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苗疆客   作者:羡凡   简介:   身中恶人忠蛊,亦能护你周全。   苗疆少主(攻)×顶尖刺客(受)   蛇蝎美人×深情刺客   灰椋掠过林间上空,偌大的深林里顿起迷雾,描红的衣角蹭过灌木从,妖异的调调带着冷嘲意味。   “哟,真是好久不见。”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可是会心疼的呢。”   仇雁归捂住伤口,嘴角溢出鲜血,下巴被抬起,他屈辱的别开脸,哑声道,“别碰我。”   ——后来。   仇雁归:“……他人呢。”   下人战战兢兢,“呃,少主他去柳阁了。”   刺客带着他的剑捉奸去了,少主正悠哉的听着小曲,突然门被踹了,挑了挑眉挥手示意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们下去。   抬眼看向眼睛赤红的俊俏刺客,勾唇一笑,“听个曲儿,你吃什么醋。”   刺客不吱声,心里直冒酸水,直到自己被按在桌子上,他那一身武艺仿佛失灵,但还是下意识挣动了一下。   少主停下动作,“怎么,不让碰?”   “……让的。”刺客小声道,“你随便碰。”   ——   自投罗网,倦鸟归林。 第1章 自投罗网   黑沉的天只泄出一丝月光,氤氲在寂寥无人的林间,冷淡又凄凉。   细微的动静响起,一个快到几乎能看见残影的身影掠过,野草树叶被劲风吹的歪倒,而后又恢复如常。   似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微润的泥土中,好在夜色之下不显艳色。   仇雁归身后不远处跟着紧追不舍的几人,皆是一袭灰衣,手中执剑。   “长老,前面是……我们还追吗?”其中一人犹豫的停下,语气有些发紧。   那名被唤作长老的人面沉如水,望着远处那座孤山,与其说是孤山,不如说是落于世俗之外的一处城池。   城池之外的连绵山路上灯火通明,依稀可见辉煌神秘的气息,此乃“苗疆客”的故居。   ——“吞云阁”。   阴物汇聚之地,遍布蛇蝎蛊虫。   长老咬了咬牙,收起了剑,“……我们走,这仇贼落在吞云阁地界,必定不能善终!”   “是!”那几人跟在长老身后,飞身掠起,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月色之中。   深林中隐匿的人没再听见动静,松了口气,呼吸沉重的瘫软下去,月色下勉强能看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着血液,正一滴滴的落在他的身侧。   他脸上带着面具,一动不动的望着一个方向,远处的灯火是他眼中唯一的亮点,仇雁归近乎痴迷的望着,犹如折翼的飞蛾。   他顶着一身重伤,忽而轻轻笑了笑,牵扯到体内的伤,又偏头呕出大口鲜血。   仇雁归无力的仰起头,笑容变得自嘲起来。   “血阁”出来的顶尖刺客,竟被宗门的弟子伤及如此,简直笑话。   但倒也怨不得别人。   这一切都是仇雁归自找的,若非他自投罗网,这些人怕是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如今江湖中的刺客排名上,仇雁归稳居第一,寻常人根本无法伤他分毫。   是他自己甘愿“失手”,被仇家伤及命脉,又是他甘愿“替阁主卖命”,去各个宗门搅局。   然后如愿以偿的身负重伤,半死不活的瘫在这片荒凉无人的林间。   可他费尽心思,不过是想着,死也要死在有他的地方罢了……   这些年,他是真的太累了。   眼前模糊起来,痛楚都变得麻木,仇雁归死死攥住自己的佩剑,心想。   我要是临死前还能见他一面该多好。   眼眶一点点泛红,仇雁归垂眼看那柄剑,这是主子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也是他亲手用这剑,斩断了和主子所有的联系。   忽然间。   山间拢起了大雾,树影诡谲的静止,风哀嚎而凄厉,仇雁归猛的抬眼,手指握紧了剑柄。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山雾间缓步走来一人,一袭长衫如白纸泼墨,邪肆不羁的纵横着,银饰错落的挂着,袖尾处一点描红,亦正亦邪。   仇雁归看不清他的脸,却在昏暗里清晰的描摹出对方的容颜,长睫垂下,艳丽无双,是这世间最明艳的春色,亦是最毒的蛇蝎。   妖异的调调传来,慵懒又浪荡。   “哟,真是好久不见。”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可是会心疼的呢……”   声音一点点清晰,野草被他踩在脚下,窸窸窣窣的正是朝自己的方向而来,仇雁归原本仰着的头猛的低下,重伤的身躯不可抑制的颤抖。   ……是他。   真的是他。   仇雁归的瞳孔乱颤,握住剑的手骤然松了力道,放松的瘫软在身后的树上。   左轻越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眼睛里闪过异样的情绪,又突然勾起一抹极其恶劣的笑容,纡尊降贵的蹲下,抬手一挥用内力震碎仇雁归脸上的面具。   然后用力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怎么不说话?”   左轻越的手轻轻摩挲着,语气低柔的像是情人间的呢喃,“雁归……”   仇雁归心跳几乎要响彻整个林间,压抑着的眼神差点就要泄露出一丝爱慕痴迷,可下一刻,他如坠深渊。   左轻越凑近了些,似乎在欣赏他狼狈的样子,又突然冷下眉眼,一字一顿道,“谁给你的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仇雁归眼中的热意滚烫,而后迅速冷却,几乎用光了所有力气,才偏过头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屈辱的,“……别碰我。”   他现在太脏了,一身的狼狈。   左轻越的眼眸瞬间暗沉下去,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毫无预兆的伸手扼住仇雁归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后面的树干上。   “呃……咳……”仇雁归下意识用沾满鲜血的手扒住左轻越的手,在他一尘不染的指节上留下不一样的温度。   左轻越几乎没有表情的盯着他痛苦的脸,眼睛里满是戾气,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钉在树上,手上越来越用力,仇雁归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弱了下去。   耳边传来阵阵嗡鸣,眼前也模糊起来,仇雁归知道,他要死了。   能死在左轻越手里,他甘之如饴。   仇雁归借着失神,留恋似的在左轻越的手上轻抚了一下,还是与当年一般的冷,他怎么捂也捂不暖。   他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化作滚烫的液体,滴落下来,似是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   意识沦陷在深秋的初遇里。   那液体混杂着血色滴落在左轻越的手上,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猛的松手起身,面色阴沉的甩了甩袖袍,呼吸沉重起来。   失去支撑的仇雁归倒在地上,像是……没有了呼吸。   意识到这一点,左轻越瞳孔骤缩,又迅速蹲下身去探对方的脉搏,气息很微弱,内脏俱损,伤势很重。   如果再不疗伤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左轻越的脸陷入黑暗中,令人瞧不清情绪,半晌才吹了声口哨,几个黑影瞬间落地。   “少主。”蒙面人单膝跪下,恭敬道。   左轻越神色不明,嗓音也有些阴森诡异,“把人抬回去。”   “随便用点药,锁到狱宫里。”   狱宫乃吞云阁五大炼狱之首,关押着的皆是世仇或是叛阁之人,几乎是人间炼狱。   但这狱宫早在三年前就被封禁了,那年少主重伤归来,癫狂之下血洗了狱宫,性子也不像之前那般慵懒悠闲,脾气愈发喜怒无常。   虽说之前的手段也残忍。   但不至于暴戾。   也正因他近年手段愈发可怕,如今鲜少有人敢在明面上挑衅吞云阁。   蒙面人不敢多言,只是低头,“是。”   然后抬起昏迷不醒的仇雁归,朝远处的灯火而去,深林中幽静,独留左轻越一人,露出些许复杂烦躁的神情。 第2章 良机   三年前,血阁。   “雁归。”浑厚的男声响起,在寂静的房中格外清晰。   一个黑影轻盈的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他规规矩矩的单膝跪下,低声道,“阁主。”   罗鸣没有立即出声,手指摩挲着茶盏,他不说话,仇雁归也只好沉默的低着头。   “伤势好些了吗?”   罗鸣语气不详,似是随口一问。   血阁又称“刺客门”,江湖排行前十的刺客十有八九都出自这里,可就是如此强悍的门派,竟落得个“鬼门关”的恶名。   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之不及。   它虽是顶尖门派之一,却因极为残忍的规矩,遭名门正派所不齿。   每三年所有刺客都将进入“轮狱”,正如其名,在这里活下来的人,皆可忍地狱之苦,非寻常人所能及。   而且留的越久,身份就越高,也正因如此严苛的条件,血阁的实力深不可测,为其他宗门所忌惮。   今年“清理门户”的日子刚过,活下来的刺客身上都带着伤,但这些伤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所以阁主分明是话里有话。   不明白阁主的意思,也没有得到指令,仇雁归只好保持着单膝跪下的姿势,“属下无碍,但凭阁主吩咐。”   罗鸣轻轻笑了笑,似是有感而发,“你在血阁,也有不少年头了。”   仇雁归心中沉了沉,“……是。”   罗鸣见此摇了摇头,从准备好的木箱中拿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一个“仇”字。   “起来吧。”罗鸣看着他挺拔清瘦的身姿,心中多少有点不舍,毕竟即便是血阁,也再难出第二个仇雁归。   可为了血阁牺牲一个刺客,倒也不算什么。   仇雁归领命起身,一眼就瞧见自己的令牌,对于刺客来说,那就是自己的命,他愣了一下,“阁主……”   “好了。”阁主摇摇头,抬手将令牌塞进他的怀中,便背过身去,“你在血阁也有十余年了,如今有位权贵主子中意你,且去过过清闲日子罢。”   仇雁归感受到怀中的重量,呼吸沉重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嗓音暗哑,只道:“……是。”   他默默对着罗鸣单膝跪下,慢慢低下了头。   阁主当年救了他的性命,亦是他的主子,而作为一名刺客……只需要知道服从和进攻。   仇雁归离开了血阁,他回过头用冷而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没有再留恋,脚尖轻点地面,朝着南方直掠而去。   ——   新主子是暗宗长老——范麒。   暗宗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宗门,又称暗器宗,实力不可小觑,它擅暗器,机关,与各个宗门来往密切,不过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似乎很喜欢做背后捅人一刀的勾当。   “仇……你,就是那个血阁出来的刺客?”范麒的眼神很冷,整个人散发着阴鸷的气息。   看样子应该是没记住刺客的名字。   仇雁归立即单膝跪下,“正是属下。”   “血阁出来的统领,实力我还是放心的……”范麒打量着他,缓缓开口,“那不知你可曾听说过苗疆吞云阁,‘蛊王’左轻越?”   自然听说过,传说中“吞云阁”就在苗疆孤山之上,乃“苗疆客”的故乡。   而“吞云阁”的少主左轻越,便是出了名的蛇蝎美人,传闻他容貌如同九天仙君,昳丽无双,不沾纤尘。   手段却狠辣的与厉鬼无异,他不喜欢让人痛快的死去,而是会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活着。   若与吞云阁结仇,落入他们手中,死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吞云阁的“狱宫”就是专门用来囚禁仇人的,堪比人间炼狱。   但即便如此,只一能号令“苗疆客”的权利,就令人为之眼红,想杀左轻越取而代之的人数不胜数,只是这么多年来无一得手罢了。   仇雁归心中大概有了数,点点头,“自然知晓。”   范麒转身坐下,兀自喝了口茶:“如若你对上此人,有几分胜算?”   仇雁归没有立即回答,他不清楚对方的实力,对此人也只是略有耳闻,无他,前去刺杀左轻越的刺客几乎无一生还,此人几乎满身是毒,与那宛若神祗的容貌不同,脾性喜怒无常,死状全凭他当时的心情。   仇雁归沉吟片刻,“若计划无误,四成。”   “四成?”范麒阴郁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讶异,旋即又被意味深长所替代,终于正眼打量起眼前的刺客,语气有些轻嘲,“你可知即便是如今的刺客榜一严晋也不敢说能有四成把握……”   “你不过一个刚出血阁的刺客,如何有胆量敢说——你有四成把握?”   仇雁归表情未变,语气仍是恭敬的,但这其中不乏有着几分年轻气盛的傲气,“主子莫怪,若是直面对上苗疆少主,属下毫无把握,可若是计划无误,属下也自然能把握住其中良机。”   范麒嗤笑一声,故意问道。   “照你这么说,如若对上严晋,你有几成把握?”   仇雁归这次没有犹豫:“如今有六成把握,两年后……八成。”   窗外的风丝丝缕缕的吹进来,范麒但笑不语,心中不以为然,只是点点头,“既然如此……”   “左轻越如今在子荆釜州城,你即刻启程,他最近常去绣楼,那里有我们的人,届时会与你联系。”   范麒呷了口茶,抛了个玉佩过去,语气莫测:“我倒要看看,你这四成把握能使出几成。”   仇雁归单膝跪下,“是。”   ——   釜州城临近京都,乃繁华尽头一处闲城,与临城截然不同,此地虽富,但多是心系山水,闲云野鹤之人。   绣楼坐落釜州城中央,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而那位苗疆少主,如今正在其中。   仇雁归换了身装扮,端的是俊俏公子的模样,脸上的易容让他眉宇间染上几缕风流邪肆,混在一众来找乐子的人中,不至于太显眼。   “公子,第一次来吧?”绣姨是绣楼的老鸨,见着他娇笑着过来了,“您看看是要听曲儿呢,还是找位姑娘陪您寻寻乐子?”   仇雁归暧昧的笑了笑,塞过去一个玉佩,“第一次来先听个曲儿尝尝鲜,不知可有美人作陪?”   绣姨见到那玉佩神色一顿,旋即又笑开了,眼中多了几分深意,“那自然是有,釜州美人云集,还不是任公子喜欢嘛……”   她说着轻轻拍了一下仇雁归,仇雁归顺势低头,声音很轻,“人在哪。”   “……三楼雅间,涎香阁。”绣姨面上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招呼伙计过来,“来,带公子去三楼雅间。”   “好嘞。”伙计笑嘻嘻的迎上来。 第3章 捉住   涎香阁,丝竹之音,绕梁不绝。   烟熏雾缭间,屏风后的弹奏之人无声无息,竟有几分诡谲之意。   “少主,有人来了。”一个黑影落下,低声道。   被称为少主的人懒散的斜躺在榻上,一双桃花眼魅惑又清冷,眼下一粒红痣润色着风华绝代之姿。   左轻越轻轻打了个哈欠,无动于衷,像是压根没听见那句话似的,“出去,我要沐浴更衣。”   黑衣人身形一顿,正欲退下,旋即又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被捆住的女子,“少主,这……”   绣楼卖艺的女子,容貌姣好,倒算得上是红极一时,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左轻越眯起眼睛,像是这时候才想起这女子,无所谓的摆摆手,“暗器宗的老鼠罢了。”   “是。”黑衣人瞬间会意,上前毫不怜惜抓住女人,身体轻盈的跃起,转眼就消失在窗口。   服饰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体上,露出其中白皙劲瘦的躯体,左轻越走到屏风后,丝竹声愈发清晰,他愉悦的勾起嘴角,伸手探了探准备好的浴桶,试了试水温。   然后步入浴桶中,衣衫半湿,抬眼望向前方的“人影”,可哪还有什么人影,取而代之的白森森的骨,正模仿着方才那姑娘的动作。   一具枯骨,弹奏着琵琶,左少主衣衫半褪,水珠流连在他的肌肤上,唇愈发的红润,眉眼间尽是风情,只可惜含笑的眼中没有半点善意,邪肆又令人忍不住靠近。   细不可见的丝线缠绕在他修长的指节,他轻轻一挥手,无色无味的毒融入烟熏雾缭之中,随着腾升的雾气,一点点漫延至整个房间。   左轻越闭眼仰头喟叹一声,轻轻笑了笑。   枯骨傀儡看腻了,得换个新鲜的了。   ——   “公子里边儿请!”伙计笑着替他推开门,“姑娘待会儿就来,公子先坐。”   仇雁归挥着折扇,淡笑着点头,伙计转身准备去请姑娘,一阵劲风袭来,他脸上尚带着笑意,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只手从斜方伸过来,稳稳托住了他。   仇雁归将伙计抗到床上盖上被子,自己褪下外袍,露出里面利落的黑色劲装,掏出个丑陋的面具戴上,而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伙计,转身掠向窗扉,翻身而出,攀上了后院的墙壁。   后院的树木茂盛,仇雁归如同鸟雁般灵活,涎香阁在东面第二个,他悄悄接近,听见了悠扬的琵琶声。   就是这儿了。   南风知我意   他借着力道攀上窗扉,屏气凝神,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   除了琵琶声以外,似乎还有水流声。   仇雁归眼中闪过疑惑,又仔细辨识了一下,水流声微弱,是从屋内的西面来的,主卧没有声音,左轻越可能是在……沐浴。   看来的确如传闻所说的那样,苗疆少主极具闲情逸致。   仇雁归没有耽搁,掏出匕首撬开窗沿,窗户无声息的被打开,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风,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确定没有意外之后,才脚尖着地,轻轻关上了窗户。   蒸腾的雾气漂浮着,仇雁归辨识出这是水雾,空气中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味道,熏香袅袅,是淡雅的清香。   他耳朵很细微的动了动,一点点朝着水流声而去,水声愈发清晰,仇雁归屏住呼吸,脚尖轻点地面,借力上了房梁。   他像是一条无声息的蛇,慢慢朝屏风后而去,可突然,仇雁归眉头一皱。   不对劲。   琵琶声一直响着,不知为何仇雁归心中突然涌出几分危机感,连带着屋内的气氛也诡谲起来。   就像是……没有人气。   是令他觉得无比熟悉,宛若噩梦般的死寂。   手心突然麻了一下,仇雁归瞳孔骤缩,这才惊醒似的停下动作。   不对!   他直觉不好,迅速回撤,身体开始发软,仇雁归死死咬着牙,这屋里有毒……   乐声骤停。   下一秒,有什么破风而来!   仇雁归皱眉闪身躲过,却又彻底失去了力气,寒芒闪过,银丝缠绕住他的身体,可怖的拉力袭来,他避无可避。   “噗通——”   狼狈的摔入浴桶,仇雁归整个人瘫软下去,下意识咬紧牙关伸出手,却只摸到一片细腻的触感。   头顶传来蛊惑又清冷的嗓音。   “抓到你了。”   危机感瞬间爆棚,仇雁归本能的握上匕首,却发觉自己的四肢软绵,别说匕首,就连握拳都困难。   他蓦然顿住,心中大震。   犹豫间脸上的面具被人掀开,仇雁归低下头,聚焦的视线定格在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他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偏过头。   结果就看见一具白骨,正坐在不远处,手抱着琵琶,就这么歪着脑袋看着他。   仇雁归瞬间想明白了,那位暗器宗的眼线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他要刺杀的人恐怕早就得到了消息,这才……   下巴被人抬起,强硬的掰向另一处,不满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怎么,一具枯骨能比的上我?”   仇雁归下意识蹙眉想要挣扎,可惜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冷下眉眼顺势望去,与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对上。   眼前的人容貌昳丽,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单凭言说也无法描绘出三分,红唇齿白,眉目如画,墨发蘸水犹如仙露附生,水珠沿着他的长睫滑落,吻过深邃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朱唇一张一合,摄人心魂。   饶是仇雁归也忍不住晃神片刻,但很快眼里又重新聚集了冷意,抿起薄唇别开了视线。   手脚发麻的厉害,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原本以为出了血阁也能一展身手,谁料出师未捷身先死,今日恐怕是逃不掉了。   “怎么不说话?”左轻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刺客,脸上的易容被毁,生的倒是不错,俊朗清瘦。   他今日兴致不错,方才准备将这刺客处理掉时忽而发觉他外形不错,的确很适合制成傀儡,这才破天荒的说了两句。   可这刺客像是哑巴似的,看见他愣了一下后,又表情屈辱的移开视线。   左轻越眼眸沉了沉,手指一动,丝线便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唔……”隐忍的闷哼响起。   左轻越欣赏着他脸上痛苦隐忍的表情,勾了勾唇凑近了些,嗓音愉悦。   “让你说话呢,怎么不听?”   --------------------   存稿期更新有一点点慢(抱头痛哭) 第4章 迷茫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仇雁归嗓音嘶哑,忍着抽气的冲动沉声说。   疼痛令他骤然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被对方困在怀里,左轻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就这样紧紧贴在一起,仇雁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后退了退。   左轻越端详着他赤红的眼睛,有些意外,他看着刺客努力的往后退,在对方快要得逞的瞬间,又恶劣的一用力,将人按了回来。   “……你!”仇雁归赤红着眼睛,受不了对方近乎玩弄的手段。   血阁的刺客就算是死,也该是有尊严的。   可他现在连服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狼狈的靠着左轻越。   左轻越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小刺客倒是有点东西,这还是第一个能识破他手段的,左轻越不免有些好奇。   他方才并没有越过屏风,自然也看不见那具枯骨,为何会突然回撤?   刺客眉眼尽是不甘与敌意,可他浑身无力的被自己禁锢住,无端有些别样的风情,左轻越目光流连片刻,勾了勾唇,“我不杀你。”   仇雁归神色一怔,体内的丝线被抽回,他疼的蹙起眉,抿着唇犹豫问,“……为何?”   左轻越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方才你为何突然回撤?”   仇雁归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扫了一眼身旁的枯骨,眼中恨意一闪而过,“无可奉告。”   有趣。   之前那帮无聊的刺客只会试图看出他的破绽然后杀之而后快,眼睛里是一片肃杀和死寂,还不如他的傀儡活泼。   这个,倒还挺有活力。   一片沉默中,仇雁归满心不甘的闭上眼睛准备等死,谁料手脚忽而恢复了力气,他惊诧的睁眼,“你……”   “你走吧。”左轻越轻描淡写的松开手,没有防备着。   仇雁归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又冷声道:“你这样,就不怕我会置你于死地?”   左轻越好笑的看着他,“你会吗?”   “会,但一定是下次。”仇雁归眼神有些执拗,杀气也被收敛,“我不欠你。”   “你已经欠我了,傻愣着不跑……”左轻越忽而凑近他,长睫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吐气如兰,“还是说,你舍不得我啊。”   水花四溅,刺客瞬间挣扎起来,连滚带爬的翻出浴桶,带走了大半的水,他也顾不上了,迅速掠到窗前,狼狈的飞身离去。   左轻越慵懒的躺在浴桶里,看着满地的狼藉,回想起刺客方才红透的耳朵和没藏住慌乱的神色,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久违的新鲜感,上次有这感觉还是发现了狱蛊的时候。   这刺客倒是莫名合他味口。   左轻越仰起脖子,水珠蜿蜒而下,他眼神有点恶劣。   等到刺客回家发觉暗器宗的老巢都没了,那他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了。   左轻越无声勾唇,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再过去把他捡回来就好。   ————   仇雁归顾不上一身狼狈,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里暗自腹诽这个苗疆少主当真是喜怒无常,实力也果真是深不可测。   若非自己运气好,恐怕如今也与那白骨一个下场。   在城外的小镇上改头换面,他便准备回去请罪,一路上仇雁归心事重重。   今日计划有误,恐怕主子身边早就有了吞云阁的眼线,否则对方不会如此敏锐,那位绣楼的姑娘十有八九已经身陨。   只是不知暗器宗如何了。   仇雁归眉宇萦绕着不安,那左少主手段了得,暗器宗究竟如何……倒也真不好说。   他马不停蹄的赶路,临近傍晚,云霞温和的覆在砖瓦之上,叫人得享片刻安宁之意。   仇雁归牵着马寻了家酒肆,欲小酌两杯缓缓倦意,辛辣的液体入喉,品不出什么名堂,但困倦却消了大半。   “这暗器宗也是惨,非得触人家霉头,当真以为自己算根葱了?”   “可不是嘛,近年他们势头正好,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下好了,把自己整垮了吧!”   邻桌的人随意的交谈着,不难看出面上的惋惜之意。   仇雁归抿酒的动作一顿,眉目瞬间冷凝下来,他放下酒杯仔细去听那二人对话。   只可惜他们并未多言,只是感慨了两句,便说起了其他事来,仇雁归将最后一口酒仰头饮尽,丢了些银两在桌上,提起自己的佩剑,策马朝着暗器宗赶。   远离釜州城地界,费了些时日。   尚未至宗门,沿途便尽是些风言风语,仇雁归听的匆忙,未曾想到了宗门,竟是这般破败萧条的模样。   仇雁归预料过这次宗门约莫会元气大伤,不曾想归来时连牌匾都碎在了门口,原本紧闭的门大开着,里头是一片狼藉,鲜血泼洒在地上早已干涸,奇怪的是并未瞧见尸身,许是被处理过了。   他眉头紧皱,下马大步朝里头走去。   “哎哟公子可千万别去了,小心惹火上身呐!”街边的摊主摇摇头,苦口婆心的劝,“这回暗器宗是遇上硬茬了,如今不知仇家底细,若是进去便是被视作暗器宗的人,届时可就麻烦咯。”   这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瞧着挺面善,像是个热心肠,否则也不会出言相劝了,仇雁归心中权衡一番,去那摊位前买了些糕点,临走时低声道,“多谢提醒。”   摊主笑着摆摆手,多赠了他六枚桂花糕,“公子初来时随手买了小人的糕点,那是给家中小女的救命钱,如今赠公子六枚糕点,算是一片心意,还请公子莫要嫌弃。”   仇雁归心中一震,仔细瞧起眼前的摊主,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么一桩事,初来时瞧这摊主脸色蜡黄,愁容满面,想来也是过得不大如意,便随手买了些糕点。   如今再一瞧,竟是判若两人。   “如此甚好。”仇雁归露出个笑容,紧皱的眉目舒展开来,“……在下不便多留,就此别过了。”   摊主笑眯眯的冲他挥手。   ——   仇雁归走街串巷,这才摸清楚事情的因果,这暗器宗恐怕也是受人指使,做了那把刀,最后落得个宗门被灭的下场。   整个宗门无一生还,能有如此实力,还与暗器宗结下梁子的……   仇雁归心中也有了数,大家心里也都门清,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他也尚未完全反应过来。   离开了血阁有了新的主子,可如今新主子也死于非命。   仇雁归坐在阁楼中,没有将佩剑取下,眼中忽而闪过一丝落寞,按理说他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天下之大,可任他随心所欲。   只可惜刺客。   早就忘记该如何自由了。 第5章 血仇   残阳岭脚下便是血阁,正如他们暗色的服饰,刺客们最擅长隐匿,后方的群山危险静谧,了无生机。   这就是他们平日训练之地。   仇雁归踏过脚下微润的土地,靴上染脏污,望着眼前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忽而有些踌躇不定,出了血阁的刺客,就不属于这里了。   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记忆犹新,尚且年幼的他被阁主所救带回了此地,春夏秋冬,他从仰头望枝丫到抬手便可折梅花。   都说刺客无家,可其实有主子的地方就是家。   为人卖命一辈子,听起来残忍又无情,可离开了这些,刺客就不再是刺客了。   仇雁归犹豫了许久,这才迈步向前走,他如今离开了血阁,还需重新接受考验才能回归。   绕过桃园,香味丝丝缕缕的飘过来,仇雁归步伐一顿,脸色倏地变了。   混杂其中的,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   他顾不得规矩,迅速掠上屋顶,死寂蔓延开来,入目皆是血污,仇雁归手握成拳轻颤,眼睛死死的盯着这片狼藉。   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血液还是新鲜的,可人却已经没有了气息。   仇雁归不敢耽搁,直直往阁主的居所而去,一路上他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他入目所及,竟无一活口!   一脚踹开房门,仇雁归眼神急切的四下寻找,视线凝在一处时。   他瞳孔骤缩。   屋内的角落,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容狼狈,一柄剑穿透了他的腹部,将他钉在墙上。   “阁主……”仇雁归睁大眼睛,快步走过去跪在他面前,伸出手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冷静如他也失态的红了眼眶,“我……”   狼狈的人缓慢的抬起头,露出一双疲惫至极的眼睛,看见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用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嘶哑道,“是雁归啊……”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阁主……”仇雁归无措的站了起来,转身翻箱倒柜的去找疗伤的药,边找边说,“我这就给您疗伤,等等……”   “不用了。”罗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看见他僵住颤抖的背脊,心头忽而涌上几分感慨和惆怅,“……雁归,过来让我看看你。”   仇雁归大步走过来,在他面前跪下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罗鸣从他眼里看见了恐惧,多可笑啊,血阁的刺客眼睛里竟然会有这种情绪。   这孩子是在害怕他会死。   罗鸣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如今血阁被屠,他满心不甘之际,从未想过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仇雁归天赋异禀,罗鸣十分看重他,将他培养成一名顶尖的刺客,以他的资质,说不定用不了几年,刺客之首的严晋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后来……他为了引蛇出洞,又将仇雁归作为诱饵将赶了出去,他没有半点怨言,如今自己形容狼狈,还是他徒劳的翻箱倒柜,试图为自己疗伤。   罗鸣仔细的看着仇雁归,眉宇间有一股浩然正气,剑眉星目,俊朗容颜之下意气风发。   若非身为刺客,恐怕也是位翩翩公子。   也怪他一步错,步步错,当年就没玩过那个老东西,如今更是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只可惜这孩子注定逃不掉,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他与那人对上时有抗衡之力。   至少得让他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可此时若是将真相告知他,他断然没有能力去与背后之人对抗。   这一线生机,还得他自己去搏。   罗鸣从怀中掏出血阁的令牌,颤颤巍巍的塞进他手中,“雁归,血阁当年另有隐情,你,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仇雁归握紧了那枚令牌,哑声道,“阁主请说。”   “去查当年的事,为血阁报仇,手刃那老贼……”罗鸣眼神有些空,望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咳咳咳,你叫我……罗伯伯……”   仇雁归猛的抬头,却来不及和他残余着温度的眼睛对视上,阁主的头低了下去,气息也消失殆尽。   他生了不少发白,可当初抱着小雁归回来时,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罗鸣气息已绝,佝偻着身体蜷缩着,仇雁归用内力将长剑震碎,伸手为阁主整理好遗容。   深夜的血阁没有一处灯光。   仇雁归将所有的尸体拖到后山,留下一道道无法泯灭的血痕,挖了土堆将他们安葬。   他早已经忘了时辰,只是最后对着山头一拜,麻木的提剑离开。   踏出残阳岭的那一刻,仇雁归眼中闪过迷茫之色,衣摆迎风微动,他却伫立许久。   如今,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带着阁主给的令牌,仇雁归随意选了个方向而去,沿途打听着血阁的线索。   他走过北方禹城,途径水乡古镇,奇怪的是大家对此都讳莫如深,就连天机楼都避而不谈,只道,“螳臂当车,覆水难收。”   “螳臂当车,覆水难收……”仇雁归喃喃自语。   他隐隐觉得,血阁的覆灭并不简单。   阁主狼狈的样子总是浮现在脑海,仇雁归几乎跑遍了所有可能得知当初隐情的地方,可得到的线索聊胜于无。   酒楼喧闹,他静静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心中涌上几分寂寥。   初出血阁的傲气被磨了个七七八八,先是在苗疆少主那里吃了亏,而后暗器宗覆灭,血阁被屠,又背上个难消的血仇。   可笑如今他连仇家是何许人也都一概不知,从前只觉得江湖肆意,如今心空了方才知晓,那是酒也难平的孤寂。   将壶中最后一口酒液饮下,仇雁归随意抹了下嘴角,面无表情的提剑离开。   熙攘的街头,仇雁归默不作声的走着,忽而眉头一皱,转身进了个偏僻的巷子,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慢慢靠近,他见四下无人,索性转身拔剑,冷声道,“不知阁下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一跃而下。   皆是蒙面的打扮,仇雁归警惕的将剑横于胸前,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家主子请侠士酒楼一叙,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仇雁归并未收剑,语气微冷,“敢问二位效命于何人?”   另外一人闻言笑了笑,嗓音有些阴森的意味,“苗疆少主,左轻越。” 第6章 属下   仇雁归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抿起薄唇,没有立即开口。   良久,他才缓缓道,“若我今日不愿叙旧呢?”   那二人没有半分退意,上前两步拔出佩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语气有些遗憾,“那便只好得罪了。”   仇雁归神情晦涩。   两位蒙面人见他未动,眼神沉了沉,身形微动调整成攻击姿态,危险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时,仇雁归突然收了剑。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仇雁归脸上没有笑意,语气有些冷。   他自知今日无路可走,若有意对上吞云阁,那他接下来必然举步维艰,不要说去调查隐情了,恐怕都难以在江湖立足。   毕竟那可是左轻越。   谁不想卖他个面子呢?   那两个蒙面人皆是一顿,旋即从善如流的收起剑,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这边请。”   巷子里昏暗阴森,他们彼此警惕着,沉默又危险的气息漫延开来,但好在两方都只是防备,还算和谐的走完这一路。   蒙面人将他带到一处酒楼,仇雁归抬眼时眼眸微眯,这不就是他方才歇脚的酒楼吗?   看来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一路被带到顶楼,仇雁归在一扇门前站定,抿了抿薄唇,神色有些紧绷。   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他侧目去瞧,两位蒙面人自窗口跃下,回到暗处待命。   前方的门忽而自行打开,幽香慢悠悠的飘出来,似是无声的邀请。   仇雁归拧眉站在门口,没有轻举妄动。   “愣着做什么,不进来?”慵懒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   仇雁归瞬间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回忆,耳根子热了热,皱着眉迈步进去,他进入房间的那一刻,门又被“砰”的关上了。   他脚步顿了顿,这才往前走,绕过雅致的屏风,那悦耳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怎么这幅表情啊,要知道外头多少人想见我一面都见不着,你这刺客是不是多少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仇雁归抬眼,撞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眸,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他垂下头错开视线,没说话。   左轻越眸子暗了暗,指尖银丝瞬间破风而出,仇雁归下意识侧身躲过,轻盈的落在另一侧,右手撑地,紧接着银丝又迎面而来,他凝眉空翻躲过。   仇雁归有些愠怒,“左少主,你……!”   尾音消失在喉间,原本软榻上躺着的身影消失不见,仇雁归背后汗毛倒竖,下意识回头就被人揽住了腰,温润的躯体覆上来,左少主轻笑的垂眸,“喊什么,这不是来了么?”   仇雁归的匕首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抵住了对方的胸膛,面前的人身体放松,完全没有被威胁的自觉,仇雁归的眼眸彻底的阴沉下来。   在外人看来他占绝对的优势,但只有仇雁归自己知道,自己握住匕首的手根本无法再前进分毫,锋利的银线勒住他的手腕,传来清晰的刺痛。   仇雁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左少主就是这般叙旧的?”   左轻越愉悦的目光扫过他阴沉的脸色,勾唇收回了银丝,细小的血痕慢慢显现出来,殷红的血珠涌出,仇雁归常年生活在暗处,在这之前又一直待在血阁,所以肤色近乎惨白,这两种颜色碰撞在一起,让他看上去有种异样的……   他果然很适合做成傀儡。   左轻越掏出手帕裹住他的伤口,手指离开时刻意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腕,语气愧疚的很敷衍,“怪我,弄疼你了。”   绝色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愧色,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仇雁归面不改色的收回手,并不准备跟他绕弯子,“少主有话不妨直说。”   左轻越修长的手指顿在半空,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慢慢走回软榻,拿起茶盏呷了一口。   