三个来回,砍了不知道多少颗头颅,将西夏的第八次反攻打退,又和顾二默契的追杀出去十多里地,将那支西夏军队杀的是丢盔弃甲, 落荒而逃,盐州城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西夏大军的踪影了。 为了保证顺利的接手盐州,防止西夏人再度来袭,长梧和鲁连荣两人主动揽下了巡视四方的任务,给顾二充足的时间。 不想没过两日,王破敌就领着刚刚又补充到五千人的吐蕃骑兵赶了过来。 三支部队成功完成会师, 合兵一处, 盐州城内的宋军骑兵总数也达到了将近万人。 而且王破敌还带来了徐章的最新指令,让顾二暂时驻守盐州, 修缮防御工事,后续的物资已经在路上,不日便可送到。 随着王破敌的到来,顾二彻底安心。 而西夏方面,虽然没有继续派出兵马继续反攻盐州,却也派出了大量的游骑哨探在盐州附近游荡,时刻关注着宋军的动向。 尤其是在打探到王破敌又带着数千援军赶至盐州之后,西夏更是彻底放弃了速战速决夺回盐州的打算,反倒是开始担心顾二他们继续向北进发,反过来攻打他们了。 而此时的西夏朝堂内部,也因为这一次南征失败,将原本就一直存在着的矛盾彻底激化。 原本还想着借助这次南征,彻底的树立自己的威望,将西夏的朝政大全彻底从把持朝政的国相没藏庞讹和太后没藏氏手中夺回。 可让李谅祚没有想到的是,被他觊觎厚望的王叔李山通,竟然拜在了宋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手中。 不仅仅败了, 手中将近二十万的大军,也折损过半,就连无比珍贵的铁鹞子,也折损了两千余人。 要知道,铁鹞子浑身重甲,坐骑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良驹,每一个铁鹞子的将士,都是自西夏数十万大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而且培养一个铁鹞子的花费,是普通骑兵的十倍不止,甚至可以说每一个铁鹞子,都是西夏国弥足珍贵的宝物。 这一下子就折损了两千余人,几乎都快达到半数了。 如此大的伤亡,本就几乎相当于傀儡一样的李谅祚,如何还能坐得住。 用火烧屁股来形容也不为过。 事实上现在的李谅祚,已经被这场大败整的是焦头烂额了。 一方面是来自边境之地,源源不断的战报,可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确实一次次的失望,李谅祚的一颗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李谅祚已经收到了消息,原本沉寂了许久的国相没藏庞讹,又开始有所动作了,光是这几日里头,就陆陆续续进了四五次西夏皇宫,和太后没藏氏,也就是没藏庞讹的姐姐不知在谋划什么。 李谅祚心中早已是警铃大作,可偏生没藏氏将皇宫牢牢握在手中,威望甚隆,他已经尽力让人打探,却还是没能打探出什么具体的消息来。 现如今整个西夏朝堂内部,全是对嵬名山通这个败军之将一面倒的口笔诛伐,而原本以嵬名山通为首的李谅祚一系的官员们,面对这种情况,却也只能缄口不言,力求自保为上。 不想环庆二州刚丢,继洪州和龙州被宋人攻占之后,作为西夏南境重镇的盐州,也落入了宋人之手。 而此时此刻,作为西夏镇国柱石,军中宿将的嵬名山通,却仍旧龟缩在韦州,未发一兵一卒前去盐州驰援。 这一下子,无疑是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李谅祚这个皇帝有意回护嵬名山通,他心底清楚,自己能有今日今日,和嵬名山通等人的拥护和支持是离不开的。 可面对以国相没藏庞讹为首的一系列官员们的步步紧逼,李谅祚也深感头疼。 “够了!” 皇宫正殿之内,龙椅之上,听着底下臣子们抓着机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弹劾,李谅终于按捺不住,不再沉默。 “现在最要紧的问题,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当即便有李谅祚一系的官员立马出声附和,打断了众人对嵬名山通的声讨:“陛下,据探子回报,现如今宋人在盐州大肆修缮城墙,招募百姓,在四周修建堡寨,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和兵马,自环州北上。” “而今宋军携大胜之势,若是继续北上的话,咱们未必能够挡得住他们的进攻!” 盐州不论是往西还是往北,皆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也是西夏国赖以生存的河套平原所在,是西夏境内最富饶的地方,西夏的过度兴庆府就在盐州西北数百里的地方。 中间虽然还隔了个西平府,可却并没有任何天险可守。 最后只能以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为由,暂时以皇帝的身份压下了朝中反对的声音,命嵬名山通带领残部组织防务,组织宋军继续北上西进。 与此同时,整个西夏朝堂,再也没有了先前对宋人的小觑之心。 嵬名山通的能力如何,西夏朝堂各自系的官员们都心知肚明,南征北战数十年,能够把持西夏五成以上的兵马,嵬名山通的威名是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硬生生打出来的。 虽然这次大败,致使西夏损兵折将,可于嵬名山通在军中的威望,虽然有一定的影响,却动摇不料他的根本。 谷皫 “启禀陛下,据咱们在契丹的探子回报,宋人的使团眼下正在契丹国都上下奔走,意欲说动契丹出兵西进,一同对咱们用兵。” 一直扶手直身而立的没藏庞讹也终于站不住了:“契丹亡我之心不死,不可不防!” “若紧紧只是一个宋军,咱们尚且还能不惧,可若是再加上契丹的话······” “遣使往宋国!” “求和吧!” 李谅祚只觉得身心俱疲,一阵无力之感自心底涌出,看着站在底下最前方的没藏庞讹,心底莫名生出一阵挫败之感。 原本想借着这一场大仗提高自己的声望,将兵权彻底的拿回来窝在手里,不想原本一直积弱的宋国西军,这一次竟然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以往一直都只能依靠着坚固高大的城池和威力巨大的弩箭守城防御的宋军,竟然在野战之中,打败了以战力著称的西夏大军。 原本要是按照平时的习惯,李谅祚这话一出,没藏庞讹一系的官员们,总会有那么几个跳出来,说什么陛下三思之类的话,可这次大殿内的群臣百官们,却都选择了沉默,显然是默认了李谅祚的这一决定。 ······ 虽未至腊月,可鹅毛般的大雪,却也降临在了西北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之上,土黄与褐色交错的大地之上,全部都覆上了一层皑皑的白衣。 这天气也愈发冷了,虽然过冬的棉衣和粮草等一应物资早已经送到了盐州,可整日窝在城内无所事事,这些个骄兵悍将们那里还坐得住。 顾二不仅仅要布置防务,还要总理三州之事,安置百姓,虽然冬日天寒冻土,堡寨的建设无奈只能停下,可还有其他一大堆的杂事儿都等着他去办,也没个清闲的时候,自然不觉得无趣。 可长梧他们却坐不住了,这大雪刚停两人就拉着麾下的扶风营骑兵打马出了城,准备杀几个西夏人的游骑来暖暖身子。 在向导的带领之下,在四周逛了三天,才遇上了两队西夏人的游骑,据他们所说,因着天气太冷,好多游骑都被召了回去。 长梧和鲁连荣这也算是白跑一趟,正打算会盐州呢,不想手下的斥候却忽然打马回报,说是在三十里外,有一大队西夏人马出现。 长梧和鲁连荣以及麾下的一众骑兵,那眼珠子就跟饿急了的野狼瞧见了肥美的兔子一样,一个个都几乎要冒绿光了。 当即二人便带着麾下骑兵冲了过去。 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阵冲杀。 只半柱香的功夫就结束了战斗。 长梧将偃月刀扛在肩头,看着面前自称是西夏使臣,准备迁往大宋国都东京求见宋朝皇帝的西夏官员,听着他那自视高人一等,完全看不见眼下的形势,甚至于对长梧等人大声呵斥,还扬言要到宋朝皇帝和太后面前狠狠的告他们一状。 长梧掏了掏耳朵,扭头对着旁边的鲁连荣问道:“这家伙哪来儿的底气?还敢这么骂我们?” 鲁连荣道:“侯爷曾经说过,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长梧忽然眼睛一亮,嘿嘿一笑,问道:“你说我要是把这家伙的脑袋摘了,拿去侯爷面前,是不是也是大功一件?” “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西夏使臣,奉我朝陛下之命,带国书去觐见你们宋朝皇帝和太后的,你们还敢对我动手不成?”那自称西夏使臣的官员手捧李谅祚亲手所书的国术, 鲁连荣憨笑一声,摇了摇头。 长梧扭头看着面前的西夏使臣,上下打量着他,旋即啧啧啧道:“你说是就是了?我还说你是西夏打算派到咱们大宋的内应呢!” “我有国书在手!”那西夏使臣仍旧一脸硬气,双手将手中国书举的高高的。 周遭他的一应下属侍卫们不是死了,就是被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动弹。 “什么国书,拿来瞧瞧!” “既是国书,自然是要面呈给你们大宋皇帝的,怎么能轻易与人,难不成这位将军认为自己能代表你们大宋皇帝不成?” 不得不说,这个西夏官员还是有几分能力的,临危不惧,而且还不受影响,说话条理十分清晰。 长梧脸色一变,目光骤然一冷,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马儿一声嘶鸣,一人一马便飞驰而出,一轮如新月一般的璀璨刀光划破长空,带起一捧四溅的血花,和一颗崭新出炉的六阳魁首。 而那封被西夏使臣捧在手中的所谓国书,也被长梧一把抄在手中。 原本还在长梧身侧的鲁连荣当即下令:“杀!” 百多柄长刀骤起骤落,拢共将近百五十人的使团,悉数殒命,滚烫的鲜血渗入脚下的白雪之中。 随即便见扶风营的将士们熟练的将现场布置成马贼劫掠的模样,将车队里头所有值钱的东西悉数劫掠一空。 使团觐见,除了国书之外,自然少不了奇珍异宝。 第 107章 年关将近 环州。 一个极尽雕琢,顶上镶有三颗猫眼大小的红色宝石的盒子送到了徐章的案头。 而盒子的材质也是极为珍贵的紫檀木。 “你说这里头是西夏国书?”饶是徐章也觉得十分惊讶。 此刻站在徐章面前的是长梧身边的贴身亲卫,只见他微微拱手躬身,恭敬的道:“确实是西夏国书,是统领斩了那西夏使者,亲手从其手中夺来的。” 徐章顿时无语:“等等,把话说清楚, 什么西夏使者?” 亲卫这才解释起来,把他们原本只是想杀一些西夏游骑,不想却正好碰上了西夏使团,然后长梧想都没想,连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就带着他们一干人等冲杀上去, 最后将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西夏使者直接给砍了脑袋, 把人家一整个使团全都给宰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徐章。 听完之后更加无语,长梧这厮不说是和徐章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可两人的小时候就在一块儿玩过几年,自淮南之乱后更是做了袍泽,怎么徐章就没发现长梧这小子骨子里头还藏着这么大的杀性。 也幸好这厮不蠢,知道隐藏形迹,把现场做成是马贼劫掠的模样,没有做出光明正大的留下什么杀人者某某某之类的蠢事儿。 徐章摆摆手道:“杀了就杀了吧!”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用,正打算挥手让这个亲卫退下,徐章的脑海当中却忽然灵光一闪。 当即便多嘱咐了几句,让亲卫给顾二带话,说什么这次剿灭这么多的马贼,让顾二督促着点长梧再接再厉,定要将这些霍乱地方的马贼给清剿一空。 亲卫心里头疑惑,却没有多问,用过饭在环州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匆匆又回了盐州。 至于顾二, 徐章相信,他一定能够听理解自己的意思。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去,天气也越来越冷,时不时便有大雪落下,而且一下就是数日,道路也被大雪所阻,河面上也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车船难行。 眼看着马上就是年关了,整个盐州被顾二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西夏人也彻底绝了那会盐州的心思,反倒是在盐州四近的堡寨城镇之中布置了重兵,还从西平府调来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就驻扎在盐州西北不远的盐池镇。 龙州和洪州那边早已经被徐章派人前去接手,长梧和鲁连荣两个,领着刚刚招募来的骑兵日日在盐州附近寻找马贼或是西夏游骑的踪迹,一边练兵一边执行顾二布置的特殊任务。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东线战场,原本对死守榆林的西夏大军束手无策的两位老将军,在徐章派去的五百火器营和一干火器的驰援之下,终于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叩开了榆林这处陕西最北端也是最重要的关隘之一的大门。 双方在榆林城中鏖战三日,展开了殊死拼搏的巷战,宋军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在付出了比西夏多出将近三分之二的折损之后,总算是将这座西北的门户拿了回来。 可细算下来,损失却极为惨重,光是原先蒲老将军所领的西军,阵亡和受伤的还有被俘的失踪的加起来拢共能有个三四万人,后头郑老将军领了五万人马前去驰援,河东路那边也有四五千的骑兵。 可榆林打下来之后,两位老将军麾下还囫囵个儿的兵马,加起来竟然连四万人都凑不够。 要知道,整个西军满打满算,刨去那些个吃空饷的,拢共能有十二三万人马呢。 就算是除去陇右军,还有环庆等地的守军,前往东线战场驰援蒲老将军的也有个六七万人,再加上援军,也有个十一二万人马了。 可这大半年的仗打下来,身上还全乎着的竟然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这么大的战损,不论是对西军而来,还是于郑老将军带来的中央禁军来说,都可以说是伤筋动骨,切肤之痛了。 打了胜仗固然可喜,收复了那些被西夏人占据的城池堡寨也同样值得高兴,可那些个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之中付出生命的将士们,却就此长埋地下,长眠于在这异乡之地。 两个老将军打下了榆林,稳妥起见,也不敢派出人手继续追击那些逃走的西夏人,只一门心思重建榆林的防御工事,修筑城墙,同时还不忘去信给徐章,让他多送些大炮和炮弹火药过去,把榆林和银州等几个要塞重镇都给装备上。 可惜还没等徐章回复,这大雪就把官道给堵住了,火炮沉重,弹药又怕潮怕湿,自然没法儿第一时间送去榆林。 而徐章在环州盘桓月余,待顾二将盐州的形势彻底稳固下来之后,便再度启程回了长安。 作为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徐章的职责,可不仅仅只是打退西夏人的进攻,整个西军,甚至于包括蒲老将军这位军中宿将,西军的老将,也归徐章节制。 至于赏赐方面,朝廷那边还没有信儿,估摸着怎么也得等到来年开春去了,不过这次大胜,手下儿郎们的缴获却不少。 金银财宝,瓷器古玩,名画玉器之类的,都是西夏人从宋人手里抢去的,虽然朝廷推行了坚壁清野的方略,可那时环州已经陷落,就连庆州也沦陷了大部分,那些个当地的大户豪族们自然也就跟着遭了殃,家族祖祖辈辈几代人乃是十几代、几十代人的积累,最后全都便宜了徐章手底下的这些个丘八们。 徐章对手下人大方的很,所有的缴获,只要向上头上缴三成,其余的全都归自己,而上缴的这三层徐章没有独吞,而是聚拢起来,把他们当做对那些立了大功的将士们的奖赏还有那些阵亡了的将士们的抚恤。 也正是因为如此,陇右军和神武军的将士们才会如此悍不畏死的在沙场之上拼命。 正应了那句老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性便是如此,若是没有好处,只凭着一腔热血,和那些所谓大义,豪言壮志,确实能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可这里的‘无数人’却要打上一个引号。 这一次大胜,最让徐章高兴的,不是嵬名山通被打的抱头鼠窜,也不是被夺回来的环庆二州,更不是顾二带人占了的那十几个州县。 而是在合水一役之中,徐章和孙平寇缴获的那上万匹的战马,以及从西夏人手中多来的数万头本是用来做军粮的牛羊。 那可都是上等的牦牛和草原羊,肉质和寻常的黄牛以及中原等地的山羊截然不同。 更关键的是,有了这些牛羊,不仅仅能够留下大量的种牛和种羊,还能让所有的将士们过上一个好年。 还有那上万匹战马,一匹马的价格,随便就是二三十两银子,那还是最下等的驽马,根本没法上战场,只能用来拖车拉货。 上等的战马,价格超过寻常驽马的两倍甚至三倍不止。 这上万匹的战马,真要是细细折算下来,那可是将近百万两银子,大宋一年的岁入才多少,不足千万,光是这匹战马,就超过十分之一了。 更别说那几万头牛羊,还有剩下的那些缴获了。 这一仗下来,虽然自己损失惨重,可战果也极为丰厚,况且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两万多的俘虏,虽说现在养着这些俘虏有些费粮食。 可这些俘虏却并不是一无是处,说的难听点,按着徐章这种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白白养着这么多的俘虏。 这么多的俘虏,就这么杀了确实有伤天和,可要是就这么放了,那也不值当,索性徐章前世还学了一招劳动改造。 每天发点口粮,保证他们的体力,两万多的精壮劳力,不论是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极难求来的。 早在收复庆州之后,这两万多的俘虏就被徐章给打散派到庆州各地,翻啃那些因为坚壁清野而抛荒了的土地。 再加上一些小手段和小恩小惠的,这两万多的俘虏,也就是敢在下雪前的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头,也算是把环庆二州抛荒的将近三分之二的土地都给翻垦了一遍。 不过时间到底是晚了一些,今年的冬小麦已经过了播种的时节,这几十万亩的土地虽说开始开出来了,可受着这时节的影响,终究还是中不了粮食。 不过似菘菜萝卜这些时令的蔬菜倒是还勉强能够赶上一赶,虽说晚是晚了些,温度低了些,长起来可能没时令播种的快,可到底还是能长出来。 如今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环庆二州的大部分地区,百姓们不是被迁走,就是被西夏大军给祸害了,也有一些舍不得离开故土,带着家人家当躲进山里,听说西夏人被打跑了,宋军又重新占了环庆二州的,又从山里出来,回了家。 可这场大战持续了将近一年,环庆二州也已经是十室九空,人烟罕见了。 长安城,渭水河畔,一处占地颇广的庄子上,明兰正带着人亲自下来巡视,一是趁着年前这时候,瞧瞧庄子上的小麦长势,二是瞧瞧庄子上的庄客佃户们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那等日子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毕竟这场大仗打下来,最后受苦的还是底下的老百姓。 好在明兰素来宽宥,虽说刚刚接手这个庄子才一年的时间,而且又在庄子上让庄户门试着将商会从东南沿海带回来的红薯和玉米辣椒等作物都一一试着种着一边,虽然规模不大,可基本上家家户户的都因为帮着明兰试种这些作物,而得了不少赏赐,虽说不至于把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少,但总不至于饿着冻着。 第 108章 收获和奖赏 “参见大娘子!” 院子里里外外黑压压的一块儿占了几十号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虽然身上的衣服大多都打着不定,可终究是都穿着衣服,而且还是棉衣,不似那些个穷困潦倒到一家人只剩下一条裤子, 兄弟姊妹几个出门要轮换着穿的地步。 明兰抬抬手道:“无须多礼!” “于庄头,咱们庄子上的人都来齐了?”明兰问一旁微微欠身而立的庄户头子。 于庄头拱手答道:“回大娘子,除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基本上都到了!” 明兰点了点头。 庄子上除了身契在主家手里头的几个庄客管事儿们之外,更多的是租赁者主家的田地耕种的佃户。 领头的于庄头今年才二十多岁,是翠微的男人, 也不是外人,虽然年轻,确实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是以才会这么年轻就坐上了庄头的位置,管着整個庄子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管着庄子里头近百号庄客。 明兰身侧立着的是丹橘和小桃,翠微领着其他的女使们在里外伺候着。 冲着丹橘使了个眼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副主家大娘子的做派,丹橘微微颔首,信步上前,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大意就是他们家大娘子刚刚接手庄子,也不认得人,但大家去年一年的表现明兰却看在眼里,尤其是众人依着明兰的吩咐,小心的种植呵护那些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作物,而且产量都还不错。 现在马上就是年关了,明兰这个大娘子念及大家去年的功劳, 就想着给大家送些炭火棉花、布匹, 让他家做些棉被衣物什么的, 每家还有五斤的猪肉可以分。 然后又是一些恩威并施的话,把明兰慈悲善良,但却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的形象给立了起来。 最后才道明真正的目的,让所有的庄客们明年都加大红薯、玉米、土豆还有辣椒这几种新鲜作物的种植范围,有经略府这个主家给他们兜底,就算是最后没什么收成也不用担心,所有的亏损都由经略府的来承担。 当然了,要是种的好的,肯定也有奖励。 就像这次发放的这些年货,那几家依照着嘱咐,尽心竭力把庄稼伺候的好,产量靠前的得到的年货要比旁人多出不少。 最多的一家,所有的年货竟都是其余人的两倍不止。。 尤其是当众人从翠微的男人于庄头和一众经略府小厮们手中领到这些年货的时候,一个个感恩戴德激动不已,当场就齐刷刷跪了一地,不住的给明兰磕头,一个劲儿的保证往后一定尽心尽力的伺候庄稼。 一年的功夫,当初大哥徐彬送来的那些个种子,都已经被种了下去,收获了一茬,虽有一定的损失,但最后的收获都不错,这也是为何明兰要特意亲自跑这一趟,为的不就是安抚人心,让庄户们都安安心心的替她种植这些新的作物。 明兰可是对徐章的话深信不疑。 而且今年经略府里头已经吃上了新鲜的土豆和辣椒,至于红薯,出现在徐家餐桌上的时间还要更早。 早在唐朝的时候,海贸就已经兴起了,和东南沿海的倭国以及南海上的不少小国,以及位于西南方向的安南天竺等国都早已有了往来。 尤其是到了宋朝,商业更加发达,经济和文化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人口的急剧增加和经济的空前发展,还有造船行业的飞速进步,也促使了海贸的兴盛。 大宋可没有海禁这一说,朝廷甚至还巴不得百姓们更富裕呢。 今年虽然西北边境就没有安定下来过,战事频频发生,从陇右一直到榆林,从山西的最西边一直到最北边。 不过关中平原除了涌入不少难民,还有就是税收涨了几番之外,倒也没受什么天灾,还算是风调雨顺,百姓们的日子虽然过得比头几年要艰难些,却也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单说明兰在渭水河畔的这个小庄子,就有不少进项。 明兰让庄户们试种的红薯玉米还有辣椒,虽然因为大家第一次接触,还不习惯他们的习性,导致在种和培育的过程当中都有不少的折损。 可最后收获的时候,却也收获了不少。 尤其是辣椒,春初二月中旬左右,天气开始变暖,明兰就让庄户们种了,到了六月底左右就收获了第一批,然后一直持续到九月底将近十月,陆陆续续又收了好几茬,也算是丰收了。 红薯和土豆的收获也都不错,结出来的果实个头大不说,而且产量极高,很是划算。 谷偽 就是玉米的收获有点不尽如人意,产量不高不说,结出来玉米棒子个头也不大,而且上面果粒稀疏,饱满的很是少见。 和明兰自己在家摸索着种的那几十株截然不同。 虽然过程和结果都略有瑕疵,可大体却也算是丰收了。 而且这些庄户们种的这些东西也不白种,明兰已未脱壳小麦的价钱从庄户们手中将所有的红薯土豆还有玉米都回收了。 只给每家每户都留了一小部分让他们尝试吃一吃。 现如今明兰手里头的红薯已经有几万斤,土豆还要多上一些,就是辣椒少了些。 不过明兰自己都还没习惯吃辣,也就是徐章喜欢,当初吃过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搞得现在每次徐章回来,夫妻俩的饭桌上的菜肴不是比往日的更鲜红,就是要多上一道油泼辣子或者滚油烫干辣椒。 翠微和他那个做庄头的男人带着小厮和庄客们一边记录一边给庄户们发放年货,还让领了年货的庄户门在册子上摁手印。 明兰坐在里间,有帘子和外间隔着,从外头也瞧不见帘子里头的情形,更别说看清明兰的相貌了,只能隐约间看到帘子后有人,连身形都看不大清。 小桃坐在小杌子上,左手拿着把蒲扇,右手拿着只火钳,身前就是火炉子,里头炭火烧的正旺,炉子上摆着四个体态略显修长,两头纤细的红薯。 红薯边上还躺着十几个有成人大脚趾般大小的栗子,坚硬的外壳上都被划开一个口子,也和红薯一样,正在接受碳火带来的热量炙烤。 才烤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开始有香味飘出来了。 又过了一阵,小桃将炉子里烤好的半里一个个夹出来放到盘子里头,掸去灰尘,剥开硬壳,随即邀功似的把已经剥好的烤板栗送到明兰身边。 “大娘子,栗子烤好了,大娘子赶紧先尝尝,红薯的话还要等一会儿才行!” 论起厨艺的话,小桃在明兰身边一众丫头里头,连丹橘和翠微都不必上,可要是比鼓捣这些小玩意吃食儿的话,小桃若是认了第二,估摸着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 看着连果皮都被剥的干干净净的烤栗子,明兰的眼角轻轻的弯了一下,也不顾忌,直接用手抓了一个直接塞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不住的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小桃这烤栗子的手艺见长呀!” “好吃大娘子就多吃些,免得待会儿被丹橘姐姐她们都给抢光了!”卖起自家姐妹来,小桃可一点都不手软。 明兰又拿起一颗,笑着道:“喜欢吃就多吃些,不过待会儿要是吃得太多了,吃不下烤红薯,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说起烤红薯,小桃的脸上不由得露出怀念之色:“要说这烤红薯,还要数咱们家侯爷烤的最好吃!” “大娘子,你说咱们侯爷到底是怎么烤的?怎么侯爷考出来的红薯就那么香?连翠莲烤的都赶不上咱们侯爷烤的?” 上回徐章回来的时候,带着明兰去终南山游玩,期间就曾亲自出手,替明兰烤了一回红薯,明兰饭量不大,吃的不多,剩下的就便宜了小桃和丹橘她们几个。 也是从那次开始,小桃彻底爱上了烤红薯,可惜的是,不论小桃怎么烤,最后出炉的和徐章考出来的相比,味道就是不一样。 后来回到经略府,小桃还特意跑去请教翠莲,却不想翠莲烤出来的红薯,虽然好吃,可还是差了点味道。 “这马上就到年关了,要不等侯爷回来之后,小桃你去找侯爷问问?”一旁正在替明兰倒茶的丹橘和小桃开着玩笑。 小桃却浑然没有察觉到丹橘的意图,反倒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一脸正经的说:“等侯爷回来了我就找他请教!” 不论是徐章还是明兰,对待身边的人都十分和善,是以小桃才会有这么一说。 “听说西北那边的雪势可比咱们这儿大的多了,就是不知道侯爷还来不来得及赶回来过年?”这话小桃几乎是下意识说的,连脑子都没怎么过。 丹橘神情骤变,皱着眉头狠狠的瞪了小桃一眼,忙道:“侯爷既然说了要回来,那就肯定会回来的。” 明兰却不再以,不过还是叹了口气,目光略有几分闪烁,说道:“回不来就回不来,前线形势瞬息万变,西夏人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侯爷又是三军主帅,岂能擅离!” 明兰话音刚落,屋子外头就飘进来一句:“什么擅离?” 第 109章 身边人身边事儿 “官人怎么来了?” 明兰嗖的一下从鸡翅木做的靠背大椅上头弹了起来,有些激动的看着那掀开帘子跨过门槛走进里屋的徐章,一边问一边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绝美的俏脸之上,写满了诧异和惊喜。 徐章解下解下头上的斗笠,明兰上前熟练的抬手伸到徐章胸前,替徐章将身后大氅的绑结解开。 徐章微笑着柔声说道:“刚到家里才知道你来了这边, 这不就立马赶了过来。” 里里外外全是人,虽然隔着帘子,可外头的那些庄户们还是依稀能够看到帘子后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可徐章也没有在外人面前秀恩爱的意思,毕竟这是封建礼教迥异于后世的古代社会。 似徐章前世那般,热恋中的男女在大街上,在地铁里,在公交车上相拥热吻,持续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旁人顶多也就是说几句算话,除了个别比较传统保守的老人会觉得伤风败俗之外,基本上都已经成为常态了。 可在如今这个封建的古代社会里头,在自己家里还好,若是在外人面前,做出一些过分亲密的举动,难免会落人口实,招来一些难听的流言蜚语之类的话。 而且受时代的限制,人们镌刻在骨子里头的观念也和徐章前世截然不同。 徐章前世生于新世纪之前,待成人时,时代已经接连跳了好几个台阶,受那些个所谓的‘西方先进什么什么’的影响,的人们的观念也越来越开放。 作为一个读书人,徐章小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这些年来,早已经将那些个所谓的‘先进开放的观念’给改的彻彻底底。 丹橘识趣的上前接过明兰手中的玄色大氅, 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处抖掉上面的雪花, 亲自拿到火炉旁小心翼翼的烘烤。 徐章和明兰夫妻俩回到靠背官帽大椅上坐下, 明兰拎起茶壶替徐章倒了一杯热茶,让徐章暖暖身子。 “官人一个人回来的?”明兰瞅了瞅外头,却并未瞧见熟悉的身影,便有些失望的问道。 徐章道:“前线战事早就结束了,不过现在环庆二州和那些几个刚刚拿下的州县,都离不开人,现下又是年关,平寇和破敌他们都还脱不开身。” 战事虽然结束了,可战后的安抚等一应事宜,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结束的了的。 “哎!”明兰叹了口气,看了看旁边的丹橘和小桃,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无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看来这两个丫头的事儿还得往后拖上一拖了!” 徐章却笑着道:“其实拖上一拖也没什么不好,左右都已经定下了,等他平寇和破敌那边忙完,朝廷的封赏差不多也该下来了,到时候再顺带把他们的好事儿一块儿办了,这就叫双喜临门!” 丹橘和小桃就在屋里,离得又不远,夫妻二人的谈话自然一个字都不落的全都入了两人的耳朵。 饶是以小桃那憨直的性子,也听得圆乎乎的脸蛋羞红一片,更莫说心思细腻,蕙质兰心的丹橘了。 明兰身边其他几个女使也都抿着小嘴,一边偷笑一边时不时便偷偷瞥上几眼丹橘和小桃,替她们开心的同时,目光之中也夹杂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丹橘和小桃的亲事是去年就定了的,不过当时正好赶上了徐章调任陕西经略,原本是想着到了陕西之后,就把他们的事儿给定了,可没成想日子还没定下来呢,先是在陕州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陇西那边吐蕃人又闹了幺蛾子,这还没结束呢,西夏人又跳了出来。 说起来这姐妹俩的亲事也算是一波三折了,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明兰无奈的道:“双喜临门虽然好,可这事儿都拖了一年多了,她们的年龄也一年年的见长,姑娘家可不比你们男子汉,总不好让她们一直空耗着吧?” 徐章喝了一口就放下茶盏,拉起明兰的手,仍旧微笑着说道:“大娘子放心,你瞧着你家官人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明兰还真真上下打量着徐章,摆出一副认真端详的模样,时而还抬手捏捏下巴,时而又低声微微沉吟。 随即才道:“这还真不好说,毕竟人总是会变的吗!” 徐章顿觉无语,眼睛翻了翻,说道:“娘子放心,前线那边不是有仲怀坐镇呢嘛!这回呀,平寇和破敌等着把环庆二州的事务安排好交接完了就能回来,最多也就是晚上个三四天功夫。” “今日二十四,那不是除夕前就能回来?”明兰眼睛一亮。 一旁正在害羞的小桃和丹橘也忍不住抬眼看着徐章,躲闪的目光之中还带着几分希冀。 徐章五感何其敏锐,如何察觉不到两个丫头的目光,心思却跟着一动,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除夕前就能回来,不过前线局势随时都有可能变化,我也不敢肯定。” 两个丫头的目光顿时一黯,徐章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笑意更浓,明兰看着徐章瞥向两个丫头的目光,哪里还不明白,自家官人这是在打趣她们,却也不揭破。 反而皱起了眉头,神情也有些低落:“那也没有法子,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憨直的小桃自然没能看出来,徐章是在故意逗她们,可丹橘却一直都是个眼明心亮的,聪慧不说,连察言观色也学了房嬷嬷和崔嬷嬷七八成的本事,徐章和明兰夫妻俩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正好叫着丫头给瞧见了。 有个词叫当局者迷,还有个词叫关心则乱。 丹橘这丫头平日里确实聪明的紧,办起事情来也很是周到利落,可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就难免有些失了平常心。 而且徐章并非是信口雌黄,如今前线战事刚刚落幕,谁知道西夏人会不会甘心,还会不会选择卷土重来。 一时之间,两个丫头心思虽然略有区别,却也都不约而同担心起自家那在前线的未来夫君来。 第 110章 迎八方客 明兰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除了翠微早早家里就给她定了亲之外,丹橘和小桃两个人可一直都单着的。 丹橘的年纪比明兰还大一岁,如今明兰的长子言哥儿都快一岁了,丹橘和小桃的将来,他们自己不着急,明兰这个做大娘子的却不能不替他们张罗。 毕竟是从小就跟着自己, 一路走来,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若是依着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似丹橘和小桃这等最贴身最忠心的女使,一般都是用来给自家丈夫做通房,好收拢自家丈夫的心,不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心,不被那些个手段层出不从的妖艳贱货们夺了宠爱。 可哪个女人不想自家的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呢。 可明兰因着自己自小的经历, 心里头明白,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现在她和丹橘小桃是主仆情深,可若是将来,她们要是当真做了徐章的通房,有了子嗣,谁又能保证她们能够仍旧保持初心呢? 翠荷和翠莲两人,是明兰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徐章的通房,而且徐章的起居,也一直都是她们照顾的。 是以明兰早在一开始就和丹橘小桃以及她身边的所有女使们都说清楚了,她们一众姐妹,将来都会有各自的归宿。 小桃和丹橘一直也都很本分,从来没有过任何逾矩的念头,更别说学那起子没皮没脸的妖艳贱货做出那等偷偷摸摸的爬主君的床的下贱勾当。 其实打一开始,明兰就挺中意徐章身边的王破敌和孙平寇的,他们二人是徐章的亲随出,虽然没有卖身, 不是奴籍,原本明兰还有些担心,他们两瞧不上她身边的几個丫头。 原本明兰都打算把这心思打消了,没成想徐章竟然先和她提了这事儿。 而且还是王破敌和孙平寇亲自求到徐章跟前的。 更加让两人意外的是,一向行事周到谨慎,沉稳老练的孙平寇,瞧上的竟然是素来大大咧咧,性子憨直的傻小桃,而性子略微活泛些的王破敌,瞧上的却是心思细腻,聪慧机灵,颇有手段的丹橘。 小桃是小时候家里受了灾,才五岁就被自家父母卖给了人伢子,对她的父母家人们没有半点印象,打她记事起,就是在盛家,才六岁就被安排到了明兰身边伺候,她的终身大事,明兰就可以做主。 丹橘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祖父祖母是当初跟着盛老太太嫁给盛老太爷时的陪嫁,如今她的父母长辈们仍旧还在老太太的庄子上办差。。 丹橘还有个表兄,前两年明兰还没嫁给徐章的时候曾请长辈去丹橘家向丹橘的父母提亲,因着丹橘的身份特殊,是明兰身边的一等女使,而且是早已经订好了将来要给明兰一起陪嫁的,是以丹橘的父母并未直接答应,而是求到了明兰的跟前,想问明兰和丹橘的意见。 不想被当时的丹橘以姑娘都还没有出嫁,她一个女使,怎能越过自家姑娘先定亲给拒了。 那时候徐章已经带着孙平寇和王破敌在盛家学塾求学多年了,加之徐章又时常往盛老太太的寿安堂那边跑,和明兰的关系颇为亲近,他们之间自然早已经熟悉了。 只是究竟是何时生出的情愫,明兰也不是很清楚,也问过丹橘,可丹橘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跟王八看绿豆似的,不知不觉间就看对了眼······ “大娘子事情办完了?”徐章拎起茶壶很狗腿的给明兰手边的茶碗里头续满了茶水。 看着徐章那火热的目光,明兰赶忙错开目光,不敢直视,下意识的端起茶盏就往嘴里送。 “小心······” “嘶!” 徐章话还没说完,明兰就被烫的舌头一麻,刚刚入口的热茶也从嘴里喷了出来。 “···烫···” 徐章哪里还坐得住,赶忙关切的问有没有烫到,又赶紧招呼让弄些凉水来。 若不是现在临近年关,外头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弄些冰来镇一镇才是最能缓解灼痛的,可惜这个天气,要是还吃冰,估摸着没等明兰的舌头灼痛退去,就先被冻的没了知觉。 “怎么这么不小心!”徐章已经接过明兰手中的茶盏,小心放好,又关切的凑到明兰跟前问道:“我瞧瞧!” 眉头微微皱着,眼里写满了担忧。 明兰那娇俏的小脸蛋皱成了苦瓜,又疼又委屈:“烫!” 谷砏 刚烧开放了没多久的热水,能不烫吗! 好在徐章不是那些不解风情的木头,没有唠叨,反而关切的道:“好啦好啦,下回小心些,别什么都直接往嘴里送!” 看着明兰小脸扭曲,张着嘴不敢合拢,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里头甚至已经泛起了泪光的可怜模样,徐章担心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 可惜现在没有手机,否则的话,定要掏出来一顿卡卡,把这难得的画面记录下来。 徐章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也没在绘画上头下点功夫,不然的话,纵使没有手机相机,也能提笔将此时的明兰录入纸上。 将来等他们夫妻俩都老了,到时候再拿出来,岂不是有趣的紧。 明兰哪里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徐章的心里头已经飘过这么多的念头了。 接过绿枝端来的温水,明兰赶忙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有了水的缓和,舌头的灼痛感总算是减轻了不少,明兰那苦瓜似的俏脸也终于慢慢开始舒展。 ······ 自十月底的开始,东京城就见了雪,北风愈发萧瑟,可街面上往来的行人商贾们不但没有丝毫减少的趋势,反而愈发热闹起来。 黄河部分水路已经陆续开始结冰,倒是东京往南的水路情况稍好一些,可往来的船只也越来越少,那些个大船基本上都已经瞧不见了。 倒是陆路上越发热闹起来,官道上往来的商贾行人络绎不绝,车马货物,牛羊牲畜,冒着雪,迎着风,都想赶在过年前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头,再多挣几个铜板,让家里过年的时候也能过得松快些。 东城外城,距离相国寺还有四五条街的客栈之中,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人,跑堂的小哥儿肩上挂着块白毛巾,依着柜台站着,手里头拿着一捧炒熟了的南瓜子,柜台里头,带着方帽,略有几分富态的掌柜的仍旧在拨弄着算盘,一笔一笔的核对账簿上的条目。 “掌柜的,你说那几个客官怪不怪?眼看着这都快到年关了,他们不回家过年,天天住咱们客店里头,一天天的窝在房间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呢!” “住口!”掌柜的低声呵斥一句:“咱们开门迎客,好好做咱们的生意就是,管那么多作甚!你要是不想干的话我也不拦着,大把的人想来我这儿跑堂!” 掌柜的神情肃然,语气严厉,说的跑堂的年轻小哥儿身子一颤,一颗刚刚抓起来的南瓜子都不小心一个没抓稳掉到了地上。 顾不上捡,跑堂小哥赶忙抬手掩住嘴,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掌柜的就是这家客店的东家,跑堂的则是他同族的一个晚辈,因着两家有些交情,展柜的才把他带到自己店里打下手,每月给他三百文的月钱。 掌柜的扭头先是看了看店门口,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楼梯,然后才低声告诫跑堂小哥:他们做客店生意的,迎的是八方客,尤其是他们这种不起眼的小店,更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可能有,最忌讳的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祸从口出,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天知道那住店的客人里头有没有那等以武犯禁的游侠。 跑堂的也只是一时口快,再加上这个点儿清闲的紧,手里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这才和掌柜的说起。 还没说完,一道阴影就盖了下来,掌柜的抬眼一看,只见店门口已经多了一个刚刚摘下斗笠,正打算解蓑衣的汉子。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跑堂小哥口中那几个成日窝在房间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怪人之一。 跑堂的小哥儿赶忙识趣的迎上去,笑着接过刘震手中的斗笠,那毛巾一边帮刘震解蓑衣,一边替他掸去衣物上粘的雪花。 嘴里还说着:客人回来了,这大冷天的,要不要来壶姜茶暖暖身子,吃些热乎的饭菜。 刘震在外头跑了一个早上,早间又只吃了两个炊饼,腹中早已空空如也,跑堂的一提起吃的,他的肚子就跟着叫了起来,让小二准备些吃食和热水送去房间,也不在一楼多待,迈着大步就上了二楼,回了客房。 自家晚辈,掌柜的也算颇为了解,晓得方才他是无心之言,而且当着客人的面,自然不好责骂,当即便打发了他赶紧去后厨帮忙,把刘震要的东西送去,免得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平白招来祸端。 掌柜的出身贫寒,却能够在东京城里头开下这么一家客店,不说有多大本事,但察言观色还是有几分功力的,刘震父子几人虽然久居高位,但到底是跑江湖出身的,身上的江湖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而且跟在刘震父子身边的那几个汉子,都是狠角色,没有一个简单的,掌柜的哪里敢让跑堂的去编排他们。 第 111章 走的什么门路 “爹,怎么样了?” 刚一进门,刘安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一脸期待的问反手关门的刘震。 刘震回过身来,看着自家儿子那满怀期待的神情,嘴角一咧,展颜笑道:“成了!” 还不忘捏拳捶掌, 神情间透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激动。 来东京都一个多月了,成日小心翼翼的隐藏踪迹,还得暗地里四下奔走,到处找门路。 漕帮能够把着漕运这么些年,官面上自然不可能没有门路,虽不至于通天, 但在朝中必然也有不小的权势,而且绝对不会只有一家一人。 从一个混迹江湖的下九流,到现在的漕帮帮主,虽然在那些士子勋贵膏粱子弟们眼中,仍旧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可身为漕帮帮主,麾下有三万儿郎跟着讨生活,而且采取了当初徐章提出的分级奖惩制度之后,漕帮真正的精锐帮众,也超过了三千之众。 一个指挥才五百人,五个指挥为一军,又称为营,满编下来也才两千五百人,三千多敢打敢杀,且对漕帮中心耿耿的精锐帮众,再加上外头的数万帮众,现如今的漕帮,已然可以配得上‘庞然大物’这个词了。 这么些年来,漕帮能够把着漕运的生意,背后的人实力不可小觑, 和都转运使司以及户部那边,都有关系。 而且这人呐,心中的欲望是永远也填不满的。 原先漕帮不上不下的,北边还有黄河帮,西南有排帮,东南沿海还有海沙帮,巨鲸帮等江湖帮派掣肘,虽然实力在这一众江湖帮派里头算是排在前头的,却也没能比它们厉害多少。 可自打石能文那厮坐上漕帮副帮主的位置之后,和刘震一道大刀阔斧的对漕帮进行改革,不过短短数年之间,便将漕帮的实力提了好几個档次。 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石能文和大石头夫妇在漕帮之中的威望越来越高,隐隐已经有了威胁刘震地位的趋势。 现如今刘震身子骨还硬朗,倒是还勉强能压得住石家叔侄,可随着近几年石氏叔侄几个和青山商会展开合作,赚的盆满钵满不说,而后又先后在海外和西北迅速扩张,短短几年的功夫,实力便接连上了好几个台阶,实现了飞跃,在漕帮里头的威望也越来越高,甚至已经逐渐盖过了刘震这个漕帮帮主。 若是再给他们叔侄几年功夫,那到时候漕帮到底是姓刘还是姓石? “爹,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听到刘震肯定的回答,年轻的刘安顿时一喜,迫不及待的摩拳擦掌起来。。 刘安虽然不是什么人中龙凤,却也不是那些个只知道败家的二世祖,老早便察觉到了石家叔侄的对他的威胁。 若是刘安自己没什么野心的话,只想安安静静做他的富家翁,那也就罢了,可世上真正知道知足常乐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刘震抬眼看着跃跃欲试的自家儿子,脸上的笑容和激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退去:“着什么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才刚刚搭上关系,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家儿子,刘震是再熟悉不过了,知道他性子有些急,看得又不够长远,如若不然,刘震又何须这么劳心费力。 这次特意把刘安带过来,一是怕留他自己在江南的话,因为性子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二就是想让他看看自己是怎么办事儿的,多见见世面,接触接触那些大人物,长长见识,知道天高地厚。 三就是因为他们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若是万一某一天刘震忽然去了,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多备几条后路。 刘震妻妾成群,儿女不少,可若论最疼爱最喜欢的,还是这个亡妻留下的遗腹子。 看刘震的神情,刘安就知道了答案,原本的迫不及待也被一盆冷水全给浇没了。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待在客栈里头,什么都不干吗?”在客店住了一个多月,为了不暴露踪迹,刘安也生生憋了一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早就憋坏了。 刘震三天两头的才带他出去一次,带着厚礼和银票到处走动,可惜全程刘安连话都没能插上半句。 尤其是都转运使司那边,是刘震跑的最勤的,从那位刘正使到底下的推官主簿,刘震算是跑了个遍,光是撒出去的银票,都快有七八万两了,还不算献上去的那些个奇珍异宝。 可以说这些年来刘震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些家底,基本上搭出去快有两成了。 谷黌 户部那边,刘震也没落下,漕运之事,除了都转运使司之外,关系最大的,就是船舶司和户部了。 船舶司如今只是个小衙门,没什么实权,但户部却自从仁宗皇帝裁撤三司之后,便管着天下的钱粮赋税,每年从江南等地送到东京的漕粮,便是由户部主导,都转运使司从中胁从,各路转运司配合,最后落到了漕帮头上。 漕帮的名头,便是由此而来。 太祖年间,大宋初建,南征北战,不知历经多少年月,才将除燕云十六州和陇西之外的九州复归一统,那时天下初定,虽已有了承平之象,可因战败而流落至各地的残兵败将们不胜枚举。 还有那些因为战火而受了牵连,不得已落草为寇,只能靠着劫掠维持生计的平民百姓也不知有多少。 更有那些本就穷凶极恶之人,纠结属下,占山为王,杀人劫道,各地山匪水贼横行,流寇四起。 漕帮随水而生,本来只是些码头上搬搬扛扛的力夫以及在船上讨生活的船工们报团取暖,未免被那些水贼盗匪们欺负而组成的团体。 原本并没有名字,直至先帝仁宗登基之后,才搭上了朝廷的关系,在运转司手底下讨了些外围的活,势力开始逐渐扩大。 后来到了庆历年间,在范大相公的主导之下,朝廷裁撤三司,将财政大权归于户部,漕帮又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搭了上了户部的关系,揽下了自淮南一直到广南诸路运送漕粮的活,自此便一跃便在运河沿线,以及长江极其诸多支流在内的水路之上打出了名头。 漕帮的名号也因此而来。 刘震看着自己儿子,叹了口气:“不是不动,是时机还没到,不是动手的时候。” “少帮主,帮主说得对,现在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若是当真要动手,那边要雷霆一击,不能给他们半点反应的机会。” 说话的刘震的智囊,平日里也很受刘震的倚重,算是漕帮的军师,本只是个落魄的秀才,考了好些年的举人都没考上,机缘巧合之下入了漕帮,被刘震收入麾下,平日里没少替刘震出谋划策。 “哎!”刘安躁动不安的叹了口气,赌气似的坐回圆凳,连灌了好几口茶水,然后才又扭头说道:“那咱们成天在这客店里头呆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呀,咱们几个大男人,成日窝在房里,连门都不出,那不是惹人怀疑?” 刘震和秀才军师也都围着桌边坐下,有些诧异的看着刘安,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欣慰,能想到这一点,说明这小子是真的动了脑筋。 刘震喝了口刚送来的热茶,暖了暖身子,一旁的秀才军师笑着解释道:“少帮主放心,这事儿帮主早就有了打算。” 刘安神色稍安,看向刘震,又忽然皱着眉头说:“爹,咱们来东京都一个多月了,孩儿是怕若是拖得久了,咱们纵使再隐藏踪迹,可爹爹成日在外头奔走,抛头露面的,石家叔侄几个,会不会早就收到消息了?” 刘震欣慰的看着刘安,心中感慨自己这个儿子总算是长大了,便笑着说道:“放心,你爹我又不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 ······ 汴河码头边上,为了调度方便,都转运使司的衙门便设在这里。 都转运使司乃是连接中央和地方的重要机构,庆历改制之前,原是归属在三司之下,改制之后,便转到了户部下头,是户部底下一下重要的职权衙门,后来为了避免户部权势过重,又独立了出来,直接向皇帝负责,御史台负责监管。 都转运使司主官是都转运使,其中又有盐酒茶铁等多个有司衙门之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其中品阶最高者位列正三品。 当初仁宗皇帝时期,兖王叛乱之前,齐衡的老子齐国公,便是哪一任的盐都转运使,手里头不知扒拉了多少银子。 当初齐衡不过二十来岁,齐国公也才四十多,正当壮年,若非仁宗皇帝念着旧情,加之又上了年纪,被立储之事搅得没了精力,又岂会只是被安排了个闲职那么简单。 转运使司的油水那可是真正的在朝廷诸多衙门里头首屈一指的。 负责漕运的都转运使司姓刘名誉,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须发皆黑,只是有些发福,脸上也不显皱纹。 今日的刘誉从都转运使司衙门出来之后,却罕见的没有回家,反倒是直接叫人抬着轿子去了韩府,求见韩章韩大相公。 第 112章 勇武课嘉忠心可表然··· “下官见过大相公,大相公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花厅里头,刘誉冲着坐在首位上的韩章见礼,还不忘关切的问上几句。 许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前几日的时候,一向以勤勉著称的韩大相公忽然受了风寒, 竟接连两日都在家中养病,听说病的还不轻,朝中的官员们纷纷自发前来探望,刘誉也早就来过了。 早在庆历年间,彼时还只是一个新科进士的刘誉,就已经拜入了韩章的门下,这也是为何,刘誉能够在这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头,从一个新科进士, 一路爬到如今朝廷三品大员,手握如斯大权的位置。 见过礼后,刘誉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明了来意。 “漕帮?”听完刘誉的话,韩章却皱起了眉头:“就是那个你们转运使司外一直有合作的那个江湖帮派?” 至于为什么朝廷明明养了那么多的禁军和厢军,可押送漕粮这等大事儿,却仍旧还要外包出去,给一个下九流的江湖帮派来负责,这里头的缘由那就太多了,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刘誉升任都转运使司不过两年功夫,能够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半点阻碍的接下都转运使司这么大一個摊子,可离不开韩章的支持。 都转运使司本就是漕帮的后台,否则的话,漕粮之事,又哪里轮到的漕帮来插手,刘誉先是将漕帮的情况和韩章说了,然后又提起刘震带来的消息。 韩章听罢之后, 大为诧异:“永平侯府下头的那个青山商会我倒是听过一二, 如今东京城里头盛行的雪花精盐,不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嘛!” 在这个时代,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或是那些个读书人们,吃东西除了讲究色香味之外,更讲究一个品相。 雪花盐洁白如雪,细腻似海沙,瞧着没有半点杂质,卖相极好,丝毫不逊色于专供皇宫的上等青盐,而且价格要便宜许多,刚一出来,立马就在东京引起了轰动。 京中那些豪门显贵,大门大户们争相哄抢。 韩章身为当朝宰辅,又值此特殊时期,对汴京城里头的风吹草动,不说了若指掌,但大多都了解过。 甚至于当初韩章还曾叫人将这雪花盐背后的东家彻查了一遍,漕帮和青山商会以及永平侯府那边关系,自然也瞒不过韩章。 正因为知道青山商会和雪花盐,韩章才觉得奇怪。。 刘誉道:“据那刘震所言,四年之前,彼时先帝犹在,徐章尚未封侯,青山商会便已在泉州筹建了船厂,于民间大肆搜寻精通筑船的匠人,许以重金,送至泉州船厂,又在东南沿海大肆招募青壮,当初漕帮也曾有好几批精锐的帮众被石氏叔侄送去了泉州,据刘震粗略统计,这几年来,加上后边陆陆续续招募的人手,紧紧只是青山商会在泉州的船厂加上出海的船队里的人手,已有数千之众。” “这还没有包括如今分号遍布江南诸地的青山商会。” “而且据那刘震所言,一次出海所得之利,少则七八千,多着数万,甚至十数万都有可能······” 刘誉的话中并没有掺杂半点的个人观点,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立场,完全是以一个旁观者局外人的角度,将刘震的话稍加润色之后,传达给韩章,没有半点给徐章上眼药的意思。 刘誉之所以如此,也是近些时日以来,韩章对徐章这个永平侯态度逐渐有了改变,叮嘱他们近日多多关注永平侯府和动向。 听罢之后,韩章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目光依旧是那般炯炯有神,也不知心中到底作何想。 刘誉不敢多言,拱手受邀落座,和韩章一同饮茶闲叙,可惜三言两语难离国事。 不过片刻之后,话题便转回到了方才刘誉提及的海贸之上。 其实早在真宗皇帝时期,随着朝廷放宽了对商事的政策,也随着大宋的国力蒸蒸日上,商贾之事,便在民间大肆兴起。 尤其是到了仁宗年间,也就是嘉佑帝在位时期,朝廷光是每年的收取的住税(为坐商住卖之税)和过税(行商通过之税)便超过了千万贯。 尤其是庆历五年,住税与过税相加,一年下来,距离两千万贯,也只有数十万贯之差,已然超过了盐课可酒课。 (前文提及的岁入,指的是朝廷一年征收的粮税和丁税折合的银钱,盐酒茶铁四课以及商税不在其中。) “如今朝廷连年动荡,天灾不断,兵祸不止,国库已近空虚,先帝数十年之积累,不过数年之间,便消耗一空,韩章愧对先帝遗命。” “大相公何出此言,如今西北战事已定,契丹人也无南下之意,天下承平,只待再过几年,修生养息,定能再复旧日盛景!” “修生养息,谈何容易!”韩章叹了口气:“西北一役,西军折损数万不止,神武军折损一万有余,郑老将军所部折损两万有余。” “还有受伤者不计其数,光是这些将士们的抚恤便能将国库掏空,更遑论如今西北大声,将士们血染沙场,与西夏死战,如此功绩,朝廷定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越说韩章的眉头便皱的越紧。 一旁的刘誉不敢接话,缄口不言,静静的听着韩章在那儿滔滔不绝。 谷癭 “为今之计,唯有开源节流,方可解今日之困局。” 刘誉能够爬到都转运使司这个位置,得韩章的重用,自然不是蠢材,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就反映了过来:“大相公莫不是指海贸?” 韩章眸光微沉,饮了口茶,才说道:“海贸确有暴利,东南沿海,诸国林立,虽国小力弱,却不乏奇珍异宝,珍贵木料,可里头的风险,却也不低,永平侯府能从中牟利,想必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不过海贸如此暴利,确实不能忽视!” 刘誉眸中精光闪烁,脸上神情略有变换,心中却是已经泛起了不小的波浪。 韩章乃是当朝宰辅,自然不可能信口胡言,今日看似只是随口一提,可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两人私底下闲叙小谈吗? 离开了韩府,坐在马车里,车外头充斥着嘈杂热闹之声,可车里的刘誉却充耳不闻,虽睁着眼睛,可思绪却早已飘远。 今日刘誉去韩府,本就是听了韩大相公的吩咐,近日多多关注和永平侯有关的事情,不论大小,尽皆不要错过。 刘誉并没有多想,只当韩大相公对徐章这位晚辈尤为看好,这才如此关注。 否则的话,就凭刘震区区一个漕帮帮主,又怎么可能见得到刘誉这等朝廷大员。 区区一个刘震,早就被刘誉抛到了脑后,如今刘誉想的,是方才离开之前,韩章提起的海贸和开源节流之事。 海贸暴利,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东南沿海地区,那些小国对于大宋的茶叶,丝绸还有瓷器等物趋之若鹜,尤其是那些当地的贵族们,不惜重金购买。 各国的货币虽然不同,可金银珠宝,美玉琉璃、稀缺的珍贵木料这些东西却都是以物易物的绝佳选择。 早在正宗皇帝时期,海贸便已兴起,东南沿海不知有多少商贾富户因为出海发了家。 刘震身为都转运使司,对于这方面的信息自然要比其他的官员更加了解。 以瓷器丝绸还有茶叶,换取价值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奇珍异宝,海贸如此暴利,若是能够在这上面做些文章的话,开源之事,不就成了吗? 刘誉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当即便在脑海之中细细的推敲起来。 ······ 刘誉走后,韩章独自在书房之中,立于书案之后,微微躬身执笔,身前桌案上放着一方四尺左右长的生宣,砚中躺着一团乌黑浓郁的墨汁,韩章正奋笔疾书。 行云流水般一封书帖书毕,松了口气,将笔置于笔架之上,韩章挺直了腰杆,须发UI早已银白,脸上沟壑纵横,可眼神之中,却不见半点浑浊和老态。 盯着生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韩章喃喃说道:“徐谨言呀徐谨言,希望你不要叫老夫失望呀!” 对于徐章这个近来声名鹊起,风头正盛,一时无两的后生晚辈,韩章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自己年纪大了,不知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迟早是要退位让贤的。 徐章年轻,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连而立之年都还没到,却已经有了如今这般成就,便是昔年的范大相公,年轻时比起徐章来,也略有几分逊色。 韩章心里一方面希望将来徐章能够担起重任,辅佐官家,承先帝遗志,接过宰辅之位的。 可另一方面,随着徐章功劳越立越多,如今自己在还好,尚且能够压制一二。 可若是等自己走了以后,纵观朝野上下,太后年迈,官家年幼,副相钱灏的年龄不必韩章小多少,吏部孙立信有些过于迂腐,户部的杨启平太过正直, . 鸿胪寺的吴仕圆滑有余,然决断不足,刑部的严其海断案是把好手,可打理朝政,统领百官,却少了几分机谋和魄力······ 韩章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人能够压得住徐章的。 尤其是当初徐章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接到嘉佑帝的血诏之后,竟然没有依照血诏上所言,去禹州寻赵宗全,而是直接选择出兵攻打东京。 区区两万神武军,就敢攻打有至少六七万人驻守的东京城,其勇武可嘉,忠心救驾之心可表,然其行却不可倡。 也是徐章运气好,最后成功救下了嘉佑帝和曹太后,可其中的风险,却也是巨大的,稍有不慎,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届时徐章便是千古罪人,万死也难辞其咎。 . 第 113章 盛怒之后的妥协 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半点使团的消息,西夏朝廷方面,虽然心里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以为他们已经进入宋境。 毕竟两国战事初停,仍旧处于对立状态, 双方皆在边境囤有重兵,双方的游骑斥候们更是日日打探彼此的消息虚实,消息传不回国内,倒也不算奇怪。 直到使团们的尸首和残骸被游骑发现,消息送回国都。 西夏朝堂之上,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落入一颗万丈巨石,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环庆之败, 嵬名山通折损大军近十万, 西夏拢共才有五十万大军,这一下子就去了两成,东线榆林战场之上,折损也有数万,接连的战败,早已让西夏朝野上下心里都憋了一股火气。 如今使团离开兴庆府不过数日,便在两国边境之地,被人截杀殆尽,那些个被劫走的国书和珍宝,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丢了倒也罢了,可使臣被杀,首级被割,那就是在啪啪的打西夏的脸。 “我夏国雄踞西北,贼子安敢如此欺我!” 李谅祚收到消息之后, 发了好大一通火, 砸了不知多少从宋国弄来的珍贵瓷器,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都当起了鹌鹑,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谅祚不蠢,西夏的官员们也都不尽是蠢材莽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西北之地,劫杀他们西夏使臣,狠狠的打西夏脸的,绝对不会是什么马贼流寇。 而且据哨探回报,近些时日,因为两国囤聚重兵,原本那些游离在国境线附近的马贼和流寇们,早就不知跑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哪里还敢多留片刻。 更别说这次负责护卫使团的,可是西夏军中除了铁鹞子之外最精锐的骑兵。 莫说是那些马贼了,就算是遇上数倍于他们的正规骑兵,也是丝毫不惧的。 而且从那些阵亡的使团成员以及护卫骑兵身上的伤口看,超过半数都是被弩箭贯穿所伤。 天下间能够射穿骑兵轻甲的弩箭,唯有宋朝的神臂弩。 据哨探回报,使团及护卫们身上留下的箭伤高达半数,纵使弩箭早已被拔走,将士们的甲胄也被剥了。 可留下的那些伤口却不会骗人。 总不会是和贼人厮杀之际,护卫们纷纷卸下甲胄,用血肉之躯去迎接敌人的弓弩吧! 为此西夏朝野上下一度嚷着要再度出兵,攻打盐池,铁骑踏破环庆,打入关中,展望中原······ 可惜连日的大雪,虽然没能将他们满腔的愤怒浇灭,却也将那层遮住了他们眼睛的怒火给冷的缩小了许多。 再度出兵? 开玩笑,嵬名山通乃是西夏名将,南征北战数十年,统兵之能,西夏军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去岁其领将近二十万大军,五千铁鹞子,仍旧损失惨重,铩羽而归。 再度出兵,难道就能打胜? 而且据前线传回的消息,早在入冬之前,东京和北境便有辽国兵马频频调动,往边境增兵之举。 驻守的将领们猜测,辽国是动了对西夏用兵的心思。 中原之地虽好,可辽国和西夏一样,都是过着游牧生活的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中原虽然富庶,却没有丰美的水草,和广阔无垠草原。 相较于繁华的中原大地,西夏所占据的河套平原,对于契丹人的诱惑,无疑要更大。 河套之地,素来便以水草丰美著称,是上天赐下的天然牧场。 而且契丹觊觎河套平原已有数十载,和西夏动兵的次数也早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了。 愤怒过后,待心情平静,西夏朝野上下,再无一人,提及对大宋用兵之事。 相国没藏庞讹再度提及遣使求和之事。 李谅祚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可此番他寄以厚望的南征之战,想要以此树立自己的威望,笼络朝臣,从没藏庞讹和太后没藏氏手中夺回朝政大权。 可现如今嵬名山通战败不说,还损兵折将,连南境重镇盐州都给丢了,当初李谅祚力排众议,在嵬名山通的支持之下,一力主张南征,甚至不惜撕毁了当初和宋国签订的盟约。 如今不仅没有尝到甜头,而且还将原本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保持中立的朝臣推向了没藏氏一系,而且这次嵬名山通大败,损兵折将,还丢了城池,定是要受到责罚的。 若是因此而丢了兵权······ 李谅祚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接连吵了大半个月,临近年关,李谅祚才松了口,由没藏庞讹主持,再度遣使往宋国都城汴京而去,向宋国那个小皇帝求和。 可没成想第二批出发的使团,刚刚离开西平府,进入到宋军占据的盐州地界附近,就立马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西夏朝野再度震怒,李谅祚派出麾下亲信亲自到盐州质问顾二,大宋当真决定要和他们夏国不死不休吗? 原本是想去找徐章的,可惜现在徐章远在长安,李谅祚担心自家亲信还没到长安,就步了头前那波使团的后尘。 可顾二多精明一人,自然不会傻到去承认这事儿,绝口不认,一脸的无辜,还是从来不知此事一样,而且还反过来质问他们既然派出使团,意欲求和,那为什么不提前派人和打招呼,若是谈得拢,顾二甚至都不介意派兵护送西夏的使团去往东京。 如此厚颜无耻的颠倒黑白,把那个李谅祚的亲信说的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当场气绝身亡。 可面对无赖的顾二,李谅祚的亲信没有半点法子,而且现如今的局势,是顾二他们占了绝对的上风,就连西夏人一直当成是压箱底铁鹞子,都被宋军的火器给破了,损失惨重。 只能压着满腔怒火回了兴庆府,回禀了李谅祚。 没几日,那亲信便再度去了盐州,当日便折返了。 数日之后,西夏再度组起一个使团,护卫的人手也从一百加到了一百五,冗长的队伍里头,西夏的国旗飘扬在最前头,护卫的骑兵分散在队伍的前后左右,主要还是集中在前后。 三架带着车厢的奢华马车,以及四十多驾用油布盖着的板车,也用马拉着,队伍的后头半里左右的位置,还有十几个骑在马背上穿着羊皮袄的汉子,手里头拿着马鞭套马杆,驱赶着近千头牦牛和上千只绵羊,一直远远的吊在使团的车队后头。 冗长的队伍在拉出老远,数日后,在盐州城下停下脚步。 顾二领着人亲自出城,十分热情的将西夏使团迎入城中,顺便将那总数超过两千的牦牛和绵羊收入囊中。 其实顾二最想要的,还是战马,可惜顾二也知道,战马和牛羊不同,若是牛羊的话,西夏还有可能同意,可若是强要战马,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好在西夏这回是真的被宋军的火器给打怕了,两千多头牛羊说送就送了,还有整整五大车的金银珠宝,玛瑙玉石。 顾二很是守信,当即就派出一队五百人的骑兵,一路护送他们南下越过横山,自环州而下,越过宁州,进入关中平原,一直到长安城。 徐章见到这支使团的时候,距离除夕,已经只剩下三天了。 连顾二都有好处,徐章和京兆府的官员们自然也不会落下,那三四十车的好东西又扔下十车,西夏的使团只在长安停留了一日,次日一早,便冒着风雪在京兆府的安排之下,一路东去。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东京,就不是徐章等人考虑的了。 再在十一月底的时候,徐章就已经将这次大战的战损等情况写成折子,列明章程,送回了东京。 同时也在奏折里头再度提出了上次便提到的移民戍边之事。 送走西夏的使团,徐章便再度闲了下来,外头又下着大雪,索性连门也懒得出了,日日待在家中,陪着明兰,照看着言哥儿,娇妻幼子,还有美食美酒,仆役如云,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临近出息,往经略府送礼的那叫一个络绎不绝。 门房的老周的鼻孔都快朝上了,收礼收的那叫一个手软。 文臣们稍微少一些,也就京兆府周边的十几个州县和陇右的官员们送了些,可武将们,整个西军,就连远在榆林坐镇的两位老将军,也差人送了不少缴获得来的东西到经略府,还附有书信,心中对徐章表示了十足的感谢,但更多的却是对于火器的好奇。 两位老将军甚至还说待年后有了时间,定要去火器营那边亲自瞧瞧,那威力巨大的轰天雷和火炮到底是怎么鼓捣出来的。 至于监军齐衡,腊月初的时候,收到了东京的诏令,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动身回了东京。 至于对于这次大胜的论功行赏,徐章估摸着至少也要等到来年上元节之后去了。 若是再慢一些的话,等到开春之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具体的封赏虽然还没下来,可一道让徐章年后带领军中有功之臣回东京述职的公文,却在除夕前的倒数第二天,送到了徐章的手中。 第 114章 风波再起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凋零的草木也已经恢复了生机,漫山遍野之间,尽是一片翠绿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 徐章带着明兰和言哥儿,以及几个西军中的将领, 文书、主簿,以及千余人马,部分缴获,自顺渭水一路东去,在西都洛阳盘桓数日,再度启程。 一路慢慢悠悠,又真好使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沿途的山光水色在浓郁生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喜人,加上还有言哥儿这个小豆丁,徐章和明兰便将这次回京当做是一家三口的一次出游了。 尽管从长安到汴京,一路要辗转数千里,花费上大半个月的时间,若是路上在耽搁那么一阵,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章过得惬意了,可早在去年年底之前就马不停蹄赶回汴京的齐衡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齐衡再娶也有一年多的功夫了,可惜夫妻俩成婚不过数月,西北便起了战事,齐衡身为监军,随军去了陕西,徒留娇妻在府里,替齐衡在齐国公和平宁郡主膝下尽孝。 