仇雁归站在原地未动,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之际,左轻越身体后仰,慢慢靠在了软榻上,语气莫测,“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血阁的刺客。”   仇雁归瞳孔骤缩,立即出声,“你知道血阁的事?”   “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的,节哀。”左轻越看着他脸上不小心露出的一丝希冀,笑了,“但是很遗憾,对你要查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仇雁归的表情冷却下去,慢慢握紧了拳头,就在他失望之际,左轻越又道,“我们吞云阁自然不会去管外人的闲事,不过……”   “……不过什么?”仇雁归没有理会他逗弄的姿态,抿着唇问。   左轻越弯了弯眉眼,“不过如若你跟了我,那就不算多管闲事了。”   “你觉得呢?”   屋内陷入了寂静,刺客的身体紧绷了一瞬,左轻越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盯着他。   半晌,刺客语气有些别扭,低声问,“……你说的跟,是哪种跟?”   屋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动静,仇雁归不抬头都知道是某个同行的失误,脸色倏地变得难堪涨红。   饶是左轻越都被这句话震的愣了愣,旋即捧腹大笑,笑的刺客脸上的热意一路烧到耳根,抿着唇身体僵直的站在原地,心中有些懊恼。   他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但很显然左轻越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他语气有些暧昧,“原来你还存了这样的心思,是我考虑不周了。”   仇雁归拧着眉,有些着急:“不,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就好。”左轻越手指抵住侧脸,眼眸暗沉下来显得有些危险,面上却笑吟吟的,“不该有的心思最好还是别有,我嘛……爱干净,注定只能孤芳自赏了。”   这话说的嚣张又自恋,可配上那张脸,的确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仇雁归没打算理这句话,而是面色认真的看着他,“你当真可帮我查清当年隐情?”   “嗤,你在质疑吞云阁?”左轻越嗤笑。   仇雁归没说话,与他无声的对峙了一会儿,半晌他上前几步,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双手呈上。   左轻越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是个很普通的令牌。   “如今我也无处可去,且就跟着你吧。”仇雁归声音很轻,这句话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刺客突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一双凌厉的眼眸只余下清澈的光亮。   “属下仇雁归,定护主子平安周全。” 第7章 绑   “仇雁归……”左轻越缓慢的念了一遍,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木牌。   “这枚令牌相当于属下的命牌,是血阁刺客身份的象征。”仇雁归眼睛捕捉到他的动作,低声道,“若有一天主子要将属下送人,将令牌给那人即可。”   左轻越神色有些微妙,也不知道该说这家伙聪明还是愚蠢,方才还剑拔弩张的,这会儿就将自己的“命”双手奉上了。   他没有错过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了然的点点头,“这么说来,你就是被你的……前主子送给了范麒?”   仇雁归顿了一下,僵硬的点点头。   左轻越有些想不通,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可你我并不相熟,将此物交由我,就不怕羊送虎口?”   仇雁归没怎么犹豫,语气淡淡的,“血阁的刺客认主,属下认了少主,往后便会以少主马首是瞻。”   “况且少主也答应了属下查清当年隐情,为何会羊入虎口?”   左轻越轻轻笑了,眼眸渐深,“那若我叫你去死呢?”   仇雁归看着他,“少主若替属下为血阁报仇,属下自然听令。”   左轻越歪头看着他,吊儿郎当道,“好啊,我答应你。”   仇雁归淡淡的垂下眼,下一刻利剑出鞘,没有半分犹豫的横在自己颈间,左手边眼眸微沉,手中银丝骤然射出,牢牢缠住他的手臂,令他无法再动作分毫。   仇雁归颈间有一条极细的血线,方才若非左轻越出手及时……   看来这刺客当真是,敢说敢做啊。   两人无言的对峙,半晌左轻越才笑了,松开束缚,“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你瞧你。”   他说着抛过去一个瓷瓶,应当是伤药。   仇雁归接过,默了默道,“属下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次日就好了,用不上主子的药。”   当初在血阁,除非濒死,否则他们也是没办法领到药的。   左轻越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不太喜欢有人忤逆我。”   “属下知罪。”仇雁归立即跪下,脸上并未异色,只是轻轻抿了抿唇。   “念在你刚跟了我,那就罚轻点吧。”左轻越笑了笑,“来人。”   屋顶传来一丝动静,窗口跃进来两个人,正是方才带他过来的。   “少主。”   “给他上药,然后绑在我床头。”左轻越起身走近抬起仇雁归的下颚,迫使他抬头,声音很轻,“今晚好好看着我,给我认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狗。”   仇雁归瞳孔缩了缩,哑声道:“是。”   “行了,你们两个教教他规矩。”   左轻越满意的松开他,兀自朝外走去,他没说让人跟着,其余人也只好留在原地。   蒙面暗卫瞧见他脖子上的血线,其实他们在屋顶上也都听了个大概,两人想要替他上药,仇雁归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那二人也并未强求,对视一眼,稍高些的那个简言意骇道,“在下影十。”   矮些的道:“影六。”   仇雁归上好了药,给自己裹了一层纱布,“仇雁归。”   三人沉默下来,有些尴尬。   刺客和暗卫一般都不善言辞,更何况还是跟这种半生不熟的人,毕竟他们去见的人都是目标人物。   俗称将死之人。   影十看上去稳重一些,想起少主的嘱咐,他在怀中摸索了几下,递过去个银串,弯月之下坠着一根银铃。   仇雁归迟疑的接过,发觉它虽是铃却晃不响,于是他下意识多晃了两下。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影六开口:“此乃子月铃,平时是不会响的,供母月铃驱使,若是少主传唤它才会响动。”   仇雁归立即停手,在影六的指导下把它拴在腰上。   影十见差不多了,便跟他说起了规矩。   “吞云阁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只有三点。”   “其一,不忤逆少主。”   “其二,不允许猎杀吞云阁地界的毒物。”   “其三,叛阁必究。”   仇雁归点点头,就听影十加重了语气,“若是这三点犯了一条,后果都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不可忤逆,方才你已经犯了忌讳,以后可要注意了。”   “谨记,千万不要忤逆少主。”   最后一句说的很慢,带上了几分危险和警告,仇雁归看着他提防的眼神,点点头,“我明白了。”   不被信任很正常,毕竟此前他还是来刺杀左轻越的,如今突然成了盟友,的确可疑。   他也算与左轻越交过两次手,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浅浅两次交手他也是漫不经心的。   有此等实力,即便刺客过了前头那几关,最后也得交代在左少主的手下,只是不知……他为何放过了自己。   仇雁归心知若是直面对上他,自己没有半分胜算可言。   当然,他也并不打算和左轻越对上,否则也不会将令牌给出去了。   这是他自己认的主子。   无论是何目的,先有不杀之恩,后有相助之意,这就足以令他追随了。   在这晃荡不已的江湖上,仇雁归如今不过是一只难以立足的雏鸟。   左轻越的名声响亮,吞云阁能带他查清当初的隐情,那么他自然也会尽全力保护少主。   话虽如此。   但影六面无表情掏出绳索看向他时,仇雁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抗拒的表情,“我……”   影十无动于衷:“仇雁归,领罚。”   “你若反抗,我二人不会留手。”影六眸色很冷,手已然握上了剑柄。   影十皱了皱眉,按住了他的手,但也默不作声的盯着仇雁归。   三人此般僵持着。   良久,仇雁归才放下自己的佩剑,他拧着眉,轻声道:“来吧。”   影六没有回应,上前两步手上利落的将他绑了起来,影十扶住他,两人合力将仇雁归绑在了少主的床头。   约莫是仇雁归的表情太过于沉重,影六瞅了他一眼,默默松了点劲儿,让他的脑袋至少可以挨着床沿,影六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他垫着。   仇雁归没动,盯着那块手帕。   影十清了清嗓子,“少主喜净……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到主子的喜好,今夜就罢了,你……好好休息。”   仇雁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嗤笑一声没说话,侧头靠在了窗沿。   影六和影十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第8章 伺候   夜已深了,晚风微凉的吹进来,仇雁归侧头抵住床沿,眼睛并未闭上,清亮的眼眸盛了些风送来的落寞,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不敢回味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只能放空思绪,静静的发呆。   良久。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想起影十的话,立刻抬起了头,身体有些紧张的绷直,抿着唇望向门口。   一阵诡异的劲风将门吹开,有着绝色之姿的人不紧不慢的走进来,一眼看见床头的人才忍不住勾起唇。   “哟。”左轻越放下手中的食盒,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怎么瞧着兴致不高啊?”   仇雁归不自在的动了动,又丧气的垂下头,低声道,“怎么会,少主多虑了。”   废话,你被捆着能开心是吧。   “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呢?”左轻越端详着他,慢悠悠道。   仇雁归心下一惊,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左轻越似笑非笑的眼睛,他硬着头皮道,“属下不敢。”   这人怎么跟会读心术似的。   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慌乱,左轻越哼笑了一声,随意敲了敲床板,“会伺候人么?”   仇雁归迅速抬起头,张口的瞬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左轻越挑了挑眉,“想问什么?”   刺客清了清嗓子,坚定的摇摇头,“没什么……伺候人,尚可。”   他伺候阁主也有些年头了,无非就是端茶送水这些事。   “好,那以后你就贴身伺候着……懂了么?”左轻越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拿过放置案前的食盒。   仇雁归点点头,“是。”   食盒里是糕点,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左轻越端着小碟子走过来坐下,颇有闲情逸致的提起一个。   仇雁归有些受宠若惊,“少主,不……”   必如此。   话还没说出口,左轻越就将糕点放入自己的口中,眯了眯眼睛笑吟吟的点评,“不错。”   仇雁归张了张嘴,尴尬的把话咽了回去,他慢慢把头靠在窗沿上,刚要闭上眼睛,就被人拍了拍。   左轻越捻了块糕点喂了过来,仇雁归狐疑的盯了一会儿,犹豫道,“少主,给我的吗?”   左轻越哼笑一声:“嗯。”   仇雁归心情复杂,小心的凑过去,慢慢张开嘴。   下一刻。   左轻越:“嘬嘬嘬。”   仇雁归:“……”   左轻越面露讶异,“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仇雁归气的面色涨红,瞬间收回脑袋靠在窗沿不愿意抬头,即便他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也受不了这种屈辱。   脑袋被人摸了摸。   他猛的抬起头,被绑起的身子艰难的挺直,绳索绷直勒的他的手瞬间充血红肿,仇雁归眼睛有点红,看着左轻越,“少主不必如此 ,属下……”   他的声线有些不稳,显然是被气狠了,话还没有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个糕点,软糯香甜,令他猝不及防的一怔。   左轻越脸上没有什么笑意,但也不是沉着的,漫不经心的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毫不温柔的将糕点塞进去,见他要开口就再塞一个进去。   仇雁归心知如若自己被呛着,恐怕左轻越是不会救他了,只好忍着先把嘴里的嚼了。   不知觉的,两碟子糕点下肚,仇雁归一肚子气也被咽了下去,最后一丝倔强顺着喉咙上浮,化为了一声极轻的,“嗝。”   左轻越嗤笑一声,“吃饱了?”   仇雁归此时此刻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蔫蔫的靠在窗沿,“……嗯,多谢少主。”   左轻越没说话,径自熄了灯,褪下衣衫放在屏风上,也没有避讳。   刺客的夜视能力极强,仇雁归正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放轻了呼吸。   床铺柔软,陷下去一块,左轻越没有再管他,自顾自的躺好闭上了眼睛。   仇雁归慢慢抬眼,抿了抿唇。   他莫名觉得就出去这一会儿,少主似乎心情不好。   但这种事素来与他无关,他只需保护好主子即可,会有这种想法也还是左轻越看上去,实在太空了。   就好像他当初去行刺时感受到的死寂一般,艳丽无双之后,那是一片荒芜的凉。   ————   翌日。   仇雁归几乎彻夜未眠,心事重重的闭目养神,好在他并不需要太久的休眠,莫要说一夜,熬个三夜差不多都能撑得住。   所以当左轻越微微一动时,他便睁开了眼睛。   身体被捆了一夜酸痛难忍,他微微蹙眉,直起身来默默看向床上的人。   墨发散落一床铺,左轻越睡容恬静,仇雁归夜里悄摸着偷看过几眼,瞧着无害的很,称的上一句天人之姿。   如果醒着也能正常点,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左轻越自那一动后就没了反应,仇雁归抿着唇等了他半晌,悄悄活动了一下肩胛骨,那里曾被贯穿的伤口尚未痊愈,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啧。”烦躁的声音响起。   仇雁归背脊一僵,看见左轻越蹙眉睁眼,慢吞吞的坐起身子,“大清早的,闹什么?”   谁跟你闹。   即便心里十足的憋屈,但嘴上还是诚恳的,“少主恕罪。”   银丝迎面袭来,仇雁归呼吸一窒,咬牙闭上眼睛,下一刻绳索被隔断,被束缚一整夜的身体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酸痛酥麻令他的表情不可自抑的扭曲了一下。   左轻越目光落在他突然鲜活的表情上,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恢复了以往慵懒恶劣的模样,“舒服吗?”   仇雁归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错愕的抬头,“少主……?”   脸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指尖微凉,左轻越笑的别有深意,“记住这种感觉,下次会更舒服。”   我不会有下次的。   仇雁归心中暗暗想着以后办事定然小心斟酌,绝不会再受今日之辱,面上只能沉默的点点头,并不想开口。   左轻越目光在他脸上巡视片刻,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行了,来伺候吧。”   仇雁归闻言赶紧活动活动筋骨,炸裂的酸痛感令他差点踉跄了一下,他咬着牙走到屏风前拿过衣裳。   然后走到左轻越窗前。   “少主,请下榻。”   左轻越慢悠悠的下榻,张开手臂任人伺候,刺客的手法格外细致,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繁琐的服饰令他有些头昏脑涨,表情凝重的像是在与之搏斗。   不过也没有耗太多的时间,左轻越穿好衣裳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桌上放着个做工精细的银梳。   仇雁归神色一僵。   糟了,这他真的不熟。 第9章 鲁山   仇雁归不动声色的握住银梳,他并非不会束发,只是那托盘上的银饰和红绳令他无从下手,他僵着身体,硬着头皮先伸手拢住少主的墨发。   “影六。”左轻越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轻笑一声。   影六悄无声息的落地,单膝跪下,“属下在。”   “昨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影六将身上的包袱取下,放置桌上,“少主,银饰和锦衣已备好。”   “嗯。”左轻越突然起身,伸手将仇雁归按在椅子上,“教他如何束发,然后简单打扮一下。”   “……少主!”仇雁归抿了抿唇,局促的坐在那,想起昨日的惩罚,又不敢擅自起身。   左轻越没有理会,斜靠在床边闭目养神,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你跟在主子身边这幅打扮多有不便,容易引人注目。”影六低声道。   紧接着他就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银饰,细细说起束发的方法,但为了不冲撞了少主,他特地给仇雁归束了个马尾。   仇雁归默默记下,影六随意抬眼扫了眼铜镜,微微一愣。   额前的碎发恰到好处,发丝微扬间得以瞧见他完全露出的容颜,英气逼人,一种特殊的气势喷薄而出,张扬又肆意。   这般模样断然不会令人联想到刺客,只觉得是位鲜衣怒马,惹人心醉的翩翩公子。   别说,刺客还挺适合这身打扮的,那锦衣还未换上,就已初显俊逸了。   影六原本还欲伺候他宽衣,但刺客十分抗拒,自己走到了屏风后换上。   影六并未强求,见没有用的上自己的事,便先行退下了。   屏风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玩意。   左轻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屏风上的影子动作微微迟缓,身形被完美的勾勒出来,有些说不上来的旖旎。   他轻轻嗤笑一声,又慢吞吞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仇雁归才有些别扭的拉了拉锦衣,出来后单膝跪下,“少主久等了。”   左轻越睁开眼,动作一顿。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呐。   方才的刺客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俊朗英气的公子,许是不太习惯,正微微蹙眉低着头。   左轻越以欣赏的心态看了一会儿,愈发满意。   不愧是他挑中的人,瞧着就是顺眼,就是这心还是有点野,想要养家了,还需耗些时日。   “不错。”他并未多言,稍稍夸赞了一句,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可记住如何束发了?”   “记住了。”仇雁归回道。   左轻越坐下,半阖着眼:“嗯。”   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仇雁归动作很轻,薄唇轻抿,专注的盯着少主的发丝,生怕一不小心被他扯下来一缕,自己又要被变着法的折腾。   待到成功为他系上红绳,仇雁归才缓缓松了口气,“少主,好了。”   左轻越这才睁开眼,随意打量几眼铜镜,点点头,“不错,没太笨。”   仇雁归无言的站在一边,额前的墨绳令他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动了动眉毛,动作有些傻,但架不住他底子好。   左轻越扫了他一眼,吩咐道,“收拾收拾,待会便启程了。”   “是。”   他虽不知去哪,但也没有多问,转身收拾屋子,左轻越没有逗留,独自出了门,想必是去用膳了。   待到仇雁归收拾完,便匆匆下楼,酒楼的前庭坐着不少装束各异的人,他并未多瞧,只是匆匆一瞥,有劲装侠客有锦衣贵人。   虽不吵闹但也不失热闹。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少主。   原因无他,少主既不似一袭劲装豪爽的侠客,也不像金玉傍身的贵人,他容貌惊艳,气质出尘又带着苗疆特有的神秘……   左轻越微微蹙眉,一双桃花眼朝他看来,仇雁归瞬间回神,大步走去,锦衣被风吹起,瞧着还挺亮眼,一时间不少视线有若有若无的落在他们身上。   仇雁归站定下意识就要单膝跪下,左轻越不紧不慢的伸手揪住他的后领,把人按在自己身侧坐下,淡淡道,“慢些用膳,为兄等你。”   “……是,兄长。”仇雁归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只好配合的点头,迅速的开始用膳。   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吃相还算斯文,左轻越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真的是一位慈祥爱弟的兄长。   瞧着倒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思。   “少……兄长,我好了。”仇雁归放下碗低声道,习武之人感官敏锐,托左轻越的福,他一顿饭吃的如芒在背。   其中,恐怕不乏来者不善的。   左轻越淡淡应声,起身时突然冷下脸,冷厉的目光四下一扫,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瞬间收了回去,他特地在某些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悠悠的朝仇雁归道,“走。”   酒楼门前候着辆马车。   马夫是个生面孔,垂头不语。   仇雁归规规矩矩的跟在少主身后,眼见着左轻越已经上了马车,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该跟上,还是与马夫一起,于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揭起,声音淡淡的传来,“愣着做什么,上来。”   仇雁归应声:“是。”   马车不小,但再大其实也就那么点地方,左轻越带着冷香的袖袍稍微一动就能抚到他身上,虽说已经与左少主独处过,那毕竟还是不一样,锦衣刺客满身不自在,把局促二字写满了全身。   左轻越闭目养神,懒懒的靠着,“今日启程去鲁山,以后在外唤我兄长即可。”   鲁山乃剑宗一脉,是为数不多吞云阁交好的宗门,第一剑门实力不容小觑,只是这剑宗宗主似与苗疆少主私交甚好,不知传言虚实。   “是。”   仇雁归板正的坐着,见少主没有再出声,便也微微阖上眼睛,一室静谧,只余下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   再睁眼之际,马车已至寻龙山。   山雾缭绕着苍天古树,年月积累之下山中难窥日光,阴暗潮湿,光线一下子晦涩起来。   突然,仇雁归微眯的眼眸完全睁开,手指瞬间握上佩剑,屏气凝神,原本柔和的眉眼变得危险凌厉。   而一旁的左轻越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慢慢拉起滑下肩头的外衫,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车夫微微勒马,低头不语。   轻微的拉弓声响起,有什么正迅速破风而来,仇雁归迅速闪身而出,锦袍被吹的猎猎作响,他发丝扬起凌空一跃,挥剑而下!   “嗡——”箭羽被剑锋劈开,剑身发出一阵嗡鸣,埋伏在暗处的死士一涌而出!   果然不出他所料,鲁山将近,必有埋伏。 第10章 蛊   对面约莫十余人,黑衣蒙面,扑面而来的一股肃杀之气,仇雁归将剑横于身前,身姿挺拔,稳稳的立于马车前。   后方的车夫没有动静,影六和影十未得命令,也没有现身。   或许没想到只有一人,对面也稍停了片刻,怀疑有诈。   深林偌大,一片静谧。   两路人马无声的对质着,仇雁归目光淡淡一扫,利落的抬手,尖峰指地,手腕用力向下一划,剑气瞬间在土壤上劈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尘土微扬。   “过界者,杀无赦。”他漫不经心的抬眼,劲风吹起额前碎发,露出暗含着杀机的眼眸。   马车里的人微微抬眼,眼中闪过兴味。   这无疑是挑衅的姿态。   三个死士瞬间袭来,仇雁归未躲,飞身一脚踹飞中间那个,另外两人迅速提剑劈来,他抬手挡住一剑,借力将另一人踹到在地,闪身躲过后方又袭来的黑衣人!   剑蹭着他的肩膀而过,在衣料上留下一道不明显的划痕,他翻身落地,用力抓住方才被他踹到在地人,挡住射来的剑羽,那人浑身一震,瘫软下去,剩下的人蜂拥而来,没有留给他喘息的机会。   仇雁归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活动了一下五指,剩下的八人中六人都朝他扑过来,剩下的二人向马车掠去——   仇雁归五指一转,挽了个剑花,忽而横向挥剑,霎时间剑光破暗而出,凌厉的劲风深深刺入皮肉,鲜血四溅,扑向他的人如同折翼之鸟,突兀的落下,来不及反应,只能徒劳的发出一声短促错愕的闷哼。   剩下的二人察觉到不对准备后撤,可惜为时已晚,尚未看清对方动作,只瞧那道身影已至身前——   仇雁归单手收剑,面对马车,背后的二人捂住脖颈,慢慢倒了下去,离他所划之线亦有两尺距离。   车夫垂头不语,后方的帘子却不知何时被掀开了,左轻越饶有兴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不愧是血阁的统领。”   仇雁归利落的将剑归于剑鞘,杀气自然的被敛起,他抬手抹掉脸上不慎被溅到的几滴血渍,不卑不亢,“少主抬爱了。”   劲风袭来,仇雁归迅速抬头,却见一抹白色的物件朝自己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接住。   是一枚手帕,左下角绣着一条青色的小蛇。   “擦干净再上来。”清越慵懒的声音响起。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缩了回去,帘幕也随之落下,仇雁归盯着那手帕愣了下,这才慢慢将手上的血渍擦干净,想了想又将其揣进怀中。   少主喜净,想来也不会要别人用过的物件,还是自己先收着为好。   站在林间散了了会儿身上的血腥气,仇雁归这才利落的上了马车。   只是揭开帘幕前状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车夫。   那车夫仍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即便方才那番危急情境之下也不动如山。   他隐隐又感受到了那股他厌恶的气息。   了无生机的森森死气。   左轻越又重新闭上眼睛,外衫仍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仇雁归目光短暂停留了一瞬,又默默偏头看向窗外。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仇雁归并没有感受到左轻越的动作,那银丝也并未出现,可这车夫十有八九就是傀儡,只是不知……   “他的确是傀儡。”   清越的声音含笑,荒林本就寂静,这一声无比突兀,更何况还恰好点破了仇雁归心中所想,那一刻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不成他还真会读心?   “你想什么都写脸上了,还用读心?”   再一次被勘破心中所想,仇雁归忍不住摸了摸脸,又默默的放下,低声道,“是属下逾越了。”   “无妨。”左轻越慢慢睁开眼,桃花眼看谁都带着几分深情,他终于纡尊降贵的拉起散乱的外衫,仇雁归不动声色的呼出口气,显然也是忍了许久。   “此乃尸傀蛊,母蛊子蛊相通,此前你见的枯骨是我用天丝操控的傀儡,用着不太顺手。”   左轻越没骨头似的倚着马车壁,似乎只是顺口一说,仇雁归对这些不甚了解,只是听着这阴邪的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   “尸傀蛊……是指控尸为傀儡的蛊?”   “自然。”左轻越故意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吓唬他,“怎么,害怕了?”   “不单单有尸傀蛊,即便是活人也有法子可操控,记载中有提到‘御魂蛊’,又称‘忠蛊’,可控活人心智,深埋其心脉以致无法察觉……不过这玩意阴毒,百年前前就被销毁了。”   左轻越的声线有些诡谲,谈及这些都是笑吟吟的,无端令人遍体生寒。   害怕谈不上,只是觉得十分渗人。   仇雁归犹豫了一下,“……中了蛊毒,是不是很难解?”   眼下最危险的“蛊王”就坐在他身侧,仇雁归很难不多想。   少主的脾性本就难以捉摸,若是自己惹了对方不快,情急之下给他喂蛊,也不知自己还有无活路。   “嗤。”左轻越不屑的嗤笑一声,眼中闪过几分不加掩饰的傲气,“是蛊,那便有解,无非是难易之分罢了。”   说着他瞥了眼仇雁归,幽幽道,“你怕这些作甚,我吞云阁的人还没有怕蛊的。”   “哎,真是捡回来一个胆小鬼啊。”   仇雁归:“……属下没有。”   是少主您妄下定论,与属下无关。   他本想沉默以对,只可惜少主突然来了兴致,袖口一挥,掌心对他摊开。   仇雁归毫无防备的抬眼一扫,旋即瞳孔骤缩,下颚都绷直了,声线干涩,“少主!”   那掌心之上是一只白白胖胖,拥有两根如同蜗牛触角的须,看上去勉强可以称之为憨态可掬,但……它是蛊。   仇雁归有些警惕的看向兴致勃勃的左轻越,莫非方才他已经触怒了少主,现如今竟就要给他下蛊了?   很快他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左轻越将手掌往他面前递了递,仇雁归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一丝——炫耀。   “此乃金蝉蛊,生的白白胖胖,憨态可掬,可令腐朽生花,白骨重生血肉。”左轻越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它的须,眼神柔和的令仇雁归坐立不安。   “此乃附生蛊,吸食他人血肉精元为母蛊所用……”   “腐蛊,可令人浑身溃烂,五毒穿心……”   “焚炎蛊……”   前往剑宗的路上,左轻越不厌其烦的展示着一只只奇异的蛊虫,仇雁归的手紧紧攥着,瞧着少主笑吟吟的模样,没敢吱声。   他心中唯有一句话。   何时能至剑宗?   --------------------   蛊也是我编的(つд?) 第11章 剑宗   云雾残缕绕山巅,天光乍现破深渊。   昏暗未及寻龙山之外,霞光沦陷在山峦尽头与落日道别,细腻的橘色拉出无限风光,远远望去那残阳如血之下,坐落着一处隐世大宗门。   ——鲁山剑宗。   马车缓缓停下,仇雁归近乎灰败绝望的眼神倏地一亮,左轻越叹息一声,意犹未尽的收回那只准备将小蛊虫放到仇雁归手心的手。   “啧,真可惜。”左轻越慢条斯理一翻手,长袖落下难窥玄机,他笑吟吟道,“无妨,我们来日方长。”   仇雁归喉结滚动,嗓音干涩:“……是。”   他没有逗留,迅速下马车,朝少主伸出手,左轻越慢悠悠的揭开帘子,伸手扶住刺客的手腕,清瘦骨感。   刺客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左轻越故意轻轻用手指划过对方的虎口处,命门被人触碰,仇雁归惊了一下,手腕不可自抑的一抖。   看见少主加深的笑容,仇雁归敢怒不敢言的抿了抿唇,垂头跟在他身后。   “轻越,好久不见。”   前方传来一阵张扬含笑的声音。   仇雁归下意识抬眸,眼前人生的明眸皓齿,虽并不是多么惊为天人的模样,可周身的浩然正气激荡,瞧着就像位正人君子。   想必这就是那位传说中“挥剑平鲁山”的剑宗宗主——齐晟。   当年剑宗内乱,长老夺权,那会儿齐晟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与其师郑风闲云野鹤。   谁料即便如此,师徒二人最终也沦为内乱中的一步棋子,郑长老以命相护,这才保全了徒弟。   恩师已逝,齐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仅两年便平了剑宗内乱,手刃仇人以血祭恩师,跪在其墓前起誓与剑宗共存亡。   齐宗主待人谦和,性格爽朗,名誉自然极好。   也有些不知虚实的传闻,说是当初平反剑宗,恐怕吞云阁出了不少力……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就差把“我不是好东西”写在脸上的左少主,垂眸不语。   “不过才一两月。”左轻越神色未变,只是眉宇间露出几分放松,可见二人私交甚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齐晟神色诚恳,左轻越冲他森然一笑。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抬手挥退了一众弟子,与左轻越并肩朝内阁走去。   长廊下方的浅池锦鲤嬉戏。   主子没发话,他便只能默默跟着。   仇雁归目光盯着左轻越的衣摆,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些奇形怪状的蛊虫,心中悚然,默默落后了两步。   前面走着的齐晟看似漫不经心的用余光瞥了一眼刺客,有些惊奇的悄声问,“生面孔啊,你从哪拐来的人?”   此人身着锦衣,生的也十分俊俏,齐晟看着好友的目光逐渐狐疑,“嘶”了一声缓缓道,“你可别是收了个……”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震惊中含着谴责的目光很显然是误会了。   左轻越也不急着解释,闻言笑意恶劣起来,停下脚步,冲后面的人招招手,“小雁归。”   齐晟听到这个称呼一顿。   仇雁归直觉不好,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下意识开口,“少……”   对上齐晟探究的目光时,他蓦然收声,少主方才说过在外要叫兄长,只是不知……这算不算在外。   他并没有沉默太久,不过瞬息间便权衡好,乖巧模样的低头,“兄长。”   兄长?   齐晟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他未曾听说轻越有位幼弟。   左轻越笑容愉悦,伸手在刺客的后脖颈上轻轻揉了揉,如愿以偿的看见刺客抿唇绷直了身体,这才满意的推开眼前的门,畅快的笑了起来,光听声音清越悦耳。   齐晟目睹了全程,神色有些微妙,扫了一眼愣怔的刺客,提醒似的轻咳一声也迈步跟上。   仇雁归回过神,拧着眉赶紧踏入屋内,顺势关上了门。   “别多想,新捡来的小刺客罢了。”左轻越慢条斯理的坐下,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是故意的。   仇雁归刚在他身边站定就听见这么一句,瞬间反应过来方才少主又在逗自己,神色淡然的握住了拳头,心想。   如果他没能查清血阁隐情。   我一定会杀了他。   这么想着,眼前突然被递了一个糕点,左少主秉承着给一巴掌赏个甜枣的规矩,笑吟吟道,“好了,生什么气。”   仇雁归垂眸,“属下没有。”   左轻越笑容淡了,声音有些危险,“拿着。”   仇雁归只好伸手接过:“……是。”   齐晟再次欲言又止:“……”   齐晟简直没眼看他,只好喝茶掩饰神情,即便是多年的好友,他也忍不住同情的看了几眼这位“气运绝佳”的俊俏刺客。   不过他二人相识多年,不难看出左轻越对此人的满意,轻越一向喜怒无常,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能像这样逗上几句的,想必也是极为喜爱的。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道,“轻越,你这真不是……”   “真不是。”这次左轻越否认的倒挺快,眼神扫了一眼快将糕点吃完的刺客,反手又递过去一块,“血阁统领,顶尖刺客。”   仇雁归憋屈的接过:“……”   知道是顶尖刺客为什么还这样喂。   齐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眼睛就亮了,直勾勾的盯着仇雁归,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点酸意,“你这是上哪捡的,怎么好事都让你碰上了……”   左轻越挑了挑眉,瞧见他眼底的战意,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非也,方才就遇上一桩坏事。”   “何出此言?”齐晟不疑有他,顺势问。   “你剑宗门前,寻龙山脚下,有人埋伏我。”左轻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的银铃,有些暗示意味的道,“烂根不除,许有生机。”   能瞒得过剑宗的屈指可数,可目前几方处于制衡状态,那便是剑宗内有人刻意隐瞒了。   齐晟脸色倏地变了,握着茶盏半晌才开口,“这事儿是我拖累你了,轻越你……”   左轻越不咸不淡的抬眸,看的齐晟悻悻地收了声,摸了摸鼻子,“……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放心,忘不了。”左轻越又变成笑吟吟的模样,“我又不做亏本买卖。” 第12章 过去   齐晟特地为左轻越在剑宗置办了处院子,虽说苗疆少主行踪不定,但偶尔也会过来瞧瞧。   左轻越命仇雁归先行前去收拾,自己留在书房与齐晟论事,仇雁归识趣的退下,事关宗门辛秘,他自然不便跟在少主左右。   “犹豫什么?”左轻越抬眼看他,眸光微冷,“郑老只求你为郑家留一线生机,如今你也算是仁至义尽。”   “怎么,祸患临头了还想着你那没用的道义?”   齐晟神色微沉,但不是冲着左轻越,“……我自知晓,轻越说的对,是我愚昧了。”   他呼出一口气,眉间也放松了,齐晟为人豁达爽朗,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困不住他,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屋内静了静。   “轻越……”齐晟觑了眼左轻越的脸色,言语间夹杂着小心的试探,斟酌道,“你自寻龙山方向而来,途径古镇,想必也已见过二老……”   左轻越动作微僵,一言不发的放下茶盏,他反常的垂下头,把玩银铃的手也停了下来。   齐晟心中叹息,低声喃喃,“轻越,何故如此啊。”   “何故如此……”左轻越自嘲的笑了笑,眼底藏着些阴翳,“娘亲故乡在此,与父魂归故里,我怎敢带着一身脏污前去打扰。”   齐晟拧着眉,“这本就不是你本意,更何况你既已去,为何不去见见他们,你分明……”   “分明什么?齐晟,那你为何如今都不敢对着我说……逝者已逝,节哀顺变?”左轻越没抬眼,却字字诛心,“你为何不敢说,他们死于蛊毒,而我——认贼作父。”   “我一身毒物,世人皆称的‘蛊王’,拿什么去见他们。”   他言辞并没有多激烈,冷淡的听不出情绪,却令齐晟哑口无言,颓丧的捧起茶盏。   一室静谧间,左轻越慢慢抬起头,潋滟清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只余下空洞迷茫间挣扎而出的落寞。   “……但其实我见了,拱桥之下躲在树后远远看了一眼。”他的声音有些哑,难得露出几分脆弱。   “轻越,错不在你。”   “够了。”左轻越低声道,“我不想听。”   ————   十年前——   苗疆东祈,左府。   那时的苗疆左姓独大,内乱纷争不停,从一开始的左家旁支分裂出各个派系,又不断有新鲜血液注入,局势混乱不堪。   左轻越的父亲便是旁系,只是左父无心夺权,云游四海之际在古镇遇知音,真心相许诞下麟儿。   他没有再回苗疆,一晃十三年过。   左轻越幼时便容貌昳丽,格外讨喜,一家人其乐融融,只可惜他们无心夺权,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苗疆内乱平定,可随之而来的竟是杀身之祸,左父旁支家主野心勃勃,与如今的苗疆族长水火不容,最终棋差一步。   这一旁支如今只余下左父这一脉。   族长下令格杀勿论,即便十三年未归家也难逃此劫,左父别无他法,带着妻儿一路逃难,小轻越容貌过于显眼,只好被迫带上了面具。   