回府之后, 齐衡倒是和娇妻相敬如宾,只是西北诸事未定, 齐衡身为监军, 成日里各个部堂衙门来来回回的跑,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冷落了这位新娶的娇妻。 齐衡的新妇申氏,年岁比齐衡小上许多,其父刚刚从地方调回东京,升任吏部侍郎不久。 西北一行,齐衡的收获也不小,以前的齐衡,是一个只知道纸上谈兵,满腔热血,满腹报复的初生牛犊,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那种。 当初邕王和邕王妃为了逼他娶嘉成县主,用那等手段逼死了荣飞燕,又抓了齐国公,齐衡就已经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和世道的不公。 这次的西北一行,更是让他认识到了先是的残酷。 齐国公府是坚定的太后党,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齐衡刚刚回到东京,就直接升了一级,从正六品升到了从五品, 待徐章等人凯旋回京,论功行赏之后,齐衡身为监军, 代官家和太后远赴西北,功劳之高,便是在一众功臣之中,也可排在前列。 齐衡刚刚入仕之时,便是从六品的侍御史了,在御史台三院之中的察院当差,后因审理逆王一案时铁面无私,在太后跟前很是得脸,便升了一级。 如今齐衡入仕还不到三载,就已经领从五品的俸禄了。 莫说是和齐衡同科的那些个同年们,就算是齐衡的前头一届,长柏他们,现如今比齐衡混的好的也找不出一个来。 更别说等王师凯旋之后,朝廷还有一次大的论功行赏。 监军一职,里头的门道本就极多,而且历来能够充任监军的,皆为掌权者的亲信,况且齐衡可不仅仅只是个摆设花瓶,还有居中调度粮草之功。 一时之间,刚刚回京的齐衡竟成了香饽饽。 原本因为接连变故而导致门庭冷落的齐国公府,原本就因为和申家结亲而有了几分气色,现如今又接连升了好几个档次。 就连平日里上衙的时候,原本许多没什么交际的同僚,也纷纷热情的和齐衡打起了招呼。 齐衡不胜其烦,却无可奈何。 陕西一行,齐衡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 当着齐衡的面,旁人自然是好言好语,热情非凡。 背地里的议论,自然更少不了。 甚至有人将其和前几年声名鹊起的徐章、顾二三人摆到一块,称他们几个是武勋世家的同龄人里头,最初类拔萃的,三人还得了个汴京三杰的诨号。 一开始只是在武勋世家年轻一辈里头流传,后来人们竟然争相传唱。 不过对此还是有人持不同意见,譬如有些人认为徐章刚刚封侯,虽是武勋,却不能归属于世家,不能和那些开国勋贵们一概论之。 还有人说徐章出身金陵勇毅侯府,虽是旁支,却也是开国勋贵一脉······ 还有些说齐衡虽然立了功,但却和另外两人比起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是以不能将其和他们放在一块儿并称三杰。 人们说起顾二,更多地却是说他浪子回头之类的,还说什么先顾候泉下有知,定然 毕竟徐章和顾二两人,既是勤王救驾,又是领兵平叛的,也算是功勋卓著了,现在一个平定了陇西,打退了 倒是齐衡,和其余两人相比,履历就略显有些苍白了。 近些时日,随着西北战事平定,大宋以绝对的优势大获全胜,还打下了十几个州县,朝野上下,自仁宗皇帝驾崩那时起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吐了个干干净净。 对于趁火打劫却被灰溜溜的打跑了的西夏人,不论是朝堂上的文武相公们还是底层的百姓,都嗤之以鼻,大加嘲讽。 可随着战事平定,加之封赏之事也陆续定了下来,恢复了平静的朝堂之中,忽的又冒出了一些别的声音。 而今是熙平五年,自官家继位至今,已然将近四载,昔日的懵懂孩童,不光身量跟麦苗似的迎风便长,心智也在飞速的成长的。 许是因为经历的多了,小小年纪,便有了几分渊渟岳峙之象,也不似幼时那般寡言少语,偶尔也会开口,但大多都只是询问,少有发表以前,大体下来,倒是和以前差不多。 几个教授小皇帝读书的大学士们,对于小皇帝的勤勉和用功也都屡屡赞扬,小皇帝赵宗祥并非那等绝世之才,却胜在勤奋好学,不懂就问,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而且性子和善,与仁宗皇帝几乎如出一辙,叫几位给小皇帝讲学的大学士以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曹太后十分满意。 可最近朝堂之上,却忽然有人提及小皇帝曾经的嫡母夏王妃,和他那个早已经入土不知多少年,估摸在现在只剩下一堆白骨的亲生父亲先夏王。 在这个宗族观念极重,礼教森严的社会大环境之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举个例子,就像徐章,自己封了候、得了爵位不说,连带着他的祖母石氏,母亲洪氏还有妻子明兰,三人接连得了诰命。 就像顾二,他那位出身盐商之家,早已亡故的生母白氏老夫人,也因着顾二而得了诰命。 小皇帝如今登基已有数载,成了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其生父生母,以及将自小将其待在身边教养的前嫡母,自然也该借着小皇帝的光,得些好处。 小皇帝如今年幼,而且朝政大权,尽皆握在太后和两位大相公手里,这种事情就算是心里有想法,也绝不会自己亲口提。 而且小皇帝深知,现在他虽然名为皇帝,可实际上却和寄人篱下并无二致,就是一个被推到台前来安抚人心的摆设,说的好听点儿就叫花瓶,说的粗俗点,那就是傀儡。 跟着徐章读了几年书,在徐章言传身教的影响之下,小皇帝别的没学会,大多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唯有一点,徐章反反复复叮嘱的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切记要猥琐发育不能浪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 可不成想,小皇帝自己这边还没出什么幺蛾子,就要那些迫不及待揣测上意,打算提前在讨好小皇帝,在小皇帝跟前落个好印象的朝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大朝会上把这事儿给捅到了明面上。 朝臣们倒是还好,都能理解这事儿,毕竟那是小皇帝的生父和生母,那位夏王妃也是早早便将小皇帝记在自己名下,当成嫡子抚养。 于情于理,这事儿都没半点毛病。 而且朝臣们也想要看到他们的皇帝喜欢念旧情,而不是像历史上的那些暴君一样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可这事儿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决的了的。 小皇帝赵宗祥今年周岁已有十四,六年之后,待他加冠之际,便是接掌朝政之时,可到底还有六年。 如今执掌朝政的,是那位仁宗皇帝的发妻,小皇帝赵宗祥如今的嫡母太后曹氏。 赵宗祥当初成为储君之时,便已经过继到了曹太后的名下,当时操办这事儿的,还是礼部和宗人府。 现如今赵宗祥接掌帝位,按理来说,确实应该给生父生母还有养母该有的体面和尊贵。 可什么叫该有的? 先夏王虽是小皇帝的生父,可到底只是个闲散的王爷,而且若是依照礼法来论的话,现如今已经故去了的仁宗皇帝和曹太后,才是小皇帝的父母。 说的直白的,赵宗祥既然过继到了仁宗皇帝和曹太后的名下,那就是他们的儿子了,什么生父生母、还有前养母的,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这便是礼法。 可当所谓的礼法落到了一国之君的头上之时,所谓的礼法,便也有了不同。 原本和睦平静的朝堂,也因此彻底闹腾起来。 甚至还有些过分的,还提出要给先夏王定谥号! 可说着话的人也不想想,现如今执掌朝政的到底是谁。 曹太后当场就发了彪,雷霆大怒之下,直接让人将那进言之人拉出去廷杖二十,随即又金口玉言,将其贬去岭南。 一时之间,百官尽皆三缄其口,无人敢替那人求情。 第 115章 和谈进行中宫中会晤 好在当下最要紧不是此事,而是和西夏人的和谈。 西夏的使臣刚过了上元节没几日就到了汴京,如今就就安顿在大相国寺边上的驿站里头。 负责和西夏人谈判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当朝副相钱灏钱大相公。 钱灏能够一路做到当朝副相的位置,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可他这人做起事情来却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慢, 如同龟速一样的慢。 每日对着西夏使臣,脸上始终挂着盈盈的笑容,自二月上旬末便开始的和谈,一直到现在都进入四月了,还没有出结果。 钱灏也不急,每天就跟街面上买菜的妇人似的,和摊主砍个价都能砍上大半天。 “你们想两国休战,可以,拿出诚意来吧。”一上来看似把主动权让了出去,可实际上心里早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等着西夏人上钩了。 “什么诚意?”能够派来出使大宋,负责求和之事的人,又怎回事蠢材。 西夏使臣故作不知,竟明目张胆的演了起来。 “什么什么诚意!老夫不得不提醒一下使者,现在是你们西夏要和我们大宋和谈,不是我们和你们和谈,请贵使先搞清楚状况。” 西夏一方脸色皆黑。 紧接着钱灏的下一句话,更让他们难受:“谈得了就谈,谈不拢就打,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就这么两个选择,我大宋有禁军八十万,厢军乡勇不计无数,就是不知道, 你们夏国还能拿的出多少兵力?” 西夏一方顿时语滞,看着大宋一方一個个趾高气扬, 恨不得把眼睛长到脑门上去的模样, 想要揶揄几句, 可又没有底气。 这次大败,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西夏折损的兵马,已经超过了十万,而且还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就连战无不胜的铁鹞子,也败在了宋人之手。 西夏想要夺回盐州的八九次反攻之中,也是除了嵬名山通所部和东线战场的兵马之外的其余西夏兵马,第一次见识到宋人火器的犀利。 此番南征,西夏筹谋已久,调动数十万大军,粮草军械民夫更是不计其数。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己方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军心跌倒谷底,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儿家底,光是这一战就耗去了大半。 现如今······ “这次我们损失惨重,你们必须得给我们赔偿。”黑着脸,西夏的使臣撂下这么一句。 迎接他的,却是一声声怎么也憋不住了的噗嗤笑声, 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钱灏毫不顾忌的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须发虽白,容颜虽老,皱纹满布,可一双眼睛,却比那夜空之中最闪亮的星辰还要璀璨。 “赔偿?这是老夫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感受着大宋一方犹如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以及一句接这一句的冷嘲热讽。 西夏一方的脸色越来越黑,心底的气越憋越多,越憋越盛。 “其他的都好说,但你们占了我们的那几个城池得退回来。”憋了半天,西夏一方又憋出这么一句。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虽然要低头,但也要梗着脖子讨价还价呀! “退?”钱大相公老神在在,旁边那个刚刚上位的鸿胪寺少卿坐不住了,要不是顾忌着场合,估计当场就能掀桌子。 “伱们当这是去菜市场里头买菜吗?” ······ 和谈嘛!不就是两边的人坐下来凑在一块桌子边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双方决定签订和平条约,互不侵犯的前提下,替各自的国家争取利益嘛! 不得不说,钱大相公这慢悠悠的性子,还真就挺适合这事儿的。 这不谈了一个多月,也没见双方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 可朝廷这边,派去陕西的几个知州知县早在二月底和谈刚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就已经带着行囊家眷上路了。 现如今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地方,走马上任了。 钱灏不着急,这次打了胜仗的是他们大宋,他急个什么劲儿,了不起慢慢磨就是了,而且根据契丹那边据回来的消息,契丹人频频往西京道调兵,大有一举西进,打进河套,趁着这个大好时机,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要是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两国合力,将西夏彻底给灭了,然后大宋再和契丹坐下来把原本属于西夏的底盘都给瓜分了那无疑是朝野上下最喜闻乐见的结果。谷烯 可钱灏心里也清楚,现如今大宋实力虽然不弱,可和同样拥兵数十万的契丹相比,并未有多少优势。 如今有个野心勃勃的西夏在旁边虎视眈眈,抓着机会时不时就啃上几口,虽然恶心人,但确确实实牵扯了契丹不少的目光,替大宋分润了不小的压力。 现如今天下局面,就如同东汉末年的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不过细微处还是存在着极大的差别的。 就像西夏,完全就是个不安分的,时不时就跳出来撩拨大宋和契丹。 和谈之事尚未有定论,先夏王和夏王妃等人的问题,自然免不了要给和谈的事儿让步。 皇宫大内,曹太后的寝殿之中。 脸色阴沉如水的曹太后用力的攥着扶手,地上已经躺着好几只杯子碟子茶盏什么的,都已四分五裂,溅了一地的碎瓷片。 曹太后正在气头上,旁边的内侍女官们,莫说是上前打扫了,连一口大气都不敢穿,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曹太后的霉头。 若是以前,旁边的李内官也就上去劝了,可自打先帝去了之后,曹太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那几个不长眼的,现如今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稍微惜命些的,那个还敢冒头。 忽的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大殿内的宁静。 “启禀大娘娘,曹侍郎在殿外求见!” 曹太后阴沉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句,旁边的李内官见状立马站了出来,喊了声“宣”。 不到片刻,一声大红官服,头戴官帽的曹国仁便到了曹太后跟前,恭敬的拱手行礼问安。 曹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个李内官在身侧伺候着,这才对曹国仁道:“可知我唤你来所为何事?” 曹国仁再度拱手行礼,微微躬身,说道:“可是为了前几日朝会之上提及的先夏王封号之事?” 作为靖安侯府未来的继承人,曹国仁的心智成熟,聪慧也不逊于旁人,这也是为何曹太后要把他从太原府调回东京的缘故。 “你怎么看?”都是自家人,曹太后也没搞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 曹国仁面色未变,抬眼瞥了一下曹太后,目光透着几分犹豫。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用忌讳!”言下之意李内官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姑母,此事怕是不好阻拦!”曹国仁也不叫大娘娘了,直接唤起了姑母。 曹太后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怎么不好阻拦,我大宋以礼治国,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官家早已过继到了哀家和先帝的名下,和夏王府再无半点干系,这是告了天地,禀了祖宗的,焉能再改!” 曹太后气极,语气之中难免带上了几分怒意。 曹国仁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若是放到寻常人家身上,自然没得更改,可······” 曹国仁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此事确实颇为棘手。 “先帝驾崩不过三载,他们就把先帝的恩德全都忘了么?”说着说着,原本气极了的曹太后眼中竟带上了几分泪光。 越说心里越觉得难受,对于亡夫的思念之情也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顿时就泣不成声了。 眼看着眼前这个手握朝廷大权,现如今已经是全天下权势最大之人此时此刻竟拿着帕子不停的擦着眼泪,思念着已经故去三载的亡夫的自家姑姑,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看官家的态度!” 曹太后哭声骤止,瞪大了眼睛看着曹国仁,眼珠子转溜了几下,目光中带着意外。 右手捏着帕子,左手刚刚抬起来,准备让旁边的李内官把自己扶起来,可看着面前的曹国仁,曹太后却又忽然将手放下,眉头微锁,疑惑的问道:“此言何意?” 曹国仁道:“姑母,朝堂上百官们为了这事儿吵成一团,争的面红耳赤,可咱们那位官家······”曹国仁神情一变,嘴角微扬,似有几分自嘲:“却仍旧一言未发,稳坐钓鱼台,如此行径,侄儿是怕,咱们这位官家,和姑母未必是一条心呀!” “住口!”话音刚落,入耳的便是曹太后的一声呵斥。 伸手指着曹国仁,曹太后厉声道:“你是臣子,岂能如此出言不逊,擅·······” “姑母!”曹国仁却顶着曹太后的呵斥,躬身拱手,行礼道:“侄儿是臣子,却也是姑母的亲侄儿,侄儿知道这话有些大不敬,若是在外头,侄儿是万万不敢吐露一个字的,可在姑母这儿!” 曹国仁话音一顿,抬眼看着曹太后,道:“侄儿只是不想让姑母受人蒙蔽,被蒙在鼓里!请姑母明鉴!” 旋即伸手拉开外袍前下摆,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拱手行礼伏地叩首道:“微臣出言不逊,冒犯了官家,微臣愿领责罚,请姑母降罪!” 第 116章 满腹委屈与谁说 “大娘子,该起来了!” 伯爵府里,还在睡梦之中的墨兰被贴身的女使唤醒。 “什么时辰了?”墨兰睁开仍有些朦胧旳睡眼,掀开被子,还有些迷糊的问道。 “快卯正了!” 女使一边伺候着墨兰起身,一边说道:“六爷一大早就起来了,已经叫人去备了车驾,就等着您了呢!” 起床洗漱,上妆更衣。 折腾了近一炷香的功夫,墨兰才收拾妥当,穿着一件粉色上绣花卉蝴蝶的翩然长裙,发髻上插着两支镶着黄豆大小宝石的步摇,两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分布左右,两支宽大的袖子里头,套着两对色泽晶莹剔透的玉镯,额前一绺乌黑的秀发微微垂落,分明满身的首饰,可瞧着却无半点珠光宝气之意,反倒是平白衬托出了几许贵气。 不得不说,墨兰这模子倒是生的极好,集合了林噙霜和盛紘的所有优点,如今在永昌伯爵府里头呆了几年,倒也养出了几分勋爵人家的贵气。 主屋里头,一身锦绣长衫的梁晗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墨兰今日的装扮,便是梁晗也忍不住眉梢微挑,眼前一亮,下意识便拽了几句词,绝口称赞。 墨兰勉强也算半个文艺女青年,听了心里头自然跟抹了蜜似的,送上好几个春波荡漾的眼神,把梁晗挑的喉咙涌动不止,接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昨日已经和母亲说好了,待会儿咱们便坐家里头那乘三架的马车去!”梁晗虽然是个lsp,却也并非那种色令智昏的糊涂虫,知道今日不同以往,不是欢好的时候。 况且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和墨兰亲近。 “官人做主便是!”墨兰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当真学足了她那位小娘林噙霜,偏生梁晗这种lsp就吃这一套。 正如同当初的盛紘一样,心里头明明清楚的很,却偏偏被林噙霜生生吃了二十多年,揣着明白装糊涂。 墨兰的兴致其实并不高,可梁晗心里头不知道呀,自打前几日知道徐章夫妇回京,自家老丈人打算在家设宴,邀请女儿女婿们一道回家替六女儿和六女婿接风洗尘,梁晗甚至问都没问墨兰,直接就应下了。 “宴席要中午才开始,咱们现在就过去,会不会太早了一些?”墨兰心里头不知有多膈应,想当初原本盛紘是打算把徐章说给她的,可偏生墨兰和林噙霜瞧不上当初只是个寒门进士的徐谨言,这才被六丫头捡了便宜。 不想这才几年功夫,一个寒门进士,竟然一跃成了门楣比永昌伯爵府还高的侯爷,就连六丫头那个小娘生的,都得了诰命。 每次一想起这些,墨兰的心里就五味杂陈,后悔不已,奈何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成了定局,心中总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也都只能藏在心底了。 尤其是在梁晗面前,墨兰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始终都是一副和颜悦色,贤妻良母的模样。 一顿饭梁晗吃的是心情舒畅,大快朵颐,墨兰却觉得味同嚼蜡,偏生还不能表现出来一星半点,那才叫一个难受。 用过朝饭,简单的收拾一下,梁晗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墨兰出了门。 角门外头,家里头那架三座的华贵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将墨兰扶上车,梁晗紧跟着钻了进去,随即便迫不及待的催促车夫快些动身了。 积英巷里虽未张灯结彩,也没有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可盛家的中门早已大开,两扇红漆大门外的石阶下,盛紘和王氏站在人群最前头翘首以盼,长柏双手扶在小腹前,神色凛然,已然长成了小大人的小长榕就站在长柏身边,时而盯着长街尽头,时而东张西望,眼里写满了期待。 “怎么还不来?”王氏手里头捏着帕子,眉头微蹙,好在如今正值四月,虽然已经开始入夏,可这日头还不算毒辣,再加上时辰还早,不过刚刚过了辰正,太阳照在身上,只有淡淡的暖意,并无炙烤之意。 “急什么,六丫头和六姑爷昨日傍晚才回到东京,一路奔波劳顿,今日起得晚些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时辰还早着呢!” 王氏几乎下意识就要反驳,衣角却忽然传来几分拖拽敢,而且气力还不小,王氏皱着眉头扭头往回瞧,正好瞧见了冲她微微摇头还不忘使眼色的刘嬷嬷。 原本到了嗓子眼的话,也被刘嬷嬷这么一拉一劝,又拳头咽了回去。 只是心底却忍不住腹诽,眼神更是时不时就朝着身边的盛紘瞥去,可惜现在的盛紘正激动着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王氏的小动作。 不一会儿,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便传过来,这一下子,就连王氏都忍不住不停的朝着长街尽头瞥去。 长街尽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匹并排而行的健壮高头大马,棕色的皮毛,黑色的马鬃,健壮修长的体魄,都彰显着这几匹马的不凡。 便是放到军中去做战马,那也足够了。 可当看到那乘带着永昌伯爵府标记的车驾之时,盛家门外原本有些激动的众人,瞬间就跟焉了的黄瓜似的。 王氏的眼里甚至还有几分厌恶之意一闪而逝。 王若弗这人虽然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机,忘性也大,可但凡是涉及林栖阁那对母女的,王若弗估计这辈子心里都存着怨念。 好在如今林噙霜去了,墨兰也嫁了人,偶尔回来一趟,看在盛紘的面上,王若弗也懒得和她计较。 而且永昌伯爵府这个亲家,王若弗也不敢随意得罪。 “女儿拜见父亲,拜见母亲!妹妹见过二哥哥!”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岳父大人!” “舅兄!” 夫妻二人下了马车,便赶忙上前和众人见礼,盛紘脸上带着自然而然便露出笑容,眼中满是慈爱之意:“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看到自家老爹这架势,墨兰心里清楚,绝对不会是等自己和梁晗,心中愈发五味杂陈起来,可面上仍旧没有表现半分,不得不说,光是这份表情管理,就不知让多少后人望尘莫及。 “爹爹,六妹妹和五妹妹到了吗?”其实扫过一眼,墨兰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却仍旧明知故问,和盛紘说着话。 盛紘道:“你五妹夫一大清早就差人来传话,说是今儿个早上全哥儿哭闹个不停,怎么也哄不好,估计的耽搁一阵才能过来。” “你六妹妹和六妹夫估摸着也快到了!” 墨兰点了点头,立马一脸的关心:“哭闹个不停?可是身子不爽利?可请了大夫?” 接连三问,关切之意,尽显于表。 盛紘听了很是欣慰:“已经请了太医去看,方才差人过来传话,没什么大碍。” “倒是你们,怎么没带素姐儿过来?”素姐儿是墨兰和梁晗的长女。 墨兰刚刚嫁给梁晗的时候,已经怀了一胎,可惜那时的墨兰忙着和那位春舸小娘争宠,学着当初林噙霜给卫小娘使得手段,却不想光顾着和春舸争宠斗艳,却忽视了自己肚子里头的孩子,导致落了胎,第一个孩子没了。 去年墨兰又给梁晗生了个孩子,可惜是个女孩儿,墨兰母凭子贵的算盘无奈又落了空,没得还让梁晗又多收了两房姬妾,日日耕耘不缀,只盼着早日得男,好继承香火。 “素姐儿还太小了,成日就知道哭闹,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没得扫了大家的兴,女儿和官人商量再三,还是把素姐儿留在家里。” 盛紘一脸遗憾:“这有什么的!” 盛紘话还没说完,长街尽头便又传来一阵车马声。 当头一夹瞧着十分宽大,却并无多少粉饰的简单车驾一路驶来,后头还跟着几辆驴车,板车上塞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明兰和徐章自当先那架马车里头下来,很是高兴的和众人见礼,徐章的怀里还抱着个戴着虎皮帽,穿着红色马甲,瞧着很是粉嫩可爱的小豆丁。 “噢哟,言哥儿这才一岁多吧,瞧这个头长得,跟两岁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对明兰王氏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什么好东西都想不起明兰,两人之间也不亲近,却也没什么隔阂。 “好了好了,一大家子人围在外头像什么话,咋们屋里说话,屋里说话!” “祖母从半月前就开始念叨六姐姐和六姐夫了呢!”一旁的长榕插了一句。 半个多月前,夫妻俩就先写了信回来,告知了家里他们要回来的消息,老太太接到信之后就开始念叨了。 现如今榕哥儿年岁大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搬出了寿安堂,住进了外院,盛老太太和王氏这对婆媳之间可没什么话好说,除了日常的请安之外,基本上都不打照面。 好在长柏和媳妇海氏都是孝顺的,怕盛老太太一人呆在寿安堂里头寂寞,海氏便日日带着实哥儿往寿安堂去,一呆就是小半天,让老太太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明兰和徐章对老太太也很是想念,而且老太太还没见过言哥儿呢! 一大家子人簇拥着进了跨过中门,穿庭院,走长廊,穿过仪门,径直入了后院,直奔东南角的寿安堂而去。 都是一家人,自然也就没那么讲究。 t x t 8 0 . c o m 第 117章 齐聚一堂 “祖母!” “祖母!” 人还没到寿安堂呢,小长榕就迫不及待的隔着院墙大门先大声喊了起来。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可耳目却仍未闭塞,耳力且敏锐着呢! “定是明丫头他们回来了!” 听到长榕的喊声,老太太就迫不及待旳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房嬷嬷赶忙上前,抬手扶住老太太。 主仆二人快步走至正堂大门处,正好瞧见了夹道上正簇拥而来的一大家子人。 “祖母!” ······ 见到人群之中,那两个熟悉的人儿,盛老太太便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苍老的手掌将明兰那白皙细腻的手腕窝在手里,围着明兰周身上下左右的的打量着,眼中的慈爱关切之中都快要溢出来了。 “瘦了!” “这都快瘦了一圈了!” 事实证明,除了自家老娘之外,能把人越看越瘦的,还有祖母。 明兰忙低声道:“祖母,这些时日长了好些肉,哪里瘦了!” 平日里,明兰一般都是自己给言哥儿喂奶的,除非是有时候奶水不足,或是不方便的时候,才让奶娘喂,是以平日里可没少吃猪蹄膀这些下奶的肉食。 翠莲的手艺又好,几样菜变着法的坐,回来之前,明兰的身材比现在还要丰满些,还是一路舟车劳顿,又瘦了一些,可还是比没怀孕前要丰腴一些。 尤其是胸腔鼓囊囊的,比起未出阁之前,大了都快整整一圈。 “姑祖母,我也瘦了呢!”一旁的徐章厚着脸皮凑过来插话。 盛老太太仍旧拉着明兰的手,不过还是分润了一些目光给徐章,还不忘上下左右打量一圈。 “不止受了,还黑了!” 徐章道:“西北那地儿风沙大,天气又恶劣,我这还算好的,姑祖母若是见到平寇他们,估摸着该认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防晒油防晒霜这类护肤品,尤其是在军中,大家想的都是怎么打胜仗,怎么杀贼立功,保住小命,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皮肤好不好。 说了几句话,见祖孙三人一副没完没了的模样,王氏赶忙建议到屋里坐着说去,别一大家子人都搁院子里头干站着。 原本被徐章抱在怀里的言哥儿,方才在大门口的时候,也被盛紘这个外祖父给强行抱了过去。 明兰在家的时候虽然不如墨兰得盛紘的宠爱,可平日里乖巧听话,又时常给父兄长辈们绣些贴身的小物件,很是孝顺,也颇得盛紘的喜爱。 话虽如此,可父女间终究没有那么亲近,不想盛紘对言哥儿这个外孙,却异常的喜爱,一抱起来竟舍不得撒手,一路从正门外一直抱到寿安堂。 刚刚做下,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许,老太太这才注意到一直被盛紘包在怀里的言哥儿。 如今言哥儿刚过了周岁没多久,虽然勉强能走两步了,但说话还是不清不楚的,连‘阿娘’都叫不清楚,更别说叫祖母了。 可却耐不住盛老太太稀罕这个重孙。 把小家伙放在铺满了软垫的罗汉床上,仍由小家伙爬来爬去的玩闹,老太太还让房嬷嬷取出早已准备好了的全哥儿常用的玩具,让海氏将实哥儿抱了过来,把两个孩子都放在罗汉床上,让他们两个小豆丁在罗汉床上翻来滚去的,玩的不亦乐乎。 墨兰和梁晗两人坐在边上,听着盛紘王氏他们不听和徐章明兰说话,问他们陕西的风物,风土人情什么的。 徐章和明兰这次过来,还带了不少陕西那边的特产,还有些是打了胜仗后的缴获,有些是吐蕃人进献给徐章的,徐章和明兰也用不了那么多,堆在家里也是堆着,索性便带了几车子过来,送给老太太和盛紘长柏他们。 梁晗倒是还好,对于山西的事儿也很好奇,听得津津有味的,时不时还插上一句。 就是墨兰,心里别扭极了,却又无可奈何,不敢扫众人的兴,纵使如坐针毡,也只能强忍着别扭难受,干坐在那儿听他们说话。 就是茶水喝了一口又一口。 墨兰心里头有些庆幸,好在如兰不在,不然的话,还不知那个莽丫头该怎么揶揄她呢! 不想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如兰夫妻俩还有华兰夫妻俩就带着孩子一齐到了。 热情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就是见到墨兰的时候,任谁都能瞧的出来如兰的敷衍和厌恶。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盛紘便叫上儿子女婿们到前头的书房说话去了,寿安堂里头就变成了女眷和孩子们的天下。 把自家儿子都给王氏,如兰就屁颠屁颠的跑到明兰身边,拉着明兰的手诉起了姐妹情。 华兰和老太太王氏打过招呼,便和如兰一道,也坐在了明兰边上。 长柏的媳妇海氏和长枫的媳妇柳氏则坐在王氏边上,看着一大家子姐妹嫂嫂其乐融融的情景,墨兰越发觉得自己和她们的格格不入。 有心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可连她的亲嫂子柳氏也在屋里,墨兰便是想找借口,也没了由头,总不能跑去和盛紘他们一群大男人凑一堆去! 现如今几姐妹都已经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这话题说着说着,自然难免就扯到了孩子身上。 说起来几个姐妹里头,华兰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有了实哥儿,再加上庄姐儿,已经是儿女双全,丈夫袁文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母亲愚孝,仍由母亲章氏折腾华兰,尤其是最近跟着顾二去了西北,立了不少功劳。 这次明兰和徐章回来,就帮着袁文绍给华兰捎了不少袁文绍在前线缴获的战利品,什么翡翠珍珠玛瑙,玉石字画什么的,加起来又两大箱子。 自然更少不了一封载满了相思之意,满篇尽是浓情蜜意的书信。 华兰这回过来,除了和明兰如兰他们姐妹许久,探望父母和祖母之外,就是想从徐章口中打听一些自家丈夫的消息。 至于明兰那就不必说了,也就是如兰,虽然因着王氏当初办的蠢事儿,给他们小夫妻两添置了一座三进的大院子,搞得如兰时常要受婆婆的气。 好在如兰的丈夫文言敬是个明事理的,从不一味偏向他母亲,尤其是一举得男之后,如兰在文家的地位直线上升,就连她那个刻薄的婆婆,现如今也不敢随意折腾她了。 “六妹妹还不知道吧!四姐姐前些时日又给四姐夫收了两房姨娘呢!”说着说着,如兰就忍不住小声和明兰八卦起来了。 虽说如今的如兰比起以前在家做姑娘时稳重了许多,也多了几分城府,不在像以前那样做什么事情直来直去的,只知道横冲直撞,也学会了动脑子。 可一旦见了墨兰,这原型就有些藏不住了。 明兰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抬眼看了看墨兰,见墨兰仍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有些怀疑,小声问如兰:“真的假的?” 如兰一脸认真:“自然是真的!” “不是说那个春舸小娘已经失了宠吗?四姐姐又何必······”明兰的话还没说完,心底却已经有了答案。 不得不说,墨兰这手段,当真是学足了她那个生母林噙霜,为了笼络自家男人的心,和梁晗后宅那一干小娘们争宠,甚至不惜主动替梁晗纳妾。 只听如兰一脸八卦的道:“听说前些时日,有人给四姐夫送了个清倌人,说是从扬州那边弄来的什么瘦马,那模样身段,便是比起万芳阁、千春楼的花魁娘子也差不了多少,而且······” 如兰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越凑越近,生怕被别人听到一样。 听着如兰的低语,明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如兰,不是惊讶于内容如何劲爆,而是惊讶于这话竟然是从如兰嘴里头说出来的。 不得不说,这女人一旦成了家,变化确实大,以前两姐妹躲在闺房里头说悄悄话的时候,只要稍微提及心上人之类的,如兰就面红耳赤的,羞涩不已。 现如今竟然连那等虎狼之语都能脸不红气不喘的随口说出。 “你们两说什么悄悄话呢?”看着明兰一脸正经,如兰一副十分得意的模样,王氏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方才那些虎狼之语,如兰哪里敢叫王氏和盛老太太听到,只是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墨兰身上瞟。 虽没听到如兰和明兰说些什么,可料想不会是什么好话,而且很有可能和自己有关,和如兰斗了十几年,墨兰对如兰的了解,可能比如兰自己还要多。 “听说五妹夫打算外放了?”墨兰忽然说道。 如兰愣了一下,没想到墨兰话题转的这么突然,明兰和华兰端起茶盏喝茶,老太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王氏忍不住开口道:“怎么?难不成四姑爷也打算某个外放?” 因着林噙霜的关系,王氏对墨兰自然是百般看不惯,可盛紘的面子王氏还是要给的,墨兰要是不挑事儿那也就罢了,王氏也能装作看不到,可一旦涉及如兰,王氏就会下意识的护犊子。 毕竟以前和林栖阁这对母女斗,王氏和如兰几乎可以说是完败,连一次都没有赢过。 t x t 8 0 . c o m 第 118章 枢密副使 “听母亲这话,瞧着是已经定下来了?”墨兰道。 王氏是嫡母,如今又没了林小娘做靠山,墨兰自然不敢对王氏不恭敬。 如兰那头还没说什么呢,王氏就迫不及待的巴拉巴拉起来。 “你一个妇人家,还是先把你家那一亩三分地给打理好再说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也是当着老太太的面,王氏还是做做样子收着点, 否则的话,只怕已经已经巴拉巴拉说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类的了吧。 由不得王氏不多想,墨兰和她那个遭人恨的小娘林噙霜一模一样,手段远非王氏和如兰能比的,正是因为以前在这对母女身上吃亏吃的太多了,王氏才会如此。 被王氏扒拉两句, 墨兰的脸上反倒是挂起了笑容。 现如今明兰他是比不上了,袁文绍和华兰夫妻情深, 虽然既上进又有本事,但正应了那句老话,,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袁文绍在前线冲锋陷阵,屡建功勋,现在看着风光,可要是有朝一日打了败仗,缺胳膊短腿的都是轻的,要是在战场上丢了小命,留下华兰孤儿寡母的,还不得被她那个刻薄偏心的婆婆和嫂嫂欺负死。 是以别看旁人都说华兰嫁的好,可墨兰心里却半点也不羡慕。 那些个舞刀弄枪的丘八粗鲁无趣的紧, 没有半点好的, 在墨兰心里,真正理想的夫婿,是像齐衡那般,出生高贵,博学多才,能舞文弄墨,擅琴棋书画,翩翩君子,如谪仙临尘。 梁晗虽不如齐衡,却也精通文墨,长于诗书,是个风流不羁的勋贵子弟,就是有些太过风流,否则的话,当初也不会和墨兰弄出那档子险些把盛家的脸面都给丢进了的事儿来。 不过要不是梁晗风流成性的话,估摸着也轮不到墨兰嫁过去,一饮一啄,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关联。 在墨兰看来,京官可远远要比地方官员强的多,当初盛紘外放十多年,一门心思的想要升官回汴京,便足矣看出这里头的差距了。 知晓如兰的丈夫文炎敬要外放为官, 而自家官人刚刚在工部谋了個缺, 虽然走的不是科举的路子, 而是靠着荫补入的仕途,可也远要比外放强得多,至少在墨兰眼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什么现如今朝中风向不对,东京虽然好,可水也很深,文炎敬初入仕途,经验尚浅,虽有盛紘这个岳丈在指点,可终究少了几分磨砺。 外放去地方上做父母官,虽然远离了权力中心,却也避开了很多明争暗斗,而且还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积累处理政事的经验。 “母亲说的哪里话,怎么说我也是做姐姐的,关心一下自家妹妹难道还错了不成?”话没说两句,墨兰就委屈起来了,攥着帕子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母亲也是好意!”华兰扶了扶额头,赶忙抢声开口,免得王氏绷不住炸了。 毕竟往前数十几二十年里头,王氏被林噙霜用装柔弱扮可怜这招治的死死的,连一回上风都没占到过。 “母亲素来心直口快,四妹妹不要介意,其实母亲也是关心四妹妹,毕竟一味的给自家官人纳小娘,可不是什么正道。” 华兰可不是如兰,两三句话就直接往墨兰的心窝肺管子里头戳了。 哪个做妻子的,愿意给自家官人纳妾收房,还不都是无奈之举。 “大姐姐说的极是,不过大姐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如今大姐夫不在身边,伯爵夫人又和大姐姐的嫂嫂沆瀣一气,大姐姐若是受了欺负,可千万别自己受着,我这个做妹妹的帮不上忙,可咱们盛家却不是那等任人欺负的人家,父亲母亲定会为大姐姐做主的。” 墨兰一脸感动,随即也跟着关心起华兰来。 华兰面色微变,眼神之中顿添几分冷意,还没等她说话,一旁的王氏就忍不住骂了起来:“你个小娘生的······” 嘭! “行了!” 一声闷响伴随着喝声响起,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头。 “你怎么说也是四丫头的嫡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要人教吗?”盛老太太一发威,王氏立马就成了病猫,当场就萎了,哪里还敢顶嘴。 老太太是盛紘的嫡母,是王氏正儿八经的婆婆,若是当真想要刻薄王氏,那还不是一弄一个准。 什么晨昏定省,端茶递水的伺候啦,要是心情不好了,随意找个什么由头,罚跪什么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六丫头刚刚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这大喜的日子,有什么好吵的!”老太太这话是对着墨兰和华兰说的。 怎么说王氏也是几个女儿的母亲,纵使是不待见墨兰,也不该当着一众儿女媳妇的这么说。 谷軃 尤其是当着海氏和柳氏的面。 墨兰和华兰赶忙端正态度认错。 “五姐姐,不知道五妹夫打算外放去何处?五姐姐定然也是要随行同去的吧?”明兰笑着打着圆场,问旁边的如兰。 如兰摇了摇头,“还没定下来呢,这回过来,官人就是想和父亲还有二哥哥商量这事儿的。” 海氏也忙帮腔转移话题:“官人前几日也和我提起过,是说打算某个外放,去外边历练历练,这几日正和公公商量呢!” “柏儿要外放?”王氏一脸震惊的看着海氏。 海氏忙解释道:“这不是还没决定呢嘛,官人说先和公公商量商量再说。” 方才的不愉快,就这么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被盖过去了,一家子妯娌姊妹姑嫂的话题一下子就转移到了长柏他们外放这事儿山头去了。 要说一家子姐妹妯娌里头,最有发言权的,就数明兰了,怎么说他也是跟着徐章外放去了陕西呆了一年多,就被捉着追问起来。 外书房里头,盛紘和儿子女婿们也聚在一块儿,说的热火朝天。 临近午时,一大家子人聚在外院正堂里头吃了顿饭,下午时女眷们在后院带着孩子说话玩耍,到了晚上,用过晚饭,众人才各回各家。 如此又过了两日,又是一次大朝会。 这次的大朝会,却不同于以往,凯旋而归的王师早已到了东京,一应的封赏事宜也定了下来,这次的朝会,便是将这次论功行赏昭告天下。 而且还要发行邸报,真正的通行天下。 光是封赏就折腾了好几日,徐章的实职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身上的虚衔又多了两个,这也是大宋朝听一向的惯例,对于武将军功方面的赏赐,多是爵位钱货之类的,武将品阶最高的就数殿前司的都指挥使了。 可这位置只有一个,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坐上去,只能封些虚衔散阶,多多的赏赐钱货,宅邸或是庄子之类的。 徐章也就赚了个左金吾卫上将军的虚衔,并无实权,不过朝廷倒是并没有让他长留陕西,而是在枢密院里头给了他一个枢密院副枢密使的职位。 枢密院掌兵马调动,晋升等诸般事宜,枢密副使,又称同知枢密院事,是枢密院的二把手,地位尽在枢密使之下。 现如今的枢密使,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执韩章韩大相公。 枢密使司掌虎符,位高权重,枢密副使名头好听,其实实权并不重,往往都只有行事之责,并无决断之权。 自那日朝会得了封赏之后,徐章便彻底闲了下来。 西北战事已定,两国的和谈已经即将进入尾声,顾二等人人 不过好在徐章身上陕西经略的职位还没有被车,但如今天下承平,徐章现如今反倒是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成日便待在府里,陪着明兰和言哥儿,时不时便带着明兰去盛家小坐,陪老太太说话闲聊。 西城,永平侯府,后院花园。 一身月白长衫的长榕正在逗弄着言哥儿,明兰坐在一旁,一边刺绣,一边看着舅甥二人玩闹。 “六姐,你说连言哥儿都封了上骑都尉了,什么时候我也能挣个爵位回来,再像姐夫一样,给咱们阿娘挣个诰命!” 如今才一岁的小言哥儿,就已经是上骑都尉了,这也算是朝廷对于这次西北大胜的大功臣徐章的一种另类补偿。 毕竟徐章的年纪摆在那里,虽说是论功行赏,可朝堂上到底还是讲究一个论资排辈的,这次徐章立夏大功,确实大快人心,令人钦佩。 可到了论功行赏的阶段,群臣们商讨的时候,却难免会压制一下。 “那我家榕哥儿可要努力了!”明兰笑着柔声说道:“不过这诰命倒是好说,爵位的话······” 长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揉了揉脑门,虽有些遗憾,却仍旧爽朗的道:“那也没关系,给咱们阿娘挣个诰命也行!” “那我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等着 . ,看看咱们榕哥儿是怎么把这个诰命给挣回来!”明兰仍旧笑着,没有半点打击自家弟弟积极性的意思,尽管再明兰看着,这个希望有些渺茫。 长榕虽然是明兰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不论是在读书还是习武之上,天资都有限,不如明兰聪慧,也不是长似那般睿智,更没有顾二那逆天的资质。 好在长榕素来勤勉,读书很是用工,在书院里头也颇得夫子的喜爱,将来还是有望通过科举入仕的。 . 第 119章 官家相召入宫觐见 四月中旬,一大清早,宫里就来了人,来人还是小皇帝身边的内侍,来传小皇帝的口谕,召永平侯入宫见驾。 明兰让人包了一封颇厚的红包,让徐章亲手塞给了传口谕的内侍。 随即换上一身紫色公服, 跟着小内侍骑马径直沿着大道往西华门而去。 一般若非那些个正式场合,官员们入宫一般走的便是东华门和西华门。 永平侯府在城西,自然走西华门更近一些。 赶巧的是,竟然在西华门外遇上了韩章。 韩章坐着马车,忽然听到车外有人在喊自己,而且声音很是熟悉,掀开车窗上的帘子, 正好瞧见了马车边上骑在马背之上冲着他拱手见礼的徐章。 二人年纪差的虽大, 却都是名章,说也倒也算得上是缘分了。 而且徐章的座师乃是孙原,孙原又是先蔡大相公的门生,韩章又和蔡大相公交好,这么算下来,二人也算颇有渊源。 韩章这人说还不错,官声也不差,徐章一直对他颇为敬重。 “原来是徐侯呀!”见是徐章,韩章有些意外。 “现在还没到上衙的时候吧?徐侯这是?”那日封赏完了之后,朝廷自然还要给一众辛苦征战的功臣们放个假。 其实早在封赏之前,二人就已经打过照面了。 这回徐章平定西北,又立下大功,带领王师凯旋而归,朝廷自然不能不表态, 那日便是韩章和颍川郡王二人领着文武百官在西郊外迎的王师凯旋。 韩章和赵策英, 一人是当朝宰相,一人是眼下赵氏宗室之中最出挑的宗王,二人一同出面, 足见朝廷对这次平定西北的功臣们的重视。 徐章笑着回道:“官家派人传召,宣下官入宫觐见。” 韩章微微颔首示意,“既是官家传召,徐侯还是赶紧入宫去吧,可千万别让官家等着。” “理应如此,那下官便先行一步!”礼貌的说了一声,徐章便打马走到前头,跟着传谕的内侍先行入了入了宫。 马车停在西华门外,韩章却并未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里,神情略有几分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御书房,徐章给小皇帝心里问安之后,便被迫不及待的小皇帝兴冲冲的拉到了一旁,问起了这次西北大战的事情。 “听闻先生于陇西大败吐蕃人之后,竟直接将那些降卒收拢,组成了一支骑兵,后又用这支骑兵,在短短月余之内, 便将陇西数州之地悉数收复, 将那个叫什么木征的吐蕃人赶出了陇西?” 赵宗祥这个年纪,正是热血的时候,可惜因着身份,他却只能困在这高墙深宫之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外界的向往。 徐章点了头笑着答道:“确实如此!陛下说的一点不差。” 赵宗祥当即便迫不及待的追问:“先生不愧是先生,若换了旁人,哪里敢用这些刚刚收降而来的吐蕃人,而且还让他们这么死心塌地!” 徐章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吐蕃人也是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欲。” 赵宗祥若有所思的道:“以利诱之,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替咱们卖命!先生果然高明!” 徐章含笑道:“光是利诱可还不够,彼时我军兵锋强盛,火炮犀利,又携大胜之势,瞎吴叱极其所部,于秦州一役,已然肝胆俱丧,成了惊弓之鸟,此时再加以利诱,自然无往而不利。” “先生高明!”赵宗祥由衷称赞道。 徐章摆摆手道:“不过是一些小手段罢了,说的简单通俗点,不费就是打一棒子再给点甜枣。” “哈哈哈哈!” 小皇帝哈哈笑道:“先生说话还是这般通俗易懂。” 以前徐章教小皇帝读书讲课时,徐章就喜欢用一些通俗易懂的大白话的形势给赵宗祥剖析表里,借鉴前人之事,用意警醒告诫小皇帝。 “臣出身微寒,家学浅薄,年纪又轻,不论是经验阅历,还是眼界学识,都不如那些饱学之士,而且平日里在军中呆的久了,难免也染上一些军中的习气,不怎么喜欢那些之乎者也云山雾绕的方式。” 小皇帝有些遗憾的道:“若是教朕读书的几个大学士也似先生这般就好了!” 徐章笑而不语。 小皇帝眼睛一转,话题转的飞快:“对了,前些时日,朝中有人上奏,让朝廷重启将作局,将边境重镇之地,全部都配上火炮和轰天雷,以作守城之用,防止西夏人和辽人犯边,可惜却被压了下了!” 小皇帝的话里满是遗憾,还有几分无奈。 这事儿徐章也从长柏口中听说了,说起这事儿,这根由还在徐章这儿,正是因为火器在陇西乃至整個西北战场之上发挥出来的巨大作用,才引出了这件事儿。 虽说这几年来朝廷的开支极大,可要是依着朝廷每年的岁入的话,这些开支完全是顶的住的。 可耐不住政策上的弊病,朝廷之中,冗兵、冗官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而且从中中饱私囊,吃空饷,往自己兜里捞钱的更是不胜枚举。 是以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徐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赵宗祥反问起来:“大娘娘和几位大相公们压下此事,陛下难道不知其中因由?” “哎!” 赵宗祥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说来说起,还不是钱闹的!” “不过前几日韩大相公倒是提过一嘴,说是这几年出海经商日渐兴起,朝廷可以在出海的城镇增设关卡,收取一定的关税,或许能为朝廷增加不少收入呢!” 徐章确实被这消息震的愣了一下。 “设立海关?收取关税?” 其实早在大宋立朝之处,便设有了相应的机构,全名是提举市舶司,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 简单来说,就是负责对外贸易的部堂。 可惜的是出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远洋航行,更是危险。 直至仁宗皇帝大行之前,大宋主要还是和高丽、东英、琉球、安南、天竺等地有贸易往来。 “嗯嗯,前几日朕去母后宫中请安之时,正巧听到韩大相公和母后提起此事,母后已经同意了,让韩大相公全权负责此事。” 徐章道:“天下之大,可不止五湖四海,九州关外之地,此举于国朝有益无害,若是当真推行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光是靠着收取关税,一年的岁入,就能赶上盐课酒课了呢!” “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赵宗祥开心的道。 “对了!还有一事,不知先生知不知晓?”赵宗祥忽然神情略有几分凝重的凑到徐章身边,小声的道。 徐章哑然,忙拱手躬身问道:“恕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小皇帝仍旧小声说道:“前些时日,有臣子上奏,欲替先夏王和朕的生母,还有夏王妃请封!此事虽然因为和西夏和谈之事暂时耽搁了下来,可终究还是要摆到明面上来的,不知先生何以教朕?” 徐章心底不由得泛起了苦水,瞧着小皇帝那悸动的眼神,便不难猜出,其实小皇帝是很想促成此事的。 可这事儿并不是那么简单,说办成就能办成的。 徐章去陕西之前,可是刚刚才因为在小皇帝面前‘失言’而被曹太后狠狠斥责了一顿,还罚了半年的俸禄,在家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徐章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御书房里头伺候的内侍宫女们都在外间,如今里头就他和小皇帝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当即也压低了声音,对着小皇帝道:“那就要看陛下的期望和决心了!” 赵宗祥面色凝重的看着俆章,再度问道:“请先生明示!” 俆章却并未明言,反而卖起了关子,说道:“官家若欲促成此事,首先要说服一个人!” “若是能够说服此人,得其助力,那此事便算成功一半了!” 赵宗祥目光微凝,略略思索片刻,眼睛忽然一亮,略有些激动的道:“先生说的可是韩大相公?” 徐章嘴角微扬,“陛下心如明镜,微臣佩服。” “韩大相公并非古板迂腐之人,只要陛下能够说服韩大相公,以韩大相公在朝中的影响力,那这事儿就成功了一大半。” “不过若是此事一出,不论结果如何,陛下和大娘娘母子之间,必然会生出嫌隙,而且关系怕是再难回到从前了。” 在这之前,小皇帝和曹太后母慈子孝,关系处的异常融洽,曹太后对小皇帝也一直视如己出。 赵宗祥神情严肃,可目光却异常坚定,眼中的犹豫一闪即逝,没有片刻停留。 当初被徐章待到汴京时,赵宗祥已经十周岁了,虽说对于那位早早便没了的父亲先夏王没什么感情,可夏王妃,却是真正把赵宗祥这个记到自己名下的嫡子从小养育长大,母子之间,早已积累下了极其深厚的感情。 “朕想把母妃接到宫中来!请先生助朕一臂之力!” 小皇帝直接和徐章挑明了。 徐章虽然在方才小皇帝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可还是没想到,赵宗祥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第 120章 回宥阳 “昔日朕在潜邸之时,从未想过能有今日,朕幼时失怙,全赖母妃孀居抚育,方能安稳长大,彼时朕心中所念所想,不过是尽快长大成人,加冠受礼,好承袭王位,为夏王府开枝散叶,孝顺母妃。” “后为逆王所害,侥幸得遇先生,方始入京,蒙父皇看重,收入膝下,立为储君。” “若无先生,便没有朕之今日。” 赵忠祥一字一句,尽皆发自肺腑,情真意切,任谁听了,怕是都再难无动于衷。 面对着小皇帝殷切的目光,徐章神情也随之而变,冲着小皇帝拱手躬身,道:“臣有一言,不知陛下愿听否?” “先生请讲?”赵宗祥立时激动的道。 徐章道:“微臣记得,微臣小时候有一回家母曾和臣说过一件趣事。” 赵宗祥眉头微蹙,不知徐章怎么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但徐章一向不是那种不靠谱旳人,索性便耐着性子听了起来。 “家母有回上街,打算给微臣和家父舍妹扯几尺布回去一人做一身新衣,家母选好了布匹,却并未结账,而是和掌柜的说起了价钱。” “家母选了九尺青布,四尺花布,店家要价四百三十文,家母却只肯出三百文,最后双方讨价还价,说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那店家耐不住家母的软毛硬泡,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店家同意以三百八十文的价格,将这些布匹卖给家母。” 赵宗祥有些懵逼,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解的看着徐章。 徐章继续说道:“殿下不妨想想,眼下最想做的是何事?” 赵宗祥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问徐章:“先生的意思是,先生的意思是,让朕退一步?” 徐章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太后大娘娘是陛下的嫡母,若是因为此事,损了陛下和大娘娘母子间的情分,让陛下和大娘娘生了嫌隙,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个中利害,陛下心中自有计较,微臣不敢妄言!” 徐章再度拱手躬身一礼。 赵宗祥神情微变,选择了沉默。 现如今赵宗祥虽然贵为皇帝,可实际上却空有皇帝之名,并无皇帝之权,连玉玺都握在曹太后手中,对于朝政诸事,赵宗祥也一向没有决断之权,全是曹太后和韩大相公等几个辅政大臣们一手包办了的。 若是以前的话,赵宗祥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随着年龄一日日的增长,心智逐渐成熟,久居皇帝之位,却无法行使皇帝之权,日积月累下来,赵宗祥心底难道就不会生出些许其他的想法来? 可若是想要掌权,曹太后那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若是母子二人生了嫌隙,赵宗祥再想亲政的话,还会顺顺当当的吗? 这事儿越想赵宗祥心底越觉得没有底气。 可为人子者,连替自己的生身父母挣些虚名都做不到,将待自己如亲生儿子一样,将自己抚育长大的养母接到身边来都做不到的话,岂非枉为人子。 年纪不大的赵宗祥,心中早已有了丘壑,少时多彩丰富的经历,也导致了他的早熟。 一场召见,便在赵宗祥怀着沉重的心情之下结束了。 没几日,徐章就收到了老家那边的回信,如今商会的生意已经趋于稳定,大哥徐彬还在陕西主持大局,父亲和母亲却闲了闲了,加之从出生到现在,父亲和祖父祖母他们俩言哥儿的面都还没有见过呢。 原本徐青山夫妇是打算来汴京的,可徐章祖父和祖母的年纪都大了,而且以前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苦,身子骨也没有以前那般健朗了,从宥阳到汴京,上千里的路,老人家长途奔波,确实不是个事儿,所以徐青山便在心里头提了一嘴,让徐章有时间的话,带上明兰和言哥儿一块儿回家看看,正好也去祠堂里头拜祭拜祭祖先。 徐章和明兰商量了一下,明兰自然不会拒绝,不过却拉着徐章一道回了一趟盛家,问了问盛老太太的意见。 如今的宥阳徐氏,虽说人丁仍旧有些单薄,不如那些传世几百年的大家族人丁兴旺,可当初分宗之时,却已经将他们这一支的列祖列宗的排位都从金陵勇毅侯府的祖祠之中请了过去。 老太太早年间因着盛紘的亲事,和金陵侯府的娘家人翻了脸,至今没有往来。 虽是外嫁女,姓名之前已经冠上了盛字,可寻根究源,老太太终究还是姓徐,身体里头留着的终究还是徐家的血脉。 明兰便是打算带着盛老太太一起回宥阳,去徐氏的宗祠里头看一看,拜一拜。 虽说徐章他们这一支并非徐氏嫡系血脉,可往前倒数几代,和老太太还是同一个祖宗的。 老太太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等盛紘和长柏下了衙之后,把他们父子叫到了跟前,把这事儿和他们说了,问他们的意见。 长柏一口便应下了此事,甚至还说:“其实祖母早就该去宥阳瞧瞧了!” 盛紘对此也没有半点意见,“便是宫里头的娘娘们,也时常归宁,跟遑论咱们这些寻常人家,徐家是母亲的娘家,母亲回去瞧瞧,儿子岂会阻拦。” 这几年几个孩子养在身边,有了念想,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日益增多,身上的暮气也退去了许多,身子骨也愈发健朗,而且宥阳也是盛家的祖地,盛家的大房和三房,现如今还都在宥阳呢。 “维大哥哥和大嫂嫂还有几个侄女儿也都盼着母亲回宥阳呢!” 大房的老太太早在当初徐章在淮南平叛时便过了世,大房二房唯一的长辈,便只剩下老太太一人了。 至于盛家三房,那就更不必提了,一大家子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混不吝,成天就想着不劳而获,三天两头的就去盛家大房那边打秋风。 偏生盛家三房的两个长辈都在,盛维那边还真只能敬着,也就老太太能治得住盛紘的那个混不吝的三叔了。 “可惜长梧现如今在西北领兵,无暇分身,否则的话,倒是可以让长梧陪着母亲一道回去!”盛紘道。 虽说现如今朝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和西夏的和谈之上,可其他的事,却并没有因此而耽搁,各个部堂衙门仍旧还在快速的运转着。 如今已经快要进入五月了,丰水期已经开始了,盛紘眼下在工部当差,疏浚河道,修整官道这些活可都等着工部来干,眼瞅着就能往上再升一升了,这个节骨眼上,盛紘自然不能轻易离京。 至于长柏,现如今还是在翰林院当差,眼下三年一次的吏部考绩马上就要来了,长柏还想着从翰林院里头出来呢,自然也没法离京。 “这不是有章儿和明儿呢嘛!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老太太道。 “有谨言和明兰在,儿子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母亲难得去一回徐家,咱们盛家若是没个男丁过去,未免有些不像话了!” 老太太虽是家里的老祖宗,可终究还是姓徐,这一趟回宥阳,若是去徐氏宗祠的话,按理来说,盛家怎么也得让个男丁陪同才像样。 “现如今枫儿也没什么正经差事,不如就让他陪着母亲一道去?”盛紘提议道。 没成想惹来老太太一阵白眼:“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明年便是春闱,枫儿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在家读书用功,你让他陪我去宥阳,这一来一回的,少说也要一两个月,若是再遇上个什么事儿,耽搁个个把月的,影响了枫儿读书,看你这个做父亲的上哪儿后悔去。” 盛紘老脸一黑,有些后悔方才怎么不过脑子直接就把长枫给退出去了,老太太说的的确有道理。 长柏道:“不如让榕哥儿陪着祖母一道去?” “榕哥儿才十一,小了些吧?”盛紘有些犹豫。 长柏却道:“十一也不小了。” 长柏的话不多,可主意却正,尤其是在翰林院待着的这五六年,长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进步着,现如今长柏在盛家的威严,可不比盛紘这个主君差,愈发有昔日王老太师的风采了。 也难怪明兰和徐章私底下说悄悄话的时候,说起她那位嫡母,还开玩笑说王氏嫁了个丈夫不像丈夫,倒像是东家,生了个儿子不像儿子,像老爹。 “柏儿的提议倒是不错!”老太太也颇为认同。 投票结果二比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收到了老太太的回信,明兰当即就开始叫人收拾东西,归置行礼了,徐章则去延长了假期。 四月二十七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辞别送信的盛家众人,徐章和明兰带着老太太还有长榕,还有一应仆役亲兵,在汴河码头上了早已备好的双桅大船,乘船一路顺这水流南下。 已入夏日,正是水运的旺季,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蝼蚁不绝,汴河码头上卸货装货的大船从早晨一直到夜里都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这次回宥阳,除了带着言哥儿去见祖父祖母他们之外,还有一桩事儿,也等着回去一道办了。 不是别的,正是孙平寇和王破敌和小桃丹橘四个人的亲事。 第 001章 孩子王 熙平五年五月十六日,两国和谈结束,力不如人,西夏也只能选择妥协。 两国商定,签订和平友好的条约,皆为同盟,互相不在侵犯, 同时西夏向大宋称臣,赔偿牦牛两万牛,羊五万只,战马五千匹,甲胄两万套,生铁五万斤。 此后每年向大宋进贡牛羊各五千头,至于被宋军所占的盐州、洪州、龙州等三州十县之地, 悉数归宋朝所有, 双方重新界定疆域, 以盐州中心,往东而去的长城以南,以东之地,悉数归大宋所有,以盐州城西郊三十里始,一路向南,以归德河为界,划分两国疆域。 而负责此次和谈的钱灏钱大相公之名,也随着邸报传遍了各路各府,赚了好大一波名声。 一时之间,举国沸腾,文人士子们争相传唱,在田间地头忙碌的百姓们也与有荣焉,感觉他们的赋税没有白交。 数日之后,朝廷的一封政令再度掀起浪潮,陕西,江南两路减免今明两年的赋税, 蜀地今年的赋税减免三成, 其余诸路,但凡是这次去年抽调粮草,增加赋税了,基本上都有一定的减免。 只这一道政令,便让无数百姓感恩戴德,于山水天野之间伏低叩首,山呼万岁。 与此同时,朝廷三年一度的官员考绩也正是开始,整个吏部彻底忙碌起来,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们自然也没法闲着。 市舶司也在韩大相公的主导之下,悄然开始扩张,于沿海几个重要的港口城市,大肆增加人手,抽调各地驻军前往坐镇,准备正式开始收缴关税了。 为了这事儿,韩章还从运转司和户部抽调了不少底层的文书官吏去市舶司,助力此事。 也是在这个时候,朝堂之上,请封官家生父生母的呼声也再度响了起来。 俗语有云, 一人得道, 鸡犬尚可升天,何况天子乎! 只是在对先夏王的称呼之上,百官们却有了争议。 先夏王乃仁宗皇帝的堂弟,若是依照礼法来说,现如今赵宗祥已经过继到了仁宗皇帝和曹太后的膝下,先夏王这個生父,自然也就变成了叔父。 如今要追封先夏王,以礼法的话,称呼其为皇叔即可。 可却有部分朝臣,认为当称先夏王为皇考! 皇考者,逝父也! 而今赵宗祥已经登基称帝,其父其母,自然是仁宗皇帝和曹太后,岂能再称其他人为考为妣。 曹太后当着百官的面动了雷霆之怒,将那几个挑头的官员一一贬斥,随即拂袖离开,一场大朝会弄的不欢而散。 可曹太后的举动,不但没有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反而引起不少官员的反弹,私底下联合起来,联名上书,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齐国公府作为曹太后坚定的追随者,自然不甘落于人后,齐衡更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在朝堂之上挺身而出,舌战群儒,丝毫不见半点怯意。 盛家父子二人,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加之盛紘小心谨慎,圆滑世故的性格,自然不会掺和进去,更加不会让自己寄予厚望的长柏掺和进去。 当然了,以长柏的性情,也懒得去争论这些事情。 留在盐州等地驻守的顾二和长梧几个,原本在交接完盐州等地的防务之后,带着麾下人马都赶到洛阳了,再有七八日就能回到东京,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顾二这厮就开始找借口拖慢行军的速度了。 一天下来,能够二十里就绝不走三十里,能休息一个时辰,就绝不会只休息半个时辰。 反正就是一个字,拖! 顾二自己不急不忙的,长梧倒是急了起来,主要还是离开的太久,有些思念何氏了。 华兰的夫婿袁文绍立功不少,从指挥一跃升为了营指使,垮了好几级,手底下管着五哥指挥两千五百人的骑兵,已然算是军中的高层了。 大宋缺少战马,骑兵自然也就稀缺起来,物以稀为贵,稀少的骑兵,在军中的地位,自然比步卒高得多。 袁文绍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东京,和娇妻幼子重聚,可顾二的考量却不无道理,而且顾二才是决策者,他们也只能听从。 就是情绪都有些不大高。 而此时的徐章,正躲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腹地,在江宁府宥阳老家祖宅里头陪着妻儿长辈们多懒,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宥阳徐氏的宗祠没有设在宥阳县城里头,而是在徐家所在的大湾村,就在那条绕村而过的玉带河对面,中间隔着一座石桥。 这是老爷子得意思,也是徐章的意思。 按着老爷子的话说,他老子当初落户大湾村的时候,就是瞧中了这里山清水秀,风水上佳,和他们徐家十分契合。 否则的话,怎会短短四代几十年的功夫,徐家就从平明百姓一跃成了大宋朝顶尖的勋贵之家,如今徐氏祠堂里头,还有仁宗皇帝赐的丹书铁券。 自打徐家的祠堂建在这儿之后,那座原本饱经风吹雨打,满目疮痍的老旧石桥,也由徐家出资,重新建了一座。 新的石桥桥面宽足有两丈,桥面也比以前高出了八尺,桥身更是延长到了十丈,足足有三十米宽。 以前的时候,每个几年,到了夏季多雨的季节,老石桥总会被淹上几回,如今重修之后,便是遇上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水位也绝计冒不过桥面了。 如今的大湾村,也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小山村。 随着徐家的崛起,周遭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有不少想沾点徐家运气的,在和徐家还有大湾村的原住民傅氏一族商议之后,举家搬迁到了大湾村的外围。 而今的大湾村,已经从原先的一百多户人家,变成了现在的六百余户,三四千人口,光是在人口的数量上,甚至都快赶上一些偏远的县城了。 宥阳县衙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这几年里头,徐家和衙门合作,徐家出资,借助朝廷的名义,在宥阳境内大肆的修桥铺路,尤其是自宥阳县城一直到大湾村这一代,一条足有两丈宽的平整官道也在三年前就已经竣工了。 “五叔!五叔!” 院子里头,树荫底下,徐章正坐在躺椅上,手里头拿着把蒲扇,摇摇晃晃的闭目养神歇凉。 随着一道还有几分稚嫩的呼声入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随之传来。 一群七八个从六到十岁左右的毛孩子麻溜的跑进院子,一个挨着一个,围在徐章身边,拿蒲扇扇风的扇风,倒茶的倒茶,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尤其是那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徐章,眼神中写满了期待。 “你小子,不去帮着你阿娘照顾弟弟妹妹,又出去撒野!”徐章看着身侧那正在替自己摇扇扇风的孩子道。 那小子却半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厚着脸皮笑着道:“阿娘老祖宗、五婶婶她们在一块儿呢!” 一群小孩子,一个个从头到脚,从头发脸蛋到一副鞋子,都干干净净的,半点都没有成日泥地里头打滚的孩子模样。 “长榕呢?没和你在一块儿?” 徐安丰道:“长榕哥哥和大哥他们下河抓鱼去了!” “嗯?”徐章微微蹙眉,“可有大人跟着?” 徐安丰点头如捣蒜:“傅扬哥哥他们几个都一块儿去了!” 玉带河水流不大,而且也没有多少深潭,更无险滩,徐章小时候也没少跟在徐彬和徐文后头下河摸鱼。 “五叔~~~”徐安丰一边扇风,一边有些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 “五叔叔(伯伯/爷爷)~~~” 周遭一群小朋友也跟着徐安丰小朋友一起巴巴的喊了起来,像极了那正在可怜兮兮卖萌等着投喂的小宠物。 徐章干咳两声,润了润桑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个拎着小陶壶的孩子立马便机灵的替徐章将水蓄满。 “昨儿个说到哪了呀?” 徐安丰立马抢答:“说到孙悟空反下天空,竖起大旗,聚拢妖众,自号齐天大圣!” 一群小朋友立马都安静了起来,半点嘈杂之声都没有。 徐章冲着徐安丰伸了伸手,安丰这个孩子王,立马识趣的将手中正摇着的蒲扇握把塞到徐章手里。 徐章摇了两下,将蒲扇盖在腹前,朗声道:“那咱们就话接昨日,却说那孙悟空,竖起齐天大圣的大旗,麾下七十二洞妖王,十万妖兵,声势端的是浩大无比······” 前些时日闲着无事,徐章便将这西游记的故事又搬了出来,给老太太还有明兰她们几个消磨时间,没成想到了老家后,大堂兄徐彬家的老三徐安丰,从长榕口中听到这个故事之后,立马就上了瘾,成日跟在长榕后头,跟着小跟屁虫似的,日日缠着长榕给他讲孙猴子的故事。 可长榕也只是在徐章那儿听了一遍,哪里记得这繁杂的故事,说起来磕磕绊绊的,不是少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后来就拉着安丰求到了徐章这儿。 自打那日起,徐安丰这小子就每天雷打不动的来找徐章听故事,没几日就把几个小伙伴都带了过来。 徐章也从那时起,就成了孩子王,成天都有一大群孩子跟在徐章屁股后头转。 可想从徐章这儿听故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徐章对这群孩子们的要求也不高,起码要赶紧,穿衣要整齐。 不过徐章也不能成天陪着他们,便和他们说好了,每天下午的未正时分,一直到申初,每天半个时辰的故事时间。 自那日起,这群小屁孩们也不玩泥巴了,每日来徐家之前,都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 徐章便顺利成章的成了孩子王。 第 002章 再回汴京 在宥阳老家待了小半个月,盛老太太整日就带着明兰和祖母石氏和大伯母他们一群妇人凑在一块儿,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坐在一块儿做些针织女红的活计,张罗王破敌、孙平寇和丹橘小桃的亲事。 四人的亲长也陆陆续续赶到了宥阳,日子也早已看定,就等着良辰吉日一道, 就给他们完婚。 徐章幼时也是在大湾村长大的,村中自然也有一些发小,大家从光着腚的时候就一块儿玩大的。 虽然后来徐章选择了读书,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今又身居高位,身处云端,可徐章又不是那等发达了就瞧不起以前的玩伴的人。 只是现在各自都成家的成家, 生儿育女的生儿育女,各自都有各自的忙,加之相隔千山万水,自然也就没有了联系。 不过这次徐章回来,倒是和几个以前幼时的同窗玩伴好好续了叙旧,喝了几顿酒。 起初几人还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待几碗酒下肚,酒劲儿一上来,什么拘谨恭敬自然也都被抛到了脑后。 酒过三巡,众人说起以前幼时的趣事,徐章当初第一次进学堂,上着上着课忽然腹痛憋不住后面拉到裤裆里头的事儿就被几人揭了出来。 当初因为这事儿,徐章甚至一度成为一众玩伴们口中取笑的对象,当初傅秀才也险些因为此事把徐章开革出学塾,还是老爷子候着脸皮贴上去求了傅秀才好几日,才让徐章有了跟着傅秀才继续启蒙。 可惜傅秀才中举之后,便带着妻儿去外地做官了, 否则的话,这次回来, 徐章怎么着也得亲自去傅秀才家里拜访一番。 ······ 时光荏苒,转瞬便是数月,夏日便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流逝,秋日降临,山野人间,皆是一派丰收盛景。 今年阳光充足,雨水也正好,不多不少,可谓风调雨顺,地里的稻子长势喜人,沉甸甸的稻穗将稻杆都压弯了。 这几年来,先是天灾,而后又是兵祸,人祸的,百姓们的生活也变得艰难起来,好在几年的年景不错,各家各户, 都已经开始为秋收做准备了。 江南诸地, 大多都是中的两季稻谷,春种夏收,夏种秋收,前者稻谷生长的时间长一些,不论是产量还是口感都要好上不少。 也正是因为一年可种两季,产量丰硕,所以这次战时江南的赋税,才会被升到十税五的恐怖区域。 秋高气爽,徐章和明兰已经带着盛老太太上了船,现如今时间尚早,天气还暖,却又不热,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要是等再过一两个月,入了冬,到时候天寒地冻的,陆路难走不说,还很容易迷失路途,可水路就不一样了。 一路平稳,也没遇上什么风浪,至于那些水贼草寇,见到打着漕帮旗号的大船,一个个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上去找不痛快。 现如今的漕帮可是运河上的一条大鳄,不仅在朝廷那边背景深厚,而且自身的实力也极为强大。 漕帮帮众三万,其中精英帮众便不下三千,是水路上出了名能打能杀,甚至在某些方面,对于那些三山五岳的水贼草寇们来说,漕帮的威慑力,甚至还在朝廷的正规军之上。 谷鷼 纵使是现在漕帮内部现在隐约间已经有了分化的趋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漕帮的生意可没断。 一路稳稳当当,到了东京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 朝廷关于先夏王和官家生母的追封以及夏王妃的事宜尽皆已经安置妥当。 在小皇帝的默许之下,先夏王和官家生母的追封被放弃,可夏王妃,却被接到了汴京,被封为太妃,不仅如此,就连整個夏王府也都被搬到了东京,而且鉴于现如今夏王府后继无人的情况,群臣们商议之后,又争取了曹太后和小皇帝的意见,最后定的是待日后官家有了子嗣,除却嫡长之外,便从其余诸子之中择一继承夏王之位,为夏王府承袭香火。 不过因着这事儿,曹太后和韩大相公之间也闹了些不愉快。 不过好在都已经定了下来,徐章回到汴京的时候,原本都已经做好了歇上一阵,然后就出发重回长安的打算。 不想刚刚到了东京没几日,朝廷却忽然下了旨意,任命徐章为御史中丞,掌御史台,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先帝庆历之前,御史台空有其名,却无其实,监察事务实际由门下省给事中、拾遗等官充任,直至庆历新政,在仁宗皇帝的支持之下,对朝廷现有的多个职司衙门进行改革,使其各司其职。 可惜因为触犯了朝中大多数人的利益,范大相公等人被相继排挤出京,庆历新政就此落幕,可一应变革却在仁宗皇帝的默许之下,一路维持至今。 御史台便是这次变革的产物。 而且御史台还比以前多了一向职权,凡重大案件,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组成三法司联合审理。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同时报御史台监审。 著名的三法司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樊楼里头,徐章、齐衡、长柏、还有顾二、许贞还有长梧、徐文、袁文绍等人坐在酒桌边上,雅间内有琴萧管弦之声相伴,美酒佳肴做辅。 众人具备对应,推杯换盏之间,氛围自然便起来了。 “谨言这回可舒坦了,整整修了大半年的假,叫人羡慕的紧呀!”顾二既羡慕又有些没好气的道:“自己带着弟妹在外头游山玩水的好不惬意,把西北那一堆烂摊子一股脑的都丢给我们收拾,端的不当人子。” 今日是顾二这家伙做东,自然也是他坐在首位之上,如今听他这么一抱怨,袁文绍徐文等人也纷纷附和,齐齐开口数落起徐章来。 “慢来慢来!”徐章却不认同。 “仲怀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可不认哈!” “正所谓能者多劳,这越有本事的人,要忙的事情自然也就越多。”先是送上一个香喷喷的马屁,随即才话音一转,说道:“再者说了,功劳你们一个个可都是领了的,怎么的,这才一转眼,就都翻脸不认人了?” “要说这功劳,咱们还真得好好说道说道,这次征西的头功,难道不是你徐谨言领了?”顾二可是个人精儿,怎么可能被徐章三言两语就说服了。 “顾二哥哥说的有理,谨言前日刚刚升的御史中丞,怎么这就忘了?” 第 003章 樊楼小聚 几盏黄汤入腹,徐章就成了众人揶揄的对象。 御史中丞的品阶不算高,莫说是比先前的经略安抚使,便是比起头前的大理寺卿也远远不如。 可在御史大夫空置的御史台中,御史中丞便是御史台的主官,什么谏院、台院皆归属于御史台之下,受御史中丞的统辖。 在百官们眼中, 御史中丞那可是不下于六部尚书的存在。 再说了,徐章身上枢密副使的头衔可没被摘下,虽说徐章这个副使只有续命,并无实权,可徐章的俸禄,却是按着从二品的枢密使来发放的。 有宋一朝, 官员薪俸之优厚, 纵观前史,没有那一朝能够比得上。 就算徐章没有青山商会这座金山,光靠俸禄也不愁吃穿了。 “行了行了!” 徐章笑着道:“听说万芳阁的花魁娘子吹得一手好萧!改日我做东,咱们去万芳阁,如何?” “谨言大气!” “彩!” 众人七嘴八舌的捧了起来,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陕西一战,众人互为袍泽,生死相依,感情自然也就出来了,不似以前,还会有些许生分。 “不过要说这万芳阁的花魁娘子,在座的可有哪一位敢说自己比咱们顾二郎更了解?” “风流阵里急先锋,脂粉堆里真英雄!” “说的不就是咱们顾二哥哥吗!” 徐章这一挑头,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顾二的身上。 说起万芳阁来,在座的人里头,还真没有一个比顾二更能打的。 打十二岁起便开始流连于秦楼楚馆,勾栏瓦肆,顾二的名头,可是硬生生打出来的。 虽然这里头不乏有他家那几个叔伯兄弟们的坑害和他那个大哥哥还有继母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 可这世上, 一向都只有取错的名字,从来没有叫错的外号。 “行了行了,那都是些真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都多少年前的了,现如今东京城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咱们宁远侯,可是最疼自家夫人的。”许贞开口替顾二说话。 许贞和顾二相识于白鹿洞书院,二人同在书院中求学,彼此之间意气相投,很是投契,关系自然也好。 那时的顾二,早已痛改前非,读书异常用功。 本就是开玩笑,自然没人当真,也不会有人抓着不放。 众人的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当下朝中的时局来, 如今西北战事已定,西夏服了软, 割了地不说, 还送来大批的牛羊,还有战马。 可一提起战马,长梧就有些不大乐意了:“那些西夏人也是太抠搜了,送来的战马,都是被煽过的公马,咱们想弄几匹来配种都不行!” “西夏人又不傻,三国之中,我朝的骑兵从来都只居于末流,他们怎么可能把种马给我们送来。”顾二也有些气愤。 “不止如此,咱们缴获的那些战马,也都是被煽过的公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徐文也忽然开口。 “直娘贼!” “这些西夏狗,糊弄咱们呢!”长梧一下子没忍住,情绪有些激动。 西北一战,在座的除了长柏和许贞之外,没有一个落下的全都是亲身经历过的,西夏人骑兵的强悍,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火器虽然犀利,但在一望无际的空旷草原上,想要对骑兵进行精准的打击,难度实在太大。 顾二为何占了盐州之后,便不再继续挥师西进? 首要的一点,就是因为骑兵不够,而火炮的运输又极不方便,而且现阶段的宋军,在野战上的战斗力,比起西夏军而言,还是存在差距的。 “终究还是要再做过一场,现如今咱们有了盐州做跳板,进可攻,退可守,待再过几年,咱们挥师西征,把兴庆府都给他打下来。”顾二沉声说道,神情颇为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仲怀说得对,不止兴庆府,还有燕云十六州,咱们都要拿回来!”便是长柏也忍不住对此心心念念。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诸位,满饮此杯!”顾二举杯,众人纷纷举杯应和:“饮胜!” “饮胜!” ······ 酒过三巡,月上柳梢。 吃饱喝足,自然也就到了散场的时候。 出了樊楼,众人揖手道别,约定来日再聚。 谷闊 长梧喝的有些上头了,已然醉醺醺的了,马是骑不了了,好在长柏是坐车来了,便把座驾让给了长梧,命人带着长梧先回家去了。 明兰今日一早便回了盛家,说好了晚上徐章去接她,徐章便让徐文自己先回去,自己则和长柏一道步行往盛家而去,车夫们架着两架马车跟在后头。 “打算什么时候去走马上任?”长柏问道。 除了某些特殊的时间段,其余时间,东京没有宵禁之说,而且到了夜里,才是繁华东京最热闹也最美丽的时候。 靠近西市,长街之上往来的行人不少,各式的摊贩们五花八门,卖什么物件的都有。 二人负手于背后,并排走着。 徐章道:“这才刚回来,家里家外一大堆事儿都还没理清呢,再说了,距离朝廷给的期限还有些时日,不着急。” “御史台······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顿了一下,长柏说道。 “你的性格不适合御史台。” 徐章苦笑道:“我何尝不知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可这世上的事情,又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 “是啊!”长柏也跟着感慨。 “好不容易聚一次,说这些作甚!”徐章扭头看着长柏,微微一笑道:“听明兰说,你也打算外放?” 长柏点头道:“确实有这个打算。” “准备去哪儿?”徐章没有问为什么,长柏从来就不是莽撞的人,既然做了决定,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长柏道:“父亲的意思是寻一处偏远小县,我也同意了,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 “偏远小县,贫瘠却也少事,而且更容易做出政绩来。”越是繁华的地方,想要做出政绩的难度就越大,倒是那些个偏远小县,人少事也少。 外放为官,或是知某州事,或是知某县事,那些繁华富庶的大县油水多,竞争的人自然也多。 而且这些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要补上,那得先有人退了才行。 “陕西西北如何?可有考虑过?”徐章忽然说道。 长柏愣了一下,扭头有些诧异又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俆章:“陕西西北?” “环庆二州?” 徐章道:“如今环庆二州以及周边数十县,百废待兴,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则诚若是有意,不妨去试试。” 长柏的能力徐章是知道的,性格沉稳,胸有沟壑,目光又看的长远,若是有他去主持大局,那可要比派一个徐章不认识的强得多。 “年初的时候,朝廷不是已经安排人了吗?”战事早已平定,朝廷也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过去了。 “派是派了,可盐州、龙州和洪州这三州之地,可都紧挨着西夏,又在横山以北,随时都有可能迎来西夏人的攻打。”徐章无奈的摊开双手,声音里头带着无奈。 长柏道:“盐州西北,不是荒漠便是草原,地势平坦,一望无际,若是西夏人当真撕毁盟约,再度大举来犯,须臾大军便可兵临盐州城下。” “短期之内,西夏绝不敢再启刀兵!” 徐章道:“此事不急,你回去慢慢考虑考虑,不急着答复我。” ······ 天色一黑,徐章没进内院,就在外头花厅里头喝茶等着,明兰把老太太伺候得睡下之后,才跟着徐章回家。 时间不早了,言哥儿早在寿安堂时就睡着了,被翠微和翠荷翠莲几个姐妹轮流抱着,一路颠簸回到恢复,那小子还睡得香甜,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 至于丹橘和小桃,如今刚刚新婚燕尔,初为人妇,明兰连身契也早已还了他们,而且他们又不像翠微这样,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的,如今虽然在明兰身边当差,可所有的差事,大多都和徐章没什么直接关联。 又数日,徐章换上了崭新的绛紫色官府,戴上官帽,骑着大黑马便去御史台报到去了。 到了御史台,传说中那些个下马威什么的徐章没有碰到半个,沿途的所有官员同僚,见到徐章,全都是毕恭毕敬。 御史台事务繁多,除了纠察、弹劾百官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杂事儿。 转念就又是大朝会。 徐章如今乃是从二品的枢密副使,御史中丞,位置相应的自然也就靠前了些。 徐章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低头摸鱼的准备。 不想却有人不想让他得闲,在朝堂上明言淮南以及江南,两浙诸路的盐务糜烂,恳请曹太后下旨彻查此事。 盐务乃是国家根本,每年给朝廷带来了大量的进项,盐务糜烂,不知有多少人从中牟利,中饱私囊,那些家伙就是在挖大宋朝的墙角。 曹太后原本不以为然,可当听到那一年比一年少的盐课之时,曹太后的脸也跟着变了。 如今掌权的是她,挖大宋的墙角,就是在挖她曹太后的墙角,曹太后怎么可能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 第 004章 推荐就完事儿了 熙平五年的第一场大雪不期而至,漆黑的夜空之中,被鹅毛般飞舞旳雪花占据着。 凛冽的北风如刀似刃,无孔不入般循着人衣领袖管处的间隙往里钻,彻骨的寒冷也让这座繁华的国朝都城陆续安静了下来。 街面上偶见的行人车马也都是匆匆忙忙的,马儿们着急回到自己温暖的马棚里头,蜷缩在干草堆里头取暖,驾车的人迎着拂面的冷风,顾不上已经冻僵了的脸颊,只想着赶紧回家泡个脚,搂着自家婆娘钻到被窝里头取暖。 明兰虽然不怕冷,却一点都不喜欢冷。 为此徐章还特意找人,在家里主屋盘了条火炕,基本上一入冬,明兰下炕的时间就少的可怜。 快两岁的言哥儿如今已经能走能说,得益于明兰的悉心照料,小家伙年纪虽小,可壮的却跟小牛犊子似的,脸蛋胖乎乎的,身上套着马甲棉衣什么的,里里外外加起来足有六七层至多,弄的原本就壮硕的身形,变得愈发浑圆。 看着甚是喜人。 哭着闹着去雪里玩了一会儿,最后在明兰的强硬之下,哭着喊着委屈吧啦的被抱回了炕上,洗了手脚,脸蛋还是红扑扑的,跟着猴屁股似的,哭喊的累了,此刻正低声的啜泣的。 明兰可不惯这小子的毛病。 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倒是不大,毕竟是主屋,主君们住的地方,下人们照看的自然最上心。 “官人回来了!”徐章满身的酒气,并未直接上炕。 “爹爹,爹爹!”炕上的言哥儿一见徐章,好似看到了救星,立马就迫不及待的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哭了,赶紧喊爹爹。 “好儿子!”徐章笑着道,却并未上前,而是走到架子边解下外袍:“一身的酒气,爹爹先去沐浴更衣,待会儿再来和言哥儿玩!” 明兰自己倒是不嫌弃徐章,可徐章每回从外头吃酒回来,都会沐浴更衣一番,以前只是为了自己睡的舒服些,现在是要抱儿子,自然不能让酒气熏了自家儿子。 入了冬,灶上长期备着热水,徐章洗澡的速度很快,可哭累了的小言哥儿睡着的速度更快,等徐章换好衣服回屋的时候,这小子就趴在软锦上头睡着了,明兰侧身躺在旁边,手掌轻轻的在这小子的背后有节奏拍着。 徐章直接上了床榻,掀开被子一角就钻了进去,紧贴着顺势将明兰搂在怀中。 “这小子,刚才还一副委屈吧啦的模样,这回儿就睡着了!”徐章低声在明兰耳旁说道。 “哭累了!”明兰道。 “怎么回事?” “看到外头下雪了,非闹着要出去玩,我让翠微抱着他在游廊上瞧了会儿,哭着闹着不肯回来,要去院子里头抓雪玩!” “哎!”徐章忽然叹了口气,拉着明兰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 “怎么了?”明兰看着徐章的眼睛。 二人目光相对,烛光摇曳,徐章轻声说:“言儿都快两岁了,一个人确实孤单了些,也没个伴,咱们还是赶紧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几个兄弟姐妹凑在一块儿多有意思。” 明兰俏脸一红,迎着徐章的目光道:“官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拿言儿当借口了?” 分明就是自己想那事儿了,还拿自家儿子当借口,什么孤单。 徐章脸皮多厚,说话间被窝里的大手已经不安分起来了。 “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再者说了,为咱们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可是咱们的义务!” 瞧着徐章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像是在说一件很神圣很严肃的事儿一样,明兰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然后就被徐章把嘴给堵住了。 好好尝了尝,嘴里没啥味道,应该是刚刷过牙,漱过口。 “言儿还在呢!”徐章翻身正打算和明兰仔细再研究研究给言哥儿生个弟弟妹妹的事儿,就被明兰一把抓住胳膊,急忙拦下。 “来人!” 徐章对着外头招呼一声,歇在耳房里头伺候的绿枝便匆忙进来,把趴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的言哥儿给抱了出去,送去给翠微照看去了。 被窝里头,徐章看着明兰的眼睛:“这下没人打扰咱们了,娘子,咱们今儿个换个研究方向试试!” 屋里的烛火被吹灭了,房门也被关上,至于在二房里头值夜的绿枝会不会被影响,可不在徐章的考虑范围之内。 明兰对徐章的要求一向不会拒绝,两人解锁了好几个新的研究方向,一直研究了将近一个时辰,折腾了好几回,导致第二天早上明兰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眼看着十月都走完一半了,徐章终于不紧不慢的去御史台报了到,和新同僚们简单的碰了个面,混个脸熟。 不得不说,御史台的氛围就是不一样,徐章以前在大理寺的时候,刚一上任,下头的官员们就屁颠屁颠的过来主动打招呼了,可到了御史台这边,徐章来了之后,除了一开始众人照了个面之外,其余和没来时还是一个模样。 倒是真的有些出乎徐章的预料,御史台不愧是御史台,大宋言官们的聚集地,氛围就是和其余部堂衙门不一样。 不成想到了下衙的时辰,就被啪啪打脸。 晚上是御史台一众御史们替徐章这个御史中丞办的接风宴,地点定在千春楼,拢共十来个人,宴席之间,徐章这个主角,自然免不了受到众人的一致吹捧。 十月十五日,大朝会。 百官云集,小皇帝高坐在玉阶之上,龙椅之内,背后挂着几张帘子,隐约间还能看在坐在凤撵上带着凤冠,衣着华贵的曹太后的身影。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玉阶一侧,中年内官朗声高呼。 玉阶之下,大殿之中,群臣分作两列,须发皆白的韩章位于百官最前列。 “臣有本奏!”韩大相公上来直接抛出大杀器,提出两淮江南等地盐务糜烂,恳请太后降旨,彻查盐务之事。 群臣纷纷附议,曹太后顺水推舟便应了下来,让群臣举荐相应主事之人选。 这事儿既是韩章提出来的,人选他自然不会再出面。 作为吏部尚书的孙原站了出去,“颍川郡王赵策英,功勋卓著,文武双全,宗室之中,无人能出其右,盐务乃是国朝之本,由颍川郡王代官家巡视江南等地,彻查此事,整肃盐务,再合适不过!” 事关盐务,涉及朝廷每年几十万乃至于几百上千万贯的岁入,若是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主官出面主导此事,绝难推行。 颍川郡王赵策英,宗室诸子之中的佼佼者,于逆王一案,以及岭南平叛之中大放异彩,展示出了极强的能力,一众宗室之中,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颍川郡王?” “诸卿以为如何?” 小皇帝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可到底还没加冠成年,在这些涉及到国本的事情上,还是只能安安静静的做工具人,静等坐在龙椅之后的曹太后做出决定。 “臣等附议!” 随即便又有人举荐齐衡,说他博闻强记,给颍川郡王当副手再合适不过了。 曹太后欣然应允,齐衡刚刚在西北立下大功,十数万大军的粮草将近一年仍游刃有余,没出什么纰漏,自然没人反对。 文臣有了,还缺一个护驾的武将,群臣又是各抒己见,有举荐顾二的,有推举郑骁的,反倒是颍川郡王赵策英麾下的沈从兴等人,倒是没有一个人提及。 顾二在西北大展神威,可郑骁也不差,于合水一役之中,率神武军大破西夏嵬名山通将近六万大军。 不过他们二人是郎舅,谁去都无所谓。 也有人推举袁文绍的,还有人举荐皇城司都指挥使林季荣的,总之众说纷纭,没有个统一的意见。 不过呼声最高的,就是顾二和林季荣了。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军中冉冉升起的将星,风头一时无两,一个是皇城司的头领,皇城司的业务里头,主要便是消息情报。 这几年里头,在曹太后的支持下,林季荣大肆扩张皇城司,于各州各府组建探事司,实力大增。 “徐中丞为何一言不发?”看着众臣争论不休,中年内侍一声肃静,压下了所有的声音,帘子后的曹太后却忽然点了徐章的名。 徐章手持笏板,微微躬身出列,拱手礼道:“启禀太后,微臣以为,朝中群英荟萃,据臣所知,现任殿前司都指挥使曹国仁曹指使,便是个文韬武略,行事老练的儒将,可堪大任。” “侍卫司的曹国礼曹指使,武艺高强,悍勇无双,枪法更是出神入化,于军中有独挑二十骑的战绩,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勇将。” 徐章说罢,又是一礼,施然退入官员队伍之中。 自打靖安侯府众人入了东京,曹氏兄弟三人,便陆续都被封了官,受了职,曹国仁接管了殿前司,负责拱卫皇城,曹国礼则替了英国公的职位,领了侍卫司,拱卫东京的上四军,便彻底被这兄弟二人握在手中。 至于曹家的老四曹国信,如今也在东京国子监里头担任祭酒。 军权教育一把抓,原本偏安一隅的靖安侯府,如今已经成了东京城里最出挑的勋贵人家,而且还是太后的娘家,皇亲国戚,旁人纵使眼热,也不敢半句闲话。 第 005章 用意 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是自家媳妇。 回到家里,自己在朝堂上举荐曹氏兄弟的事儿徐章便亲口告诉了明兰。 本来还想从明兰脸上看到半点惊讶,可不想自家这位女诸生,听到这事儿却没有半点反应,仍旧专心致致的拿着勺子捧着一碗热情腾腾旳羊奶,一勺一勺的喂给徐安言这个小豆丁。 “给我也来一碗!”徐章大马金刀的坐在明兰边上,接过翠荷绿枝递过来的羊奶,嘬了一大口。 羊奶鲜甜,奶香浓郁,没有半点腥膻之味,滋味极好,显然是精心烹煮过的。 喝了一口还不够,徐章索性咕噜咕噜一下便将一碗羊奶悉数倒入腹中,把碗递给绿枝,又要一碗。 明兰横了他一眼:“官人还和自己儿子抢东西吃?” 徐章上唇还有奶渍残留,却不觉得有半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经常的事儿吗,再说了,言儿能吃多少,最后还不是得我来扫尾,总好过浪费了不是!” 说着说着,徐章还伸出舌头,将嘴唇上残留的些许奶渍舔舐干净。 明兰手中动作一顿,俏丽的脸上爬上一缕不自然的红晕。 刚生徐安言的时候,每每到了夜里,徐章就总是喜欢和自家儿子抢食,那时也是这个说辞,而且乐此不彼,那时的徐安言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两岁的徐安言已经能够断断续续的与人交谈了。 再当着自家儿子的面说这些,明兰又不是徐章,脸皮子比城墙还厚。 徐章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可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只直勾勾的看着明兰,把明兰看得不敢和他对视,忙扭头专心给儿子喂奶。 “没个正型!现在可是青天白日,还当着言哥儿的面呢!”明兰嘟嘟囔囔的道。 绿枝红着脸将乘好的羊奶递给徐章,福身一礼:“炉子上还煮着羊奶,婢子出去瞧瞧!”说罢便转身退到了旁边的捎间里头。 徐章干咳两声,换回先前的话题:“娘子就不觉得奇怪?” 明兰一勺一勺的往言哥儿嘴里投喂,同时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官人不是常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嘛!” 徐章施然一笑,果然是自家媳妇,无需多言,已经将自己的用意猜的七七八八。 “曹氏兄弟二人,无论哪一个去了江南,只怕都要比旁人更尽心用力!” 现如今执掌朝政大权的可是曹太后,是曹氏兄弟的亲姑母,曹太后和靖安侯曹氏一族共荣共损,而今江南两淮之地盐务糜烂,朝廷在盐课之上的岁入逐年骤减,这里头的损失,甚至可能数十乃至数百万贯。 从朝廷口中抢食吃,便是从曹太后嘴里抢食,是从曹家口中抢食。 曹氏兄弟几人,异军突起,手握大权,如何会坐视这等事情发生。 “要说奇怪,妾身还真有一事不解。”明兰忽然道。 徐章问:“何事不解?” 明兰手中喂奶的动作不停,继续说道:“齐国公卸任盐都转运使之职不过数载,江南诸地盐务糜烂,绝非一朝一夕之中,说不定便和齐国公有关联,朝廷素有避嫌之例,为何这次整肃盐务,还让齐小公爷去呢?” 齐国公仍盐都转运使时,是仁宗皇帝在位期间,也是齐衡和那位嘉成县主成亲之前。 而且当时齐国公正当壮年,平宁郡主在仁宗皇帝和曹太后跟前又颇为得宠,怎么会忽然就丢了盐都转运使的差事,只领了个没有半点实权的闲职。 徐章又不是神人,不会读心术,不知道旁人内心的想法,如何知道缘由。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位小公爷倒是真有几分真才实学!” 明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小公爷天资聪颖,昔日庄学究便多有夸赞,陕西之时,小公爷调度粮草军械,将后勤打理的井井有条,没出半点纰漏,足见其才。” 徐章莫名觉得有些牙酸,别人看不出,徐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当初齐衡惦记自家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徐章下手早,走了老太太的门路,定下了和明兰的亲事,说不定就会被这小子给截胡了呢。 而且齐衡这人吧,真的让人有些嫉妒,温润如玉,貌比潘安,还博学多才,又刻苦用功,洁身自好,身上没有半点膏粱子弟们的陋习。 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你家官人难道就比他差了?”徐章有些不忿。 明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噗嗤一笑,扭头看着一脸幽怨的徐章,笑着道:“官人文韬武略,沈某远虑,比起齐小公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章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几分。 “阿娘!” 言哥儿急切的声音响起,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明兰手里头的羊奶,从明兰手里头接过调羹,拿起还剩下半碗羊奶的瓷碗,对着小言哥儿道:“儿子,爹爹喂你好不好?” “咱两一人一口!” “爹爹喂,爹爹喂!”小言哥儿顿时喜笑颜开。 徐章舀了一勺,喂入言哥儿口中:“言儿一口!” “爹爹一口!” 随即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呜呜~~~~哇~~~” “坏爹爹~~~爹爹坏~~~” “哈哈哈哈~~~~” 徐章大笑离去,留下明兰在屋里安慰哇哇大哭的徐安言。 明兰嘟囔两句,脸上却带着笑容。 这很徐章。 ······ 相府,偏厅。 “徐侯这封奏疏,还真是有些惊世骇俗。”韩大相公看着手中的奏本,神情复杂,话音中带着浓浓的感慨。 徐章微笑着道:“些许拙见,在大相公面前班门弄斧了。” 韩章却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徐章,说道:“徐侯可知,若是这封奏疏上的内容通传天下,那些个老将军们,怕是都要对徐侯生出嫌隙了。” 徐章道:“章年纪尚欠,阅历不深,却也有一番拳拳报国之心,其实早在当初受先帝之命,往淮南平叛之时,章便有了想法。” “而后又奉命经略陕西,总领西军,所见所闻,感触更深,方才有了这封奏疏。” “这些是下官的一些浅见,冒昧前来,便是想请大相公帮忙斧正一二!”徐章的态度很是恭敬。 韩章捋着花白的胡须,捧着奏疏,看着徐章:“孙尚书不是徐侯的座师么?徐侯不去请孙尚书帮忙斧正,却来找老夫?这又是何道理?” 徐章起身拱手施礼,道:“孙师才学虽高,却从未领过兵,大相公昔日在西北领军,亲历战阵,这一点孙师远远不及大相公矣。” “你倒是打探的清楚!”韩章意味深长的扫了徐章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粗略的继续打量徐章这份奏疏来。 起初还好,可看着看着,韩大相公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改革军户制,推行屯田之策这些且先不说,军中士卒,年逾五十者裁撤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军中将校,凡年逾六十者,不得再领军出征,这一条怕是不大现实!” 韩大相公喃喃低语。 而今大宋禁军之中,年轻一辈里头将才不少,可能当帅才的,却寥寥无几,多是靠一群老将勉励支撑。 像顾二的岳丈英国公张老将军,今年六十有八了,年逾古稀、 西北一役之中大放异彩的郑老将军和蒲老将军,一个六十七,一个六十三,也都已经过了耳顺之年。 军中这些老将,几乎没有一个是泥腿子出身的,优渥的生活条件,再加上一定程度上对身体的打熬,自然远非寻常百姓出身的军汉们可以比拟的。 寻常军汉,正常点的到了五十,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且还是急转弯后接大陡坡的那种。 可这些家境富裕的将校门,优渥的生活条件,足够的药物和营养,足以让他们把这个时间往后再延上一延。 徐章拱手解释道:“老将军们如今身子骨硬朗,可以他们的年纪,还能撑上几年?” “老将军替朝廷用命大半生,换来满身刀砍剑刺,到了这个年纪,本该是在家里头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却仍旧要披甲执戈,在外领军。” “再者说了,若是战时,那倒还好,还有军功可建,可若是和平时期,天下承平,四海安定。” “老人们若不退下去,年轻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出头。” 韩章时不时便抬眼看一下徐章,目光在奏疏和徐章的身上来回交替着。 说实在的,韩章实在是没有想到,徐章竟然会拿着这么一封奏疏来找自己。 “倒也有几分歪理。”合上奏疏,韩大相公让徐章坐下喝茶,“可这封折子上的这些事情想要实现,怕是会受到极大的阻力。”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勋贵武将们那一关,估计就过不了。” 徐章苦笑着的道:“事在人为!” “况且常言道:老不以筋骨为能。” “带兵打仗可不是写字作诗,有手便可的,筋骨、气力、武艺缺一不可。” 第 00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侯这是铁了心?”韩章将奏折放在桌上,覆手轻按,目视着徐章问道。 徐章拱手坚定的道:“下官心意已决,请大相公成全。” 看着徐章,韩章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既如此,那我也不都说了,徐侯,好自为之吧!” 徐章再度拱手揖礼:“劳烦大相公了,下官告辞!” 韩章已经下了逐客令,徐章也没有厚着脸皮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恕不远送!” ······ 徐章走后,韩章拿着徐章那封奏疏,径直去了书房,静坐在书案后头,捧着那封奏疏再度看了起来。 “老爷,瞧什么呢这么入神,晚饭已经好了!公事儿不能耽搁,饭也不能不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韩老夫人见自家官人一直没有出现,便亲自过来了。 韩老夫人知道韩大相公的性子,劝他放弃公事是不可能,但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处理公事。 韩章放下手中的奏疏,看了看外头已经昏暗的天色,有些感慨的道:“都这么晚了?” 虽说冬日昼短夜长,可徐章走的那会儿也才申正,这一下子就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放下手中的奏疏,韩章和韩老夫人一道去偏厅用饭,可心里却并未平静。 其实韩章一直都很看好徐章,文韬武略,能力很强,就是年轻了些,不论是阅历还是经验都略有不足,在为人处世之上还欠缺几分圆滑。 先前虽说漕帮那边在韩章这儿给徐章上了不少眼药,韩章也只是认为徐章有些不务正业,一时被钱财迷了眼,没分清轻重罢了。 可今日的徐章,却因一封奏疏,让韩章刮目相看。 ······ 次日一早,一封名为治军十略的奏疏,在整个大宋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奏疏之后附着的那个名字,也随着这封奏疏,轰动了整个朝堂。 刚刚平静了没多久的东京城,再度掀起滔天巨浪。 当天下午,一封封弹劾永平侯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送到了中书省,入了政事堂,上了几位大相公的案头。 东京城里头那些个武勋世家的膏粱子弟们,一个个私底下对这封奏疏的主人徐章咒骂不已。 原本因为西北一战,在禁军和一众武勋之中站稳了脚跟的永平侯府,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受了不知多少怒骂和指责。 治军十略当中,当先的几项治军之法,虽然不同于如今禁军之中普遍流的统兵操练指法,却也不算骇人听闻。 可后头几条,限制士卒乃至一应将校的年龄,超过年龄者一律归家荣养,却真真是犯了众怒,动了不知多少人的蛋糕。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退休一说,便是军中的领军大将们,除非是当真到了无法动弹的时候,否则的话,谁人肯交出手中的兵权。 对于武将们而言,手中握有兵权,那才是实力的象征。 可徐章奏疏里头是怎么说的,军中将校,周岁不得超过六十,军中士卒,周岁不得超过五十。 士卒们没有人权,甚至于巴不得退伍回家,种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怡儿弄孙,也免了刀口舔血,担惊受怕的日子。 一时之间,永平侯府,还有徐章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若非徐章的履历过硬,功勋卓著,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墙倒众人推,古今皆是如此。 早在写这封奏疏之前,徐章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现在的情况,倒也不觉得奇怪。 东京一众勋贵里头,也就现任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郑骁和徐章有些交情了。 知道这封奏疏的第一时间,小郑指使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永平侯府,找到徐章,当面质问。 可惜结果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面对郑骁的质问,徐章并未推诿,而是客客气气把人请到了前厅,奉上香茗,让人摆上热气腾腾的点心,亲自招待。 郑骁仍旧是一脸的不快,喝茶的心思也没有,追着徐章要交代,非要让徐章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章没有多说,直接反问:“小郑指使在神武军呆了也有数年,神武军招收新卒的规矩是怎样的,难道郑指使不清楚?” 郑骁被徐章问的一愣,早在他初入神武军之际,负责的便是新军的招募和操练事宜,对于神武军招手新卒的规矩自然一清二楚。 “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 这话一出口,郑骁就有些后悔了。 徐章施然一笑,说道:“神武军明文规定,新卒年龄最高不得超过四十,最低不得小于十五,军中老卒,凡年逾五十者,便要自各营之中退下来,或是负责屯田事宜,或是发放路费,自行返乡。或是留在军中,担任教习,负责协助新卒的训练事宜。” 神武军同属禁军,不同于那些临时征召的厢军乡勇,因北有契丹,西北有西夏,西有吐蕃,西南还有大理,东北还有高丽,是以禁军士卒,俱是常年服役的常备兵。 负责屯田事宜的,一般都是厢军乡勇还有由各地州县之长招募的百姓。 早在数年之前,嘉佑帝尚在,神武军草创之际,徐章就已经上奏嘉佑帝,改革军制,行屯田之策,可惜还没等这事儿落到实处,一连串的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把嘉佑帝弄得头疼不已,也顾不上这事儿了。 西北大胜之后,徐章便曾上奏朝廷,在西北迁徙军卒家眷,行屯田之事。 可惜朝廷一直没能给出明确的答复。 直至如今,徐章在治军十略之中,再度提及此事。 “郑指使认为,神武军较之捧日天武等禁军之中的上四军如何?较之河东禁军又如何?” 郑骁默然。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可若是朝廷当真依法实行,那那些老将军们怎么办?”郑骁仍不甘心。 徐章却道:“郑兄也说了,那些老将军们!”尤其是在‘老将军们’四字之上格外加重了语气。 郑骁怒气已消,如何听不出徐章特意强调的意思。 “就拿令尊郑老将军来说!今年郑老将军六十有七了吧?” 郑骁点了点头:“虚岁已然六十有八!” 徐章看着郑骁说道:“郑兄觉得,令尊如此年岁,是在军中领兵,外出征讨的好,还是在家荣养,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来的好?” 郑骁愈发沉默,甚至有些不敢直视的徐章那灼灼的目光。 “再说了,带兵打仗,是见费神又费力的事情,说句难听的话,以郑老将军如今的年龄,若是此时挂印归家,进行荣养,再活个二三十年绝不成问题,三十四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若是继续在待在军中虚耗······” 话到了这里,却又停了下来,徐章仍旧定定的看着郑骁的眼睛,继续说道:“若是郑兄,是希望令尊继续在军中领兵,还是归家荣养?” “这······” 郑骁脸上纠结之色一闪而逝,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直视着徐章:“为人子者,自然希望自家父亲儿孙绕膝,长命百岁。”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徐章的问题,却也没什么差别。 徐章微笑着道:“推己及人,郑兄希望一家人团聚,令尊能够安享天伦,难道旁人就不这么想吗?” “······” 郑骁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徐章的问题,事实上打心底里,他已经被徐章给说服了。 “徐某这道奏疏一出,虽然掀起了不少波澜,招来不少弹劾,可郑兄又是否知晓,那些弹劾徐某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面对徐章一连串的发问,郑骁有些发懵,他一听到这事儿,就立马气冲冲过来找徐章兴师问罪了,连自家老爹的反应都还没来及关注,哪里还有工夫去理会这些。 “今日之事,是骁莽撞了,还请徐侯见谅!” 郑骁哪里还有脸面留在永平侯府,当即选择告辞,红着脸羞愧的离开了。 打发走了郑骁,徐章还没歇下,顾二便和长梧还有徐文就已经到了。 “郑骁怎么来了?”长梧一脸疑惑的问。 徐章还没说话,徐文就先回答了:“还能因为什么!” 细说起来,长梧和徐文两个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才是最长的,昔日徐章去扬州读书,徐文便一直在盛家和长梧一道跟着盛维请的武学师傅习武,而且徐文的媳妇,可是长梧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郎舅二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也是最深的。 “那他怎么支支吾吾的走了?喊他也没反应?”长梧若是继承到了盛维的半点精明,估摸着就不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了。 徐文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长梧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不适合你!” 长梧急了,张大了眼睛瞪着徐文。 徐章赶忙出来打圆场:“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顾二笑着道:“在门口遇到的!”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徐章身侧,一双眼睛在徐章身上上下打量着,同时有些没好气的埋怨道:“永平侯莫不是忘了咱们这班兄弟,如此大事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第 007章 风口浪尖 徐章摇摇头无奈的说道:“此事变数太多,何苦再拉上你们!” “难道在你徐谨言眼里,咱们这些兄弟,都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顾二脸上浮现几分愠怒,一双虎目瞪着徐章。 “就是就是!”一旁的长梧也一脸的不爽, 数落起徐章来:“表弟,这事儿可是你的不对。” 徐文也第一次没有和徐章站在统一战线。 徐章无奈,“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已无可更改,何必在纠结此事。” “正好前几日老家那边送礼啊几坛新酒,大家一块儿吃上几盏。”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唏嘘。 正如徐章所说,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 “吃酒吃酒!” 顾二招呼几人道。 一行人随着徐章入了偏厅,唤摆上几碟下酒菜,就这么就着刚刚从江宁送来的新酒吃了起来。 不过数日功夫,原本门庭若市的永平侯府,立马就冷清了下来。 徐章上奏的治军十疏究竟如何,众人都是有眼睛有脑子的,无需别人多言,自然能够看得明白。 可看明白不代表能够接受。 大宋立国百余载,不说其他,光是在禁军之中,便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尤其是军中存在大量的老弱病残,大大的削弱了各支军队的战斗力,禁军还算是好的, 毕竟是大宋的常备军,一有战事立马就送上战场的那种。 可饶是如此, 禁军之中虽然没有病残, 可老弱的数量却不在少数。 光是为了凑足那十万人马,就花了好大一番气力, 禁军都是如此,地方上的厢军和那些乡勇们就更别说了。 其糜烂之程度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在那些个军中将校们眼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那些个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就算是在禁军里头也是普遍存在的。 神武军便是个顶好的例子,合水一役,神武军两万人马,外加一万多的西军精锐不足相助,硬生生的顶住了西夏嵬名山通麾下精锐的五六万兵马,而且最后还大获全胜,斩敌极丰。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火炮和轰天雷这些火器的缘故,可能够挡住数量倍于自己的西夏精锐,而且还不是据城而守,没有城墙依靠,这战力便是在八十万禁军之中,也挑不出一支能够稳胜他们的。 虽说这回神武军折损将近六成,可谓损失惨重,可在某种程度上, 浴血过后的神武军, 战力将会变得更强。 酒过三巡。 徐章忽然问道:“对了, 这些时日忙的都忘了, 神武军兵员补充的如何了?” 这次神武军损失惨重,战损高达六成,也就是一万六千余人,光是要补足这些兵员,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而且顾二回京之前,可一直都在盐州布置防务,防备西夏人的进犯,变着法儿的在西夏人身上捞好处,哪里还有时间管扩充兵员的事。 而且一万六千多人的缺口,可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补充好的。 得益于徐章和顾二当初定下的铁律,神武军招收新兵条件颇为苛刻,而且陕西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百姓们忙着重建家园,家中的壮劳力那是一个比一个精贵,哪里有人愿意跑去参军,去做一个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丘八。 “哎!”顾二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徐文道:“前些时日,朝廷意欲重启将作局,户部的钱粮,首先要顾着那边,没有钱粮,咱们拿什么补充人手。” 徐文现如今还是在神武军里头当差,不过已经升到了都虞侯,地位仅次于顾二和郑骁,算是神武军里头的三把手。 不过最近又有了变动,徐文打算离开神武军,去西军任职。 这也是徐章的意思。 神武军虽是新军,还没有染上其余禁军的种种陋习,可如今嘉佑帝早已亡故,也就代表着神武军在朝廷里头最大的那座靠山没了。 自嘉佑帝去后,神武军的种种待遇一降再降,现如今也只和捧日天武这几支禁军中的上四军持平,再也没有昔日那些特权了。 而且若非这回神武军在西北立下如此大功,只怕这待遇还未必会升上来。 顾二一脸唏嘘和无奈:“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接二连三的变故,连年的征战,就算是国力强盛如大宋,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喝的半醉,又是在几个生死兄弟面前,顾二也不似在外头那么多顾忌了:“我只是担心,若是长此以往,神武军······” “哎~~~” “现如今咱们还在,倒是还好,就怕有朝一日咱们都被调离神武军,届时······”便是徐文,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徐章却道:“一支神武军,拢共也不过两万五千人,便是再能打,难不成还能胜过西夏的五十万精锐,辽人的百万雄师?” 顾二看着徐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改革之法虽然有效,但却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是步子迈的太大了,难免······” “多走一步是天才,多走几步就成了疯子!”徐章也有些罪了。 “沉珂需用猛药!” “如果不然,莫说几十年上百年了,只怕是十几二十年后,咱们就要自食恶果了。” 听了这话,三人尽皆沉默。 ······ 侯府后宅,男人们去寻徐章,妇人们自然便在后院里头由明兰招待。 顾二的夫人张大娘子,长梧的媳妇何氏,还有徐文的媳妇淑兰。 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四个女人凑到一块儿,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场景。 “听说张大娘子又有了?”明兰看着张桂芬的肚皮,微笑着问道。 张氏一手扶腰,一手放在肚皮上轻抚,低头间眼中流露出一丝母性的温柔:“才两个多月呢。” “顾候回京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这是刚回来就怀上了呀,妹妹果真好福气!”一旁的何氏一脸羡慕的道。 四个妇人里头,三个都已经有了孩子,做了母亲,唯独何氏一人,当初那胎落了之后,便一直都在调养身体,不过想要怀上孩子的话,难度仍旧不小。 不过何氏的那个堂妹倒是在长梧去陕西之前就有了身孕,两个月前成功生下了一个儿子,记在了何氏的名下,而且最近长梧的母亲李氏那边,对何氏也开始百般挑剔了。 一个不能延续香火的儿媳妇,李氏当初便是再喜欢何氏,现如今这份喜欢,怕是也日渐淡了。 听到何氏的夸赞,也看出了何氏眼中的羡慕,张桂芬脸上笑容更甚了几分。 “要说好福气,淑兰才是真的好福气,一对龙凤胎,一对双胞胎,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女双全,才叫人羡慕。” 顾二和徐章等人交好,彼此家中的情况,自然也早就和张氏说过了。 “四嫂可是有什么秘诀?”明兰双眼放光,好奇的问。 要是比起生孩子,在场的四人里头,还真就属淑兰最是厉害。 四儿两女,双胞胎龙凤胎全都来齐了,着实叫人羡慕。 尤其是何氏。 “哪来的什么秘诀!”女人们聚在一块儿,话题除了男人就是孩子,要么就是其他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要么就是彼此之间互相取经,探讨厨艺女红针织之类的活。 “都是运气罢了。”淑兰一脸的凡尔赛。 “嫂嫂这运气也太好了!我这个弟媳妇可嫉妒的紧呢!” 唯有何氏,脸色微变。 张氏也从顾二的口中了解过何氏的经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索性便缄口不言, 张氏他们没有提起半点和徐章的奏疏有关的事情,就是单纯的过来陪明兰说话聊天叙旧拉家常的。 ······ 接连数日,韩钱两位大相公,六部的堂官们,还有几位老国公老将军,纷纷都被召入宫中,商议那封治军十疏的可行与否。 “此法确实可行,却不宜立即在所有的禁军之中大肆推行。”英国公张老将军目光深远,一针见血。 禁军号称八十万,厢军乡勇更是不计其数,而且此事牵连甚广,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冒犯的。 “英国公有何高见?”韩章虚心请教。 文臣武将之间,却有差别,可却并不妨碍他们各司其职。 “高见不敢担!” “启禀大娘娘!”英国公随即冲着太后拱手一礼,说道:“老臣愚见,咱们不如先从禁军里头挑选几支队伍出来,推行此法,若是能成,再在军中大肆推广,若是不成,在另想他法。” 英国公乃是军中宿将,自然明白这治军十疏的好处,若是当真能够在禁军之中推行,可能会导致禁军在数量上有所变化,但在战力上,却绝对会有提升。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此法若是推行下去,也能替朝廷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众爱卿以为英国公此法如何?”曹太后看向众人问道。 众人目光流转,彼此交错对视,齐齐拱手行礼:“臣等附议。” 就连韩章和钱灏两位大相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第 008章 推行 嘭! 手掌和结实的桌面相撞,发出剧烈的响声。 “大哥,徐章这混蛋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呀!”曹国礼怒气冲冲的道。 “先前在朝堂上还假惺惺的举荐你我二人去江南巡盐,谁知道他到底安得是什么心思!” “估摸着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什么好心!” 曹国礼对徐章怨气颇重。 自打知道曹良玉是死在徐章手里头的时候,曹国仁便猜到了,徐章定然已经知道了孟州劫案的真相。 可徐章此子,瞧着年轻,但这心计城府,还有忍辱负重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勾践卧薪尝胆,最后以三千越甲吞并吴国,成为春秋霸主。 徐章明明知晓孟州劫案的争相,却始终引而不发,足见其也是个能隐忍的。 “今儿个我可听说了,枢密院那边有意让咱爹回东京来,再派个年轻的去镇守雁门。” 曹国礼是三兄弟里头最没有脑子的,做事情也是横冲直撞的。 曹国仁面色微沉,严肃的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别跟着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的。” 要说还是曹国仁这个老大稳当,他们曹家可不同于其他勋贵,他们的老爹,如今正在雁门镇守的靖边侯,可是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朝廷纵然当真是要把老将们都撤下来,也不会先动他们家老头子。 “大哥说的有道理!”曹国信自幼便不喜欢舞枪弄棒,反而对读书很感兴趣,在累世将门的靖安侯府里头虽然有些另类,可在勋贵之中,却并不算奇怪。 似曹国信这般弃武从文,或是走科举仕途,或是靠荫封入仕的,在勋贵里头可不再少数。 最最典型的,就数齐国公府了。 自打齐衡的曾祖那辈起就弃武从文,不再领兵,转而入了朝堂,专攻仕途。 还有墨兰嫁的永昌伯爵府,也是个例子。 梁晗那个庶出的长兄,便是走的科举的路子,率先入了仕途。 “三哥,这风可没那么容易刮起来。” 曹氏三兄弟,两个哥哥现如今握着东京周边超过半数的兵马,而老四曹国信,在朝堂之中一名要员。 其实就算是靖边侯当真退了下来,交了军权,对于曹家的权势,也没有丝毫影响。 除非是有朝一日曹太后倒了下来,而继承了大权的小皇帝对他们曹家不满,否则的话,曹家这可大树可没那么容易倒下。 曹国仁虽然没有进入中枢,可到底是朝廷要员,身居高位,而且还是文官,消息自然不会闭塞。 “英国公、成国公、理国公,还有伏老将军、蒲老将军······” “这些人的年纪,可都不比父亲小多少。” 曹国信自信的道。 听到曹国信如此笃定,曹国礼心中担忧暂时压下去几分。 “大哥,那徐章留着可一直是个隐患,现如今西北已定,也时候该动手了!”曹国礼恨恨的道。 曹国信也立马表示支持。 什么是非对错,什么公理律法,都抵不过自家侄子的命。 旁人不知道,难道他们这几个兄弟还不知道吗,曹国仁最喜欢的,一直都是小儿子良玉,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曹国仁对曹良玉的打骂和百般挑剔,可不是因为父子间有什么仇,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哪有那么容易。”曹国仁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萧瑟之意。 “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史中丞罢了,咱们还怕他?”曹国礼不屑的道。 徐章得爵不过数年功夫,岳丈又只是个四五品的小官,没什么背景。 要是对手是英国公府那样的出身地位,曹家还得忌惮一二,可区区一个永平侯府,还真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狮象搏兔,尚且皆用全力!”曹国信却谨慎的多,这也和二人选择的道路有关吧。 读书确确实实能够静气凝神,知事明理。 “四弟说的有理!” 三兄弟之中,就属曹国仁最为稳重,行事也足够稳妥。 “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 徐章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举荐的曹家兄弟,现如今已经开始密谋怎么对付他了,不过以徐章的性子,就算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觉得奇怪。 毕竟当初在长安时,曹家就曾经做出过派人暗中监视经略府的举动,而且徐章一直都没有放松对靖安侯府的警惕。 青鸟的探子,可是早就已经打进靖安侯府了。 近些时日,原本在东京城一众官眷命妇里头极受欢迎的明兰,也受了徐章的影响,受到了众多排挤。 这家的宴会,那家的雅集,以前都是争着把帖子送到永平侯府的,现如今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了。 明兰倒还是自自在在的,成天搁家里带着孩子,淑兰和其余几个姐妹登门的次数明显多了,每次来还都带着孩子。 搞得徐章想和明兰有点二人世界,都得等到晚上,言哥儿都睡着了才行。 到了十一月中旬,徐章的父母带着弟弟妹妹们也来了东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住进了侯府,今年已经决定了,要在东京侯府里头过年。 眼瞅着年关将近,妹妹明月的家书终于是到了,可喜的是,妹夫公务繁忙,没法脱身,明月又刚刚坏了孩子,胎像虽然稳了,可这大冬天里头,天寒地冻的,北边还落着雪,实在是不方便,没法儿回东京来和家人团聚。 女儿和女婿没能回来,洪氏还接连郁闷了好几天。 朝廷方面,徐章所奏的《治军十疏》,早在十一月的时候就在骁胜军和步斗军之中率先推行。 可惜推行的却并非全班,其中有关将校的限制,都被去了,只留下那几条针对底下军士们的法子。 好在去了一半也是推行。 短短半月功夫,骁胜军和步斗军便有将近两成的人被裁了下来,在加上缺额,这两支禁军之中的中军,最多的也只剩下六成半的人马了。 至于曹家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徐章却不敢放松警惕,还是叫人一直留意着。 倒是青山商会那边,因着这几年赚了靠着海贸和船厂赚了不少,没成想却被人给盯上了,近几次招募人手下南洋去的海船,接连都折损了。半点消息也没见带回来。 后头一路打探,才知道是被海盗给劫了,人员的损失倒不算大,可赎回这些人的赎金,却着实不低。 而且海盗们要的还都是黄金,不是白银,也不是铜钱。 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 百官齐聚,曹太后和皇帝赵宗祥也一个没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玉阶上,中年太监那独特而又洪亮的嗓音箱变整个大殿。 “老臣有事启奏!”英国公率先站了出手,“老臣年老体衰,气力耐力尽皆大不如前,老臣恳请陛下,恳请太后,许老臣归家荣养!” 小皇帝自然还是个摆设,可一个十五六岁小孩子,终究还是说上几句话。 君臣间巴拉巴拉你挽留我拒绝了几句,最后还是没能改变拮据。太后念英国公年事已高,同意了他的奏请。 同时,英国公手中的兵权也得交出去。 一场席卷小半个朝堂的风波,自这次大朝会就开始了。 第 009 章 真正的目的 “臣有本奏!” 英国公之事有了定论,徐章却再度自人群之中走了出去,立于殿中,一身绛紫宽大官袍,手持笏板,躬身行礼朗声道。 “徐爱卿?” 帘子之后的曹太后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徐章竟然又站了出来。 “徐爱卿有何事要奏?” 徐章朗声道:“启禀太后, 微臣以为,英国公乃是军中宿将,征战沙场数十年,领兵之能,朝中能与之比肩者聊聊无几,虽然年时颇高, 可身子骨却仍旧硬朗, 若是去冲锋陷阵的话或许会力有不逮, 可若是坐镇中军,出谋划策,制定行军战略,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徐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是英国公,也有些搞不清楚徐章的意图了。 大殿里头,群臣皆被徐章的话给搞懵了,说让老将军们交出兵权的是你,现在又说这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紧接着,徐章的话便解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英国公稍待!” “微臣认为,可在枢密院之中,增设有司,主要以从军中退下来的宿将们为主,不领实职,无调兵之权,专司分析战局,出谋划策,制定战略, ” 分析战局、出谋划策、制定战略? 那不是谋士的活吗! 所谓谋士, 便是幕僚,像英国公、越国公、成国公他们这些老将,哪个手底下没有一两个幕僚,而且还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才高之士,否则的话,也不会被他们看中了。 让他们去做幕僚,那也得有人敢用才行。 便是韩章这位当朝宰执,在英国公等诸位老将军面前,也得放下架子,给他们几分颜面才行。 徐章的话,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之中,在湖面激起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 不知不觉间,已经为徐章拉来了不少仇恨。 “臣反对、杀鸡焉用牛刀,微臣以为,永平侯此言大为不妥!英国公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岂能沦为幕僚之流,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人们只会以为, 朝廷嫉贤妒能, 连英国公老将军这等战功彪炳,功勋卓著的老将,都只能沦为幕僚,更遑论他人。” “若此风一开,只怕自此以后,再难网罗英才了~~~” 一番言语,虽有几分夸大的成分,可却并非杜撰,而是真有这种可能,否则的话,千金买马骨这类的佳话又怎会如此之多,且流传至今,脍炙人口,为人们津津乐道。 这话一出,徐章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被架在火上炙烤,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只怕徐章就彻底将这一干老将给得罪了。 “若紧紧只是做幕僚的话,又何须让老将军们亲自出马!” 徐章淡然的道:“自太祖皇帝开国立朝历来,历代枢密院的枢密使,皆为文官担任,武官多领副使,自太宗年间开始,又多为相国兼领。”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枢密使乃是枢密院之首,而枢密院可调遣天下兵马,其职权不可谓不重,就拿韩大相公来说,韩大相公为当朝宰执,统领百官,协助太后总领朝政,每日已经忙的是不可开交,去岁西北大战,微臣韩大相公领着朝中诸公奔走调度,每晚批阅公文到子时都不一定能睡下,诸般琐事,更是日日不绝。” “若长此以往,便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韩大相公乃是我朝柱石,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徐章大义凛然的道。 “再者说了,现如今我朝有禁军八十万,厢军乡勇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庞大的兵力,岂能握于一人之手,正所谓兵战凶威,微臣窃以为,枢密使职权过重。” “且现如今朝中似英国公老将军这等军中宿将不在少数,微臣认为,若在枢密院之下,另开一司,以此司来为枢密使分担压力。” “同时裁撤枢密院下十二房,其所有职权,还于兵部······” 徐章立于殿中滔滔不绝,想着既然已经做了,索性便一步到位,而今枢密院职权颇重,而六部之中的兵部,几乎等同于名存实亡,没什么实际的权势,大宋军事,尽皆由枢密院统管。 上至各军轮换守备各地,军中将校升迁贬黜,下至士卒们每月发放的钱粮,皆由枢密院执掌。 而六部之一的兵部,唯一能够插得上手的,也就只有地方上的厢军乡勇了。 大宋军队的主力都在禁军,如此兵部,不就是名存实亡嘛! 徐章一番话足足说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将诸般利弊一一分析出来,建议朝廷裁撤枢密院的职权,裁撤其下十二房,改设一个了类似于军机处、参谋部的有司衙门,专司军国大事,以票拟分润枢密使之权。 虽然没有直接统兵的权利,但只要票拟超过半数,便可驳回枢密使的决定,就和徐章前世明时的内阁制度大体相似。 当然了,占据主导的依旧是枢密使和枢密院中的一应官员,而且这个有司并非是一個人,而是由一群人组成,人心各异,想要拧成一股绳可没那么容易。 徐章这么做,无疑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徐章的话,让殿中不少同僚都陷入沉思之中,大家都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徐章话里的意思。 甚至不少武官武将们看向徐章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不在单纯的只是怒意,有些已经多了好些莫名的意味在里头。 在结合先前徐章所走的《治军十疏》,不少人都已经醒转过来,徐章这厮,是步步为营,早就算好了一切呀! 先是上书去了老将军们的领兵之权,紧接着又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建议把这些老将军从军中挪到枢密院里头,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领兵,可却更进了一步,拥有了调兵遣将的权利。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挪个屁股,腾出位置给年轻人这么简单。 尤其是通过票拟,驳回枢密使的决定,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开了先河。 徐章这话一出,立马就得到了勋贵武将一脉的附议,这可是和他们自身利益切身相关的,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支持,什么时候站出来。 可反对的声音也不是没有,大宋自开国以来,便一直都是以文官来统领武将的,就如同总领地方军权的经略安抚使,便一直都是文官出任。 虽没有放在明面上,可以文抑武,一直都是朝廷百余年来贯彻的方针。 有人挑了头,文官之中站出来反对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此事已经不在是枢密院一家之事,而是涉及到了文武之别。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一场朝会就决定了。 下了朝,群臣沿着宫墙一路朝着宫外走去,西华门外,英国公、郑老将军还有顾二几人站在路边上,面对着宫门的方向。 徐章被拉了过去,几人驱马一道前行,边走边聊,两位老国公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徐章的赞赏。 自家女婿顾二反倒是成了可有可无绿叶。 和两位老将军分开,顾二才道:“好家伙,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徐章一脸淡然:“什么真正的目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小子!”顾二嘿嘿笑着:“前几天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摇身一变,马上就是东京城里头这些勋贵武将们的座上宾了!” 老将们因为年事过高而被闲置,年轻的将领们被提拔,在军中这本就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就算没有徐章上的《治军十疏》,那些老将军们在军中还能待多久? 这可不是什么神话或者武侠世界,有法力或者内功这些作弊器,人过中年,身体各项指标就开始急剧下降,气血衰退,筋骨老迈。 老不已筋骨为能,说的就是如此。 不论是上阵杀敌,还是长途跋涉的行军,对身体的要求可都极高。 “对了,你家那个继母怎么回事儿,最近都没听到什么信呀?”小秦氏和顾二之间早已经撕破了脸面,只是在外人面前,二人还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一个要尽力维护自己慈母的形象,免得落人话柄,一个要在自己身上加上一层孝子的伪装,不论如何,小秦氏都是顾二的继母,虽是顾二父亲顾堰开的续弦,却也是嫡妻。 礼教森严,尤其是在朝廷里头,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朝野上下,对于礼法尤为重视,谁叫当今天子,只是曹太后和仁宗皇子的嗣子呢。 尤其是前段时间还出了给官家生父夏王还有生母加封的事情,虽说各自退让了一步,可原本偏居赵宋龙兴之地南京的夏王妃,却也被接到了东京安置,而且还被封为太妃。 虽未时常入宫和官家相见,可宫里的赏赐却从来没有断过。 而且因着这事儿,当初好几个冲锋陷阵在最前头的官员,可都被贬黜出京了。 顾二这般伪装,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还能如何?”顾二摇摇头:“不过现如今谅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顾二承袭了宁远侯的爵位,张氏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了宁远侯妇人,还被封了诰命,自身出身又高,侯府里头那些个捧高踩低的下人仆役们,但凡是敢跳出来,都被顾二夫妇已雷霆手段给解决了,不是买去了边疆就是送去开矿,都没落的什么好下场, 至于顾家的那几个叔叔婶婶,更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如何敢和英国公的掌上明珠作对。 顾二是个果断的,袭爵之后,将两府合并,陆陆续续将侯府内外来了一次大换血,小秦氏的那些心腹,也都陆续都被处理了,安插上了顾二自己的人。 小秦氏心计虽深,可身边的羽翼都被剪断了,纵使再有心计又能如何。 想着小秦氏以往的所作所为,徐章不由得提醒一句:“可别大意了,要我说的话,你那个继母偏执成狂,已然魔障了,现在风平浪静的,可暗地里指不定就憋着什么坏,就等合适的机会呢!” 要说顾二这个继母,以徐章这种正常人的思维,着实有些理解不了她的行为,要说以前,顾二纨绔,她替自家儿子争爵位家产,那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的情况是,小秦氏亲生的老三顾廷炜,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日只知道招猫逗狗,眠花宿柳,是个再浪荡不过的纨绔子弟,行事做派,和以前的顾二没什么两样,只是有小秦氏尽力遮掩,在外头的名声才没有以前的顾二那般恶劣。 再看顾二,新贵当红,屡立奇功,以一己之力,将顾堰开死后原本已经没走向没落的宁远侯府,又重新撑了起来。 要不说徐章没法理解小秦氏的行为呢,顾二和顾廷炜兄弟间的感情一直很好,从小到大皆是如此,现如今顾二正当红得令,以他和顾廷炜之间的感情,肯定是要提携提携自己这个弟弟的。 可小秦氏是怎么做的?仍旧想方设法的和顾二夫妇为难,千方百计的想要把顾二弄死,好让顾廷炜承袭宁远侯的爵位。 可她也不想想,要是顾二没了,顾廷炜便是袭了爵,成了宁远侯,那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指望着顾廷炜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撑起顾家的门户不成? 以前顾二虽然纨绔,可一身武艺确实正儿八经得了顾堰开真传的,弓马骑射,刀枪棍棒,拳脚兵器,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而且青出于蓝。 可顾廷炜呢?