穷途末路之际,逃入荒林。   “小越,小越……”温和漂亮的娘亲如今已是灰头土脸,将他藏在一处隐蔽的荆棘从后,摸着他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躲好了不要出声,看见什么都不许出来!”   娘亲努力的凶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最后亲吻了一下他的眉眼,“爹爹和娘亲陪不了你了,以后要乖一点,面具戴戴好……等到明早你就从这里出来,一路朝南走,北屿齐家,找齐伯伯,知道了吗?”   那时左轻越已有十三,面容稚嫩间得以窥视以后的风姿绰约,他自小聪慧,自然明白此去在无相见之日,他拉住娘亲的手,“娘亲,带我……”一起吧。   娘亲,我不想一个人。   “钰儿,来不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用力抱了一下左轻越,“小越,好好活下去,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别害怕。”   那怀抱宽厚温暖,可旋即温暖散去,两道身影在孩子清亮的眼中匆匆远去,一个高大可靠,一个温婉动人。   他们原本羡煞旁人,般配至极。   荒林很大,愈发静谧。   突然,左轻越楞楞的抬头,瞳孔骤缩。   远处的上空惊起飞鸟,嘈杂的响动来势汹汹,惊叫怒吼不绝于耳,左轻越身体一颤,下意识起身要冲,可就在这时——   “你们这帮畜生!”怒吼几乎要冲破天际,那是父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   “阿卿——”娘亲的声音尖利,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鸟雁。   左轻越骤然一惊,他下意识要冲出去,可想起父母的嘱咐,只好咬牙往里面缩了缩,惊恐的捂住耳朵,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可这根本无济于事,那些声音无孔不入的折磨他,不知过了多久,荒林早已陷入黑暗,野兽沉重的呼吸似乎在周围巡游着,而后又慢慢离开。   伴随着一声鸡鸣,左轻越慢慢放下早已僵硬的手,声音争先恐后的涌入耳朵,原本清亮的眼眸暗淡无光,他抬眼看着灰蒙的天,慢慢站了起来。   他没有朝南走,而是慢慢向前走去,走了不知多久,左轻越终于停下脚步,拳头死死的攥紧。   他跪在地上一步步挪过去,连痛哭都难以发出声音。   那是一片狼藉,外围几个陌生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啃的不成样子,中间的两个抱在一起的人他无比熟悉,他曾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看花灯,躺在娘亲的怀里酣睡。   而他们就在那里。   无声无息。   左轻越头昏脑涨,几欲呕血,跪在他们的身侧,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冰凉僵硬,他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无措的缩回手。   “啊……”他嘶哑的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所有的撕心裂肺都被哽在喉间,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气声勉勉强强吐出两个音节,“爹爹……娘亲……”   他们的脸上全是血,可是……   “小越,不可以哭鼻子!”   他上一次哭鼻子时,娘亲捏着他的脸笑的灿烂,爹爹揽住他们,也凑过来亲亲他的鼻尖。   小轻越先是脸色一红,害羞的埋进娘亲怀里,又迅速探出头亲了爹爹一口,把两个大人逗得直乐呵。   可如今,再不回有了。   他压下悲恸,背着至亲走到一处静谧之地,左轻越知晓,路途遥远,他带不走爹爹娘亲。   于是拔出爹爹的佩剑,努力刨出一块地方,暂且将他们安葬在荒林,然后孤身一人前往北屿,慢慢的,那双清亮的眼眸染上了仇恨的血色。   一路漂泊,待到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时,他终于到了齐家。   左轻越见到齐伯伯的第一句话便是。   “来日我得回苗疆,血洗东祈。” 第13章 玄轻居   左轻越沉默良久,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银铃。   齐晟依言闭嘴,眉间染上几分不忍,如今人人觊觎的苗疆,是轻越从尸山血海里夺来的。   他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养尊处优惯出来的一身毛病。   但齐晟自然知晓轻越的不易,当初他只身一人前去苗疆,父亲虽担心,可也没有阻拦。   轻越只字未提当年的境遇,但他也略有耳闻,心中后怕。   此等容貌免不了招惹麻烦,苗疆阴邪之辈不在少数,谁料左轻越一身傲骨难催,拼了命才勉勉强强保全自己,他手段过人,狠辣的名声慢慢传出去,这才没人敢去自讨苦吃。   殊不知左轻越当年也是强弩之末。   齐晟每每想起这些就意难平,一想到好友曾被龌龊之徒觊觎,他就愧疚难当,若非无一得手,他今日必然得去乱葬岗挑出白骨根根敲碎!   好在如今的轻越足够强劲。   “轻越,我在你宅院里添置了一方池塘,养了些锦鲤。”齐晟很快收起眉间的怅然,扬起笑看着左轻越,“还有只鹦鹉,小家伙有点脾气,你……担待点。”   左轻越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抬眼睨他,“我看起来像是会担待的人?”   齐晟默了默,收回了目光,不愿去看好友愈发邪肆艳丽的面容,叹息一声。   轻越真的愈发不像个好东西了。   ————   玄轻居内。   仇雁归正与一只鹦鹉对峙。   方才他进屋收拾时,这只绿背白肚的鹦鹉就歪着头盯着他瞧,他没有理会,将床铺以及随行物品收拾好,便规规矩矩的出了屋子,站在门前等候少主。   不曾想这小东西也跟着他飞到门口,跳到枝丫上继续歪着头端详他,绿豆大的眼睛好奇的瞅着他,时不时还一缩脑袋换个方向。   “喂……喂!”   诡异的声音传来,雌雄难辨,仇雁归拧眉,下意识握上佩剑,忽而抬眼对上了一双绿豆似的眼睛,这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小鹦鹉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一直在,“喂……喂……”   仇雁归默了默,收回自己紧握剑柄的手,转过身不去看它。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背对着小鹦鹉,没有看见小家伙突然梗直的脖子,随即它的羽毛生气似的炸起,头顶的一缕绿毛都立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仇雁归没有在意。   突然。   头顶传来清晰的疼痛!   仇雁归瞪大眼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只生气的小家伙飞到他的头顶,绿豆大的眼睛里透露着得逞的意味,高高昂起头颅,用他坚硬的喙使劲朝仇雁归的头顶啄去!   大胆,竟敢不理本鸟爷!   仇雁归避之不及,愣是被啄了两下,他用手将鹦鹉扒拉下去,看见那小东西窜到牌匾上,仇雁归神色难掩震惊,他竟然从一只鸟的脸上看出了骄傲。   眼见着它又歪了歪头,扬起翅膀就要冲过来,仇雁归下意识抬手,“你敢——”   下一秒,小家伙就俯冲而下,直奔他脸而来,连踢带啄,嘴里还发出尖利的,“你敢……你敢!”   仇雁归抬手将它拎在手里,像是拿着个烫手的山芋,养在主子院里的,多半也算是位小祖宗,按理说他不能如此粗鲁对待。   于是他放轻了力道,小祖宗气势汹汹的对他张开嘴,仇雁归只好两只手拢住它,讲道理似的说,“我放开你,你别啄我了。”   小祖宗梗了一下脖子,声音尖细:“放开你……放开你……”   仇雁归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只能试探性的松了些力道,鹦鹉的翅膀瞬间张开,就要开始挥他,仇雁归赶紧捏住,“也别打我!”   “别打我……别打我……”   仇雁归:“……”   他无言的看着手中的小东西,看来此路不通,只是仇雁归也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位小祖宗突然发了火。   刺客耳聪目明,没等他继续发愁,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一人一鸟同时侧目望去,两道身影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左轻越笑吟吟的眸子看向仇雁归,仇雁归如蒙大赦,难得眼前一亮。   可下一瞬,手里的小祖宗张开了嘴。   “别打我……别打我……”   谈笑风生的两人微微一顿。   仇雁归猛的低头:“……”   小祖宗坚持不懈的甩头:“别打我……别打我……”   齐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看神色凝固的仇雁归,又觑了眼笑吟吟的左轻越。   左轻越缓步走过去,“雁归?”   “不是……”仇雁归蔫头耷脑的站在那,捧着小祖宗不知该不该松手,硬邦邦道,“少主,是它啄我,我没打它。”   左轻越端详着他略显无力的表情,没什么笑意的眼底多了几分顽劣,齐晟看的一清二楚,唯恐殃及池鱼,清了清嗓子开口,“……轻越若有吩咐,告知弟子即可,我去瞧瞧他们今日可有偷懒,就不奉陪了。”   说着他草率的一拱手,脚步匆匆的离去了,左轻越斜视他一眼,而后又将视线定格在刺客手里的鹦鹉上。   “别打我……别呃……”喋喋不休的鹦鹉似乎感受到了危险,一缩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哦?”左轻越饶有兴致的走近去瞧,一种独特的冷香扑面而来,刺客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僵硬。   这香不知是否有毒。   少主身上绝对有蛊。   这令他无所适从,想插翅而飞。   那只小祖宗瞧着十分机灵,此刻再没有方才的嚣张,安静的缩着脖子,见左轻越伸出手指,还讨好的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仇雁归下意识握紧了手,眼神盯着它,似乎要将这谄媚的鹦鹉盯出个洞来。   左轻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轻轻笑了笑,“你将手松开。”   仇雁归慢慢松了劲儿,那小鹦鹉安静的立在他手上,讨好的扭了扭身体。   左轻越手指点了点它的喙,小鹦鹉温和的轻咬他的手指,然后顺势扑棱着翅膀飞到少主的手上。   仇雁归的手一空,下意识蜷缩着慢慢放下了手,他瞧着那面目可憎的鹦鹉,垂头不语。   这下即便他有嘴也解释不清了。   他干脆闭上嘴巴,利落的单膝跪下。   “属下知错。”他声音闷闷的。   少主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将鹦鹉放到杆上,然后才缓缓开口,“怎么,不是它啄你?”   仇雁归一怔,“……是。”   “那为何认错?”左轻越声音听不出喜怒,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下。   因为血阁没有人会听一个刺客辩解,一切都凭主子判断是非。   “……少主信我?”仇雁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面前的人站起身子,而后仇雁归下颚被人抬起,左轻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把你血阁那一套忘干净。”   “我左轻越的人,向来不必委屈自己。” 第14章 心悸   言语中是不加以掩饰的狂妄嚣张。   莫名的情绪侵袭而来,仇雁归瞳孔骤缩,他垂眸避开少主漫不经心的眼眸,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是。”   “血阁的事已经有了端倪,你可直接与影十协商,吞云阁的人脉任你调用,不必知会我。”左轻越满意的松开手。   听到关于血阁的事,仇雁归顿时忽略了那股说不清的异样情绪,凝眉道,“多谢少主。”   少主没有应声,漫不经心的逗着小鹦鹉,垂下的眼眸瞧不出情绪,仇雁归只好默默候在他身侧。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影六和影十也不知隐匿在何处。   傍晚后暮色多了几分寂寥,左轻越负手而立,身形颀长,清绝惊艳,左肩上立着一只姿态矜持的绿背鹦鹉,正慢悠悠的喂着池中的锦鲤,这些锦鲤被养的很好,嗅到食物的气息,慢慢在他脚下聚集。   仇雁归落后他两步跟着,眸光微闪,那天夜里无厘头的想法再度出现。   少主似乎兴致不高。   即便他嘴角仍然噙着笑意,可那眼底幽深寂静,背影透露着的漫不经心,也慢慢变成了一种孤寂。   就好像他站在那里,任何鲜活都是空有其表的生机,诡谲的气息自他身上漫延开来,连带着霞光都如梦似幻。   如同他精心编织的幻境,而左轻越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立于此境之中,又能置之度外。   忽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仇雁归身侧,他身躯下意识紧绷了一瞬,又在意识到来人是谁时放松下来。   影六规规矩矩的行礼,“少主。”   “查清是谁的人了?”左轻越没有回头,捻着一小撮鱼食撒向池塘,锦鲤顿时哄抢起来,水花四溅。   影六简言意骇:“不出少主所料,来的皆是死士,此次寻龙山遇刺恐怕牵扯繁多,多方掩护查不出个究竟,应当只是试探。”   “只怕之后要多些防备了……”影六神色凝重。   吞云阁仇家无数,他们自然不是怕了那帮人,只是如今局势颇有些古怪,以往各个门派龙争虎斗,谁也不曾服过,可如今却像是突然有了相融之意,这令人难以揣测。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不得不防。   少主沉吟片刻,转过身时眼底笑意稀疏,那张妖异的脸上有几分嗜血之意,他轻轻笑了笑,“当初内乱多年,保不齐就溜走几只老鼠,不过无碍……”   “管他是谁,得罪了我吞云阁,他就得死。”   扑面而来的危险感令仇雁归毛骨悚然,他呼吸微窒。   影六跟在少主身边多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少主的意思是?”   “放出消息。”左轻越笑吟吟的说,“我练蛊反噬来剑宗修养,而后又借着看灯会为由去衡城疗伤,明白了吗?”   这消息真假难辨,但总有贪心之人会露出马脚,放出身体虚弱的消息去引诱他们,前来刺杀的人越多,他们能查到的就越多。   但这无疑将少主至于危险之中。   影六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应声,仇雁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直到影六离去,左轻越才看向一言不发的仇雁归,“想说什么?”   仇雁归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他抬眸看向笑吟吟的少主,这一刻忽然有些悚然,那双眼睛里细看根本没什么情绪。   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是否置身危险之中,就像方才仇雁归想的那样,他看似漫不经心,拿捏到位,其实根本就是不在意,像一具完美的躯壳。   也像……拥有意识的傀儡。   似乎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或许曾经有,而后又消失了,于是他就像游魂似的飘在这世间,清醒至极,却又甘愿混沌。   仇雁归极守规矩,又曾是血阁的统领,他自然知晓分寸,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对方身上他厌恶至极的死寂汹涌,一点点蚕食了他自持冷静的心,他像是又回到那个横尸遍野的乱葬岗,血腥味漫延在鼻尖。   活下来的人,就该拼了命的走下去,这是那些血海曾存在于世间唯一的羁绊。也是他能在血阁活下去的信念,他可以死,但要死得其所。   至少……不是自甘堕落。   仇雁归握紧了拳头,还是哑声道,“如此一来,少主会陷入险境之中。”   他抬眼看向左轻越仍然笑吟吟的面容,没有丝毫动摇,正如他所料的满不在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左轻越摇了摇头,“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倒也不算什么。”   说着,他戏谑的看向刺客,“怎么,害怕了?”   仇雁归低着头没出声,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银铃,像是在出神。   左轻越悠哉的叹息一声,“不用害怕,以你的身手……”丢不了命。   突然。   “的确不算什么。”刺客胆大包天的打断他,抬起头声音带着郑重的意味,只是有些轻。   “属下不会让少主受伤。”   左轻越噙着的笑意消散了一瞬,眼中闪过微怔的情绪,旋即又被很好的掩饰住了。   院子里寂静无声,良久左轻越才重新勾起笑容,没有回应刺客的那句话,只是轻嗤了一声,而后仿佛无事发生的往外晃悠,“走,带你瞧瞧剑宗有什么好东西。”   刺客也不在意,低声应,“好。”   他跟在左轻越身后,绕过院前的竹林又多走了几段路,隐隐可瞧见剑宗弟子的身影。   方才借口出逃的齐晟站在一边,身姿挺拔,眉宇间透露威严之意,许是感受到有人靠近,他侧目望过来,旋即舒展了眉眼,“怎么不歇着……过来瞧瞧热闹?”   “好啊。”左轻越笑着应声,突然毫无征兆的蹙眉,脸色白了几分,抚住心口轻咳两声,“咳咳……”   仇雁归脸色倏地变了,迅速上前扶住少主,低声问,“少主,可有不适?”   左轻越蹙眉微微摇了摇头,瞧着有些虚弱,顺势靠在了刺客身上,齐晟也吓了一跳,“轻越,你这是……”   “无妨。”左轻越悄悄冲他勾了勾唇,而后又虚弱的靠着刺客,低咳两声,“有些风寒罢了,不碍事。”   仇雁归担忧的表情一木:“……” 第15章 足矣   齐晟瞬间会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笑容,昧着良心关心了两句。   这十有八九是在诈剑阁的内应,恐怕待会就会有苗疆少主身体虚弱的消息传出去了。   到底是剑宗宗主,这些门派纷争看的倒也不少,他心思活络,猜到寻龙山埋伏的那帮人另有蹊跷,不仅仅是剑宗内鬼的问题。   不过齐晟也只能猜到其中一二,轻越不说,自然就是不想让他卷入其中,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一向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当真遇到什么难关,剑宗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左轻越示意齐晟带自己四处瞧瞧,剑宗的弟子们正持剑练功,几位长老在不远处管教,对他们拱手致意,并未打扰。   刺客僵着身体,怀中靠着脸色微白,蹙眉隐忍的少主。   左轻越容貌昳丽,但其实身量极高,比刺客还要高上几分,这样一来姿势就有几分别扭。   很快,他就退而求其次的扶住刺客的手腕,勉强冲齐晟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服用,不多时气色就好了不少。   齐晟神色关切,故意点出关窍,作欲言又止状,“近日就歇在此处好好调养,否则你这伤……”   “并无大碍。”左轻越摇了摇头,“恐怕待不了几日,我还得去衡城一趟。”   齐晟露出了然的神色,却没有明说,只是叹息一声,“也罢。”   左轻越笑了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着痕迹的掠过不远处,又若无其事的收回。   一个长老不经意的挥了挥手指,身侧的弟子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朝外走。   看来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左轻越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刺客的手腕,仇雁归身形僵直的抿起薄唇。   巡视了一圈,左轻越与齐晟告别,带着刺客悠哉的漫步在后院。   天色渐沉,晚风醉人。   仇雁归一言不发的充当人形拐杖,此刻分明已无他人存在,可不知为何少主仍然未松开手。   “此前为何会去血阁?”左轻越没有回头,毫无预兆的问。   仇雁归先是一怔,旋即脑中闪过那段血色的回忆,声音微哑,“家中被屠,阁主有恩于我。”   左轻越微不可察的顿了顿,他听出刺客对此事不欲多言,便也没有追问,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意味,不过片刻又笑吟吟起来。   两人回到院子,小鹦鹉瞬间扑棱着翅膀飞过来,“恭迎!恭迎!”   左轻越抬手将它握住,手指轻轻捋着它的毛发。   方才嚣张十足的小祖宗在他手里温顺柔软,等少主松开它,它才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少主的肩膀上。   不知是不是仇雁归的错觉,这鸟似乎瞪了他一眼。   待到齐晟不请自来,在此处用膳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齐晟临走前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隔壁的屋子我命人收拾过了……”   “不必操心。”左轻越眼中划过一丝恶劣,笑吟吟道,“他与我一起。”   仇雁归下意识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难不成自己又犯事儿了?   倒是齐晟面色微妙的端详了一番颇有几分姿色的刺客,又看看不似好鸟的轻越,摇了摇头识趣的离开。   “少主,属下……”仇雁归欲言又止。   左轻越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但凭少主吩咐。”   左轻越满意的起身,仇雁归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警惕的绷直身体,生怕影六影十突然窜出来,二话不说拿着绳索就要绑他。   左轻越在屋内站定,仇雁归自觉上前替他宽衣,突然之间门被轻轻推开,他偏头就瞧见影六那张蒙面的脸,神情犹如那天锁他一般的冷漠,他下意识攥住少主的衣角,又匆忙别开视线松手。   左轻越垂眸淡淡的看着刺客,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紧绷,无声的扬了扬唇。   影六和影十将浴桶搬进屏风后,行礼告退。   仇雁归将少主的头饰取下,左轻越墨发垂下,朝屏风后走去。   这一幕多多少少有些眼熟,仇雁归迟疑了一瞬,里头传来了少主有些模糊的声音,“过来伺候。”   “是。”仇雁归只好跟上,绕过屏风看见少主已经靠在浴桶里,白皙的肌肤让他不可自抑的想到一些狼狈的画面,耳尖悄无声息的飘上红晕。   他眼观鼻鼻观心,水流声却无可避免的传入他的耳朵,刺客无所适从摩挲了一下手指。   等到一阵出水声传来时,仇雁归才如梦初醒似的拿过一旁的白巾,定了定心神替少主擦拭身子,即便已经极力避免,但是这么近的距离难免还是会看到些不该看的,少主并非瘦弱的体格,白皙的肌肤上覆着曾恰到好处的肌理,清绝又不失力量。   左轻越墨发蘸水,垂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刺客通红的耳尖。   等到替少主穿上衣裳后,仇雁归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左轻越抬手稍微用力捏了一下他通红的耳尖,声音听不出喜怒,“下不为例。”   仇雁归知晓他是在说自己杂念颇多,他暗中叫冤,却也只好,“是。”   刺客心中叹息,虽说少主容貌过人,但他也断然不敢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方才也不过是……   想到他们并不愉快的初遇罢了。   少主坐在案前,身上草草披着件外袍,见他出来晃了晃腰间的银玲,影六神色寡淡的拎着个食盒进来,神色复杂的瞅了一眼刺客,又默默的退下。   仇雁归并未多想,替少主布菜,待到准备好,少主却捧着一本书,指节叩击桌面,淡淡道,“吃吧。”   仇雁归愣住,“少主?”   “你今日受累,跟在我身边并未用膳。”左轻越挑眉看他,“若非我想起,你是不是准备饿到明日?”   仇雁归一愣。   刺客命贱,谁会管其温饱。   上次他能说饿的时候,还是家中未曾生变之际,只是那时他并非刺客,而是个顽劣的孩童,而后一朝大乱。   在血阁浑浑噩噩十余年。   不过也是为了报恩。   其实他也知晓左轻越并非善类,性子恶劣,手段狠辣。   可这些时日他给的,是仇雁归从不敢奢望的。   哪怕对方或许只是随手施舍。   能做到如此,对于他而言足矣。   刺客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却不对劲,眼尾似乎有些泛红。   似乎隐隐藏着些令人难以揣摩的情绪,其中混杂着一丝释然。   左轻越眼中虚假的笑意散了一瞬,又很快聚拢,正要说话,就见刺客单膝跪下,他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垂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多谢主子恩惠。”   此前属下心中多有不甘,还望主子海涵。   今后,定舍命护您平安。 第16章 难安   左轻越含笑的眉眼趋于淡漠,眸光微闪盯着眼前的刺客,他自然没有错过刺客眼底的认真。   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傻的。   怪不得给血阁卖命十几年,最后让人送给权贵不说,还念着恩情奔走着要给旧主子报仇。   简直是榆木脑袋。   左少主握着书卷的手微不可察的紧了紧,嗤笑一声垂下头,“行了,一顿饭罢了,瞧让你感动的。”   仇雁归知晓他的脾性,接下来准没好话,于是低眉顺眼的开始用膳。   果不其然,左轻越顿了一会儿,抬眸看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待会儿用完膳过来读给我听,有些乏了。”   “好。”仇雁归早有预料,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他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随意吃了几口填饱肚子,就将食盒收拾好送出去。   左轻越已经从案前离开,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他,仇雁归走到少主跟前,就听他淡淡道,“椅子。”   仇雁归只好折身去搬了把椅子,待到坐定,这才从少主手中接过书卷,凝神看着,慢慢开口,“古有记载,‘蛊’乃……”   他声音不疾不徐的,清亮又磁性,可惜他平日里统共就那么几句话,有时候带着点情绪还有些闷闷的。   左轻越的目光定格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又慢慢向上盯着他一张一合的朱唇,低低笑了声。   仇雁归微顿,疑惑的看向他。   左轻越摆摆手,垂下头道,“无妨,你继续。”   仇雁归这才继续念了起来,神态专注。   室内烛火摇曳,左轻越笑意渐深。   他只是觉得,若是有朝一日刺客不小心死掉了,那也不会浪费。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很满意这个傀儡。   ·   院里并没有安排下人,除了隐匿暗处的影六和影十,便只剩下仇雁归了。   不知翻了多少页,少主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好了,今日且到这。”   仇雁归点点头顺势将椅子归位,视线扫过屋内,有些犹豫不定。   “去软榻。”左轻越已经躺下,闭上眼睛道,“以后自己寻地方歇着。”   “是。”仇雁归走到塌前,并未褪下衣衫,抱着佩剑躺在软榻上,掌风一挥熄灭了烛火。   眼前昏暗下来,他却并未立即闭眼,而是想着少主此前的话。   血阁隐情已经有了端倪。   脑中忽而又想起天机阁讳莫如深的说辞,“螳臂当车,覆水难收。”   仇雁归蹙眉,一张俊朗的面容凝出几分愁绪,他手指下意识摩挲佩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当年的隐情,恐怕并不简单。   自己这心中,总是难安。   ————   闲暇的日子匆匆而过,仇雁归在影十那里得到了血阁的线索,但也只是云雾中的一点轮廓,好在有了大致方向,剩下的恐怕离查清也不远了。   少主常与齐宗主漫步闲谈,下棋论事,偶尔也去池前钓鱼。   有时还颇为逼真的轻咳两声,一双桃花眼都黯淡了几分,刺客这时就会上道的递上一盏热茶,省的某位少主挖苦他不如齐宗主门前的爱宠体贴。   如今苗疆少主受伤的消息在暗地里已经悄然传开,那帮人暂且没有动静,其一是怕打草惊蛇,其二就是怕左少主引蛇出洞,放出消息来诈他们。   不过也不用着急,剑宗毕竟还是令人忌惮,再过些时日他们便启程前往衡城,届时就算没有太大的水花,可也总会有贪心的人憋不住的。   仇雁归紧跟少主身侧,很容易就被齐晟盯上了,血阁如今已然覆灭,顶尖的刺客苗苗就这么大批折毁,令无数人扼腕叹息。   好在出了血阁的刺客不少,多在江湖榜上名声响亮的人物。   不过齐晟也听到些消息,毕竟血阁被屠这件事就十分荒唐,要知到这背后的势力定然是无比强悍,存疑的点在于,血阁仇家是不少,但与几大宗门向来和气,几大宗门内不少刺客暗卫也都来自血阁。   也就是说,这股势力也许蛰伏在暗处,并且实力并不输于如今的几大宗门。   齐晟并未深想下去,而是沉吟片刻,抬眸看了一眼左轻越,对方薄凉的眼神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吟吟道,“若是伤了,我就把乌雨的毛扒光。”   乌雨就是那只比刺客体贴,齐晟养在院里的爱宠——一只黑不溜秋的大黑犬。   这话就是松口了,齐晟顿时眉开眼笑,心想乌雨的毛还能长出来,这人跑了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遇见了。   所以他应的很干脆,“放心,伤不了你的宝……呃,刺客。”   差点脱口而出的“宝贝”在左轻越暗藏危险的眼眸下销声匿迹,齐晟正了正脸色,冲仇雁归示意,“小公子,可愿与在下切磋一番?”   仇雁归看向左轻越,见对方并未阻止,便颔首握住佩剑,“齐宗主言重了。”   后院的庭前有一大块空地,往前便是竹林,两人相对而立,齐晟眼中闪过兴奋,瞧着就是个实打实的武痴。   仇雁归不卑不亢的看着他,眼中一片沉静,他利落的拔剑,锋芒毕露,“齐宗主,得罪了。”   齐晟爽朗大笑,下一刻便提剑飞身向前,寒芒闪过,劲风骤然逼近!   仇雁归神色一凛,旋身躲过。   不愧是剑宗宗主,这剑气浑厚锋利,令人心生胆寒,仇雁归迅速凝神,并未胆怯慌乱,而是目光紧紧盯着齐晟的动作,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齐晟并未手软,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紧跟而来,仇雁归没有急着反击,而是沉静的躲招,不急不躁的观察他的路数。   若是硬来,他自然不敌齐宗主。   齐晟连招紧凑,见刺客总是闪躲,不由有些失望,心中微叹进攻更加猛烈,想要结束这场切磋,可就在这时!   “嗡——”剑锋相碰,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齐晟神色微惊。   左轻越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去。   刺客抬手的动作无比利落,他没有犹豫,连着几招如同狂风骤雨般朝齐晟而去。   齐晟收敛了心思,反应迅速提剑便挡。   一边倒的情境已然被破,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了。 第17章 离开剑宗   方才仇雁归一直在观察齐晟的连招,勘破一处破绽后迅速反击,不过齐晟不愧是鲁山一剑,造诣颇深,仇雁归差点乱了气息。   倒是齐晟眼睛越来越亮,如今他虽占上风,可要知道能在他手下过这么多招的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位名不经传的刺客。   刺客虽说落了下风,但并未退怯,攻势愈发小心谨慎,却又不见慌乱,此等心境真是非同一般。   齐晟这般想着。   可就是这么一走神,仇雁归眼神微凝,虚晃一招脚尖点地,飞身迅速落在齐晟身后,趁其不备正要将剑横于他颈间。   齐晟瞳孔骤缩,好在到底是经验丰富,实力强悍,硬生生旋身躲过,反手剑锋直指仇雁归胸前,距离不过一寸。   而仇雁归的剑还未至其颈间,若非比武,他已然丢了性命,刺客并未犹豫,切磋本就是点到即止,他先行收回剑,对齐晟笑了笑,“宗主实力超群,在下输了。”   齐晟眼中笑意愈深,闻言摆摆手,欣赏道,“你这刺客倒是有趣,假以时日定比严晋有出息!”   仇雁归再次听见如今江湖刺客榜一的严晋,眸色闪了闪,没有应声。   “轻越,以后对你家刺客好些。”齐晟高兴过头,竟然转头嘱咐祖宗,“这真是个好苗子,得好好养着。”   左轻越神色不明,目光落在仇雁归身上,又看了眼喜不自胜的齐晟,讥讽道,“知道是我家的就别瞎惦记,齐宗主。”   齐宗主悻悻地摆手,“你瞧你那小气样。”   两人没有在此处逗留,而是回到了书房,仇雁归落后他们两步跟着。   “明日我便启程了。”左轻越落座后看着齐晟道,“若是有难,传信给我即可。”   “这么快?”齐晟笑容敛了敛,旋即释然一笑,摆摆手,“也是,咱们都不是过去的孩童了,我也留不住你。”   眼见左轻越眼神森然的看过来,齐晟赶忙换上了一副正经嘴脸,开始数落他,“我能有什么难,别操心我,倒是你多给我来几封信,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就罢了,也不知道报个平安。”   左轻越一脸荒唐,讥讽他,“你与其惦记这个,不如闲暇时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偌大个宗门没个当家主母,你好意思?”   “轻越,你要脸么?”齐晟瞪大眼睛看他,“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难不成你吞云阁有了当家主母?”   “嗤。”左轻越一双桃花眸恶劣至极,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你能跟我比?”   “……左轻越!”齐晟拍桌怒吼。   “嗤,废物。”   “……”   ·   两人“不欢而散”,齐晟郁闷的将他们轰了出去,左少主悠闲自在,没有半分气人的自觉,甚至还顺走了齐宗主的暖玉棋。   回到玄轻居,少主刚坐下,影六便无声息的出现,单膝跪下。   “少主,东西备好了。”他说着递过去一个包裹,左轻越给了仇雁归一个眼神,仇雁归会意,上前接过。   影六行礼退下,一袭黑衣轻巧的翻窗而出。   左轻越的手刚摸上茶盏,仇雁归就自然的上前接过,替他倒茶,左轻越顿了顿,这才接过,慢吞吞的呷了一口。   他承认,刺客的确比齐晟的乌雨体贴。   “这是给你准备的衣裳,以后自己看着换。”左轻越瞧着刺客露出些许愣怔的神情,笑吟吟道,“明日启程,换身亮眼的。”   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闪过一丝危险,却显得更加俊美明艳,“为兄带你,看花灯。”   仇雁归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或许是为其容貌所惊,亦或是少主眼底的杀意毕露极为骇人,他抿起薄唇只道,“是。”   “不过我瞧你现下也无事可做,不如……”只一瞬,左少主眼底的杀意淡去,偏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仇雁归直觉不妙:“……”   ————   翌日,清晨已过。   齐晟带着一众剑宗弟子相送,他并未多言,但眼底的不舍却怎么也藏不住,左轻越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扔过去。   是个精美的木盒,齐晟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扬了扬,“你说你走就走,留什么礼……”   齐宗主翘着嘴角打开木盒,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背面隐隐透露着墨迹。   莫非是什么秘籍?   仇雁归嘴角微抽,垂头不语。   “轻越,这莫非……”齐晟凑过来,神情严肃。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左少主就慵懒的瞥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你昨日不是说了,要我寄信过来?”   “啧,再怎么说也是一宗之主了,这样成何体统,但没办法,谁让我疼你呢。”左轻越说的无比自然,语气中带着六分怜悯三分无奈一分恶劣,缓缓叹了口气,“拿去吧,写了十封,够你看一阵子的了。”   气氛陡然凝固了。   剑宗的弟子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一片静谧中,仇雁归也忍不住抬眼打量着一动不动的齐宗主,生怕他一个冲动暴起,那他还是得拦上一拦的。   齐晟捏住那木盒,缓缓抬头,咬牙道,“左轻越……你是不是觉得,老子不敢揍你?”   “咳咳……你喜欢就好。”左轻越视若无睹,兀自轻咳两声,顺势靠在刺客身上,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雁归,我们走吧。”   仇雁归头皮发麻的扶着主子上马车,齐晟脸上阴云密布,但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动手,他心中庆幸宗主没有打开信纸,否则就会发现那压根不是少主所书。   那是少主“怕他无聊”安排的差事,“恰好”可以送给齐宗主“睹物思人”。   马车缓缓驶离剑宗,少主的袖袍不整,仇雁归不小心看见他微微攥紧的指节,一愣。   而后不着痕迹的抬眼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见了左轻越眼底闪过的晦涩。   像是一缕淡淡的落寞。   不过瞬息便消失不见,仇雁归拧眉,一时忘了移开视线,就这么一疏忽,他对上了少主笑吟吟的眼眸。   好像他方才捕捉到的情绪都是错觉。   不等仇雁归细想,少主就开了口。   “上次的遗憾,这回补给你。”左少主勾唇,翻手之间掌心上就多了个白白胖胖的蛊虫,“上次都见过面了,雁归,来亲热亲热吧。”   仇雁归瞬间僵直:“……”   人蛊授受不亲,其实真的大可不必。 第18章 掌控欲   衡城不似剑宗这般近,仇雁归可谓是避无可避,几天的路程硬是走出了几年的煎熬。   那蛊虫在手心蠕动的滋味过于微妙,刺客全身的感官都在疯狂叫嚣着,能稳坐不动全是靠着血阁磨炼。   仇雁归浑身紧绷,生怕这些蛊虫突然不听使唤,趁他不备钻进骨血之中。   整整三日,他都未能窥见其中玄机,对于蛊虫的恐惧渐渐麻木了。   仇雁归如今只好奇,少主平日里都将它们藏在哪了,他伺候少主起居,竟完全瞧不出个名堂来。   刺客兀自思索着。   但不等他深想,四周就嘈杂起来。   仇雁归轻轻揭开一点帘子。   人头攒动,整个小镇水泄不通,马车的速递都慢了下来。   不过也对,明日便是衡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许多人都慕名而来,瞧个热闹。   能看见这么多人,看来衡城将至。   不多时,身侧的响动愈发嘈杂热闹,风无意掀开帘幕一角,前方牌匾之上便是行云流水的“衡城”二字。   各色的花灯都已挂上,跑着嬉笑的孩童手上都捧着个小花灯。   “少主,到了。”仇雁归轻声唤道。   左轻越慢慢睁开眼,随手丢了个钱袋子给他,这才应声,“嗯。”   他们随意找了处酒楼,掌柜的询问几间房时,仇雁归思及少主此前的嘱咐,沉吟片刻,“一间上房,要热水。”   以主子的性格,必然是要沐浴的。   左轻越闻言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仇雁归没有注意,跟着带路的伙计上楼。   左轻越一进门就坐下了,刺客体贴的为他沏茶,招呼着伙计将浴桶搬进来,关上门后又将屏风摆摆好,从包袱里取出少主的衣物,这才规规矩矩的道,“少主,已经准备妥当。”   左轻越起身,轻轻笑了,“还是雁归体贴。”   刺客闻言动作一顿,没有应声,只当是主子的玩笑话,立在一旁静候着,只是少主褪去衣物之际,他还是没忍住悄悄扫了一眼,可还没来及细看,就瞧见了少主劲瘦有力的躯体。   刺客一惊,赶忙收回视线。   他目光终究不太死心的扫过少主褪下的衣物上,没有任何异样。   所以 ,些蛊虫究竟是哪来的?   仇雁归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躺在浴桶中的人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好笑的歪了歪头。   “很好奇?”或许是舒适的缘故,左轻越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挠人的沙哑。   仇雁归瞬间回神,这屋子里统共就两个人,少主必然是在问他,他抿了抿唇,试探的回应,“……属下没有。”   