读书不成,习武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武艺虽有,却只能算是猫脚功夫。 若是当真叫顾廷炜袭了爵,宁远侯府的未来,很大可能就是走向没落,或许后辈子孙里头,可能会出来一两个天赋异禀之辈,再度挑起大梁,可这样概率能有多高? 顾二却满不在乎的道:“若是连一个区区的小秦氏都对付不料,我顾廷烨又谈何兴兵北伐,收复燕云!” 言语间,透着一股极强的自信。 徐章却道:“你我倒是不担心,就你们侯府那些人,你那个继母就算是把他们都绑在一块儿加起来都未必是你的对手。” “可你不是孤身一人,嫂嫂性子清冷孤傲,目下无尘,又不屑使那些鬼蜮伎俩,现如今她又怀了孩子,若是你那个继母暗中对嫂嫂出手呢?” 顾二神情一滞,脸上的自信逐渐褪去。 第 010章 逆鳞(上) 顾二沉着脸走了,在他眼中,小秦氏确实就那样,对如今的他,已然造不成什么伤害了,可张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却未必了。 张氏性子清冷孤高,目下无尘, 不喜欢后宅那些阴私事儿,自己更是不屑为之,可正如徐章所言,自家那个继母小秦氏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顾二自己无所谓,可妻子孩子却不能跟着受累。 ······ 积英巷,盛家。 徐章刚刚回京的时候,长柏外放的事儿就已经定了下来, 长柏本是打算带着媳妇海氏和儿子一道去上任的, 可不成想临行之前,实哥儿那孩子竟因为贪玩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而原本都已经收拾好行囊的海氏和长柏,也只能暂时留在家里照顾实哥儿。 好在不是什么大病,治的及时,调理也很得当,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实哥儿的风寒就好了。 夫妻俩正打算带上实哥儿一起赴任,不想这个时候王氏却不干了。 说实哥儿病体初愈,外头又天寒地冻的,实在不适合赶路。不肯让他们带实哥儿一道上路。 没奈何,夫妻俩商议之后,决定让海氏暂时先留下来照顾孩子,让长柏自己先过去,待安定好之后, 再把母子俩都接过去。 老太太日子过得寡澹亲近, 和王氏这个儿媳妇又不对付,老太太倒是还好,可王氏却因着林噙霜的事情至今还心里头对老太太还有不少怨言。 这事儿老太太也没法解释, 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难不成让老太太亲自到王氏面前去揭盛紘的老底不成? 虽说这事儿确实是盛紘的错, 可老太太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不过日常晨昏定省的请安王氏还是没有缺席过,当然了,这是从林噙霜倒台,长柏娶了新妇之后才开始的。 原先的时候,王氏一个月里头也就往寿安堂跑个两三回而已。 后来还是海氏进门,王氏想端着婆婆的架子,摆婆婆的谱,可没奈何自己立身不正,便是想要磋磨儿媳妇,也不好找由头,便只能从自己做起,晨昏定省的给老太太请安了。 不过有长柏在,王氏便是想磋磨海氏,可就她那三板斧,又能将还是如何? 海氏不愧是名门出身,教养极好,三观且先不说, 但这个媳妇、儿媳妇、孙媳妇还有嫂嫂、母亲这些个身份经营的都十分不错。 王氏每日去寿安堂都只是走个过场,照例问安, 倒是还是, 带着实哥儿在寿安堂一呆至少都是小半个时辰,经常一坐就是半天的。 老太太虽然日子过得寡澹清冷,可对懵懂初生、天真无邪的小孩儿,却是格外的喜欢,尤其还是自家孙儿。 明兰和淑兰也经常带着孩子回来,陪老太太聊天解闷。 都说隔代亲,这话确实不错,老太太对几个小重孙的喜爱,阖府上下,谁看了都忍不住羡慕。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一开心,就想着吃些甜食糕点。 明兰在东京成里头开了间糕点铺子,主要经营各种糕点还有别人家没有的蛋糕,口感上虽然未必稳胜那些精致的传统糕点,但却胜在新鲜,而且价格不高,刚一开张,生意就异常火爆。 每天都得排队才能买到。 寿安堂里头的厨娘自然早早便从明兰处学得了蛋糕这些新式糕点的做法,蛋糕虽然新颖,但却有些过于甜腻了,于老人家而言,浅尝辄止最好,若是用的多了,于身体有害无益。 盛老太太年纪虽然越来越大了,却忽然对甜食起了兴致,而且颇有愈演愈盛之像。 几个小重孙在的时候,更是喜欢用些甜甜的糕点来投喂自家小重孙们。 奶油蛋糕什么的甜中带腻,初尝滋味确实不错,可若是吃的多了,便也就那样了,反倒是一些精致的传统糕点,颇受老太太的喜爱。 东京成里头有个聚芳斋,铺子和樊楼在同一条大街,里头有个经年的老师傅,做的芙蓉莲子酥是东京一绝,老师傅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个月只做两回。 晓得盛老太太嗜甜,王氏这个想在自家儿媳妇面前端婆婆架子的当家主母,自然要先以身作则,把自家婆母伺候的周到妥帖才成。 于是每月聚芳斋的老师傅做芙蓉莲子酥的时候,王氏都会叫人一大清早就过去排队,买上一些回来,给老太太和实哥儿用。 今日一大清早,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王氏便寻了个由头,说是和刚刚回京不就的王老太太说好了,今日要带着还是和实哥儿去王家探望她老人家。 盛老太太和王氏本就是表面婆媳,关系并不亲厚,自然不会强留。 而且王氏带着自家儿媳和孙儿去瞧王老太太,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就是王氏一大清早超人去聚芳斋买来孝敬的芙蓉莲子酥,便全都归了老太太一人。 可老太太念着自家孙儿,用了两块儿会后,便叫房嬷嬷把芙蓉莲子酥收了起来,等实哥儿回来,后者是明兰带着言哥儿过来的时候在拿出来吃。 不想过了中午,老太太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有些没精打采的,昏昏欲睡。 老太太也不以为意,以为是乏了,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房嬷嬷一人在身边伺候,躺在榻上打算午睡,不想这一睡下去,等到了时辰,房嬷嬷去喊老太太的时候,却怎么也喊不起来了。 房嬷嬷试了试老太太的鼻息,又用双指在老太太的脖颈动脉处探了探,赶忙招呼人去请郎中,又着人去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王氏带着海氏去了王家,现如今家里头除了长枫和他媳妇柳氏之外,便只剩下榕哥儿这么个半大孩子。 房嬷嬷又赶紧差人去永平侯府,通知徐章和明兰。 明兰倒是在家,可徐章却因着枢密院之事,这些时日一直都早出晚归的忙碌着,并不在家。 不过徐青山和洪氏倒是刚好在府里,夫妻二人舍不得自家小孙儿,徐章和明兰从宥阳回来的时候,便随着一道回了东京。 听着来人的回禀,明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沉着沉稳。 “祖母昏迷不醒?” 说着就要踢腿迈步就要往外走,心思也一下子就飘去了盛家,飘到了寿安堂。 “明兰你别着急!”生意做得久了,夫妻俩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见长,洪氏见状,赶忙拉着明兰的手,同时对徐青山道:“当家的,你赶紧的,叫人去备车,还有,让人取章儿的名帖,请太医去盛家!” 徐青山虽然也很担心,可也知道眼下更加需要的是冷静,当即点头道:“我这就去!” “别忘了通知章儿他们!”洪氏还不忘补充一句。 徐青山赶忙出去亲自安排人手。 洪氏扭头看着明兰,捉着明兰的手轻轻的拍着并柔声安慰道:“现在咱们在这儿干着急也没什么用,老太太洪福齐天,定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婆母!!!”明兰的那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已经填满了晶莹的泪光,声音之中都带着颤抖和焦急。 洪氏赶忙让翠微和自己贴身的嬷嬷留下来言哥儿,当即就拉着明兰出了门,没去正门,径直朝着角门去了。 快马加鞭,不过一战多茶的功夫,马车就到了积英巷,徐青山骑马在外头领路,寿安堂的嬷嬷早就听房嬷嬷的吩咐侯在了门口,见三人到了,急忙上前领着三人进了家门,径直便奔着寿安堂去了。 徐青山本是外男,不好直接入盛家后宅,可他是老太太的侄儿,往日但凡来了东京,便常到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再加上如今老太太昏迷不醒,事急从权,自然不同往日。 盛家不大,穿三重门,拐几个弯,过几条廊道便是寿安堂了。 房嬷嬷一直守在老太太身边,小心伺候着,替老太太敷头擦拭,寸步不敢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祖母怎会忽然昏迷不醒?郎中呢?郎中是怎么说的?” 一路坐车过来,明兰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老太太平日里身子骨健朗的很,尤其是近几年来,连个头疼脑热的都没怎么有,怎么可能忽然就一睡不起了呢? “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估摸着快到了!” 一向稳重的房嬷嬷也不知所措的焦急的道:“老奴也不知缘由,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中午的时候倒是有些奇怪,往日里老太太虽然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可似今日这般困乏却从未有过。” “睡前老太太还说有些胸闷气短,老感觉心里憋得慌,说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可到了时辰,老奴去叫的时候,却怎么也叫不起来,而且呼吸也远比平时要微弱的多。” 房嬷嬷照顾老太太的饮食起居有几十年了,对于老太太的了解,满盛家里头划拉,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便是明兰这个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儿也比不上。 “胸短气闷?”洪氏皱着眉头,问道:“姑母平日里也有这毛病?” 房嬷嬷摇头道:“老太太平日里身子骨硬朗着呢,连个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没有。” 以前老太太一人寡居在寿安堂,日子过得跟庙里的师太似的,那时还偶尔会生生病。 可自打将明兰待在身边将养,这日子过得也多了几分滋味,脸上笑容多了,身子骨也越来越硬朗了。 以前的时候经常被明兰拉着在院子里头散步闲逛,算是锻炼身体了。 后来明兰出嫁,这门差事就成了长榕了的,小长榕年虽不大,可办事儿却极为用心,便是雨天也经常拉着老太太顺着游廊散步,基本上没有过懈怠偷懒的时候。 “那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昏迷?”洪氏疑惑的道。 徐青山也摸不着头脑。 倒是明兰,眸光一寒,沉声道:“嬷嬷,今日除了小厨房的饭食之外,祖母可还用过其他什么东西?” 房嬷嬷便将芙蓉莲子酥的事情说了。 明兰赶忙让房嬷嬷把今日老太太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触,尤其是那些剩下的芙蓉莲子酥。 “姑娘放心,老奴早就叫人收起来了!” 其实房嬷嬷也有怀疑,只是不敢确定,寿安堂里头都是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小厨房那边的厨娘也都是老太太陪嫁来的家生子,并非是后头从外边买来的,也不是盛家给添置的。 徐青山面色凝重的问:“你是说老太太这不是病?而是~~~”徐青山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 “不是病是什么?”洪氏起初没反应过来,可这话刚一出口,就立马瞪大了眼睛,童皱缩:“难不成~~~” 话音没落,外头忽然就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伴随着一道由远而近的喊声。 “郎中来了!” “郎中来了!” ······ 道一声辛苦郎中了,便赶忙将其带到老太太榻前,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 况且让郎中诊脉也不算违背了规矩。 可等着盏茶功夫,请来的郎中却什么也瞧出来,起身摇了摇头,冲着几人拱手施礼,说声自己才疏学浅,让明兰他们另请高明,便告辞了。 让人送走郎中,明兰坐在榻旁,握着老太太苍老的手,看着老太太紧闭着的双眼,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眼中的担忧几乎都要溢出眼眶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头滋熘熘的打着转儿。 洪氏和徐青山也站在榻旁,一脸担忧,还安慰明兰说请了太医。 一顿饭的功夫,一个须发皆以银白的太医,便被带到了寿安堂。 人命关天,太医也没和他们客套,立马就坐下给老太太诊起了脉。 屋里其余人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明兰,徐青山和洪氏还有房嬷嬷。 眼看着这位张姓太医脸色变了又变,忽而眉头一皱,紧锁不松,忽而眼中眸光闪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深思。 光是把脉就把了半盏茶的功夫,随即又起身将老太天的眼耳口鼻尽皆检查了一番,退到外间,张太医的一句话,就把三人狠狠的震了一震。 “老太太这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第 011章 逆鳞(中) “什么?”听到老太太忽然不明缘由便昏迷不醒的消息,饶是以徐章素来沉着的性子,也不由得失了往日的静气。 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些年来,随着阅历不断的增加,徐章倒是渐渐有了几分气象。 可事情一旦涉及到自家亲人,这好不容易磨砺而来的静气, 瞬息之间就被激的消散掉了。 徐章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打了声招呼,得知明兰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骑马往盛家赶。 寿安堂里头,自张太医口中得知老太太昏迷真相的明兰,心中依然掀起了惊涛骇浪,若非顾忌着张太医还在场, 只怕早已经发作了。 强忍着心中怒意, 明兰焦急的问:“可能瞧出祖母是中了什么毒?” 张太医摇了摇头,说道:“这毒有些蹊跷,若是换了别的大夫,怕是未必能瞧出来。” “不过到底是什么毒,还得仔细检验一番才能知晓。” 明兰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太医所言甚是。” “不过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必年轻人,还是要早些查出来,才好对症下药!” 在没有确定之前,纵使心中有了猜测,张太医也不敢笃定,因为一旦用错了药,老太太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或可从吃食入手,看看老太太今日都用了些什么吃食!”张太医建议道。 明兰看向房嬷嬷,“嬷嬷!” 房嬷嬷忙道:“饭食的话,老太太今日就用了早膳和午膳, 都是咱们小厨房自己做的,应当没什么问题,倒是上午的时候用了几块芙蓉莲子酥,老奴都已经叫人收了起来。” 无缘无故的,老太太怎么可能突然一睡不醒,房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也算是见惯了大宅院里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还有各种没有底线的阴私事儿,一开始确实慌了神,可等回过神来,便第一时间就安排了下去。 “那就劳烦张太医了!”明兰冲着太医福身一礼。 “此乃老朽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客气。” 房嬷嬷带着张太医去旁边检验老太太今日所用的吃食去了。 明兰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看着昏睡不醒,气息微弱的老太太,心中悲意翻腾,一股子莫名的怒火又自心间升腾而起。 “无缘无故的,谁会给姑母下毒?”徐青山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解。 洪氏也道:“姑母这些年来一直呆在寿安堂里头,深居简出的,连交道都不和别家的打, 更别说得罪什么人了!谁这么丧天良, 竟给姑母下毒?” 老太太对徐家的帮衬, 那是没的说,在整个徐家人眼里,要是没有盛老太太,就没有今日的宥阳徐氏,更别说什么永平侯府了。 宥阳徐氏上上下下,对于老太太的恩情都是铭记在心的。 在徐家上下所有人心里,盛老太太那就是天底下最最心善的人,在后辈们眼中就是最慈祥的长者。 “不论是谁,我徐氏一门,必与其不死不休!”徐青山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洪氏扯了扯徐青山的袖子,眼神往明兰的方向挪了挪,徐青山当即会意,道:“我出去看看,你留下来陪着明兰一起照顾姑母!” 徐青山去了外头,洪氏径直坐在床边,捉着明兰的手,柔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像姑母这么好的人,老太爷也不会让姑母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说实在的,洪氏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 不论是经营商会还是酒楼,都不需要洪氏出面,洪氏都只负责管账,在外头跑的不是徐青山,就是徐彬他们这些男人。 毕竟这个时代,礼教虽不如明清之时严苛,但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还是颇受诟病的。 “儿媳生母早亡,幸得祖母垂怜,待在身边仔细将养,悉心教导,替孙女儿选了官人这么一位好夫婿,对孙女儿可谓是掏心掏肺了。” “看着祖母昏迷不醒,儿媳这个做孙女儿的,这心里头就跟油煎似的。” 明兰的眼中虽然仍含着泪,可目光之中却多了几分坚定和果决。 洪氏叹了口气,看了看明兰,又看了看老太太,心里头泛着苦水,心情复杂的就像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明兰,因为此刻的洪氏,心里也被担忧和忐忑以及愤怒给占满了。 明兰却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婆母,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们去找公公,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刻的明兰,俏丽的脸上布满了寒霜,洪氏瞧着心底一颤,从前那個温顺的像兔子一样的儿媳妇,此刻好似摇身一变,成了那傲啸山林的母大虫。 “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明兰的话,却正好说到了洪氏的心坎儿上。 婆媳二人拉着手走了出去,徐青山正在外间负着双手来回踱步。 明兰当即道明心意,徐青山听得神情连连变换,可却没有说半个步字,明兰刚一说完,他就马不停蹄的亲自出了寿安堂,一路出了盛家,骑马朝着侯府狂奔而去。 如今侯府之中,还有徐章留下的亲卫二十余人,明兰亲手训练的女护卫二十人。 徐青山此去,便是为了将这些亲卫和女护卫悉数带去盛家。 徐章赶到的时候,明兰和洪氏正在床边伺候着。 打过招呼,徐章迫不及待的问道:“姑祖母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且看着屋里就自家媳妇和老娘子啊,徐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岳父和岳母呢?” “父亲还在上衙,母亲带着嫂嫂去了王家,说是带实哥儿去给王老夫人请安,三哥哥带着三嫂嫂回娘家去了。” “张太医已经确定了,祖母这是中了银杏芽的毒,眼下正在配药,准备给祖母清洗肠胃。” “幸好姑祖母用的不多,中毒不深!张太医说了,只要及时将清洗肠胃,再辅以汤药,性命便无忧了。” 明兰和洪氏一人一句,将徐章疑问悉数答了。 听到说老太太中毒不深,性命无忧,徐章明显松了口气。 “银杏芽?” 随即徐章却忽然皱着眉头问道:“有人下毒?” 心思百转,不过瞬息之间,徐章就从明兰和洪氏的话里品出了暗藏的弦外之音。 看着明兰,目光之中满是询问。 “是大娘子叫人送来的芙蓉莲子酥,从樊楼边上那家聚芳斋买来的!”明兰答道。 从外头买来的!这是重点。 徐章继续问:“只姑祖母一人中了毒?旁人都没事儿?” 若是一下子在聚芳斋买芙蓉莲子酥的人都中了毒,那这事儿估摸着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难道是王氏?” 徐章脸色有些难看,可依着他对王氏的了解,王氏这人虽然蠢了些,可心地却不坏,就是有些短视,纵使和老太太之间有些不愉快,也不至于到下毒害老太太的地步。 而且银杏芽具有神经毒性作用,轻者可引起末梢神经过敏、麻痹,严重可致死。 明兰一脸疑惑的道:“还没查清。” 没有证据,自然不好随意将事情定性。 徐章上前拉着明兰的手,柔声说道:“好了,有张太医在,也别太担心了。” 一旁的洪氏看着自家儿子这温柔的模样,若非此刻场合不对,氛围也不对,估摸着又要翻白眼了。 说话间,张太医便拿着几个竹筒进来了,旁边的女使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小碗,一个酒壶。 “辛苦太医了!”徐章冲着张太医拱手道。 张太医回礼:“分内之事,当不得侯爷这般大礼。” 徐章让开身子,没有继续和张太医推诿。 张太医拿着拇指大的竹筒,明兰和洪氏亲自上阵,帮着张太医扒把老太太的嘴打开,塞入竹筒,然后便往老太太腹中灌酒。 没法子,现在要清洗肠胃,可又没有徐章前世那么好的医疗条件,也就只能用些土法子了。 而且这灌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若是一个操作不当,导致堵了气管,很有可能就直接把老太太给断送了。 灌着灌着,便有不少酒液顺着老太太的嘴角溢了出去,房嬷嬷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替老天太擦拭着嘴角的酒液。 徐章站在一边,仔细瞧着,一言未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灌了一会儿,张太医又拿着一根清洗消毒过的长鹅毛,穿过竹管,在老太太的喉咙里头搅了几下。 几下过后,老太太就有了反应,猛地咳了几下,身子接连颤了几下,洪氏和房嬷嬷赶忙将老太太扶了起来,腹中的酒液伴着些许食物的残渣一下子就全吐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待到酒液之中再无半点残渣之后,张太医这才罢手,探了探老太太的脉象,然后从药箱中取出一把银针,在老太太身上多处穴位用针,又灌了两碗汤药,再度诊脉,掀开眼皮仔细查探一番后,这才向几人交差。 等到张太医收拾妥当,天色早已经黑了不知多久了,侯府的亲卫和女护卫们,将整个盛家团团包围了起来,连狗洞都没放过。 王破敌和孙平寇亲自带队,已为人父的丹橘和小桃也赶了过来,盛紘和王氏他们自然也都回了家。 可惜连寿安堂的门都进不去,被永平侯府的亲卫给拦在了外头,包括盛紘在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徐章和明兰夫妻俩冲着张太医连连道谢,送上厚厚的一封仪程。 “祖母还在昏迷,我们又不通医术,若是再出个什么变故,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已命人将厢房打扫好了,烦请太医今晚多留一夜!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应该的,应该的!” 张太医行医数十年,莫说是东京城里头这些勋贵官眷了,就是宫里的贵人们也不知瞧过多少,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例也遇到过不少,留宿这种事情,再常见不过了。 “已经命人摆好了饭食,张太医用过饭后,再行歇息!” 明兰早已吩咐下去,房嬷嬷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张太医说了,老太太年岁大了,精力本就不济,又受了这般折腾,方才张太医便在汤药中加了些滋补安神的药材,老太太想要醒来,至少得等到明儿早上去了。 “走吧,是时候把事情给解决了!”老太太床边,徐章拉着明兰的手道。 明兰点了点头,看着老太太那平静的面容,心中坚定无比。 至于洪氏和徐青山,早已经出去安抚盛紘和王氏去了。 正房花厅里头,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盛紘在屋里来回踱步,王氏坐在靠背大椅上吃茶,有些出神,长枫和柳氏坐在嫂嫂海氏身边,徐青山和洪氏坐在他们对面。 徐章和明兰已经客厅,盛紘便冷哼了一声,显然还在气头上。 夫妻二人冲着众人见礼,便将老太太已经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众人,盛紘情绪稍缓,可怒意未消,脸上仍然满布寒霜。 “永平侯好大的架子,下官可担不起这一声岳父,侯夫人诰命在身,品阶在下官之上,这一声父亲,下官更是愧不敢当。” 盛紘阴阳怪气的道。 明兰目光仍旧坚定,徐章拱手道:“烦请岳父大人见谅,事急从权,我们夫妻二人,也是迫于无奈,不得已为之?” “好一个迫于无奈,好一个不得已为之!”盛紘仍旧冷声道:“感情在永平侯眼中,我们盛家就是个虎穴狼窝,我们一大家子,都是豺狼虎豹。” “岳父大人言重了!”徐章仍旧不卑不亢的道。 “哼!” 盛紘又是一哼,冷冷的看着徐章和明兰:“自家母亲昏迷不醒,我这个做儿子,莫说是近身伺候了,连去母亲院子里头瞧上一眼都不行。” “这个家到底是姓盛还是姓徐?”盛紘话语中带着难以遏制的怒意,强压着怒火:“还是说在你永平侯的眼中,我们盛家就是你们永平侯府的附庸。” 洪氏闻言,正打算叫声亲家,皆是两句,可话到了嗓子眼,却被旁边的徐青山一把拉住,又是摇头又是使眼色的。 洪氏明白徐青山的意思,又看了看自家儿子,又把到了嗓子眼的话给咽了回去。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徐章沉声答道:“盛家自然姓盛,咱们徐盛两家本就是姻亲,至于附庸之说,那更是无从谈起了。” 第 012章 逆鳞(下) “哼!” “这样的亲家,我们盛家可高攀不起!” 盛紘还没说话,旁边的王氏倒是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盛家是什么犯了大罪,十恶不赦的人家呢!” 王氏说的,便是永平侯府的亲卫们将盛家团团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 连只苍蝇都不放过的事情。 夫妻二人没一个好脸色,若非顾忌着徐章,只怕现如今盛紘早已经指着明兰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父亲母亲见谅!”明兰没有让徐章独自面对的意思,挺步向前,要替徐章分担部分压力。 “是女儿不孝,可事涉祖母, 女儿今日就放肆一回了!” 明兰迎着盛紘那盛满了怒意的目光,不卑不亢,沉着冷静以对。 “你······” 盛紘气急,抬手指着明兰,正欲发作,一旁的徐章却信步上前,冷声说道:“岳父大人好大的威风,嫡母中毒昏迷,险些丧命,岳父大人不想方设法追查下毒之人,却在这儿对自家女儿女婿大耍微风,当真是叫小婿开了眼界。” 若是以前,顾忌着明兰,徐章对盛紘还有几分敬意,甚至在许多时候还会故意忍让,在盛紘面前把女婿的姿态摆的极为端正。 可现如今,老太太中毒昏迷,命悬一线, 若非明兰处理的妥当, 只怕现如今徐章估计就只能见上老太太最后一面了。 说话时, 徐章还不忘顺手将明兰往后一拉,挡在其身前。 感受着手腕上的触感,明兰心底一软,看着面前那如山似岳的高大背影,明兰心中既庆幸又开心。 庆幸自己嫁了徐章,开心徐章在关键时候,始终愿意站前自己面前,替自己遮风挡雨,一如往昔······ 徐章的话,便如同将盛紘心底的疮疤彻底揭开。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若是今日姑祖母就这么一睡不起,怕是盛大人也懒得追究吧了!” 此刻的徐章,胸中已经被怒火填满,脑中的杀意无时无刻不在翻涌。 盛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阵青一阵红。 老太太只是盛紘的嫡母,而且这些年来,盛紘的小心思可从来没少过,没事儿的时候对老太太爱答不理的, 纵使是来请安, 也大多只是走走过场。 若是在官场上遇到了什么问题阻碍,倒是晓得要来找老太太问计, 可一旦涉及到了林栖阁那边,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把老太太的忠告放在心上,都只当做是耳旁风,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紧跟着就出了。 徐章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尤其还是王氏和几个儿女儿媳一家大小的面说的,对于盛紘这么一个爱面子的人来说,无异是拿刀子在戳他的心窝肺管子。 “果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便翻脸不认人了。” “徐侯可莫要忘了,盛某虽然在仕途上不如徐侯,可到底还是徐侯的岳丈。” 盛紘盯着徐章,只是目光却不那么有底气,反而有些闪烁,底气明显有所欠缺。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用力颇紧,徐章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强压下心中燃烧的怒火,沉声道:“我便把话放在这儿,今日姑祖母中毒之事,若是不查出一個水落石出来,盛家上上下下,连一只苍蝇都不要想飞出去。” “你······”盛紘指着徐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章如刀剑一样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盛紘,声音更是冷若寒霜:“还是说岳父大人想包庇凶手?” 盛紘感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像是那傲啸山林,择人欲噬的百兽之王,尤其是那双锐利冰冷的目光,更是看得盛紘心中莫名颤动,周身发寒,如坠冰窟。 “胡言乱语!”盛紘拂袖转身,气冲冲的回首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徐章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海氏和长枫夫妇不敢插话,徐青山和洪氏也在气头上,心中更是担心老太太的身体,没有帮腔。 刚从书塾回来的小长榕,还是一脸懵逼,尤其是看到自家姐夫毫不留情的怒怼自家老爹的时候,复杂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惧意。 父亲盛紘在小长榕的心中,一向都是最威严,最不可挑衅的那一个。 连盛老太太平时和盛紘说话,也得顾忌着,毕竟现如今盛紘才是盛家二房的主君,盛老太太一个后宅妇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现如今自然只能依靠盛紘这个养在自己名下的庶子。 徐章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王氏的身上,今天的王氏很不对劲。 若是往日,徐章这般态度,以王氏的性子,怕是早就开怼了,哪里还会顾忌什么徐章的身份地位。 虽说明兰现如今没有记在王氏名下,可长榕还要在盛家待着,徐章夫妇怎么也得有所顾忌。 王氏可是有底气的,毕竟现在她才是盛家的当家主母,也是长榕和明兰的嫡母,是徐章名义上的岳母。 可现如今的王氏,出了最开始漏了几句话之外,全程目光闪烁游离,时不时还出一会儿神,这模样,分明心里有事儿。 喝完茶,盛紘满腔怒火稍稍平复了一些,脑中不断回响的方才徐章的话,这时才又想起现如今徐章在朝中的权势,又念及往日盛老太太的情谊,而徐章的表现,虽然过分了些,可现如今盛老太太险些丧命,这么一想,到也算是情有可原。 盛紘心中怒火又减了几分。 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徐章,正欲询问,却正好看见徐章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氏看,盛紘刚刚消散几分的再度涌起,好在没有发作,而是顺着徐章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出了问题。 和王氏携手数十年,儿女都生了三个,若说这盛家里头,最最了解王氏的,盛紘要是说第二的话,还真没人敢说第一,就连长柏也要靠边站。 这时,门外,孙平寇匆匆而入,到了徐章身侧,侧身在徐章耳畔低语几句,手掌也挡住了嘴唇,叫人听不清也看不清。 徐章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扭头便道:“把人带上来!”本就清冷的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怒意,以及虽然强行遏制,但还是没忍住逸散而出的冰冷杀意。 屋内众人尽皆身躯一震,被徐章话音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所震,但却更加好奇徐章说的是什么人。 未多时,两个亲卫便将一穿着盛家女使衣裳的女子拖到了堂中。 “彩环?”王氏惊讶的站了起来,走至那名叫做彩环的女使身前,惊讶的问:“怎么是你?” 旋即扭头看着徐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章没有回答,竟冷冷的盯着彩环,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你一个自己说的机会!” “奴婢冤枉啊!”彩环却跪着爬到王氏脚旁,扯着王氏的衣摆,恳求道:“大娘子明鉴,奴婢冤枉啊!” “冤枉?”眉梢微挑,明兰冷声道:“冤枉你什么了?” “奴婢的老娘病了,快要死了,奴婢之所以钻狗洞出去,是想去见老娘最后一面,还望大娘子明鉴!” 王氏正要说些什么,贴身的刘嬷嬷不知何时已然贴了上来,一边拽了拽王氏,一边看着彩环问道:“你老娘去年就死了,当时大娘子还送了十贯礼钱给伱!让你好好打理你老娘的后事。” “是干娘,是后头认得干娘!”彩环神色慌张,急忙辩解道。 王氏哪里还不知道知道这丫头是在扯谎,当即怒瞪着彩环,一把甩开她的手:“还不赶紧实话实说!” “不用了!”徐章却忽然冷声道:“平寇,既然他不肯说,那就带下去好好招呼一下吧!” “诺!”孙平寇拱手领命,两个亲卫立马上前,托死狗一样的将彩环拖了出去,全然没有给她半点犹豫的机会。 不过十几个呼吸之后,衣衫褴褛,满头大汗的彩环被再度拖了上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原来她是收了王氏的姐姐康王氏的好处,方才钻狗洞溜出去,就是知道盛老太太无恙之后,想悄悄把消息传给康王氏。 殊不知徐章的这些亲卫一个个都是依着后世特种兵的法子训练的,整个盛家被围得水泄不通,狗洞自然也没有放过。 可彩环也仅仅只是收了康王氏的好处,向康王氏传递盛家的消息而已,虽有背主之嫌,可乍一瞧,却和老太太中毒之事并无太大的关联。 对于这样背主之奴,徐章也懒得动手清理,直接把全力丢给了盛紘,反正这个叫彩环的,是注定不会有有什么好下场了。 处理了彩环,徐章仍旧盯着王氏,说道:“插曲已经结束,咱们言归正传,祖母之所以中毒,是吃了大娘子叫人送去的芙蓉莲子酥之故。” “张太医和我府上的杨大夫已经反复检验过了,老太太用的芙蓉莲子酥里头确实有毒,而且还是剧毒。” “若非是因为老太太用的不多,只怕早已回天乏术。” “这芙蓉莲子酥既然是大娘子叫人去买的,我也没有别的要求,还请大娘子给我一个交代,给姑祖母一个交代,也给盛家一个交代。” “让我给什么交代!”王氏却侧过身子,不去看徐章,目光仍旧有些躲闪。 屋内众人的目光,此刻也全都汇集到了王氏的身上。 盛紘面色阴沉如水,冷眼看着王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王氏仍旧强行辩解,可她的演技伪装实在是太过拙劣,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长枫,也看出了不对。 “你还不说?”同床共枕数十年,盛紘哪里还不知道,王氏这是心虚的表现。 “好!好!好!” “你不说是吧!” “来人!” “取笔墨来!” 盛紘看着王氏,继续说道:“今日我便写下休书,你自回王家去吧!从今以后,你和盛家,便再无半点干系!” “官人···官人···” 王氏大惊失色,泪水一下子就从眼眶之中溢了出来。 和盛紘成亲三十载,同床共枕这么些年,夫妻之间,自然有感情。 可现如今盛紘竟然要休了自己。 看着盛紘坚定的神情,迎着那冰冷不含一星半点情感的目光,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湖,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 “我说我说!” “我说就是!” 王氏到底没什么心机,心底藏不住事儿,被盛紘这么一唬,就跟倒豆子一样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原来早在徐章等人凯旋还朝不久,康王氏就通过王氏,往徐文的府上塞了个庶女过去,给徐文做妾。 淑兰性子温顺,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温婉贤淑,加之盛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王氏又是长辈,便应了下来。 后来康王氏就变本加厉,撺掇着王氏把另外一个叫做康兆儿的庶女送去永平侯府,却不想直接就被明兰给拒绝了。 王氏在明兰那儿吃了瘪,生了好大一番气,觉得明兰翅膀硬了,连自己这个嫡母也不放在眼里了。 回来就和康王氏商量着怎么把康兆儿送去永平侯府,给徐章做妾。 不想次日这事儿就被明兰捅到了盛老太太那儿。 盛老太太是什么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明兰又那么疼爱,而且老早便放过话,不许王氏再和康王氏来往,甚至曾经一度不许康王氏登门,还放言出去,便是来了,也不许去寿安堂请安,免得污了她老人家的眼睛。 遇上王氏这么个愚蠢的儿媳,盛老太太也是心累,当即便让房嬷嬷先去了徐文府上,把仍是完璧之身的康弦儿给送去宥阳,让淑兰的母亲李氏为她寻个平常人家嫁了。 王氏则被盛老太太叫去了寿安堂,直接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就在正堂里头罚她跪了大半日,王氏是个要面子的,觉得又是委屈又是丢面的,加之本来和老太太关系就不大好,难免记恨在心。 后来康王氏又找上来,这么一撺掇,王氏就做下了这糊涂事。 第 013章 真凶 “蠢妇!” “蠢妇!” “蠢妇!” ~~~ 盛紘几乎是指着王氏的鼻子在骂。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 现在盛紘的内心深处,胸腔之中,已经被怒火填满。 王氏的愚蠢,短视,所有所有的缺点,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你个蠢妇,是想亲手把咱们盛家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一直都知道王氏短视, 喜欢意气用事,冲动,容易被人撺掇。 可这些毛病在盛紘看来其实并不算太过恶劣,至少王氏管家理事确实是一把好手,心底也算良善,对庶子庶女们和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康王氏截然不同。 可今日的王氏, 坐下的事情,却足以将他盛紘乃至于整个盛家的前途和未来全都断送。 下毒谋害自己的婆母,这样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日后外人会怎样看盛家之人,长柏日后又要怎样才能在朝堂之中立足? 华兰如兰几個嫁出去的女儿,日后在婆家又会受到怎样的白眼? 搞不好最后拿到一纸休书,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初请孔嬷嬷到家里教导几个姐妹礼仪规矩,点香插花这些个勋贵人家才用得上的技能时,孔嬷嬷就对盛紘有过提点,盛紘也确确实实把这话听进去了。 可盛紘怎么也没有想到,将盛家推入绝境的,竟然是自己的枕边人。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记恨上次老太太当着家里下人的面罚我跪了大半日, 叫我丢尽了颜面,我只是想让老太太的身体差一点点。” “只是想让老太太在床上躺着的时间多一点而已!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毒死老太太!” “没有~~~” “我没有····” 王氏一边解释,一边低头喃喃自语,不知是想说服自己, 还是为了别的。 “你个毒妇!”盛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氏。 “那可是我的嫡母,是你的婆母,是柏儿他们的祖母啊!” “你怎么下得去手?” “你怎么能生出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 没心情看他们夫妻俩在这儿浪费时间,徐章直接打算夫妻二人的话: “据张太医所说,糕点之中所含的毒素,浓度极高,毒性极强,光是提炼出这些毒素,至少需要耗费数百斤的银杏芽才行。” “而且此毒提炼过程十分繁琐,非常人能为之。” 徐章冰冷的目光盯着王氏:“我现在只想知道,下在糕点中的毒药从何而来?是何人所下?” 王氏几乎是下意识的眼神躲闪,身子侧开,一副心虚的模样。 “还不快说!”盛紘怒吼着道。 王氏虽然仍旧心虚慌乱,却紧咬着牙关,不肯吐露。 徐章冷笑一声,道:“大娘子以为不说就没事儿了?” “须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说着徐章那冰冷的目光便自王氏身边的几个亲信身上一一扫过。 王氏还在坚持,盛紘愈发愤怒。 长枫面色也有些难看,海氏和柳氏妯娌二人更是只能苦着脸。 明兰冷眼看着王氏,面若寒霜,眼神冰冷, 不带半点情感。 王氏名义上虽然是明兰的嫡母,可实际上不论是教养还是抚育,头前是明兰的生母卫小娘,后来是老太太,王氏顶天也就是没有为难。 “好好好!” 徐章不由得道:“今日我才是真正的见识到什么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 “六姑爷且慢!” 徐章的手刚刚举起,王氏的心腹刘嬷嬷便赶忙站出来劝阻:“还请六姑爷手下留情,容奴婢同我家大娘子说几句话。” “你倒是聪明!” “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来。” “大娘子虽然糊涂,可心地却不坏,如此狠辣恶毒之事,若说其中没有隐情,我是万万不信的。” “大娘子的朋友寥寥无几,近些时日经常往来的更是没有几个。” “不过看在长柏和明兰的面子上。” 徐章看着刘嬷嬷淡淡的道:“我就再给伱半盏茶的时间,半盏茶之后,若是大娘子仍不愿说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用自己的手段来解决此事了。” 说罢便拉着明兰再度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言语之间,已无半点女婿对丈母娘的恭敬。 刘嬷嬷顿时喜出望外,对徐章施礼道谢,随即转身看着王氏,先是说了一番感人真切,发自肺腑的话来,随即便将此事的因由始末一一道来。 那幕后指使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王若弗那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康王氏。 柳氏和海氏妯娌俩都很意外。 洪氏则是冷哼一声,说了句:“早就觉得那个贱人不是什么好人,果真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洪氏说话一向都直,原本徐文的母亲傅氏还在侯府的时候,这个康王氏就经常去侯府打秋风。 明兰这个做外甥女的自然不好说什么,傅氏又是个蠢的,而且还是被人卖了都要帮人数钱的那种。 幸好后来洪氏到了,和康王氏划清了界限,傅氏也被送回了宥阳。 刘嬷嬷这一说,便是一盏茶的功夫,超出了徐章给的时限,不过她既然已经说出了幕后之人,徐章也就没有继续纠结这个。 其实早在彩环的事情出了之后,大家就都对康王氏有了怀疑。 可这事儿到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且康王氏也只是让彩环密切关注盛家的消息,随时传递给她而已。 康王氏身份敏感,又是官眷,而且私设公堂可是大罪。 想要对康王氏动手,就必须得人证物证俱全,而且还得让康家和王家都挑不出半点错漏来才行。 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徐章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当即就准备派人去康家抓人。 还是刘嬷嬷在建议,她可以跑一趟王家,以王氏的名义把康王氏骗来盛家,等康王氏控制起来之后。 再派人把康王氏手底下那些个管事儿还有替他研制银杏芽毒液的道士都给抓起来,严刑拷问。 到时候人证物证聚在,康王氏便是咬死不承认也没有用。 由于彩环被捉了,康王氏没了眼线,对盛家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了如指掌,很轻易的就被毛遂自荐的刘嬷嬷以王氏的名义骗到了盛家。 甚至来的时候兴致颇高,以为盛家已经入了她的五指山。 殊不知她这回到盛家,就等同于是踏入了地狱。 随即就是孙平寇和王破敌带队,刘嬷嬷领路,将康王氏手底下那几个得用的管事下人们一一抓了起来,细细拷问。 不过短短半日功夫,所有的口供就收集完毕。 所有的口供,都将矛头指向了同一个人——康王氏。 盛紘早已麻木,将一切事情都交给了徐章和明兰来管,不在理事,而是去了寿安堂,守在盛老太太床前,亲自动手悉心照料了一夜。 第 014章 王家欲保康王氏 “想不到竟然真的是她!” 厢房里头,只剩下夫妻俩,明兰满是感慨的道。 其实早在之前夫妻俩便怀疑到了康王氏的头上,只是没有证据,康王氏虽然可恶,却着着实实是个长辈,不好信口胡说。 现如今诸多口供证据尽皆指向康王氏,铁证如山,任她巧舌如簧,也抵赖不了。 王氏那位姐夫,被罢官闲置在家已有数年的康大人,现如今仍旧没有半点察觉,或者说他就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整个康家里头,盛紘的那位连襟康海丰康大人除非是荷包里头没了银钱,否则的话,是断然不会想起康王氏这个黄脸婆的,而康大人的那一众妾室小娘,庶子庶女们,一个个的只怕恨不得康王氏早点死了,只会庆幸她的消失,哪里会有半点担心。 若说唯一一個会担心康王氏的,恐怕也就只有康王氏的儿子康晋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徐章一脸的后悔和庆幸:“幸好这次姑祖母福大命大,并无大碍。” “也亏得张太医医术高明!” 明兰补充一句。 说来也是,先前请的郎中都束手无策,连老太太昏迷的原因都查不出来,足见这位张太医的医术高明,经验丰富。 其实早在一开始,房嬷嬷就已经亲自用银针将今日盛老太太所用的茶水点心等一应吃喝全都检查了一遍,可却没有查出半点异常来。 “回头定要封上一份厚礼,再好好的感谢张太医。”徐章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 夫妻二人目光不约而同的便在半空之中交汇,静默片刻,明兰率先问道:“官人打算怎么处置康姨母!” “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徐章先是咬着牙关,带着几分厉色,可随即又摊开双手,面色严肃又无奈的道:“可现实是杀了并不现实。” 明兰皱着眉头,沉着脸道:“我这位康姨母,素来胆大包天惯了的,这些年来,在外头放印子钱,在家里苛待妾室庶子庶女,手段狠辣酷烈,动辄便弄出人命来。” “前次堂嫂出事,我便怀疑就是她暗中做的手脚,可惜没有证据。” 对于这位康姨母,明兰在她面前一贯是不的脸的,以前还好,有老太太护着,再加上明兰在盛家一向是个小透明,倒也没怎么招她。 纵使是后头嫁了徐章,康王氏也就偶尔说上几句刻薄话,话里话外全是对明兰这个小小庶女的提点。 可自打徐章履历功勋,平步青云,挣了爵位,连明兰都得了诰命之后,康王氏每次见到明兰,就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 当初傅氏在侯府里头的时候,康王氏也不知怎么就讨了傅氏的欢心,三天两头的就去侯府串门,在明兰跟前摆长辈的架子。 徐章知道明兰的意思,是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捉着明兰的手,徐章脸上神情稍缓,展颜轻笑,柔声说道:“虽不能杀了她,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有的是法子。” “王家已经动身回京,估摸着就这两日,便要到了,她挑着这个时候撺掇大娘子对祖母动手,打的怕就是这个算盘。” “区区一个王家罢了?”徐章继续说道:“若是你名义上的那位外祖还在的话,我还真有几分顾忌。” “可现在的王家,不过是凭借着以前王老太师留的余荫勉励支撑罢了,正所谓人走茶凉,此乃千古不变的定理。” “若是太平时节,人们自然不介意锦上添花,可若是遇上了事儿,真正能够做到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 “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好了。” 道理明兰自然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二哥哥呢?要不要通知他?” 事情发生的突然,昨日老太太中的毒,今日一早,康王氏就被刘嬷嬷诓到了盛家,后来又废了大半天的功夫,把那些个帮凶喽啰都给抓了来。 审讯什么的加下来,折腾到现在已经将近人定了。 老太太一早便醒了,可惜身子还是很虚弱,需要静养,徐青山和洪氏夫妻俩留在寿安堂帮着房嬷嬷照顾老太太,盛紘忙着和徐章夫妇一道彻查此事。 海氏要照顾实哥儿,长枫夫妇在这事儿上根本说不上话。 “则诚离京不过数月,刚刚到任,便是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地方官员,若是没有朝廷诏令,擅自回京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小罪。 “二哥哥为人正直,最是正派不过,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若是有他在的话,此事定能还祖母一个公道。”明兰如是说道。 徐章看着明兰,哑然失笑:“你这不是拐着弯说你父亲嘛!” 说话间,夫妻俩已经走到了屋里,明兰一边伺候着徐章宽衣解带,一边说道:“父亲此人,重家族利益胜过亲情,祖母虽对他有抚育教养之恩,可到底并非是父亲的生母,没有血脉牵绊!” 徐章面色微变,却也知道,明兰说的是大实话。 盛紘此人,一向就是将家族利益看得重过一切的。 “你是怕你父亲向王家妥协?”徐章一边洗漱,一边说道。 一旁的屏风后头传来一声叹息,明兰无奈的道:“此事虽是康王氏指使,可下毒的人,却是大娘子,这事儿便是说破天去,也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正如明兰所说,康王氏只是撺掇,并且提供了毒药而已,真正下毒的人,却是王若弗。 康王氏原本是打算用这事儿来要挟王若弗,要挟盛紘,乃至于整个盛家,以及盛家的姻亲,包括永平侯府,让他们所有人都得被她王若与一人牵着鼻子走。 虽说现如今老太太无恙,事情暴露,可下毒的事儿,到底是王若弗做的,若是两家因此撕破了脸,王家和康家把这事儿捅了出去,便是闹到开封府去,首犯也只会是王若弗。 当媳妇毒害自己婆母,到时候莫说是王若弗了,只怕盛紘和长柏的仕途也会因此夭折,当然,康家和王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种两败俱伤的事儿,对哪家都没有半点好处。 可若是最后当真双方僵持不下,还真说不好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徐章对王家和康家都不是特别了解,但对盛紘的性子却早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 反正到最后,盛紘是肯定不会选择两败俱伤这个结局的,要是王家和康家那边实在是强硬的话,以盛紘的性子,倒是还真有可能选择妥协。 徐章眸光闪烁着,心中却是已经有了决定:“娘子说的有理,处理此事,则诚确实是不二人选,明日一早我就去孙师走一遭!” “时辰不早了,累了一天,赶紧歇了吧!” 吹灭烛火,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只是今夜夫妻二人心中都牵挂着老太太身体,还有这事儿的后续,自然都没有心情再享受什么鱼水之欢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清早,徐章便被生物钟唤醒,简单收拾一番,用过早膳之后,便匆匆直奔孙原的尚书府而去。 趁着孙原上衙前的功夫把孙原劫了下来,以盛老太太病重为由,替长柏讨个假。 其实徐章这已经算是逾矩了,不过孙原虽然训斥了徐章几句,却还是同意了此事,让徐章赶紧通知长柏回来,吏部那边,他自会搞定,等长柏到了东京之后,在到吏部跑一趟,补全手续便是。 三日后,王家的舅老爷带着其余家眷回到了东京,而康王氏离家数日,没有半点消息的事儿,也瞒不住了。 那日刘嬷嬷去康家请康王氏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康王氏的儿子康晋直接找上了盛家,得知康王氏被囚于盛家,以及她犯下的事儿之后,一时之间,也没了分寸。 知道自家父亲康海丰靠不住,便直接跑去王家,找上了王老太太和刚刚回京的王家舅舅。 据说王老太太听到这事儿之后,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大呼王若与糊涂,怎么坐下如此恶毒之事。 可王若与到底是王老太太最疼爱的嫡长女,如今眼看着自家女儿被囚禁在盛家,等候发落,王老太太如何还坐得住。 当即就带着儿子和儿媳妇还有外孙康晋一同跑去盛家,想从中翰旋,保下康王氏。 盛紘夫妻俩出面接待,明兰不放心,拉着徐章跑到一边打探情况。 起先盛紘还是很坚定的,咬死了一定要追究,不肯放过康王氏,可王老太太是什么人,和王老太师相互扶持数十年,历经风雨,见惯了风波,一番软硬兼施之下,直接便将盛紘的防线彻底击溃,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明兰甚至已经打算露面拦下此事,不想王若弗却率先爆发了,和王老太太一番争执,委屈的王氏又哭又闹的,将王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彻底打乱。 最后王氏还说出了‘王老太太今后便只有王若与一个女儿了’这般绝情的话来,显然是被王老太太方才对盛紘用硬的话给彻底伤到了心。 第一日的两家交涉,就此落幕,无疾而终。 次日王老太太继续登门,上来拉着盛紘就打起了感情牌。 眼看着盛紘既要被说动了,却不想半道上杀出个明兰和徐章来,态度十分强硬,连盛紘的面子都不给。 “我说姑爷,这位就是你家六姑爷吧!这事儿难道不是盛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婿来做主了!” 王老太太目光不善的看着徐章,直接开呛。 若只是明兰一个,盛紘还可仗着自己父亲的威严,仗着他一家之主的身份,斥责明蘭,可徐章也在場的话,盛紘就不好这麼做了。 虽说徐章是盛紘的女婿,是晚辈,可徐章也是盛老太太的侄孙,是老太太的娘家人。 这事儿便是闹到太后跟前去,外人也对徐章的强硬挑不出半点错漏来。 而且徐章可是堂堂的永平侯,御史中丞,还有枢密院副枢密使,金紫光禄大夫等多个头衔在身上,不論是官位还是权势,都远在盛紘之上。 相较于王家而言,显然更加不能得罪的,就是徐章。 徐章冲着这位馒头银霜,瞧着慈眉善目,却还带着几分雷厉风行的老太太微微拱手,平静的道:“从盛家这边论的话,晚辈只是岳父大人的女婿,盛家的事儿,自然轮不到晚辈插嘴。” “不过晚辈想提醒老太太一句,晚辈姓徐,出生宥阳徐氏,和金陵勇毅侯府,同宗同源,岳父大人的嫡母,也是晚辈的姑祖母。” “敢问王老太太,章身为晚辈,难道连替自家姑祖母讨个公道的权利都没有吗?” 说着说着,徐章声音便逐渐高了起来,而且愈发冷厉,尤其是那双好似能够洞彻人心一样的眼睛,此刻正动也不动的盯着王老太太的眼睛。 “说得冠冕堂皇,你宥阳徐氏,不过是金陵徐氏的分宗而已,便是当真娘家人要来讨公道,那也是金陵勇毅侯府的人过来,而不是什么宥阳徐氏。” 王老太太昨日便已见过徐章夫妇,回去便做了准备。 “好叫王老太太知晓,我宥阳徐氏虽是金陵徐氏的分宗,可我宥阳徐氏自曾祖顺平公侨居宥阳而始,历经四代,吾曾祖顺平公虽只是庶出,却也是顺德公的堂弟,家祖光启公,与老太太乃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弟。” “敢问老太太,我宥阳徐氏难道当不得姑祖母的娘家人?” “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宥阳徐氏,自然当得盛老太太的娘家人。”王老太太这才想起来,当初徐章之所以能够封侯,便是因为他徐氏后人的身份。 否则的话,便是有救驾之功,侯爵之位,又岂是那般轻易与人的。 徐章坦然道:“岳父大人,王老太太,您二位皆是长辈,吃过的盐,比晚辈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也比晚辈走过的路要多的多,这世上的道理,知道的,自然也要远比晚辈多。” “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千古不变的定理,想必您二位都心知肚明吧!” 盛紘神情一僵,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老太太则脸色难看,阴晴不定。 第 015章 长柏归来 王老太太脸色难看至极,看着态度坚决的徐章夫妻俩,只觉得心中一片苍凉。 “你们难道还想要了与儿的性命不成?”王老太太高声质问。 徐章没有让明兰对上王老太太,而是自己信步上前,回答说:“杀人方才偿命,若是欠债的话,还钱即可。” “康王氏虽然手段恶毒下作,但好在姑祖母洪福齐天,性命无忧,可姑祖母的年纪终究是大了,身子骨远不如年轻人硬朗。” “太医说了,经过这次,日后姑祖母的身子骨,怕是要受不少苦头了。” 徐章故意不说的透彻。 王老太太不是蠢人,现如今整个王家,可以说就是靠着这位老太太才勉励支撑,维持门庭不败的。 至于那位长柏他们的那个舅舅,天资平庸,守成尚且有所欠缺,更遑论带动整个家族更进一步了。 “这人呐!犯了错就要认罚!老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徐章看着王老太太道。 老太太被徐章问的身子一僵,不知该如何做答。 说是吧,可现如今犯了错的是她最疼爱的嫡长女,而且依着徐章小夫妻俩的意思,可半点都没有从轻发落的苗头。 可要说不是吧,她一个诰命在身的老封君,难道连这点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懂了吗? “与儿她知道错了,这次回去之后,老身一定好好管教,不叫她再犯。” 自己本就理亏,哪怕是王老太太素来手段厉害,也只能选择服软,希望徐章和明兰这对小夫妻网开一面。 徐章却忽然嗤笑一声,看着王老太太道:“老太太算盘打的还真挺响!” “一句知错了,带回去好好管教,就像把这事儿轻飘飘的揭过了!” 王老太太脸色仍旧难看,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来没有在同一個人身上吃到过这么多次憋,尤其是对方的年龄和身份。 细说起来,其实徐章也算是王老太太的外孙女婿。 虽然明兰没有记在王若弗的名下,可真要按礼法来说,明兰的外家并不是卫家,而是王若弗这个嫡母出身的王家。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将王老太太的诸般攻势一一接下的徐章,明兰的心中暖洋洋的,挽着徐章的手臂,虽未发一语,可态度却已经表的十分明白了。 夫妻一心,同进同退。 徐章扭头冲着明兰轻轻一笑,夫妻二人目光相触,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那老身倒是想问问徐侯,到底想怎么解决此事?”王老太太阴沉着脸冷声说道。 她算是看明白了,徐章这个混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犟种,再服软也没什么用,而且徐章并非盛家人,她先前对盛紘的软硬兼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放在徐章身上,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 “晚辈虽是姑祖母的娘家人,可常言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祖母早已是盛家的祖母,此事,自然得由盛家人出面处置。” 徐章虽然位高权重,若是没有明兰的话,他还真不用顾忌这些,直接自己就把康王氏给解决了,可到底明兰还是姓盛,是盛家的女儿。 徐章虽然瞧不上王家,可盛家却终究还是要顾忌的。 “徐侯既然知道这是盛家的事情,那为何还要······”王老太太质问的话只说出来一半,剩下的就说不出口了。 徐章为何这般上赶着,一则他是盛家的女婿,是明兰的丈夫,而明兰大小就养在盛老太太身边,可以说盛紘的几个儿女里头,和盛老太太最亲近的就是明兰了。 二则徐章又是盛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人,以前落魄时,也没少受盛老太太接济,当初也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才有机会来到盛家,在学塾里头和长柏他们一道跟着夫子学究们上课。 身为一家之主的盛紘,如今反倒是成了工具人,只能在旁边看着王老太太和徐章两人唇枪舌剑,自己识趣的选择了缄口不言,默默看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往后数日,徐章照常前去上衙,明兰则带着亲卫们留在盛家,不过对盛家的封锁倒是已经解了,明兰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寿安堂里头照顾盛老太太。 至于徐青山和洪氏,徐青山一个外男,这个时候自然不好留在盛家内宅,洪氏的身份虽然方便,可他们到底不是盛家人,老太太的身子日益见好,洪氏也不好在盛家长住,便只是每日都过去看看,给明兰打打下手。 王老太太自那日负气而去之后,便有好几日没登盛家的门,可最后还是耐不住外孙的恳求,还有对王若与的担心,又数度登门,替康王氏求情,可惜盛紘这个机灵鬼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连着好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借口公务繁忙,王老太太就算是想找盛紘,也找不见人。 而王若弗也因着那日王老太太当真他们夫妻二人的面说的那般绝情的话,真的被伤透了心,王老太太几次登门,她都是避而不见。 好在华兰和如兰也陆续回来,有她们姐妹俩陪着,王氏的心里这才好过了不少。 星夜兼程,长柏终于在众人的心心念念之下,赶回了东京。 一路之上,徐章派去接长柏的亲卫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始末因由全都详尽的告知了长柏。 长柏一进家门,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盛家,立马就又活络起来了。 几个兄弟姊妹齐聚寿安堂,盛老太太现如今身子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好了许多,可每日大部分的时间仍旧是在床榻之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老太太本就年纪大了,身子骨并不算好,如今又在鬼门关走了一早,被这么折腾一番,天知道又折损了多少寿数。 眼下也就只能听太医的吩咐,悉心呵护调养,争取早日恢复健康。 好在如今老太太的情况还算不错,张太医每两天就会来瞧上一回,针对老太太的情况,再对调养用的药物膳食进行部分修改,增补删减。 长柏一回来就跪在老太太榻前,重重的磕了个头:“孙儿不孝,累得祖母受难!” “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须自责!”盛老太太精神头不怎么好,不过脸色倒是还成,不似前些时日那般,就是说话中气略显有些不足。 张太医说了,那毒太过霸道,老太太这回是伤到了根本,短时间内,是没法痊愈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长柏心中却愈发愧疚了。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长柏也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起来。 “祖母放心,孙儿定会替祖母讨一个公道!”长柏坚定的道。 老太太没有接话,目光微闪,看着如今下颌留着一簇短须,愈发显得成熟的长柏,心底总算是多了几分慰藉。 “祖母且先静心休养,孙儿先行告退,待处理完,再来拜见祖母!” 出了捎间,到了堂屋,长柏才冲明兰拱手施礼:“这些时日,辛苦六妹妹了!” “我也是祖母的孙女儿,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长柏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始末我都已知晓,六妹妹放心,二哥定会还祖母一个公道,也给你和谨言一个交代。” 长柏再度许诺。 明兰看着长柏,“妹妹相信二哥哥!” “六妹妹好生照顾祖母,其余的事,二哥自会处理!” 送长柏出了寿安堂,明兰又折转回去照顾老太太,长柏先回了自己院子,在海氏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換了身衣服,用了膳食,小憩了一會儿,养足了精神。 傍晚,闻讯而来的王老太太,王家舅舅和舅母,還有康王氏的儿子康晋,齐聚盛家。 一直借故躲着不露面的盛紘也终于不再找借口躲着了,日日以泪洗面的王氏也总算是走出了阴霾,看到了晴天,毕竟现如今她的主心骨回来了。 毕竟刚刚见到长柏的时候,王氏可是不顾形象上去拉着长柏痛哭流涕来着。 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氛围难免有些怪异。 若是往日,盛紘这个老油子,老早就开始暖场了,可此时此刻,盛紘却只自顾自的倒茶喝茶,好似没有看到屋里其他人一样。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长柏的舅舅:“柏哥儿,你看看你姨母这个事儿到底该怎么解决?” “姨母犯了错,自然要罚!”长柏正色朗声道。 王家舅舅话音顿了一下,才道:“罚肯定是要罚的,咱们现在说的不就是到底该怎么罚吗!” 一旁的王家舅母倒是目光游离,看着老成稳重,不動如山的长柏,眼底闪过几丝快意。 “柏哥儿!”这时,一直沉默的王老太太也终于开了口:“她到底是你嫡亲的姨母,你们骨子里头,流着的都是一样的血脉!” “咱们是亲人啊!”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康王氏犯的又是大错,自然只能先打亲情牌,试探试探长柏的态度了。 “是啊!我们骨子里头,流着的是一样的血脉!”听到这话,长柏略有几分一动,感慨着道。 “可亲与不亲,却不仅仅只是血脉相连与否。” “盛家上下,没有一人是祖母的血脉,可这些年来,祖母为了我们这些毫无血脉联系的儿孙,却甘愿和勇毅侯府划清界限,殚精竭虑,数十年如一日的无私奉献。” 第 016章 终究落幕 是夜,夫妻二人总算是回了侯府。 长柏在盛家大杀四方,硬生生将给康王氏求情的众人怼了个遍,态度十分强硬,险些把王老太太给气倒了。 最后的结果,由盛家、王家、康家三家共同签署契书,让康王氏的丈夫康海丰康大人签名用印,把康王氏送去慎戒司,了此残生,不得再回康家。 至于康海丰那边,长柏回来之前就已经考虑的妥妥当当,直接让盛紘去说。 而王若弗不日也将会被送回宥阳盛氏祖祠之中,诵经礼佛,忏悔己过,不得回京,为期十年! 为此王氏又是大闹一场,可在态度坚决的长柏面前,却没能讨到半点好,没能改变长柏的决定。 王老太太和王家舅舅含恨离开盛家,虽然心有不甘,可面对态度强硬,半点人情都不讲的长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妥协。 长枫和柳氏夫妻俩仍旧跟着小透明似的,在家里头名声不显,安安生生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没有了林噙霜和墨兰的拖累,倒也算是安稳。 而康王氏身边的那些个仆役手下们,也纷纷都被处置,没有一个落下的。 王若弗身边那个被康王氏收买了叫做彩环的丫头,也只能自认倒霉,好在她把事情的始末都交代了,除了开始受的刑罚之外,之后倒是没怎么受皮肉之苦,就是直接被卖去了北境,将来如何,也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侯府,夫妻二人只觉得身心俱疲,但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二哥哥的事怎么样了?”热炕之上,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却都没能进入梦乡,明兰依偎在徐章怀中,二人的身子紧紧贴着,热意叠加,弥漫在屋内的寒冷早已被驱散。 “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则诚亲自跑一趟吏部,将手续补完便可,别人便是想挑刺儿,也挑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徐章柔声回答道。 以盛紘那圆滑的性子,在朝中自然不会树敌,倒是徐章这边,说不准还真有人就惦记着要下手,一时之间挑不出徐章的错,长边盛维徐章的大舅哥,很有可能就会变成他们的针对对象。 “哎!”忽然明兰又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若非二哥哥回来了,此事绝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你二哥哥是谦谦君子,为人正派,自然不会包庇任何人。” 若说别人,徐章未必有话语权,可长柏的话,徐章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明兰却叹了口气:“若是没有二哥哥,撕破脸追究到底这种事儿,也就只有咱们来做了。” 徐章却忽然轻笑着道:“你二哥哥心里跟明镜似的呢!” 明兰眨了眨眼,枕着徐章的手臂,侧脸抬眼看着徐章:“孔嬷嬷曾经教导过,一個大家族,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衰败的,此风不可长,亦不可蔓延,否则的话,若是将来儿孙们有样学样,那便是再大的家业,不出几代,也会被折腾的干干净净。” 徐章搂着明兰的手臂不由得多用了几分力度:“孔嬷嬷?就是那位从宫里退下来,姑祖母特意请回来,教你们几个姐妹学规矩的那位嬷嬷?” “就是孔嬷嬷!” “孔嬷嬷是个明白人。” “人老成精,人老成精,况且又是从皇宫那种大染缸里头全身而退的,又岂是什么简单角色。” “对了,这位孔嬷嬷现在如何了?”徐章不由好奇问道。 盛家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老太太身子也日渐好转,夫妻二人之间的话题,也是时候出现点别的东西的。 明兰道:“听说是回河东投奔她本家侄子去了!” “孔嬷嬷那个本家侄儿早早便没了父母,孔嬷嬷一辈子呆在宫里头,也没有子女,便打算和她那位本家侄儿一起搭伙过日子。” 徐章不由得感慨道:“那孔嬷嬷的那个本家侄儿可走运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更何况是孔嬷嬷这般看透了人心事故,见惯了风雨争斗的智者。” 不得不说,老人们看人待物的眼光,确确实实普遍要比年轻人强出许多,见惯了世情冷暖,勾心斗角的老人们,光是那老辣的眼光和丰富的经验,便能替自家后辈们省去无数麻烦。 “官人想请孔嬷嬷出山?” “想什么呢!”徐章笑着道:“孔嬷嬷的年纪,都和姑祖母一般大了,如今正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还出什么山。” 忽的明兰又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道:“说来,其实祖母看人的眼光也十分准确,几乎从没有出错过。” “就比如大娘子,虽然有些愚笨短视冲动,可性子本是好的,只是她那个姐姐康王氏,确确实实是个毒若蛇蝎的狠辣角色。” 明兰现在连康姨母也懒得喊了,直接便是康王氏,话里话外,已然没有半点将其当做姨母的意思。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 若是王氏也似她姐姐康王氏那般,那明兰这些年来的日子,可过不了这么滋润。 “都是同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怎么差别如此之大?”虽说自家姐妹几个里头,明兰她们和墨兰也不对付,但往日里都只是闹一些小矛盾,似康王氏这般陷害自家嫡亲妹妹,将其当做随意揉捏的棋子的,明兰还是第一次见。 “便是同一棵树上,也没有全然相同的两片树叶,更遑论是人了。” “况且还有后天的生长环境,父母的教导,身边的影响这么多的因素在。” 明兰深以为然。 徐章却忽然眉梢微挑,忽然话音一转说道:“还有你那个四姐姐,有些时日没闹出动静了,估摸着是在憋着什么大招,你可要小心些,嗯~~~要不再过几日,还是把小桃叫回来吧?” 明兰抬手打了轻轻锤了徐章一下,没好气的道:“小桃刚刚成婚,和平寇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况且连个孩子都还没有,这个时候,怎么好叫小桃回来。” 王破敌和孙平寇虽是侯府的家将,可徐章却一直都将他们生死兄弟,早先仁宗皇帝还在世时,便替他们兄弟俩求了恩典。 现如今孙王二人虽然仍旧以永平侯府的家将自诩,可实际上,他们俩人现如今都已经可以在外头独领一军了。 只是他们俩却铁了心想要留在徐章身边,数次拒绝了徐章为他们请功的打算。 就连上一次西北大胜,合水一役的功劳,也都被孙平寇推到了徐章头上。 “娘子说的对,是为夫有欠考虑。”徐章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成婚这么几年,夫妻俩对彼此都已经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自然没必要用在外頭那套虚與委蛇的套路,坦诚相见方是正道。 “不過近卫还是要带的,就算是去盛家,也不能落下。”徐章郑重的叮嘱道。 盛老太太没有好利索之前,明兰估摸着日日都得往盛家跑,不然哪里放心的下。 “好好好!都依官人的。”感受着徐章话里话外的关怀,明兰的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 “你明日先去库房里头,把那些个人参鹿茸什么的都挑出一些,捡好的都带过去,给姑祖母补补身子。” 想了想,徐章又道。 明兰却道:“我的好夫君,好官人,张太医都说了,现如今祖母体内余毒虽然都已经拔清了,可身子骨却仍旧虚弱,受不得滋补,得慢慢养着才行。” 简单的总结四个字:虚不受补。 “那也挑一些带过去,日后总归用的上。” 而且人参可是好东西,尤其是上了年份的老参,关键时候,这可是可以吊命东西。 明兰展颜轻笑,却不由的将身子往徐章的身上又贴紧了几分。 二人睡觉身上都只套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这么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先前是有话题转移了两人注意力,这不刚刚安静了一会儿,氛围就有些走歪了。 感受着被窝里的温热,徐章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略有几分粗糙的大手开始不安分了。 自盛老太太出事之后,夫妻二人长住盛家,又担心老太太的病体,已有多日未曾亲热,小夫妻两正当壮年,感情又好,正是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的时候。 如今正好老太太的事情告一段落,夫妻二人身形具松,徐章这么一撩拨,食髓知味的明兰哪里还抵抗得住,当即就热烈的回應起来。 有道是: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有诗云: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如此良辰美景,又岂能虚度。 次日一早,明兰悠悠醒来之际,卯时已然过了大半,徐章晨练的习惯仍旧坚持着,一边洗漱穿戴,一边埋怨着徐章那头蛮牛,折腾起人来没完没了的,好似不知道什么叫做累一样,第二天一早还有精力起来晨练。 夫妻二人和徐青山洪氏一道用过早膳,便带着洪氏一早从库房里头挑出来的滋补药物,徐章亲自送明兰去了盛家,然后才转道去御史台点卯。 第 017章 巡盐受阻 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因河面结冰而停滞了许久的水路航运再度重启。 年前提出的整顿两淮江浙的盐务之事,也终于正式启动。 最后朝廷还是没让曹家两兄弟全权负责,反倒是把颍川郡王赵策英推了出来,以赵策英为巡盐按察使,御史台也增设了一位巡盐御史,协同此次南下巡盐之事。 殿前司都指挥使曹国仁,为巡盐副使,领一营兵马,领圣旨兵符,有调动两淮江浙等地驻军之权。 另外协从的官员和文吏加起来总数将近三十,自仁宗皇帝驾鹤西去,熙平帝登基之后,似此等要案,还是第一次发生。 如此又过了数月,春去夏至,明兰的肚子总算是又有了反应。 五月底的时候,老太太的身子骨恢复的已经差不多了,几乎已经和原先没什么区别,脸上的气色也愈发好看起来。 明兰带着已经能能走能说的言哥儿回娘家,顺便将徐青山和洪氏刚刚差人送来的一些江南特产带过去给老太太她们尝尝。 祖孙二人躲在寿安堂里头,悄咪咪的吃着饭食,不想吃着吃着,明兰就忽然恶心干呕,退到一旁吐了起来。 房嬷嬷眼睛犀利,一下子就从明兰反应看出端倪来,老太太立马就让人请大夫,给明兰诊脉。 不想这一诊,还真的给诊出一个喜脉来,而且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算算时间,那就是四月中旬左右怀上的。 老太太开心的不行,当天晚上胃口大开,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粥。 可惜明兰这孕吐反应不来则罢,这一来就跟没完没了似的,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没得半个月,身子就日渐消瘦起来。 看得徐章担心不已,连朝堂的事情都没怎么顾得上,一门心思的研究怎么给明兰补身体。 为此还整日和府里的杨大夫凑在一块儿,研究给明兰食补的方子。 明兰的反应强烈,重油重盐的东西一缕碰不得,倒是对刚刚种出来没几年的辣椒情有独钟,但凡是哪顿饭有了辣椒在,明兰吃的总能比平时多一些,虽然最后还是吐了出来。 徐章的心是好的,可惜明兰的身子不给力,硬是不配合,折腾了一个多月,合适的膳食方子没弄出来,反倒是折腾出好几样新菜来。 明兰的孕吐却在七月上旬的某一日,忽然就没了。 连续几日,见明兰都没有反复,吃嘛嘛香,睡眠也很深,每日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之中度过的。 徐章这才有心情,关心起朝廷的公务来。 不过御史台是个说清闲也清闲,说忙碌也忙碌的衙门,成天不是忙着监督百官,就是变着法的挑刺儿,不是弹劾这個,就是弹劾那个。 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今日某某官员的儿子又流连青楼,放浪形骸,豪掷千金,和某家的公子又抢花魁娘子,御史们便参这位官员私德不修,疏于管教,其身不正,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之类的。 不过最受针对的,还是东京城里头那些武勋世家的纨绔子弟们,整日招猫逗狗,飞鹰走犬的,只知道流连于秦楼楚馆之中,纵情声色,享受着祖宗余荫,放浪形骸,惹人生厌。 那些个只是自己纨绔的膏粱子弟倒是还好,没怎么受影响,可那些个在街面上横行霸道惯了,经常纵马飞驰,惊扰百姓,有些甚至肆意殴打百姓的可就惨了。 徐章最烦的就是这些,自他总领御史台之后,御史台里的御史们对这些个人憎狗嫌的纨绔们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光是弹劾他们或者他们亲长的折子,便日日不绝,在政事堂里头堆成了小山。 最后还是韩章有些不胜其烦,亲自找上徐章,也不知他们俩私底下说了什么,没几日,在大朝会上,朝廷整顿武学的公文就下来了。 朝廷于各路路城增设武学,不论是在东京还是在地方之中,勋贵之家中,但凡是年过十五者,皆要入武学,由朝廷特意挑选出来的学官教头们教导兵法武艺,而且还退出了一系列严格的考核制度,每月一小考,每半年一大考,日日还会有专人记录考勤。 而且日后勋贵子弟的荫封,和他们在武学之中的表现直接关联起来,便是那些个落魄了的勋贵子弟,或者是勋贵家族里头那些个庶支旁系,皆可入武学进修。 而且每三年武学都会有一次大考,只要是通过考核的,都可以直接进入禁军,起步就是什长,最高者可直接做到副指挥、虞候。 但想进入武学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就得经过一轮考核,要么弓马武艺娴熟,要么是粗通文墨,知道些兵法。 等武学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逐步推进,时间也已经悄然流逝,炎炎夏日逐渐开始有了几分凉爽的秋风。 不过眼下朝廷里头最熱門的話题,却不是武学的改革,毕竟武学之事,涉及的暂时还之事勋贵一系,可两淮和江浙的巡盐之事,却已经逐渐进入了高潮。 身为巡盐按察使的颍川郡王赵策英,一路之上,已经遇到了不下十五波刺杀,得亏了曹国仁带去的一营兵马,还有赵策英的几个老部下忠心护主,这才让赵策英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可巡盐之事,却在扬州,暂时耽搁了下来。 扬州位于淮南路和江南路的交界之地,又靠着运河,不远就是长江,地理位置十分特别,扬州至两浙的盐商盐户数不胜数,也是盐务最为糜烂的地方之一。 也正是在扬州,赵策英等人遭遇了他们自出发以来,最为激烈的刺杀。 曹国仁麾下五百禁军,折损过半,赵策英身边的小段将军,更是为了救赵策英,中了贼人一箭,幸好小段穿着盔甲,护住了周身要害,可那一箭确实循着甲胄的间隙插在了小段的手臂之上。 消息传回东京之后,朝野震动,太后震怒,直接钦点了皇城司都指挥使林季荣,领本部人马,并五百步卒,五百弓弩手,即可开赴扬州,保护颍川郡王的安危,协助颍川郡王,彻查盐务之事。 一场风波,便因此而起。 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天子爪牙鹰犬,情报机构,虽不如后世朱明的锦衣卫那边有监察百官的权利,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更何况自打皇城司前任的副都指挥使参与叛变,协助兖王拿下东京汴梁之后,皇城司便不再似以前那般受重视了。 指挥使林季荣也一直憋着口气,铆足了劲儿想要立功。 况且林季荣当初得了徐章的点拨,这些年来,一直門头发展皇城司的势力,扩大皇城司的覆盖范围,而且着重将精力放在了于各路增设的探事司上。 林季荣这回南下协助巡盐,便犹如猛虎出笼,而原本已经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皇城司,也将再一次在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面前再度展现獠牙。 第 018章 布局落子 很长一段时日,徐章的生活都很平静,自打上次康王氏怂恿王若弗给盛老太太下毒之后,康王氏被送去了城外的慎戒司,也就是一座专门安置犯了事儿的官眷们的尼姑庵。 尼姑庵里规矩多,在某些程度上,和后世的箭羽有些类似,不过尼姑庵的管事儿们可以对里头关押的女眷们肆意打压欺凌,没人会去管那些犯事儿的女眷们有没有人权之类的。 原本慎戒司只是收容一些宫里犯了事儿,却又不至死罪的妃嫔宫人,后来逐渐就演变成了如今针对大部分官眷们开放的类似于监狱的所在。 当然了,想进慎戒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没点背景关系,或者是囊中羞涩,还真没法塞人进去。 不过康王氏是惨了,明兰特意亲自跑了一趟慎戒司,使了不少银子,让慎戒司里头的管事们,好好的关照康王氏,不叫她死了,却也不能让她过上安生日子。 徐、盛、王、康四家都有人去慎戒司劁过康王氏,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家儿女,当家主母,现如今日子过得十分凄惨,每日完不成管事儿们安排的工作,都会受到惩罚,什么不许吃饭,痛打一顿等等。 若是对于旁人来说,不论是在哪儿,只要能活下去,总归是好的,只想着怎么苟且投身,可对于康王氏这种高傲变态的人来说,让她这么活着,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可偏生康王氏是个惜命的,他那个丈夫康海丰虽然恨不得她早死了,好另外续一个年轻漂亮,温柔体贴的新妇,可康晋这个儿子却时常往慎戒司跑,看望康王氏,也给了康王氏活下去的动力。 据明兰留在慎戒司里头的眼线传回的消息,王家那位舅母也曾去过慎戒司,探望康王氏着的大姑子。 而且离开的时候显然情绪极高,十分得意,至于康王氏,大吼大叫疯魔似的闹了好一阵子,不过慎戒司可不会惯着她,尤其是明兰还特意使了银子关照过了,当即对着康王氏就好好一番折磨。 不过也仅限于此,明兰对康王氏也没有再过多的关注。 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像康王氏这种恶心的人,让她们得到她们应受的惩罚也就罢了,没有必要过多的关注她们,恶心自己,让这些糟烂事儿把自己的时间给占去了。 眼瞅着快要进入盛夏的时候,明兰找了个避暑的借口,把盛老太太接到了城外小鹿岭附近的一处庄子上去,庄子里还有一眼温泉,祖孙俩在庄子上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老太太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就是和明兰一块儿带孩子,陪明兰养胎,帮着照顾言哥儿。 既不累人,又能含饴弄孙,放松心情,盛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也从来没断过。 而且老太太对于言哥儿十分亲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为徐氏血脉的缘故, 去年长榕参加了府试,落了榜,没有如他的二哥和六姐夫一样,一路过关斩将,反倒是学了长枫。 好在这小子也没有因此就被打击倒了,消沉了一阵子,就又开始刻苦用功起来,就等着下一次府试,一举跨过这道门槛。 今年也就是熙平六年的春闱也早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过去了,春闱的时候,徐章和明兰忙着照顾盛老太太,倒是没怎么关注。 长枫又下了场,可惜还是没能高中,再度名落孙山。 其实仔细想想,长枫连比春闱容易许多的恩科都落了榜,其才学可想而知,距离高中进士,且还有一段距离呢。 不过自打娶了柳氏之后,长枫也收了心,不再似以前那般终日在外胡混,教一些狐朋狗友,流连青楼,纵情声色。 或许这里头还有一部分林噙霜的原因,不过具体如何,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徐章和明兰对于长枫都没怎么关注,长枫和墨兰虽是姐妹,但二人的性子却天差地别。 长枫算得上颇为善良,对自家兄弟姐妹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坏心,和长梧的关系也一向不错。 在这一点上,盛紘教的还是不错的,不像被林噙霜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墨兰,为了自己的亲事,不惜搭上盛家满门女眷的声誉,搭上盛紘和长柏的仕途,以此为要挟,丝毫没有半点顾忌姊妹亲人之间的情谊,自私自利,伤透了全家人心。 现如今每次墨兰回娘家,也就是和盛紘长枫能稍微说上几句心里话,盛家其他人,面子上功夫倒是做足,礼数周到,但却也只是敷衍罢了。 如兰更是以墨兰在梁家的那点事儿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少跑去和明兰八卦。 可惜眼下如兰也随着文言敬一道外放去了地方,盛家在京中的姐妹,也就只剩下华兰,明兰还有墨兰了。 眼瞅着生活逐渐趋于平静,徐章也过起了两点一线的悠闲日子,每日还能抽出小半日的时间练习武艺弓马,陪明兰母子。 不想却在七月下旬的时候,一个从江南送回来的消息,却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的闲暇时光。 漕帮被查,顾二的盐庄和青山商会的生意都被朝廷拔了不少,损失颇重。 徐青山洪氏被搞得焦头烂额,若非是他们身份特殊,洪氏还有诰命在身,只怕现如今已经被焯去下狱了。 顾二在扬州附近的盐庄更是被关停了超过半数,其余的那些也被迫暂时先关停了,等待此次巡查盐务团队的彻查。 不过根据那边穿回来的消息,情况似乎有些不大妙。 不论是顾二的盐庄还是徐家的商会,出了问题,可不是你说不干了就能了了的,尤其是这次还和巡盐撞在了一块儿。 这不,顾二和她媳妇张大娘子,带着孩子就屁颠屁颠的登门来。 张大娘子和明兰凑到一块儿,在院里待孩子玩耍,徐章和顾二待在书房,一边吃茶一边商议解决的方案。 顾二神色颇为凝重:“此事怕是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顾二和颍川郡王赵策英交好,甚至用关系莫逆来说也为不过,当初顾二遭遇变故,去皇城司当差的时候,就因机缘巧合结识了赵策英父子,还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虽说随着现如今顾二渐掌兵权,不好再和赵策英交从过密,可两人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此受损,按理来说,顾二的盐庄就算当真有事儿,赵策英也会暗中拂照一二,再不济也会提前和顾二打声招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雷雷风行的就给直接查办了。 徐章想了想,带着几分猜测道:“可能这次,仲怀是受了我的连累。” 顾二瞳孔微锁,眼睛睁大了几分,疑惑又好奇的看着徐章:“这里头还有隐情?” 无奈的苦笑一下,徐章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顾二白了徐章一眼,和他还整这些场面话。 看懂了顾二的眼神,徐章便将当初他和曹家是怎么结怨,而后又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如今这般田地的始末因由大致说了一遍。 当然了,曹良玉那个作死的家伙死在自家护卫受伤的事儿,自然也没有隐瞒。 顾二听后顿觉无语,先是冷着脸哼了一声,随即才道:“这个曹良玉自己找死,而且又不是你杀的,他们竟然还有脸迁怒于你?” 徐章先是摊开手一脸无奈,随即又道:“公理道义,善恶是非,尤其是那么容易就能界定了的。” “在他们眼中,曹良玉是带人截杀我的時候出的事兒,不就是等同於死在我手里的嘛!” 顾二沉眉凝眸,思衬片刻,又道:“这么说来,此事太后怕是也早已知晓了,否则的话,以你的功劳,又怎么止步于区区一个御史中丞。” 先前因西北大捷,论功行赏的时候,顾二他们这几个老兄弟,可都没少因为徐章赶到奇怪。 论功劳,西北大捷,徐章毫无疑问的是首功,如此功勋,不说爵位再往上升,可升官赏赐纵使不会少的。 而且徐章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入仕的仕人,走的也是文官的路子。 可结果就是,徐章紧紧只挪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得了个枢密副使的头衔。 想到这些,顾二忽然又问:“那你还推举曹氏兄弟负责巡盐之事?” “难道我不举荐,他们就不去了?”徐章反問。 顾二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后才一脸唏嘘摇头晃脑的说:“说的也是。”不过随即眼睛一亮,盯着许章:“以进为退?” 徐章没有回答,只风清云谈的端起茶盏吃口一口。 “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你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猜出了徐章以退为进的打算,可到底怎么个以退为进法,顾二却有些猜不透了。 青山商会便是以精盐起的家,从顾二的盐庄提货,进行再度加工提纯,去除杂质,再由漕帮送至各地。 可这里头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青山商会没有盐引,盐引都在顾二的盐庄手中,而且双方之间签订的有契书,青山商会只负责帮顾二的盐庄进行粗盐的提纯再加工,并不参与盐的销售经营。 若是正常情况下,有无盐引,自然不重要,可这个时候,尤其是曹国仁担任巡盐副使,还手握兵权的情况下,这里头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多了。 忽的顾二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你是故意把把柄送到他手里的?” 第 019章 回归平淡 @font-fabsp;{ font-faily: Genue711943462; src:url(blob:https://.qidian./f7543f6d-c6ff-42fb-939f-32f4b0bsp;forat('truetype');} @font-fabsp;{ font-faily:&i711943462; srbsp;url(https://qdfont.qidian./font-as-1651867261012/fixed.l2uv483b.woff2) forat('woff2'), url(https://qdfont.qidian./font-as-1651867261012/fixed.l2uv483b.ttf) forat('truetype'); unige: U+4E00-9FA5, U+ff00-ffff, U+3001-300F,U+2000-2030;} .j_711943462{ font-faily: Genue711943462,YWHeiTi711943462,'Sourbsp;Han Sans bsp;sihei !iport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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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帮因着漕运之故,和朝廷里头多个衙门都有关系,尤其是想转运使司和户部这几个和漕运息息相关的部堂衙门。 漕帮能够拿下漕运的差事,要说和旁的部堂衙门没什么交情,那还说得过去,可要说在这几个衙门里头没点门路的话,亿怕没人会信绕是如此,漕帮却也成了朝廷重点打击的对象,帮中首脑不是银铛入狱,便是杀官造反,不知跑去何处落了草。 漕帮部分人如此激烈的反应,一下子就把原本就处于被动的漕帮驾到了火上烤。 对此,徐章也表示无可奈何,唯一侥幸没有被牵连的车三娘,现如今也不知遁去了何处,至今也未曾露面。 顾二更是焦头烂额,好在目前还亿是被停了职,禁足在家,并没有其他的罪责降下。 多事之秋,风雨欲来啊!”明兰不禁有些感慨道。 如今的明兰,挺着個已经渐成规模的肚子,穿着一身宽松的褙子,手里头捧着个用棉布包裹着的手炉,背后是一件带兜帽的红色披风,脸上的肉也比以前多了些。 侯府后院,抄手游廊下头,夫妻俩并肩走着,伺候的下人们远远的吊在后头,不至于听到夫妻俩的对话,也能在他们呼唤的时候及时赶过去伺 “也不知顾二哥和顾二嫂嫂现如今怎么样了!”明兰和顾二的媳妇张桂芬可以说是一见如故,相识不够短短几年,待在一块儿的时间那就更少了,可二人的关系,却已经不亚于那些个自小便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怀这回是真大麻烦了!”徐章也很是感慨,说来也是顾二太过心软了,对白家那些白眼狼太过仁慈,否则的话,又何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弄出这些提过那位小氏太夫人和的四权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顾二哥出了事儿,整个顾家还能好?”对于顾家那些糖烂事儿,徐章倒是也和明明兰聪慧,目光长远,自然没法理解,似小秦氏这等偏执成狂和顾老四这等脑子有坑的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个想让她亲生的儿子承袭爵位, 个因为上回逆王一案,自家儿子被牵连流放了,记恨上伸怀了呗!” 对于顾家的事儿,徐章知道的倒是一清二楚。 兰瞪大了眼睛看着徐章: 顾家四房因逆王多牵连被发配去北边的那位?” “可不就是他!”提起这几人,徐章的语气之中便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不屑。 “要说这顾家的人还真是奇葩,一个个都是窝里横的主儿!” 明兰深以为然。 说起来,家的几个长辈里头,也就顾家五房的那位箱微还算正常一点,然迁离刻板了些,亿知造附离风雅,胸无大志,但为人明兰道:“有时候呀,野心太大,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 “那官人你呢?商会的事儿,可会牵连到官人?”明兰最关心的,还是徐章。 牵连什么,不过是商会底下的几个作坊帮着仲怀提纯粗盐罢了,咱们就是挣几个辛苦钱,又没有掺和进去,亿凭这点就想把你家官人拉下水,可没那么容易。 “官人有把握吗?”明兰还是不禁有些担心问。 徐章道:“这不好说,但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曹家若是亿用正当手段,徐章那是半点都不怕,现在唯一点心的,就是他们暗地里出阴招。 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对于那些个高门大户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一个小小的盛家之中,昔日不也一样弄得鸡飞狗跳,满是算计。 看着徐章一脸无所谓模样,明兰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徐章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明兰过往的认知当中,自家丈夫做事情一向都是谋定而活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可现在徐章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明兰甚至已经可以猜想到,现如今徐章所面临的局面,究竟有多艰难了。 一想到如今执掌朝政大权的太后曹氏,和正如日中天的靖安侯曹家,明兰就感觉自己瞬间就理解了徐章的苦衷松开了手里握着的手炉,白皙柔嫩的手掌捉住了那虎口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柔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是有什么事儿,官人也不必顾忌我和言哥儿。 ” 徐章反手捉住明兰的手,轻笑着道:“咱们夫妻同心,什么坎迈不过去。” 看着徐章平淡自信的神情,明兰也跟着露出笑容来。 “官人说得对,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三司衙门协理盐务案,进度顿时就跟上了发条似的,飞速向前推进,不过短短月余功夫,十二月初的时候,盐务案便被彻底审理结束。 此时的东京汴梁,已经了一层洁白的雪色纱衣。 原本依着往年的惯例,等到了十二月中旬,开完最后一次大朝会,便是百官休沐的时候,到时候除了值守的官员之外,其余之人,尽皆有一个多月的年假,一直到过完元宵。 涉案官员的人数,从三十余人,增加到了近百人,盐都转运使司,各地转运司之中,皆有官员牵涉其中。 曹太后早已下了严令,彻查此案,绝不放过任何一人。 近百名官员,抄家流放者占了将近六成,还有三成,皆被贬谪至偏远之地,剩下的一成,直接被罢官夺职,贬为庶民。 都被收缴,相应的场地被查封。 一劫,好在本就涉案不深,被罚了几万两贯钱,所有提纯粗盐作坊的匠人们,尽皆被朝廷带走,一应器械也全部而徐章这个永平侯,也被下旨申斥,调去了太常寺,任太常寺卿,虽为旧时九卿之一,可不论是权势还是地位,都远不如徐章以前的职位。 而徐章身上陕西经略,枢密院副副枢密使的头衔,也都被摘了去,曹太后原本是属意曹氏一系的人去陕西接替徐章陕西经略的位置的。 可却遭到了以韩大相公为首的一干文武重臣们的竭力反对。 靖边侯现如今正在雁门领兵,曹氏兄弟一个掌着殿前司,一个在禁军之中独领一军,若是再把陕西交到曹家人手里,那不是相当于将大宋的半壁江山,拱手送到曹家的手中。 如此大事儿,韩大相公等人怎么会同意。 时候热承手大场空却还得依靠着韩钱两位大相公和大部的尚书们才能执掌朝政,若是将韩大相公等人到了地的对立面,到最后经过双方友好协商,各退一步,陕西经略,由现如今的户部左侍郎杨启平接任。 没错,就是杨启平,这位户部的二把手,名义上的一把手。 户部的杨老尚书老而弥坚,看着年逾花甲,须发皆已银白,可实际上身体强壮着呢,每个月还要悄悄摸摸的跑一趟万芳阁吃花酒。 家里的妾室填房不知道收了多少个,往日里那些个同僚们给他送的美娇娘,他也一概不拒绝,照单全收了。 杨启平想要熬走这位老尚书,怕是且有的等了。 要说这主意, 还是徐章这厮出的呢那日徐章去孙府拜访座师孫原,正巧楊启平也在,三人言谈间,提起了这位杨启平的本家楊老尚书。 徐章给杨启平出的“搜主意”,现如今杨启平在户部待着,以左侍郎的身份,管着整个户部,把尚书的差事儿都给包圆了,杨老尚书还有精力去吃花酒,点花魁。 摆明费力不讨好,不如离了户部,正巧西北那边现在无人主事,徐章辛辛苦苦重建的西军好不容意才有点起色,朝廷又不肯让徐章回陕西当时杨启平还没答应,没成想,这还没过几日,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当然了,这里头自然也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素来一路经略安抚使,皆由文官担任,以文治武,本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而且曹太后那边又忙着把曹家的人塞过去,现如今朝廷里头,有资历,有声望,能力出众,官位足够且又合适,一亿手都能数的过来。 杨启平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徐章的调令刚刚下来,还没来得及去太常寺看看自己的新属下,就赶上了年假,正好可以在家好好陪着明兰,陪着言哥儿还有明兰肚子里头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对于徐章的遭遇,军中那些原先在徐章手底下待过的将领们听到之后,纷纷替徐章抱起了不瞒,其中,尤以长梧这个直性子最为气不過。 正好趁着年假,将士们也都回家探亲去了,长梧叫上了袁文绍和郑骁还有徐文,四人结伴去了趟永平侯府,找徐章喝酒吃肉。 原本还有个顾二,可惜此时顾二被罚在家闭门思过,而且年后顾二就要被调离东京,去榆林接任蒲老将军的位置了。从东京汴梁调去榆林那个苦寒之地,也算是发配了。 第 022章 小插曲   赞静摔习媳嘉枝攻脱嘉晒套收鸽印慌蚊眨晨睬堡轻棍晨二烘堡牛乌符烘竹 眨吸晒床银棍桶竹键匀遣匀椅椅  套收琴静拱扇冶。 匀遣键匀城楼沙牛壤胜剥毁棍疤蛇顿疮估。   眨堡卸池牛稍烘竹果介芦琴牛金誉昂龟尴尬鱼誉书他氛匀政牛区宅匀焰莽脂丫册荣乒货梯静二。 眨堡捉桶竹套收池蚊眨晨誉棍况辆荜本遣键匀梯抢棍牛坡二捉牛稍。竹 距静袁舌遇爬晨牛金金提恐撕鱼环赐微油邸躺雀督牛环套收侯鱼轻纱烧澄划桌牛填踏习宫任斧践胜殃膊贡。 躺雀袁习鱼轻航习政廷右赐千幻玻脖昏区匀始凑区疼拐拐桌牛拳携符吩宫践牛区。 辟货鱼轻袁贝抵冒個介键铃铃归捏宅处匀宫匙估环政区敬重。    捏舌宫践胜城静眯估静摔悄宫匙牺册轻充债静匙货诵静二。 牛估匀兽区埋朋恐册疤袁习每伺拐东艳爪铃铃昏区始焰拐拐收获轻运刁卸桌叹牛愿惠堡晨壤棍。 牛估携拥匀政轻固袁涨九污昆毁袁肠区城肿害哨鱼轻运袁乱运符预缝千估undefed煮牛舌习枝桌焰晒腥纱。 眨凝鸟预唇纹几均撇区揪拥俭棍晨最必惠堡。竹  怀  充梧锻适强同愧沧蜘勿桌区俊幻瓦顽牺同。 捏宅处凝鸟预遣桌互焰袁。    歉译册贝卒贝吩惦腾静套收符吩冒贝牺撕政拥毁飞卸票鱼区捉航。 明必纱烧适赌葵凝鸟预桌区惩殃乘荣所泰捏宅处符患区扬铃婿冠骁捏宅处区符扮科恐晒漆吹凝鸟预衰吹舌扇译最必轻牛晨研果。   划冒乘辉正鱼棍套收捏舌鱼誉前轮受谦摔雀牛搞池廷受衰区堡鸽尝。 眨是到「汪典枝煮」正愿棍蛇利均坚捉晨睬瓦是是。竹 匀款士静二荣乒桌梯爪静套收霞鱼浇法蛇涂。 套收桌轻任门政毁门校始吩胜始吩携姊毁燃燃。 键匀霞呀静套收衔琴静芒摔艰受眯赞静匀牺顽等。 给牺、舌匙译册死下号键件套收阳舌旨毅枝牺赞静摔习宫匙离乞览型舌险牺查尺革丢。   眨底芒猎死政是桶竹 套收鱼携静疤套收单利襟异阳碧顿顿宫扇路静评笔套汇、吐牛泽册静键匀携池。 眨博博桶竹套收巡博恐荐鸽静牺丛讽回尼牺册茎待就堂腹忧忧阻套讽池蚊眨度吩、鱼区轻贡宾哨斧吹几派死愿棍。竹 眨嘿嘿嘿桶竹环受社宫汇、梯抢牛。 套收扇影影套汇、宫皮狗兔琴静荐携池蚊眨贡宾毁鱼凑晨、瓦植眠哀与桶竹   键匀尤是锄匙牺册旺酱灾运叹雀幻哀爹校套收。 套收掰疤套汇、洪译艰蚊眨类锄匙桶竹 眨古烘竹键匀浆利垦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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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头就韩章和徐章两人,两人隔着一张长案,相对而坐。 色泽深暗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燃着碳火的陶炉,炉上架着个铜壶,袅袅入烟的白色蒸汽正从壶口冉冉升空。 旁边摆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套茶具,一方白色的棉布,还有一個色泽明亮的青花瓷罐。 早就听闻徐侯夫人研究出了一套泡茶的手艺,不同于前朝煮茶,和本朝素来推崇的调膏击拂去甚远,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不知老夫今日是否有幸,能尝一尝徐侯亲手泡的茶呢?”韩章看着徐章,捋着胡须说道。 徐章挺身拱手道:“固所愿也,不甘请尔。’ “这是明前的龙井,应该不辱没徐侯的手艺!” 请!”韩章引手道,脸上浮出笑容,目露期待之色。 “那下官就献丑了。”说着徐章先抱起茶罐,取下盖子,用筷子夹出里头早已炒干了茶叶,放入茶壶之中,随即才拿着棉布,提起铜壶,往茶壶里头倒水随即拎起茶壶,先给韩章倒一杯,把茶水端到韩章面前,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韩章看得一愣:“就这么简单?” 徐章笑着回答:“不然呢?大相公以为有多复杂?” 其实若是有条件话,倒是可以把头泡的茶水直接倒掉,直接用第二泡的。 “这不就和街面上寻常百姓吃的茶一般无二吗?”底层的老百姓们吃茶,哪里像那些勋贵上流人士们那样,讲什么调膏击拂,还要弄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 “此法本就是百姓们吃茶的法子,内子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老百姓们吃茶,不就是图一个解渴,还有提神么,要那么多繁琐的工序做什么,大相公说是不是。’ “说得对,吃茶就是为了解渴提神,还能为了什么,大道至简,不外如是。”韩章略有几分感慨。 端起茶盏,韩大相公闭着眼睛闻了闻,道:“还未入口,茶香便扑鼻而来。” “小心汤!”徐章提醒, 韩大相公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先是有几分苦涩,可没等入喉,涩中却又生出几分甘味,随着茶水入腹,口中的苦涩,竞转为淡淡的茶香,萦绕在舌腔之间。 “茶香悠远轻扬,甘洌宛若清泉,回味无穷,别有一番风味。” 口,一杯热茶便已悉数灌入腹中,徐章提壶为韩大相公添满,自己也尝了一杯,确实是好茶。 “是大相公的茶好。” “入口先是有几分苦涩,而后苦涩转为甘洌,口中茶香紫绕,经久不散,要说这其中没有敲门,老夫可是万万不信的,不知徐侯可否为老解惑?”韩大相公好奇的看着徐章。 用热水冲泡茶叶,这本不是什么新奇的法子,可方才徐章没什么别的动作,就直接用热水冲泡的,可味道却和旁人冲泡出来的滋味相去甚远。 ,动上即那不用的,倒是寻常百姓家中,有时会直接热水冲泡,韩大相公也不是没有过,可味道和徐章泡出来的徐章引手指着火炉,笑着说道:“大相公可记得方才下官泡茶之时,这路上的铜壶是何等情形?” “尚未烧滚?”韩大相公试探性的答道。 徐章笑着恭维道:“不愧是大相公,观察力如此细致入微,不瞒大相公,正是如此。” “竞是和水有关!”韩章还真的是觉得意外,他一直以为是茶叶的用量和品种才会导致滋味上的差别,没想到就连水温的区别也有不“其实每个人的口味不尽相同,而且方才并不一定就是最合适的热度,大相公若是感兴趣,日后可多试着研究几次。” 正应了那句,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便是喝茶,也不是所有人的习惯和爱好都是一样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徐章应对自如,说着守着,韩大相公就忽然话题一转。 “谨言对三司制有何看法?” 三司制?”徐章微微皱眉,疑惑的问:“大相公缘何有此一问,三司制不是于庆历年间,便被裁撤,还权于六部了吗?” “难道朝廷欲重启三司?”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说了出口,可刚一开口,徐章就后悔了。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韩章却忽然一脸欣慰的捋着胡须,看着徐章。 徐章不知该怎么接话,索性把话题又扯了回去:“三司权柄过重,昔日便是因为如此,先帝和范大相公等人,才会力主裁撤三司,如今才过去多久,朝廷为何要重启三司制?” 所谓三司,便是户部、度支、盐铁三司,昔日三司便掌握着全国的财政大权,从盐铁道赋税,全部都囊括其中,其权势之大,现如今六部五寺之中,任何一个部堂都难以与之比拟 “前几日,太后召老夫入宫,和老夫提及此事,问起老夫的意见。”韩章如是说道。 徐章暗道一声果然:“下官斗胆,敢问当时大相公是怎么答的?” 韩大相公山一笑:“还能怎么回答,老夫推说此事太过突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注意,便告退了。” “只不过·· “只不过依着咱们那位太后大娘娘的性子,此事既然提了,那就绝不会只是提提而已。” 徐章直接就把韩大相公没说完的话给补充了。 “老夫担心的就是这个。”韩大相公皱着眉头,眉宇间带着愁绪,脸色不怎么好看。 “昔日范大相公,蔡大相公等人,好不容易才将将三司裁撤,而今若是重启三司,昔日心血,岂非付之一炬。” 韩大相公的情绪略有几分激动。 徐章脸上神情也跟着变动,可内心却仍旧平静如水。 “若是太后大娘娘执意如此,吾等除了听命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徐章如是说道韩大相公目光幽幽的,叹了口气。 “哎!” 说道:“若是太后执意如此,老夫打算,联合诸位同僚,联名上书,请太后收回成命。” 徐章起身拱手躬身行礼道:“下官唯大相公马首是瞻。” “有谨言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没接着赖下去,聊了一阵,徐章便主动请辞告退了徐章走后,韩章走出书房,走到书房边上的耳房前,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耳房内,靠墙的靠背大椅之上,做这个须发皆以银白,但精神却异常饱满,脸色红润的老者。 韩章进去之后,径直在老者身侧隔着一张高几的雕花靠背大椅上坐下,道:“如何?” “城府颇深,谨言慎行,步步小心。”老者不是旁人,正是當今副相,钱灏錢大相公。 “就是年轻尚轻,经验尚浅,还是缺了两分沉稳。” 韩章知晓钱灏说的是什么,方才徐猜测到朝廷意欲重启三司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态。 “你也说了,他年纪尚轻,少几分沉稳,这才正常,若是当着十全十美,那就是妖孽了。”韩章说道。 近日曹家那边,可没少针对他,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道。 哎!”韩章又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当初逆王之乱,徐侯甘冒奇险,救先帝和太后于水火,是太后的恩人,也该是曹家的恩人才是。’ “可为何曹家会忽然如此针对干他?”此次彻查盐务之事,虽说大多都是曹国仁亲自过得手,可巡香的队里头,又不全是曹国仁的人,再说了, 谁也不是傻子,这回的盐务案,和永平侯府真心没多大关系,可徐章却偏偏受了牵连,连刚刚到手的御史中丞都给丢了,还被调到太常寺这个清闲养老的门去了。 “这里头定然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钱灏道。 现如今曹家崛起,已成必然只是,若是三司重启,三司使的人选,定然是曹氏的囊中之物。 “汉初吕氏,前朝武,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吾等断然不能容许此等事情发生在我大宋。” 稍微还好上一些,只是外专权,正统仍是刘汉,可前朝武盟之时,却直接夺了李唐江山,改为武周,险些就让李唐王朝,赴了先秦和隋朝后 “大势所趋,吾等又能如何?’ 而今曹太后执掌朝政,手握玉玺,大权在手,大势便在其手中。 而且西北大胜之后,曹太后在朝中威望日隆,曹家的崛起,已成必然之事。 “要不让徐侯去外边避上一避?”钱灏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建议道。 韩章听罢,眼睛也跟着一亮:“这个提议不错,现如今除了暂避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难不成还真讓徐章这个他们两人都看好的晚辈去和曹家硬碰硬不成。华竟相对于曹家外戚的身份而言,徐章这个科举出身的同僚晚辈,先天上就和他们更亲近。 第 024章 密谋 徐章自然不知道,他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两个老头子就给他安排上了。 不过就算知道了的话,徐章估计也不会拒绝。 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东京挤,拼了命的往上爬,想要进入中枢。 可徐章却是个另类,或者说徐章想要的并非是滔天的权势,不是一言决定千万人生死的高高在上。 离开相府,徐章径直回家,临近年关,太常寺倒是不同于往日清闲,寒假你忙碌起来。 不过徐章刚刚上任,祭祀这些事儿,自有手底下的人安排,徐章只要负责分配任务即可,反正徐章这个甩手掌柜当的心安理得,丝毫不怕别人挑他的错。 ······ 城西一角,内城边上一处占地极广的大宅之中,曹家三兄弟齐聚一堂,屋里没有半个下人。 “大哥,现在是时候了吧?”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曹国信虽走的是科举仕途,文官一道,可性子却是几个兄弟里头最莽撞的一个。 而且他这个举人的功名,里头有没有水分,就见仁见智了。 太原府可是他们靖安侯府的底盘,又有曹太后在上头拂照,进士不好说,但区区一个举人,对曹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当初就是因为曹国信的性子太过莽撞冲动,靖安侯才会让他去读书,而非习武参军。 “还是真么冲动。”曹国仁淡淡的扫了曹国信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不能冲动,被情绪影响。” 曹国信左耳进右耳出:“大哥!他可是杀害玉哥儿的仇人。” 曹国仁摇了摇头,没有接曹国信话。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曹国礼却看出了曹国仁的反应不对,“难道玉哥儿的死还有隐情。” 曹国礼不似曹国信那般莽撞,每次在曹国仁面前,他也尽量克制着,不会提起曹良玉的名字,免得勾起曹国仁的伤心事儿。 可这回情况却不一样。 “玉儿的死和他有关不假,而且很有可能便是死在他手下人的手中,但也并非绝对。” 曹国信一脸的不信:“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竟然还替自家仇人开脱······” “三弟!” 曹国信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曹国礼就一声大喝,将其打断。 “听听大哥是怎么说的,少插话。”曹国礼严肃的训斥道。 曹国信不敢争辩,只能闭上嘴。 随即又看向曹国仁,不确定的问道:“大哥是怀疑那沈林没有说实话?” 曹国仁点了点头:“至少说的不全是实话。” “大哥是怎么想的?”曹国礼再问。 曹国仁这次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是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但哪里蹊跷,又说不上来。” “大哥,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玉儿不是徐章那厮所杀,但也是因他而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曹国信再度叫嚷道。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咱们······” “不行!”还没等曹国礼说曹国信,曹国仁就率先开口,将曹国信的话再度打断:“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大哥,那可是玉哥儿呀!”曹国信的脸上满是悲愤。 曹国礼一把抓住曹国信的手臂,忙道:“三弟,大哥心中自有决断。” “哎!”曹国仁叹了口气,神色寂寥,目光中透着几分悲伤和恨意,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只吐出四个字:“大局为重!” 这下子,曹国信也不说话了。 三兄弟都明白,现在不论是曹家还是曹太后,都正处于关键的时候。 曹太后想要彻底的把持住朝政大全,曹家的上位就成了必然,也只有曹家,才能充当曹太后最强有力的后盾。 现如今盐务一案虽然已经初步落定,却仍未彻底了结,不过这一次,曹国仁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出去了。 “大哥,姑母当真决定了?”曹国礼不敢置信的问。 曹国仁郑重的点头嗯了一声:“已经决定了,现在就看韩章和钱灏他们,是什么反应了。” “那他们能同意?”曹国礼道:“韩章这老儿,虽然没有参加当初的庆历新政,却和范文正私交极好,两人还曾同在陕西为官,这老兒現如今又是宰相,若是三司當真重建,他又岂能心甘情愿的把手里头把着的权柄交出来!” “姑母想要独掌朝堂,此事便非做不可。” 曹国仁冷着脸,神情严肃的沉声说道:“便是寻常的管家理事,也知道要把钱袋子看好,盐务之事,牵扯何其之广,其中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此事清查盐务,咱们得罪了多少人?” “姑母难道不知道吗?可她还是让咱们去了,是何用意,你们還看不出来吗?” 面对曹国仁一连串的问题,兄弟俩都沉默了。 “古往今来,那一朝那一代,不是谁手里握着刀兵,把着钱粮,谁就能叱咤风云,独揽大权。” “那就这么白白放过徐章那厮了?”曹国信却仍有些不甘心,眼中满是恨意。 “哼!” “放过他?” “你觉得可能吗!”曹国仁的声音比外头呼啸着的北风还要冷上数倍。 “当然不可能。”曹国信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来,一脸期待的看着曹国仁:“大哥,你是怎么打算的?准备让我做什么?” 要说这曹国信也是执着,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和曹良玉两人臭味相投,关系素来极好呢。 以前叔侄俩可是经常一道眠花宿柳,逛青楼,找姑娘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曹国仁道:“何必急于一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他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这厮怕是没那么容易对付。”曹国礼忽然神色凝重的说:“不说别的,光是这厮在军中的威望,便是父亲,也有所不及。” “二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曹国信不情愿的道。 曹国仁却道:“二弟说的有道理,徐章此子,天纵英才,文武双全,城府极深,没那么容易对付。” “听大哥这话,像是有主意了?”曹国礼道。 第 025章 过年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飞,整个东京城都被裹上了一层银妆。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纷飞的大雪,虽然但一定程度上拦住了进城的道路,可进城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比起往日还要多上许多。 年关将近,已经裹上了一层银妆的东京城,街面集市上的人流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起来。 往日里还有些空旷的几日,这些时日,陆续开始变得拥挤起来。 集市上街道两边的摊位,也是鳞次栉比,比起往日不知道多了多少。 卖炭的,卖菜的,卖果蔬的,都一股脑挤在道路两旁摊位上,往来人流之中,有穿着粗布麻衣的,也有穿着锦缎罗裳的,穿着东京城里大门大户家中特有的下人们的制式衣裳的也不在少数。 位于东京西城,紧挨着金水河的永平侯府,临近过年,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各式的大红灯笼早就挂满了整座侯府,侯府上下都笼罩在环庆和喜悦之中。 明兰这个当家主母,早早就让账房准备了红包,还有柴米油盐等各种生活用品下发,不过这些都是充作奖励,以下人们的考绩为依据。 下人里头那些个偷奸耍滑,想尽办法偷懒的,自然只能看着别人领年礼,而自己则什么都没有,心里自然会有落差。 “官人,大过年的,府里就咱们几个,有些冷清了呀!”明兰揉着肚子,笑脸盈盈的看着徐章。 火炉边上,徐章正捧着线装书,看得入神。 夫妻俩成婚依旧,早已经过了最开始如胶似漆,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的阶段。 “要不,咱们今年去盛家过年?”徐章放下手中的线装书,看着对面正拿着火钳小心翼翼的拨弄火炉上头正烤着的大个儿栗子的明兰。 “这....不太好吧!”明兰一副纠结的模样。 夫家姑母高堂俱在,哪有去媳妇娘家过年的道理。 这可是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不是徐章前世那個说是讲究男女平等,实则处处皆多偏袒于女性的后世社会。 自家人不介意的可还不够,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人,传起来的流言蜚语,那可比钢刀还要厉害。 “有什么不好的,父亲母亲今年又不过来,我俩和言哥儿,那多无聊,还不如去盛家呢,跟着大家一块儿过年,还能在姑祖母跟前好好孝敬孝敬。” “姑祖母病体初愈,尚未完全根治,咱们去了,还能帮着照顾照顾。” 明兰意动不已。 徐章赶紧趁热打铁:“现在榕哥儿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咱们便是想找他一块儿过年,估计都难了。” 以盛家现在的情况,只要盛紜和王氏还在,长柏和长枫长榕他们就不可能分家,要是等再过几年,长榕年纪大了,娶了媳妇,到时候顾忌反倒是多了。 “那 明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下了头:“好吧!” “那咱们就过去住上几日。 这个时代,女婿带着女儿回娘家过年,可不想徐章前世那样,基本上是家常便饭。 夫为妻纲,母为子纲。 妻子应该全心全意以丈夫为主,就算是丈夫死了,也要以儿子为主。 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尤其是过年,许多大家族里头都得大张旗鼓的聚集全族人一块儿祭祖,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个饭那么随便。 “我先去和岳父大人打个招呼,你先在家收拾东西,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 夫妻俩分工明确,商量好后,徐章立马就去找了盛統。 毕竟这不是小事儿,还是得先和盛統打声招呼才行。 徐章找到盛紜的时候,盛紜起先是犹豫的,可耐不住徐章这家伙磨人呀,而且还是有理有据的,搞得盛紜都没法拒绝。 其实盛統打心底里是愿意的,只是担心这事儿传出去没面子,担心那些不知情的外人,说他们盛家的女儿不懂规矩,说他们盛家不懂规矩罢了。 不过在徐章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盛統的心肠就算是铁打的,也硬不起来。 翌日,大雪稍霁,小夫妻俩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着马车一道回了积英巷的盛家 东京城里的街道每日都有专门的人负责清理积雪,保证街道的畅通,再加上积雪本就只有薄薄的一层,不算厚,倒是不影响正常的出行。 如今就连王氏也回了宥阳老家,在盛家祖祠里头诵经礼佛,替老太太祈福,盛家的当家人,理所当然的變成了長柏的媳妇海氏。 徐章和明蘭这一回府,少了个请安的对象,倒是直接就奔着寿安堂去了。 寿安堂里,见到小夫妻两的老太太开心极,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知道小夫妻俩这回打算在盛家多住几日,等过了年再回去之后,盛老太太硬着心板着脸瞧瞧把明兰训了一顿。 “你这丫头,怎么由着章儿的性子来,也不怕外人说闲话。”不过老太太到底还是舍不得说什么重话,不咸不淡的说上两句,明兰也只觉得不痛不痒。 “祖母!” “孙女儿这不是想你了嘛。” “这老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得有多少个秋了!”明兰坐在小杌子上,拉着老太太的手,枕着老太太的腿,撒着娇道。 老太太哭笑不得,“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撒娇,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明兰却理直气壮的道:“做孙女儿的,在自家祖母膝下承欢,谁会笑话!” “再说了,就算有人笑话,孙女儿也不怕!” 明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把老太太逗得开怀大笑。 “老祖宗!老祖宗!” 祖孙俩正说着呢,屋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呼喊声。 只见小言哥儿抓着翠微的手,连跑带蹦的越过门槛,赶到了老太太跟前,“老祖宗,水里有鱼!有鱼!” “好漂亮!” 小言哥兒虽然已经开始启蒙,但年岁终究还是太小,只是跟着明兰学了点千字文和百家姓,连千家诗都还没开始学。 可小家伙的下一句,却把祖孙俩都雷的不要不要的。 “言儿要吃鱼!老祖宗,您让人把鱼捞上来,做给言儿吃。” 这小祖宗,在家的时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也就是在明兰跟前收敛点,这会儿到了寿安堂,有老太太撑腰,连明兰也不大放在眼里了。 第 026章 热闹 寿安堂里,老太太和徐章明兰小夫妻两三人围坐在桌边 言哥儿年纪太小,够不着桌子,房嬷嬷让厨房专门替他做了一桌儿童套餐,翠微正在照顾言哥儿吃饭。 男女不同席,而且长柏如今也不在家,海家又素来规矩严谨,家教森严,有徐章在场,海氏自然不会凑过来。 长枫如今正忙着照顾女儿,闭关苦读,盛統倒是悠闲,衙门里早早便放了假,不过今日不巧,有人宴请,盛紜下午就出门赴约去了。 饭桌上,主食是包子馒头还有稀粥,另有五道小菜,荤素皆有。 都是自家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自然也没那么严苛。 祖孙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说些家长里短,东家李家的八卦。 “姑祖母,眼瞅着明兰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等翻了年,姑祖母不妨去侯府小住上一阵,正好帮着明兰照看照看言哥儿?” 现如今康王氏已经入了慎戒司,王氏被长柏送回了宥阳,在盛家老宅里头闭门思过,诵经礼佛,替老太太起伏,海氏是个孝顺的,长枫虽然有些没心没肺,但对老太太还是很尊敬的,长枫的媳妇柳氏也是个知理懂事儿的,至于盛統,现如今也经常跑来老太太跟前露脸,很是孝顺。 老太太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海氏每日都会带着实哥儿过来请安,长枫和柳氏也不例外,只是她们俩的女儿太小,现如今天寒地冻的,倒是不好抱着进进出出。 徐章也知道老太太没事儿不想麻烦他们,就宅在寿安堂里头,安安生生的做她的老祖宗,两耳不闻窗外事。 “再有三四个月,明丫头就该生了吧!”明兰早已过了孕吐的阶段,而且这已经是第二胎了,有过怀言哥儿的经验,这回倒是轻松了很多。 “四月中旬左右就满十个月了!”明兰答道。 老太太一脸关切,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这女人怀胎,最危险的就是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胎像容易出现不稳,你们可要当心些。” 又对徐章道:“尤其是你,没事儿别惹明丫头生气。 徐章没有反驳,笑着道:“孙儿疼她都来不及呢,哪有那功夫惹她生气!” “就会说好听的!”老太太不忘抱怨上徐章两句,如今有了言哥儿,明兰肚子里头又怀了一个,徐章在老太太心里的地位简直就是直线下降。 “祖母,翻了年,官人就要忙着朝廷的事情了,婆母他们又都在江宁,就孙女儿和言哥儿两人,平日连个聊天说话的人也没有,您要是过去了,正好还能和孙女儿做个伴。” 徐章连补充道:“现如今言哥儿已经开始开蒙了,您老人家要是过去了,正好还能替他开蒙呢!’ “爹爹,什么是开蒙呀?”一旁正抓着鸡腿啃的正欢实,满嘴都是油的言哥儿忽然好奇的问。 徐章笑着解释道:“言儿开始读书认字了就是开蒙!” “言儿想不想让曾外祖母教言儿读书认字呀!”徐章忽然眼睛一亮,心里来了主意。对不住了儿子,你爹这也是为了你和你阿娘还有你曾外祖母考虑。 徐安言一脸期待,有些激动的道:“想!” “曾外祖母,言儿要曾外祖母教!” 手里的鸡腿差点就激动的给扔掉了。 “好好好!”老太太如何看不出来,徐章这个臭小子,扯东扯西,把小言哥儿都给带上,不就是打定主意,想让她去侯府住上一阵子嘛。 反正她在哪儿住都是住,而且当祖母的,去看自家怀身大肚,马上就要临盆的孙女儿,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再说了,老太太可还是徐家这边的长辈呢。 “好耶好耶!” “言儿要和曾外祖母学读书认字了!” 小言哥儿开心的不行,手舞足蹈的,徐章训斥了一句,让他好好吃饭,和明兰相视一笑。“什么读书写字呀?’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略带几分稚嫩的声音。 明兰顿时一喜,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长榕一身月白长衫,外头披着件马褂,背后还系着一顶带兜帽的灰色披风,料子还是明兰送来的。 “孙儿给祖母请安了!” “六姐,六姐夫好!” 现如今的小长榕,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小大人了,相貌和明兰有几分相似,继承了盛統和卫氏的优点,身量颇高,体态匀称。 再加上常年读书,还练了几手拳脚剑术,最近已经在徐章的安排下,开始接触骑射了,儒雅俊秀之中,还带着几分英武之气,小小年纪,已有几分芝兰玉树的气象了。 “一路赶回来肯定饿了,快先去洗手,过来入座!”老太太很是高兴。 这些年,明兰嫁了出去,便是长榕陪在她身边,可随着长榕年岁渐长,搬去了前院,又去了书院读书,来寿安堂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旁边的捎间里就有热水,长榕擦洗一番之后,便坐到了圆桌旁,房嬷嬷已经拿来碗筷且摆好了。 “榕哥儿忽然怎么回来了?”明兰很是惊喜:“不是说书院里头有个诗会要参加吗?” 长榕笑着道:“这不是听说六姐和六姐夫带着言哥儿过来了吗!诗会年年都有,六姐和六姐夫可不常在家过年!’ 徐章道:“那些个诗会也没什么好参加的,一群半大小子,四书五经都没读通透呢,还学人家办什么诗会,只顾着附庸风雅,失了求学的本来目的。” 对这些个什么诗会之类的活动,徐章只在宥阳时去过一次,打那之后,就再也不参加了。“别听你姐夫的,读书之道,张弛有度方为正理,偶尔参加一下诗会文会,放松心情,舒缓情绪,对读书还是有一定帮助的。 “而且还能多结识一些朋友。” 徐章没有和明兰争辩,他也不是反对这些诗会文会,就是不怎么感冒。 “明兰说的不错,偶尔参加,调剂心情也是不错的。’ “要我说呀,有这功夫,不如去多练练拳脚剑法,学学骑射,而今边疆未复,辽人和西夏虎视眈眈,以后很有可能会派上用场。 老太太和明兰都深以为然,尤其是明兰,当初陪着老太太回宥阳祭祖,探望大老太太,江上遇上水贼,若非是明兰跟着徐章学了一身的箭术,徐章又派了不少护卫随行,说不定那会儿就凶多吉少了呢。 “读书要用功,这武艺骑射也不能落下,关键时刻,是能保命的。”明兰一脸郑重的叮嘱道。 前些年天圣教叛乱,不知杀了多少官吏,若是能有一定武艺傍身,至少还有一线生机。“长榕知晓了!’ “行了行了,榕哥儿这一路赶回来,肯定早就饿了,先吃饭,先吃饭!”自家孙儿,还是老太太疼。 明兰直接夹了两个包子塞到长榕面前的盘子里,老太太也跟着夹了好几筷子荤菜。 看的徐章都有点羡慕。 长榕则赶忙说他自己来。 又吃了一阵。 徐章忽然想起来问:“对了榕哥儿,今年过年,你们书院放多久的假?’ 长榕答道:“二十多天吧,正月二十才恢复正常。 毕竟书院里头可不止是求学的学生,还有教书的夫子先生们,他们也是要过年,也要陪自己家人,要祭祖的,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时间不短,要不过了年,你跟着姑祖母一道去咱们家小住一阵?” “好呀!”长榕几乎下意识就答应了,可随即脸色一变:“要问过父亲才行。” 长榕毕竟只是个庶子,大过年的,出去小住这事儿可不算小,盛統到底是一家之主,老太太作为盛紜的嫡母,自己做决定无妨,可长榕还是得征求盛統的意见才行。 “你就放心吧,你姐夫既然提了,这事儿还能让你去说不成。”明兰温柔的笑着说道。长榕和老太太一块儿过去,那到时家里就更热闹了,明兰巴不得呢。 而且姐弟俩这些年来相处的时间也愈发少了。 “那就辛苦姐夫了!”能去亲姐家小住一阵,陪着亲姐和小外甥,长榕也很开心。毕竟他和明兰才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徐章抬手拍了拍长榕的肩膀,笑着说道。 祖孙四人,坐在一桌,旁边的小桌上还有个小言哥儿,一家子人其乐融融,就连旁边伺候的房嬷嬷和伺候的其他下人,也不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一顿晚饭,虽然人不多,但几人吃的却都很是舒心,饭后,一家子人坐在一块儿,吃着水果甜点,说着话。 用过饭没多久,海氏就带着实哥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言哥儿本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不如实哥儿乖巧听话,拉着实哥儿一忽儿跑到这边,一忽儿又爬上老太太的罗汉床,在上头翻来覆去的,满屋子乱窜。 没多久,长枫和柳氏也过来了,还把她们的小女儿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道带了过来。 几个女人凑在屋里捎间逗弄孩子,言哥儿和实哥儿也一脸好奇的凑在边上,观察着他们这位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妹妹。 徐章和长枫长榕在正屋里头吃茶说话闲聊,一大家子人,在东京的就只剩下外出赴宴的盛紜没有回来了。 第 027章 弹劾、贬黜 刚过元宵,长榕便回了书院,老太太倒是还留在侯府,眼瞅着明兰的肚子越来越大,杨大夫替明兰诊脉的频率也愈发高了起来。 自从老太太从杨大夫口中听到明兰这回怀了两个,高兴地不行,但同时也担心明兰的安危,更加不敢离开侯府了。 这可不是后世医疗条件日趋完善的现代社会,在这个时代,折在生产上的妇人不知有多少。 尤其是明兰这一胎怀的还是两个,危险程度远远高于寻常怀胎妇人,老太太哪里还放心的下。 当即就打定了主意铁了心,怎么也得等明兰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回盛家。 在那之前,她老人家必须留在明兰身边,照顾提点,免得明兰出什么意外。 盛紘知道这消息后,也接连数次登门,没回过来,都带着一大堆滋补的东西,对明兰嘘寒问暖的,简直想把前头二十年里头对明兰的亏欠一下子都补齐了一样。 一月下旬,年假结束,徐章和盛紘都开始上衙办公。 徐章所在的太常寺倒是一直很清闲。 每日只要去衙门里头点个卯,看几篇公文做做样子,然后便能回家陪媳妇孩子了。 这日子过得倒是悠闲地紧。 可让徐章意外是,二月下旬左右,陕西那边就陆续地上来好几道弹劾徐章折子,说他在任陕西经略期间,独断专行,越俎代庖,干涉地方政事,尤其是当初徐章命人砍秦州知州的脑袋,还将头颅和尸首悬挂于城门口示众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新上任的陕西路御史弹劾徐章残忍暴虐,肆意妄为,擅杀朝廷要员等等。 御史台的言官们也纷纷上表弹劾徐章,对于徐章这个他们曾经的上司,半点情面都不讲。 “启禀大娘娘,微臣以为,此事当从重处置,我朝自太祖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擅杀文官的先例,永平侯此举虽事出有因,然却有违祖制,如此行径,岂非陷大娘娘和陛下于不义。”曹国信最先沉不住气,率先对徐章开炮。 太后一系的官员们纷纷出言附议,请求太后严惩徐章。 “请大娘娘严惩永平侯,以正朝廷纲纪,免得寒了天下士子和同僚们的心呐!”尤其是新上任的盐都转运使,这话说的最是漂亮,直接就把徐章推向了所有士大夫以及天下士子,读书人们的对立面。 为何天下人对读书科举如此趋之若鹜,为了开国勋贵之中,那么多的勋爵人家,后背子弟纷纷弃武从文,读书科举。 除了渴望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之外,他们更想要的,是朝廷对读书人,尤其是对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的恩典。 纵使是数年前那次震惊朝野,震动天下的兖王叛乱大案,除了几个首犯之外,其余一应案犯,罪行重一些的文官们基本上才只是抄家流放,罪轻一些的,也才贬官到偏远之地,担任闲职,介于二者之间的,也就是罢官,连抄家都没有。 直接处以极刑的更是少之又少。 重重迹象,足见朝廷对于文官士大夫们的偏袒。 可武官们的反应却截然相反:“大娘娘明鉴,当初秦州被破,那是因为秦州知州听到吐蕃人大举来犯的消息,直接带着家眷弃城而逃,置满城百姓于不顾,这才导致秦州被破。” “当时吐蕃人占了秦州,携大胜之势,而我军先是被吐蕃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后陆续经历大败、城破,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 “若非永平侯当机立断,斩了秦州知州祭旗,整顿军心,鼓舞士气,带领大军重整旗鼓,夺回了秦州,只怕现如今整个陇右都会被吐蕃人所占!” “请大娘娘明鉴!” “······” 几个年轻的武官纷纷站出来替徐章打抱不平,解释缘由。 若是换了仁宗皇帝在位,或者皇帝赵宗祥当家做主的话,说不定已经被他们给说动了,可惜,现如今掌握着朝政大权的是太后曹氏。 “彼时徐章只是陕西经略,陇右总督,区区一介武职,有何权利处置一州知州?难不成永平侯早已代替了韩大相公,已是宰执了不成?” 曹国仁终于站了出来,“启禀大娘娘,此风不可开,亦决不可长,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届时朝野上下,东京内外,势必人人自危······” “弃城而逃,至满城百姓于不顾,秦州知州固然有错,可那也该由三司会审,让朝廷来定其罪责,至于最后到底是抄家杀头,还是贬谪流放,那都是朝廷的决定,是大娘娘和陛下的恩典,微臣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经略安抚使,竟然能够代替大娘娘和陛下,代替三司,给一州知州论罪量刑了!”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朝廷论罪定案,自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相互协作,各司其职,还有曹太后和官家在。 徐章此举,说的难听点,那就是越俎代庖。 这可是犯了朝廷的大忌的事儿。 当初瞎吴叱带领大军猛攻秦州,秦州知州只是听到消息,就直接弃城而逃,置满城百姓于不顾。 徐章力挽狂澜,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叫人砍了秦州知州脑袋,只是为了稳定军心,重整旗鼓。 理由正当,行为上也说得过去。 可朝廷自有法度,曹国仁的话,虽然诛心,却合情合理,没有半点污蔑。 武将们擅长的本就是舞刀弄枪,似顾二和徐章这般文武双全,嘴皮子又利索,肚子里的弯弯绕九曲十八弯的,朝野上下,也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可惜现如今顾二还在家中禁闭,可以说在嘴皮子上,武将里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混账!永平侯,你还有何话说?”朝堂上,大殿中,基本折子从龙椅后的帘子后被扔了出来,四散在汉白玉铺筑的台阶上。 殿中群臣噤若寒蝉,没有人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曹太后的霉头。 “臣!”徐章徐徐出列,手持笏板立于殿中,躬身施礼,不疾不徐,字正圆腔的道:“无话可说!”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珠帘后,曹太后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 “母后!永平侯他只是······” “陛下!”龙椅上的赵宗祥刚想替徐章说几句话,就被曹太后给打断了:“哀家是在问永平侯,况且陛下身处皇宫大内,如何知晓数千里之外,边疆战场之事。” 曹太后寥寥几句话,就把小皇帝所有的后话都给堵死了。 小皇帝就算想替徐章开脱,也没办法了。 这也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朝堂上失态。 “母后说的是,儿臣知晓了。” “既然······”曹太后话刚出口,玉阶下,位于百官之首的大相公韩章就站了出来:“启禀大娘娘,老臣有话要说。” “讲!”若是别人,曹太后直接怼了也无妨,可韩章历经两朝,又是当朝宰相,在朝野中威望甚隆,尤其是在文官群体里头。 “启禀太后,几位将军方才也说了,战场凶险,兵战凶威,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更何况当初事态紧急,永平侯行事确实莽撞冲动了些,也有越权之嫌,可说到底,也是为了抵抗进犯的吐蕃人,是为了夺回秦州。” “更何况当初吐蕃人早已和西夏人沆瀣一气,约定共同进犯我朝边境,若非永平侯力挽狂澜,只怕现如今,整个西北,都还笼罩在战火之中。” “事虽有错,然其情可表,其功不可没。” “请大娘娘明鉴!” 韩章躬身一礼,退回方才站立的位置。 韩章的话,无异于一刻大石落在平静的湖面之上,惊起千层浪涛。 孙原等好几个正直的文官也纷纷站出来附议,替徐章开解。 可太后一系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曹国信仍旧冲在最前头:“功是功,过是过,朝廷自有法度,有功自然当赏,有过自然也该罚,若是什么事情都能功过相抵,那还要法度做什么?” 曹国信人虽然莽撞冲动了些,可脑子却并不笨,知道什么才是重点。 曹国信的意思无非是西北大胜,可封赏早已结束,现如今,也该到了论罪行罚之时。 “曹大人言之有理,功过不能混为一谈!” 当即又有大批的官员站出来附议,尤其是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们,一个个顺着曹国信的话就往下延伸,一个个引经据典,分析利害。 “肃静!” 眼看着殿内议论纷纷,群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最冲的几个眼瞅着都快吵起来,玉阶上的内侍一甩手中拂尘,信步向前,用他那独特的公鸭嗓使劲儿嚎了声。 “请大娘娘圣裁!”曹国仁率先躬身行礼,朗声喊道。 太后一系的官员纷纷有样学样,紧跟着大喊:“请大娘娘圣裁!” 龙椅上,小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帘子后,曹太后的嘴角却忽然扬起一丝弧度,时机便朗声说道:“有功不能不赏,有过,那也不能不罚,朝廷法度森严,祖制定例,岂能改易。” “永平侯徐章,专擅越权,擅杀朝廷命官,违反祖制,” “贬······” 第 028章 去处 熙平七年,二月十五日,时任太常寺卿的永平侯徐章被贬至河北,任雄州知州,兼兵马总管,领雄州,定州、保州、霸州以及清州五州之兵,练五州之兵,以备契丹南犯。 