少主没有立即说话,只听“哗啦”一声。   左轻越侧过身子打量他,直到刺客的耳尖通红,这才嗤笑一声,“糊弄我?”   “不就是好奇那些小虫虫哪来的么?”左轻越毫不委婉的戳破刺客的小心思,甚至恶劣的压低嗓音吓唬人,“你怎么知道,自己身上就没有呢?”   看到刺客僵住的背脊,左轻越愉悦的笑了,又自顾自的闭上眼睛,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出水。   刺客仔细的给他擦拭,半晌才小声的问,“少主,那些蛊虫……”   “想知道?”左轻越眼中闪过暗芒,看见刺客点头,他这才凑近了些,笑吟吟的吐出几个字,“你猜啊。”   仇雁归:“……”   仇雁归当即闭嘴,相当熟练的转换成哑巴刺客,对少主的刁难和恶意的作弄视而不见。   ·   夜色侵袭而来,街头小巷挂满了花灯,窗扉半开着,恰好能看见外头盈盈暖光,像是不灭的萤火。   少主没有下楼用膳,也没有再刁难仇雁归,体贴的让他坐下一起享用佳肴,都是衡城的招牌菜品,但仇雁归吃的格外艰难。   他不太习惯和主子一同用餐。   他只是一个为主子卖命的刺客而已,怎能……   “不合胃口?”左轻越一双潋滟的眸子看着他。   “不是,没有。”刺客浑身写着煎熬,闻言动作一僵,他刚想说“主子用膳属下应当在身侧伺候”,嘴巴刚张开,突然脑中就浮现出少主那句似笑非笑的“我不太喜欢别人忤逆我”。   忤逆的结果就是他被捆在了床头。   仇雁归默了默,把话咽了回去,“……方才属下走神了,主子莫怪。”   “哦?”左轻越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亲自给他夹了一块白斩鸡,看见刺客坐立不安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温和道,“乖,多吃一点,晚上你会很累。”   的确如此,仇雁归的佩剑未离身,倒了衡城后就一直警惕着,以防不测。   但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少主这话怪怪的。   仇雁归犹豫道:“……是,多谢少主。”   少主笑的愈发美艳,仇雁归微微一愣后慌忙垂下眼,耳尖泛红。   少主真好看,若是性子在好些,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爱慕……   突然,刺客眉眼一凝。   他慢慢将目光定格在自己拿筷子的手上,果不其然,那里有一只奇丑无比的虫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仇雁归忍着将它甩出去的冲动,闭了闭眼,“少主,您的爱宠怎么会爬到属下的手上?”   左轻越一脸无辜,似乎还有些为难,“啊,你喜欢的话……”   “属下不敢夺少主所爱。”仇雁归顾不上别的,将手伸到少主面前,神色有些惨淡,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求饶,“少主,拿走吧……”   左轻越笑吟吟的目光划过刺客服软的面容,稍稍停顿了片刻,这才慢悠悠的将蛊虫收回来,微凉的指尖蹭过温热的手背,能感受到刺客僵硬的一瞬,像某种被扼住脖颈的脆弱生命。   左轻越垂下眼眸,兀自摩挲了一下还残留着温度的指尖,轻轻笑了笑。   是顽强鲜活的生命,被他牢牢掌控的感觉。 第19章 心中微动   残月高悬,灯火尽灭。   衡城陷入了沉睡,唯有一处花楼还亮着几扇窗户,更显寂寥。   屋内的烛火已灭多时,两道均匀的呼吸在寂静的夜中交缠着,微凉的风吹动关上的窗扉,发出细微的响动。   ——有人来了。   仇雁归骤然睁开眼睛,眉目微凝,呼吸却依旧未变。   果不其然。   几息之后,窗扉被悄无声息的推开,黑影慢慢覆上窗框,犹如传说中只在夜晚出没的虚影,他的动作很慢,似乎并不着急进来。   或者,是在试探屋内人的反应。   半晌,黑影才悄悄落地。   他反手轻轻掩住窗扉,在腰间摸出匕首,反手横于胸前,寒芒借着一缕微弱的月光泛出极致的冷意。   黑影的步伐谨慎,小心的接近床榻,床榻上微微隆起,隐隐能瞧见几缕隐没在枕下的墨发。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他愈发放轻了呼吸,手指紧紧握住匕首。   突然,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   来人陡然僵住。   不知何时,另一股呼吸的主人早已不在对面的软榻上。   而在——他的身后!   “你的主子,是哪位?”悦耳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侧,带着气定神闲的意味,暗藏着杀机。   黑影浑身一震,他瞬间汗毛倒竖,下意识用力挥动匕首转身,脖子上却先一步传来清晰的痛楚,他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声音,“……呃!”   中计了!   黑影自知陷入下风,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他眼中没有丝毫挣扎,咬牙就要就要服毒自尽!   “别动。”仇雁归无比了解这些死士,警告的说了一句,眼疾手快的卸了对方的下巴,手脚麻利的将人困了起来,丢在了一边。   床榻上的人这才慵懒的起身,舒适的靠在床边,慢吞吞打了个哈欠,语气不悦,“啧,真讨厌……来的那么晚,简直是扰人清梦。”   “少主。”仇雁归上前一步,正欲开口。   突然间身侧一阵劲风袭来!   他的眉眼冷了下来,手比脑子的反应要快,瞬间抬手挥剑,“嗡——”的一声,是兵器相碰的声音。   来的,竟然不止一波人!   此人与方才黑影的小心翼翼不同,攻势格外猛烈,手段也极其刁钻,是个高手,但很显然对方的目标不是他,几次虚晃一招躲开他,直奔左轻越而去,但都未果。   此人似乎也没想到刺客会那么难缠,略微有些急躁起来,还要分心去管榻上没有动静的人。   他拧眉吹了声口哨。   外头瞬间又窜进来两个蒙面人。   左轻越好整以暇的坐在床头,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一大片白皙诱人的胸膛,他嘴角噙着抹笑,眼底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冰冷且毫无情绪。   就像是在看一具具新鲜出炉的尸体。   对方急于突破这个拦路虎,不曾想斜方突然袭来几缕银丝,来人只好挥剑去斩,被仇雁归揪到破绽,一记手刀利落的将人劈晕。   仇雁归不顾上倒下的人,腰部发力猛的旋身夺过剑锋,其中一人朝他攻来,另一人朝着床榻而去。   左轻越手中银丝骤然破风而出,蒙面人险险躲过,朝着他袭来,左轻越没动,微微勾唇,他垂在袖袍之下的手中轻轻捏着一只嗜血蛊,小家伙还没有见过光,正好试试……   突然,一个阴影迅速掠过来,挡在他的身前,左轻越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瞳孔微缩。   “噗呲。”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响   蒙面人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缓缓倒下,仇雁归单手捂住腹部被刺破的伤口,脸色有些发白,他费劲的将倒在地上的人移到自己的软榻旁。   左轻越顿了许久,这才一言不发的下床,神色不明的点燃了蜡烛,仇雁归自觉远离了少主的床榻,怕惹主子不悦,心中忐忑。   左轻越背对着刺客的脸上面无表情,手指被烛火烫了一下也毫无知觉,随意捻了捻手指。   不过片刻,他又笑吟吟的转身,目光定格在刺客腹部的伤上,仇雁归白皙的指缝已经被血液浸湿,左轻越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声音很轻,“呀,怎么这般不小心?”   仇雁归摇摇头道,“主子,属下无……”碍。   “过来。”左轻越打开一旁的木箱,嫌弃的翻找起来,最后挑出一个葫芦状的玉瓶,旋即看向不敢忤逆他,乖巧在他不远处站定的刺客,简直气笑了,“怎么,我是能吃了你?”   “过来挨着我,给你上药。”   “属下……”仇雁归下意识想说“属下可以”,但抬眼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道,“属下多谢少主。”   仇雁归松开按在伤处的手,左轻越用匕首划破他的衣裳,动作间指尖不慎染上几点血液,刺客眼皮子一跳,忍不住动了动,小声道,“属下自己来就好,太脏了……”   主子爱干净,他不过是个刺客而已,没必要亲自给他……   “嘴闭上,人别动。”左轻越没抬头,声音也淡淡的,仇雁归瞬间闭嘴,他直觉如今主子的心情很不妙。   左轻越目光流连在刺客的腹部,伤口不深,鲜血慢慢溢出来,对方的呼吸很轻,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受伤的小动物。   正乖巧的伏在他的掌心,只要他想,就可以用手中的匕首刺破对方的皮肉,将他的经脉断尽,撕开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听他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听他求饶,看着他挺直的背脊被自己压弯,原本的傲气被磨的只剩下苟延残喘的痛呼。   左轻越眼眸愈发的深沉。   匕首在肌肤上轻轻滑动,没有什么力道,仇雁归忍不住抖了抖,低声喊,“少主?”   左轻越一顿,勾起笑容,“急什么。”   话虽如此,但还是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帮刺客处理好伤口,然后转身将箱子放回原位。   仇雁归手指轻轻摸了摸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后上前关了窗户。   仔细查看确实没有危险,这才走回自己的软榻旁,一把揭开几人的蒙面,其他的容貌平平,说不出名字。   但这第二个……   长得凶神恶煞,耳朵上有一刀疤。   “刺客排行榜第六——豁耳。”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玩味,左轻越目光打量着躺在地上的蒙面人,嫌弃的轻嗤一声,“啧,真丑。”   他说着又将目光放到仇雁归身上,笑吟吟的开口。   “还是我们小雁归好看。” 第20章 怒意   左轻越目光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流连在刺客的脸上,似是真的在欣赏。   “少主谬赞。”   仇雁归不自在的偏开头,侧目看向横七竖八倒在自己塌下的人,拧眉。   豁耳陷入了昏迷,另外的几个刺客除了被卸掉下巴捆起来的那位,都已经没了生息。   仇雁归别无他法,只好先用绳子将豁耳也绑了起来,弯下腰时没太注意,腹部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刺客垂头扫了一眼,没有理会。   左轻越眸光微暗,收回目光轻轻晃了晃腰间的银铃,两道身影瞬间落地,“主子。”   左轻越重新坐回床沿,微微颔首,“收拾收拾。”   影六和影十会意,他们虽然蛰伏在暗处,但整个局势看的分明,影六的目光掠过仇雁归受伤的腹部,一言不发的接过他手里的绳子。   刺客只好松开手,又低头扫了一眼渗血的伤口,抬手用衣摆捂住,以防血液滴落下去。   影十抬眼扫了他一眼,将尸体抗走前低声提醒,“伤处。”   仇雁归有些意外,但还是摇摇头,“无妨。”   伤处已经上了药,按经验来说,过会儿血就不流了。   影十摇了摇头,与影六合力将地上横着的人带走,窗户被轻轻阖上。   仇雁归转身见少主坐在床沿,应当是要休息了,自己如今满身血污也不好靠近,只好小心的询问,“少主可要歇下了?”   他手握上剑柄,等着少主回应,好用剑气灭了烛火。   可少主半天都没有说话。   左轻越靠在床沿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仇雁归眉目微凝。   少主这像是……生气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刺客只好沉默的单膝跪下,垂着头等主子息怒。   “滚过来。”半晌,左轻越才轻声道。   仇雁归不敢迟疑,快步走近。   左轻越盯着他腹部的伤口,“再近些。”   刺客只好又硬着头皮走近了些,但距离他还是有几步路,左轻越不耐烦将人一把拉过来。   仇雁归尚来不及反应,腹部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神色扭曲了瞬间,没忍住漏出一声闷哼,“……呃!”   刺客神色微惊的低头,左轻越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没有半分笑意的笑容。   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染上了血色,正恶劣的研磨着刺客的伤口,看着仇雁归不可置信的眼神,左轻越猛的用力,指尖狠狠碾在他的伤口处,如愿以偿的听到了刺客的闷哼。   “疼吗?”左轻越用沾血的手摸了摸刺客发白的脸,星星点点的,如同雪中绽开的冷梅。   仇雁归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发难,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出声。   左轻越轻轻笑了笑,语气森然,“刚给你处理好伤处,怎么那么不乖?”   “既然如此,那今日就让你疼个够,好不好?”   左轻越笑吟吟的看着他,粗鲁的揭开纱布,与方才温和的手法截然相反。   刺客垂着头一言不发,僵硬着身子默默抑制住因疼痛而瑟缩的冲动。   即便左轻越正丝毫不手软的摧残他的伤口。   半晌,刺客才哑着嗓子开口。   “少主,属下知错。”   左轻越笑吟吟的面容僵住,脸上闪过一瞬的阴沉怒意,又硬生生的被压下,他若无其事的轻笑,嗓音温和,“你何错之有,别闹。”   “平白浪费了少主的好意,属下知错。”仇雁归眼睛里没有任何不甘或愤怒情绪,他低眉顺眼的认错,面容苍白的有些脆弱。   像是无论左轻越多么过分,他都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他知道主子在生气。   左轻越手上力道松了松。   这刺客气人噎人的本事倒是一绝,让人只觉得像是蓄力一击打在了棉花上,没劲的很。   少主哂笑一声,没有再继续动作。   重新帮他处理好伤口,又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上的血污,漫不经心道,“既然知错……”   “那就换身衣裳,过来领罚。”   刺客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换了身衣裳,途中只听屏风后传来一声巨响,仇雁归一惊,顾不上整理衣襟,迅速折返。   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面对自己“爱塌”的“尸体”,方才还无比牢固的软榻碎成几段,显然不是寻常的路数。   少主靠在床沿,神情淡定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仇雁归心中叹息,不过他早就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少主不过是脾性古怪了些而已,并无大碍,忍忍便也过去了。   脾气古怪的少主看着他,有些无精打采叹息一声,瞧着语气还挺惋惜,“你这软榻与你一般不省心。”   仇雁归默了默:“……是,请主子责罚。”   左少主盯了他一会儿,嗤笑,“行。”   “床榻凉了,你去先去暖暖。”说着他顿了顿,从床头拿出一本古籍,“还有这书,继续念给我听。”   仇雁归沉静的神情裂开,闪过明显的错愕,“少主?”   主子不是说领罚吗?   “很晚了,赶紧过来。”左轻越不耐的皱眉,偏头示意了一下里边,“暖床不会?”   动作间他的墨发垂在胸前,没入松松垮垮的寝衣,眉间的不耐都显得绝色无双,刺客倏地垂眼,难得露出几分无措,但还是抬步走到床前。   仇雁归欲言又止,左轻越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的开口,“瞧你平日里挺暖和,我勉为其难的试试看,暂时不嫌弃你。”   “……是。”   刺客僵了一瞬,但还是顺从的膝盖跪上床沿,越过左轻越去了里面,规规矩矩的半靠在床头。   仇雁归接过少主递来的书籍,找到之前念到的地方,他正要张口,突然浑身一震。   一个修长的人影自然的侧躺下,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和他贴在了一起。   仇雁归瞳孔骤缩,拿着书籍的手都是一颤,可偏偏作俑者还没有这份自觉,正挑三拣四的数落他。   “这么僵硬做什么?”左轻越不满的皱眉,抬眼间手拍了拍他的被子示意他放松。   对上刺客写满错愕的眼神,他愣了愣,旋即嘴角微勾,嗤笑一声,声音听起来懒懒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看什么看。”   “我的刺客,靠一下怎么了?”   --------------------   左少主(语气恶劣/气急败坏):看什么看老子没后悔:-)   少主性格就是如此,但是后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会重新做人的,这会儿他还没有开窍,多些理解吧(ˊ?ˋ*)? 第21章 可人儿   不是说少主喜净吗?   仇雁归僵硬着没吱声,此前他靠在床沿都要垫上一块手帕,更何况……   “念啊。”少主慵懒的声音响在耳侧,低哑暗沉,刺客只好低声念了起来,他小心的放松身体,方便主子靠着。   刺客的身体温热,很懂事的没有乱动,左轻越随意枕着,半点不考虑他人感受。   那本古籍他早已烂熟于心,让刺客念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左轻越听着他低缓的声音,慢慢阖上眼睛。   余下的感官却更加敏锐。   刺客身上有股药香,是他亲手上的药,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味,闻起来很干净。   还很听话,一根筋似的蠢。   方才他行径恶劣至此,刺客竟也没想着躲,没躲也就罢了,还一板一眼的领罚认错。   先开始的那点小尖刺不知何时被他慢慢收敛回去,若是此前刺客像是被铁链拴住,不情不愿屈服的猛兽。   那么这时他便是收起野性的孤狼,温顺的垂下高傲的头颅,只有在护主时才会露出危险肃杀的一面。   可这又是何必,孤狼岂会认主?   左轻越慢慢抬手,将手放到刺客的伤处,虚虚覆着。   仇雁归呼吸一窒,声音倏地停住。   左轻越这次没有催促他,指尖染上温热,他能感受到刺客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   仇雁归握着书卷没有出声,一时间屋内只余下二人清浅的呼吸。   良久,左轻越才屈尊似的挥灭了烛火,靠着刺客没动,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躺好别动,念在你护主有功,匀你床榻半分。”   仇雁归轻轻将书卷放在枕侧,昏暗之下遮掩了他通红的耳尖,刺客顺从的躺下,僵硬的像块木头,“是。”   左轻越心安理得的挨着刺客躺下,原本冰凉的床榻上多了个人形火炉,不多时少主的呼吸就均匀起来。   刺客未曾闭眼。   少主的手仍然虚虚搭在他的伤处,指尖却只染了一层薄温,像是怎么也捂不热似的,微微的凉意渗入衣料,刺客并没有觉得不适。   虽说少主未曾明言,但仇雁归似乎隐隐约约懂了少主此举为何。   给他置办锦衣,为他包扎伤处。   尊卑有别,少主不喜人忤逆,却又能纡尊降贵做到如此。   阁主曾救他于水火,于他而言堪比兄父,也未做到如此。   又毁坏了软榻,以“罚”之名让他睡上床铺。   分明是……   软榻冷硬,恐会寒气入体。   少主撕扯他的伤处时,仇雁归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怒意,他不知其中含义,只觉得那抹情绪令少主鲜活起来。   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他自然知晓少主能躲过那一击,可刺客护主,天经地义,既然已经决定追随,便不会有所保留。   他绝不会让少主置身险境。   只是原本以为主子脾性不佳,恐怕日后艰难,如今一瞧却又觉得并非如此。   传闻恐怕有失偏颇。   他的主子,分明待他极好。   刺客耳畔是左轻越温热的呼吸。   仇雁归小心的将被子掖好,试图将暖意聚拢在被下,慢慢渗入泛着冷意的指节。   ————   翌日清晨。   刺客本以为自己将一夜无眠,未曾想竟也无梦至天明,好在身体的本能仍在,少主的指节微动之际,他便睁开了眼睛。   没有了夜色的遮掩,仇雁归入目即是少主的绝色容颜,刹那间心跳都漏了一拍,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关键时候又想起了少主的嘱托,只好僵着没动。   好在没一会儿,少主就睁开了眼睛,长睫微微颤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自然的将手收了回来,接着坐直身体。   刺客知晓他这是醒了,松了口气,迅速下床伺候。   仇雁归束发的手法如今已十分娴熟,他神情专注的将最后一个银饰没入少主发间。   左轻越一言不发的摇晃了几下腰间的银铃,不多时房门被轻叩三声。   左轻越又晃了下银铃,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影六推门而入,反手关上门,将手中的食盒放置桌上,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少主。”   左轻越点点头,漫不经心的问,“有线索吗?”   “豁耳与后两个刺客应当是幽谷的人,但豁耳并未效忠于任何人,与吞云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没道理说突然如此,恐怕另有隐情。”影六起身,目光掠过碎成几段的软榻,不自然的顿了顿,旋即拧眉,“少主,这蛰伏在暗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就连在天机阁打探到的消息也是少之又少,显然这股势力还未出山,能在各大宗门眼皮子底下拉拢其他门派,且不留痕迹的。   现如今还真是闻所未闻。   左轻越垂下眼,遮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冷笑道,“去查当年魏疏的属下,除却狱宫受刑和找到尸骨的,剩下的……究竟有没有漏网之鱼?”   当年苗疆大乱,他忙着夺权,说不准真让几只老鼠给溜走了。   影六闻言神色一凛,肃然回应,“是。”   “还有事?”左轻越见他没有退下,淡淡的问。   素来冷静的影六神色不自然了一瞬,眼神极快的扫过面容冷淡的仇雁归,而后又微微侧头错开视线,嗓音有些尴尬,“……剑阁传出的消息出了些意外。”   影六抬眼瞧少主神情并无异样,这才低声道,“说……说您在身边养了位,呃,养了位可人儿……宝贝的紧。”   他艰难的吐字,待到这句话说完,影六闭了闭眼,呼吸都放轻了些。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左轻越拿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道,瓷杯坠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像是被主人扔回去的。   仇雁归瞪大眼睛,脸色倏地变了,耳尖染上了炽热的温度,他赶忙垂眸单膝跪下。   见刺客如此,影六也只好跟着跪下,两人战战兢兢的等着主子发话。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两人倍感煎熬。   半晌,却闻主子轻笑了一声,旋即变成了大笑,两人悄悄抬起头,瞧见主子绝色容颜似是含了春水荡漾,令人愈发惊艳。   过了会儿,左轻越又慢慢敛了笑容,缓缓开口,“齐晟这个贱人,看来近日过得还算清闲。”   说着,他又笑吟吟的看向局促不安的仇雁归,语气柔和的令人毛骨悚然,“瞎跪什么,雁归可是我的可人儿。”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第22章 作戏   影六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根无欲无求的木头。   仇雁归闻言,神色不自在的偏过头,耳尖通红,无奈的唤道,“主子……”   这齐宗主记仇也就罢了,怎能殃及池鱼?   “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那便委屈你了。”左轻越语气愧疚的很敷衍,旋即话锋一转,笑吟吟道,“雁归不会不乐意的,是不是?”   那语气可不像是在询问。   话已至此,刺客只好垂头道,“属下遵命。”   左轻越满意的点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在刺客俊逸的脸上巡视片刻,这才慢悠悠的收回。   “给齐晟找点事做。”少主变脸极快,脸上的笑容虚虚挂着,指了指远处的几段软榻,“顺便将碍事的东西收拾走。”   “是。”影六松了口气,临走前匆匆瞥了一眼静静立着的刺客,乌黑描金的锦袍衬的他身形颀长,容貌俊逸微冷。   的确是位万里挑一的刺客。   影六的榆木脑袋难得品出了关窍,屋中能躺人的便只剩下这软榻,昨夜他们看的分明,这软榻可不是前来刺杀的人毁坏的。   仇雁归自然也不敢如此,那就只能是少主了,至于少主何故如此。   影六没敢想下去,将软榻清出屋子,临走前没忍住又多瞧了刺客几眼。   仇雁归敏锐的朝他望去,一向冷情冷心的影六一时之间竟然没敢跟他对视,惶急慌忙的错开视线,迅速将门关上了。   仇雁归皱了皱眉:“?”   不等他细想,少主就悠悠开口。   “那小雁归唤我什么好呢?”左轻越微微蹙眉,若非说出的话过于不着调,倒真像那么回事,眼见他勾唇一笑。   刺客浑身发麻,立刻出声,“自然是要唤少主,他人以为属下是您的……自然要唤少主。”   中间的“男宠”二字被他含混在唇齿间,刺客浑身不自在,左轻越扬了扬唇,嗓音低哑的有些挠人,“原来如此。”   “既然是我的人,那便按照我的喜好来吧。”左轻越走到刺客面前,捏住他的下颚笑吟吟的打量一番。   “少主……”   主子凑的有些近,仇雁归连他的长睫都看的分明,一时间不自在极了,忍不住偏过头轻轻挣开少主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左轻越也不恼,勾了勾唇,自然的将手收回来,“黑不溜秋的一点也不亮眼。”   “给你置办的衣裳里有套月牙白的,换上我瞧瞧。”少主随意吩咐道。   仇雁归心中叹息,“……是。”   他认命的翻出锦衣,走到屏风之后,衣裳并不是纯粹的月牙白,胸前绣着浅金色鸟雁纹路,精致贵气。   刺客顿了顿,这才仔细换上。   不过片刻,一位俊俏的郎君自屏风后走出。   左轻越眼眸微眯,意味不明的扬了扬唇。   与黑袍不同,仇雁归穿上淡蓝锦袍后,冷硬的意味被柔和了许多,即便不笑也有几分书卷儒雅的气息,他站姿如松,挺拔俊俏。   眉眼间含着抹端正的气息,长睫微敛,好脾气的供人欣赏,等着主子发话。   这么一瞧,任谁也看不出是个刺客,像是位出尘俊逸的公子。   能被苗疆少主看上,倒也不算奇怪。   “不错。”左轻越目光描摹着刺客的面容,轻轻笑了笑,嗓音带着点刻意的蛊惑,“待会好好表现。”   仇雁归抿了抿唇,一不小心红了耳尖。   “……是。”   .   暮色被浓重的墨侵蚀殆尽,稀疏的星辰闲散的看向人间。   衡城今夜的热闹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街头巷尾都用红绳牵满了各类花灯,微醺的灯火交相辉映,家家户户的窗扉都亮着,像是座不会陷入沉睡的梦中之城。   小孩手中提着花灯咧着嘴傻笑,在人群里乱窜,忽而撞上了一堵肉墙,自己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下意识瘪嘴就要哭。   “不许哭。”含着威胁的声音响起,小孩儿愣愣的抬起头,入眼即是位绝世大美人,他瞧着一时间都忘了要哭。   然后大美人就冲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语气极为吓人,“敢哭一声,就把你拐走卖掉。”   小孩:“……”   小孩痛哭出声,转身跑的比兔子还快,边跑边喊,“……哇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娘亲!爹爹!有人要卖小胖,呜呜娘亲……”   不远处传来一对夫妇关切温和的声音,伴随着小孩的哭诉。   仇雁归:“……”   他一言难尽的偏头看向欺负完小孩,很明显心情愉悦的少主。   “为何这般看我。”左轻越眨了眨眼,有些失落的叹息一声,“雁归觉得我不该如此?”   “属……咳,我没有。”仇雁归差点脱口而出属下,又清了清嗓子掩饰了过去,无奈的低声道,“他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少主何故吓唬他?”   左轻越眼眸微微闪了闪,漫不经心的四下一扫,旋即自然的拉住仇雁归的手腕,将人往怀中一带,垂头在他颈间蹭蹭,软声哄道,“那我听雁归的,下次不这样了。”   刺客猝不及防的将头靠在少主的肩膀上,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耳侧传来少主刻意放软的声线。   他宽大袖袍之下的手骤然握成了拳,耳尖倏地红了。   但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刺客自然知晓如今该做什么。   强忍着心中异样的羞耻,他轻轻推开少主,只是指尖还虚虚的握住少主的袖袍,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一张俊脸泛着薄红,眸子微闪的抬眼看向少主,又不好意思的躲开,小声嗔怪道,“少主……”   左轻越眼眸微深,目光落在他揪住自己袖袍的手指上,喉结上下滚动,侧过头将唇贴上刺客的耳侧,神情暧昧,语气却是不怀好意的调侃,“很熟练啊,小雁归。”   低哑的嗓音无比清晰,仇雁归心跳骤然失衡,真情实感的红了脸,脸色都变了,怕被看出问题,他只好低下头,将脸埋进少主的颈窝,小声道,“……属下没有。”   刺客听见少主轻轻笑了两声,温和的抚了抚他的背脊,语气带着点纵容。   “好,没有。” 第23章 微妙   衡城的花灯节声势浩大,或许是装饰华丽又带着当地的特色,嘈杂的人声都显得柔和起来。   刺客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呼吸一窒,他鼻尖是少主身上清冷的香,月色的朦胧似乎也将他带入了混沌,他神情难得有片刻放空。   好在少主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心不在焉。   左轻越容貌显眼,仇雁归也丝毫不差,不少人都忍不住投来几眼,更何况他还丝毫不遮掩的握住身侧俊俏郎君的手腕,一下子数道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有好奇的,有探究的,自然还有……   不怀好意的。   仇雁归脸上攀升的热意渐渐淡了下去,另一只垂下的手中握着锋利的匕首,神色温和的注视着左轻越,而后又自然的四处一瞧,带着少主去卖些稀奇古怪小物件的摊前瞧上一瞧。   实则是在观察身边可疑的人。   蛰伏在暗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以狠辣阴毒闻名的苗疆少主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阴晴不定的破脾气愣是没有漏出来半分,不但耐心十足,时不时还得将刺客往身边带一带,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   灯火阑珊处的暗巷,有几名黑袍人正静静的蛰伏在其中,巷口以外人头攒动,恰好给他们打了掩护。   “他身边的暗卫并未现身,只有个传闻中的那位男宠,不知是否有诈。”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旋即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不愧是苗疆少主,真会享受。”   “暗卫恐怕就跟在他身边,只不过隐匿在人群之中,你我难以分辨。”另外一人摇了摇头,语气阴森,“不过本就没指望能一举得手,今日来的人可不少,大家如今正在观望罢了,谁也不愿意当那只出头鸟。”   “管他是真是假,若是当真负伤,那便是伤势加剧,若是有诈……”   “那倒也无妨,今日左少主……定然是要见见血的。”   ·   湖畔波光粼粼,相较于街心稍稍安静些,人自然也是不少,多是家中几口人,亦或是方才寻觅到知己的才子佳人。   余下的便是形影单只,满身疲惫的落寞之人。   孔明灯中烛火跳跃,冉冉升起,有人寄相思,有人诉情忠,有人许来年。   手腕上的温度依旧微凉,左轻越正仰着头,眼中有火光跳跃,像是坠入深潭的烈焰,刹那间点亮整座幽谷。   仇雁归循着少主的视线抬眸望去,望见了满天如同星辰的孔明灯,像是真的能带着人们的念想,点亮山河万里,途径晚雾穿过夜幕,将祈愿带给话本中才舍得现身的神灵。   “少主。”仇雁归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抿了抿唇,犹豫道,“我们……也放一个吧。”   虽说暗处危机四伏,他们也并非真的游山玩水,但刺客心中情绪莫名,借着如今的任务,斗胆提了这么个请求。   左轻闻言越微微垂下头,遮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的自嘲,扯了扯嘴角,若无其事的拉着人往前走,嗓音含笑,“听你的,正好瞧瞧我们小雁归有什么心愿。”   孔明灯的小摊前人满为患,不远处就有个卖糖人的小贩,正笑容满面的看着小孩儿们眼巴巴的模样,这景象有些好笑,仇雁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糖人做的挺精致,你要么?”左少主打量了一番,“体贴”的侧头询问刺客。   那是幼童才爱吃的小玩意。   仇雁归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息一声,“少主,你……”   突然,腿上一重。   他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刺客先是一愣,这才慢慢低下头,恰好对上一双好奇又水润的眼眸,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公子,身上穿着小锦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正眼巴巴的瞅着他。   小孩儿生的粉雕玉琢,瞧着就讨喜,估计是家中长辈一时疏忽,找不着人了。   仇雁归缓了缓神色,轻轻挣开少主的手,动作自然的伸手抱住小孩儿。   原本时刻关注着他的视线消失了。   一种细微的不爽悄然滋生。   左轻越慢吞吞的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神色淡淡的看着仇雁归和他怀里的臭小鬼。   小孩儿不怕生,但也没有说话,看看仇雁归,又悄悄瞄了瞄左轻越。   “看什么看。”左轻越笑的有些可怖,语气恶劣,“在看就把你……”   “少主。”仇雁归捂住小孩的耳朵,转过头静静的盯着他,放低声音道,“方才已经被您吓哭一个了,咱们还要放孔明灯呢。”   言外之意就是,您要是再这么随心所欲,咱们的计划就要出现意外了。   左轻越点点头,目光掠过仇雁归抱着孩子的手,顿了顿道,“那你将他放下。”   仇雁归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有些犹豫,“现下人太多了,恐怕有些不妥,少主……”   左轻越闻言眉心微拧,笑意也淡了,他嗤笑一声,正要发难,偏头却对上了刺客忐忑的眼神。   那双清亮的眼睛正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似乎是觉得他会不悦,正静静等候发落,左轻越忽然想到第一次对上这双眼睛时的情景。   那会儿即便命门被他把握着,刺客也没有露出这种眼神,微冷中透着危险的杀意。   像是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野兽。   可当他觉得有趣松开束缚,原本以为刺客会把握住这个机会,不自量力的偷袭他时。   野兽却收回了利爪尖牙,主动露出脆弱的后背,匆匆离开了。   左轻越神色微滞,不动声色的错开视线,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那便找。”   他扫了一眼呆头呆脑的孩子,眼中闪过嫌弃,而后又伸出手,皮笑肉不笑道,“我来抱着,拿来。”   仇雁归先是一怔,没想到少主会这么好说话,旋即又听闻这句,下意识低头瞧了眼傻乐的小公子,欲言又止。   但在少主危险的视线下,还是慢慢把孩子递了出去,原本还笑嘻嘻的孩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疑惑的抬头,对上一双阴沉的眼眸。   小孩哽咽了一下,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呜。” 第24章 衡城遇刺   少主本就泛着寒霜的脸色更加骇人,睥睨着怀里的孩子像是在考虑怎么弄死,仇雁归看的惊心胆颤,凑过去试图将小孩哄好。   但愈演愈烈的哭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刺客心中叹息,眼神匆匆一扫,瞧见某个方向时眼眸骤然亮了,卖糖人的小贩就在不远处,若是有危险他也能及时赶回来,仇雁归打定主意,低声嘱咐了少主一句,顾不上去瞧主子的脸色,迅速跑到卖糖人的小贩身边要了个糖人。   刺客频频回头朝左轻越望去,生怕他一个不爽甩袖走人。   还好小贩手艺娴熟,动作行云流水,等待的时候不长。   仇雁归带着糖人回来的时候,少主的脸色已经可怖到不能直视。   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投去几眼,仇雁归见状赶忙将糖人塞进孩子手里,小公子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盯着眼前色泽诱人的糖人,哭声戛然而止,自己抹了抹眼泪,嘴巴微张小口的咬住,抽抽噎噎的,好歹是不哭了。   左轻越面无表情的盯着怀里的小孩,目光定格在糖人上,又慢慢看向仇雁归。   “小破孩还挺矫情。”少主嗤笑一声。   压迫感袭来,仇雁归垂头准备领罚,忽而手腕被人牵住,少主微冷的嗓音响起,“不是说要找人,走吧。”   原本就挺引人瞩目。   这样一来更是叫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他们像是寻常的一家三口,漫步在衡城的花灯之下,仇雁归忍不住悄悄端详少主的侧颜,虽说瞧上去极为不悦,但也没有真的撒手不管。   期间少主语气恶劣的询问小孩于何处走失,差点把人吓哭不说,原本还能说几句的小公子再也不愿开口,闷闷不乐的瘪着嘴。   他们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人,仇雁归只好凑过去低声道,“少主,我来吧。”   左轻越看着刺客的目光又回到了孩子身上,眼眸沉了沉,正要开口之际,却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二位公子抱着的可是孙家的孩子?”那人惊呼一声,旋即匆忙道,“孙大人和孙夫人正找着呢,急坏了都!就在前头衡钰街那一片,还有赏金呢,二位公子快去瞧瞧吧!”   “瞧什么瞧。”左轻越神色不耐,想也不想就将孩子塞给那人,“拿走。”   说着也不等那人反应,就拉着仇雁归转身离开,那人愣怔的抱着孩子,喃喃着“还有这好事儿呢”往衡钰街方向走去。   仇雁归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确认那人是朝着衡钰街的方向走去,这才放心的回过头。   左轻越步伐倏地一停,侧目看向他,晒笑,“你若是舍不得,我可以去给你抢回来。”   “少主误会了,我只是……”仇雁归神色一怔,嗫嚅片刻又不知该说什么。   主子像是吃了炮仗似的,火气四溢。   “方才卖糖人的小贩呢?”左轻越淡淡的开口,扔过去一个钱袋子,“色泽瞧着不错,买两个回来尝尝。”   仇雁归一愣,下意识扫了眼四周,有些为难的低声道,“少主,我……”   左轻越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怎么,那小破孩儿买得,我买不得?”   “……”仇雁归抬眼对上少主略显不爽的视线,无言的抿了抿唇,影十应当隐匿在四周,两人僵持片刻,仇雁归轻轻叹息一声,“好,我这去给少主买。”   左轻越这才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随意的靠在一处檐下的柱子上,他目光盯着刺客的背影,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仇雁归白衣迎风微动,衣袂荡漾出如水的纹路,身姿挺拔颀长。   倒真不像个刺客。   .   衡城热闹未减半分。   人海中未曾出现刺客的身影。   倒是身侧忽而落了个黑影,影六并未得到主子传唤,却主动现了身,依旧蒙面的装束,只是他神色凝重,“主子。”   左轻越笑容微敛,今日计划本就是引蛇出洞,影六自然并非不懂规矩之人,如今匆匆而来,必然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说。”左轻越简言意骇。   影六上前一步,凑到少主身侧,低声道,“少主,先前来刺杀的几人皆已身亡,我等觉得蹊跷,但也不清楚缘由,只好准备将人处理掉,谁料……”   “处理尸首时属下发现,豁耳身上……有蛊,还是已经失传的锁魂蛊。”   这锁魂蛊便是尸傀蛊的克星,即便中蛊之人身死,其余人也无法操控为自己所用。   此蛊失传前,在苗疆“盛宠不衰”。   左轻越笑意散去,兀自垂眼。   “那日叫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半晌,他才淡淡的开口。   “只有些许。”影六神色凝重,“如今下落不明、不知生死的也只有几位,‘枉山’徐知琴,‘寺水楼’龙浒,‘魅宗’巫愈,还有便是……”   “魏疏一派——‘不语阁’冯东。”   影六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些,“锁魂蛊”便是魏疏炼出的。   这隐匿暗处的势力无论是哪一方,毫无疑问都是冲着“苗疆客”来的,只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甚至故意留下蛊虫来“试探”少主的意思。   这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少主,我们……”影六神色紧绷,正要开口。   不曾想少主竟然并未震怒,反而意味不明的笑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森然,“按兵不动,让他们跳。”   “不就是想要这苗疆,且看他入了蛇蝎遍布之地,如何全身而退。”   “是。”影六心中微震,旋即垂眸道,“那属下便……”   突然,变故陡生!   四面有人迅速靠近将他们牢牢围住。   左轻越眸中暗芒闪过,瞬间飞身掠向寂静无人之处,影六神色一凛,旋即紧紧跟上少主。   左轻越故意掠过几处,果不其然更多的人从暗处窜出,对他们穷追不舍。   想必是瞧见有了出头鸟,坐不住了。   他勾了勾唇。   影六却没有少主那般轻松,他们在外并未带多少人,虽说少主实力强悍,但人数如此之多,他们怕是也难以招架的住。   他倒真不敢说,能护着主子毫发无损。 第25章 噬蛊   “少主,人太多了。”   身后不远处缀着尾巴,与他们预料的有所差异,原本以为是来探虚实的,不曾想竟来了这么多人。   看装束显然不止一个门派,更不像是来探虚实的,这分明是蓄谋已久。   影六眉头紧蹙,警惕着四周是否有突袭者,他们绕到了后街的暗巷,暗巷尽头有一处废宅,原本是个宗门的分支,只可惜没能熬过这江湖的两个秋冬,后来便成了处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   花灯节的辉煌未能照拂它半分。   “人?”冷淡的嗓音被风吹散在夜色中。   左轻越闻言先掠上了屋顶,旋即轻轻一笑,负手而立,语气是恶意满满的嘲弄,“什么时候一群蝼蚁,也配称人了。”   影六一怔。   他称主子久了,许是真的忘了。   当初这位可是从苗疆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孤身夺权一步步踏上云端,短短几年便毁了魏疏根基,而后又屠尽魏派。   影六注视着屋檐上如同雪松而立的主子,忽然想起了当初少主浑身浴血进了大殿,却从容不迫的迈步上了台阶。   “苗疆客”顺从的跟在他身后,左轻越兀自用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渍,稳稳的坐在最上方的椅子上睥睨众人,漫不经心的勾起笑容。   “若有不服,上来送死。”   而如今少主负手而立,仍是睥睨的姿态,像是天雷也无法摧折的松,即便他当年孤身一人。   即便他如今身侧也只有一个影六。   左轻越望着远处不断逼近,却又在他们面前谨慎停下的死士们,勾了勾唇,“狗不是最擅长咬人么,怎么到你们这儿,还得让别人教呢?”   此处静谧,隐隐还能听见嘈杂热闹的动静,废宅的蛛网遍布,可惜外面听不见这里的孤寂。   几波人降下速度,缓缓停在废宅前方,他们虽都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面瞧不见容貌,但装束都略有不同,显然不是效忠于同一个主子。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默契的将废宅之上的二人团团围住。   像是早有预料,亦或是早有预谋。   影六掩在黑布之下的神色凝重,他将剑横于胸前,警惕这四面八方随时可能发起进攻的敌人。   方才他已经摇铃号令影卫以及附近的“苗疆客”前来,只是在那之前,他们恐怕有一场恶战。   “不愧是左少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是不知此次少主是否带够了人,能否同少主共渡难关?”   其中一名领头的蒙面人笑了笑,语气中却带着森森凉意。   左轻越闻言大笑,笑的那名出声的蒙面人握紧了剑柄,露出的眉眼藏着浓郁的杀机。   “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又是泰山又是难关的……”左轻越还在笑,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揩去眼角溢出的晶莹,舒了口气这才缓声道:“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个人了?”   “让你的主子站在我跟前恐怕都不敢多嘴,你一只叫不出名的狗,究竟在吠什么?”   那人瞬间拔剑,低吼道:“左轻越,你不要欺人太甚!”   影六身形紧绷,身体也调整成攻击姿态。   左轻越衣袂纷飞,轻轻勾了勾唇。   蒙面人蓄势待发之间未曾注意到,残破的废宅四周的地面上不知何时聚齐了乌泱泱的“黑影”,它们个头极小,像是寻常的小爬虫。   左轻越露出白皙的手,指节微屈,一只诡异的六足蛊虫正安静的伏在指尖,头顶的触角轻轻扬起,体型是地面上蛊虫的三倍有余。   “新来的宝贝,还没见过世面。”左轻越目光含着笑意,看着下方的刺客倏地变了脸色,愉悦道,“左某人先谢过你们主子大方,这份礼……在下可就却之不恭了。”   底下的刺客各自对视一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纷纷朝左轻越攻来。   天丝自指尖而出,刹那间刺破蒙面人的咽喉,左轻越神色未变。   影六牢牢挡在主子身前,但架不住对面人实在太多,难免会有疏漏,但他不敢贸然调整位置,影六眉头紧蹙。   刀光剑影刀光剑影之间鲜血浸湿了地面,黑色的蛊虫被包裹其中,爬行途中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而后又被吞噬殆尽。   噬蛊此前未曾现世,是他炼出来的新蛊,母蛊便是左轻越手上的那只,正如其名,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原本残余的的血迹也在乌泱泱的蛊群中隐没,众人这才显露出慌乱来。   影六借此得以喘息,而左轻越已经从屋檐上离开,落在一旁繁密的树干上,其余人自然不愿放弃进攻的任何机会,纷纷一拥而上,左轻越面色冷淡,指尖的天丝倏地刺出。   就在这时,一阵惊恐痛苦的惨叫划破天际,落在后面的蒙面人下意识停下攻势,警惕的抬眸望去,一名刺客被影六踹飞,不慎跌入了蛊群之中,原本爬行缓慢的蛊群像是苏醒了一般,瞬间席卷而上,将刺客包裹其中,只能勉强瞧出个人形的轮廓,一阵惨叫过后刺客痛苦的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旋即没了动静,身上的黑色蛊虫也慢慢离开了他的身体。   人形逐渐溃散,直到蛊虫散尽,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心中生寒,虽说早就听闻苗疆邪门,但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说了,这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天丝骤然刺穿了几名刺客的咽喉,影六的剑刃也随之而来,他们这才像是惊醒了一般,重新发起了进攻,但或许是方才的景象过于触目惊心,他们再出手时却没有了一开始的锋芒毕露,变得谨慎起来。   有些敏锐察觉到不对,已经悄然溜走两个给宗门通风报信,影六自然是看见了,只是他如今无暇顾及,蒙面人不愿意和影六死磕,于是留下几个后便都朝着左轻越攻去,影六心中有些烦躁,下手也更加毒辣。   他知晓少主应付的来,但若是他们的人再不来,这么多人一起,少主定然是要负伤的。   他都知道的事少主又怎会不知?   可当初苗疆大乱之时,左轻越就是出了名的亡命之徒,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削掉敌人的几根发丝。   那他也是定然要取到这几根发丝的。 第26章 滋生   左轻越白净的衣裳溅上了大片鲜红,他眼底是一片浓郁的杀机,天丝犹如镰刀般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劲风袭来,他肩头的衣裳不慎被划破,锋利的刃带来微凉的触感,好在没有伤及皮肉,左轻越森然一笑。   两三个蒙面人找到机会,将他围在其中,一拥而上!   左轻越勾唇,微微侧目,紧接着没了动作,任由危险逼近。   突然,一道黑影急速掠过,死死挡在左轻越身前,来人利落的挽了个剑花,持剑横向一扫,劲风扫过他额前的碎发,仇雁归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冷意十足的盯着眼前不断袭来的刺客,旋即他不再犹豫,提剑而上。   蒙面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不是左少主身边的男宠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但为时已晚。   左轻越见此缓缓放下手,随意的在屋檐上坐下。   仇雁归的白衣不过片刻就染了红,他穿梭在蒙面人之间,似乎极其清楚他们的路数,灵活的躲过杀招,剑刃抹过对方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就这样喷薄而出。   忽然,更多的蒙面人从四面而来。   仇雁归目光冷凝,朝着左轻越的方向靠近,却又忽然看清了他们衣摆处的纹路,微微一怔。   “无妨,自己人。”影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刺客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目光掠过左轻越肩头的破损,瞳孔微微一缩。   似乎察觉到刺客的目光。   左轻越却对他轻轻一笑,原本不染纤尘的白衣染上了脏污。   人尽皆知少主喜净,为何此刻又像是全然不在意?   仿佛生来就在云端的人,不该沾染如同坠入地狱的血色。   异样的情绪在胸腔之中蔓延开来,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仇雁归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后怕以及……不悦。   刺客紧蹙着眉头。   混杂其中的,还有一种他说不清的滋味。   但未等他去深究,忽而左轻越的后方冒出了一个狼狈的身影,仇雁归脸色倏地变了,脱口而出,“少主!”   影六面色一凛,瞬间动身,几名站位靠前的暗卫也迅速冲过去,可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快到几乎可以看见残影。   左轻越危机感涌上心头,他骤然转身,心中轻嗤,方才不过是松懈了一下,便有不长眼的东西凑上来找死,回眸时只看见剑光,左轻越抬手,指尖的天丝正要破风而出。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   受些皮肉伤倒也无碍,但他还是要留着此人一命,让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尝尝狱宫的滋......   猝不及防的,一道熟悉的身影再次挡在他身前。   “锵——!”仇雁归反应迅速抬剑去挡,不知对方是否在危急之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将他的佩剑斩断了!   双方都是一怔。   仇雁归避无可避,抬眼间认出对方狼狈之下露出的刺青,此人乃刺客排行榜第七,洛羌。   “噗呲——”   是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左轻越瞳孔骤缩,风轻云淡的神色倏地变了,眼前的场景似乎与夜里重叠在一起,白衣刺客牢牢挡在他身前,未曾被疼痛撼动分毫。   他看见眼前的剑锋往下滴着血液,几乎连成了珠串,那一剑刺破了刺客的胸膛。   刺破了仇雁归的胸膛。   左轻越心中无名火起,眉宇间腾升起灼热滚烫的怒意,喷薄而出,那一刻他竟然无暇顾及偷袭的刺客,而是下意识咬牙怒吼了一句,“仇雁归!”   在对面刺穿他胸膛的时候,仇雁归也挥着断剑抹过对方的脖子。   听见了这一声踉跄的回身,却又偏头呕出一摊鲜血,眼前雾蒙蒙的模糊起来,他恍惚见听见主子染上急切的嗓音,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仇雁归,你是不是疯了!”   胸前浅金色的鸟雁纹路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如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想说那时候来不及反应,怕晚一步,出招慢一拍,少主就会受伤,所以他只好挡在了少主面前。   可一张口,源源不断的鲜血溢出,旋即只觉得自己坠落的身体跌入一个微凉的怀抱,意识便沉入深渊。   -   屋内有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轻叹着摇了摇头。   “究竟如何,你哑巴了?”左轻越神情难得染上几分烦躁,没了往日慵懒淡漠的模样,他看着床榻上面色煞白,已经换上干净衣裳的刺客,不自在的偏开头,脸上闪过几分复杂。   “左少主真是一点都没变......”老者无奈的笑了笑,眼见左轻越脸色愈发可怖,他只好停了话头,安抚道,“这位公子武艺了得,避开了命脉,并无大碍,不过伤处太深,得好生养着,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嗯。”左轻越闻言淡淡应了一声,脸上的烦躁散去不少,无情的赶人,“那没你的事了,药方留下走人吧。”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还是憋屈的将药方写在纸上递了过去,影六自觉的上前接过,左轻越垂下眉眼,嗓音听不出喜怒,“看上什么来吞云阁取,不欠着你人情,逾期不候。”   “老朽除了些名贵的药材,倒也想不出旁物了。”老者摸着胡须,若有所思的扫过床榻上躺着的人,笑眯眯道,“不过老朽倒是好奇,这位小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得左少主青眼。”   看见左轻越阴沉的脸色,老者半点不怵,反而意味深长的长叹一声,“自古深情多悲,只叹所托非良人也。”   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老者便背着手越过面色铁青的左轻越,悠哉悠哉的离开了。   影六屏息凝神,努力的装聋作哑,手中捏着药方也不敢动,心说今日当真是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   “你去抓药。”左轻越背对着他,声音寡淡。   影六这才如蒙大赦,低头应声,“是。”   待到屋内再度安静下来,左轻越这才缓步上前,坐在床榻边凝视着昏迷不醒的刺客,眼前似乎又闪过方才令他心神一震的场景。   陌生的情绪清晰,一点点刺激着他的心脏,左轻越慢慢抬起手,像是魔怔了一般。   他竟有几分......想要触摸刺客的冲动。   这个想法一出,左轻越倏地收回手,却又不小心碰到了仇雁归的指尖,不似往日的热乎,一片冰凉。   左轻越动作僵住,犹豫许久,才慢吞吞的伸出手,将仇雁归的手裹入掌心,或许是昏迷的缘故,刺客手上没有半分力道,软绵绵的任人摆弄。   有几处习武练出的老茧。   平日里未曾注意,左轻越垂眸望去,刺客的手比自己的要小上一些,握起来并不柔软,骨节分明的,还挺赏心悦目。   屋内沉寂许久,左少主兀自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却并没有移开手,一向懒散的人背脊挺直的坐在床沿,波光流动的桃花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刺客,一不小心泄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 第27章 只待你如此   不知意识沉沦了多久,仇雁归像是水中的浮木,漂泊无依。   直到心中陡然一悸,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痛之际,才忍不住呛咳了两声,一只手动作轻柔的将他扶起来,替他抚了抚后背。   刺客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冷香,只是他难受的紧,一时竟想不起来。   仇雁归蹙眉睁开眼,入目即是松松垮垮的衣裳,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   “醒了?”慵懒低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仇雁归原本还带着几分茫然的神色骤然一变,瞬间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要后退,背后的大手却轻而易举的将他困住,左轻越不悦的声音传来,微微发沉,“不要命了,别乱动。”   仇雁归定了定心神,抿唇抬眼,“......少主。”   左轻越神色不耐,但却依旧动作轻柔的将人放平,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主子可有受伤?”仇雁归目光担忧的扫过左轻越,轻声开口。   久未言语,嗓音还有些许干涩。   左轻越垂眸掩去其中闪过的异样情绪,没应声,转身亲自为刺客倒了杯水。   仇雁归见状想要伸手接过,左轻越却没有递给他,而是小心点将他扶起来一些,茶盏贴近刺客的唇,慢慢的喂进去,“张嘴。”   仇雁归无法,只好就着这个姿势抿了几口,然后伸手轻轻推开,胸口传来的疼痛漫延,他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低声道,“多谢少主。”   “血阁之事尚未查清。”左轻越突然出声,毫无征兆的来了这么一句。   仇雁归一怔,旋即抬眸望去。   少主却在这时起身背对着他,将茶盏放到桌上,漫不经心的道,“你跟我不过是为了求当初隐情罢了,那又何必舍命相护,岂不是自相矛盾?”   屋内并未开窗,熏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刺客望着少主挺拔的背脊,目光由愣怔转为平静,眸色里的冷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光细碎。   他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含着坚定的意味。   “刺客护主,天经地义。”   “少主心中分明已有定论,若非属下甘愿追随,又何苦受这锥心之痛。”   一腔赤诚莫过于此。   似乎没想到刺客竟就这般直白,左轻越背脊僵住,即便是巧舌如簧的少主一时之间也接不上话,只能故作高深的负手而立,沉默片刻。   “若有下次,不必如此。”   左轻越嗓音低缓,轻声道,“你最好让自己活的久一点。”   “嗯?少主……”仇雁归没有听清,下意识想要追问。   左轻越打断他的话,回身笑道,“等风波过去,我带你回苗疆可好?”   刺客微怔,但还是答,“好。”   —   刺客虽未伤及命脉,但这一下也是元气大伤,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昏迷,近日的脸色都透着病态的白。   但这些对于刺客来说倒也没什么,更令他觉得惶恐的是,他意识模糊的间隐隐感受到,少主似乎变了许多。   此前的那些恶言相向似乎都是他的一场梦,最近少主不但寡言少语,都已经许久没有骂过人了。   更何况。   他身上被熏上了药草的味道,主子非但不嫌弃,还守在他身边。   每晚往他身侧一躺,一言不发的背过身子就睡下了。   刺客虽然不太清醒,但仍能察觉到那股萦绕心头的怪异。   刺客的恢复能力极强,说来还要感恩血阁那套残忍的规矩,寻常人十天半个月都危险的伤,刺客不过几日就开始慢慢恢复了。   仇雁归在伤痛中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意识才稍稍清醒。   睁开眼睛听见的第一句,便是少主语气烦躁的。   “让你准备的补汤呢,这几日怎么还不见好。”   影十面露苦涩的站在一旁。   心说主子你当这穿胸的剑伤是那么容易好的吗?   陆茗老先生已是世间少有的神医,药方自然是顶尖的,他都明白的道理主子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少主似乎有些心急。   影十思及此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左轻越,近日少主倒真有些古怪,具体为何也说不上来,就是似乎对这刺客过于关心了。   他自当年苗疆大乱夺权之际,就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可如今的情况,倒真是都一遭。   影十摸不准少主的心思,目光掠过床榻,只能暗暗心惊。   莫非少主对这刺客当真……   “少主……”   刺客的嗓音暗哑,还透着一股子虚弱,打断了影十的思绪。   站着的两人同时朝床榻望去,仇雁归嘴唇微白,正偏头看过来。   影十愣怔后旋即狂喜,只是还未等他迈步,身侧便有人大步朝床榻走去。   ”醒了,可有不适?“左轻越坐在床沿下意识就要握住刺客的手,对上仇雁归清亮的视线时才反应过来,倏地停下动作。   他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被子,回头给了影十一个眼神,影十会意,退下去给仇雁归煎药。   “属下无碍,这几日劳烦少主了。”仇雁归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不过是一介刺客,占着主子的床榻不说,这般躺着与主子说话当真是别扭。   实在太不像话了。   只是没等他动两下,一只手就按在他的肩头,叹息道,“刚好些就不老实,躺着别动。”   左轻越转身去药箱里翻出纱布和药草,又回到刺客身边,“既然醒了,那便先上药。”   “使不得,属下……”仇雁归神色恍惚,匆匆道,“待会让影十帮忙就好,不急于这一时。”   “影十去给你煎药了,留下的几个暗卫在煲汤,影六有任务在身。”左轻越慢条斯理的说着,仿佛他吞云阁缺人似的,神色淡漠,“又不是没上过,你慌什么?”   仇雁归还想挣扎,左轻越索性不理他,用天丝将人牢牢捆住,便开始换药。   手法不同于前几次的戏弄和草率,这次是出乎意料的温和,就连绑住刺客的天丝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任何胁迫的意思,反倒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就好像……被人轻轻抱住一样。   “少主待人真好。”仇雁归由衷的感叹,喃喃自语,没有再挣扎,乖乖的不动,方便少主动作。   左轻越闻言动作一顿,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只是那一向张扬的声音微沉,显得有些低。   “并未,只待你如此。” 第28章 想你了   仇雁归神色一顿,尚未能品出其中隐秘的情绪,门便被人轻叩了两下。   左轻越顺势收起天丝,将刺客的衣服拢好,淡淡应了一声。   “主子,药已经煎好了。”影十推门而入,手中小心的端着一碗汤药。   左轻越正准备接过,刺客便先一步开口,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窘迫,“那就劳烦影十了。”   影十呼吸一窒,假装没有看见少主又缩回去的手,面不改色的端着药,懂事的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用汤匙小心的给刺客喂药。   身后落下了一小片阴影,影十背脊挺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碗和汤匙,仿佛一个失去感官的木头。   自从方才心中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影十便不敢与刺客对视了。   更何况身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主子,影十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偷懒把活儿扔给影六,那块大木头才适合待在这里。   “你很急?”左轻越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语气莫测,“还是说你想烫死他?”   仇雁归微白的嘴唇都被热气熏的红润不少,影十闻言瞬间回神,心中一惊,忐忑的端着药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下一秒,手里的药就被人夺了去。   左轻越嫌弃的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笨手笨脚的,下去吧。”   “……”影十慢吞吞的起身,”是。   仇雁归尚未来得及张口,伺候他的人就又变成了少主。   他其实觉得那药并不烫,影十喂的也并不快。   但刺客并未开口,他清亮的眸子微敛,其中闪过复杂。   他隐隐觉得,少主待他,似乎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影十悄无声息的退下以后,屋内便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   并非难熬的尴尬,反而缓慢宁静。   刺客这些日子瘦了不少。   瘦削的面容将他优越的五官更加凸显出来,一双清亮的眼眸像是随时泛着冷光的剑刃,对待主子时,却又似一汪碧波荡漾的春水,温和无害。   左轻越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盯着汤匙上精美的花纹,表面上风轻云淡的给刺客喂药。   仇雁归并未发现异样。   刺客不知觉的也走了神。   那日他去给少主买糖人,边上不远处便是孔明灯,没怎么犹豫,刺客趁着间隙去买了两盏,想同少主一起放。   谁料等他回来时,原本倚着檐下柱子的少主却不知所踪,腰间的银玲并无异动,仇雁归神色倏地变了。   少主不会无缘无故扔下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一定是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刺客不敢耽搁,当即走进暗巷,飞身掠上屋檐。   白色的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仇雁归神色冷峻,迅速寻找少主的踪迹。   暗巷里寂静,街市中嘈杂。   寻人就好比大海捞针,刺客薄唇紧抿。   突然,他清亮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点黑影,像是山边的群鸟般转瞬即逝。   距离太远,仇雁归却仍然一眼分辨出了大致位置,旋即加快了速度,全力朝那处赶去。   距离一点点缩减,仇雁归看到少主时,被那一大片鲜红刺痛了眼睛,刺客神色一凛,来不及反应便下意识丢了孔明灯和糖人,身形在空中几乎快出了残影。   仇雁归咬紧牙关,但好在还是赶上了,直直挡在左轻越的身前。   那时正是危急时刻,他想不了那么多,只是一瞬间复杂的情绪骤然占据他沉冷多年的心。   看见左轻越身上的鲜红,刺客背脊发凉的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后怕。   以及……   那感觉来的突然,如今回想也品不真切,只知道不似撞见阁主惨状的震惊慌乱,而是一种强烈的,直冲心神的不安,他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形容,只觉得万分难受。   “下次可别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了。”左轻越见他眉头微蹙,以为他稍有不适,眼前似乎又闪过往下滴血的剑刃,左轻越眼中闪过冷意,忍不住阴阳怪气的勾唇,笑吟吟道,“不然我可是会心疼的呢。”   仇雁归蓦然回神,愣怔了一瞬,喃喃道,“心疼?”   像是心湖被一粒石子溅起偌大的水花,方才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情绪,似乎有了适合的归宿。   左轻越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挑了挑眉,“怎么?”   “没,没什么……”刺客匆匆垂下眼,遮住眼中闪过的慌乱,蹙眉轻咳两声。   好在左轻越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为他掖好被子,刺客藏在被褥之下的手紧紧攥着,像是握住了不愿被人察觉的隐秘。   ——   屋内。   一连几日,刺客的伤终于有所好转,勉强可以下床了。   影十小心点扶住他,心中感慨今时不同往日,刺客似乎也觉得别扭,挣开了他的手,“无妨,不必如此。”   影十也没有纠结,站在一旁守着,仇雁归思及多日未见的影六,便顺势问了一嘴,“近日影六去了何处,怎么不见踪影?”   “他有任务在身,一是寻到了血阁的线索,正忙着扩展人脉,二是那日少主遇刺另有蹊跷,事关当年苗疆之乱,所以……”剩下的话影十没有多说,但仇雁归也明白了,没有追问。   影十倒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经此一遭刺客对少主的衷心也令人瞧得分明,性命攸关的事可做不了戏,仇雁归那日当真是以命相护。   他们心中的那点疑虑猜忌便也散了。   突然,门被人推开了。   描红的袖袍纷飞,进门如此嚣张的,除了少主也没旁人了。   左少主身后跟着影六。   两人屈膝,准备单膝跪下。   只是仇雁归膝盖刚弯,天丝便破空而来,霸道的将他整个人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少主。”仇雁归无奈的抬眼,看着缓步而来的人。   左轻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旋即露出个笑容,“感觉如何?”   “回禀少主,属下并无不适,再过几日便能痊愈。”仇雁归目光掠过仍然绑住他的天丝,抿了抿唇。   左轻越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明知故问,“那不是好事,雁归为何神色如此为难?”   影六和影十根本不敢对视,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看见少主是故意在逗人寻乐。   刺客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少主松绑,只好低声道,“少主,天丝……”   “啊。”左轻越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收回天丝,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或许是许久不见。”   “它有些想你了。” 第29章 赠剑归墟   虽说少主一向如此,但刺客心中还是忍不住涌上几分异样的情绪。   屋内并没有寂静太久,左轻越勾了勾唇,偏头道,“东西呢。”   影六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佩剑双手呈上,“主子。”   左轻越抬手接过。   这柄剑通体漆黑,只有剑柄处有几缕银色纹路,古朴而神秘。   “过来。”左轻越朝刺客招招手。   刺客的视线扫过佩剑,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心中那点空荡是为何,他从不离身的佩剑……被那洛羌斩断了。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切断他与血阁的一切联系。   “你的佩剑已断,我替你寻了柄新的。”左轻越一翻手,仇雁归这才看见银色纹路之下蜿蜒出暗红的曲径,尽头处刻着两个银色小字——归墟。   原来它并非通体漆黑,只是暗红与墨色融为一体,并不鲜明。   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这柄剑并非凡品,想来也是价值连城的至宝。   更何况少主根本瞧不上凡物。   仇雁归心中微惊,想了想还是单膝跪下,结果又被拦住,但这次按住他的不是天丝,而是一只微凉的手。   “是觉得不满意,还是不愿意收本少主的东西……”左轻越仍是笑吟吟的模样,语气中含着一丝威胁,“雁归?”   这是仇雁归跟在左轻越身边,头一次听他自称“本少主”。   刺客听出少主语气中的愠怒,垂下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才伸手接过佩剑,“多谢少主。”   刺客忍不住垂眸看向剑身,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些,又小心的松开。   这是少主赠他的剑。   仇雁归露出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原本冷冽的眉眼柔和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尤为剔透。   左轻越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长睫微敛,走到案前拿起那卷看了半月也没看完的书卷,淡淡道,“血阁的事有眉目了,影六。”   “是。”影六应声,转头看向仇雁归,“血阁本不在残阳岭之下,而在吴州莫岐山内,我顺着查了下去,在吴州扩了些人脉,应当很快就会有回应。”   “吴州……”仇雁归拧眉,“那岂不是离衡城极近?”   “是,来回不过几个时辰。”   仇雁归抿了抿唇,原本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眉眼冷却,忽而转头看向闲散坐着的左轻越,低声道,“少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左轻越动作微不可察的一顿,“说。”   “关于血阁隐情,属下想亲自去查。”刺客神色郑重。   阁主狼狈的模样刻在他心中,那句“螳臂当车,覆水难收”也令他隐隐不安,仇雁归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隐情,他得自己去查。   其实他早有疑虑,阁主在他身上花费了诸多心血,为何突然将他拱手让人。   当真仅仅为了个权贵?   况且阁主临终之言似乎别有深意。   让他一定要查出当年隐情,为血阁报仇,可他不过一介刺客,又形影单只,如何能与灭了大宗门的势力对抗?   更蹊跷的是,他不过离开几日,血阁便被覆灭,难寻蛛丝马迹。   这其中关联,或许就是局中关窍。   左轻越目光定格在他仍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一时没有开口。   “少主……”仇雁归冷凝的眉眼一松,露出几分忐忑来。   刺客这才像是回神一般,心中懊恼。   他当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主子待他好是一回事,原本能帮他去查本就……   “行。”   仇雁归一愣,抬眼看向左轻越微敛的长睫,少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若是牵动伤处,我唯你是问。”   仇雁归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只觉得那里温烫,刺客压下其中涌动的情绪,克制的低声道,“是。”   ——   吴州莫岐山。   仇雁归手中捏着影六给的信纸,寻到其中提及的“羽楼”,并非宗门之类,只是个披着文雅皮子的“鸟市”,来这儿的多是中年人,亦或是性子温和的公子小姐。   逗着那笼中之鸟谈笑风生。   仇雁归打听清楚,便换了身儒雅温和的装扮混入人群。   他自然的四处晃悠了片刻,姿态娴熟的逗了逗鸟,又同身侧之人笑谈了几句,这才慢悠悠来到了柜台。   那里有一位不过而立的男子,生的有些粗犷,举手投足却又透露着十足的优雅。   并不违和,反而有种别样的韵味。   “羽公子,别来无恙。”仇雁归将手中的玉佩推了过去,“上次你托我寻的好料子,我这儿可是一到手就给你送来了。”   “的确是上好的料子。”羽迁目光别有深意的打量着玉佩,轻轻笑了,“王兄果然够意思,若是不嫌弃,可愿赏脸移步厅堂,与在下共饮几杯?”   对完暗语,羽迁便随口瞎诌了个称呼,将人约进了楼上的厅堂。   屏退了旁人,羽迁这才收了闲散的模样,“阁下想必是为了血阁而来?”   “正是。”仇雁归也没有跟他绕弯子,直奔主题,“不知公子可知这其中一二。”   “阁下说笑了,左少主金口玉言,自然不止这其中一二。”羽迁轻轻一笑,“羽某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前阁下之所以一无所获,并非‘血阁’隐情的缘故,而是找错了方向。”   “羽公子,还请明示。”   羽迁不紧不慢的为仇雁归沏茶,将茶盏推到他面前。   “‘血阁’此前其实并非隐世宗门,外界那套说辞不过是授了罗阁主的意,它其实是一个被分裂出来的派系,不过并不能确定是哪个。”   “此事或许与当初的苗疆大乱有关,在下也仅仅是猜测,至于这‘血阁’的前身究竟是当年的哪一派,还得公子顺着这线索自行去查了。”   羽迁说的模棱两可,但仇雁归心中明白,他说的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只是既不想得罪“吞云阁”又不想趟门派纷争的浑水,于是只好在字句之中加上几个“猜测”、“或许”罢了。   仇雁归若有所思,露出个淡笑,“那不知当初苗疆下落不明派系,如今还余下几个?”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心。   羽迁勾唇,将早已备好的信纸推过去,“阁下拿好。”   仇雁归拿到想要的东西,正要起身道别,腰间从未响过的银铃忽然有了动静,银铃微震,紧贴着刺客的腹部。   是少主传唤他。   --------------------   快要走剧情了 第30章 心烦意乱   仇雁归与羽迁告别,迅速赶回衡城,他尚未注意黄昏,周身就坠入了暗沉,心中有些不安。   主子从未传召过他,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若是有意外……   刺客思及此难免有些后悔,若非自己请求要亲自去查,此刻便能伴随主子左右了。   衡城的花灯节已过,余韵也散了干净。   待到刺客急匆匆赶回酒楼叩门而入时,却发觉少主好端端坐着,只是脸色略微有些臭,看见他缓缓开口,“我饿了,要用膳。”   “……”仇雁归愣住,迟疑了一瞬这才低头应声,然后下楼去寻小二。   不过还未等他找到,便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影十逮住。   “见过少主了?”影十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仇雁归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点点头,犹豫着道,“是,我收到传唤便赶了回来,只是不知……”   刺客神色为难,贸然打听主子显然不合适,但刺客有种莫名的直觉,主子生气或许与他有关。   看出仇雁归的心思,影十清了清嗓子,给了身边暗卫一个眼神,暗卫会意,招呼小二将饭菜送到楼上。   然后又端过来碗银耳羹,影六递给刺客,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斟酌用词。   “少主今日兴致不高,若是有什么,不合……嗯,异与往日的举止,你且担待着些。”影十不放心的叮嘱,“明白了吗?”   仇雁归点点头,小心的接过那碗银耳羹,转身时兀自拧眉。   兴致不高?   可分明他离开时,少主还未如此。   ——   屋内。   左轻越斜靠在榻上,眼眸微垂不知在思索什么,莫名有种蔫蔫的感觉。   小二将饭菜送到,便匆匆离开了,仇雁归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这才迈步跨入门槛,他将瓷碗放置桌上,回身朝床榻走去。   左轻越蔫蔫的抬眼,浑身写着没劲二字,却又带着一种慵懒的韵味,收敛了平日里的锋芒,让人平白无故的想要亲近。   仇雁归倏地垂眸,声音不自觉的柔和起来,“主子可有不适?”   “嗯。”左轻越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只是目光仍盯着刺客,神色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属下这就去请……”仇雁归忍不住拧眉,转身就要往外走。   手腕却被人轻轻扯住,没什么力道,却硬生生让刺客停住了。   “我心里不舒服。”左少主低声开口,轻声细语的听着竟然显露出几分脆弱来。   