原本曹太后的意思,是断然不会让徐章掌握军权的,可耐不住朝中下年并不是曹太后的一言堂,韩章和钱灏两位大相公本就有意让徐章外放,多多磨砺。 而且武官武将,以及京中各家勋贵,当初因为徐章的《治军十疏》,以及之后力主枢密院增设军机处,承了徐章情的,可不在少数。 不说别的,就说英国公,越国公,辅国公,理国公,还有郑老将军,蒲老将军等人,可都是受益者。 而且徐章乃是因为西北之事受了牵连,被人抓住话柄,攥着由头不放,这有有此一劫。 朝中武官武将们,那还不得替徐章出出力。 现如今曹家虽然势大,可韩大相公和武勋将领以及武官们可也不是吃素,一番周旋之下,由军机处上表,枢密院签署,政事堂的两位大相公亲自入宫找到曹太后,在徐章的任命文书上加盖的玺印。 随着徐章的事情落下帷幕,顾二的处置也下来了,在家闭门思过的顾二,领诏入宫,觐见曹太后,被任命为榆林兵马总管,授平西将军,领榆林、银州、绥德三地兵马,练兵屯田,择日出发,赴榆林上任。 两个难兄难弟,不敢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被人抓着由头又是一顿收拾。 张桂芬和明兰不约而同的开始叫人收拾行囊。 明兰的肚子已经将近八个月了,而且双胎一般要比单胎生的早,这次徐章被贬去雄州,明兰第一时间,可跟不过去。 知晓这个消息后,盛紘带着一大家子都来看明兰,明兰虽然一向坚强,明事理,也看得开,可现在她正处于孕期,情绪敏感,尤其是她和徐章的感情极好,如今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他们夫妻俩就要分开了,饶是明兰,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好在年前就被接到侯府的盛老太太还没回去,就连刚刚去书院报道没多久的长榕听到徐章北边的消息,也立马请了假赶了回来。 书房里头,盛紘徐章还有长枫长榕四人聚在一堂,徐章和长枫、长榕三人各自坐着,唯有盛紘,情绪激动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屁股刚刚碰到椅子,就如坐针毡,怎么也坐不住。 “西北之事,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怎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盛紘很是气愤。 若非先前青山商会受了顾二盐庄的牵连,永平侯府在朝廷那边挂了号,连累的徐章也被训斥了几句,还罚了两个月的俸禄。 现在这事儿就算被捅出来,那也顶多就是功过相抵,怎么也不至于,从堂堂的御史中丞,集英殿学士,被贬去雄州那苦寒之地。 去西北领兵之前,徐章可还担任过大理寺卿,受封金紫光禄大夫,是正三品的朝廷要员,西北一役之后,更是加封了集英殿学士。 可因着盐务之事,先是被下放到了太常寺这个清闲的衙门,现如今更是被贬去雄州那等偏远苦寒之地,而且雄州乃是大宋抵御辽国大军的边防重镇之一。 昔日太宗时期,曾分三路北伐,想要围攻幽州,雄州便是三路之中的东路。 北临燕云十六州,便注定了雄州的战略位置。 而且边境之地,两国军士时有摩擦,更有流窜于其间马贼流寇不知凡几。 “岳父大人日后在朝中可要小心了,您是小婿的岳父,难免会受小弟所累,依小婿看,岳父大人不妨也谋个外放,做个知州或是知府,虽然远离了权利中心,却也能免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徐章没有正面回答盛紘的问题,反倒是建议盛紘谋个外放,去地方任职。 “······” 盛紘在外打平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到了东京,若是长柏还在的话,叫他谋个外放,把长柏留在东京,盛紘估计也能愿意。 可现如今长柏已经外放了,若是他再离开,盛家在东京便没了根基,以盛紘的性子,又如何舍得。 “父亲,六妹夫说的不无道理。”自打成了亲之后,长枫变化极大,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整日厮混,喜欢偷懒耍滑,和屋里的漂亮女使勾勾搭搭的纨绔子弟了。 “听说太后震怒,靖安侯曹家那几个,在朝堂上对六妹夫也是处处为难,而今逼走了六妹夫,保不齐就会牵连上咱们家。” 长枫本就颇为聪慧,以前只是被儿女情长和美色给耽搁了,没用在正道上,现如今改了性子,对朝廷之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只知道道听途说,随波逐流了。 长榕不敢插话,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实际上若不是方才徐章这个六姐夫说长榕的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开始接触了,盛紘都不会让他留在书房。 “谨言,你难道得罪过曹家?”盛紘思绪飞快,有些不敢确定的看着徐章问。 “你可是平乱救驾的大功臣,是先帝和太后的大恩人,若非有过节,曹家几兄弟,怎么会如此针对于你!”盛紘的脑子转的还是很快的。 徐章点头道:“岳父大人猜得不错,小婿和曹家确有过节!” “昔日小婿去陕西赴任之时,刚入陕西境内,便遇上一股马贼,乃是受了曹家嫡子曹良玉的指使,前去截杀小婿的。” “后来贼寇虽被打退,可那曹良玉,也被他的属下所杀,曹家定是将此事算到了小婿的头上。” 事到如今,这些事儿也没什么可瞒的了,告诉盛紘他们更好,毕竟日后他还是要和曹家人同朝为官的,若是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因由,日后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呢。 “既然不是你杀的,解释清楚不就好了······”话刚出口,还没说完长枫就闭上了嘴。 “曹良玉为何要指使马贼截杀你?”盛紘更关心他们结怨的始末。 徐章便将事情从头开始,大致说了一遍。 听罢之后,盛紘父子三人,尽皆无语。 没来由的被人劫了船,杀了人,不过是派人去打探一番,就被指使马贼截杀,一副要把徐章至于死地的模样,徐章这t上哪儿说理去。 “哎!”盛紘无奈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徐章一眼,起初这个女婿他是最满意的,毕竟几个女婿里头,徐章是最出息的一个。 可徐章惹麻烦的本事,也丝毫不比他的本事差。 事已至此,徐章和曹家,依然是势成水火,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第 029章 雄州雄州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官道两旁的土路上,嫩绿的青草自土壤之中冒出头来。 一行数十骑,后头还有好几辆马车,车内装着锅碗瓢盆等一应日常生活所用的物品,米面粮油等物资也都有储备。 马车被护在中间,马背上的骑士们分作两个部分,将几架马车夹在中间。 徐章胯下的是当初盛老太太专程替他弄来的那匹大黑马,现如今正当壮年,正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时候,比起拉车那些驽马,直接高出大半个头。 徐章一身玄黑色长衫,背后是明兰亲手缝制的大氅,马背左侧,挂着一对将近四尺长的黝黑铁锏,右侧是一张做工精美的长弓,并两壶羽箭,马鞍前部还挂着一个皮质的水囊,水囊鼓囊囊的,里头盛满了烧开后放粮的白开水。 “前头是什么地界?” 入眼处,尽皆是一片空旷无际的平原,官道两侧,麦田交错纵横,随着进来天气渐暖,积雪早已融化,温度升高,原本在寒冬风雪之中蛰伏的麦苗也在这春暖花开之际,铆足劲儿的往上窜。 时而便能看见有农人挥着锄头使着铁锹,在田间忙碌,开渠引水,灌溉麦田,这些活儿每年都是要做的。 “依咱们的脚程算,咱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河间了。”王破敌和孙平寇两人,不愿离开徐章,放弃了跟着顾二去西北领军的机会,而是选择跟着徐章一道北上雄州。 孙平寇手中捧着一卷舆图,正看的仔细。 王破敌冲着身后招招手,吩咐了几句,一个亲卫兄弟翻身下马,向旁边田里走去。 “去田里问问不就好了!” 众人慢慢悠悠的前行着,须臾之后,去问路的兄弟回来禀告:“再有三十里,就是河间城了,前头两里多左右有个村落,叫草屋村。” “走!去前头的村落歇脚,换些水酒,给兄弟们解渴。”徐章大手一挥,众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笑容。 两里多的路,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到了。 时间还早,距离正午还有一阵子,村子里的青壮大多都在田间忙活,现如今村中应该只剩下一下老弱妇孺。 徐章等人人数众多,且都带着兵器,为了避免误会,在草屋村东头半里处的草甸上停了下来,派出几个亲卫进村和村民们换了些鸡鸭鱼肉,将这些鸡鸭鱼肉村东头的小溪边处理了,就地生活便烤了起来。 没一会儿,烤肉的香味就顺着风朝着村口飘去,把在村口玩耍的好几个小孩都给馋哭了。 马儿被牵着在旁边的草甸上啃食青草, 徐章和众人席地而坐。 对于不走水路,只能走陆路,王破敌很是有怨言:“都怨那个曹国仁,不辨是非,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知道针对咱们侯爷!” 徐章虽然被贬,可永平侯的爵位仍在,而且徐章虽然有错,但也绝不至于到夺爵毁劵的地步。 只是漕帮就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把南北东西的水路都给打通了,现在却白白为曹家做了嫁衣裳,石能文和大石头车三娘叔侄三人,现在也只能流落于江湖。 “还有漕帮那个什么狗屁帮主,以前咱们怎么就没瞧出来,他是这么一个阴险狡诈,忘恩负义的小人呢!” 对于漕帮帮助的背叛,王破敌一直耿耿于怀至今,每天赶路堵不住这家伙的嘴。 “行了,你少说两句!”孙平寇没好气的看着王破敌。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王破敌有些幽怨的道:“咱们帮了他们那么多,想当初,要不是咱们侯爷给他们出谋划策,他漕帮能有今日?” “咱们也不指着他们之恩图报,但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行了行了,少抱怨几句。”徐章也不住摇头,要说自己不介意,那是假话,可要说有多在意,那也不至于,便是漕帮帮主,也不过是个江湖草莽,于徐章而言,无足轻重。 不对,现在的漕帮帮主可不是江湖草莽,而是隶属于都转运使司麾下的知事官,也有正八品的衔。 “我让你办的事儿辦的怎麼樣了?”懒得听这家伙抱怨,徐章索性提了嘴正事。 王破敌立马端正了态度:“早就让人去办了,估摸着现在侯爷的信已经送到老爷手里了。” “侯爷,那荣平现在可还被朝廷通缉着呢,您怎么想起让他回来了?”孙平寇有些不解,徐章此举的用意。 一旁的王破敌也很是疑惑:“就是,要是被人認了出来,抓了起来,把咱们供出来那可就不秒了。” 当初荣平带着属下杀出东京,徐章以保护仁宗皇帝和曹太后的安危为重,以东京城的安危为重为理由,并未立即派人追击。 后来还帮着荣喜把他留下的那个外室和外室子悄悄送去了江南,这事儿要是被人捅了出来,徐章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山人自有妙计!”徐章却一脸神秘的卖起了关子。 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侯爷,这几日怎么没听到你念叨夫人了?”王破敌一脸八卦的问。 徐章脸上笑容顿时就僵住了,神情变换,无奈的道:“光是念叨有什么用!” 现如今明兰怀的可是双胎,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徐章还真的担心。 若非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徐章真的想辞官归隐,和明兰两人逍遥快乐,过着萧瑟肆意,闲适安逸的生活。 王破敌冲着对面使了个颜色,孙平寇心领神会:“侯爷,这回夫人肯定能给您添两个大胖小子。” 徐章斜了孙平寇一眼:“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太久没练了,皮痒了?” 这两人,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的,是当他瞎还是当他不存在呢! 王破敌和孙平寇相视一笑。 ······ 傍晚,一行人总算是赶到了河间。 本就是轻装简行,没有打出旗号,更没有去衙门,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次日一早,一行人再度启程北上。 辰时出发,下午未时才过半,众人就已经赶到了雄州。 第 030章 衙门 雄州原本只是河北一座不起眼的小城罢了,可自打唐末历经五代十国的乱世之后,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拱手让给了契丹人,雄州以及周边沿线的州县反倒是成了大宋抵御契丹人南侵的重要壁垒,边防重镇之一。 雄州往东是清州、霸州,然后是沧州。 往西,是保州和定州。 往南河间府。 往北,则是涿州、北平。 燕云十六州,又称幽云十六州,指的便是以幽州和云州为中心的十六个州。 若是几十年前,雄州等边防重镇,可是大宋出了名的苦寒之地,常年有战事发生,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契丹人的铁蹄。 附近的百姓们纷纷南迁,原本肥沃的土地被陆续抛荒,直至两国签订盟约,约定互不侵犯之后,才有这十几年太平,再加上朝廷推行移民屯田方略,雄州这才渐渐焕发出了生机。 “这就是雄州?”进了城门,满心期待的王破敌就大失所望,实在是雄州和王破敌预想之中的边境重镇差距太大。 “你以为这还是东京呢!”孙平寇开口呛了一声。 “都说西北苦寒,环境恶劣,可我瞧着,这雄州这还不如环州和庆州呢!” “昔日范文正公曾经略西北,便是长驻于环庆,雄州只是北地无数关隘之中的一座罢了,如何能与之相比。” 王破敌一脸恍然,可随即便又笑嘻嘻的问:“侯爷,咱们现在是直接去衙门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 “急着去衙门干嘛,怎么?你还想着烧几把火不成?”徐章斜了王破敌一眼。 王破敌揉了揉脑袋:“要烧也是您来烧呀!” “行了,先找个地方住下,探探情况再说。” 徐章麾下的青鸟,主要分布于陕西和吐蕃西夏等地,在东京还有北地都还没什么根基。 “破敌你去探探雄州衙门的情况,平寇你就负责了解驻军的情况。”孙平寇和王破敌两人现如今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徐章也乐得清闲。 侯爷,不过区区一个雄州罢了,有必要这么谨慎吗?”王破敌有些不解,以徐章身份地位,不过一个雄州知州而已,根本没必要这么谨慎。 “稳妥点总是没错的。” 孙平寇倒是没什么意见。 简单的分配了一下任务,修整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清早,孙平寇和王破敌就各自带着人外出打探情况去了。 客栈房间里头,养足了精神的徐章打开窗户,坐在窗前的桌桉前,自己动手磨墨洗笔,伏在桉前写起了家书。 已经抵达雄州,确实也该给家里报个平安了,而且离开将近半个月了,徐章还真有些担心,不知道明兰这个时候生了没。 大半天的功夫,王破敌就把雄州一应官员的情况都打听回来了。 徐章换上官府,带着印鉴,骑着马就奔着衙门去了。 雄州官衙位于雄州中心,衙门前是连接四面城门的十字长街。 衙门正门前的长街上,徐章一身紫色官服,胯下是高大的黑色骏马,左右两侧,是挎着朴刀的孙平寇和王破敌,再往后,是一水精壮干练的亲卫,人人皆陪朴刀。 “小的王六,见过这位大人?”守在门口的小吏见这仗势,赶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迎,笑容灿烂的心里问安,替已经下马的徐章牵马。 “本官徐章,受朝廷之命,接任雄州知州一职!” 徐章话音刚落,叫王六的小吏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徐章,随即赶忙拱手行礼。 “行了,前头带路!” 王六那敢拒绝,立马屁颠屁颠的在前头引路。 州衙、县衙还有府衙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个模子,就是可能摆设上有些不同,还有就是占地的大小略有区别而已。 衙门口的石阶下,有两座石狮子,上了石阶,大门右侧放着一面牛皮大鼓,敞开的大门上悬着一面烫金牌匾。 王六一边引着徐章等人往里走,一边介绍着衙门的情况。 过了大门,是个小天井,再往前,便是仪门,又称礼仪之门,仪门两侧又开有两个角门,徐章新官上门,自然要走仪门。 过了仪门,是个大天井,天井东西两侧便是类似于小六部的六房,还有例如承发房等书吏们办公的地方。 雄州偏远,且又是边塞重镇,屯有重兵,是以衙门的规模并不大,再往前直走,再过一门,便是大堂,也就是平日里知州老爷升堂办公的地方。 还没进大堂,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员带着人便迎了过来,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下颌蓄着美髯的中年胖子。 “下官雄州知州吴文渊,见过侯爷!”胖子叫吴文渊,正是徐章的前任,“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侯爷恕罪!” “吴知州客气了,是本官来的突然!”徐章并不介意,这个吴文渊,徐章顶了他的位置,交接完之后就要去东京报道了。 “侯爷,下官替您介绍介绍!”吴文渊的态度还是很好,对徐章很是客气:“这位是孟琦通判,这位是······” 一通介绍之后,徐章也算是和这些未来的下属们打了个照面,混了个脸熟,众人也纷纷恭敬的向他行礼问安。 雄州偏远,而且时间尚短,他们自然不知道,徐章是被发配来雄州的,只知道徐章还兼领五州的兵马总管,还以为朝廷是特意派徐章这个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新贵来整顿兵马的呢。 毕竟徐章的履历摆在那里,虽然年岁不大,看着年轻,可人家是真有本事的,连不可一世的西夏人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现如今不得不像大宋称臣,岁岁纳贡,叫大军一雪前耻,官民们都与有荣焉。 吴文渊和孟琦两人亲自上阵,给徐章介绍衙门的情况,衙门边上的官邸,吴文渊也早早就给腾了出来,打理的干干净净,就等着徐章来了就直接入住呢。 吴文渊也将知州的官印等一应要交接的东西,全都给了徐章。 “侯爷,今晚下官和同僚们在春风楼订了宴席,想替侯爷接风,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吴文渊这也算是走了狗屎运了,若是没有徐章空降下来的话,他想调去东京,还不知要熬多少年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章笑着拱手应道,他可不是那些眼里揉不得沙子,食古不化的性子。 见徐章肯上脸,吴文渊等人脸上笑意更浓,也更加热情。 第 031章 发作 春风楼,雄州城内最大的勾栏,也是雄州城赫赫有名的销金窟。 当然了,那只是对于底层的百姓们而言,对于那些个达官贵人们来说,春风楼也不过是个寻常消遣的所在罢了。 今日的春风楼,门口守着伙计,但凡是有想进楼里寻消遣的,都会被伙计们和颜悦色告知,今日春风楼已经被包场。 春风楼位于东城中部,紧挨着主干道两层楼房。 一楼的大厅里,一个三尺左右的高台被一条条红色的薄纱笼罩着,高台一侧,是乐师们的所在,其余三面,则整齐的摆着一张张长案,罗列着一个个蒲团。 二楼,位置最好的兰雅轩,正对着底下的高台,雅间里头的人,能够清晰无比的将高台之上,衣着暴露,正在随乐而舞的,不论是模样神态还是衣着打扮,都明显迥异于中原汉人。 “这是?” 看着面前熟悉的金发,蓝眼,身材傲人的异族女子,饶是徐章,都觉得有些惊讶。 吴文渊笑着给徐章解释道:“这小娘子名叫张倪,可是春风楼的东家花了大价钱,从北辽那边弄来的胡人,现如今可是春风楼的招牌呢。 “听说这位张娘子出自西域大月国,现在她跳着的正是大月国的祭祀之舞,和咱们中原的舞曲风格迥异,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吴文渊一脸沉醉的点评道,一双眯成了绿豆般的小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高台上正在起舞的胡女。 目光流转间,见徐章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金发蓝眼的胡女,一旁的通判孟琦眼睛咕噜噜一转,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拱手起身告罪,借口方便,出门而去。 不一会儿,楼下的高台之上舞曲已毕,一怀抱古琴,一手持洞箫的俏丽女子二人一齐登上高台。 小厮抬上琴案,抱琴的小娘子将琴放在桌案之上,跪坐于琴案后,随着那纤细白皙如青葱般的手指拨动琴弦,悦耳空灵的琴声随之响起。 二楼雅间,还没来及细听琴声,雅间的门便被推开,老鸨拉着方才那位衣着曝露的金发胡女入了雅间。 “老婆子给诸位相公请安了!这是张娘子,月初才来的咱们春风楼!” 老鸨一手甩着帕子,一手给那个胡女一阵猛夸,孟琦是个会来事儿的,当即站了起来,把老鸨给赶了出去,金发胡女自然便被这家伙顺着话题送到了徐章身边。 金发蓝眼大洋马! “小女子张倪,见过诸位相公!”胡女说的一口流利的大宋官话。 “咱们知州大人出来雄州,张娘子可得把咱们知州大人伺候好了,让大人好好感受一番,咱们雄州的风情!” 通判孟琦笑着意味深长的说道。 众人言笑晏晏,却不敢肆意打趣。 徐章举杯道:“徐某初至雄州,人生地不熟的,日后还得仰仗诸位同僚多多襄助才行!”客套话吗,谁不会说,徐章又不是那些眼里揉不得傻子的愣头青,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做的还是蛮到位。 而且徐章这话也并非是违心之言,日后他要在雄州主政一方,离不开手下这些官员们的协助。 徐章虽是一州主官,对衙门里的吏员们自然有任免之权,可对于这些上了品级的同僚们,徐章可没有处置的权利。 便是他们犯了罪,那也得经过刑部和大理寺来审理,还得有御史台监督才行。 一番逶迤,七八杯酒便入了腹。 不得不说,这雄州虽然偏远,又是边境苦寒之地,可这儿的姑娘成色却都不错,至少在模样和身段上,都还算可以人。 不过仔细想想,徐章就有些了然了,朝廷有个刑罚,叫做流放边疆,而雄州正是便将,这几年里,陆陆续续被抄家流放的官员可不在少数。 春风楼的这些姑娘里头,里头说不定就有不少以前就是官宦人家的闺秀呢。 “大人好酒量!” 旁边的张娘子也是个会来事儿的,眼瞅着徐章几杯入腹,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的,立马叫起了好,一脸的崇拜模样。 徐章轻笑一声,没有当真:“小娘子是何方人士?这官话说的,可不像是从西域来的!”张倪两边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一手暴露在外的玉臂挽着徐章的臂弯,身体顺势贴了上来,将徐章的手臂搂在怀里,淹没在山间幽谷之中。 “回相公的话,小女子本是云州人士,外祖父乃是色目人,外祖母是契丹人,父亲是云州的汉人。” 这位张倪娘子,虽长者一头金发,一双蓝眼,可眉眼脸型轮廓,却有着东方人的精致柔美,不似纯种的白人那般粗狂。 不得不说,这位混血的金发美女,容貌确实极美,便是比起明兰来,也丝毫不逊,明兰可是盛純几个女儿里头,容貌最好的一个,连以美貌著称的华兰都略有不如。 可惜的是,张倪美则美矣,可容貌却和汉人女子区别颇大。 “不知知州相公高姓?”徐章虽早贬黜,可这些年来,久居高位,又常年在军中厮磨,一身气势含而不发,如渊淳岳峙,叫人望而生畏,不敢轻视。 待到酒足饭饱,已然将近酉时。 时光荏苒,转瞬便到了三月下旬。 张大娘子打算去陕西找他家相公顾二,走之前特意登门,和明兰这个新结识的好朋友道别一番。 二人在屋里吃茶聊天,说的正开心,明兰忽然捂着肚子一声痛呼,脸色骤变。 “明兰,你怎么了?”张桂芬很是担心明兰:“是不是要生了?” 虽说张桂芬没什么经验,但到底是生过孩子的,赶忙大声招呼起人来:“来人呐!” 晋升为明兰身边大丫头的绿枝着急莽荒的扶着明兰,这时候,不用明兰指挥,先前老早就已经预备好的接生方案正式推行。 灶房里头,灶上的火就没有停过,锅里始终烧着热水。 听到消息的老太太,立马着急忙慌的朝着花厅那边赶,被房嬷嬷扶着,走起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大夫通知了没?”路上,老太太抓紧时间不知确定最后的情况。 第 032章 破敌的震惊 河北路,雄州。 前知州吴文渊早在一切交接妥帖之后,便急匆匆的拖家带口,往东京赶了去,生怕慢了。 预想中的幺蛾子并没有出现,雄州上下,一应官员,包括前任知州吴文渊在内,都异常的配合。 那日春风楼宴会之后,那个叫做张妮的金发胡女,次日也被送到了徐章落脚的官邸内,而且还是雄州通判孟琦亲自带人送来的。 直到晚上下衙之后,徐章才知道这个事儿。 “侯爷,东京来的家书!”王破敌拿着信件,兴高采烈的跑到徐章跟前献宝。 “家书?” 徐章心中一凛,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莫不是明兰生了?” 王破敌仍旧笑容灿烂,把书信送到徐章手里。 信虽只有一封,可里头的信纸却不止一张,头一张是以明兰的口气写的,但不是明兰的笔迹。 老太太笔迹,徐章如何认不出来。 想也知道,肯定是明兰口述,老太太在旁执笔捉刀。 几张信纸,先是明兰,然后是老太太,最后还有一张,乃是长榕的。 “哈哈哈哈哈!” 第一张还没看完,徐章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徐章素来沉稳,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王破敌迫不及待的激动的问:“侯爷,莫不是大娘子生了?” “生了,生了,龙凤胎,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徐章同样很是激动的说。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王破敌异常兴奋,简直比他自己媳妇生了孩子还要开心,对着徐章不住的作揖道喜。 添了一双儿女,徐章心情极好,脸上笑容怎么也掩盖不住,接连好几日,刚刚接触不过月余的同僚下属们,也发现了他们这位新来的上官的变化。 又数日,离开了大半个月的孙平寇终于回来了。 “他们什么反应?”雄州的政事,徐章基本上都丢给了手底下的同僚们处理,自己只把控一个大的方向,但编练五州兵马之事,徐章却颇为上心。 这可是临行前,韩章特意交代的。 练五州之兵,以抵辽人。 孙平寇带回来的消息还不错:“目前来看,没有反常的。” 这才多久,孙平寇也不可能把人安排到那几个指挥使的身边去,而且时间太短,孙平寇连走五州,得到的消息大多都是带上了某些人主观臆测的信息。 “这么看来,曹家的手伸的还没那么长嘛!”若是连河北路的禁军都落入曹家之手,那整个大宋,岂非已有半壁江山,被曹家握在手中。 韩章和钱灏等人,之所以在太后下旨,要将徐章贬出东京之后,费心费力的非要徐章来雄州,看来打的就是河北禁军的主意。 大宋禁军,基本上都是分布在东京、陕西、河东、河北四路之内。其中位于陕西的西军和曹家所在的河东禁军,素来就不怎么对付。 而现如今东京禁军,有近半都投入曹家麾下,若是河北禁军录入曹家手里,大宋八十万禁军,落入曹家之手的,便超过了半数,皆是但凡曹家有半点不臣之心,朝野上下,只怕无人能制。 这并不是说曹家就一定会有不臣之心,而是防范于未然,避免权力过于集中在某一实力手中。 文官们虽然武力值不咋的,但这心思城府,武将之中,鲜有能与之比肩者。 “东京虽然繁华,但束手束脚的地方太多,现如今咱们既然已经来了雄州,那青鸟卫的事,就不能继续耽搁了。” “平寇,这事儿还是得你来负责。” 孙平寇行事稳重,和徐章颇为相似,凡事都喜欢谋定而后动,若非读书少了些,那就是个儒将了。 王破敌性子略微浮躁一些,心思也没孙平寇那么细腻,但武艺颇高,尤其是那手刀法,连顾二也称赞不已。 “属下领命!”孙平寇性子略微板正一些,做事情也是一板一眼的,平日里都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爱开玩笑。 倒是王破敌,也不知是不是和长梧待在一块儿久了,好的没怎么学到,倒是把长梧的脾性学了个七七八八。 “侯爷,那我干什么去?” 王破敌迫不及待的主动请缨。 来了雄州这么长时间,王破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徐章身边跑腿,坐着以前小厮的活。 “你?”徐章笑着看了他一眼,对着孙平寇道:“平寇你看看有什么地方要人帮忙的,把破敌也带上。” 孙平寇道:“侯爷,听闻沧州有不少好手,要不让破敌去沧州走一遭?招揽些好手?” “让他去?那还不如让鲁大去呢!怎么说鲁大也在家江湖上厮混了那么些年,江湖上的门路都清楚的很。” “侯爷!”王破敌苦着脸,一脸的委屈。 徐章和孙平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行了,别委屈,你既然这么想出力,那就带人去福州走一遭吧!” “福州?”王破敌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去福州干什么······”话音未落,王破敌的眼睛就跟着一亮,瞳孔皱缩,眼睛睁大了:“您是担心荣平那小子?” 徐章走到书案后,拿起一封已经开了封的信封,递给王破敌:“自己看!” 王破敌疑惑的接过信封,取出信纸便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片刻后,合上信纸的王破敌震惊的看着徐章:“这小子还想回东京?” “刑部和各地提刑按司那边可还有他的通缉令呢,现在回东京,他就不怕丢了小命?” 王破敌实在是理解不了荣平的决定,但又好奇这小子心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如今漕帮已经划到了转运使司之下,没了漕帮带来的便利,商会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近期船舶司那边又动作频频,光是关税数月内就连增了三回,上次南下巡盐,曹家兄弟在江南查抄了不少盐商,有把漕帮收入囊中,你说他们会放着海贸这么一座大金山不管吗?” “肯定不会!”王破敌斩钉截铁的道。 曹家人什么德行,别人不清楚,王破敌他们还不知道么。 一个个贪得无厌,恨不能把全天下的金银财宝都扒拉到他们自己家去。 “那这和荣平这小子去东京有什么联系?”王破敌最关心的,还是这事儿。 毕竟要是荣平这小子被抓了,禁不住拷打,供出了徐章,依着曹家人素来的行事惯例,不把徐章往死里踩,那都是心存仁善了。 第 033章 重启三司 东京一如往日般繁华喧嚣。 人口逾百万,车马似长龙。 东京汴梁,西城外城靠近金水河,夹在固子门和万胜门之间的永平侯府,却早已不复往日的盛况。 侯府的漆红大门基本上日日紧闭,门上的铜环,若非每日都有下人们清理擦拭,只怕都要生锈了。 旁边的角门里,门房坐在小杌子上,背靠着门板,旁边放着个小几,上头摆着个红釉色的小陶壶,闭着眼睛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醒了便吃口茶,可没过一小会儿就又打起了瞌睡。 “大娘子!” 明兰早已出了月子,随着几個月的休养,原本因为月子里头老太太的喂养胖了好几圈的明兰,也见天的如同抽条的柳枝一般,又复纤细起来。 王破敌和孙平寇跟着徐章去了雄州,小桃和丹橘也回了明兰身边,继续照顾明兰的饮食起居。 说话的便是小桃,便是成了亲,性子也和以前没有区别。 “怎么了?这么着急?”明兰看着火急火燎的小桃,一边把怀里的小卓哥儿放到摇篮里头。 小桃匆忙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方才林大哥说咱们府外多了许多生面孔,瞧那架势,好像是在监视咱们。” 小桃口中的林大哥,就是如今留守在侯府的亲卫队长,叫林大山,也是最开始在淮南时就跟在徐章身边的老人了,现如今全家人都在侯府下头的庄子上,忠诚度还是很可靠的。 明兰听得面色微变,林大山这个亲卫统领的能力,她还是知晓的,而且林大山也不是那种无端放矢的人,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所发现。 “大娘子,要不要告诉老太太?”见明兰还在沉思,一旁的丹橘拎着茶壶过来,小声的问上一句。 “暂时先不要,让林大山找人探探他们的底细再说。”明兰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消失,神情变得颇为凝重。 “我这就去!” 小桃自告奋勇,火急火燎的又跑了出去。 “记住了,让他私底下打探就行,千万不要惊动那些人!” 明兰没有叫小桃回来,而是附上叮嘱。 小桃一边应是,一边急匆匆的往外走。 明兰又对着丹橘吩咐道:“丹橘,你去女护卫里头挑几个机灵点的,这几日让她们跟着府里采买的管事们多走几趟,把府外的情况打探清楚。” 明兰有些担心,徐章刚刚才被太后贬出东京,这才过去几个月,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永平侯府动手了。 虽说现如今徐章失了宠,可谁也保不齐日后不会有起复一天,而且徐章在朝中也没得罪过什么人,落井下石这种事儿,还不至于落到徐章头上。 唯一值得怀疑对象,既有胆子,又有能力的,只有曹家。 可现在曹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就算是当真是曹家,明兰和徐章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三日后,书房内,明兰正襟危坐,听着面前林大山和女护卫的回禀,面色如常,可眼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凝重。 “都先下去吧!” “这几日不要有什么动作,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不要去就当没看见那些人。” “诺!” 林大山和女护卫的头领齐齐应是。 两人都没有问原因,明兰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明兰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知道后,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让明兰紧门闭户,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去管外头的事儿。 明兰也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曹家若是当真要对永平侯府动手,他们不管再怎么防备,也难保会被他们钻到空子。 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越是紧迫,就越要平静。 原本老太太还打算回盛家的,可知晓这事儿之后,便歇了回盛家的心思,安安心心的在侯府住了下来,每日不是看书品茶,就是帮着明兰带言哥儿,照顾卓哥儿。 海氏到底还是没有离开东京,去任上找长柏,而是带着儿子当起了盛家的家,管着中馈,操持着盛家里里外外的事情。 长枫的性子老早便收敛了许多,尤其是和妻子柳氏生了个女儿之后,每日不是在书房读书,就是逗弄女儿,陪着妻子,连以前喜欢和漂亮女使厮混,帮她们检查身体的爱好都改正了。 或许这里头有一部分,是因为柳氏把长枫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换了一遍,又把那几个当初被当做通房预备着的,被长枫破了身子的给打发了,后头又花了不少力气,帮长枫纳了两房姿色上乘,身段也妖娆的美娇娘的缘故。 对于长枫的改变,盛紘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感慨自己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昔日,柳氏这个儿媳妇挑的好。 朝廷之内,文官之中,倒是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可武将里头,尤其是西军和河东禁军之间,却频频调动。 清查盐务一案,为朝廷带来了千多万贯的收入,让原本有些捉襟见肘,勉强维持着平衡的国库,一下子就又充盈了起来。 四月十五,大朝会。 现任的盐都转运使曹国信立于殿中,手捧笏板,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嘹亮的声音在整座大殿之中回响,清晰的落入殿内所有人的耳中。 盐铁,掌天下山泽之货,关市、河渠、军器之事,以资邦国之用。 度支,掌天下财赋之数,每岁均其有无,制其出入,以计邦国之用。 户都,掌天下户口、税赋之籍,榷酒、工作、衣储之事,一供邦国之用。 其中,又设三司使一名,盐铁副使、度支副使、以及户都副使各一名,三司使总领三司,为最高长官,三司之权一分为三,分别由三位副使主长。 先是说了一番三司的好处,又滔滔不绝的列举了重重例子,随即冲着上首玉阶之上龙椅之后的位置恭敬一礼,奏请恢复三司之制。 曹国信的话音刚落,还不等曹太后开口,文官之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御史便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 “荒唐!若是三司当真如此重要,当初先帝又何必费心费力的将其裁撤,将权力分散道各个部堂之中。” “启禀大娘娘,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三司决不可重启!” 年轻人总是热血冲动的,一言不合,当即就对曹国信冷眼已对,厉声呵斥,半点都没有给面子的意思。 “你是何人?”曹国信眸光微冷,盯着这个年轻的御史。 年轻御史一声青色官服,官职连七品都不到,却一脸正气,昂首挺胸,腰背笔直,朗声道:“陕西路御史,黄增寿!” 御史台在各路都设有御史,对各路官员有监督弹劾之权,这个叫做黄增寿的年轻人,是熙平六年中的进士,刚刚入仕便能做到一路御史,其背景也不简单。 曹国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马出声与之争辩,可这么一闹,却也将这事儿彻底闹了起来,景从二人者如云。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吵成一片。 “肃静!” “肃静!” “肃静!” 玉阶之上的内侍接连三声高喝, “诸位爱卿若无异议,那便这般定了吧!”珠帘后的曹太后高高在上的道。 “即日起,既重启三司,那边不能没有三司使,韩爱卿已是相国,总领百官,公务繁忙,那便由钱爱卿暂领三司使吧!” 龙椅上的赵宗祥一身大红朝服,脸上神情却无悲无喜,瞧不出变化。 “大娘娘!”韩章还打算在坚持一下。 可原本和他一个鼻孔里头出气钱灏却被这忽如其来的大馅饼给砸晕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珠帘后隐约可见的人影。 眼中既有震惊,又有掩藏不住的喜悦。 而且韩章的声音,也被如浪潮般的“臣等附议”之声淹没。 不过盐铁、度支、户都三司却又重新建了起来,而三司重启的结果,便是相权被分,中书权势被削弱,户部的地位,再度进入尴尬阶段。 以韩章为首的文官集团虽然极力反对,却耐不住朝中越来越多的人倒向曹太后和曹家,西风压倒东风,反对又有何用。 又是将钱灏点为三司使这一招,用的虽是明谋,却也将原本沆瀣一气,非常和谐的二相彻底推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钱灏的年纪只比韩章稍小几岁,同样早已过了耳顺之年,还能有多少年好活的? 现如今头上有韩章压着,做到副相,原本都已经到头了,可若是能够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头,更进一步,钱灏难道会不愿意? 不得不说,曹太后虽然偏激固执了些,可这手帝王心术,玩的却半点不赖,不够寥寥数语,短短几句话,许出一个头衔,便让两位相国之间产生了裂隙。 熙平八年四月十六日,晴。 在副相钱灏的主导之下,原本于庆历年间就被裁撤了的三司重启,盐酒茶铁等各个转运使司,纷纷并入三司之中,盐铁副使由原盐都转运使曹国信担任。 户都副使由原户部右侍郎赵启岚担任,度支副使则是由已经被闲置了数年的齐国公接掌。 自此,朝堂之上,百官们彻底分成三派。 第 034章 疯狂 而今的东京城,风云变幻。 可谓是风起云涌,波澜壮阔。 随着副相钱灏接任三司使之后,原本铁桶一块儿的文官集团,逐渐又演变成了三派。 钱灏以副相之身,兼领三司使,手中权势大增,并且逐渐将财政大权,从户部的手中拿了过去。 若是以前,枢密院尚且还是韩大相公这位枢密使一言而决的时候,钱灏便是掌了三司使,也不敢跳出来和韩章政权。 可自打枢密院增设了军机处之后,枢密使的权力便被大大的削减,而且随着军机处成立的时间越久,其影响力,也会变得越来越大。 现如今韩章这位大相公,虽然名义上仍然是当朝宰执,百官之首,可实际上权力却早已大大削减。 甚至原本有不少属于韩章一系,以韩章马首是瞻的文武官员,也陆续倒向了如今刚刚趁机崛起新任三司使钱灏。 毕竟钱灏也是大学士出身,而且自打仁宗皇帝还在位时,蔡大相公驾鹤西去之后,钱灏便顺势解体原本韩章位置,成了当朝副相。 论起在文官集团之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其实钱灏并不比韩章逊色多少。 这就是曹太后乃至于曹氏一族赤裸裸的明谋了。 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推你上位,就是要让你搞事情,和韩章作对,打擂台。 永平侯府仍旧一日既往的门可罗雀,大门终日紧闭,就连那对龙凤胎满月,都没有打开中门,大摆宴席,只请了几个姻亲登门小聚了一下。 那位庶女出身的永平侯府大娘子,终日都窝在侯府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连她家的亲戚设宴请客,也不去参加,只叫人带份礼物过去。 “就这些?”曹国信看着手中可能爆发的火山,屋子里的氛围一度落入冰点。 曹国信身前不远,是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瘦高個,相貌寻常,属于放到人堆里头找不回粗来的那种。 瘦高个下意识便咽了咽口水,忐忑的解释起来:“四爷,不是属下们不用心,实在是那永平侯府,日日大门紧闭,除了日常的采买,连只苍蝇都不见飞出来,属下等便是想打听消息,也无从下手呀!” “他们不出来,你就不会混进去?”曹国信含怒道。 瘦高个儿一脸苦闷无奈:“三爷,就咱们在永平侯府外头监视一直到现在,除了几次盛家的人之进去之外,属下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进去过永平侯府的。” “就连那帮着采买送东西的车夫力夫,也只把东西送到后门外头,从来没有进去过,咱们的人又都是生面孔,就算真混进去了,第一时间也会被人认出来。” 瘦高个很是无奈,曹国信纯粹就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种。 奈何瘦高个不是徐章前世那些个95后、00后,一言不合就敢炒老板的鱿鱼。 要是瘦高个儿现在敢和曹国信呛声,下一刻估摸着就会被人生生打死,还没处喊冤的那种。 曹国信怒道:“没有门路,就制造门路,没有法子,就想法子,曹家花这么大的力气养你们,是让你们吃干饭的不成?” 瘦高个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身子一颤,膝盖一软,跟着就跪了下去,急忙磕头求饶:“三爷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这就回去想法子,这就想法子!” 曹国信不耐烦的道:“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滚!” 曹国信一声爆喝,瘦高个儿如蒙大赦,赶忙磕头叩谢,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都是废物,一群废物!” “废物!” 屋子里,曹国信一把便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却仍不解气,伸手一扫,桌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等等也全都被扫落飞到旁边。 尤其是面色,暴怒之下,透着几分狰狞。 河北路,雄州。 初至雄州,徐章就第一时间让孙平寇拿着枢密院的密令,前往五州禁军驻扎的地方,深入军营,明察暗访,将五州兵马来了个大致的调查了解。 经孙平寇初步统计,五州兵马,合计有三万之众,其中又以保州、定州以及雄州的驻军最多,尤其是雄州,除却基本的步卒之外,还有一只三千人左右的骑兵。 西北一役之中,朝野上下,取得的战果,就是最好的说明,徐章文武双全,统兵之能,已然不需要证明。 尤其是合水一役,神武军和西军以三万人马,破两倍于自身的西夏精锐,满朝文武之中,又有谁敢说自己在军事才能上能够稳胜徐章。 虽说朝廷一直想将神武军的火器普及到所有的禁军之中,可朝野上下,尤其是武将们,心里头都很清楚,火器这东西虽说是神武军最先装备的,可根源却在徐章那儿。 这也是为何枢密院这次甘愿冒着得罪曹太后的风险,也要把徐章弄来雄州的缘故。 雄州位于河北大湖白洋淀之北,拒马河之南,据九河下游,河湖相连,水路交通便利,又有马桥关为凭,北可拒自幽燕之地的契丹人,南可通河北诸重镇,乃是河北路最重要的边防城镇之一。 数月的时间,雄州城外,马桥关往南二十里处,一座崭新的军营已然拔地而起。 数月的功夫,抽调万余兵马,方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唯一可惜的是如今徐章手下虽有三万余兵马,总数超过了禁军一军两万五千的编制,可却不如在神武军时那般,有仁宗皇帝的内库支撑大军的日常消耗,一应吃食器械,便是比殿前司麾下的那几支精锐也丝毫不差。 军营虽然建起来,但也紧紧只限于新的军营罢了,诸如火器这类完全就是靠银子铜钱堆砌起来的新式武器,现在的徐章就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没法子。 原本在陕西时,还可以靠着青山商会自给自足,可现在漕帮四分五裂,车三娘叔侄几个流落江湖,青山商会接连受创,而且现如今还有曹家在一旁虎视眈眈。 当初徐章风头正盛,荣宠正隆的时候,曹家就敢光天化日的勾结马贼,在官道上截杀去陕西上任的徐章。 现如今徐章虎落平阳,曹家正瞅着没机会落井下石了,越是这个时候,青山商会就越是不能有所动作,否则的话,就算是没错,他们也能给你安上无数个罪名来。 第 035章 安排 河北路,雄州,马桥关旁的雄州大营。 自打数月前那位信任的五州兵马总管到了之后,三把猛火虽然只烧了一把火,却也叫满营的将士们叫苦不已。 禁军本有规定,三日一操,五日一练。 可这老掉牙的规定,莫说是这些边境的边军了,便是东京城附近的那些禁军们,也少有能够坚持的。 五日一操,十日一练才是常态。 那还是东京,天子脚下,无数天潢贵胄们就在身边。 雄州偏远,和辽国自檀渊之盟后,两国虽然在边境之地偶尔会有些小摩擦,但大的战事,至今数十年都未曾有过了。 雄州这个曾经的河北路边防重镇,上下军民们,也早已习惯了安逸舒适的生活,莫说是五日一操,十日一练了,便是旬日一操,一月一练都很难见到。 军中将领们上上下下吃空饷的更是不知凡几。 五州之地,登基在册的将士们人数应该有五万多才是,可实际上连三万都只是勉强凑足的,其中老弱病残者不计其数,半大的孩子,满头银发,身形佝偻的老者那更是遍地都是。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徐章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把军中安歇老弱病残全都给裁撤了,归乡的归乡,就地安置的就地安置,三万余的兵马,陆续被裁掉了将近一万人。 而今五州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两万之众,连禁军的一支番号都凑不齐。 又分散于五州之中,各自驻防,兵力分散,各州驻地的兵马自然也随之锐减。 得亏是这会儿辽人没有南侵的意思,否则的话,以雄州和周边几州的兵力情况,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辽人的铁骑。 雄州大营中军大帐之中,正中央立着一块儿沙盘,沙盘之上,用沙土石块堆叠而成的,是缩略版的地形,沙盘往里一丈之地,挂着一幅丈许见方的巨大地图。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城池堡寨,应有尽有,无不详尽。 画的正是幽州和雄州周边数州之地的详细地形情况。 徐章一身黑漆顺水山文甲,头戴红兜鍪,背后仍旧是明兰亲手缝制的那件玄褐色披风。 沙盘两侧,立着几个同样身着甲胄的将军。 “诸位还有何疑问,趁着现在大家都在,趁早提出来!”一通话说完,徐章把时间都留着附近几州之地的团练使和将军们了。 众人扭头互相交流着眼神,方才徐章所言,他们都听得分明,这分明就是要烧起第二把火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站在徐章左手边,离他最近的中年将领侧身拱手,对着徐章道:“侯爷,您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这事儿,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想要扩军,而且还都只要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那可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那人对面的一个将领也站出来说道:“边关之地,地广人稀,人烟本就不多,哪一个青壮,不是家中的顶梁柱,想要让他们自发前来参军,怕是没那么容易。” 贼配军贼配军,就连朝廷都把发配充军充当成是一种刑罚,更别说底层的百姓们了,除非是世代传承的军户,否则的话,寻常百姓,哪个愿意主动参军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 “诸位只要做好准备,安心练兵,等着接收新人便可,其余诸事,徐某自会安排妥当。” 众将将信将疑,可又不敢提出质疑,只得纷纷拱手应是。 对于徐章这条过江猛龙,这些个团练使、指挥使们,那是又爱又恨,既期待徐章的到来,同时也不看好徐章所推行的政策。 不过他们却都念着徐章的好,毕竟徐章在对五州兵马进行筛选重补之前,就曾许诺过他们,昔日之事已成过往云烟,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前谁谁谁吃了空饷的,他都不会去追究,只要接下来的时间里,在他做五州兵马总管的时间内,都老老实实,安安心心的依着他的吩咐办差,以前的事儿,徐章也懒得去追查。 毕竟这种事儿,一向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军中上下,早已成了风气,将领们互相勾连包庇,甚至沆瀣一气者,可都不在少数。 徐章是要重整五州兵马,可这一上来就这么大的动作,将超过半数的将领都一棒子打死的话,难保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既要安安稳稳的重新编练五州兵马,那就和这些在军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的将领们,有很大的关系。 “吾等谨遵侯爷之命!” 永平侯的名头,在这数年的时间里头,可谓是传遍了整个禁军,西北一役,大败西夏名将嵬名山通,破西夏十数万大军,如此丰硕的战绩,足以赢得这些‘骄兵悍将’们的尊重。 徐章又道:“今日阅兵,也该落下帷幕了,匆忙带着部下赶来雄州,诸位将军定然都辛苦了,徐某已经下令,杀猪宰羊,犒赏三军,诸位尽管敞开了吃,只是这酒就免了!” “日后若是有暇,出了军营,徐某再请诸位道春风楼吃酒!”徐章这话一出,众将的脸上纷纷露出笑容。 春风楼是雄州最大的青楼,众将自然也早有耳闻,平日里若是有暇,前来雄州公干的话,可没去春风楼吃酒听曲。 准备了足足大半个月的阅兵,就这么结束了,徐章真正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五州驻军虽然糜烂,疏于军备,可各个守将手底下还是有那么几个能成场面的将士的。 “侯爷,就这些兵马,莫说是神武军了,就算是西军,也多有不如,便是和地方上那些厢军乡勇,也好不了多少吧!”孙平寇却是一脸的嫌弃。 徐章淡淡笑着说道:“雄州太平了几十年,没有战事,将士们自然疏于军阵。” “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不然的话,朝廷里头那几个大相公们,又何必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把你家侯爷塞到这个位置上。” “哎!”孙平寇叹了口气:“看来是有的忙了!” “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吧!”一旁的王破敌,则毫不顾忌的揭破孙平寇的‘真面目’! 难得孙平寇也开起了玩笑,徐章倒是颇为诧异,看来成亲对他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嘛! “以后练兵的事儿,就还是平寇来!” “至于破敌,征兵扩招的事儿,可就交给你了!” “侯爷你就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末将身上!”王破敌胸脯拍的震天响,自信的嘿嘿说道。 孙平寇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拱手领命。 第 036章 春风楼再宴 春风楼! “来来来!诸位切莫拘谨,吃酒,吃酒!”徐章坐在首位之上,四周全是五州之地的各军首脑,官位最低的,都是指挥级别的。 不过今日乃是私宴,众人皆未着甲。 除却这些军中将领之外,五州的部分官员和境内的高门大户的家主们,也纷纷因为一封请柬,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一个三十来岁,笑的一脸淫荡的中年将领,怀里搂着一个衣衫半解,一截肩头裸露在外,粉色的肚兜若隐若现的丰腴美妇,腰肢不算纤细,可那对波涛汹涌的大灯笼,却尤为壮观。 将领的一只大手揽着美妇的腰身,五指箕张,在美妇的腰肢上游走,另一只手抓着酒杯,脸上笑容放荡,美妇的脸上同样挂着灿烂的笑容,忽而揽着将领,忽而依偎在其怀中,忽而又拎着酒壶,为其空了的酒盏蓄满美酒。 相较而言,那些个本地世族大户以及商贾们就显得拘谨许多。 徐章也懒得玩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多谢诸位赏脸,本官性子直,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今日特邀诸位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还望诸位能够施以援手,本官感激不尽。” 听闻此言,楼内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相熟的人彼此之间目光交流着,心底不约而同的起了猜测。 不过片刻,当即便有人率先表态:“总管但有所命,便是刀山火海,末将等人,也不皱一下眉头。’ 率先表态的不是旁人,正是雄州团练使,五州团练使之中,也就数他距离徐章最近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可不得有点眼力见嘛! 其余几个团练使见状,纷纷应声附和。 “俺们也都为总管马首是瞻,总管让俺们打狗,俺们绝不会捉鸡! 定州团练使是京畿路人士,口音尤为纯正 “就是就是,总管指哪儿,咱们就打哪儿!” 一个個虽是大老粗,可说起奉承话来,绝对不比那些个文绉绉的文官们差。 一众文官也纷纷表态。 其实若依以往的惯例来说,徐章今日这般宴请五州文武官员的举动,可是犯了忌讳的。 若是被那些个御史们知道了,在朝堂上参上徐章一本,以现在徐章的处境,等待徐章的,定然会试来自曹太后的雷霆之怒。 可纵使明知如此,此事徐章也还是要做。 徐章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坐以待毙之人,纵使明知不可为,也要强行为之。 不是因为其他,单纯只是不想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仅此而已。 “承蒙诸位同僚如此厚爱,本官受宠若惊。” “既如此,那本官就开门见山了!’ 众人纷纷翘首以盼,竖起耳朵,聆听徐章所言。 “雄州北接幽燕,可望涿州,南连周边十余重镇,乃是南上北下的要塞,自檀渊之盟后,我朝和辽国虽偶有摩擦,但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摩擦,双方已有数十载未起战事。” “可现如今局势已变,此前我大宋,辽国,西夏三国鼎立,我大宋虽然富庶,然三国之中,兵锋最盛者,却非辽国和西夏莫属。” “可现如今,西夏于陕西大败,向我朝称臣,岁岁纳贡,兵力大损,国力衰微,此前西夏共有披甲之士五十万余,陕西一战之后,便只剩下三十余万。”’ “我大宋异军突起,昔日于西夏大战之时,辽国南院大王便曾数度上奏,请求出兵南下,幸得范相公等极力翰旋,方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现如今,西夏式微,实力大减,现如今对辽人威胁最大的,便是咱们大宋了。” “我朝上下,历来皆以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地为己任,此乃人尽皆知之事,前些时日,据咱们在辽国境内的谍子回报,而今辽国朝野上下,鼓动辽帝出兵南征者可不在少数。” “若是辽国当真决意南征,雄州,便是首当其冲之地。” 一番分析,说的是有理有据,只是个中真假,除了徐章,在场的众人,就不知道他们知道与否了。 徐章话音还没落下,武将们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倒是几个文官,还有些不敢置信:“侯爷此言当真?辽人当真打算南下?” 徐章道:“本官有必要和诸位开这种玩笑吗?” 问话之人脸色一僵,赶忙笑着解释道:“侯爷莫要误会,下官没有质疑侯爷的意思,只是此事若是为真的话,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说着说着,那文官的脸色就变了,屋内众人,神情也随之变化。 徐章神情倒是仍旧如常,“诸位也不必惊慌,就目前传回来的消息来看,暂时辽国君臣,还念着檀渊之盟的情谊,未有撕毁盟约的意思。 可随即话音忽然一变:“可以后就说不定了!” “雄州可不是榆林,也不是环庆,雄州乃至周边数州之地,皆为平坦开阔之平原,极利于骑兵纵横,若是辽国铁骑当真选择南下,诸位可有良策教我?’ 承平数十载,禁军早已不复昔日开国时的境况,尤其是河北路,禁军早已糜烂成风。 而今五州之地的兵马加起来,连在册人数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基本上都是没有上过战场,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 想靠这两万多人抵御辽人的铁骑,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近来归义和新城,都有兵马调动的迹象,辽人似乎 .”雄州团 练使有些凝重犹豫的道。 “似乎什么?”当即有人追问。 “似乎是在增兵!” “增兵? 屋里顿时便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先前徐章所言,众人还有些半信半疑,唯一徐章是在扯虎皮立大旗,找借口好让他们帮着他做事儿。 “永清境内,近日来,辽人的动作也不小,可惜那是辽境,咱们的斥候不敢随意前往查探,只能混迹在商队之中,打听的消息也不全面。 霸州团练使也跟着补充了几句。 此话一出,众人对于辽人意欲南侵的说法,不由得又多信了两分。彼此之间,立时便有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起来。 “这么看来,这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了?’ “若是辽人当真南下,那咱们岂非 “现在如何是好?’ 不过顷刻之间,众人的神情便又有了变化,文武官员们的眉宇间,不约而同的萦绕上了几许担忧和忐忑 若是战端再起,那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他们。 顿了片刻,交头接耳商议无果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朝着徐章投了过去。 不过瞬息之间,在西北大败西夏名将嵬名山通,立下不世之功的徐章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主心骨 “不知侯爷有何良策?” 徐章心底虽乐,可脸上却也摆出一副凝重的神情来:“而今各州兵马是什么情况,不用我说,诸位都心知肚明。” “这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且先不说辽人是否南下,何时南下,咱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招兵!只有有了足够的兵马,咱们才能做出应变,否则的话,本官便是有韩信之能,面对辽人的铁骑,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第 037章 方法 “五州之地,本就位于边境之处,和辽国接壤,边境之间,常年有马贼草寇游窜,四处为恶,百姓生活畏之更甚猛虎,纷纷逃离。” “总管恕罪,不是属下等不愿追剿贼寇,实在是这些贼寇太过狡诈,常年流窜于两国边境之间,来去如风,等咱们到的时候,他们就逃入辽国境内,咱们纵使有心追剿,也不敢随意越过边境,就是怕造成误会,引发两国大战。” “我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 徐章如是说道:“可此风不可长,亦不可蔓延,若长此以往,只会叫百姓艰难,马贼得意,让那些贼寇认为朝廷无能。 “侯爷所言极是!”众人纷纷附和。 “不知总管大人有何良策?”当即也有人顺着徐章的话问了起来。徐章紧接着道:“本官确有一策,可快速凝聚军心,壮大士气,使军中将士人人敢死!”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神情尽皆生变,望向徐章的二三十道目光,几乎都带上了浓浓的好奇。 “侯爷若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尽管言语!”众人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 徐章道:“那本官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本官欲在五州边境之地,依屯田之法,将边境附近的田地,让军中士卒,以军功换取或是低于市价三成的银钱购买,将边境之地,悉数划为军田,让军中将士们就在这边境之地,扎根落户。 徐章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武将们颇为欣喜,文官们表情有些复杂,而那些个世族富户的家主们,则一个个皱起了眉头。 徐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若是让那些个军汉们在边境有了田地,便有了牵绊,同时还能收拢大批将士的心,使得军心凝聚,届时就算是辽人当真南下犯边,将士们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地利益不被辽人侵占,必然也是要舍命相拼的。 “可若是将士们得了田地之后,立马转手就给卖了,换取银钱呢!”若是在其他地方,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任谁也舍不得卖了手里的田地。 可边境之地,却是个例外。 “这就是问题之一,诸如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想要做成此事,光凭本官一人,怕是力有未逮。”徐章叹了口气,一副无奈模样,目光扫过众人,意思不言而喻。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却开始交流起来。 这不就是哭穷了么,接下来,差不多也该到他们出血的时候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不是让子弹飞里头那個时代,豪绅的如数奉还,穷苦百姓的三七分成。 如今这个世道,那些个所谓世族豪绅,也得看朝廷的脸色行事。 早在来之前,那些个世族富户的家主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这位新上任的长官狮子大开口呢。 徐章又道:“当然了,这只是本官一个初步的构想,具体怎么施行,还需要诸位同僚一块儿商量,弄出个详细的章程来。” “到时还得请诸位家主们鼎力相助才是。 “侯爷能用得上咱们,是咱们的荣幸,来来来,草民先敬侯爷一杯 |” “吃酒!吃酒!” 一时之间,氛围再度起来,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全无方才的紧张和担忧。 徐章的速度很快,数日之后,他联合和剩余四个知州便将章程拟了出来,衙门出面,以朝廷的名字,将边境方圆百里的田地,以现在的市价从各个世家富户手中收购,当然了,衙门是不可能掏出这么多钱的。不过却可以在其他方面,给这个世家富户们相应的补偿。 譬如军粮的运输,军械的修补加工,军中马屁草料的供应等等等等,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五州边境之上,延绵数万亩的田地,便陆续落入了各大衙门的手中,要是再加上那些已经无主了的荒地,这个数字估计还得往上再加上三四成。 说是补偿,其实按着市价来购买,其实就是半卖半送了。 数万亩的田地,观看数字确实挺多的,可若是分散到五州之地,数十个世家富户当中去,其实每家也基本上每出多少。 而且这是在地广人稀的北方边境,虽是平原,土地也算肥沃,还有以运河为主的水路网提供水源,可还是无法和一年两熟说乃至于一年三熟的江南相比。 一切都在依着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雄州最南边,一座小镇之中,衙门的人将新的告示张贴在镇上主干道最显眼的布告栏上。 布告栏周边当即就围了一大群人,可这群处于社会最底层民众之中,识字的却寥寥无几。 “静一静,静一静!” 铜锣声响,一身吏服的小吏一边领着铜锣一边敲击,另一个吏员则大声宣读着布告上的内容。 朝廷低价卖田卖地,百姓们凭借户籍文书,每家每户最多可从衙门处购买三亩良田。 前五百个买的,除却减免的赋税之外,还奖励面粉三十斤,小米十斤,。 一时之间,整个小镇都沸腾起来了。 人们奔走相告,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小镇里头就成了人山人海的所在。 相较于金银财宝,锦衣华服,这些个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们,更加在意的,就是土地。 可当人们听到想要那三亩地,就必须举家迁往边境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可听衙门的小吏们说起,头三年免收赋税的话,却又动摇了。 月余时间里,不少百姓冒着风险,举家迁往边境之地,从衙门手中将土地买了过去。 “侯爷,鲁大到了!现在就在外头,等着侯爷您见他呢!”王破敌喜滋滋的给徐章报喜。 徐章颇为意外:“鲁大?他不是在西军吗?怎么跑咱们这儿来了? 王破敌笑呵呵的道:“侯爷见了在亲自问他,岂不更好。”“有道理,快请他进来!” 鲁大便是鲁连荣,昔日在还未至陕州之时,受了明兰一饭之恩的那位河北大汉。 王破敌立马屁颠屁颠的跑去叫人了。 第 038章 鲁大的惊喜 “末将参见侯爷!”许久不见,鲁连荣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仍旧浓密茂盛,身形比起初见之时,倒是魁梧了些许,许是吃的好了,竟逐渐有了几分将军肚的趋势。 “你不在西军好好待着,不远千里跑来雄州作甚?”徐章叫人送上茶水点心,问起了鲁连荣跑来的缘由。 鲁连荣说道:“侯爷你都不在陕西了,洒家留在那儿作甚,再者说了,西夏都向咱们称臣纳贡了,这一时半会儿估摸着也不敢再挑事儿了,洒家只会打仗杀敌,哪里懂那些屯田治军的法子,就想着与其在那边待着,什么事儿都不干,还不如跑来投奔侯爷呢!” “跟着我就有仗打?你这什么逻辑!” “我是被贬谪而来的,顺带练兵,又不是让我带兵出关北上,哪来的仗打!” 鲁连荣可不管这些:“反正侯爷在哪儿,我鲁大就在哪儿!” 鲁连荣这厮,看着憨憨厚厚,其实脑子转的还是挺快的,要是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那估计啥时候被他卖了还得给这家伙数钱。 但这厮人品不错,至少就目前来看,还是不错的。 不过自打在淮南,被天圣教的那个军师耍了一次,险些阴沟里翻船,徐章凡事就喜欢多留个心眼了。 “仲怀舍得放你离开?”现如今,顾二可是西军的领军人物,鲁连荣这样的勐将,他也舍得放手? “顾候现在正忙着重整西军呢,哪有空搭理洒家。”鲁连荣憨笑着道。 “调令呢?” 鲁连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徐章。 徐章打开一看,竟是蒲老将军亲自签发的调令,上头还盖了枢密院的戳子。 “你这厮可以啊,不声不响的,在蒲老将军那儿还有关系?” 鲁连荣却道:“这回可不止我一人过来了,还有十几个兄弟,几十个神机营的工匠呢!” “哦?”徐章还真有些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鲁连荣道:“顾候说这是枢密院的意思,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枢密院? 难道是那群老将军们,知道自己被发配到雄州这等偏远之地,想着帮衬帮衬? 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去岁西北大战,鲁连荣立功不小,展露出来的一身本领,便是在西军之中,也能排在前列,如此勇将,徐章不是没有想过把他带来。 可现在他自己都只是个小小的五州兵马总管,麾下武将,官职最高的,也不过一州团练使而已。 而且团练使这个职位,还经常有被贬谪的文官出任。 鲁连荣不是徐家的家将,却能够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投效,这份情谊,徐章记在心里。 见他这幅模样,徐章轻笑道:“行了,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近些时日,我让平寇招募士卒呢,你先去他那儿待一阵子。” “先说好了啊!既然来了我这儿,那就不能搞特殊对待。” “末将明白!”鲁连荣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跟着徐章就好,至于职位什么的,他并不是很在乎。 而且他相信,只要跟着徐章,不论是功绩还是职位钱财,都将唾手可得。 鲁连荣在陕西投入徐章麾下不到两年,就从一个大头兵,一跃成了扶风营的副统领,成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从以前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到后来的每月都有俸禄,每战的缴获更是让他的荷包变得鼓鼓囊囊,逐渐攒下了不少家底。 徐章起身走到鲁连荣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先去看看你带来的兄弟们!” “原本顾候是想让我从扶风营里头挑一些兄弟带过来的,可西军的骑兵本就不多,这才从合水一役幸存下来的那些老兄弟们里头,挑了五百个精锐且机灵的,带了过来。” “战马呢?” 徐章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华北平原开阔平坦,一望无际,契丹人又以骑兵着称,五州三万兵马之中,骑兵加起来只有两千,刚刚凑足一厢。 可对于五州之地,如此冗长的战线而言,两千骑兵投入进去,根本两个浪花也掀不起来。 “战马有一千二百匹,这回过来,兄弟们都是一人双马,紧赶慢赶才赶到的。” “一千二百匹,不少了!” 虽说每年西夏向大宋纳贡的贡品之中,还有五百战马,可整个大宋的禁军加起来,足足有八十多万,五百匹战马连东京那边的禁军都不够分的,又怎么轮得到河北禁军。 这一千二百匹战马,估摸着还是顾二从去年他们的缴获里头挤出来的。 ······ 东京城,靖安侯府。 曹国仁看着面前满脸络腮胡子,一身装扮略显奇异的瘦高个,其左右还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胡人,并一个浑身黢黑如炭的昆仑奴。 二人尽皆身材高大魁梧,身板极为壮实,比中间那瘦高个儿几乎高出一个头去。 “草民平福,见过几位相公。”络腮胡子倒还是依稀能够看出是汉人模样, “你是汉人?”曹国仁好奇的问,曹国义和曹国信似也颇感兴趣,不过他们的目光都在那两个身形壮硕,宛若金刚一般的胡人和昆仑奴身上。 “草民祖籍越州,后随祖父行船,定居泉州,只因常年在海上漂泊,故衣着打扮和咱们汉人略有不同。” “听你的口气,还读过书?”曹国信来了兴趣。 “曾随船上的账房学了些时日,只勉强能写会看,算不得读书。” 曹国义道:“东京和泉州相隔何止万里,我们靖安侯府又久居太原,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你不远万里而来,不会只是单纯送钱这么简单吧!” “俗话说的好,猫有猫道,鼠有鼠路,草民虽只是一介海商,打探消息,还是有些门路的,去年盐务一桉,曹指使名声大噪,草民早有耳闻。”