刺客忍不住慌了神,他嘴笨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回到少主身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少主所为何事,不知属下能否分忧?”   左少主没说话,垂下的眉眼显出几分忧郁,但说实在的,他也没有完全在装,心里确实不太好受。   这刺客当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瞧瞧时辰,一门心思扑在血阁之事上,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他这个主子。   若非他传唤,恐怕今晚都没人暖床。   真是岂有此理。   今日就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不想动。”左轻越微微蹙眉,抬眼看向仇雁归,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菜肴。   仇雁归瞬间会意,“属下将东西搬过来可好?”   左轻越先是点点头,而后又叹息一声,“那还不是要我动。”   “没胃口,罢了。”   说完他也不等刺客反应,兀自垂眸再度叹息一声,旋即转身倒在塌上,一副无欲无求的颓丧模样。   左轻越身形颀长,即便是如此懒散的举止也没有毁掉他如画的风姿,描红的衣摆就这样蔫蔫的垂在床沿,精瘦的腰腹轮廓显现出来,仇雁归目光落在他不小心露出的腕骨上,白皙骨感,只觉得心跳不听使唤的快了两拍,而后避嫌的垂下眼,为难的扫了一眼饭菜。   银耳羹凉的很快,刺客犹豫片刻,小声问道,“那属下来伺候可好,不用主子动手。”   瘫在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勉勉强强的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嗯。”   仇雁归无法,只好先端来了银耳羹,然后凑近少主,“少主请起身。”   少主没有动,仇雁归便也只能干站着,半晌塌上的人才慢悠悠的道:“不想动。”   这……   “属下得罪了。”仇雁归从未如此无措过,见状只好小心的探出一只手,得到少主的默许后轻轻将少主扶了起来,不曾想左轻越像是浑身没劲儿似的,拉住刺客的手顺势就靠在了他身上。   刺客未曾设防,被这么突然一拉跌坐在床沿,让少主靠了个正着。   仇雁归神色不自在了一瞬,莫名有些心虚,他心跳不可自抑的加快,怕被左轻越听出不对,赶紧调息。   刺客定了定心神,将主子扶正,好在左轻越没有再难为他,顺着力道靠在了床沿,配合的张开了嘴。   仇雁归一勺一勺的喂着,少主垂着眼眸漫不经心,一声不吭的模样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乖巧,他还是头一回见左轻越如此模样。   但刺客心中冒出了个莫名的想法,只觉得平日里少主嚣张跋扈的模样好看极了。   至少出于私心,他不想看到主子如此……颓丧。   “少主可是有烦心事?”仇雁归想的出神,一个不察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说完他自己都是一愣,什么时候自己竟这般没有规矩了?   最近他心中莫名浮躁,愈发不知收敛,主子又对他百般纵容。   在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就要将刺客的规矩忘干净了。   “是啊。”   仇雁归停顿的间隙,左轻越淡淡道,他像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心烦意乱的紧。”他垂眸盯着刺客骨节分明的手,缓声道,“真是麻烦,你说是不是,雁归?”   仇雁归不明所以,但也能感受到左轻越似乎隐隐压抑着情绪,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又给少主喂了一勺银耳羹,低声开口,“属下不知少主为何如此,也不知如何能为少主分忧。”   说着,他放下已经空了的瓷碗,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缓缓展开,里面是一支灰白的雁羽。   仇雁归知晓这样不合礼数,但他还是垂着眼轻声道,“属下曾听闻一个传说,将带着祈愿的雁羽绑在树枝上,会有途径的灵鸟将其衔走,愿望就会被实现。”   “属下去给少主绑,好不好?”   --------------------   咱家的1好像都特别能装还会撒娇   (陷入沉思) 第31章 掩耳盗铃   屋内静了一瞬,仇雁归指尖微微用力,垂眸攥着雁羽。   这番话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说出来的,的确不太合适,但事已至此,若是惹得少主不悦,他认错便是。   左轻越目光落在那支雁羽上,分明一瞧就是支寻常的灰白雁羽,但刺客的手指骨节分明。   衬的那破羽毛都顺眼起来。   心中那点郁闷被轻而易举的抚平,左轻越看向刺客微敛的眉眼,隐隐能窥见他忐忑的情绪。   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他不悦。   左少主嚣张这么多年,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脾性。   难道他还不够宽宏大量吗?   他沉默的时间略久,刺客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旋即起身准备认错领罚,只是刚直腰,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熟悉的微凉敷在温热的肌肤之上,仇雁归只觉得自己拿着雁羽的那只手被人握住往前带了些,少主清绝冷艳的面容离他的手不过五寸。   刺客瞳孔一缩,被握住的手不可自抑的微颤,越克制颤的就越厉害,他心跳如擂鼓,但好在反应还算快。   仇雁归想象着手中的雁羽是他的佩剑,屏气凝神,不过两息便止住了颤意。   他抿唇悄悄抬眼,随即松了口气,少主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刺客光顾着紧张,根本没想到另一茬,少主若是感兴趣直接将那雁羽拿去便可,何必就着刺客的手。   更何况苗疆近几年富可敌国,奇珍异宝都难得少主一个眼神,刺客手中这支普普通通的雁羽,凭什么能得到少主另眼相待?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某少主神色自若,将手搭在刺客的腕骨上,忍住心中叫嚣着想要紧紧攥住的冲动,淡淡的开口,“不是说要给我绑,走吧。”   仇雁归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主子已经借着他的力起身,那股子颓丧的气息散去不少,像是恢复了生机。   刺客克制的移开目光,垂眸又忍不住看了眼少主搭在自己腕骨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不愿深究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刺客却骤然掐断了思绪,一心一意的盯着眼前的路。   仇雁归尚未触及到那股陌生的情绪,但直觉告诉他......   这不是他该想的。   —   衡城背靠群山,繁华的尽头是一片青翠,犹如水墨画中的山水。   习武之人不必耗费多少时候便能到达此处,山峰错落有致的坠在星月之下,夜色已然降临,但左轻越却像是突然有了兴致,一眼相中了山顶最高处的一颗古树。   这会儿也不说什么自己累了不想动了,兴致勃勃的带着刺客在夜色中穿过山林,一路走到了顶峰。   仇雁归再抬眼时,只觉得自己离月亮好近,像是触手可得似的。   那古树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后便是一处悬崖。   左轻越抬眼望着眼前的古树,目光掠过刺客手中的雁羽,“怎么许愿?”   尚未回神的刺客闻言心中微惊,磕巴了一下,“许……许愿就是就握住它,然后闭上眼许就好。”   “嗯?”左少主像是有些新奇,抬手接过刺客手中的雁羽,端详片刻后依言握住,慢慢闭上了眼睛。   鸦羽似的长睫垂下,多情的桃花眸被掩住了光华,愈发清绝,犹如月光下降临的神灵。   刺客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悄悄抬眼描摹着少主的眉眼,而后又倏地垂眸,手心被用力的掐出了血印。   寂静之下的心悸,犹如掩耳盗铃般不堪一击。   “好了。”左轻越睁开眼,重新看向刺客,月色坠落在他眸光最深处,像是刺客怎么也无法触及的光。   “然后呢?”   刺客目光愣怔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左轻越眼中闪过狐疑,手中捏着雁羽在他眼前挥了挥,勾了勾唇,“还没看够?”   “不……属下知错。”仇雁归瞬间回神,垂眼挡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懊恼,旋即上前接过雁羽,声音有些低,“属下这就去绑,少主想要绑在哪里?”   古树枝繁叶茂,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间隙渗入土地,左轻越轻笑一声,随手指了一处最高的树冠,“就那吧。”   “是。”仇雁归捏住雁羽,清亮的眼眸专注的看向古树,观察片刻后便一跃而起,轻盈的掠过枝干叶片,不过几息就到了少主所指之处。   晚风悄然而至,一下子撞入古树的怀抱,树影婆娑的印在地上,刺客坐在树干上,下意识垂头看向那抹白色的颀长身影。   极强的夜视能力让他瞬间看清了少主笑意盈盈的的模样,描红的衣袂纷飞,像是荒林中孕育出的红纹白蝶。   刺客呼吸一窒,沉默的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将那灰白雁羽绑在树梢,手指留恋的轻捻一番,才缓缓放下。   刺客没有立即下去,而是任由自己放空了片刻。   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个传说。   也不会有灵鸟衔走愿望。   但刺客还是闭上眼睛,冷峻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些,近乎虔诚的喃喃自语。   “愿少主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再睁开眼时,仇雁归已经收敛了情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落在少主身边。   “好了?”左轻越目光注视着刺客,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似的。   “好了,少主。”刺客轻声道,陷入混乱情绪的他没敢抬头看主子一眼。   于是就错过了左轻越难得泛着点温和的眼眸,左轻越没有逗留,转身迈步离开,嗓音被揉碎进夜雾中。   “回了,雁归。”   “是。”   仇雁归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们身后的古树仍轻晃着,婆娑的树影被拉的很长,忽而有什么扑棱着翅膀栖息在顶端的树梢,尖尖的喙试探的啄了啄轻盈随着风飘的祈愿。   而后展翅,衔着寄托隐没在月光所不及之处。   月滚山峦入眠,青似云下惊鸿。 第32章 渔镇   那支雁羽早已被绑在了古树之上,可刺客近日总是下意识的轻抚心口,像是觉得它还在似的。   一下没有摸到,心中便有些说不出的空荡。   刺客心中隐隐不安,这些时日他愈发确定他与少主之间的异样,心境也在不直觉中变了。   少主未曾与他人同寝。   少主也不曾像逗弄他那般去对待影六影十。   少主似乎很喜欢挨着他。   ……诸如此类。   仇雁归神情晦涩,停在门前兀自愣神,或许少主只是图一乐。   但他,竟并不排斥这些。   仇雁归抿了抿唇,摇头抛开那些混乱的思绪。   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一个卑贱的刺客,仅此而已。   答案呼之欲出,仇雁归仿佛已经瞧见那层轻纱之下清晰的解释,只要他伸出手,或是一阵轻风掠过,他将避无可避。   但他最终也没有抬起手,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   “雁归,怎么不进来?”   隔着层木板的声音不那么清晰,却一下子惊醒了刺客,仇雁归含混的应声,轻轻推开了门。   “少主。”他缓步移至少主身前。   左轻越放下手中的书卷,勾起唇看向他,“何事?”   仇雁归盯着地面,抿唇低声道,“……血阁之事有所进展,属下请命前往吴州,还望主子成全。”   左轻越笑容微敛,动作一顿后又若无其事的应了声,“嗯,去吧。”   声音不咸不淡的,刺客自然听出主子的不悦,修长的手指微蜷,半晌才低声道,“属下早去早回。”   此言一出屋内都是一静。   刺客这才发觉自己的话多引人误会,说的像是少主盼着他归来似的。   仇雁归面上一热,慌忙道,“属,属下是说……”   “嗯。”左轻越却打断了他,眼中闪过笑意,故意道,“早去早回。”   初秋里似乎还残留着夏的余烬,温烫的热流在屋内涌动,少主却像是什么也不知似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刺客顿了许久,才轻声道:“是。”   ——   有了羽迁给的线索,仇雁归的思绪明朗不少,排除几个被灭的宗门。   至此也不必再动用吞云阁的人脉,谢过奔波四处的影六,仇雁归独自前往吴州北面的“不语岭”。   “不语岭”听上去寂寥,但却并非人烟稀薄之地,不语岭脚下便是“渔镇”,依水而生。   不过此地七弯八绕,地势无比复杂,据羽迁所“猜测”,此处曾是“不语阁”故意留下的障眼法,用来逃脱各大宗门的追踪。   不过后来“不语阁”覆灭,小镇没有了约束,靠着山水逐渐发展起来,不语阁势力悄无声息的褪去。   但究竟是否消散,倒真不好一概而论。   仇雁归换了身普通衣裳,装作是途经此处的外乡人,垂眸迈步,缓缓融入了人群。   ——   渔镇,巷口的小摊前。   这时候没什么生意,远远望去几人正闲谈着。   “东边来了个外乡人。”其中一人压低了嗓音。   “外乡人?”另一人玩味的笑了笑,转头低语,“查清底细,最近正是危险的时候,去跟上头汇报。”   “好……对了,阁主让你查的那股势力有线索了吗?”   那人叹息一声,“藏的还挺好,不知底细,只知道这股势力应当与血阁有关,他在探当初血阁隐情时顺藤摸瓜查到了我们,奇怪的是我竟一点儿也打探不出对方是何许人也。”   “什么?血阁不是被灭,怎会……”   “嗤,要么是有漏网之鱼,要么……就是有人跟咱们过不去。”他压低声音,“派人盯着那外乡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谨慎为妙。”   “好。”   ——   “大娘,不知这附近可有落脚之处?”仇雁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瞧着有些腼腆的问。   大娘一愣,上下打量着仇雁归,倒真不是她大惊小怪,他们这渔镇穷乡僻壤的,虽说近两年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也很少有外乡人来。   “娃儿是常住还是歇脚嘞?”大娘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将鱼扔回桶里,随意用衣裳擦了擦手,“咱这儿偏僻,娃儿可是寻人来的?”   仇雁归原本羞赧的神色带上了点落寞,低声道,“家中生变,途经此处想歇歇脚。”   他赶路赶的急,路上也没怎么休息,脸色确实有些憔悴,大娘没有怀疑,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点怜悯,热心的给他指了几处地方,最后还叮嘱他保重身体,孤身在外要多加小心。   仇雁归谢过大娘,转身朝着几处民宿走去。   渔镇的房屋密集,街市上嘈杂喧闹,时不时传来几声带着当地口音的吆喝,仇雁归拘束的在人群中走着,眼神带着点茫然,但又忍不住好奇的张望,像个任人揉搓的怂包。   只是在路过茶楼时,他突然感受到有人在窥视他,刺客直觉不对。   他神色自然的扫了眼茶楼里的客人,而后又随意的看向另一边,垂下的眼眸中闪过暗芒。   “这人倒真没什么可疑的,有我在这盯着就行,你去看看北镇那帮人有没有偷懒。“茶楼里坐着二人,其中一个摇摇头,冷笑一声,“这帮孙子,有好差事像是见了骨头的狗似的,那马屁拍的,阁主偏偏就吃这一套。”   “行,那你在这盯着,别出岔子。”另一人点点头,低声道,“之前在吞云阁那碰了钉子,阁主最近本就不待见他们。”   “既然阁主不安排差事,那咱们就去给他们找点事做。”   “你看着来,别闹大了就行,小打小闹的阁主不会理会。”   他们一时疏忽,没看见刺客泛着冷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   看来这渔镇,当真是有猫腻。   仇雁归寻了处民宿歇脚,而后便借着出来散步的由头出来打探消息,他现如今在北镇,那便先从北镇熟悉。   只是他方才扬起笑容,却见人群突然骚乱起来,喧哗四起——   “掌柜的,咱们可都是街坊邻居!你若是再不将我的月钱交出来,那咱们今天就一起死在这!”   一位中年男子手里提着把斧头,神色阴沉的站在饭铺前,人群四散却又不舍离开,仇雁归没有看热闹的习惯,转身离去。   不远处静静停着辆轿子,窗帘被轻轻揭开一个角,外头候着的人见状叹息,低声凑到幕帘前,“估计又是南镇的那帮人看不惯使了点小绊子,主子您瞧……”   “不用理会。”浑厚阴沉的声音响起,突然一顿,“前面那个不像是渔镇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闻言朝前看去,在一众看热闹的人群里,仇雁归显得十分突兀,他眯起眼睛,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方才南镇来报过信了,说是个外乡人,已经派人盯着了。”   轿子里意味不明的沉默片刻,嗓音更加阴沉,“盯紧了,明日前查清底细。”   外头候着的人面色一白,垂眸不敢再说,只道,“是。” 第33章 风波起   仇雁归回到了方才的茶楼,这里有古怪不假,他目前只能确定四周有眼线,或许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语阁”留下的眼线,还是其他门派的探子,正如大娘所说,这渔镇乃穷乡僻壤之地,很少有外乡人经过。   也难怪他会引起暗处势力的注意。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更加谨慎,到了人家的地盘,若是露出了马脚,想要逃出去可就难了。   刺客心中莫名焦躁,这样一来恐怕不能早些回去了。   不知少主这几日可还好……   “北镇那又出事了,说是那小饭铺的掌柜拖欠人家月钱,那刘汉家中也难捱,小儿子又病了。”邻桌坐下两人,其中嘴下有痣的男人直摇头,嘲讽道,“你说说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换了我也得跟他拼命。”   “唉你!”另外一人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谨言慎行,那掌柜是没什么本事,可他攀上的靠山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这张破嘴迟早一日得吃亏!”   嘴角有痣的男人不以为然的撇嘴,两人正聊着,头顶突然落下一小片阴影,男人不以为意的模样一僵,悚然抬眸,入目的却是位为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公子,两人神色有过一瞬间的不自在,悻悻地闭上嘴。   “在下无意冒犯,给二位大哥赔个不是。”他说着招来伙计,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耳语一番,旋即对着两人笑了笑,“鄙人囊中羞涩,只能上两份小菜充当赔礼,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那二人脸色好了不少,嘴角有痣的男人当即露出个笑来,亲热的拉过仇雁归坐下,“小兄弟说的什么话,没那么多讲究,我瞧你是个生面孔,当真是稀奇,难不成是外乡来的?”   “家中生变,途经此处歇歇脚,方才听闻二位说起北镇那事,有些好奇罢了。”仇雁归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另外一人闻言又瞪了好友一眼,温声安慰了几句,有痣兄心虚的闭上嘴,不敢再多问。   很快伙计就将吃食端了上来,三人边吃边聊,不一会儿气氛就热络起来,有痣兄一高兴就将方才好友的警告抛之脑后。   “唉,小兄弟怎么称呼?”有痣兄拍了拍胸脯,“我叫张青,叫我大青就行。”   他说着又指了指对面,“他叫王山,叫他大山就行。”   仇雁归点点头,腼腆的笑了笑,“在下邱络。”   “小邱兄弟,你可是想打听北镇那事儿?”张青在王山的瞪视下放轻了声音,凑近了用气声道,“就是那掌柜的亏欠人家银两。”   仇雁归想到王山方才说的“靠山”,眼眸暗了暗,旋即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我方才刚从那处过来,闹得还挺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青一摆手,将那掌柜狗仗人势的事迹说了个干净,王山在旁边时不时补充两句,仇雁归像是听得入迷,皱着眉道,“这掌柜未免太过分了,这刘汉也是老实,才被欺到如此地步。”   “唉,你有所不知啊。”张青摇摇头,神色无奈,“这刘汉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当初也算是个地头蛇,后来有了夫人收敛不少,但凶性仍在,寻常人哪敢惹他,这掌柜当初见了他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   仇雁归微微瞪大眼睛,不解道,“这……那为何?”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张青明白他的疑虑,冷嗤一声,“还不是傍上了靠山,如今别说是刘汉,这渔镇他是横着走都没人敢有意见!”   “大青,你小点声!”王山慌忙四周扫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回头松了口气,神色不悦,“说了多少遍谨言慎行,这些事你少说少掺和,保不齐那天吃了闷亏,那得有你哭的!”   仇雁归真情实感的附和几声,“是啊,大山哥说的不无道理。”   张青自知失言,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喃喃叹息一声,“这渔镇如今就没几日能安生,南北两处是变着法的出事儿,啥时候是个头啊……”   变着法的出事?   仇雁归几乎瞬间就联想到茶楼里的眼线,他不认为这些事都是偶然,如果只是眼线,自然没必要给别人使绊子,除非是生怕自己不暴露。   但若是两派相争,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仇雁归眼皮一跳,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不动声色的垂眸喝茶,而后又抿了抿唇,“这里哪有什么靠谱的靠山,我倒是未曾听说过。”   “咱们这儿老一辈的人都知道的秘密,只是有些话不能乱说。”王山摇了摇头,“那位靠山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小邱你初来乍到,在渔镇只需谨记一件事。”   “隔墙有耳,莫要多言。”   仇雁归瞳孔骤缩,眼前瞬间闪过一些残破的回忆。   若干年前。   他尚且年幼,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依稀只记得梅花开了,罗阁主那时正值壮年,眉眼间是一片意气风发,抱着他漫步于庭前。   小雁归那会儿还不到他的大腿,生的白净乖巧,被抱在手上好奇的四处张望,忽而指着堂前的字画,口齿不清的小声问道,“罗伯伯,这是什么呀?”   阁主微微一怔,随即走进了些,只见那纸上画着水墨融成的林间,还有几只被惊起的鸟儿,而那画下方的字笔走龙蛇,铁书银钩,鎏金在光下熠熠生辉,倒映进小雁归清澈的眼眸之中。   阁主低缓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响起,“隔墙有耳,莫要多言。”   “雁归可记住了?”   这便是……当初的“血阁”。   -   衡城。   影六悄无声息的掠过屋顶,不过片刻就翻窗而入落在左轻越面前,神色十分凝重,“主子。”   “如何?”左轻越掀起眼皮,淡淡道。   “如今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十有八九便是主子所想的那样,属下顺藤摸瓜寻到了那股势力的老巢。”影六脸色极差,小心的抬眼瞧了瞧左轻越的神色,这才低声道,“吴州,莫岐山。”   左轻越的漫不经心的神色一顿,心下微沉。   --------------------   这周走剧情!走剧情!你们也不想天天吃素的对吧。   520快乐~ 第34章 不语阁   吴州,莫岐山。   仇雁归神色一凝。   “......它其实是一个被分裂出来的派系,不过并不能确定是哪一个。”   羽迁的话在脑中响起。   记忆的碎片散落一地,忽而晚风吹来了一根细长的线,虚空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隔墙有耳,谨言慎行,雁归可记住了?”   “你在血阁也有十余年了,且去过清闲日子吧。”   “去查当年隐情,为血阁报仇。”   阁主的临终之言……究竟是何意?   仇雁归一瞬间神色微愣,反应慢了一拍,王山比张青敏锐些,见此迟疑的问,“小邱兄弟?”   仇雁归立即回神,垂眸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无妨,方才想到了些事情,大山哥你继续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谨言慎行即可。”王山摆了摆手,“我与大青家住镇南湖口处,你若是遇上了麻烦,可来此处寻我二人,街坊都相熟,将我二人姓名告知即可。”   “好,那在下先行谢过了。”仇雁归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   “哪里的话,小邱兄弟客气了。”张青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在茶楼里闲聊片刻,张、王二人将渔镇的历史说了个大概,这个陌生的小镇在仇雁归眼里慢慢清晰起来,若是他此次前来没有任务,恐怕如今倒真是享受的。   只可惜他心里装着事,不安感愈演愈烈,等到他们聊的差不多尽兴,仇雁归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天边荡漾起昏黄的波纹,竟已是傍晚了。   仇雁归穿过各色人群,却没有立即回民宿,而是来到了镇北,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掌柜和刘汉也不知所踪。   许是刚出完事,原本热闹的街头显出几分寂寥,他眉头微蹙,收回目光时轻轻叹了口气。   再抬眼时残阳如血,朦胧的灿金色藏进云雾之后,他原本该折身返回,如今一瞧却没了必要。   也许他们查不到“吞云阁”,但查一个自小在血阁长大的孩子,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还是“血阁”的前身。   不.......   或许该叫“不语阁”了。   “小公子可是外乡人?”一道陌生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些许笑意,“在下对此处熟悉,若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许能帮上忙。”   仇雁归淡然的神情倏地变了,他立即转身,瞳孔清晰倒映着对方的容颜,下颚一道疤延伸到脖颈,眉目和善,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   对方挂在腰间的木牌有着深深浅浅的刻痕,不似当年那般光滑。   像是狂风骤雨忽然停了,混沌的湖面荡漾开最后一道水纹。   “统领......”刺客平静的眼眸掀起惊涛骇浪,他下意识垂下眼,真相分明的摆在眼前,仇雁归却不愿去看。   昔日故人在眼前,前尘旧事终重现。   “雁归,好久不见。”轻廉眼中闪过复杂,很快又扬起温和的笑容。   但仇雁归已经不是当初的稚子,自然能瞧出他眼中并未半分笑意。   涌动的心绪骤然冷却,仇雁归的神色归于平静,不动神色的抬手握住剑柄,“好久不见。”   不过一瞬,他便藏好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轻廉一愣,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感慨,“雁归长大了。”   “统领不必如此,此次来寻我,想必也是任务在身。”仇雁归拔出佩剑,寒芒倒映在眼底,恰好遮掩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那便不必再叙旧了,日后刀剑相向,再无半分情谊。”   “这是你教给我的,统领。”   还是一样的称呼,只是正如他所说那般,语气中没有半分情谊。   像是多年尘封的情感都用在了第一声“统领”之中。   清亮的眼眸冷光微闪,是防备的姿态,轻廉笑意敛起,沉默了半晌才轻笑了声,没有回应仇雁归并未质问却咄咄逼人的语句,只道,“还没到拔剑相对的时候,此番前来也是授了阁主的意,想与你见上一面。”   “雁归许是没了印象,当初救你回来的可不是罗阁主,但你只记住了罗阁主,却忘了一路将你从乱葬岗抱回来的,是当初‘不语阁’的阁主。”   “认贼做父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回来了,雁归。”   清廉扬起的笑容温暖如初,像是看着位归家的小辈,可仇雁归只觉得浑身发冷,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轻廉摇摇头,没有回应,“阁主有请,随我回去吧。”   仇雁归知晓若是只身前去恐怕凶多吉少,他提着剑没动,脑中闪过少主笑意盈盈的模样。   却又在下一秒忽然收了佩剑,嗓音喑哑,“好。”   --   衡城。   “少主,可要派人前去......”影六刚起了个话头,便被人打断了。   “不必,如今雁归在那,贸然派人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左轻越没有犹豫,“按兵不动。”   影六神色复杂,抿了抿唇,一咬牙单膝跪下,“主子,您当真如此信任他,若是......”   若是刺客有一点反心,与不语阁的余孽勾结,他们如今可不是在苗疆,必然会身陷险境。   “是,退下吧。”左轻越抬手打断影六的话,“稍微盯着点就行,若是雁归有难,立即支援。”   影六一怔,只好低头称是。   看来少主心意已决,这刺客也不知哪里特殊,竟得殊荣如此。   ……如今只希望他莫要让少主失望了。   --   吴州,莫岐山。   渔镇靠山岭寂静无人处,不起眼的宅子古朴破败,却不想内里却不输于各大宗门的内宅。   偌大的前厅有一人背对着他们,正悠哉的喂着池中之鱼。   “阁主。”轻廉一拱手,而后便退后两步,不再言语。   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仇雁归无声的审视这位“救命恩人”,玄衣迎风微动,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像是压根没感受自己身后还有两人似的,不疾不徐的喂完锦鲤,这才转过身,淡淡道。   “你便是仇雁归?”   仇雁归没有应声,扯了扯嘴角,讥讽道,“阁主便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那人微微一顿,旋即笑了两声,“你倒是有趣,不过入了我不语阁的地界还如此嚣张,不太合适吧?”   仇雁归仍是淡定的模样,对四周蛰伏着的暗卫视若无睹。   “阁主有话不妨直说。”   --------------------   排个雷!   剧情走完后回忆结束,会出现一些类似于强制(伪,因为雁归是自投罗网)囚禁的剧情……嗯,较为病态,但是不要害怕,不虐。   怕有小迷糊理解错误,这里总结一下:少主眼里的强制囚禁,雁归眼里的倦鸟归林。   剧透:霸道少主的金丝雀刺客。 第35章 不破不立   “你倒是爽快,不过正合我意。”冯东负手而立,轻笑一声道,“当初罗鸣与我相争,带走了不语阁多数精锐,不过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轻廉竟然是我的人。   “我将你救回来时你意识尚不清醒,又是稚子,后来也没机会见到。”冯东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道,“不过雁归幼时便喜欢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仇雁归抿了抿唇,冯东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愣怔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旋即大笑。   “你这时候还护着他,该不会以为罗鸣那个伪君子将你赶出血阁,是为了保你周全吧?”   冯东盯着刺客清亮的眼眸,缓声道,“他将你送给权贵,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罢了,他知晓你天赋异禀,也清楚我中意你的能力。”   “你不过是个诱饵罢了,当真以为他对你有多少情谊,你在他眼里,就只是个刺客,仅此而已。”   仇雁归手握成拳,瞳孔缩了缩。   仇雁归知晓真相恐怕就是冯东说的那样,即便心中早有猜测,此刻心绪也难平。   那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自以为的“家”。   他费尽力气压下胸腔中难以言喻的酸涩,没有说话。   “你倒是比他争气多了,竟然攀上了苗疆少主。”冯东的嗓音阴柔,带着森森的凉意,喃喃道,“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见他提及少主,仇雁归混沌的思绪才清醒了片刻,警惕的抬眼,眼眸中冷光乍现,言辞毫不客气,“虽说渔镇是不语阁地界,但百密一疏……结局如何倒真不好说。”   刺客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听出冯东话里的意思,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尖锐感。   “你对你如今的主子很忠心呐。”奇怪的是冯东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轻轻笑了笑,自嘲道,“看来是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了。”   “阁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如今雁归已另寻他主,恐怕要当一回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仇雁归态度很坚定,不卑不亢的望着冯东。   他倒是不怕死,若是冯东一再相逼,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   “行,既然如此,那便送客吧。”冯东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道,“轻廉,送客。”   “是。”轻廉上前一步。   宅院的门大开,仇雁归狐疑的慢慢抬步,他自然不信冯东甘心就这样放他离开,可直到快至门前,对方也没有开口。   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是有人来拦,他也能脱身,不过是受些伤的事。   宅内一片寂静,仇雁归离门口越来越近,心中隐隐的不安也愈演愈烈。   不对劲。   就在他一脚踏出门槛之际,身后终于传来饱含着无限恶意的声音。   冯东底气十足的勾唇,像是根本不担心刺客会离开似的,慢悠悠道,“只是不知雁归可曾听说过——御魂蛊?”   “或者它的另一个名字,忠蛊。”   仇雁归的脚步倏地停了。   他脑子嗡的一声,几乎同时耳边便响起了少主清越慵懒的嗓音。   “不单单有尸傀蛊,即便是活人也有法子可操控,记载中有提到‘御魂蛊’,又称‘忠蛊’,可控活人心智,深埋其心脉以至无法察觉......”   胸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有什么正彰显着存在感。   仇雁归脸色瞬间苍白,猛的回头,看见了冯东胜券在握的笑容。   “......中了蛊,是不是很难解?”刺客小声的问。   “嗤,是蛊那便有解,不过难易之分罢了。”   少主嚣张又狂妄的面容在脑中浮现,仇雁归心口的伤隐隐作痛,那里或许悄无声息的埋着一只蛊虫,那日少主逗弄他,“你怎么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呢”,未曾想一语成谶。   怪不得冯东丝毫不见慌乱,他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赢家。   即便刺客不从,他也有路可走。   只不过傀儡或许会露出马脚,但仇雁归若是效忠于他。   那便是天衣无缝。   意识到这一点,仇雁归神情晦涩。   眼前的晚霞流动着,他莫名想到了那晚少主在树下等他的模样,只是不甚清晰。   要是他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如今别无他法,须当机立断。   仇雁归压下心头的悸动,随即舒展了眉眼,垂眸时冷光毕露,毫不犹豫的拔出佩剑朝心口刺去。   “你可要想清楚了,于我而言你是死是活都一样。”冯东看见他的动作森然一笑,别有深意道,“只是不知左少主对你了解与否……”   “会不会,真就着了我的道呢?”   仇雁归心知他这是激将法,但手中的剑仍然硬生生的顿住了,无法前进分毫。   “这就对了。”冯东肆意的大笑起来,仿佛一个蔑视败者的赢家,慢慢走到仇雁归的身后,压低了嗓音,“跟着我,等来日苗疆到了我不语阁手上,你可就不仅仅是个刺客了。”   “苗疆少主的确是出了名的蛇蝎美人,你若是喜欢,我自然可以留他一命,那时候还不是任你......”   冯东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仇雁归眉眼瞬间冷了下来,骤然将剑架在对方的脖颈之上。   四周的暗卫迅速将二人团团包围,随时准备发起进攻,而冯东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仇雁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若有辱于他,我会杀了你。”   冯东并未动怒,而是勾了勾唇,“看来你已经考虑好了。”   刺客缓缓放下剑,没有抬头,嗓音有些暗哑,“你想做什么?”   冯东挥退了一众暗卫,眼神带着点兴奋,“左少主如今应当已经查到渔镇的异样,你想办法透点底给他,将他引进来。”   刺客沉默许久,才淡淡的点头,低声道,“记住你的承诺。”   “那是自然。”冯东勾唇笑了,若有所指道,“若你背叛于我,蛊毒发作不但要忍受蚀心之苦,还会让你慢慢的死去。”   “然后成为一具供人驱使的傀儡。”   四周的寂静,仇雁归没有说话,无视一旁的轻廉,迈步朝外走去。   直到走出宅子,他才冷冷的扯了扯嘴角。   如今各大宗门中恐怕早就被埋下了“不语阁”的人,将少主引到此处,分明就是想将少主与他都歼灭于此地,以绝后患。   他自然不会背叛少主,只是......   心口隐隐传来压迫感,方才冯东靠近他时应当做了些什么,他多年来从未察觉有异样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似的,那是前所未有的束缚感。   刺客的神情凝重,如今无疑怎么走都是死局。   若他身陨便会成为一具供冯东驱使的傀儡,他不懂蛊更不敢冒险,更何况他根本无法与少主开口。   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却无法在死前护少主分毫,甚至成为累赘。   这自然是不可取。   更何况如今的不语阁已然是一大祸患,若是不及时遏制来日恐怕是少主的劲敌,刺客死死攥住了佩剑。   如今对于少主而言,苗疆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破不立,那他甘愿堵上一把。   在不违背“御魂蛊”的条件下,想办法送少主回苗疆,而自己将留在这里,作为少主的一枚暗棋。   哪怕少主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刺客并没有违背他的诺言。   此前属下心中多有不甘,还望主子海涵。   今后,定舍命护您平安。   这是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许诺。   “少主……”   刺客的手抚上心口,喃喃的唤道。   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满满的眷恋。 第36章 无疾而终(回忆完)   “主子,你当真信他?”轻廉低声道。   “此事并不在于我信他与否,而是他必须效忠于我。”冯东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容,“况且我根本不打算留他,既然刺客如此衷心,那成全了他们二人便是。”   