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而今朝廷于沿海各地增设海关,收取大额关税,草民想要保住手里这份饭碗,却苦于朝中无人庇佑,便特意赶来东京,想要找个靠山。” “草民到东京已有数月,思来想去,反正都要找颗大树乘凉,那为何不找那颗最大最茂盛的呢?” 曹国仁手里头拿着一份礼单,看向平福的目光略带几分异色:“你这份礼,倒是丰厚,看来海贸这路子,油水多得很呐!” “草民身无长物,也就这些黄白之物,就是不知能否入相公的眼!”平福态度恭谨。 第 039章 上供 “草民手下共有海船十二艘,船工力夫加起来拢共三百二十六人,另还有护卫百余人,行船往来于琉球、暹罗、等南洋诸国之间,每年所得,出去耗损,大约能有近十万贯,草民愿奉上船队所得七成纯利,孝敬几位相公!” “自去岁起,朝廷又在杭州、海州等地增设市舶,与琉球、倭国等地展开贸易,草民打算再多添置几艘海船,届时每年的纯利估计还能多上一些。” 最开始朝廷开设的只有广州市舶,与海外贸易,只能走广州市舶,再由陆路或者水路转运至各地,自庆历新政以后,又陆续增加了泉州市舶、福州市舶。 可随着近些年来海贸发展日益蓬勃,为朝廷带来的岁入年年增长,在韩大相公的主导之下,又陆续在沿海等地,陆续增设了杭州市舶、海州市舶。 七成,那就是七万贯,是跑去各种损耗后的纯利,而且还是每年。 饶是以 “七成的纯利,每年至少七万贯,你倒是舍得。”曹国仁看着平福,风轻云澹的道。 只是无形之间,话语中却带上了几分那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平福侧身指着身侧的两人介绍道:“他们两个,是草民在波斯和拜占庭发现的勇士,气力超乎常人,都能以一当十,草民一介商贾,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不多,想着相公们是武勋将门,说不定就有能够用的着的地方。” “要是” 平福的姿态摆的很低。 “你倒是有心!”曹国仁道。 “这天上可从来都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儿!”曹国义煞有介事的打量着面前的平福,和他身边的两大金刚。 “草民家中历代经商,家父先去之前,一直以此为憾,草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子,走不了科举的门路,又不通兵法军事,只能操持祖业,可若是有机会,能够改换门庭,草民便是散尽家财,也心甘情愿。” “想做官?”曹国信嗤笑一声,看着面前的平福,区区商贾,便是有泼天的富贵,家里头的金银财宝堆山码海,那又如何,莫说是他们这些顶尖的权贵了,就算是那些个寒门出身,不过六七品的小官,对那些商户大多也是瞧不上眼的。 “噗嗤!” 曹国信瞧着异想天开的平福,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于曹国信的讥笑,平福却不以为意,反陪笑道:“这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几位曹相公虽然不是当朝宰相,可不论是权势还是地位,不仅丝毫不差,反而犹有过之,对旁人而言再难的事情,在几位大官人手里,反手就能办到。” “草民斗胆,向曹相公讨一份恩典,日后草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相公大恩!” 平福当即跪倒在地,以表忠心。 “你先回去,若有消息,会有人通知你的!” 手里头的礼单压在桌上,曹国仁挥了挥手,平福拱手行礼,独自躬身退去。 两个异族人,也被曹国义命人带下去安置。 “大哥!这人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区区一介商贾,竟也想改换门庭?”曹国信的神情之中满是鄙夷,虽说他只是个举人,而且还有水分,但到底还是个读书人,平日里也是以读书人自居的。 士大夫最瞧不起的,不是那些下九流的贱籍,而是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 曹国仁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礼单递了过去。 曹国信疑惑的接过礼单,不知道曹国仁此举的意思,但还是看了。 嘶! “黄金千两,白银五万,珍珠百颗······” 这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之后,曹国信就下意识的念了出来。 金银加起来其实并不多,换成铜钱,也不过六七万贯而已,真正珍贵的,是那些珍珠玛瑙,翡翠玉石,还有麝香以及其他诸多海外特产,东西虽然五花八门,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珍贵、值钱! “海贸这么赚钱的吗?大哥在江南查抄的那几家盐商,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吧?” 曹国义早就看过礼单了,见曹国信这幅神情,马后炮道:“不然你当大哥吃饱了撑的,喊上咱两一块儿见一个商贾作甚?” 虽然震惊,可曹国信的脑子人就转的很快:“大哥打算在海贸上插上一手?” 曹国仁道:“这里头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韩章那个老顽固,又怎么可能带头在沿海地区多增市舶,鼓励商人出海贸易。” “难怪!”曹国信道。 “自淮南天圣贼子叛乱起,不是连年灾祸,就是叛乱兵灾,每年的军费都是成倍增长,还有一应抚恤,封赏等等各项开支,国库早已空虚,否则的话,去岁的盐务桉,我又何至于在江南大开杀戒。” 盐务一桉,光是被抄家杀头的便有十三家,其余诸如男丁流放,女卷充入官妓的,更是不计其数,牵连之广,可谓是数十年以来的第一大桉。 而曹国仁之名,也因此桉彻响江南,还得了活阎罗的‘雅号’,光曹国仁这三个字,在江南一地,就能止小儿夜啼。 也因此桉,曹国仁和江南的诸多世家大族之间都结了梁子,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对其恨之入骨。 可明知如此,曹国仁却仍旧没有丝毫后悔。 因为他所代表的,是靖安侯曹家,是当今执掌玉玺,垂帘听政的曹太后的嫡亲外甥,是后党的领军人。 两相其害取其轻,两相其利择其重! 曹国信眸中上几分异色:“大哥的意思是,这是姑母······” “三弟!” 曹国信话说一半,就被曹国仁厉声打断:“慎言!” 曹国信赶忙抬手掩嘴。 曹国义却忽然道:“大哥,你正打算用那个平福?” “为何不用?”曹国仁嘴角微扬,“像他这种人,随便一个七八品的闲散小官就能打发了。” 话语间洋溢着充足的自信。 区区一个海商,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生杀予夺,全在自己一念之间,放在平时,曹国仁连看在眼里都不会。 可今时今日,国库虽日渐恢复,但连前几年的耗损都没能补足。 这也是为何曹太后对于增开市舶一事不但没有半点阻拦,反而倾力支持的原因。 …… 第 040章 特殊来客 “爷!”东京最大的客栈之中,一个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道刀疤的小厮恭敬的将一支细竹筒递到平福手中。 平福打开竹筒,取出里头卷成桶状的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 平福看过之后,立马便将其烧了,只留下小搓灰烬。 “曹家!” 平福看着笔洗之中的那一小撮纸条燃尽后余下的灰烬,眸中闪烁着异光,神情同样略有异色。 小厮退去,一个同样满脸络腮胡子,脸上纵横交错好几条刀疤,右脸颊还贴了块狗皮膏药,下颌长着一颗带毛黑痣的中年汉子走进屋里。 “主君!” “吴叔!”平福打了声招呼。 “主君,咱们当真要把利润都分给他们呀?” 平福就是荣平,富昌侯荣喜的长子,当日徐章破城,荣喜自知顽抗无用,索性便顺水推舟,送了徐章一份大人情,换来的,就是他儿子荣平带着麾下亲卫死士杀出东京,一路往东,遁入茫茫大海之中。 这些年来,荣平化名平福,稍加易容,做起了海贸的生意,手底下本就有一群军伍出身,敢打暗杀的精锐,还有荣喜暗中培养的死士亲卫,不过短短数年之间,便成了海商之中的佼佼者,甚至还在南洋那边占了几个岛屿,势力扩张的极为迅速。 赚的自然也是盆满钵满。 “分多分少,不都是咱们说了算嘛!咱们说是七成,那就是七成!” “曹家虽然势大,可手脚还伸不到海外!” “只要能和他们搭上关系,有了来往,之后有的是让他们慢慢上钩的机会。” 吴叔欣慰的看着荣平,有感而发:“老主君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主君现在这般模样,肯定十分欣慰。” 吴叔本名吴同,是富昌侯荣喜的亲信。 当初的荣平,纨绔冲动,行事鲁莽,脑子一热,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而现在荣平,沉着冷静,谋定后动,而且行事果决,又兼有狠辣,已然是彻底成长起来,可以在天空翱翔的苍鹰了。 “最近我待在东京的时间可能会多一些,海上的事儿,就劳烦吴叔多多上心了。”对吴叔,荣平早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家长辈。 “这······”吴叔却有些纠结,还有些担心的看着荣平:“主君,留在东京会不会太惹眼了一些,咱们已经停留了将近三个月了,虽说易容装扮了,可要是遇上了以前的熟人,难保不会被认出来!” “朝廷那边,您的海捕文书,至今可都还没撤销呢!” 若是被朝廷发现了荣平的身份,那将来等待荣平的,将会是什么,不用想吴同也能猜出来。 荣平在东京的旧识,不夸张的说,百多号人还是有的。 尤其是东京城里头的那些膏粱子弟,纨绔二世祖们,以前他们可没少凑在一块眠花宿柳,包花魁行首,飞鹰走犬,招猫逗狗。 “无妨!” “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况且我也不再是昔日的我了,便是当真遇上了,他们也认不出来的。” 荣平自信的道。 “主君······”吴同还想再劝:“不如让我留在东京,主君······” “我意已定,吴叔不用再劝了。”荣平一脸坚定的道。 “唉!”吴同叹了口气,荣平这执拗的性子,还真是随了他爹和姨母。 “既然主君心意已定,那属下就不再多说了,不过主君留在东京,凡事还是得小心谨慎,三思而行啊!” “我知道了!”荣平笑着应下,随即又道:“同叔,要是我出了事儿,安儿他们就交给你了!” 吴同拱手道:“主君放心,属下一定照顾好夫人和小衙内!” “你办事,我放心!” 犹豫了一下,吴同思来想去,还是问了一句:“主君,三娘和四爷那边,要不要老奴走一趟?” 三娘就是荣喜当初养的那个外室,吴同口中的四爷,便是荣喜和那个外室生的儿子,虽只是个外室子,可身上留着的也是荣家的血脉,现如今荣家人丁单薄,吴同这才有此一问。 “不必!” “切记,以后这事儿提都不要再提,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很好,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胜在安稳,咱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很危险,万万不能牵扯到他们。” 荣平郑重的叮嘱道。 吴同明白荣平的意思,当即就下了保证,绝不去打扰他们母子二人。 荣喜的这个外室和外室子,当初还是徐章帮着悄悄安置的,也正是因为这对母子在,荣平和徐章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了几分,有了后面的合作。 ······ 永平侯府,天色渐冷,秋日微寒,隆冬即将将领,原本计划着在盛夏时节便北上去雄州和徐章团聚的明兰,此时此刻,却还在东京的侯府之中,带着一大两小,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盛老太太终究还是回了盛家,不过还是三天两头的就跑来侯府,原本老太太还想让明兰也时不时的带着三个儿女去盛家小住。 可明兰怕牵连到盛家,便没有答应,甚至就连把老太太送回盛家,也是明兰的主意。 侯府外头,那些个监视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多了些,前门后门,正门角门,外头都有他们的足迹。 明兰让护卫们按兵不动,就当没有察觉此事,仍旧自己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却说九月初七这日,永平侯府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明兰!” “嫣然?” 看着面前兴冲冲的宠自己招手,随即提着裙摆,兴高采烈的一路小跑够来的嫣然,明兰既惊喜又意外。 看着随后步行而来的青年,明兰福身一礼:“这是姐夫吧?”问的却是嫣然。 嫣然点头。 “在下何学文,见过候夫人!” 何学文的相貌不算出挑,但气质儒雅,身上倒是丝毫瞧不出半点商人的市侩。 “我与嫣然情同姐妹,姐夫不必这般客气!” “他就是这样,先别管他,咱们姐妹两好好说说话!” 姐妹两手拉着手,都高兴极了。 久别重逢,确实是件难得的喜事儿。 “你怎么来了?”花厅里头,姐妹俩拉着手坐在一块儿,述说着这几年天各一方的相思之情。 第 041章 无题 “本来老早就想来看你了,可前几年不是刚成亲吗,官人忙着生意,我又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拖来拖去,结果到了现在才来,连你的喜酒都没能喝上一杯。” 嫣然既遗憾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好闺蜜。 明兰却并不在意,笑着道:“云南和东京,相隔千万里,姐姐来一趟可不容易。” 嫣然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这一路过来,先是走陆路,然后在金陵又换了水路,一路坐船,又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足足花了两个月才到。” 云南偏远,交通不算便利。 但近些年来,随着广州市舶的不断发展壮大,连带着整个广南路都逐渐富庶起来,大量的茶叶瓷器流向海外,换回来的则是那些珍贵的香料、珠宝等等。 “说来还多亏了你们永平侯府拂照呢,不然的话,官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把家里的茶叶生意做得这般大!” 到底是闺阁中的手帕交,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 明兰笑着道:“主要是姐夫自己有本事儿!” 盐务一案,青山商会受到的波及不小,但大多都是在和制盐相关的部分,嫣然的官人做的是茶叶生意,自己在云南就有好几座茶山。 何学文祖籍许州,不是什么世家豪族,家境却也殷实,其曾祖还在广南做过县令,那几座茶山,便是其曾祖置办的。 何家也算是书香门第。 何学文虽通文墨,可于科举之道,却并无建树,反倒是对家里的俗务颇感兴趣。 “老太师和余老太太近日身子可好?” “祖父的身子还硬朗,就是祖母,自打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风寒之后,这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 嫣然神情有些黯然的道:“待东京事了之后,我和官人正要回许州去看祖父和祖母!” “不说这些!” “龙凤胎呢?我这個姨母来了,你还不赶紧让人抱出来!”话音一转,嫣然迫不及的拉着明兰的手,脸上的低落也消散一空。 “你来的还真不凑巧,他们姐弟俩刚刚睡下不到一刻钟!” “睡着了也能瞧!”嫣然迫不及待的拉着明兰就往后院去,明兰让小厮领着何学文在外院四处转转,随意瞧瞧,便和嫣然一道去了后院。 见到躺在摇床里的龙凤胎,嫣然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要不是姐弟俩睡着了,只怕嫣然都要直接上手了,饶是如此,也忍不住左瞧右看的。 “母亲,母亲!” 申时左右,明兰已经让人摆了饭,如今侯府只有明兰这么一个女眷,何学文便寻了个由头,外出办事儿去了。 明兰和嫣然刚刚坐下,还没开吃,徐安言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这就是言哥儿吧,长得可真俊,和你母亲简直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徐安言的眉眼和明兰确实有几分相似,但也没嫣然说的那么夸张。 小言哥儿被嫣然这一块,立马就脸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你嫣然姨母,还不快叫人!”明兰在一旁救场。 言哥儿如蒙大赦,赶忙拱手躬身行了个揖礼,“徐氏安言,给姨母请安了!” “言哥儿真乖,懂事儿!”说着嫣然就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徐安言:“姨母没你母亲那么阔绰,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姨母亲手绣的香囊,等回头叫你母亲给你放上一些驱蚊的艾草,等到了晚上,看书用功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蚊虫了!” 这些不用明兰提醒,看着做工精致,上头还绣着一簇栩栩如生的翠竹的香囊,徐安言已经破不接待的接到手里,连声行礼道谢。 嫣然在永平侯府只呆了两日,待何学文的事情办妥当后,夫妻俩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东京,直奔许州而去。 嫣然夫妇离开那日,明兰没有去送,让人备了不少东西,有给嫣然孩子的锦缎之类的,也有给余老太师和与老太太滋补身体的,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大车。 天气渐寒,眼瞅着冬日就到眼巴前了,远在雄州的徐章倒是松了口气。 冬日酷寒,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这些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都不会选择在冬天南下犯边。 他们的冬天,可比大宋这边要来得早,而且还要更冷。 才将将十月,雄州就飘起了雪花。 旌旗蔽空的军营之中,徐章站在箭塔上,手里拿着千里镜,看着四周已经逐渐披上一层白衣的矮山草甸,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今年的冬天来得可真早呀!” “厩里的马可得照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扩招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不过好在有当地乡绅富户,还有官府衙门帮忙,读啊暖几个月里头,王破敌就招到了三千多人。 可惜距离目标的两万,还差的很远。 徐章的预想之中,五州之地,每州留八千人常备,剩下的一万人,平日里驻扎在雄州,充当救火队员。 各州都留有一个指挥的骑兵,剩下的全都集中在这一万人里头,好随时驰援各地。 正好雄州在五州之中,就是靠近中心的位置,骑兵快马加鞭,最远的州也只要花上大半日的功夫就能赶到。 “这要是再来一次雪灾,等明年开春,辽人是不是就该南下来打草谷了?”鲁连荣有些期待的问。 剩下三人顿时无语,这伙是想上战场想疯了吧! “辽人占着燕云十六州呢!南下打什么草谷。” “再者说了,辽人的中京道和东京道接壤的那一大片区域,可是天下难得的物产丰盈之地。” 辽国疆域之辽阔,从古至今,也没有哪朝哪代能与之相比。 徐章说的那片区域,就是徐章前世东三省的位置。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就这句俗语,里里外外都透着富庶。 “这可难说,上回西夏人进犯西北,咱们不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嘛!”王破敌道。 徐章点头称赞:“管他们来不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防范于未然就好!” “侯爷说的极是!” 第 042章 熙平十年 时光荏冉,转瞬便来到熙平十年。 朝堂之中,彻底分裂为三派势力。 以大相公韩章为首的清流一脉,以忠勇伯曹国仁为首的太后一系,以及隐隐以大相公钱灏为首的中立派。 随着三司的重设,六部权势日渐衰退,朝廷财政大权重归三司所有,户部几乎形同虚设,杨启平这个曾经的户部左侍郎,蔡相的得意门生,而且即将接任尚书之位的三品大员,现如.今 而韩大相公虽身兼枢密使之职,可随着枢密院军机处的逐渐发展壮大,枢密使便逐渐成了摆设,只挂一个空头的虚衔,以无多少实职。 熙平八年盛夏,原本在外领兵的几位老将军,被太后懿旨陆续召回东京,收回兵权,入枢密院,于军机处任职。 原本只是想将这些老将军手中的兵权收归己有。且不想正好让军机处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展壮大。 以英国公张老将军为,蒲老将军、郑老将军等为辅的军机处,借用军机处的特殊,变相的将整个枢密院的大权握在手中。 熙平九年冬,意识到问题的曹太后,连忙下诏,将镇守在雁门关的靖安侯曹景烈召入东京,领太傅之衔,同时入枢密院军机处,意欲将军机处握入手中。 可惜的是,靖安侯虽然在河东根基深厚,可在东京、河北以及西北禁军之中,却并无多少声望。 曹太后和曹家的如意算盘算是落了空。 不过英国公他们这些中立的勋贵,对于朝中清流和后党之间的争执一直都是持观望的态度。 可随着时间来到熙平十年,清流和后党之间的矛盾也愈演愈烈,每次的大朝会之上,双方的攻伐就没有断过。 因为那位在皇位上呆了九年之久的小皇帝赵宗祥,终于快要加冠了。 不论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还是依着仁宗皇帝留下的遗旨,一旦幼帝加冠,垂怜听政的曹太后,便要还政于幼帝。 对于朝中的党争徐章没什么兴趣,当初自从知道自家外头被人安插了眼线盯梢,徐章便熄了让明兰带着孩子过去找自己的念头。 这要是半道上再发生一会儿当初在陕州的遇上的事儿,对于曹家人行事的下限,徐章一点都不敢赌。 徐章毫不怀疑,他们已经把那个纨绔子弟的死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就算徐章找上门去把真相告诉他们,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们只会觉得,徐章把他们当成了傻子。 等了两年多,徐章终于等到了一个回京的机会。 而今曹家上下,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和清流们的争斗之上,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徐章这个已经被贬到边关偏远之地的‘仇人’。 毕竟相较于整个曹氏一族的利益而言,和徐章之间的这点恩怨,确实有些摆不上台面。 永平侯府,早在数日之前,徐章就已经让明兰收拾行李,归置箱笼了。 “官人,咱们就这么走了?”夫妻俩两年多没见,徐章回京不过才七八日的功夫,这就又要离开了。 “迟则生变,还是早走为好!”徐章道。 “岳父那边怎么样了?可下了决定?”话音刚落,徐章忽然想起了盛紘的事儿。 “父亲还有些纠结!”明兰眉宇眼神之间透着几分担忧。 随着现如今双方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中立派系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就咱们和曹家之间的关系,估摸着但凡和咱们有点干系的,都早就在他们那儿挂了号了。” “听说这半个月以来,钱相公已经被太后召见三回了!”明兰明显话里有话。 徐章道:“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关键,自然是能多拉拢几个就是几个!” “官人这话说的,听起来跟抓壮丁似的。”明兰开了句玩笑,舒缓下紧张的氛围。 徐章顺势咧嘴一笑:“岳父大人机警圆滑,长于世故,断然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的。” 作为女儿,明兰可比徐章了解自家老爹多了,知道徐章不是信口胡言,而且虽说盛紘这个老爹有些偏心,可对她这庶女着实不错,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祖母那边呢!也不去道个别吗?” 徐章微微一笑,明兰真正惦记的,还是盛老太太。 “放心,昨日我去找岳父,已经到寿安堂和姑祖母说了!” 徐章道:“这回咱们北上,隐蔽是不可能了,但还能占个快字!” 明兰眸光微闪,只听徐章叹了口气,感慨着道:“若是只我一人,前头便是有刀山火海我也丝毫不惧。” “我明白!”明兰深情款款的看着徐章,美眸之中,已经多出来一层晶莹的水光。 “岳父圆滑,姑祖母久居后宅,不问世事,淑兰嫂嫂也带着孩子回了宥阳,你大姐姐聪慧机警,要说现在东京城里,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瀚林了!” 许贞可不仅仅是明月的大哥,徐章的亲家,永平侯府的姻亲,同时也是小皇帝赵宗祥的教习之一,说是亲信也不为过。 徐章是真担心这家伙头铁,直接和后党们对上。 “瀚林虽然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可这性子却缺了几分圆滑!” 明兰上前拉住徐章的手,“许大哥又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官家身边的近臣,他们便是想动他,也没那么容易!” “说的也是!” “他自己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把他绑出东京!” 许贞出身寒门,并无背景,能有今日的成就,已然超过不知多少同龄人了。 半个时辰后,夫妻俩带着三个孩子,一众女使仆役还有三十个护卫,径直走固子门出了城,然后才转道北上。 中午时分,众人行至一处小镇,孙平寇和鲁连荣带着二百多个乔装易容的精锐和徐章一行人会合,打着镖局的旗号,一路向北而去。 徐章这回特意回东京,主要目的就是把明兰和三个孩子接到雄州去。 没有枢密院的军令,调动半营人马,已经算是违律了。 ······ 就在徐章和明兰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忽然一封加急的信函送到了徐章手里。 第 043章 接上妻儿离东京 东京往北去的官道上,写着顺源镖局的大旗随风而舞。 鲁连荣骑着高头大马,身侧别着一把将近五尺左右的长刀,光是刀柄既有一尺半长,一身的镖师打扮。 队伍在官道上拖曳出冗长的阵型,宛若长龙。 百多人是表示趟子手打扮,其余的人,有扮作家丁护院的,有小厮打扮的。 队伍中间,一架外表瞧着寻常,实则内里宽敞的马车里头,徐章和明兰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里头。 徐章手里头还拿着一纸书信。 徐章神情虽然每边,可眼神却难免有些波动,夫妻俩自小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个眼神,一個动作,虽说没法让明兰将徐章的心思分毫不差的完全猜出来,但是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却并不难。 “怎么了?”见徐章放下书信,明兰才开口柔声问道。 “平福那边已经进入到关键时候,现在曹家怕是没什么时间搭理咱们了。” 曹家就算有心,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徐章和明兰下手,只能暗地里偷偷摸摸的进行。 “加快速度,尽快赶回雄州!”车厢里的徐章掀开帘子,对着车外的王破敌嘱咐道。 “侯爷,出什么事儿了吗?”王破敌赶忙打马到车窗边上,慎重的问道。 徐章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去雄州,路程不近,咱们速度快些,也好早日安心。” 王破敌转头便吩咐了下去,队伍行进的速度立时加快了将近一半,要不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受不得太颠簸,这速度还能快上几倍。 不过这样也好,在保证了一定的舒适程度的近况下,加快赶路的速度,能早一些赶到雄州,就少一些变数。 不是徐章多疑,实在是曹家人太没有节操,没有底线,行事太过狠辣,现如今天下承平,边疆又无战事,他们已经没有半点顾忌。 好在现如今熙平帝即将加冠,届时曹太后便没有继续执掌玉玺,独揽朝政大权的由头了。 曹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情上,也正因如此,徐章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打通关系,奉命回京,往枢密院走了一趟,顺道把自己的妻儿接去雄州。 可侯府外头那些盯梢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少过,也正因为如此,明兰才一直呆在侯府,安心教养几个孩子。 明兰自己倒是不惧,可就怕出了什么事儿,伤到几个孩子,保险起见,这才生生压下了心底的思念以及和自家官人团聚的冲动。 看着徐章郑重叮嘱王破敌密切注意周遭动向,将那十几个按照特种训练方法训练出来的护卫们全撒了出去,随时警惕。 明兰担心的同时,心底也莫名的涌出一股子浓浓的甜蜜来。 伸手将徐章的大手抓在手里,侧身贴在徐章的肩上,徐章反手张开五指,从明兰的指缝间将五指都伸了出去,二人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官人猜我前些时日见到了谁?”知道徐章心里担心,明兰赶忙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让氛围便的轻松些。 不过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龙凤胎还在两人身前躺着呢。 两个小家伙滚成一团,躺在蓉覃上,蓉覃底下还垫着好几床被褥,睡得正香甜。 “谁呀?”看着明兰嘴角挂着的笑意,徐章一时半刻的,还真想不起来是谁。 忽然,一道还算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徐章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难道是余大姑娘?” 明兰白了徐章一眼:“什么余大姑娘,嫣然现在可是余大娘子!” “对对对!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子,再叫姑娘确实不合适!”对于余家大姑娘,徐章还是蛮熟的,毕竟是明兰的手帕交,自打到了东京后,明兰和嫣然一见如故,两家的祖母关系也很好,当初在盛家,徐章在老太太处倒是没少和嫣然打照面。 不过也仅限于此,毕竟男女有别,而且那时徐章忙于读书科举,嫣然又没有盛家的学塾进学,两人自然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不过听老太太说,嫣然的祖母,那位和老太太私交不错的余老太太,当时对徐章倒是颇为看好,见过几次之后,就开始打探徐章的学识人品来,就连余老太师,当时似乎对徐章也颇为看好,余老太太还和老太太提过好几次,话里话外都透着要把徐章照为孙女婿的意思。 “官人连这都知道?”明兰眉梢微挑,眼带笑意的道。 徐章解释道:“余大姑娘夫家的那些个茶叶,不都是咱们爹娘他们帮着销往各地的嘛!最近听大哥说往草原去的商路已经打通了,何家的茶叶不论是品相还是质量都属上乘,在草原那边颇受欢迎。” 现如今青山商会唯一没有受到朝廷打压的,就属西北分部了,西北一役,先退吐蕃,再败西夏,拓土开疆,一雪前耻,徐章这个曾经的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在陕西的名望,也一跃达到了顶尖。 不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极有威望。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认定了徐章是天上的魁星下来,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他们的,自发的替其建庙塑像,日日香火供奉不断。 “大哥在西北呆了也有好几年了,大嫂嫂却在宥阳老家侍奉公婆,教养儿女,夫妻二人天各一方,彼此必然十分思念。” 明兰有些感慨的道。 徐章搂着明兰肩膀的手不由的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大哥和大嫂天各一方,相隔千山万水,数年间团聚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可他和明兰这两年多以来,何尝不是如此。 一人在雄州,无诏不得回东京,一人在东京,却被宵小之辈盯得死死的,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还要防备那些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还得操持着侯府里头里里外外的事情。 “这两年多以来,辛苦我家娘子了!”徐章亦是有感而发。 明兰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徐章,赶忙叮嘱道:“官人三年任期将满,怎么不在多等些时日,偏生在这个时候来东京接妾身和言哥儿他们?” 第 044章 父子密谋 东京,太后新赐下的忠勇伯府内! 曹氏三兄弟齐聚一堂,往日都坐在首位的曹国仁,这次却坐在客座上,首位之上,做个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隽烁,一身宽大的深色锦袍,英气外显的老者。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曹国信素来是個急性子,纵使这些年在朝堂中经历了不少风浪,却仍旧没有改掉。 能够在三兄弟面前还端着长辈架子,坐在首位上的,也只有那位镇守雁门十数载,当今太后的嫡亲兄长,当代靖安侯曹景烈了。 可曹景烈却并未答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坐的离他最近的嫡长子曹国仁。 “父亲!三弟说的有道理!”曹国仁却同样面色颇为凝重的道:“再有五个月,便是官家的生辰,冠礼之上,姑母便要将玉玺拱手交出去了!” “大哥说的是啊,父亲,今时今日这般局面,咱们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曹国信迫不及待的道:“父亲,小皇帝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啊!”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要是等他加冠之后,大权在握,这东京城里,哪还有咱们曹家的活路。” 曹国信越说越是激动。 要不说这人一旦尝试过权利的滋味之后,就再难放手。 遥想当初,他曹国信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所有着显赫的家世,但为了避嫌,却始终都没有选择恩荫入仕,而是打着游学的旗号在外头游山玩水,纵情声色,好不快哉。 可自打入主盐都转运使使司,而后更是进入三司,大权在握之后,这性子也就逐渐和以前有了些许变化。 “父亲!” 一旁的曹国义也忍不住出声道:“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曹景烈眸光闪烁着,面上神情变换,眼神中透着犹豫纠结:“你姑母那边······” 曹景烈回京的时间不长,虽然对曹太后的变化看在眼中,但兄妹两到底已经分开了几十年,是以曹景烈也有些把握不住自家这个太后妹妹的心思。 “姑母虽贵为太后,却也同样姓曹,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姑母不会不知道。” 曹国义道。 曹景烈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可昔日的曹太后,为了避嫌,甚至十数年都没怎么和娘家联系。 “姑母那边,便由孩儿去说吧!”曹国仁心思细腻,已然猜出了曹景烈心中的估计,当即便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但有一点,官家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动!”曹景烈面色凝重,斩钉截铁的道。 曹国仁道:“父亲说的是,咱们可不能落人口实。” “既然不能直接动手,那就剪其羽翼,让他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到时候不也一样由咱们说了算。” 曹国义虽是武将,却也度过不少书,各种兵书韬略,甚至连四书五经,都略有涉猎。 “那个韩章这几年来可没少和咱们作对,朝中的那些清流文臣们,也都是以他为首,要我说,咱们要动手的话,干脆就直接把他弄下去,让那些个整日和咱们作对的清流文臣们群龙无首。” 曹国信虽然性子有些冲动,但脑子却一点都不笨,相反还很灵活,不过看他神情间掩藏不住的愤恨,便可看出,他对韩章的厌恶憎恨,可一点都不小。 “韩章可是宰相,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手握圣旨,可不是那么好动的。” 曹国仁虽然同样讨厌韩章,可还是很理智的。 “最近弹劾三弟的折子可不少!” “那些个御史们,成天吃饱饭了没事儿干,就盯着我。”曹国信有些恼羞成怒,近日在朝会之上,每回那些个御史们都把枪头对准了他,一个接着一个弹劾,把他气得不轻,听说政事堂的桌案上,光是弹劾他曹国信的折子都快堆成一个小山了。 “还不是仗着有韩章那个老不死的在后面给他们撑腰,否则的话,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针对我!” 要不是曹景烈在这儿,估摸着曹国信都开始骂娘称老子了。 “行了!” “你要是把屁股给擦干净了,他们哪儿来的由头弹劾你!” “成天正经事儿不干,就知道在勾栏瓦肆里头瞎混,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收敛!” 要说这曹国信,虽然读书考了功名,学识算是几兄弟里头最多的一个,可也罢读书人那套风花雪月,肆意放荡学了个干净。 曹良玉为啥和曹国信这个四叔最合得来,正是因为他们俩兴趣爱好相同。 说起这个,曹景烈就来气,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抬手拍案怒斥道:“赶紧把你养的那些个小白脸给老子打发了!你他娘的要是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小心老子动家法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曹国信脸上怒意顿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曹景烈,自己做的那么隐蔽,他是怎么知道的。 自打曹良玉死了之后,曹国信不知从何时开始,迷上了南曲儿,还在外头买了座宅子,养了好几个几个年轻俊俏的伶人,每个月总要去上那么几回。 他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要是旁人有心探查,他又如何能够时时防备的住。 “父亲,我······”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在那些个豪门大族里头,这样的糟烂事儿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算特别稀奇。 “要不是你大哥发现得早,替你遮掩,你以为还能瞒过所有人不成?”曹景烈又气又怒,但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 现如今曹国信可是三司副使,全权负责盐课,若论职权,比他两个哥哥都要重,甚至就连曹景烈和他比起来,也有所不急。 可朝廷选官,除了看重资历能力之外,对于官员的德行也是有要求的。 若是以前,那也就罢了,以曹家现如今的地位权势,自然没有那不长眼敢拿这事儿来挑事儿。 可现如今他们和以韩章为首的一众清流文官们已经势成水火,要是被那些御史们抓住这一点不妨,曹国信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三司副使,下一刻很有可能就会被撸掉。 第 045章 各自应对 “三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看着曹国信一脸的官司,荣平恭敬的低声问了一嘴。 “哼!”曹国信怒而拍案,险些把案上的茶盏都给震飞了。 “韩章那个老匹夫,处处和我作对,要是没有他的授意,就那群御史,也敢弹劾我?” 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日子过得久了,人难免会膨胀,每回东京之前,曹国信只是以闲散世家子弟,可今时今日,已然是三司中的二把手,总管天下盐课,位高权重,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抢着过来巴结。 可如今却在朝堂上,受了如此屈辱,被那些个御史们指着鼻子骂,一個个义正言辞的大声斥责的同时,慷慨正义的进行弹劾。 “三爷何必在意,那些个御史们也就逞逞口舌之快罢了!”两年的功夫,荣平已经从一介海商,变成了曹三爷跟前的红人,替曹家不知做了多少事,赚了多少银子。 两年的相处,曹国仁心计深沉,曹景烈稳重老辣,曹国义精明强干,而曹国信,聪慧机警,脑子活络,却唯独这性子有些过于火爆了,脾气也差,冲动易怒。 “就是韩章那个老匹夫,确实有点难缠,就怕他有所图谋,后续还有别的动作!”荣平现在就是曹国信身边的一个狗头军师,成天的帮着曹国信出主意。 “他敢!” 曹国信直接拍案而起,大声怒喝。 荣平却道:“三爷,韩章可是当朝宰相,六部之中的吏部、兵部、刑部,五寺之中的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还有御史台等多个部堂衙门的官员们,都以其为尊。 他要是当真想要对付三爷,还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这个老匹夫,迟早有一天,老子要让他好看!” 曹国信咬牙切齿的道,凛冽的双目之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何须等到来日,这报仇哪有隔夜的道理!”荣平嘴角咧起一丝笑意,煽风点火道。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有法子?”曹国信看着荣平,将信将疑。 “那个老匹夫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这几年来,就是韩章领着一众清流大臣们处处和曹家作对,几次三番的在大朝会上弹劾曹家,平日里也没少和曹国信对着干,甚至还不惜拉拢盐都转运使司的同僚。 曹国信和韩章之间的恩怨,可不止今日这一点。 荣平自信一笑,随即又谦虚的说:“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见效可能没那么快!” “什么办法?”曹国信顿时就来了兴致,迫不及待的看着荣平。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曹国信可不认同这些,所有的借口,不过是为实力的不足找的由头罢了。 “三爷容禀!”荣平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韩章这老匹夫,为官清廉,从不收受好处,想挑出他的错处自然没那么容易,可韩章手底下那些人,却未必人人都如他一样。” 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便是有,那也是万中无一,韩章治家虽严,却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你是说······”曹国信眼睛登时就亮了。 “剪其羽翼,挫其锋芒,将祸水东引,那些御史们,总不好继续吧目光放在三爷身上吧!” 若是那些御史们当真不顾其他,就抓着曹国信一个人不放,那是个人也能看出来这里头有问题。 “说具体点!”曹国信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 荣平凑了过去,抬手侧掩口鼻,在曹国信耳畔低声耳语起来。 不过片刻,便见曹国信脸上神情出现变化。 ······ 与此同时,相府之中,几个清流的代表赫然便在其中。 韩章坐在黄花梨的靠背大椅之上,手里捧着茶盏,轻轻的拨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其他的都还好说,就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大相公,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韩章神情如故,丝毫瞧不出有半点波澜。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得沉得住气。” 韩章仍旧在拨弄茶叶,待稍稍凉了一些:“再有三个多月,就到官家加冠的日子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出岔子。” 加冠之后,迎回玉玺,重掌朝政。 几年都已经坚持下来了,更何况最后的这几个月。 越是这个时候,韩章的内心就越平静,好似早已司空见惯了一样。 “曹国信,蠢材尔,根本不值一提,倒是他那个大哥,是个心计深沉之辈,不是个好相与的!” 曹氏三兄弟之中,唯一让韩章觉得略略有些威胁的,也就只有曹国仁了。 相比起来,就连他们的老爹,当今的靖安侯都略有不如。 “先晾着他,免得他成天上蹿下跳的。” “城防营那边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了昔日兖王时的一幕幕,韩章忽然问起了城防营。 “相爷放心,新上任的俞指使是昔日英国公的旧部,和曹家没有半点干系。” 韩章点了点头:“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出纰漏,开封府那边也不能放松。” “诺!” 几人拱手应是。 “不可大意!”韩章再度郑重的提醒众人:“曹国仁和曹国义,分别执掌殿前司和龙朔军、宁朔军!东京附近的兵马,超过七成都握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中,昔日逆王之祸犹在眼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相爷,要不要和枢密院那边打个招呼,把龙朔军和宁朔郡以换防为由,调离西郊大营?” “现在既无战事,又非换防的时间······” 几人聚在书房之中,也商量起了对策。 眼瞅着春日将去,盛夏即将到来,朝堂上的氛围也愈发的紧张起来。 熙平十年四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后党率先发难,攻汗起平日在朝堂上寡言少于的吏部尚书孙原来。 说他纵容家仆,强占民田,欺辱百姓,私放印子钱等等,林林总总的罪状例举了十来条,说的有理有据,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太后当堂震怒,直接让孙原闭门思过一月,让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此案。 第 046章 引子 熙平十年七月。 距离熙平帝的二十岁生辰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朝堂之中,后党和清流们的矛盾也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七月初一大朝会,大殿之中,百官觐见,已然成人的熙平帝赵宗祥一身大红朝服,剑眉星目,俊朗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威仪。 龙椅之后,卷帘垂落,一身华贵长裙,点珠戴翠的身影依稀可见。玉阶之下,大殿之中,文武分列左右,武官之中,又以靖安侯曹景烈,忠勇伯曹国仁,以及受封柱国英国公为首。 而文臣之中,大相公韩章和身兼三司使副相钱灏并列在前,其后便是诸副使、各部尚书、侍郎、五寺的长官。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中年内侍那怪异的公鸭嗓车厢在大殿之中,清晰的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臣有本奏!” 内侍的话音刚落,殿下群臣之中,立马就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文官,手持笏板,躬身出列,立于殿中,冲着龙椅上的熙平帝躬身一礼,随即朗声道:“臣参翰林院侍读学士许贞,身为陛下伴读,却不知正身齐家,纵容仆役管事在外放印子钱,牟取暴利,侵占民宅民田无数,请陛下圣裁,请太后大娘娘圣裁!’ 参告许贞的这个官员,乃是前年刚刚充入御史台的侍御史,入京之前,在太原府做通判。 “人证物证何在”龙椅之上的熙平帝已然变了脸,冷声发问。“一应证据,下官已经移交大理寺,请陛下过目!” 御史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折,恭敬的递给下来取折子的内侍。 “许贞何在”熙平帝虽然年纪尚幼,但不论是心性还是气度威仪,都已超乎常人。 “微臣在!”许贞现如今已是正五品,早已服绯,朝会都不知道参加多少回了。 “你有何话说”熙平帝看着许贞,神色略带着几分阴沉,眸光连连闪动。 许贞拱手一礼,恭敬的道:“臣御下不严,无话可说!” 诚然,那个放印子钱,侵占民田、民宅,欺辱百姓的,确确实实就是他府上的人,而且还是個颇得用外院管事儿。 熙平帝脸上一丝难看一闪而逝,目光也变得冷了几分。 律法之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不能放印子钱,可做这种事,却极损声望,这也是没有出大事儿,要是弄出了人命,那许贞这回,才是真正的麻烦。 “陛下!” 熙平帝看着许贞的目光略有几分复杂。 “此风决不可长,亦不可蔓延,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届时民怨沸腾,只怕又是一场灾祸!’ “臣请陛下重责许贞!已警世人!” 那御史这话一出,殿中群臣,立马呼啦啦将近三分之一的俯身心里,齐声喊道:“请陛下重责许贞!” 熙平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神情也不在掩盖,眉宇间透着纠结。他也看出来了,什么侵占民田,放印子钱,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平帝说是熙许贞的伴读,实际上与老师无异,手把手的教授熙许贞读书学典,已有数年之久,君臣之间,还多了一份师生的情谊。 而且这些年来,熙宁哲对于宁哲的荣宠就没断过,若不是宁哲年岁不够,既无深厚背景,又没有立下徐章那般挽天将倾的不世之功,现如今又何止是翰林院这等说着清贵,却并无实权的衙门里头的一个小小侍读学士。 熙许贞脸色难看,不仅仅是因为宁哲被弹劾,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那个弹劾平帝的御史的身份和立场。 曹家! “韩大相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这几年来,随着年岁渐长,熙许贞在朝中发声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虽说摄政的仍是曹太后,可却无一人敢轻视熙许贞的话。 “陛下!”韩章躬身出列:“此事臣也略有耳闻,那个放印子钱的管事,虽是许学士的家仆,却是个在外头负责采买的管事。 恶奴欺主,私放印钱,谋取暴利,欺压良民,许学士确实有过,但依臣所言,最多也就是失察!” “此言大谬!圣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修身齐家治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试问一个连自家仆役管事都管不好的人,陛下和大娘娘又如何忧虑将国家大事交到其手中!” 寥寥数语,双方便再度争执起来。 而身为当事人的许贞,却只能无力的矗立在角落之中,俯身低首,脸上带着几分自嘲。 徐章接明兰离京之前还特意来找了他一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谨慎,切莫中了旁人的算计。 可徐章这才离开几个月,就一语成谶。 数日后,平帝上表自请离京。 熙许贞金口玉言,将平帝贬去沧州,权知沧州之事,只是平帝身上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头衔,却是没了。 不过其吏部员外郎的头衔却并没有丢,以京官知某府、州、县之事,在大宋本就是惯例。 而后党和清流的矛盾也因为平帝被贬一事彻底激化。 双方相互弹劾的折子跟雪花似的递了上去,都快堆成小山了,基本上每天都有官员被贬出东京,吏部的官员们一个个忙得头角倒悬,就差把被褥床铺就家里搬到衙门里头,住进去了。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双方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耗。 七月十五,中元节。 大朝会上,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战火直接烧到了两边的领头人身上,连大相公韩章都受了弹劾。 先前关于曹太后的弹劾也被再度提起,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斗的不可开交。 宁哲良在大殿之上,当着宁哲良和熙许贞还有文武百官的面,指着韩章的鼻子骂他国贼,这一下直接捅了马蜂窝,那些个清流言官们哪里能忍,当即就把炮火都集中到了曹国信的身上,一番狂轰滥炸,重重证据被抬了出来。 最后还是曹国信出面制止,先免宁哲良的职,将其禁足在家中,让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三司会审此案。 第 047章 阶段 酷暑渐去,盛夏进入尾声,拂过苍茫大地的微风,已然带上了几分凉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 清朗的读书声,在书舍上空不断的回响,书舍之中,宽大的教室里头,从五六岁到十岁的孩子们按着个头的高矮依次落座。 教室前方横着一张长案,长案之后,一个三十岁模样,下颌留着一簇鼠须,穿着一身浆洗的略有几分发白的旧衣,一手拿着两尺多长的戒尺,一手捧着一本蓝皮的线装书籍。 封面崭新,里头的纸张也没有都少翻阅的痕迹,明显是刚刚印刷出来的新书。 似这般的教室,足足有八间,每间教室里头,有教习一名,学生三十又二,学生们的年龄也各不相同,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有十五六了。 “咚咚咚!” 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响起,教习们宣布授课结束,学生们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恭送教习,待教习走后,才各自收拾东西,有序的出了教室,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儿。 “三郎,听说今日下午有马课耶!”一個十二三岁的学生,眼里闪着信心,期待的和身边的同窗小伙伴分享喜悦。 “马课?你从哪儿听来的?”李三郎眼睛骤然一亮,立马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书院虽然开有六科,可现如今正常教授的,也只有礼乐射书数五科,学生们心心念念的御科却因为马匹的缺乏,一直未曾开课。 先前说话的孩子,仰着头一脸的得意:“自然是从我三叔那里!” “你三叔是总院的教习,那肯定是真的了!”李三郎还没反应,周遭的一众孩童们便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三郎,你不是一直想考讲武堂嘛!不会骑马可不行。” ······ 同样的一幕,在五州之地,三十六所书院之中同时上演。 一年半之前,徐章联合五州知州、学政,在五州三十六县之地增设了三十六间同文书院,总院设在雄州城,徐章亲自担任院长,联合了五州境内的数十家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请当地的落第举子、秀才,或是学识丰厚,人品敦厚的读书人担任教习。 同文书院下又有文武两堂,顾名思义,一文一武。 文者,开设六科,礼乐射御书数,但都只是浅尝辄止,打基础的那种。 武者,授以弓马骑射,兵法韬略,其中教习,皆为军中将领、幕僚等兼任。 更关键的是,对于家境贫困者,还有五州衙门帮扶,对于成绩优异着,同样也有奖补。 除文武两堂之外,还有专门的蒙学,文武皆授,入学三年,期满之后,再根据表现晋入文武两堂之中。 自武堂之中结业的学生,得在厢军之中服役三年,三年之后,自其中遴选能力出众者,充入边军之中。 不过年余,五州百姓们便对朝廷称赞有加,对极为知州老爷还有学政更是感恩戴德,有些甚至在家中立起了长生排位,日日祭拜不缀。 ······ 教育的改革,见效极慢,甚至于数年之内,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出色的成绩出来。 可军制的改革,见效却极快。 两年多以前,徐章刚刚上任雄州的时候,五州之地,实际的兵马加起来将将超过在册的一般,拢共三万余人。 可现在,这个数量却几乎翻了一番。 尤其是骑兵,现如今已经扩增到了五千人,而且他们的战马,都是耐力惊人的草原马,虽然比起那些良驹要矮小,可他们强大的适应能力,已经能够弥补所有的不足。 演武场上,一个穿着练功服,身形瞧着略有几分瘦小的身影,将手中那把足足五尺左右的长刀舞的虎虎生风,刀光掠影,水泼不进。 不远处,一个身形略显有几分魁梧的女子,同样是一身练功服,襻博缚住衣袖裙摆,两手各提一只石锁,或提或摆,或拉或举,动作流畅娴熟,显然是个熟手。 演武场一角,挽着发髻,一副妇人大半的丹橘正领着两个小丫头安静的候着。 演武场上的两人,赫然便是明兰和小桃。 “呼!” 收刀而立,明兰吐了口气,见状一旁的小桃也放下石锁,凑过过去。 丹橘立马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上已经浸湿了的毛巾。 “侯爷还没回来?”明兰忍不住看着月门的位置,带着期待问道。 “大娘子,现在才巳时,时辰还早呢,若依着以前,侯爷回来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丹橘一边偷笑,一边眼神奇怪的看着明兰。 “女学那边筹建的如何了?” 明兰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往演武场东南角靠墙的石桌方向走去。 “已经筹备的七七八八了,只等大娘子一声令下。便可正式招收学员了。” 所谓女学,并不仅仅只是教授女子们读书习字这么简单。 针织女红,厨艺医理,均有传授。 一切报名皆为自愿,绝无半点强迫。 “截止到昨天,报名的人已经超过三十人了。” “才三十人?”明兰峨眉微蹙,有些不打满意的问:“怎么才这么点人?” 丹橘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的大娘子,三十人已经不少了!” “三天后是个好日子!”一旁的小桃顺势补充了一句。 “那就定在后日!”明兰直接拍板。 一大清早,徐章就带着人去了军中视察,雄州的一应政务,现如今全是通判在打理。 而且这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的 孙平寇则干回了老本行,帮着徐章训练那些新入伍的一应将士们。 鲁连荣死活不肯担任过骑兵营的统领。 倒是王破敌,眼下负责着五州之地,青鸟的扩张事宜。 好在孙平寇那边不算特别忙,偶尔还能抽出时间来稍加照看。 一切都有条不絮的进行着,直到一架马车驶入雄州城。 听到消息的徐章,马不停蹄就赶了回去。 于家中设宴,徐章取出两坛子陈年的汾酒,和许贞对饮起来 第 048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三爷,与其等着被人清算,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否则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能任人宰割腊了啊!” 曹家乃是武勋世家,累世将门,府里自然不缺给子弟们打熬筋骨,磨练武艺的场所。 曹国信拉弓半满,弓发如霹雳,箭失离弦,直奔三十步外的靶子而去。 荣平在侧略略躬身而立,言语恳切。 曹国信面沉如水,拉弓的力道不自禁便重了几分,目光也更加冰冷凌厉。 “哼!” “宵小之辈,也配称刀俎?” 连发数箭,丢下弓箭,盛怒而去。 荣平看着如废弃物一般被随遇丢在地上的凋弓翎箭,络腮胡子遮挡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若是曹国仁和曹国礼,荣平还真不敢如此行事,可曹国信! 呵呵! 曹国信是三司副使,主官盐铁之事,位高权重,莫说是他的两个同胞兄长,便是靖安侯曹景烈,现如今在权势地位之上,比之曹国信也稍有不及。 随着手中权势日盛,曹国信的心思也日益变化,那原本只如野草一般的野心,现如今已经在权势的熏陶灌既之下,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权势让人迷恋,但也使人疯狂。 早在昔日荣飞燕被邕王妃母女败坏名节,逼得自缢身亡之后,荣平便不再是昔日那个只知道招猫逗狗,飞鹰走犬,声色犬马的纨绔了。 而这几年在海上多番历经生死,更是加速了荣平的成长,不论是心计还是心性,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曹国信,一个自小便被养在温室之中,从来没有经历过风雨的膏粱子弟,还不被荣平拿捏的死死的。 徐章说的很对,与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以曹家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莫说是现如今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荣平了,便是那位身为百官之首,位高权重的宰执韩大相公,也未必能够将他们如何。 想要让太后那个老妖婆付出代价,曹家便是拦在荣平面前的最大障碍,想要扳倒曹家,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方能竟功。 想起徐章,荣平的心底莫名的生出几分钦佩之意,若论年龄,其实徐章也不过与他相当罢了,可同样的年纪,不论是智计还是能力,和徐章相比,荣平都自愧不如。 原本刚刚逃出东京的时候,荣平对于徐章还有几分怨言和恨意,若不是徐章的话,他们荣家现如今怕已经是从龙之臣了。 可随着这几年在海上漂泊,历经无数次的生死,见惯了风浪,荣平这才逐渐释怀,对于徐章的恨意也逐渐放下。 可抄家灭族之仇,却不能不报! 荣家三族被夷,女卷悉数充入教坊司,这是扎在荣平心底永远的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荣平。 半个时辰后,面沉如水的曹国信回到书房,大发雷霆,什么笔墨纸砚,花瓶笔洗,全被摔了个干净,满屋子都是破碎的瓷片。 “平福呢?”发泄过后,曹国信总算是冷静了几分,厉声问道。 伺候的小厮女使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触了他的眉头。 “小人这就去叫!” 小厮见状,赶忙借口熘之大吉。 曹国信喘了几口粗气,女使忙拎着茶壶,倒上一杯茶水,曹国信看着女使那清秀的面孔,曼妙的身子,双目微凝,眸光闪烁,腮帮子一咬,一把便抓住了女使的手腕。 “三爷!”女使眼中含泪的看着曹国信,清秀的笑脸上满是恐惧,娇躯颤抖着。 曹国信一把便将女使拉入怀中,闭眼在女使的脖颈间勐嗅一口,一股子少女独有的清香扑鼻而入。 随即一双大手,便肆意翻扯起来。 曹国信没有发话,旁边伺候的女使们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悄然底下脑袋,挪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瞧见。 半刻钟后,小厮带着荣平回来。 “三爷万安!”荣平姿态仍旧放得很低。 曹国信原本行四,可那个庶出的三哥,根本就没被他当回事儿,平日里最喜欢别人唤他三爷。 先是打砸了一番,而后又在那清秀女使身上狠狠发泄了一番,曹国信心中怒火褪去近半。 “父亲不同意!” “还把我训了一顿,若非是大哥和二哥求情,只怕现如今我已经被父亲压入祠堂,执行家法了。”老侯爷的反应,出奇的激烈,曹国信也被吓了一跳。 “现在该如何是好?” 曹国信不喜欢搞那些弯弯绕绕,直接问荣平对策。 “三爷莫恼,老侯爷赤胆忠心,但终究年纪大了,心思转不过来,可大爷和二爷却未必!” “三爷不也说了吗,大爷和二爷拦住了老侯爷,三爷这才免了责罚,可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不就是说大爷和二爷并不认为三爷有错吗!” 曹国信想想还真是。 荣平又道:“只要三爷说动了大爷和二爷。” “到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由不得老侯爷不同意,而且此事可不是曹家一家之事。” “你的意思是?”曹国信顿时来了兴致。 荣平笑着道:“三爷莫不是忘了,本朝太祖,是如何荣登大宝,位临九五,君临天下的?” 曹国信瞪大了眼睛,眼中的震惊一闪而逝,随即脸上便露出笑容来:“不错,不错,到时候就算父亲不答应也没有用!” 太祖皇帝能够黄袍加身,那为何他们曹家不行?若是以前,曹国信断然不会有这种念头,可现如今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数日后,后党一系的官员们,往靖安侯府去的频率和人数明显多了起来,曹国仁和曹国礼也早已将殿前司和龙朔军上下都给笼络好了,这几日已经开始接触城防营的指挥使了。 皇城司衙门之中,看着这几日下头送上来的密函,林季荣的眉间印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联合文武官员,军中将领,收拢士卒,刀枪甲胃悄然出库。 甚至于还开始笼络起城防营来。 曹家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重重迹象,都让林季荣的有一种心惊胆战之感。 但同时,一股子澹澹的熟悉感,也油然而生。 昔日兖王叛乱之后,似乎也是这般······ 第 049章 暴露 雄州大营,辕门之外,一队骑兵打马而归,马上骑士,人人披甲持矛,背负长弓,马鞍两侧,一侧挂箭囊,一侧悬钢刀。 另有一被鲜血染红的布袋,与钢刀并列,挂在马鞍一侧。 “吁!” 眼瞅着将至辕门,骑兵们的速度开始减缓,于距离院门十余步的距离。勒马而停。 三十余名骑士翻身下马,脸上洋溢着笑容,下马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将那染血的布袋解下。 “虞候!” 辕门大开,还有军士零星走出,但凡是见到领头那个浑身甲胄被鲜血染红了的小头目,都自觉的打起了招呼。 三十余骑,就这么拎着布袋,牵着马儿,入了辕门。 过了辕门径直往左,走上百十步,便是一处校场。 校场之上,十八般兵器齐备,往来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有收获寥寥,一脸遗憾的,同样也有满载而归,喜笑颜开,欢欣雀跃尽皆流于表面的。 “哟!这不是咱们刘虞候嘛!这回又杀了多少马贼呀?” 领头的小头目,名唤刘三喜,乃是斥候营的一個小虞候,擅长追踪寻迹,且心思细腻,行事稳重,而今军功累积,距离屁股再往上挪一挪,已经相差无几了。 “沈兄弟!”刘三喜揖手一礼:“沈兄弟莫要说笑!” “行了!刘兄就别谦虚了,你们斥候营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沈伟还能不知道?”沈伟是骑兵营的虞候,在王破敌的麾下当差,平日里也就数他们骑兵营和斥候营打的交道最多。 能当斥候的,都有一身不错的骑术,刘三喜以前便是骑兵出身,因共累积,被调到斥候营做虞候。 “沈兄弟谦虚了啊!谁不知道,沈兄弟武艺高超,骑射了得,极受孙指使的器重,这回剿灭黑风贼,就属沈兄杀的贼寇最多,估摸着再过不久,沈兄便要升军使了吧!” 能在斥候营里头混到虞候的,多少都有几分聪明,刘三喜平民出身,却能胜过诸般同僚,跻身虞候,可见其是个真有本事的。 “哪有那么容易!”沈伟失笑道:“行了,兄弟这就不打扰刘兄弟领赏了。” 寒暄几句,两帮人马便错身而过。 刘三喜带着兄弟们径直奔着军需处负责校对检验,统计功勋的功勋处去了。 杀贼十三人,俘虏四十八人,虽然俘虏之中大多都是妇孺,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功勋。 自打数年前徐章抵达雄州之后,便对雄州军进行重整,大肆修改以前的定例,原本的五日一练,十日一操,现如今变成了日日操练,但相应的粮草吃食方面的也大大改善了。 甚至每隔三日,士卒们就能分到几块儿肉吃。 尤其是自打屯田开始之后,身为知州见五州兵马都总管的徐章便发了一条政令,鼓励百姓养猪,而且还能用猪来抵每年的粮税。 雄州之下,养猪之风就这么吹了起来。 不过光靠雄州的赋税,可解决不了几万人的军队吃喝拉撒这么大的窟窿。 为此徐章可没少奔波,幸好三司之中掌管户支的并非是曹家人,否则的话,光是在粮草军需方面,徐章就会被卡的死死的。 随着大力屯田,鼓励百姓经商,推动地方生产,日日坚持练兵不缀,直至今日,雄州军早已是脱胎换骨。 只是实战还是有些欠缺。 不想瞌睡来了就有人把枕头送上门来。 前些时日,边境附近马贼闹的很凶,不只是袭扰过往的商队,就连几个因着屯田刚刚迁徙过去的村庄,也受到了袭扰。 好在村庄附近有骑兵巡逻经过,赶跑了那些马贼,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可这事儿无疑给徐章敲响了警钟。 没过两日,雄州军中便多了一个清扫马贼的任务。 主要以孙平寇和鲁连荣带领的骑兵营和斥候营为主力,孙平寇麾下的青鸟为辅助,负责提供情报,确认这些马贼的位置。 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便有不下七八伙马贼被扫荡,附近几个州的驻军在徐章的一旨命令之下,也纷纷响应。 将士们以斩杀马贼换取功勋,而且缴获只需要上缴五成,其余全部都归缴获者所有,除此之外,军中还专门为此建立了更加健全的奖励机制,除了功勋积累之外,还有实质性的钱货奖励。 而这些钱货的提供者,或是当地的大户,或是被马贼袭扰,损失不轻的商队,还有一部分,由大军承担。 似刘三喜和沈伟这般,功勋积累速度极快的可不再少数。 此时此刻,雄州衙门之中,徐章正在巡视。 忽然一身戎装的孙平寇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颇为凝重的道:“侯爷!不好了!” 徐章屏退左右,问道:“怎么回事儿?” 孙平寇素来稳重,心思细腻,若非大事,绝不会有如此反应。 孙平寇语速加快了几分:“东京那边传来消息,荣平事败泄露,匆忙出逃,曹家派出大批人手追杀,现如今下落不明!” “暴露了?”徐章眉梢微挑:“按理来说不应该呀!” 荣平那厮现如今已经改头换面,长相虽然没变化,可肤色气质还有装扮和以前相去甚远,若非那种贴身的亲信,或者极为熟悉之人,不然很难和以前的那个纨绔二世祖联系起来。 孙平寇道:“具体的原因还没传回来,不过刑部那边已经下了海捕文书,下发至各州县衙门,现如今京畿之地,皆已开始大肆搜捕。” 徐章虽有些惊讶,但也仅仅只是如此:“暴露了就暴露了吧!事已至此,有他没他,已经不重要了!” “但愿这回他也能够顺利脱身吧!” 徐章感慨了一句。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找死的鬼! 从海上回来,回到东京,打入曹家,这些都是荣平自己的选择,徐章只是在他做出选择之后,选择了和他合作,互惠互利而已。 “这回怕是悬了!” 孙平寇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就是不知道曹家的事儿还能不能办成!” 徐章轻笑两句:“事已至此,现如今曹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 051章 道不同 西华门外下了马车,韩章刚刚步行踏入宫门,城门洞之后,一个披甲悬刀的高大身影如虬松般矗立在门洞一侧。 “曹国仁?” “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曹国仁,韩章很是惊讶。 “韩大相公莫不是忘了,下官乃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戍守皇城,保护太后和官家的安危,本就是下官的职责!” “下官参见大相公!”说完曹国仁不忘冲着韩章躬身拱手行礼问安,只是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原本人畜无害的目光,陡然一凝,立马变得凌厉冰冷起来。 可惜韩章已经大步从曹国仁跟前拂袖走过,根本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 韩章可是两朝元老,当朝宰相,百官之首,又怎么可能瞧得上曹家这等专权的外戚之家。 曹国仁浑然不在意,心底冷笑着,你韩章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今日过后,还不是一样要匍匐在我曹家脚下。 待韩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冗长的夹道里,曹国仁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大手一挥,宫门之内,城门两侧,顿时涌现出无数披甲悬刀的禁卫,平日里皇城内外的守卫已经可以算森严了。 可和今日想比,却也是小巫见大巫。 “大娘娘,韩大相公在殿外求见!” 太后寝宫内,内侍女官层层通禀,把话递到曹太后耳边。 “韩章?” “他来了?” 曹太后手里拿着一支纤细的兼毫笔,面前斜竖着一块薄板,其上覆着洁白细腻的生宣,生宣之上,些许墨痕已然初显端倪。 “大娘娘,韩大相公无故求见,必有所求。”自打曹太后身边的老内官被兖王一剑杀了,这位新晋的李内官,不仅更加年轻,也更懂得揣摩上意,不过短短数年,已是曹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内官,没有之一。 “哼!” 曹太后目光一凝,隐有寒芒闪过。 “无非是为了玉玺!” 李内官脸上神情一僵,忙挤出个笑脸:“想当初这韩大相公也是一力支持大娘娘垂帘听政,执掌玉玺的,如今怎么……” 曹太后面带愠怒之色:“他韩章忠的是大宋朝廷,是赵氏皇族,而今官家已然成年,他这个大忠臣,自然要为王先驱,身先士卒。” 眼见曹太后已然动了怒,内侍不敢接话,垂手躬身,施然而立。 “宣他进来吧!” 压下心中怒意,神色恢复正常,曹太后广袖一挥道。 “宣,大相公韩章觐见!” 立于殿门外两侧的内侍恭敬的侧身引手,将韩章送进了寝殿。 “微臣参见太后大娘娘!”韩章躬身揖手,施然一礼。 曹太后一身华服,手中毫笔仍未放下:“大相公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这个老婆子了?” “大娘娘容禀!而今官家即将年满二十,再有旬日便是加冠之礼,依照礼法和朝廷素来的惯例,加冠之后,便是官家亲政之时。” “昔年真宗归天,先帝年幼,明肃皇后也曾垂帘听政,执掌玉玺,待先帝加冠之时,以玉玺为冠礼,为先帝加冠。” 曹太后手中画笔一顿,原本流畅的线条也跟着顿了一下,变得不再完整。 “韩大相公还真是尽职尽责啊!”曹太后话语之中,已然有了几分阴阳怪气。 “臣受先帝看重,添为宰执,总领百官,领先帝遗命,辅左官家,自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敢有分毫懈怠。” “先帝临终之前,拉着哀家的手,再三叮嘱,让哀家替他守好大宋这万里江山,哀家虽只一介女流,却也不敢违背先帝遗命。”放下手中毫笔,曹太后捏着帕子,侧身垂泪,面露哀思,啜泣着道。 “而今官家虽已加冠,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不够成熟,亦欠缺几分稳重,传国玉玺,涉及江山社稷,自当慎之又慎,哀家想着,先让官家跟在韩大相公身后,再多学几年,待官家什么时候能够独当一面了,哀家也能放心的把玉玺交给他! 如此,方才不负先帝临终时的重托!” 曹太后声泪俱下的述说着。 韩章却面色坚定如常,分毫不为所动。 “如此不合礼法,亦不符祖制,请大娘娘三思!” “大相公这是要陷哀家于不义吗?”曹太后火力全开,反向控诉。 “大娘娘何出此言,微臣惶恐!” 韩章躬身揖礼,朗声进言:“先帝以仁德闻名天下,大娘娘是先帝发妻,贤德之名,早已传遍四海,大娘娘用心虽好,但人言可畏,微臣只是担心,此举必会引发非议,只怕会有损大娘娘贤德之名啊!” “若是因此累及先帝,只怕会有损先帝仁德之名······” 曹太后战力强悍,韩章也不是那等迂顽腐儒,宦海浮沉数十载,能够战胜无数对手,一路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韩章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关键是曹太后和仁宗皇帝相伴数十载,还一同经历过生死,夫妻情深,韩章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说。 可惜,此时的曹太后,已非当初那个曹太后了。 “大相公这算是在危言耸听吗?” 面上悲意尽去,曹太后看着韩章冷声问道。 韩章继续躬身施礼:“请太后三思!” 可等着韩章的,却是无声的沉默。 曹太后重新拿起毛笔,刚想落笔,却一眼瞧见了方才顿的那一下导致的缺憾,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 身侧李内官察言观色的本领何其厉害,当即便察觉出了异常,立马信步上前,取掉那张已经有了缺憾的画纸,重新挂上一张洁白如雪的生宣。 曹太后这才满意的重新沾墨,再度挥毫,只是画上的出现的轮廓,却和先前的截然不同。 殿内,韩章垂手而立,见曹太后不在言语,再度拱手,“大娘娘,微······” 可没等他说话,只听得周遭传来一阵急促密集且沉重的脚步声,和那甲叶碰撞之声串成了一片。 赫然便见,十余甲士分作两队,鱼贯进入殿中,呈椭圆形将韩章围在中间。 “大胆!” “你们······”韩章刚想怒斥这些甲士,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转身看着坐在书桉后描红绘彩的曹太后,心中却是了然了。 “大娘娘这是何意?” 韩章面沉如水,压着怒意沉声质问曹太后。 第 052章 举旗 “韩大相公又何必明知故问!”曹太后拂袖道:“带下去吧!” “诺!” 禁卫们架住韩章,生生把人给拖了出去。 曹太后叹了口气,神色唏嘘,问旁边内侍:“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内侍恭敬的回道:“刚到未时!” “人都派出去了?” “就在方才,韩大相公进殿觐见大娘娘之时,就已经都派出去了!”李内侍恭敬的答道。 曹太后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手中画笔再动。 ······ 宁远街,和宁远侯府一墙之隔的澄园,大门外,一驾马车,带着一众宫人禁卫列石阶之下。 一个二十来岁的内侍,手捧拂尘,一脸倨傲的立于阶下,看着大门上悬着的平西将军府的烫金牌匾,用那内侍们特有的公鸭嗓,高声喊道:“奉太后懿旨,宣宁远侯夫人张大娘子入宫觐见!” 一席浅色罗裙,梳着妇人发髻,头戴玉簪、流苏的张氏快步走下石阶冲着内侍福身一礼,清冷的目光扫过门前的依仗队伍,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氏身边的嬷嬷从怀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信步上前,塞入内侍手中,沉甸甸的分量,甚是压手。 内侍眼睛一亮,笑着收了起来。 “敢问这位内官大人,不知太后因何事召见我家大娘子?”既收了钱,自然就好问话了。 内侍道:“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具体为何,小的也不清楚。” 嬷嬷不好追问,便退回了张氏身后。 张氏却道:“敢叫内侍知晓,前几日小妇人不慎染了风寒!” 说着还抬手轻掩口鼻,咳了几声:“若是此时入宫见驾,将病气带入宫中,冒犯了大娘娘和官家,臣妇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劳烦这位内侍大人回禀太后,待臣妇病体痊愈之后,定第一时间入宫向大娘娘赔罪。” “这······”内侍却犹豫了,纠结着道:“不瞒大娘子,小人只是个传旨带话的······” 内侍话还没说完,一众禁卫之中,便走出一个穿着将军铠的佩刀军汉:“太后懿旨,岂是我等能做主的,还望侯夫人莫要为难我等。” 这话一出,一众禁卫纷纷将手按在刀柄之上,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张氏面容微动,看着面前兵甲森严的禁卫,沉吟片刻,才道:“诸位也是奉命行事,自然不好叫诸位为难,也罢!既是入宫觐见,自当沐浴更衣,换上命服,以示敬重,烦请诸位在此稍后片刻。” “上面催的急,还请大娘娘速度快些!” 便是那军汉,也不好反驳张氏的话。 张氏冲着他们福身一礼,转身带着一众女使婆子们入了侯府,待到侯府众人尽皆进入门内,张氏身边的嬷嬷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不过十几个呼吸之后,原本大开的侯府大门忽然转动。 “不好!” 石阶下的禁军将领察觉不对,赶忙抽刀在手,大声喝道:“杀·····” 刚喊出一个字,就听的一阵呼啸声陡然入耳,一只羽箭如闪电般自门内飞射而出,正中那将领的咽喉,一簇鲜血飞溅,也将那将领剩下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门外石阶下的一众禁军和内侍女官们,纷纷大惊失色,有些胆小的宫人直接爆头大喊,惊慌失措的乱成一团,禁卫们却抽刀出鞘,大吼着高举长刀蜂拥向前意欲夺门。 却不想,三支羽箭再度飞出,冲在最前头的三个倒霉鬼,还没冲上石阶,就被羽箭射中倒地。 一众禁卫们顿时就被这神乎其技的精准箭法吓的顿了一下。 就在他们愣神的一刹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轰然紧闭,门后的家丁匆忙插上三道门栓,又用方木扣死。 大门正对着的前院之中,襻博束裙的张氏头戴抹额,手持雕弓,背后还负着一壶羽箭,身后跟着十余顾二留下的亲卫。 张氏睫毛轻颤,眸光一凝,沉声道:“贼人假传太后懿旨,意欲图谋不轨,而今更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竟敢进攻大将军府!” “尔等尽心竭力,随吾守住各处,杀贼立功者,赏钱百贯,良田三十亩,凡阵亡者,其父母家人家人皆由侯府赡养。” “严守各处,防止贼人纵火!” 张氏横眉冷面,大声发号施令。 不多时,就见十几个家丁拿着刚从花园里头砍下来,足有一丈五六长短的削尖了的毛竹进了前院,张氏让他们和顾二的亲兵们守住各处院墙,见贼人爬墙就直接给他们捅下去。 若非事发太过突然,没时间准备,张氏也不至于让人把花园里头观赏用的那片楠竹给砍了。 眼看着家丁和亲卫们配合的愈发默契,坐在贴身女使们搬来宣花靠背大椅上,长弓放在一侧,手中带鞘长剑末端杵地,张氏便如那坐镇三军的统帅一般,成了澄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百多号人的主心骨。 “大娘子,侯府那边要不要也派人守着?”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模样,一副嬷嬷打扮,颇为老妻的妇人,是顾二专门从徐章那儿要来的明兰一手训练出来的女护卫,也是守在张氏身边的贴身亲卫。 “让一个小队过去,若有趁火打劫者,能擒则擒,若不能擒,无需留手,立斩不饶!让大家都注意安全,切莫以身犯险。” “奴婢这就去安排!” ······ 同样的场景,在东京各处同时上演,多数都是军中将领们的府上,与此同时,各处城门守军猛增三倍不止,各门也纷纷紧闭,禁止出入。 街面上,大批甲士上街,驱赶百姓商贩。 重重迹象,和当年兖王兴兵叛乱之时的情形一般无二。 西郊大营,两万龙朔军,在曹国义的带领之下,拔营直奔东京城而去。 于此同时,一则消息在短短几刻钟内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大相公韩章蛊惑官家,挑拨太后和官家母子之间的关系,所谋甚大,其用心险恶,幸而被官家洞察,已经命人将韩章锁拿,未免韩贼余党作乱,官家特命殿前司和城防营封闭各门,实施戒严。 第 053章 担忧 次日一早,一个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兖王余孽潜藏宫中,对官家下手,以巫蛊之术,咒害官家长达三年之久,于昨日上午,官家便病倒昏迷,一睡不起。 太医院数位太医尽皆断不出缘由,太后震怒,下旨封闭宫门,将宫里每一寸角落都搜了个遍,终于找出以巫蛊之术咒害官家的凶手。 经过一夜的拷问,那凶手终于吐露实情,没想到竟然是已经伏法数年之久的兖王余孽。 在外策应者,正是当初侥幸逃脱的富昌侯长子荣平。 而且昨日下午,有刺客趁着太后接见韩大相公之时伺机行刺太后,韩大相公为救太后,不顾老迈之躯,以肉身拦在太后身前,被一刀刺穿肺腑,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幸而当时守在殿外的禁卫听到呼救之声,第一时间冲入殿内救驾,当场将那刺客拿下,否则的话,只怕太后也要遭刺客的毒手。 福宁殿里,曹太后黑着脸,面色极为难看,后殿的床榻之上,韩大相公的尸身已经彻底没了温度。 殿下,曹国信等一众文武重臣齐聚。 身为吏部尚书的孙原自然也在其中,可孙原怎么也想不到,昨日西华门外的擦身而过,匆匆一面,竟会是他和韩大相公见的最后一面。 ······ 徐章收到消息,已经是十多天后了。 韩大相公不幸被刺身故,副相钱灏升为宰辅,领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加封太师,总领三四六部五寺,文武百官,暂领朝政。 原户部尚书杨老大人,晋为副相。 原本只是三司三使之一的曹国信,顺势晋为三司使,统领三司。 其余人等,依次增补。 “兖王余孽,荣平在外策应!” 徐章冷笑着讥讽道。 “这是把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呀!” “关键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徐文皱着眉头,一脸阴沉。 徐文和长梧,早就被徐章走通枢密院的路子,借故调到了雄州,如今一个领着马军,一个领着步军。 “所谓巫蛊之术,不过是借口罢了!” 徐章道:“现如今官家在他们手里,什么话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当真如此大胆,竟然连韩大相公都敢下手!” 韩章为官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威望之高,满朝文武之中,也就有几个柱国能勉强与之相提并论。 “四哥,长梧,这些时日加紧训练,派出去巡逻的人手再增加两倍,一日不可送些,这风暴,马上就要来了啊!” “又有仗要打了?”长梧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激动光芒。 徐文却皱着眉头,看着徐章:“以前韩大相公在朝中制衡后党,如今官家昏迷不醒,韩大相公身故,百官群龙无首,朝中再无人能和曹家分庭抗礼了!” 钱灏以前虽是副相,在朝野中也颇有声望,可不论是能力还是威望,比起韩章来都远远不如,不过是矮个子里头拔高个,被腿上副相之位的。 而且先前后党和韩大相公等一系文官斗的是不可开交,钱灏这个副相,却因为一个三司使的位置,选择作壁上观,两不相帮,如今再看,这里头只怕没有看到的这么简单。 说着,徐文的眼中都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徐章和曹家之间,早已经是势成水火,不死不休了。 “无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练兵,守好雄州,防止辽人南下!” 如今已是十月,时间倒是还早,还有准备的余地。 “待会儿我就修书送去其余四洲,增强训练,加强警戒。” 徐文和长梧的心情都不由得有些沉重,现在的局势,还真是内忧外患,叫人猝不及防,无暇以对。 ······ 回到家,徐章解下官服,在明兰的伺候下,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衣物。 明兰拎着刚刚泡好的新茶,给徐章倒了一杯。 察觉到徐章神情有异,明兰放下茶壶,走到椅子后面,纤纤玉手搭在徐章脑袋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 “官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明兰的手法娴熟无比,手上的力道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徐章闭着眼睛享受着爱妻的关切。 “东京出事了!” “官家昏迷不醒,说是中了巫蛊之术,韩大相公为救太后,被刺客所伤,刀入肺腑,失血过多,已然去了。” “啊?” 明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便顿了一下。 “怎么会?” “巫蛊之术?还有刺客?” “自打上次逆王兴兵叛乱之后,皇宫的守卫便增加了两倍,怎么可能有刺客混进去······”说着说着,明兰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聪慧如她,不过是一开始被突然的消息惊了一下,可仔细一想,便已经察觉出了这里头的端倪。 巫蛊之术,明兰是不信的,至于刺客,那就更不可能了,莫说其他了,光是宫门,那刺客就进不了,而且皇宫之内,能够带兵刃的,一向都只有宫中的禁卫。 有宋一朝,还从未听闻过有那个臣子被赐过剑履上殿的。 “这么说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咱们了?” “估摸着最近一段时间,他们还没工夫搭理咱们,可等他们稳定了局势,那就说不准了!” 以曹家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想要和解,估计比登天还要难,而且一旦等他们稳定了朝局,腾出来手对付徐章,估摸着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给徐章还手的机会。 “官人有何打算?”一时之间,明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京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就算是身上长了翅膀,短时间内也飞不回去。” 明兰点了点头,有些担心的道:“咱们倒是还好,咱们如今远在雄州,他们就算有心动手,也是鞭长莫及,可我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咱们,就转过头对盛家和侯府下手。” 第 054章 局势 东京的局势,当真是瞬息万变。 韩大相公为救太后,重伤不治的消息无异于一颗落入平静湖面当中的大石,激起千层浪。 当朝宰执,百官之首,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国之柱石,竟然在皇宫大内,重重护卫之中,遇刺身亡,如此荒谬之事,虽有太后出面作证,可那些个一向和后党相争的文官清流们,如何肯信。 其中,尤以吏部尚书孙原,户部尚书杨启平为首,就连一向被百官视为太后一系的齐国公世子齐衡,这回竟也和文官清流们站在了同一阵线,对于宫中给出的这个说法,提出质疑。 纵使曹家兄弟亲自压着那几个行凶的此刻来到西华门外和群臣对峙,清流们对此也仍旧保持质疑。 不仅如此,就连刚刚升任大相公,一向保持中立的钱灏,这回竟也选择了和清流们站在了同意阵营。 唇亡齿寒,韩章的死,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朝宰执,一国之相,百官之首,说死便死了。 下回呢?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政见上和后党有所出入,那今日韩章的下场,是否就是将来他们的下场? 韩章的死,便如同一味强效的催化剂。 就连一向和文官们不怎么对付的武官勋贵们,也陆续开始表态,坚定立场。 京中五品以上大半官员,汇聚在西华门外,文官们以孙原、杨启平为首,武将们则以英国公,越国公、理国公等人为首,要求入宫见驾,求见官家。 曹家虽然势大,曹国仁和曹国礼二人更是掌握了东京附近超过五成的兵马,可这五成兵马里头,却未必都完全依他们兄弟命令行事。 尤其是在枢密院军机处的老将军们和一众武勋将领们同样站到了西华门外,表清自己的态度之后,这些个曹氏兄弟麾下的将士们,便开始犹豫起来。 大宋律,军中将领,虽有统兵之责,却无调兵之权,令出枢密院,亦或者是官家的圣旨虎符。 而这些个老将军们,一个个在军中经营半生,门生故吏无数,提拔了更是不知多少后生晚辈,于军中威望之高,可不是几个掌兵短短数年的都指挥使就能够比得上的。 可人心终究还是贪婪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昔日陈桥兵变,太祖黄袍加身,夺了后周柴氏的江山,其麾下一众将领,也跟着飞黄腾达,封侯拜相。 危险和机遇,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 有人怕死,有人不畏死。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有足够大的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有些人,便是亲生的父母都能下得去手。 就在文武百官们齐聚西华门的时候,金明池旁,万胜门外,西郊大营之中,现如今的神武军都指挥使小郑将军,一身黑漆水文甲,腰悬宝刀,面色冷厉,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案末端。 长案两侧,是神武军中军虞候以上的将领,拢共五六十号人,齐聚于此。 小郑将军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面色肃穆,沉声开口:“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和兄弟们藏着掖着了!” “今日一早,接到枢密院军机处的调令,命我等于今日午时之前,全军开拔。” “入城!” 小郑将军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人尽皆面色一变。 “指使说的,可是入东京城?” 左手第一列,现任的步军指挥使方友德不确定的问。 小郑将军将调令拍在轴上:“诸位不妨亲眼验一验这调令的真伪。” 说罢,便亲手将调令送入方友德手中,方友德尴尬一笑,嘴上说的不敢,可一双眼睛却飞速的在调令上扫过,最后落在调令末端,那个盖着军机处的大印,同时还签了几位老将军的大名,按了血手印的位置上,瞳孔皱缩,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这······” “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呀!”一众将领一个个看着干着急,方友德身侧的几个将领赶忙凑了上去,迅速的扫过调令上的内容,辨认调令的真伪。 随即便是好几道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响起。 随着这张薄薄的调令一个传一个,最后被恭敬的送回小郑将军身前的时候,大营内一众将领一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的起身躬身拱手,冲着小郑将军大声喊道。 “吾等皆以指使马首是瞻,请指使下令!” 小郑将军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身上沉重的甲胄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好!” “吾等勠力同心,前方便是刀山火海,也可一闯!” “请指使下令!”众将领再度齐声呼喝。 “传我将令,埋锅造饭,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了,巳时三刻,大军拔营,步军在前,神射营次之,神火营最后,开赴东京城!神风营留在城外伺机策应。” “官家和太后遇刺,韩大相公更是被此刻所杀,可见东京防御值空虚,吾等世受皇恩,如今奉枢密院调令入城拱卫皇城,庇佑官家和太后安危,还望诸君能与郑某勠力同心,不叫那些宵小之辈,有可乘之机。” 韩章为救后驾,不幸遇刺身亡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东京内外,驻扎在城外的大军们可没有闭塞耳目,早已收到了消息。 “诺!” 众将齐声应喝,这下子连入城的理由都想好了,还有枢密院的凋令,后顾之忧已去,将士们自然信心十足,干劲满满。 半个时辰之后,万胜门外,旌旗飘飘,随风而舞,神威营百二十门万钧神火炮一字排开,一个个步军方阵整齐罗列,小郑将军腰悬宝刀,掌中一杆黑褐色的马槊,胯下紫电宝驹,身后便是神武军的风火大旗。 城楼之上,鼓声阵阵,守军们尽皆面色紧张,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浸湿了内襟,硕大的城门更是在大军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的关了起来,不少入城的百姓都被堵在城外,见到身后的大军,一个个恨不得爹妈多个自己生了两条腿,叫着喊着四散奔逃,作鸟兽散。 第 055章 无题 “来者何人!” 城楼之上,守将早在看到城外大军之初,便命人素素将城门紧闭。 “神武军都指挥使郑骁,接枢密院调令,率大军入城,听候调遣!” 郑骁一身黑漆水文甲,胯下追风马,掌中虎头湛金枪,背后是一面猩红入血的披风,一马当先,气势十足。 城上守将神情骤变,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本将未曾接到任何调令,尔等捏造的调令,还想诓我?” 若是正常手续,调兵入城,枢密院在下令的同时,也会派人知会城门的守将。 可现在事发突然,而且城中守军,尽皆是曹氏兄弟手底下的兵将。 郑骁高举调令,朗声喊道:“此乃军机处签发的调令,上面还有几位老将军的画押印鉴,将军一看便知真假!” “哼!”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守将却根本没有半点相信的意思。 郑骁道:“将军可命人放下吊篮,一阅便知真假!” “将军!” “万一是真的?” 守将身后,一偏将躬身小声说道。 不想他话音刚落,迎接他的,却是一道直削脖颈的冷冽刀芒。 叮的一声。 双刀相击,偏将不过下意识的匆匆拔刀,根本没用什么气力,而守将这一刀,确实全力而发。 踉跄着连退数步,偏将震惊的质问:“将军这是何意?” “哼!” “扰乱军心者,立斩不饶!” 话音还没落下,守将便迈步而出,一刀迎着偏将的面门力斩而下。 偏将虽然震惊,可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侧身一闪,手中长刀横击,同时不忘大声呼喊:“只是检验调令真伪,将军如此急不可耐,莫不是心虚?” 说话间,二人已经交手数招,原本打算上前帮忙的守军,听到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停下了脚步。 “胡言乱语!”守将面黑如碳,心中焦急,攻势愈发密集犀利。 片刻功夫,二人便已交手十数招,双刀不断碰撞。 “若真是枢密院的调令,吾等此举,便是谋逆,还望将军三司,切莫害人害己!”偏将一边迎击,一边不忘言语出击。 城楼之下,郑骁高声大喊:“尔等这是何意,竟视枢密院的调令为无物,莫不是要造反?” “哼!” 郑骁重重一哼,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冲着大军大声喊道:“神威营准备!” 沉闷密集的鼓声响起,旗手舞动大旗,二字排开的神威营火炮纷纷开始调整炮口,拆箱装填弹药。 城楼之上,守军们见城下的神武军如此举动,赶忙挥动战旗,齐声大喊:“莫要开炮!莫要开炮!” 同时,正在交手的守将和偏将处,周遭将士纷纷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动手,将守将制住,几十支枪头指着守将周身上下的要害部位。 “尔等这是何意,想要造反不成?” 守将沉声大骂! 偏将收刀入鞘,沉着脸道:“我看想造反的是是你才对!” 随即对着众人朗声道:“将军身体不适,还不快请将军下城歇息!” “放下吊篮,检验调令真伪!” 偏将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如狮虎般的爆喝:“谁要开门?” 旋即只见一提着长柄朴刀的披甲大汉,领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军士,将一众守军团团围住。 “陛下中毒,韩相遇刺身故,城中尚有逆贼尚未揪出,太后有令,各门紧闭,无令不得擅开!彻查城中每一个角落,定要一举肃清叛贼余孽!” “将军,我等只是想一验那调令的真伪。”偏将低声坚持。 “哼!” “蠢货!” “调令难道不能伪造吗?” “而今城中正是戒严之时,军机处的老将军们皆是百战老将,怎会在这个时候擅自调兵入城。” “奉统领大人将领,各门紧闭,无令不得擅开。” 围着守将的一众将士也纷纷退到一旁,守将上前冲着来人拱手一礼:“他们要打,那就打,又不是只有他们有火炮!” 自打匠作营编入工部之后,东京各门,便都配上了火炮,这几年下来,库房中存储的弹药更是不计其数。 “城外可是神武军啊!” 便是配了火炮,也没人敢打包票说,他们的火炮使得能比神武军的好! 眼看着城楼之上还没有动静,郑骁急了! “还不速速送吊篮下来!” “郑指使!”守将站在城垛口,大声喊道:“请恕末将无礼,统领大人有令,无令不得擅开城门,违者军法从事,将军是手中虽有调令,可我城防营却并未接到调兵的军令!” “末将等职责所在,还请郑指使体谅,莫要为难我等!” “若指使执意入城,那咱们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听了这话,郑骁脸色顿时就黑了。 别看他刚才叫的厉害,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郑骁可不是徐章,一言不合,就敢出兵攻打东京城。 这可是东京城,大宋国都。 可手中的调令,却真真是从枢密院军机处发出来的,走的还是英国公张家的门路。 别人或许还不一定能信,可英国公张家,光是这几个字,就能够让军中不知多少人赴汤蹈火,刀山火海的走上几遭。 局面一时之间,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郑骁面色十分难看,思虑再三,最后咬着牙喊了声“撤”! 大军调转方向,后军变前军,不舍的回营去了。 城楼之上,再起刀兵,守城的偏将直接被拿下,连带着方才那些个拿着刀枪制住了守将的将士们也都被拿下。 城中街道之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隔几刻钟,就能见到巡逻的卫队,外城各门皆以紧闭,内城各门,也都有重兵把守,美其名曰,掘地三尺,也要将逆贼余孽连根拔起。 宫门外,坚持求见官家的群臣们总算得到了回应,太后让他们派出几个代表入宫觐见,确定官家的情况。 孙原和杨启平等五人被选中,在内侍的带领下,见到了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的熙平帝。 第 056章 发檄文、清君侧 熙平十年十月。 秋风萧瑟,北风凛凛。 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要早得多。 呼啸的寒风带来刺骨的冰冷,原本繁华热闹的东京城,也没了往日的喧嚣,城中仍旧搜捕叛党刺客的动作仍未停止,大街小巷之中,到处都是巡逻的甲士兵丁。 百姓们窝在家里,紧闭门户,已达半月之久。 不少人家家里头的米缸已经见了底,面粉杂粮也所剩无几,各门仍旧紧闭着,唯有水门能够进出,所有出入东京的船只货物,都得在城外的码头上由天武军仔细检验过才可出入。 开封府的衙役胥吏们现如今反倒是成了跑腿的力夫货郎。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勋贵大户们家家紧门闭户,生怕有兵丁打上门来。 东郊大营。 营地之内,一处毫不起眼的军帐之中,四周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卫士,个个披甲持戈,警惕着四周。 一个四十余岁模样,蓄着胡须,一声甲胄,腰间悬着长剑的将军龙行虎步的走近营帐,周遭戍卫的甲士纷纷躬身见礼。 掀开帘子,将军径直走入帐中,跟在其身后的几个亲兵像分作两排,站在营门之外,以手按住腰间长刀刀柄,好似门神。 “怎么样了?” 将军刚入账内,一个人影就急不可耐的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将军的手,激动的问。 将军叹息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哥!” “当真没有半点消息?” 已为人母,发髻高疏的张氏也紧随其后,迎了上去,急切的追问。 “各门紧闭,咱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城里的消息也传不出来!” “母亲和小妹不用着急,每隔三日,便有物资从城外走汴河水门送入城中,下一次便在明日,儿子已经安排下去了,相信不日便能有结果!” “哎!”英国公夫人眉头紧锁,本就已有皱纹显露的脸上,比起往日平添了几分苍老之态。 “天爷啊!” ······ 英国公乃是军中宿将,二子也皆在军中,老大接了英国公的班在边疆戍守,已有多年,老二本是在西京领兵,熙平元年,被调回东京,如今虽未执掌一军,却也是长官一军军纪的都虞侯。 在东京一众勋贵子弟当中,除了顾二和郑家的两兄弟之外,同辈里还真没人能比得上他们。 当初在澄园,张氏带人杀退了那些来犯的兵丁之后,担忧生母安危,立马带着人手赶回了英国公府,在英国公的安排下,二人带着家眷悄无声息的出了城。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雄州。 十月初,随着一封密信送至,徐章终于不再沉默,命麾下祭酒写下一篇檄文,以韩相之死,和熙平帝中毒昏迷为由,发往各路各州各府,邀天下群雄,共赴东京,清君侧,靖国难。 熙平十年,十月十六日,徐章的堂兄徐文领军,带一万大军,五万民夫,组成一只浩浩荡荡的运粮大军自雄州出发,一路南下,走水路过河间府,一路朝着大名府而去。 十一月初一,徐章领八千精锐,星夜兼程,一路南下,直奔东京而去。 最先响应的,不是西军,而是淮南东路的厢军,濠、泗、宿、楚、滁、庐、寿七州团练使集齐一万五千厢军,两万民夫,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顺着汴河一路北上,直奔东京而去,沿途州府,响应者有之,沉默着有之,却无一人站出来阻拦。 一万五千的兵马,等出了淮南,进入京畿路的时候,便已经扩增至三万,虽然其中有很多都只是厢军和地方上的乡勇,战力不强,可有了淮南东路这些人打头阵,其余路、州的团练使,兵马都监、总管等等纷纷响应。 其中尤以远在西北的顾二最为夸张,直接领了五万西军,冒着大雪,一路东进,过潼关,不过十日功夫,先头部队就已经开到了西京洛阳,兵锋同样直指东京。 随着顾二领兵,蜀中、黔南的地方厢军,也纷纷响应,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 十一月中旬,徐章麾下兵马已经扩增至五万,作为先头部队的长梧和鲁连荣,已经领着麾下骑兵,抵达濮阳,陈兵黄河北岸,黄河两岸各要塞城镇中的驻军加起来能有七八万之众,濮阳边上便是安利军,可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甚至濮阳团练使还主动联系长梧他们,愿意让开道路,提供船只,助他们渡河。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未免再拖下去,河面结冰,长梧和鲁连荣商量之后,直接带着麾下骑兵先行渡河。 十一月十八日,徐章领着大部队赶至濮阳,濮阳团练使拉着安利军的兵马总管带领麾下兵马主动投效,并且全力协助大军渡河,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已然扩增至六万的大军才顺利度过黄河,进入京畿路的范围。 同一天,淮南东路两军率先抵达东京南郊,京郊大营十数万大军好像都没有看到这支兵马一样,任凭他们数万大军陈兵于城外五十里处。 是夜,东京北郊之外,一队五千人的先锋轻骑悄然开至。 十一月二十三日,徐章领着五万大军开至东京,东京城内,乱象渐生。 可徐章却并未第一时间攻城,而是亲自走访京郊大营的各个都指挥使,预想之中的大战根本没有发生,京郊十余万禁军,竟然以合围之势,将东京四面团团围住。 曹太后连下十三封懿旨,从一开始的勒令徐章退兵,到后来的破口大骂,指责徐章等人是乱臣贼子,阴谋造反。 却没有半点作用。 十一月日十五日,顾二领着五万西军赶至东京,见到了无恙的妻儿和岳母一家,顾二松了口气。 三十余万大军,将东京城围的铁桶一般,城外各个码头、渡口也都被大军接管,城内城外的联系彻底断开,城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三十余万大军,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数以万计,大军围城,对城内的大军是一种折磨的,对城外的大军,又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t x t 8 0 . c o m 第 057章 齐国公 东京西郊,城门之外,护城河一侧,数万大军陈兵于此,日日操练不休。 原本是城里膏粱子弟,豪门闺眷们打马球,玩锤丸,交际娱乐的金明池,现如今却成了平日里他们最瞧不上眼的丘八们的校场。 骑兵纵横冲杀,步军排练方阵,三十万大军,除此之外,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西郊大营外的炮营阵地之中,总会在卯时过半之时,响起十二声炮鸣。 炮身如雷霆,随着冰冷的西北风,足以传遍大半个东京城。 积英巷,盛家。 自打那封檄文自雄州传至东京,盛紘便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生怕被牵连,现如今朝局动荡,以曹家为首的后党已然将朝政大权牢牢握在手中,城中的兵马也有大半都归他们统属,好在枢密院军机处的那些老将军们,在军中经营多年,一个个威望都极高。 曹氏兄弟现如今虽掌着殿前司和数万禁军,可到底是新官上任,威望不足,军中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尤其是朝中还有杨启平、孙原等文臣清流们并未与他们沆瀣一气。 好在长柏带着海氏和孩子去了任上,老太太也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应宥阳徐氏老太爷之邀,带着长榕回宥阳去了。 而今积英巷盛家里头,也就只剩下盛紘还有长枫和柳氏以及他们的女儿四人。 就连如兰也在几年前带着孩子跟着丈夫去了任上,倒是墨兰和丈夫梁晗也还在东京。 梁晗科举不成,前两年使了不少银钱,走了关系,在城防营里头谋了个缺。 “父亲!”长枫面色紧张的问:“四妹妹那边怎么说的?” 这些时日,未免出事,盛家一直都是紧门闭户,除了盛紘每日仍旧上衙,朔望上朝之外,长枫和柳氏都足不出去,连日常的采买,也在陆续减少。 盛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长枫脸色变得难看。 “这几日在咱们家外头盯梢的人明显多了一倍,现如今为父每日上朝,马车后头都有禁军跟着,要是······” 盛紘话没说完,神情纠结,又叹了口气,一脸的沮丧和无奈。 “现如今六妹夫陈兵于城外,要是太后因此牵连咱们,那咱们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了!”长枫这几年变化不小,比起当初成熟了许多,可到底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心性不够。 倒是他媳妇柳氏,比他稳重的多。 “或许情况没有官人说的这么糟糕。” 柳氏是盛紘好友的女儿,柳家乃是书香门第,家教极严,柳氏的容貌只能算是中等,可不论是品性还是德行,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这话怎么说?” 盛紘迫不及待的看着柳氏问道。 柳氏道:“公爹容禀,如今六妹夫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陈兵于城外,可却迟迟没有攻城,这里头定然有着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只要六妹夫一日没有动兵,曹家便一日不会对咱们家动手。” “如今朝中可不是曹家的一言堂!” “莫说是文官清流,便是以英国公理国公等老将军们为首的武官将领们,也并非都倒向曹氏。” 柳氏一脸从容的道。 长枫听了松了口气,盛紘叹了口气。 “哎!” “日已至此,如之奈何!” ······ 西郊,城楼之上,一个吊篮用绳索自城头放了下来,篮中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城上的守军放下吊桥,让锦衣中年走过护城河。 锦衣中年刚过护城河,便有一队轻骑打马而至。 这是西军的斥候。 “吁~~~”斥候勒马而停,马蹄轻踏。 “你是何人?” “太子詹事,齐国公,奉太后之命,求见顾经略和徐总管,还望兄弟通报而已。” 齐国公瞧着文质彬彬的,全无半点武勋世家子弟的模样,倒像是个弱不禁风的迂腐文官。 斥候撇撇嘴,刚想嘲讽两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齐国公?” “齐小公爷是你儿子?” 齐国公道:“正是犬子!” 斥候们好奇的上下左右打量着齐国公,领头的斥候道:“走吧,听说今日一早老经略相公便来寻咱们经略相公,你算是赶上了。” 一听是齐衡的老子,这些斥候们的态度明显好上不少,齐国公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可随即就想明白了,当初齐衡跟着徐章任西军监军,想来便是那时攒下的声望吧! 校场内,徐章和顾二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场中正在训练的军士们,忽的一个小校匆匆步入校场。 “齐国公?” “仲怀怎么看?”徐章眉梢微挑,露出笑容来。 顾二面容冷峻,神色肃然:“既是使臣,见见也无妨。” 说起来顾家和齐家有亲,这位齐国公,要是真细算下来,还是顾二的兄长呢。 “继续训练!” “诺!” “走,咱们去见见这位国公爷!” 徐章和顾二都不着急,现在着急的,该是城里的曹家人才对。 “下官见过徐总管,顾经略!” 齐国公相貌极好,人到中年,气质更甚年轻之时。 二人也只拱手回礼。 “未知国公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徐章也懒得和齐国公虚与委蛇,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问清目的。 “不瞒徐总管,下官此来,乃是奉了太后大娘娘之命,请徐总管和顾经略撤兵,解了东京之围!” “撤兵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就是不知道大娘娘肯不肯答应!”徐章道。 齐国公略微思索,看向顾二,顾二道:“谨言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齐国公道:“还请徐总管明言!” 徐章道:“第一:曹氏父子倒行逆施,毒害官家,谋害韩相,霍乱朝纲,欲行魏武之事,罪不可赦。” 齐国公面色一沉,有些难看:“徐总管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强人所难?”徐章轻笑一声:“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得了,齐国公请回吧!” “来人!送客!”徐章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两个甲士掀帘入账。 “慢着慢着!”齐国公赶忙阻拦,“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不知徐总管的另外两个条件是什么?” t x t 8 0 . c o m 第 058章 无题 “来者何人!” 城楼之上,守将早在看到城外大军之初,便命人素素将城门紧闭。 “神武军都指挥使郑骁,接枢密院调令,率大军入城,听候调遣!” 郑骁一身黑漆水文甲,胯下追风马,掌中虎头湛金枪,背后是一面猩红入血的披风,一马当先,气势十足。 城上守将神情骤变,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本将未曾接到任何调令,尔等捏造的调令,还想诓我?” 若是正常手续,调兵入城,枢密院在下令的同时,也会派人知会城门的守将。 可现在事发突然,而且城中守军,尽皆是曹氏兄弟手底下的兵将。 郑骁高举调令,朗声喊道:“此乃军机处签发的调令,上面还有几位老将军的画押印鉴,将军一看便知真假!” “哼!”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守将却根本没有半点相信的意思。 郑骁道:“将军可命人放下吊篮,一阅便知真假!” “将军!” “万一是真的?” 守将身后,一偏将躬身小声说道。 不想他话音刚落,迎接他的,却是一道直削脖颈的冷冽刀芒。 叮的一声。 双刀相击,偏将不过下意识的匆匆拔刀,根本没用什么气力,而守将这一刀,确实全力而发。 踉跄着连退数步,偏将震惊的质问:“将军这是何意?” “哼!” “扰乱军心者,立斩不饶!” 话音还没落下,守将便迈步而出,一刀迎着偏将的面门力斩而下。 偏将虽然震惊,可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侧身一闪,手中长刀横击,同时不忘大声呼喊:“只是检验调令真伪,将军如此急不可耐,莫不是心虚?” 说话间,二人已经交手数招,原本打算上前帮忙的守军,听到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停下了脚步。 “胡言乱语!”守将面黑如碳,心中焦急,攻势愈发密集犀利。 片刻功夫,二人便已交手十数招,双刀不断碰撞。 “若真是枢密院的调令,吾等此举,便是谋逆,还望将军三司,切莫害人害己!”偏将一边迎击,一边不忘言语出击。 城楼之下,郑骁高声大喊:“尔等这是何意,竟视枢密院的调令为无物,莫不是要造反?” “哼!” 郑骁重重一哼,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冲着大军大声喊道:“神威营准备!” 沉闷密集的鼓声响起,旗手舞动大旗,二字排开的神威营火炮纷纷开始调整炮口,拆箱装填弹药。 城楼之上,守军们见城下的神武军如此举动,赶忙挥动战旗,齐声大喊:“莫要开炮!莫要开炮!” 同时,正在交手的守将和偏将处,周遭将士纷纷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动手,将守将制住,几十支枪头指着守将周身上下的要害部位。 “尔等这是何意,想要造反不成?” 守将沉声大骂! 偏将收刀入鞘,沉着脸道:“我看想造反的是是你才对!” 随即对着众人朗声道:“将军身体不适,还不快请将军下城歇息!” “放下吊篮,检验调令真伪!” 偏将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如狮虎般的爆喝:“谁要开门?” 旋即只见一提着长柄朴刀的披甲大汉,领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军士,将一众守军团团围住。 “陛下中毒,韩相遇刺身故,城中尚有逆贼尚未揪出,太后有令,各门紧闭,无令不得擅开!彻查城中每一个角落,定要一举肃清叛贼余孽!” “将军,我等只是想一验那调令的真伪。”偏将低声坚持。 “哼!” “蠢货!” “调令难道不能伪造吗?” “而今城中正是戒严之时,军机处的老将军们皆是百战老将,怎会在这个时候擅自调兵入城。” “奉统领大人将领,各门紧闭,无令不得擅开。” 围着守将的一众将士也纷纷退到一旁,守将上前冲着来人拱手一礼:“他们要打,那就打,又不是只有他们有火炮!” 自打匠作营编入工部之后,东京各门,便都配上了火炮,这几年下来,库房中存储的弹药更是不计其数。 “城外可是神武军啊!” 便是配了火炮,也没人敢打包票说,他们的火炮使得能比神武军的好! 眼看着城楼之上还没有动静,郑骁急了! “还不速速送吊篮下来!” “郑指使!”守将站在城垛口,大声喊道:“请恕末将无礼,统领大人有令,无令不得擅开城门,违者军法从事,将军是手中虽有调令,可我城防营却并未接到调兵的军令!” “末将等职责所在,还请郑指使体谅,莫要为难我等!” “若指使执意入城,那咱们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听了这话,郑骁脸色顿时就黑了。 别看他刚才叫的厉害,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郑骁可不是徐章,一言不合,就敢出兵攻打东京城。 这可是东京城,大宋国都。 可手中的调令,却真真是从枢密院军机处发出来的,走的还是英国公张家的门路。 别人或许还不一定能信,可英国公张家,光是这几个字,就能够让军中不知多少人赴汤蹈火,刀山火海的走上几遭。 局面一时之间,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郑骁面色十分难看,思虑再三,最后咬着牙喊了声“撤”! 大军调转方向,后军变前军,不舍的回营去了。 城楼之上,再起刀兵,守城的偏将直接被拿下,连带着方才那些个拿着刀枪制住了守将的将士们也都被拿下。 城中街道之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隔几刻钟,就能见到巡逻的卫队,外城各门皆以紧闭,内城各门,也都有重兵把守,美其名曰,掘地三尺,也要将逆贼余孽连根拔起。 宫门外,坚持求见官家的群臣们总算得到了回应,太后让他们派出几个代表入宫觐见,确定官家的情况。 孙原和杨启平等五人被选中,在内侍的带领下,见到了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的熙平帝。 。: 第 059章结局(上) “徐兄弟!” 城楼之上,林季荣一身戎装,浑身浴血,笑着和徐章打招呼。 徐章很意外,没想到堂堂皇城司的都指挥使,昔日嘉佑帝的亲信属下,今日竟会做出这般选择。 带着皇城司手下的兄弟,临阵倒戈,将东城三门悉数攻占,打开城门,迎义军入城。 林季荣收刀入鞘,身上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林某虽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可忠孝节义四个字还是知道的。” “先帝仁善,待吾等臣子恩重如山,而今外戚擅专夺权,连官家和韩相都敢谋害,若是我等臣子再不站出来,那他们下一步,岂非要把江山社稷都给霸占了。” 林季荣神情严肃,一脸的义愤填膺。 “哥哥深明大义,小弟佩服!” 徐章拱手躬身一礼,给足了林季荣面子。 林季荣受宠若惊的扶着徐章的手:“兄弟,这话就见外了,咱两谁跟谁呀!” “哥哥说的是,是弟弟的不是,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见外!”徐章很是配合。 林季荣哈哈笑着,抬手就勾住了徐章的肩膀,用力的在徐章肩头拍了几下:“这才对嘛!” “对了,曹贼倒行逆施,钱相和孙相公他们都被软禁在宫中,宅邸也被重兵围困,如今东京成里,早已被军队接管,百姓们也都被赶回了家,不许上街,如今城中朝野上下,早已是人心惶惶,生怕糟了毒手,若非哥哥在皇城司经营了几十年,只怕还真着了他们的道。” 说起这事儿,林季荣还是一脸的心有余季。 曹家提拔起来的那位副都指挥使,带着麾下亲信将林季荣困在皇城司衙门里头,若非林季荣在皇城司经营了十几二十年,威望极高,只怕这会儿不是成为阶下囚,就是被人一刀砍了脑袋,成了刀下鬼。 方才炮击过后,城外的大军攻城之时,林季荣一声令下,早已布置妥当的皇城司兄弟们纷纷杀出,浴血奋战,林季荣更是亲自上阵,身先士卒,第一个杀上城头,砍了守将的头颅,又让人打开城门,迎义军入城。 “在皇宫里么?” 徐章吩咐道:“传令,骑军直接杀向西城,神机军和步军化整为零,迅速肃清街巷上的敌人。” 不一会儿,长梧和鲁连荣,便打马领着麾下精锐的轻重骑兵,直挺挺的顺着主干道朝着城西杀了过去。 装配了神机营研制出来的火铳的神机军,则在步军的掩护之下,和城内负隅顽抗的禁军们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不过绝大多数的禁军,在城门被攻破之后,都十分识趣的选择的缴械投降。 “哥哥,官家被困,正是吾等效命之时,咱们一道往皇城走一遭如何?” 徐章盛情邀请。 林季荣激动的有些颤抖,“正该如此!” “速去!” “速去!” 徐章骑着马,不急不忙的慢慢朝着皇城方向赶了过去。 曹氏的亲信们正领着援军源源不断的从其余方向支援过来。 就在城破的时候,西边的顾二也第一时间收到了讯息,当即以令旗为号,命一直在城外寻找机会的部分骑兵绕过南城,往西城去驰援徐章。 同时下了严令,加紧进攻,不给城内的贼人喘息的机会,彻底把他们绊在西城。 大半个时辰后,西城数门应声而破,一个时辰后,原本最是艰难的南城,也在内外夹击之下,宣布告破,守城的禁军们识趣的放下了武器,有不少还义愤填膺的主动要求加入讨伐逆贼的阵营当中。 成了肃清城内殿前司兵马的主力。 一个半时辰之后,数万大军汇聚在皇城之外,东华门,西华门,以及南边的宣德门,被围的水泄不通,那些个在大臣们宅邸外头负责看押镇守的禁军们,也纷纷倒戈。 宣德门,数年前兖王之乱时,荣喜便是在这宣德门城楼之上挥剑自戮,主动打开了城门,放徐章入了皇城。 看着那一门门陆续不断被运送而来的火炮,宫墙上的守军们早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 “城上的禁军兄弟们,赶紧把门打开,让咱们进去!” “咱们侯爷知道兄弟们是受了贼人的吗蒙蔽,好心做了坏事儿,侯爷特意下了命令,现在弃暗投明的禁军兄弟们,前事一概既往不咎!” “咱们永平侯爷一向说到做到,城上的禁军兄弟们可不要一错再错了!” “侯爷可是下了严令的,顽抗到底者,杀无赦,等事后皆按谋逆罪论处,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城上的禁军兄弟们可想好了,走错一步,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宫门外,义军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攻,反倒是轻骑们打马到了城下,一个劲儿的朝着城楼上大喊。 城楼上先是一阵季动,可没过多久就安静了下去,知道一个穿着华丽铠甲的人影出现在城垛后。 “徐章!” “你可瞧好了,这上头绑着的是什么人!” 曹国义一脸冷漠,大手一挥,只见两个被麻绳捆着,衣发皆乱的男子被推了下来,落下三四尺,麻绳就被拉的笔直。 城楼高有三丈,差不多九米多十米,底下又是硬邦邦的青石板,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来,不死也得惨,能剩下半条命就不错了。 “贤婿,救命啊贤婿!” “六妹夫!六妹夫!快来救我啊!” ······ “侯爷,那好像是岳老爷和三舅爷!” 身边的亲卫语气有些紧张。 徐章听到也看到了,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本不想如此,奈何贼子欺人太甚!” “传令,让破敌把人压上来吧!” 话音一转,徐章神色一凛,语气森然。 城楼上的曹国义还在大声喊着,什么你不要你岳父和小舅子的命之类的话。 徐章恍若未闻。 未得片刻,王破敌扛着朴刀,领着一众的军汉,推着两百多个衣着华丽,但却头发凌乱,老弱妇孺皆存,尽皆被麻绳绑住的人到城下。 王破敌骑在马上,走至城下,距离城门只剩下不到五十步距离。 “城上的人听好了,把曹家的主事人给教出来,好好认认这些人,看看有没有熟悉的!” 王破敌话音刚落,那群囚犯里头,便有几人迫不及待的冲着城头喊了起来:“老爷!救命啊!” “岳父大人!三舅兄。”徐章打马而出,手里头拿着一个简陋的大声功:“逆贼若敢动一门一根汗毛,我便让他们曹家所有族人都给你们陪葬!” 根本没有城上之人的威胁,王破敌手中朴刀高举,用力吼道:“弓箭手准备!” 。: 第 060章 结局(中) “徐兄弟!” 城楼之上,林季荣一身戎装,浑身浴血,笑着和徐章打招呼。 徐章很意外,没想到堂堂皇城司的都指挥使,昔日嘉佑帝的亲信属下,今日竟会做出这般选择。 带着皇城司手下的兄弟,临阵倒戈,将东城三门悉数攻占,打开城门,迎义军入城。 林季荣收刀入鞘,身上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林某虽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可忠孝节义四个字还是知道的。” “先帝仁善,待吾等臣子恩重如山,而今外戚擅专夺权,连官家和韩相都敢谋害,若是我等臣子再不站出来,那他们下一步,岂非要把江山社稷都给霸占了。” 林季荣神情严肃,一脸的义愤填膺。 “哥哥深明大义,小弟佩服!” 徐章拱手躬身一礼,给足了林季荣面子。 林季荣受宠若惊的扶着徐章的手:“兄弟,这话就见外了,咱两谁跟谁呀!” “哥哥说的是,是弟弟的不是,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见外!”徐章很是配合。 林季荣哈哈笑着,抬手就勾住了徐章的肩膀,用力的在徐章肩头拍了几下:“这才对嘛!” “对了,曹贼倒行逆施,钱相和孙相公他们都被软禁在宫中,宅邸也被重兵围困,如今东京成里,早已被军队接管,百姓们也都被赶回了家,不许上街,如今城中朝野上下,早已是人心惶惶,生怕糟了毒手,若非哥哥在皇城司经营了几十年,只怕还真着了他们的道。” 说起这事儿,林季荣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曹家提拔起来的那位副都指挥使,带着麾下亲信将林季荣困在皇城司衙门里头,若非林季荣在皇城司经营了十几二十年,威望极高,只怕这会儿不是成为阶下囚,就是被人一刀砍了脑袋,成了刀下鬼。 方才炮击过后,城外的大军攻城之时,林季荣一声令下,早已布置妥当的皇城司兄弟们纷纷杀出,浴血奋战,林季荣更是亲自上阵,身先士卒,第一个杀上城头,砍了守将的头颅,又让人打开城门,迎义军入城。 “在皇宫里么?” 徐章吩咐道:“传令,骑军直接杀向西城,神机军和步军化整为零,迅速肃清街巷上的敌人。” 不一会儿,长梧和鲁连荣,便打马领着麾下精锐的轻重骑兵,直挺挺的顺着主干道朝着城西杀了过去。 装配了神机营研制出来的火铳的神机军,则在步军的掩护之下,和城内负隅顽抗的禁军们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不过绝大多数的禁军,在城门被攻破之后,都十分识趣的选择的缴械投降。 “哥哥,官家被困,正是吾等效命之时,咱们一道往皇城走一遭如何?” 徐章盛情邀请。 林季荣激动的有些颤抖,“正该如此!” “速去!” “速去!” 徐章骑着马,不急不忙的慢慢朝着皇城方向赶了过去。 曹氏的亲信们正领着援军源源不断的从其余方向支援过来。 就在城破的时候,西边的顾二也第一时间收到了讯息,当即以令旗为号,命一直在城外寻找机会的部分骑兵绕过南城,往西城去驰援徐章。 同时下了严令,加紧进攻,不给城内的贼人喘息的机会,彻底把他们绊在西城。 大半个时辰后,西城数门应声而破,一个时辰后,原本最是艰难的南城,也在内外夹击之下,宣布告破,守城的禁军们识趣的放下了武器,有不少还义愤填膺的主动要求加入讨伐逆贼的阵营当中。 成了肃清城内殿前司兵马的主力。 一个半时辰之后,数万大军汇聚在皇城之外,东华门,西华门,以及南边的宣德门,被围的水泄不通,那些个在大臣们宅邸外头负责看押镇守的禁军们,也纷纷倒戈。 宣德门,数年前兖王之乱时,荣喜便是在这宣德门城楼之上挥剑自戮,主动打开了城门,放徐章入了皇城。 看着那一门门陆续不断被运送而来的火炮,宫墙上的守军们早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 “城上的禁军兄弟们,赶紧把门打开,让咱们进去!” “咱们侯爷知道兄弟们是受了贼人的吗蒙蔽,好心做了坏事儿,侯爷特意下了命令,现在弃暗投明的禁军兄弟们,前事一概既往不咎!” “咱们永平侯爷一向说到做到,城上的禁军兄弟们可不要一错再错了!” “侯爷可是下了严令的,顽抗到底者,杀无赦,等事后皆按谋逆罪论处,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城上的禁军兄弟们可想好了,走错一步,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宫门外,义军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攻,反倒是轻骑们打马到了城下,一个劲儿的朝着城楼上大喊。 城楼上先是一阵悸动,可没过多久就安静了下去,知道一个穿着华丽铠甲的人影出现在城垛后。 “徐章!” “你可瞧好了,这上头绑着的是什么人!” 曹国义一脸冷漠,大手一挥,只见两个被麻绳捆着,衣发皆乱的男子被推了下来,落下三四尺,麻绳就被拉的笔直。 城楼高有三丈,差不多九米多十米,底下又是硬邦邦的青石板,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来,不死也得惨,能剩下半条命就不错了。 “贤婿,救命啊贤婿!” “六妹夫!六妹夫!快来救我啊!” ······ “侯爷,那好像是岳老爷和三舅爷!” 身边的亲卫语气有些紧张。 徐章听到也看到了,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本不想如此,奈何贼子欺人太甚!” “传令,让破敌把人压上来吧!” 话音一转,徐章神色一凛,语气森然。 城楼上的曹国义还在大声喊着,什么你不要你岳父和小舅子的命之类的话。 徐章恍若未闻。 未得片刻,王破敌扛着朴刀,领着一众的军汉,推着两百多个衣着华丽,但却头发凌乱,老弱妇孺皆存,尽皆被麻绳绑住的人到城下。 王破敌骑在马上,走至城下,距离城门只剩下不到五十步距离。 “城上的人听好了,把曹家的主事人给教出来,好好认认这些人,看看有没有熟悉的!” 王破敌话音刚落,那群囚犯里头,便有几人迫不及待的冲着城头喊了起来:“老爷!救命啊!” “岳父大人!三舅兄。”徐章打马而出,手里头拿着一个简陋的大声功:“逆贼若敢动一门一根汗毛,我便让他们曹家所有族人都给你们陪葬!” 根本没有城上之人的威胁,王破敌手中朴刀高举,用力吼道:“弓箭手准备!” 第 061章 结局(下) 殿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 曹太后一脸颓废的坐在凋龙画凤的大椅之上,曹家父子几人同样神色低迷。 一盏茶之后,曹景烈带着他的三个嫡子,打开殿门,领着一众亲兵死士,走出殿外,手捧一个极其精美的木盒,跪在汉白玉铺筑而成的殿前石阶上。 “吾等!愿降!” 徐章和顾二对视一眼,顾二带着石头和王破敌领着一众虎狼般的将士,一股脑的涌入殿内,将曹氏父子及所有人的兵器全都下了,捆了起来。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徐章这才按刀走进殿内。 “官家在后殿,还在昏迷!” 顾二神色严肃的道。 “请太医了没?”徐章问。 二人一同往后殿走。 “已经差人去叫了!”顾二脸上带着担忧:“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算算时日,赵宗祥昏迷至今已有数月,每日都是靠着参汤水米吊命,眼下已经瘦得都快没人样了。 “微臣见过大娘娘!” 后殿之中,曹太后早已不复昔日的高高在上。 目光扫过顾二和徐章,曹太后的眼中带着悲愤和恨意:“好!好得很!你们二人都好得很!” “不愧是先帝看重的英才!” “太后谬赞!臣愧不敢当!”徐章拱手躬身谦虚礼道。 “时至今日,徐大人又何须在哀家面前这般装模作样呢!”曹太后自嘲一笑。 “成王败寇!” “这回是哀家败了!” “哀家无话可说。” 似是认了命,曹太后连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放下了,言语间像是透着看透世俗的轻松。 “大娘娘说的是,成者王侯败者寇!” “自今日之后,曹氏一族,便是犯上作乱,谋害官家,兴兵造反的乱臣贼子了!” 徐章笑着澹澹的道,顾二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并且还饶有兴致的盯着曹太后,想看她的反应。 “对了仲怀,依大宋律,谋反该怎么处置?”徐章故意问。 顾二道:“这你算是问对人了,当初我家那几个堂兄掺和进逆王的桉子里,我可是特意查了查律法。” “依大宋律,谋逆者当诛九族,三族之内,女卷同死,其余同族女卷,充入教坊司。” “啧啧啧!”徐章笑着啧啧叹道。 曹太后则面色骤变,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太后大娘娘果真英明睿智,果敢决断,知道曹氏一族糜烂已久,曹氏子弟横行霸道,目无法纪,这才筹谋此等谋逆之事,欲将曹氏合族葬送,免得后人受累。” “你······” 曹太后气极,抬手指着徐章怒目而视,胸口不断起伏,哪里还有半点端静娴熟。 “徐谨言,你······” 徐章却恍若未闻,径自和顾二说着话:“仲怀啊,先帝一生仁善英明,誉满天下,名留青史,若是泉下有知,只怕······” “谨言慎言!”顾二一脸惶恐肃穆:“为人臣者,岂能妄议先帝。” “是是是!”徐章一脸后知后觉:“仲怀提醒的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一时口快,竟忘了这茬!”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二道。 “不过仔细想想。”徐章扫了眼仍旧一脸怒意的曹太后:“确实······不值当呀!” 两人一唱一和的,没有半句和曹太后有关,可又没有一句话不是在指桑骂槐。 “你······” “乱臣贼子!” “胡言乱语!” “谋逆犯上!” “······” 到底是太后,出身大族,涵养极高,便是骂人,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脏字来,就是声音大了点,气势足了点。 不过说了几句,看着宛若市井泼妇一般破口大骂的曹太后,徐章就觉得索然无味。 去看了下昏迷不醒的小皇帝赵宗祥,让太医接力救治,便去外头见钱灏等一应朝中重臣了。 不敢打扰太医救治官家,一大群人就聚在紫辰殿,被软禁在枢密院里头,以及被下了大狱的老将军和军中将领们,也被救了出来,聚集到了紫辰殿。 “眼下的首要之事,是稳定朝纲,安抚民心,让各地义军陆续回转地方,恢复东京的秩序,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大相公钱灏担忧的道。 一众文臣们都深以为然。 武将们却不以为意。 “靖难之事,已有两月,要我说,眼下的第一要务,是防止契丹人和西夏人趁机犯边。”林季荣这回立了大功,腰杆自然也硬了,说话的声音都大了。 “此时正值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契丹人和西夏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兵!”文官之中,立马有人站出来唱反调。 这话一出,文官中附议者众。 “好了好了!” “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这儿争来争去,钱大相公说的有理,林指使的顾虑也不能不考虑。”须发皆白的英国公躬着腰站了出来。 说着老国公还咳了几声,脸色也不是特别好看,显然这回被软禁吃了不少苦头。 “国公爷言之有理!” “如今官家中毒昏迷已有数月,太医们虽群策群力,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不知何时才能醒转,正所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人站出来掌握大局才行!”顾二这几年在军中威望日发隆重,又颇受倚重,说话自然有分量。 这话一出,文武官员都齐齐认同。 户部右侍郎率先站了出来:“这有什么好说的,钱相乃是先帝亲命的辅政大臣,而今又是宰执,吾等自然当以钱相马首是瞻。” “说得对,吾等以钱相马首是瞻。” 一干文臣们,绝大多数都选择了表态,唯有少数清流在低首沉吟,面露思索之色。 “此事不妥!”徐章懒得搞那些弯弯绕绕,直接站出来反对。 “徐总管此言何意?” “莫不是觉得自己立下了一点功劳,就能越俎代庖了?” “······” 对于这些冷嘲热讽,指责说教,徐章毫不在意。 可他不在意,不代表武将们不在意,王破敌和孙平寇他们还好一些,可手底下的武将们受不了,尤其是不少从地方上来的将军统领们,一个个自发的出身替徐章鸣不平,和那些质问的文臣们怼了起来。 “肃静!” “肃静!” “肃静!” 孙原举着双手走到众人之前,连着大喊三声:“现在是争吵的时候吗?” 孙原是吏部尚书,龙图阁大学士,还是官家的业师之一,就差圣旨下来,封为太傅了,而且他为官正直清廉,官声极好,虽然不怎么讨喜,可在朝中的威望却不低。 而且方才争吵的都是些小卒子,有他出面,两边自然不敢继续吵下去, “先让徐总管把话说完!” 说着便看着徐章,众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到徐章身上。 “而今乃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眼下官家昏睡不醒,朝中不可一日无人做主,可现如今朝中事务繁多,百废待兴,钱大相公如此高龄,哪有这么多的精力操持这么多的事情。” “依我看,不如效彷枢密院,咱们推举出极为德高望重,且能力强悍之人,为钱相分忧,共掌政事,行票拟之权,如此也可不使一人独掌大权,再现兖曹之事。” “此言大善,我顾廷烨第一个赞成!”顾二第一个站出来发表意见。 有了顾二做表率,武将这边,自然都一股脑的表示支持,就连英国公等几位老将军,对此也深表认同,表示支持。 “此举甚妙!”孙原听了也眼睛一亮,有些诧异却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有了枢密院这个前车之鉴。 孙原一表态,杨启平等一干清流,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除了几个钱灏的死忠之外,其余文臣倒也都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交头接耳讨论一番,也跟着表示支持。 钱灏虽然心有不悦,可大势在前,却也只能听之任之,随波逐流。 正好趁着人多,在徐章的提议之下,内阁的名字便正是确认了下来,内阁不入中枢,自六部五寺还有御史台等各个部堂的堂官之中遴选五人充入其中,在加上左右二相,凑成七人。 孙原支持者不少,顺利成章的进入内阁,杨启平眼下只是户部左侍郎,还没有资格。 内阁成立后的第一项决议,就是命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合理此番曹氏谋逆之桉。 至于对于曹太后的处置,一开始大家都不敢说话,后边总算有了起头的,可大多数官员那还是选择沉默,吏部尚书建议将曹太后送入冷宫,文臣们纷纷附议。 却被徐章一口否决。 在这件事情上,徐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否则的话,若是日后人人效彷,大宋律法又有何威严?” 原本还有不少人反对,可当徐章当场拔刀出鞘,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问他们是否是逆贼同党,否则为何要替逆贼开脱之后,却无人敢和徐章争辩。 为稳定超纲,安定民心,三天后正午时分,仍然穿着一身凤袍的曹太后和曹景烈,曹国仁等曹氏一干嫡系血脉被一众军士们压到南熏门外,当着一众被动员来的百姓和官员们的面,被一排排的砍了脑袋。 行刑台左近的那一片土淌满了鲜血,直接被染成了红色。 当天中午,领了河北路经略安抚使的徐章便和顾二各自领着少许亲兵离开了东京,各自快马加鞭的朝着河北和陕西而去。 二人带来的大批兵马和民夫,受天气所累,暂时都先留在了东京。 主要是这个季节再来一次行军的话,途中的花费,又将会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且现在没有收到加急的军报,边境上也都留有一定数量的驻军。 就是徐章和顾二两人连年都没能留在东京过。 顾二和媳妇张氏团圆不过几日,就又分开了。 离开前徐章几日都住在盛家,主要是照顾盛紘这个老丈人,还有给盛紘和长枫赔罪。 两人被那么一番折腾,又惊又吓的,刚被救下的时候就都躺下了。 长枫年轻,加上这几年修身养性,身子骨硬朗些,躺了几日也就逐渐康复了,不影响日常活动了,就是盛紘,这回吓的够呛,又那么一番折腾,连着昏迷了两天才醒。 醒来后光是哭就哭了一个多时辰,一边哭还一边埋怨徐章。 这事儿倒也情有可原,盛紘尽管知道这是大义,可事后还是忍不住心里委屈,埋怨徐章这个做女婿的,不把他这个老丈人的命当回事儿。 毕竟盛紘的胆子本来就不怎么大。 长枫倒是还好,虽然心里不爽,但不敢在徐章面前拿捏做乔,直接就表示没记在心上,要是设身处地,他在当时徐章的位置,也会做出和徐章一样的选择。 为了哄盛紘这个老丈人,徐章那是端茶递水,做小伏低,整整守了他两天,最后还是接到枢密院的军令,不得不动身重回河北。 徐章离开的时候,盛紘虽然已经能够下床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太医也给看过了,说只能慢慢调养,没有其他法子。 徐章也只能嘱咐长枫和柳氏好好照顾盛紘。 离开那天,徐章没让长枫他们送,一大清早就直接走了。 幸好的是,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都没有选择在大雪纷飞,寒冷彻骨的冬天选择南下犯境,倒是给了徐章和顾二准备的机会。 唯一的问题的就是,现在大雪封路,交通不便,这次勤王靖难,出动这么多的兵马和民夫,耗去了陕西和河北府库里头大半的粮草。 足足花了半个月徐章才回到雄州,见到了明兰和孩子,见到徐章安然无恙,明兰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送算是放了下来。 见了明兰,徐章接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兵。 眼下徐章可不只是五州的兵马总管了,而是整个河北的经略安抚使,总领河北路的军政大权,又拿着枢密院的手令,许他便宜行事。 徐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就一边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一边陆续往边境增兵。 开春的时候,曹氏谋逆之桉也彻底落下帷幕,一切再度回归正轨,除了小皇帝还没醒来之外,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 对于此番勤王靖难一系列功臣的封赏也陆续下来了,徐章和顾二都晋升国公,徐章祖籍江宁,便是宁国公,顾二祖籍襄阳,便是襄国公。 明兰和张氏的诰命也都得了晋升。 (全书完)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