轻廉愣了愣,“主子的意思是?”   “当年魏疏留着防左轻越的底牌没用上,倒是便宜了我们。”蛊虫安静的伏在他的手心,冯东轻轻笑了笑,走出了门槛,愉悦道,“去知会附近各个宗门留下的人,立即都埋伏好,准备收网了。”   轻廉垂眸道,“是。”   他顺着冯东的视线望去,群山环绕的宅子附近,乌泱泱的人头诡异的冒了出来,冯东轻轻笑了起来,仰头间不小心露出喉咙处猩红的疤痕。   他脖子以下的皮肤,竟是青灰色的。   轻廉背脊发凉,不敢再看。   -   刺客并没有立即离开渔镇,而是小住了两日。   外头的天光乍现,仇雁归带着包袱离开,直奔衡城而去,多日不见少主,却像是隔了几个春秋,再相见时只余下满心难言的疲惫。   四周的景物变幻,依稀可见衡城的轮廓,刺客心绪愈发不稳。   可他避无可避。   还好刺客最擅长伪装。   熟悉的酒楼出现在他眼前,仇雁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然收敛了所有情绪。   他迈步进入酒楼,轻车熟路的寻到少主所在之处,抬手轻叩间指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他攥紧了拳头。   “进。”熟悉慵懒的嗓音响起,仇雁归被突然涌来的酸涩感吞没,在原地顿了会儿才推开门。   少主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衣裳松垮的披在身上,懒散的靠在桌沿,“舍得回来了?”   “少主。”刺客没有抬头,内心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生怕一个不察便会喷薄而出。   “嗯。”左轻越淡淡的应声,含笑的桃花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刺客,发觉刺客似乎瘦了些时笑意敛了敛,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进展如何?”   “渔镇的确古怪。”刺客仍然垂眸,低声道,“有一股隐于暗处的势力,属下查到......或许与当初的‘不语阁’有关。”   “的确如此......”左轻越挑了挑眉,正欲细说,门便又被叩响了,他淡淡的应声。   影六风尘仆仆的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主子,消息已经确定了,我们接下来如何?”   他说完这才注意到仇雁归回来了,对刺客点点头,仇雁归抿了抿唇。   左轻越沉吟片刻,“收拾收拾立即出发。”   影六点头,“是。”   刺客心中不好的预感愈烈,他忍不住抬眼,“主子,这是要去哪?”   “正如你所说,渔镇的确藏着窝老鼠。”左轻越勾了勾唇,“我去瞧瞧究竟是不是魏疏的狗。”   “主子!咳咳......”仇雁归脸色倏地变了,他刚想阻止心口就传来一阵钝痛,抬手捂住心口。   他本就有伤在身,所以没有引起怀疑。   左轻越眼神一沉,以为他是又受了伤,手下意识的扶上刺客的肩膀,脸色很臭,“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刺客思绪混乱间没能听出其中的一丝急切,顾不上礼数抓住少主的衣袖,斟酌着字句,“渔镇恐怕并不简单,少主贸然前往......”   不能让少主进渔镇。   此处虽说看着不大,但里面有不少潜伏的暗卫,那日……光是冯东宅子附近的,少说也得有数百号人。   他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藏在这小镇中的,藏在山林中只能藏一时,除非......他们压根不是人。   这个认知让刺客浑身一悚。   若是在加上其他宗门,即便少主有通天的本领也是九死一生。   他不能让少主前往,百密终有一疏,正如他也没料到失传已久的“忠蛊”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一般。   左轻越目光慢慢变得狐疑,缓声开口,“雁归,你可是有事瞒我?”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张皇无措的心反而平静下来,顶尖刺客的能力让他一瞬间做出了反应,仇雁归目光含着担忧,不闪不躲的对上左轻越审视的目光,呐呐道,“主子,属下只是担心。”   而后他垂下头作势单膝跪下,“是属下逾越了。”   一只手稳稳的拖住了他,左轻越勾唇,将刺客的清瘦的手腕握在掌中,“无妨,念在你心系本少主,不算逾越。”   说着他看向充当木头的影六。   “即刻启程。”   “是。”   仇雁归垂下眼,放下虚虚捂在心口的手。   至少不能让少主真的进入渔镇,他得想个办法......   刺客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晦涩。   --   吴州。   临近渔镇处必然有埋伏,但这些只是用来引诱少主的虾兵蟹将,真正难缠的都藏匿于渔镇中心。   仇雁归心中微沉。   所以,这里是拦住少主最后的机会。   他的手微微发颤。   影六和影十带着众暗卫隐匿在暗处,幽深寂静的山林愈发空灵,仇雁归不动神色的握上佩剑,左轻越勾了勾唇,懒散的靠着。   马车外传来轻微的异动。   下一刻刺客如同蛟龙般飞身而出,归墟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如他所料,来者皆是普通的刺客,没费多少力气便被解决了。   身后马车上的人走了出来,轻笑,“看来都是些小鱼小虾。”   “是。”刺客低低应声,却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隐约可见一点渔镇的轮廓。   身后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刺客提剑的手向来是稳的,此刻却在细微的颤抖,像是手中有千斤之重。   他垂下眼遮住其中所有的情绪,无声的吸了口气。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和少主的路,恐怕只能走到这里了。   “雁......”   清晰尖锐的痛楚传来!   含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左轻越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向仇雁归,一字一顿咬牙道,“你!仇雁归......”   “少主!”暗处有人厉呵一声。   仇雁归却根本听不进去了,少主的白衣被血色浸染,刺目清晰。   是他亲手用归墟刺进了少主的心口。   伴随着左轻越的闷哼,他猛地退后一步,仇雁归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他分明心知自己刻意避开了命脉,少主并无性命之忧,好生修养便能痊愈。   可无论怎样克制,都无法止住颤意,心口传来犹如蚀骨般的疼痛,刺客满腔悲恸酸涩。   猛的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这并非蛊虫所致,是他注定无疾而终,隐秘到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思。   那份积压已久的情感破土而出,不过瞬间便冲破了所有束缚,刺客再也没办法逃避,欺骗自己。   他好像,真的爱上了自己的主子。   左轻越的一颦一笑走马观花般的在脑中闪过,而后画面骤然破碎。   影六迅速朝刺客攻去,影十及剩下的暗卫将左轻越团团围住,仇雁归眼睛赤红,心口疼的几乎要窒息,他透过人群看到了少主狠戾仇恨的目光。   刺客像是被烫到一般仓皇躲避,晶莹的液体散在风里,像是仇雁归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   他没有拼尽全力,不一会儿便伤痕累累。   而后抓到一个破绽,狼狈的逃离。   意识混沌间一切都像是场浓墨重彩的梦。   “愿少主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刺客清亮的眼眸紧紧盯着雁羽,是近乎虔诚的姿态。   仇雁归浑浑噩噩的想。   若是这世间当真有衔走祈愿的灵鸟,该多好啊。   --------------------   回忆结束啦,干脆今天放吧。   ps:休息几天再更了嗷! 第37章 囚牢   三年后。   苗疆吞云阁,狱宫。   狱宫当初被血洗后便再没有见过光,幽寂冷清,大殿四面坐落着囚牢,若是坐在那阶梯之上的宝座,便可睥睨四方,听着那狼狈的痛呼嘶吼。   这浮生如大梦一场,只能浅尝辄止。   身体痛的像是要裂开,仇雁归恍惚间感觉似乎有人捏住了他的脸颊,而后尖锐的疼痛感袭来,他忍不住溢出一声闷哼,“唔......”   他茫然的微微睁开眼,意识尚不清醒,一时间竟分不出梦与现世,仇雁归混沌的眼眸中倒映着少主笑意盈盈的模样,他下意识喃喃出声,“少主......”   脸颊传来更加尖锐的疼痛,颧骨被捏的“喀喀”作响,仇雁归清亮的眼眸中瞬间溢满了隐忍的苦楚,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   左轻越眼眸一沉,旋即恶劣的加大了力道,像是要把手里的人捏碎一般,他轻声道,“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真恶心。”   仇雁归的动作骤然停了,四周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他的目光愣愣的看着左轻越,清醒了过来。   停滞在三年前的思绪回归,匆匆掠过这其中浑浑噩噩的岁月,撞入他的心房。   刺客的心跳骤然失衡。   而后又慢慢冷却。   三年了,他在“不语阁”卖命三年。   先是被藏进了暗处,冯东自那以后也崭露头角,不愿放过他任何一丝可压榨的价值,仇雁归这些年一边暗中了解“蛊”,一边悄悄给吞云阁露了不少消息,毫不意外的让冯东心生疑虑,百般刁难于他。   仇雁归没有回应左轻越的话,回神后便垂下眼,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日思夜想的面容就在眼前,他却不敢抬头再看一眼。   脸颊上的剧痛消失,仇雁归来不及松口气,头发便被人拽住,狠狠的撞在墙上,他脑子“嗡”的一声。   左轻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勾了勾唇,“怎么不说话,还是说如今我们雁归已经是榜一刺客了,瞧不上我们吞云阁了?”   仇雁归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盯着眼前的墙壁,忍着满腔的酸涩,依旧没有出声。   他这样的态度无意令人怒火中烧,左轻越眸色愈发深沉,裹挟着细碎的暴虐和疯狂,他突兀的笑了两声,凑到刺客的耳边低声道,“无妨,雁归不愿意说话也没关系的。”   “我有很多方法能让你发出声音,不急于这一时。”   仇雁归的瞳孔缩了缩。   左轻越松开他,毫不在意的将他扔在地上,拍了拍手。   一道黑影落在他身侧,低声道,“主子。”   左轻越头也不抬,径自离开,“用铁链拴起来,稍微看着点,别死了就行。”   “是。”影六低声回应,待到少主走出狱宫,他这才拿过一旁足足有一个拳头那么粗的铁链,朝着奄奄一息的人走去。   或许是场景过于熟悉,影六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被愤恨淹没,他一记手刀将人劈晕,接着动作粗鲁的绑住。   若非这刺客背叛少主,恐怕如今也是风光无限,至少比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好上太多。   -   苗疆之地,在外界眼中是一处古老神秘的城池。   它甚至比外面的城池更要繁华,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京城了。   这里不仅仅有“吞云阁”,更有“苗疆客”们成立的宗门,家族或是分支,只不过他们都效忠于一个主子。   那便是苗疆少主。   “主子。”影六恭恭敬敬的行礼,他垂着头神情有些古怪,“仇雁归身上并无‘不语阁’的脏东西,应当就是失手,走投无路才来到了苗疆。”   左轻越闻言哂笑一声,榜一的刺客能被宗门弟子伤到如此,几年不见姓仇的还真是愈发废物了。   影六悄悄抬眸觑了眼少主脸色,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递过去,低声道,“他身上除了……佩剑,就只剩下这个了。”   影六说到佩剑的时候放低了声音,谁都知晓这是当初少主赠予刺客的佩剑,而也是正是这柄剑,刺穿了少主的胸膛。   果不其然,少主的笑容敛了敛,他抬手接过那木盒,是个极其简单的木盒,瞧着手艺也不精细,像是技艺不精的学徒做的,左轻越漫不经心的单手打开。   在看见里面东西的那一刹那,左轻越的神色骤然变得极为可怖,影六背脊发凉,连忙垂头不敢言语。   左轻越盯着那木盒中的物件,脸上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到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   不过一个绣着小蛇的手帕和一串发不出声音的银铃。   一个是他在林间随手扔给刺客的,一个是吞云阁的信物。   刺客身上统共三个物件,竟都是他相赠之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旧主子念念不忘呢。   左轻越手指捏紧了木盒,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异样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慢慢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既然叛了他,又何必将这些带在身上,还是说“不语阁”已经寒颤到此等地步了,连个信物都给不起?   他的眸色很沉,半晌才合上那木盒。   而后勾起个残忍的笑容。   无论仇雁归为何叛他,既然落在了他手上,他就不会再放跑了。   他会把刺客囚禁在身边,将之前想做的都做一遍,左轻越向来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此前心中已然明晰的情感悄然变质,成了一种病态的,带着禁锢意味的执念。   “你觉得毁掉一个人,应该怎么做?”左轻越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   影六不知该如何做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好像少主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左轻越垂眸,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兀自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他挥退了神色紧绷的影六,捏着那银铃低低的笑着,只是仔细看那眼中毫无波澜,唯有戾气堆砌的恶意。   他还真是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不过如今刺客落到他的手中。   倒是给他添了不少乐趣。   毁掉一个傲骨难摧的刺客,或许只需要将他一身傲骨压在身下,尽情的折辱就好。   听他发出痛苦的哀嚎,难以承受的求饶,将他死死囚禁在一方灰扑的土地上,那双清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   刺客的眼里将只有一个人。   他往后,也只能看着这一个人。   --------------------   入v啦(ˊ?ˋ*)?   今日6k!三章! 第38章 昏迷   “哗——”   “咳咳咳——”一股刺骨的凉意顺着皮肤钻进骨髓,仇雁归一个机灵醒了过来,痛苦的偏头呛咳两声。   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被两根铁链拴住,双膝狼狈弯曲着,欲跪不跪。   下颚被人毫不怜惜的卡住抬起,熟悉的嗓音含笑,漫不经心的低喃,“哟,醒了?”   刺客被迫抬起头,却又在即将触及少主面容时倏地偏过头,挣开了对方的束缚,他垂下眼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着,不知是深秋被泼了凉水冻得,还是……   颚骨传来更加清晰的力道,像是要将他挫骨扬灰,刺客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少主似乎瘦了,几年不见张扬未减分毫,却又带着点沉淀下来的魅力。   左轻越眼里本就稀疏的笑意散了个干净,盯着刺客的眼睛,看见那清澈的眼眸中只有自己的倒影,这才缓了神色,勾唇。   他没有给刺客缓冲的机会,将当年的伤疤重新剖开,一切模糊不清的酸涩骤然清晰,汹涌而来。   “既然醒了,那不如我们来聊聊……雁归当初为何叛我?”   他眸中戾气愈烈,语气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恨意,“是早有预谋,还是有难言之隐?”   “是你有心为之,还是迫不得已?”   仇雁归瞳孔骤缩,心口传来的钝痛似乎在警示他,刺客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   他这些年逐渐摸清了自己所中之蛊,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没有明摆着背叛冯东,蛊毒就不会发作,而若是冯东想将他炼成傀儡,必须先取他性命。   他也是钻了这个空子,才安安稳稳度过了这三年。   面对主子咄咄逼人的模样,纵使仇雁归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诉说分毫。   所以,他只能垂眸不语。   沉默漫延开来,气氛紧绷了一瞬。   左轻越垂眸轻轻笑了笑,松开手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挥了挥手,“继续泼。”   影卫低头称是,旋即刺骨的凉水再度将仇雁归从头淋到尾,冷意钻进了未愈的伤口里,撕裂般的痛苦让刺客的喘息愈发的重,深秋的苗疆本就阴冷,疼痛混杂着寒意如同锋利的冰锥,折磨着刺客脆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疼到麻木了。   不远处的人这才抬手,影卫停下了动作,仇雁归的手被吊在两边,身体狼狈的颤抖着,熟悉的身影缓缓逼近。   来人像是在好整以暇的欣赏他狼狈的模样,半晌才弯腰凑到他眼前,低笑着问,“雁归,冷不冷?”   仇雁归薄唇紧抿,心冷的如坠冰窟。   “你求我,我今日就放过你,可好?”左轻越歪了歪头,亲昵的摸了摸他的脸,刺客发着抖,像是脆弱至极的兽类,被卸去了獠牙利爪,奄奄一息的伏在他面前。   只要他想,就可以摧毁掉最后一丝生机。   身体像是团破碎的布,在风中一吹就要散开,那常年微凉的手竟是仇雁归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热源。   荒唐的是,那点微弱的温热却胜过了所有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无比贪恋。   榜一刺客的骄傲像是被驯化的软骨,仇雁归没有说话,意识模糊间他许是痛极了,任由自己轻轻蹭蹭少主的指尖,像是寻求庇护的示弱。   一声微不可察的声线溢出,带着久未言语的沙哑,“求你……”   而后刺客再也无法抵御身体上的折磨,偏头倒在了左轻越的掌心。   左轻越风轻云淡的笑意微敛,手中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刺客失去了意识,他本该抽身离开,接着扔给暗卫让其收拾残局,但不知为何,左轻越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半晌,他才毫不留情的抽手转身,漫不经心的用手帕擦了擦手,“收拾好,请个医师过来。”   说着就要抬步离开,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垂眼叫人瞧不出情绪,“记得换成白衣。”   “是。”   ——   那日寒气入体,仇雁归本就严重的伤势加剧,加上他这些年操劳过度身体透支,一连几日都浑浑噩噩的。   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一会儿极冷,一会儿滚烫,脑子里闪过少主笑吟吟的眼眸,而后又变成了狠厉仇恨的模样。   他神志不清的梦呓着。   “怎么还没醒?”左轻越移开视线,目光淡淡的瞥向医师,分明没有多少情绪,却令医师仿佛泰山压顶般窒息。   他稳了稳心神,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此人内伤严重,已然伤及命脉,外伤也尚未愈合,那日寒气入体,此前的旧疾复发,能熬到如今……”已是万分难得的了。   医师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脸色一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垂着头不敢再言语。   左轻越垂眸叫人瞧不清情绪,目光晦涩的看向石床上被铁链牢牢拴住的人,他似乎隐隐觉难受,被锁住的手徒劳的捞了捞,似乎想抓住什么。   而后又脱力的垂下,微微蜷缩起来。   “何时能醒。”左轻越突兀的开口,语气淡淡道,“想清楚了说。”   医师的脸色倏地变了,兀自斟酌了一会儿,才犹豫着低声道,“至少五日。”   “三日。”左轻越狭长的眼尾下压,看向满头大汗的医师,“你们自行商讨,若是三日后他还未醒。”   “吞云阁不留废物。”   此言一出,医师的脸色瞬间惨白,垂下头低声道,“是。”   左轻越不耐的挥手屏退旁人,偌大的狱宫里寂静无声,如今只锁了一人。   三年前他归来便屠尽了狱宫。   无法自控的杀意似乎仍滞留在心中,左轻越走到石床前,眼神含着浓郁的戾气。   当初他便是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卸下心防,想取他性命之人无数,如今险些成功的——   不过只有眼前人罢了。   突然,罪魁祸首陡然抽搐了两下,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左轻越神色一凝,下意识俯身。   一声无助又痛苦的嗓音猝不及防的撞入心尖,仇雁归徒劳的挣扎着。   “少主,少主……”   左轻越的神色骤然一怔。   --------------------   2 第39章 期盼   他垂眸面无表情的盯着还在胡乱挣扎的刺客,无动于衷的看着仇雁归痛苦的模样,直到刺客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伤口又要撕裂。   他才突然伸出手,将刺客按在石床上,原以为对方会更加挣扎,不曾想动静竟慢慢小了起来,而后归顺的安静下来。   就像曾经那样,乖顺无害。   左轻越松开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他吞云阁的剑所致,是他左轻越的人所使。   一只大手骤然掐住了仇雁归的脖子,轻松的将他的上半身都提了起来,刺客忍不住溢出一声闷哼,迷蒙的眯缝着眼,“唔……”   那只修长的手无力的攀住左轻越的腕骨,而后又因为脱力慢慢下坠,划过左轻越凸起精致的经脉,而后又在即将砸到冰冷的石床上时,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掌心。   左轻越漫不经心的握住刺客的手,摩挲着虎口处,心中的恨意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了刺客的脖颈。   刺客白皙的脖颈被他掐出了红印,左轻越勾了勾唇,手指轻轻划过他微凸的喉结,后者敏感的颤了颤。   “要快点好起来啊,雁归。”他语气轻飘飘的,无端令人背脊发凉。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刺客那副狼狈至极,又招人怜惜的模样了。   ——   这三日,吞云阁内外气氛都紧绷着。   近年各大医门过得逍遥自在,他们本身就不争不抢,对于权利纷争置之度外,不曾想也有今日。   不过短短几天,苗疆暗地里便流传出一些小道消息,其一是封锁三年的狱宫再度打开,如今里头关押着的,便是当年重伤少主的叛阁刺客。   其二就带着点不可言说的味道,传闻少主与这刺客关系非同寻常,医门如今焦头烂额,为的就是这来路不明的刺客。   但这些他们只敢暗地里说说,也就一笑置之了,苗疆虽说没那么多规矩,但少主即是规矩。   谁也不想这时候去触少主霉头。   眼见着三日之期将至,医门众人屏气凝神,终于在第三日要结束之际,仇雁归不负众望的醒来了。   吞云阁内。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前与影六低语几句,屋里只亮着一盏蜡烛,左轻越静静的立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蜿蜒山径。   “主子。”影六叩门而入。   左轻越没有回头,像是早有预料的道,“醒了?”   “是。”影六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少主可要去……”   “不去。”左轻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道,“太晚了。”   影六愣了愣,旋即面色一僵,垂头道,“是,属下逾越了。”   “知道就好,滚下去。”   ——   狱宫。   仇雁归意识清醒后便挣扎着起身,盘腿坐在石床上,他愣怔的盯着自己被玄铁拴住的手脚,半晌才轻轻动了动,玄铁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被锁住了。   伤口处隐隐作痛,但已好了许多,一直以来浑浑噩噩的意识如同拨云见日般明朗起来,仇雁归愣怔的神色归于平静。   他想起自己濒死时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的苗疆,心中多少是遗憾的。   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但独独没有后悔。   那年少主重伤回到苗疆,虽说也是险境,但好在“不语阁”计划落空,人脉又大多聚集在不语岭附近,等发现满身是血倒在林间的仇雁归时,为时已晚。   计划落空,冯东将仇雁归锁在牢里拷问了约莫半月左右,他才勉勉强强的得到了一点信任。   仇雁归知道冯东不会真的将他杀之而后快,一是他尚且有利用的价值,二是不语阁需要新鲜的血液。   他暗中给吞云阁漏了不少消息,每每察觉到对方有所怀疑时,便及时抽身。   但总有疏漏之时。   他查到沉寂已久的严晋再次出现,看动向像是冲着吞云阁去的,仇雁归预估了一下双方实力,准备替少主解决隐患。   最后拼了个两败俱伤,刺客抓住机会以微弱的优势取胜,不曾想严晋竟与不语阁勾结,是冯东用来诈他的一枚暗棋。   严晋死后,不语阁并没有在明面上与他决裂,反而大肆宣扬他榜一刺客的名声,为他树敌无数,借此挡了不少灾,真是不忘压榨他最后一丝用处。   而后刺客四处漂泊,仇家几乎占满了半个江湖,仇雁归满心疲惫,不语阁待不下去,他没办法再给少主暗中传递消息。   自然,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他明知少主恨极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冀,身负重伤来到了苗疆。   那是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刺客心想,要是能再见少主一面就好了。   后来又自嘲的想,即便见不到,死在离少主近些的地方也好。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卑微的奢望竟真成了真,他真的见到了少主。   左轻越依旧是那样张扬耀眼,只是这一次,是来取他性命的。   少主想杀他,仇雁归并不意外,甚至在即将窒息之际,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神魂不稳间,他仿佛看见了少主回身对他笑道,“等风波过去,我带你回苗疆。”   刺客眼前模糊之际苦中作乐的想。   他这样,算不算跟着少主回了趟苗疆。   只可惜没能亲眼看看少主生活的地方。   但仇雁归已经很满足了,哪怕少主或许这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刺客并没有背叛他。   忠蛊难违,但他只认一个主子。   囚牢之外传来了脚步声,仇雁归怅然的神色一收,警惕的望向门外。   一群人走了进来,像是医者,仇雁归的目光下意识动了动,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但直到最后一个人进来,也没有他想看见的那道身影。   仇雁归目光冷凝的望着眼前的众人,而后又垂下眼,遮掩住其中闪过的一丝落寞,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退。   ——就在这时。   “都滚出去。”突然,熟悉低沉的嗓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嚣张和不耐。   可怜一众医师屁都没来及放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匆匆退了出去。   仇雁归倏地抬头,微暗的眼眸里有光芒慢慢渗入,瞳孔正中倒映着的,只有一抹颀长的身影。   --------------------   3 第40章 活路   仇雁归这次没有避开视线,静静的抬眼望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   既然活下来了。   那么无论以什么方式留在少主身边,他都是愿意的。   但等人走到了跟前,刺客眼睫一颤,还是欲盖弥彰的垂下眼。   左轻越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轻轻摆了摆手,身后的影六见状瞥了一眼仇雁归,旋即垂着头退下了。   偌大的狱宫转眼间就剩下他们二人,没有人先开口,寂静漫延开来。   半晌,左轻越才迈步走过来。   仇雁归闭了闭眼,做好了被拷问的准备。   石床边坐下个人,仇雁归一怔。   左轻越像是并不打算为难他,径自坐下,语气平淡的问,“感觉如何?”   就像是曾经那样。   他分明只是个卑贱的刺客,却总能在重伤醒来时,看见对他嘘寒问暖的主子。   仇雁归再度恍惚了一瞬,嗓音因为久不言语变得无比沙哑,刺客小声道,“属……无碍。”   他下意识的想要自称“属下”,在嘴里含混了一瞬,又默默咽了回去。   左轻越原本平淡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点,他突然狠狠扯过刺客的衣领,仇雁归猝不及防的往前栽去,下意识抓住了少主的衣袖。   玄铁发出碰撞的声响,刺客茫然的抬头,对上的少主似笑非笑的眼睛。   “原来你没哑巴?”左轻越的语气不善,手上却格外温柔的摩挲过刺客的薄唇,仇雁归觉得有些怪异,耳尖瞬间红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左轻越并没有纠缠,顺势松开束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仇雁归未曾抬头,抿唇盘腿而坐。   “抬头。”左轻越淡淡的开口,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别让我说第二遍。”   仇雁归身形一僵,但还是慢慢抬起头,左轻越盯着他,见他仍没有开口的意思,眸光沉了沉。   仇雁归知晓主子在等他开口,但他只是轻轻唤了声,“少主。”   左轻越眼里的光彩骤然沉寂,他勾了勾唇,冷笑一声,“时隔三年,不知雁归可还记得吞云阁的规矩?”   ——自然记得。   仇雁归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忤逆少主时的场景 。   “吞云阁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只有三点。”   “其一,不许忤逆少主。”   “其二,不允许猎杀吞云阁地界的毒物。”   “其三,叛阁必究。”   仇雁归神色微变,这三条,他已然违背了两条。   左轻越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轻轻笑道,“怎么,害怕了?”   仇雁归垂眸,害怕倒谈不上,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懊悔……不能陪少主岁岁年年。   左轻越抬手随意扯了扯绑在刺客四肢上的玄铁,低声问,“想活下去吗?”   仇雁归一怔,立即抬头,眼睛里有细碎的光,静静的看着左轻越。   可他一眼望去,只看见了华而不实的死寂。   少主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偶尔露出来的生机破碎,像是寂静无人处的幽谷里,绽开了一株艳色花朵。   它依旧很美,可如若开在人间或许会更美。   ……他想留下。   如果折磨他能让少主好过一些,他自然是甘愿的。   仇雁归瞳孔缩了缩,半晌才示弱似的往左轻越跟前凑了凑,嗓音沙哑到只剩下气声,“想。”   左轻越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以为他在害怕,讥讽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那也行啊。”   刺客轻轻呼出一口气,下一刻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左轻越弯下了腰,在此刻耳边低声道,“不过得看我心情。”   “取悦我,是你活下去唯一的路。”   他缓缓扯住刺客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盯着自己,左轻越狭长的眼尾下压,勾了勾唇,“现在好好看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狗。”   仇雁归目光微凝,心中重重一跳,他艰难的开口,“……少主这是何意?”   左轻越松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神情忽然柔和下来,含笑道,“这次,就是你想的那样。”   刺客几乎一瞬间就回忆起当初他误会的“哪种跟”,手指紧张的慢慢捏成拳。   “作为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取悦我,我心情好,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左轻越眼里没有笑意,“啊,当然……雁归放心,我不杀你。”   “我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你而已。”   仇雁归神色僵硬,目光怔怔的望着左轻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眸里只余下一片晦涩的暗沉。   左轻越睥睨着仇雁归,等着欣赏刺客露出隐忍难堪的神情。   但刺客除却一开始的愣怔后,就像是呆住似的垂下眼。   “不至于——”左轻越轻轻一笑,正欲讥讽一番。   仇雁归却突然开了口,嗓音渐渐恢复,沙哑中带上了几分温柔缱眷的意味,令人听出了一股纵容的错觉,他轻轻点头,“好。”   “……”左轻越神色寡淡,盯着他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   他看着刺客没什么波澜的表情,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左轻越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捏紧。   他无声的哂笑一下,然后猛的将刺客按在石床上,仇雁归猝不及防,身体下意识紧绷了一瞬。   左轻越单膝跪上床沿,神情不明的低头凑近,轻轻嗅了嗅刺客颈侧,带着点淡淡的药香。   微凉的躯体覆上来,仇雁归闻到熟悉的气息,脖子上传来温热的呼吸,酥麻的痒意席卷全身,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偏过头。   他微微蜷缩起腿,想要稍微躲开一些。   耳尖传来滚烫的温度,仇雁归心跳如擂鼓,就在这时,温软的唇贴上了他的耳廓,仇雁归没忍住抖了抖。   可下一秒,他如坠冰窖。   “雁归在期待什么?”左轻越咬了咬他的耳朵,低低笑了,语气却是十足的冷淡,“你这幅任人摆布的模样,真让人扫兴呢。”   滚烫的血液骤然冷却。   左轻越毫不留恋的起身,理了理衣裳,脚步一抬,兀自离开了。   仇雁归的目光微黯,保持着仰躺的姿态慢慢侧过头。   却只看到了一角描红的衣摆。 第41章 想了   过了许久,仇雁归才缓缓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是啊,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那是他的主子,可他不但背叛了主子,还怀有龌龊至极的心思。   狱宫是苗疆最阴冷的地方,三年未有人烟,即便从某处缝隙中漏进来一些光亮,也在即将照进此处的那一刻失去了它原本的温度。   阴暗晦涩的光晕像是聚集起汹涌成群的恶意,争先恐后的朝着石床上的人而去,仇雁归自暴自弃的躺着。   如今江湖刺客榜中最神秘强悍,仅三年就留下诸多传说,令无数人忌惮着的顶尖刺客,就这样颓废的蜗居在一处破败的石床上。   他心甘情愿的被套上了枷锁。   仇雁归像是自甘堕落又像是眷恋的盯着虚空一点愣神。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自己并没有觉得寒冷,仇雁归若有所感的坐直身体,伸手掀开垫着的被褥,指尖蹭过质地温润的“石床”。   仇雁归的眼睛倏地红了。   那被褥之下哪还是什么石床,这分明就是暖玉砌成的玉床。   他的少主明知刺客已经背叛了他,甚至亲手用归墟刺进了他的胸膛,但还是留了他一命......   少主嘴上说着最伤人最恶劣的话,可又一声不吭的将暖玉床给了他。   他一个叛阁的刺客,究竟有什么值得少主如此?   仇雁归在与“不语阁”周旋的这些年,吃过的暗亏受过的折磨比如今要多得多,即便是在冯东半月的拷问之下,他也没有红过眼讨过饶。   但少主似乎有令他变得无比脆弱的能力,分明未伤及他分毫,却又轻而易举的在他满目疮痍的心口狠狠的扎上一刀。   刺客慢慢侧躺下去,用头颅轻轻抵住玉床。   清亮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流动的光泽,仇雁归近乎堕落的想。   玩物也好,被折辱也罢。   只要能留在少主身边就好,他甘愿被禁锢在这空无一人的狱宫,一身傲骨顺从无比的弯下,骨子里叫嚣着的傲气不屈销声匿迹。   被束缚住的人轻轻抚摸玄铁,神色却是温和的。   能做到如此。   只因百般折辱他的人——   是他此生被剥皮抽骨,挫骨扬灰,也想要再见一眼的人。   -   苗疆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静,虽说如今左轻越独揽大权,又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苗疆客”相助,但在其对立面的“阴客”也不少,只不过是忌惮着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罢了。   左少主面色微冷的从狱宫里出来,欲盖弥彰的松开捏紧的手指,他无视一众战战兢兢的人,兀自回到了书房。   一道黑影落下,“主子。”   左轻越点点头,淡淡的问,“北边可有异动?”   “回禀主子,北边并无异动,但……似乎安静的有些反常。”影六皱了皱眉,“如今有苗疆诸位长老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只是陆长老……”   “不用管,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左轻越语气嘲讽,而后又顿了顿,像是在斟酌。   “主子?”影六试探性的唤了声。   “去查血阁,不语阁……以及当初渔镇内隐情,隐蔽点。”左轻越垂下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影六神色微惊,“主子是说?”   “你这些年能轻而易举的查到不语阁内情,当真以为是巧合?”左轻越闭了闭眼,鲜少的露出几分疲态,低声道,“……下去吧。”   当初之事他不信没有隐情,只是无论是什么隐情。   刺客都背叛了他。   左轻越眼中盛满了山雨欲来的情绪,当年的痛楚记忆犹新,他竟辨识不出那究竟是伤处,还是……   “是。”影六压下心中涌起的波澜,立即转身离开。   眼睛似乎被什么闪了下,左轻越眯了眯眼皱眉看去,旋即目光一凝。   案前随意搁置着个其貌不扬的木盒,一缕微光悄无声息的落在里头的银铃上,左轻越心情无端烦躁,抬手“啪”的一下将那木盒扣上。   眼不见心不烦。   ——   一连几日,仇雁归都没有再见到少主。   狱宫寂静空荡,每日他只能在用膳和换药时见到活人,玄铁沉甸甸的,仇雁归习惯性盘腿坐着,侧目望向门口。   就好像下一刻,描红的袖袍就会出现,用那熟悉的嚣张语调嘲讽他。   这几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于刺客而言,实在太煎熬了。   刺客心中沮丧,或许在少主眼中,他不但是个叛徒,还是个没有一点骨气的懦夫。   “砰——”沉闷的响动传来,仇雁归很熟悉这个声音,这是狱宫的大门被打开了。   此时并未到用膳的时辰。   仇雁归的神色一变,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神采,他的膝盖微曲,跪在玉床上作势起身,可下一秒他看清了来人。   只是一名暗卫而已。   仇雁归眼中隐秘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慢吞吞的重新坐了回去。   那暗卫面无表情的打开门,便静候在一旁,刺客没心情去想其中原由,静静的将头抵在墙上。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从容不迫却又神秘的意味。   仇雁归一愣,立即转头望去。   他眸光里渐渐倒映出一个身影,他不久前目送过那道身影离去。   “少主。”暗卫低声道。   左轻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刺客,闻言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那暗卫会意,无声退下。   仇雁归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这才如梦初醒的垂下头,局促的僵直着身体。   “近日如何?”左轻越走近了些,望着刺客明显瘦削不少的面容,呼吸微不可察的一顿,但很快又低低笑了声,“想我了没有,雁归?”   仇雁归抿了抿唇,久未言语令他喉咙干涩,左轻越也只是故意逗弄他,并未指望他能张开那堪比蚌壳的嘴。   但下一秒。   “嗯。”刺客垂着脑袋,调整了姿势面向左轻越跪坐着,抬起头用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还有些干涩,“想了。”   左轻越的神色不明的垂眸,仇雁归心中忐忑,被看的头皮发麻,但还是固执的没有垂下头。   按少主的意思,他现在应该是……   所以这样讨主子欢心,应该没错吧。   但左轻越仍然没有开口,沉默了良久,仇雁归原本紧张到狂跳的心渐渐冷却下去,他慢慢垂下头,犹豫着想要开口认错。   心缓缓的往下沉。   他并非为了活下去而如此,他只不过是想多见见少主而已。   --------------------   少主居高临下:让我看看谁说我不行,等着吧。 第42章 浇灌   左轻越很轻的嗤笑一声,望着刺客格外乖顺的模样,心头一片讽刺。   “今日不装哑巴了?”他淡淡的问。   仇雁归垂着头,不知如何作答,换上白衣的刺客不似黑衣冷峻危险,他跪坐在玉床上,身形颀长而挺拔,似是有着清绝之姿的白扬。   灰扑的墙壁和玄铁与他并不相配,却无端令人心中升起怪异的心思。   想看看,他更狼狈的模样。   左轻越的眼眸暗沉下来。   仇雁归未曾抬头,自然没有感受到气氛缓缓变得粘稠而阴暗,他抿了抿唇,不善言辞只好用行动回应了自己的态度,刺客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往前移了些,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讨好谄媚,是安静的,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期盼和专注。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其中的示弱与亲昵都恰到好处,刺客并非柔美的长相,生的很是俊朗,面如冠玉,身形清瘦又不失力量。   左轻越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   满足感混杂着内心难以抑制的暴虐,令他想将眼前的人折磨到奄奄一息,只能依附着他活下去。   想让那只提剑向来十分稳当的手,只能徒劳的抓住些什么,紧接着不可自抑的颤抖,易碎而脆弱。   被玄铁拴住的人不再是威名在外的榜一刺客,也不再是别有所图的刺客。   是被他囚禁在身边。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仇雁归。   左轻越垂下眼,神色不明的走近几步,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刺客的耳垂,仇雁归的耳尖瞬间红了。   “会伺候人吗?”左少主的声音有些低哑,不似往日的清越,他微凉的指尖从耳垂划到刺客的脖颈,又自然的抚过刺客微微干涩的嘴唇。   仇雁归整个人都是一麻,他自然知晓少主的意思,分明是熟悉的话语,此时却暧昧至极。   刺客说不出话,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下颚被人轻柔的抬起,仇雁归对上了左轻越狭长含情的眼眸,少主的呼吸似乎并不那么平稳,眼尾也被熏的泛红,昳丽的容貌胜过春光秋月。   原本推拒的话哽在喉咙处,不知是怕惹得主子不快还是刺客私心作祟,仇雁归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微闪的移开视线,并没有挣扎否认的意思。   左轻越满意的勾了勾唇,他慢慢垂下头,手指强硬的挤进了刺客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盯着他无措的模样,又轻吻了一下仇雁归微颤的眼眸。   一触即离,温柔的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令人甘愿沉沦的清潭。   少主声音轻中带着暧昧的蛊惑,挠的人心头发痒,“雁归,你渴不渴?”   仇雁归喉头干涩的说不出话,他盯着少主泛起薄红的眼尾,行走江湖从来没醉过的人像是突然被灌了十坛子酒。   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跳愈演愈烈,一向极有分寸的人失了方寸,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他恍惚间看见少主轻轻笑了,那一瞬晦涩不明的情绪压过所有的理智,仇雁归整个人都是蒙的,完全靠着本能反应。   昏暗之下是一片迷离。   少主屈膝跪在石床上,衣服松垮凌乱,为他凭添几分慵懒之意,刺客的手捏住他的衣袖,有些狼狈的伏在他身前,左轻越仰起头,轻轻抽了口气,狭长的眼眸似是愉悦的眯了一瞬,呼吸有些灼热,眼眸中是一片侵略性十足的幽暗。   他抬手按住刺客的头,对方的身体一僵,或许是被少主恶劣的抵到喉咙深处,仇雁归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左轻越垂眸,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感受到对方不适的挣扎,甚至用天丝加固了因挣动而晃荡的玄铁。   仇雁归艰难的吞咽着,手指不自觉用力的揪住少主的衣袖,他其实并没有很渴,有些干裂的嘴唇被人粗暴的对待,殷红的血液聚成血珠,而后蜿蜒流下。   像是被迫接受浇灌的花朵,破碎的花瓣印出艳色,而后风雨骤急,铺天盖地的雨水渗入土壤,有些来不及被吸收的水分溢出些许,蜿蜒而下。   狱宫有一瞬间静的只剩下左轻越微乱惑人的喘息,和仇雁归受制于人的呜咽。   左轻越慢慢松开手,刺客几乎是立即转过身,偏头呛咳起来,还好他伤愈合的差不多,否则这样呛咳,恐怕又要一病不起。   方才还干涩的嘴唇如今红润光泽,带着潮湿的水汽,他呛咳不停,眼眸微润,脖颈都红了起来,瞧上去有些可怜。   左轻越兴致不错,没有去在意松垮的衣裳,只是简单的拢了拢,便纡尊降贵的弯下腰,替刺客抚了抚背。   等到仇雁归慢慢停下,混沌的意识也慢慢清晰起来,一瞬间他的脸色极为复杂,偏开头轻轻抽了口气。   嘴唇传来火辣辣的疼,仇雁归整个人都滚烫起来,他没敢去看少主的脸色,逃避的保持着背对着少主的姿势没动。   身后却突然贴上来一个微凉的躯体,左轻越从背后抱住刺客,仇雁归身体紧绷,下意识挺直了身体。   左轻越的手顺着他的小腹上滑,像是游走在他身上的毒蛇,攀上了仇雁归的脖颈,他贴在刺客的耳边,低声道,“躲什么?”   左轻越手上的力道在不断收紧,像是警告,又像是无处宣泄的占有欲,仇雁归的脖子被迫后仰,听到了少主含笑却令人颤栗语气,“今日只不过是让你适应一下。”   刺客喉结滚动,口腔内的异物感似乎还残留着,他闻言呼吸一窒,但不等他多想,束缚感便消失了,他下意识回过头。   左轻越慢条斯理的理好衣裳,眼尾的红渐渐恢复如初,变回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苗疆少主,他看了一眼刺客,淡淡道,“走了。”   言罢,他抬步欲走,衣袖却被人很轻的扯了一下。   左轻越挑了挑眉,回头。   刺客垂着头令人瞧不清脸上的神情,他声音很轻,莫名有种乖顺的感觉,嗓音带着哑道,“您还会来吗?”   左轻越动作一顿,眼中极快的闪过微怔的情绪,很快又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只是那笑里并没有多少情绪。   他奖赏似的揉了揉刺客的脑袋,漫不经心的开口。   “当然会啊,雁归。”   --------------------   雁归:嘘,都小声点。   少主抱住雁归,邪魅一笑。   (ps:少主对雁归是特殊的,爱意也并不比雁归少,只是有些偏执啦。 第43章 戳穿   狱宫里寂静无声,此类环境原本是刺客最熟悉的,可或许是那明艳如旭日的身影曾经造访过,当一切安静下来时,刺客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依赖和不安。   仇雁归收回定格在狱宫大门方向的视线,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刺痛的薄唇,紧张和兴奋随着少主的离开而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自我厌弃和酸涩。   被囚在这狱宫,没有江湖上的阴谋诡计,仇家追杀,也没有人生百态,喧闹熙攘,黑衣换成了白裳,从不离身的佩剑不知所踪,少主留给他的信物也消失不见,他的眼里只剩下灰扑破败的狱宫,以及他此生难忘的身影。   他像是真的忘记了自己是谁,自甘堕落的成为了一个供人取乐欣赏的……玩物。   他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骤然摸了个空,仇雁归愣了愣,慢慢垂下手。   三年来他一直藏在腰间的银铃也不见了,那时他明知这铃不会响。   但仇雁归还是会下意识的晃一晃,总觉得或许下一刻,它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后来,他想少主的时候,就会和它说说话,然后拿在手里一下又一下的晃着,银铃在光下熠熠生辉,给了他一种自己还在少主身边的错觉。   此刻狱宫里黯然无光,刺客也没有银铃,但他的手慢慢扯住一截玄铁。   轻轻晃了晃。   ——   如今的“不语阁”不再是当初只能藏匿于暗处缩头缩尾的势力,冯东野心勃勃,是位耐心十足的猎人。   他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自然不愿放过任何机会,冯东深知“物尽其用”,他在各个小门派间埋下种子,而后一点点蚕食吞并。   随着势力扩散,他开始朝更好的宗门下手,但好在如今的三大宗并没有坐视不理,这些年双方也一直暗中牵制较劲。   但近日的局势略有变动。   以阴毒狠辣著称的苗疆向来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只要别不长眼的前去招惹,一般也不会引来祸端。   但“吞云阁”出手了,原本三宗恐引起江湖纷争,只是遏制着,但苗疆突然朝“不语阁”发难,嚣张的表明态度,这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轻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吞云阁内,齐晟顾不上喝茶,掀起衣袍坐在左轻越对面担忧的看着他。   这些年“不语阁”虽然居心不良,但从不敢明面上对上苗疆,轻越如此行径,相当于逼迫冯东与他为敌,将两派恩怨明明白白的甩到众人眼前。   “魏疏一派的走狗也敢在我面前叫嚣,野心倒是不小。”左轻越眯了眯眼,嗤笑一声,“给点教训罢了。”   齐晟没出声,盯着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点郑重的意味,“轻越,你与你那刺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虽说人在剑宗,但轻越没有防他,苗疆的风吹草动他自然清楚。   三年前轻越重伤,齐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至今都难忘他那时的模样,自轻越夺得苗疆后,齐晟再也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一面。   心口处的伤疤狰狞,平日里不让人近身,浑身是毒的苗疆少主若非未曾设防半分,怎会到如此地步。   而这一切的作俑者,就是那位刺客。   被血洗的狱宫昭示着左轻越内心滔天的怒火与恨意,但既然无法自控到此等地步,为何又在好不容易抓到刺客后,选择了留下对方一条命呢?   齐晟没有明说,他给左轻越留了余地,他们都太过于了解彼此。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   自齐晟那番话后,屋内便静了下来。   半晌,左轻越才低低笑了笑,语气透着些森然道,“你想多了,只不过好不容易才抓到,直接弄死了多可惜。”   “自然是要好好……”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齐晟打断了,他一向温和的嗓音微微有些重,“轻越,你若心中没有留恋,那为何不杀他,这不像你。”   “说是玩弄……你将他囚在身边,当真没有半点私心吗?”   此言一出,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骤然紧绷,齐晟温和的面容也隐隐露出几分怒意,他毫无征兆的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能感受到轻越的回避,原本齐晟不该说的这么明白。   但他现在要个准信。   齐晟曾与那刺客待过一段时日,虽说是名隐于暗处的刺客,但沉稳之余带着点傲气,灵气和天赋刻在了骨子里。   若是这刺客当真叛了轻越,留在身边无疑是个隐患,须当机立断。   可若是当初另有隐情,刺客是情非得已,那如今轻越此番行径……岂不是叫人觉得真心错付,畜生不如吗?   齐晟一瞬不瞬的盯着好友的面容。   左轻越挂在嘴边的笑意淡去,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不知。”   “不知?”齐晟等了半天等到这两个字,神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立即开口,“轻越,你这究竟是……”   “齐晟。”左轻越加重了语气,垂下的眼眸抬起,其中闪烁着危险的暗芒,他缓缓开口,“误入歧途也罢,情非得已也好,这些都不重要。”   “你只须知晓,他如今必须,也只能是我的人。”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直白可怖,齐晟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垂头兀自琢磨这话半晌,这才像是突然咂摸出不对了。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轻越他心思不纯啊。   他猛的抬头,磕巴了一瞬,“不行,这太冒险了……”   可当齐晟对上那双分明看上去熠熠生辉,却又含着沉郁死寂的眼眸时,后面的话渐渐小了下去,最后消失。   半晌,他才叹出一口气。   “你就不想,你当真能囚的住他?”   向来嚣张到不可一世的人沉默下来。   左轻越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应,修长的手指微微捏紧,齐晟静静的看着他。   “轻越,其实你也没有把握,不是吗?”   “齐晟。”左轻越垂眸,声音轻而沉,没有了平日里的轻佻,含着偏执森冷的意味,缓缓道,“他就是死,也得死在苗疆。”   齐晟闻言轻叹一声,未做评价,只道,“若你心意已决,我不拦你。”   “只是或许旁人不知你,但我知你,轻越不能做到全身而退,可想过纠缠其中的后果?”   左轻越低垂的眉眼缓缓抬起,对上了齐晟洞察一切的双眸,他慢慢吁出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   “人活着倒也不能总那么无趣,若是真有那一天……”   左轻越低低笑了笑,“那我就不退了。”   --------------------   大家端午安康~ 第44章 表里不一   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尘土飞扬,刺目的光缓缓渗入阴暗之处,狱宫的大门被人打开,脚步声在空旷无人之地显得格外清晰。   被玄铁拴住的人轻轻动了动,一双清亮的眼眸望向声处,他看清了来人,是一名蒙面的暗卫。   仇雁归并没有立即收回视线,而是微微拧眉,这个时辰不应当有人来才对,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暗卫快步走到他面前,动作之余带来一小阵劲风,他没有说话,像是个冷冰冰的傀儡,动作利落的卸掉拴住他的玄铁,只留下脚铐和手铐,而后退到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少主有请。”   仇雁归眼中闪过复杂的意味,他抿了抿唇,慢慢挪下玉床,双脚踏上地面时,他竟觉得有些陌生,脚步不由自主打了个飘,仇雁归神色微沉,手指下意识握成拳。   见他停在那里,暗卫也只是静候在一侧,并没有出言催促。   半晌,仇雁归才挺直了背脊,轻声道,“走吧。”   -   吞云阁,少主寝宫。   影六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己的黑袍。   少主没有出声,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左轻越已有小半柱香的时候没有动静了,他目光盯着眼前的宣纸,神色晦涩的令人捉摸不透。   他让影六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甚至串联起一个完整的线索,只是无论如何理解,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仇雁归是蓄谋已久。   冯东当初只不过是魏疏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不语阁”正如其名,比起魏疏手下其他门派,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只是他们都低估了冯东的野心,苗疆大乱之际他趁乱出逃,带走了魏疏诸多心血,隐姓埋名在渔镇附近,蛰伏着等待时机。   只是不曾想,那时候默默无闻的“不语阁”竟然从乱葬岗里捡回了个孩子,这孩子家中是落魄贵族,遭仇家报复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而这个孩子,就是如今的榜一刺客。   少主端坐着没动,只是眼前的宣纸突然被无形的利刃割裂粉碎,慢慢飘落下来,影六的脸色当即白了,他单膝跪下,“主子恕罪。”   “无妨,退下吧。”左轻越并未发难,他甚至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令人瘆得慌。   当真是好极了,好一个蓄谋已久,好一个榜一刺客。   他竟然不知,当初雁归是在苗疆待过的。   冷漠如影六也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多看,闻言立即转身退下。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少主,人带到了。”   左轻越神色未变,懒散的瘫在软塌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门板,似乎要透过这层木板将其后藏着的人拆吃入腹,他低低应了声,“嗯。”   镣铐晃荡发出的碰撞声响起,门被人慢慢推开,没有了阻隔,左轻越一眼就看见了推门之人。   仇雁归手上和脚上的镣铐随着动作“叮咚”作响,他神色平静,像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波澜,可他偶尔又会露出脆弱的神情。   像是养不家的白眼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又只有一个左轻越而已。   方才白纸黑字在脑中浮现,左轻越神色蓦然沉了下来,就连虚伪的笑意都没有剩下分毫,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劲风关上。   仇雁归发丝被这一下吹的扬起,眼神中闪过狐疑,但不等他反应,原本还懒散的少主就大步朝他走过来。   一声闷响传来,仇雁归的背抵上了木板,左轻越将他按在门板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明明怒意侵蚀啃咬着席卷全身,他捏在仇雁归肩膀上的手也愈发用力。   仇雁归隐隐觉得不对,忍着肩头传来的痛感,他低声询问,“少主?”   左轻越盯着他没说话,仇雁归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犹豫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主动伸出手,试探性的慢慢环住少主的腰。   就像曾经那样,笨拙又耐心。   左轻越眼中的情绪更加汹涌,但最终在两人微沉的呼吸声中,他却骤然卸了力道,慢慢将头抵在仇雁归颈侧。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仇雁归不自在的偏了偏头,但又被人捧住脸按了回来。   力道不重,有种无力的感觉。   仇雁归愣了愣,耳边就响起了少主低哑的嗓音,莫名有种咬牙的意味,“吞云阁是饿着你了?”   ——我可曾亏待过你?   “瘦成这样,是想以死明志?”   ——为何叛我,就这么不甘愿待在苗疆吗?   他明知刺客的乖顺可能是另有所图。   齐晟的话在脑中挥之不去,刺客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熨烫进左轻越心中,怒意莫名其妙的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疲惫之意。   就像是多年前大仇得报,他坐在宝座上睥睨着阶下众人,看着他们战战兢兢,却又面露恭敬的面容,心中却空荡疲倦,觉得无趣至极。   他忍辱负重为爹娘报仇,他机关算尽夺得苗疆大权,他钻研蛊术成了人尽皆知的苗疆“蛊王”。   他有这偌大的苗疆,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有着富可敌国的珠宝。   但他唯独留不住自己所珍视之人。   他救不了爹娘,也留不住仇雁归。   左轻越如今可信之人,也只不过一个齐晟而已。   更何况由于身份特殊,平日里唯恐牵连对方,明面上也只保持着“交好”的模样。   繁华之下是一片死寂,那浮于表面的金玉被敲碎,露出内里腐烂阴暗的模样。   世人艳羡的是苗疆少主,而不是左轻越。   “未曾。”   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比前几日清朗些,仇雁归不知少主所谓何事,但他感知到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   仇雁归遵从本心的环住少主,利用如今自己的“身份”凑近少主,放轻了声音道,“只是少主不在,雁归寝食难安。”   他眼睫微颤,隐秘的情愫被克制的藏进眸光深处,浮于表面的只有刻意放柔的嗓音,还有恰到好处的关切。   就好像左轻越眼前的不是一心护主,怀着爱慕心思孤注一掷的仇雁归。   而是毫无气节,以色待人的刺客。 第45章 混沌   左轻越抬起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垂眸时呼吸交缠在一起,他甚至能瞧见刺客微颤的长睫。   他没有回应刺客的轻语,像是没听到一般松开了手,沉默漫延开来。   仇雁归抿了抿唇,环住少主的手僵了僵,却没有收回来。   “你想见我?”半晌,左轻越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他盯着刺客的眼眸,缓缓问道。   仇雁归不自在的抿唇,轻轻点头,“……嗯。”   左轻越打量着眼前的人,神色不明。   他印象中的刺客是墨守成规,有些小古板,总是克制压抑的模样。   是他的属下。   而此刻双手环在他腰间,强作镇定的人,像是卸去了一些重担,不由自主袒露出内心的一丝隐秘,破罐子破摔般的坦诚……   坦诚?   刚升起的疑虑被这二字冲淡,左轻越扯了扯嘴角,眼中的情绪散了许多,他漫不经心的抬手握住刺客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温和的摩挲片刻,另一只手顺势揽住仇雁归的腰,将人按进怀中。   微凉的指尖顺着他的手往下,灵活的挑开白色的衣带,不急不躁的划过覆着层薄薄肌理的小腹,接着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慢慢轻抚着,握住刺客劲瘦有力的腰肢。   仇雁归整个人僵住,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面红耳赤的咬住薄唇,小腹敏感的收缩了两下,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被人牢牢按在原地。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仇雁归半边身子都酥麻了,“雁归好不经逗。”   左轻越感受到他的难耐和僵硬,细密的吻沿着耳廓往下,在他的颈侧磨蹭着,像是柳絮被风吹起,轻柔的沾染上如同旭日般的温度。   仇雁归的呼吸很沉,如同溺水之人般贪婪的吸气,他混沌的眯起眼睛,清亮的眼眸迷乱的泛红,而后顺从又舒适的仰起脖子,手不由自主的攀上少主的肩膀。   他被抵在门板上,衣裳半褪,屋内只余下镣铐碰撞和混乱的呼吸声,夹杂其中的还有暧昧不明的动静。   一片混沌中。   仇雁归来不及反应,便被按在了案上,双肘撑在木质的桌上,背后覆上一具修长的躯体,刺客的肩背线条流畅,形成优越美感的弧度。   左轻越欣赏了一会儿刺客可怜兮兮的模样,奖励似的吻了吻他的后颈。   身后的重量突然消失,仇雁归愣了一下,回过头望去,左轻越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里面装着雪白的膏体。   仇雁归意识到那是什么,脸色倏地红透了,他转过头不敢再看,心脏“砰砰”直跳,左轻越安抚揉了揉他的后颈,“乖,别害怕。”   仇雁归呼吸很沉,突然他瞳孔一缩,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抖。   怪异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但好在少主足够耐心,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   刺客的身体渐渐不再紧绷,无力的瘫软下去,左轻越眼中幽光微闪,停下动作,刺客下意识放松片刻。   下一刻,他的手指骤然扒住木桌,在上面留下一道带着热气的指印。   他无所适从的睁大眼睛,下颚被人掐住,仇雁归只好偏过头,而后朱唇被人轻轻含住,耐心的舔舐轻咬,像是要将所有的暧昧吞入喉间。   仇雁归心神一震,少主吻了他,是温和却又霸道的侵占。   少主的气息侵袭而来,不适感消退了许多,他眼中只剩下那双惑人的桃花眸,还有无比清晰的满足感。   少主的喘息声很低,像是深秋里的一簇明火,清越磁性又含着不可言说的魅力,刺客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这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拥有了少主,仇雁归无法抵抗这种蛊惑,甘愿沉沦。   寝宫很大,窗沿,木椅,以及宽敞的床榻,天丝固定住摇晃碰撞不停的镣铐。   春光照进晦涩潮湿的清潭,搅乱了一池静谧,迷乱的光晕渗入水中,浑浊无所遁形,波澜起伏着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遮蔽风雨的枯木发出呜咽,内里却孕育着勃勃生机。   待到一切平息下去,清潭仍波光粼粼,像是不可自抑颤抖的躯体,而后乌云散去,光温和的渗入其中,轻抚滋润着一池清水,像是有人轻吻着身下之人,揩去他眼角未干涸的泪痕。   ——   身体酸软的像是被人抽取了三魂六魄,浮浮沉沉又跌进显得残破的躯壳,不稳且虚浮。   仇雁归意识逐渐回笼时只觉得头昏脑涨,轻轻动了动手指都觉得费劲。   他艰难的睁开眼,发觉自己并不在狱宫,入目是浅金色的床帐。   陌生异样的感觉令他一愣,刺客残缺的意识才逐渐融合,混乱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仇雁归神色倏地变了,他下意识想要撑起身体,却高估了自己如今的状况,撑到一半就倒了回去,猝不及防的生生砸到了什么。   “唔……”耳边传来一声烦躁的闷哼,旋即腰被人霸道的圈住,整个人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喑哑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清醒,“别乱动。”   仇雁归不安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安静的盯着眼前人,少主显然不满被人搅了清梦,眉眼都写着烦躁,鸦羽般的睫毛长而敛,此刻微微轻颤,挠的人心头发痒。   他的眼尾被热气熏上了红痕,让仇雁归一下子就想到了方才少主迷乱又专注的神情 。   就好像……他是特殊的一样。   人尽皆知的蛇蝎美人,多少人仰慕却又望而却步的苗疆少主,此刻就这样安静的躺在他的枕侧,像是不曾对他设防。   即便是以这样龌龊的方式,即便他怀着难以见光的心思。   仇雁归慢慢伸出手,轻轻搭在左轻越的手腕上,然后慢慢低下头,任由自己蹭进少主的颈肩,一向沉静的眉宇间没忍住露出几丝倦意。   在少主面前刺客可以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只珍惜眼前的,恩赐般的一切。   只是他刚挨上去,少主就轻轻动了动,像是不太舒服的蹙眉,仇雁归眼中闪过失落,但还是慢吞吞的起身准备退开。   突然一双大手将他的脑袋按住,他小心翼翼搭在少主腕骨上的手也被人反客为主的握住,睡梦中的人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全凭本能,挤进指节直至两人十指相扣。   仇雁归愣住,放在他头上的手很轻的揉了两下,而后又向下按在他酸软的腰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更近。   身后传来的温热渗入骨髓深处,不知是不是刺客的错觉,那一直微凉的指节像是染上了不属于它的温度,比平时热了许多。   深秋的苗疆,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冷。 第46章 动向   “少主。”   影十恭恭敬敬,语气稍有犹豫,“影六已经派人盯着‘不语阁’及其他门派……刺客叛阁之事线索尚不全,如今正进一步打探中,只是……”   “说。”左轻越简言意骇。   “……只是最近‘不语阁’似乎有异动,影六来信说有古怪,即便‘不语阁’对外仍关注着仇雁归的动向,但其实并没有分出太多精力,按理说榜一刺客对于他们而言至关重要,外界仇家大肆宣扬那刺客落入我们手中,不语阁曾暗地里将手伸进过苗疆,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影十比影六机灵些,他说完这句顿了顿,抬眼悄悄打量了一番少主的脸色,见他并无异色这才继续道,“而且,我们安插在各个宗门的人……在陆续消失。”   左轻越终于抬起头,缓声咀嚼着字音,“陆续消失?”   “是。”影十的神色有些难看,“少主,不语阁似乎,有想要与我们正面对上的趋势。”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原本以为少主会如同上次一般震怒,但左轻越仅仅挥了挥手,平淡道,“嗯,下去吧。”   影十如蒙大赦,转身离去。   左轻越手中把玩着一串银铃,神色不明。   “不语阁”的转变如今看来不过两种情况。   一是因为冯东有底牌,并且这枚底牌令他信心倍增,乃至有勇气公然与吞云阁对抗。   二则是,冯东在耍诈,想让他疑心。   这其二的疑心或许是陆长老,或许是妄图搅动苗疆的内乱。   亦或是……仇雁归。   而若是其二为真,那便耐人寻味了。   既然仇雁归是他不语阁的人,冯东此举无非是让驴踢了脑袋。   但若是其一为真,冯东究竟有什么底牌?   左轻越停下手中的动作,眸中冷光毕露。   当初他带走了魏疏诸多心血中,究竟有什么令他如此狂妄?   ——   晌午的阳光愈烈。   或许是过于疲惫,仇雁归迷迷瞪瞪的竟真的昏睡过去。   在睁眼时,他身边没了人。   意识到这一点,尚不完全清醒的意识骤然清晰,他忍着不适将眼睛完全睁开,发觉自己身处少主华丽奢侈的寝宫,而非冰冷阴暗的狱宫时,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醒了?”   只是这口气尚未松全,突兀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仇雁归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立即侧目望去。   少主就静静的坐在床沿,神色淡淡的望着他,与方才的火热判若两人。   仇雁归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被人用冷水浇灭,他忍着不适调整好姿势,垂眸准备下床,嗓音很哑,“是雁归逾越了,少主恕……”   话还没说完,便又被人按回了榻上,左轻越拿过床头的小瓷瓶,完全不顾虑他人的想法,作势就要脱人衣裳。   之前那会儿意乱情迷的,一切都是顺水推舟般的进行,但此刻少主动作过于突然,饶是仇雁归也没忍住抬手挡住,低声道,“少主……”   左轻越一双桃花眸没什么耐心的眯起,语气非常不好,“做什么?这会儿想起来羞了,方才我瞧你……”   “少主!”仇雁归急急的打断他,盯着那瓷瓶大概猜到是个什么物件,他抿唇道,“……雁归自己来就好。”   “自己来?”左轻越嗤笑一声,伸手用力捏了一把仇雁归的腰,酸痛感令刺客浑身一僵,偏偏作俑者还带着点轻嘲的意味,“你行么?”   仇雁归神色并没有软化,态度难得有些强硬,侧过头去隐隐有些赌气的意味,硬邦邦道,“行。”   左轻越看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旋即将药瓶抛过去,接着转身走到屏风后,留下一句淡淡的,“随你。”   仇雁归头一次没有目送少主离开,而是盯着那瓷瓶许久,这才认命似的闭上眼睛。   等到用完药,仇雁归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随意擦拭了一下,镣铐束缚着手脚,他的动作不太方便,折腾了一会儿才顺利下床。   屏风后有一道闲散俊逸的身影。   仇雁归脚步停了停,旋即重新迈步走过去,镣铐的动静清脆,左轻越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望去。   刺客瘦削之余带着些大病初愈的脆弱感,颈侧的斑驳缀着,逐渐隐没在白裳之中,与他印象中傲气清冷的刺客有些不太相像了,左轻越眸光微闪,淡淡道,“过来。”   仇雁归垂眼走到少主身前,左轻越手中握着什么,与玄铁相似的颜色,似乎是把钥匙。   他没有出声,只是提起刺客的镣铐,将钥匙插进锁孔,上下一抬玄铁应声而开,掉落下来。   没有了负重的手腕和脚踝无所适从的动了动,仇雁归愣了一瞬,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心中有些复杂。   ——这算是什么?   “听暗卫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好。”左轻越站了起来,朝他逼近,气势极具压迫性,分明关怀的话愣是让他说出了鸿门宴邀约的意味,“带你出去逛逛,尝尝其他东西,好不好?”   仇雁归此时没什么胃口,但他被囚多日,连带着对外界的印象都模糊了,况且……他也想看看少主的苗疆究竟是何模样。   “好,全凭少主吩咐。”仇雁归低声道。   左轻越眼中泛起了幽光,轻轻笑了笑   ,他到也不是那么好心。   一来刺客的状态不好,带出去溜溜兴许会有好转。   二来……某些暗处的老鼠盯梢多时,他自然要带着人在他们面前走上一遭,试探试探对方究竟是何态度了。   左轻越目光定格在仇雁归瘦削的面容上,修长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而后又克制的放下。   “跟上。”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遮掩住眉眼间闪过的一丝烦躁,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陡然放慢了些许,状似懒散的轻轻打了个呵欠。   仇雁归来不及多想,只好快步跟上,胀痛酸涩的异样令他吸了口气,但他只是略微一顿。   这点不适对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觉得难以启齿罢了。   不过好在少主似乎放慢了速度,他这才得以不那么费劲的跟上。   左轻越余光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裳,讥讽似的轻轻扯了扯嘴角。   什么榜一刺客,分明就是个废柴。   跟个破布娃娃似的,一碰恨不得就要散架了。   瘦的都快脱相了,连用膳都费劲。   磨叽,麻烦。 第47章 察觉   苗疆富可敌国,其一大特色便是古朴神秘,灯火通明,无论是街市还是蜿蜒曲折的山径,两侧皆挂着银制器皿,里头养着“灯蛊”,夜里远远望去是一片辉煌之意。   它是城池,亦是江湖。   宗门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像是无数根细长的线交缠,最后汇聚到“吞云阁”。   在苗疆,“那位”便是天。   虞闲街是苗疆最为热闹之地,今日依旧喧闹,只是气氛中带上了些许莫名的拘谨,没了平日里的放肆。   望琴楼中的人行色匆匆。   此处虽说是“风月楼”,但倒没那么多龌龊脏污,多为风雅闲谈的君子去处。   “丽娘!丽娘——”压低急切的嗓音响起,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跑过来,在貌美妇人耳边轻语几句,妇人顿时脸色大变,顾不上保持婀娜的身姿便朝外头迎去。   楼前一顶轿子慢慢停下,暗卫恭恭敬敬的弯腰揭开帘幕,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搭在边框上,而后便是绝色清冷的容颜。   当他的脚踏上地面时,周遭的声响似乎都低了下来,左轻越站在楼前,神色隐隐有几分不耐,瞧着心情并不美妙。   而莫名惹得少主不快的罪魁祸首也低垂着眉眼跟着下了轿子,默默站到少主身后。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   方才少主突然发难,冷笑一声后逼近他,仇雁归不知哪里惹得少主不悦,只好沉默,结果等了许久,左少主只是动作粗鲁的替他理了理衣领,旋即就退了回去,一言不发的闭上眼睛,他虽然没说,但仇雁归觉得少主一定在生闷气。   ——许是觉得他仪态不雅。   仇雁归忍不住抬眼,却恰好对上少主偏头看来的眼神,他抿了抿唇,又靠近了些。   左轻越神色顿了顿,移开视线抬手将人往身边带了带,冰冷的面容缓和了些。   四周不约而同的一静。   旋即各类视线都若无其事的扫过这里,有好奇的,探究的,震惊的,嫉妒的……还有,暗中盯梢的。   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苗疆的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来历不明的人。   左轻越没有理会这些视线,他目光微凝,前方有一道倩影正急匆匆赶过来,笑颜如花道,“少主大驾,是妾身怠慢了。”   “无妨。”左轻越轻轻笑了笑,似乎与妇人相熟,没摆对仇雁归的那副臭脸,他眼神朝刺客一瞥,意有所指的道,“准备些佳肴,吞云阁私厨比不上你望琴楼,得不了祖宗欢心,你看着上吧。”   丽娘一惊,心中啧啧称奇,她娇笑着瞧了眼神色不自在的刺客,了然的点头,“少主说笑了,雅间已备好,还请少主与公子移步。”   左轻越点点头,并没有松开刺客的手腕,抬步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前就早有苗疆少主与刺客的恩怨流传而出,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那压迫性极强的身影离开后,人群炸开了锅。   看来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则那不喜人近身的少主怎会主动碰人?   虞闲街重新热闹起来,只是不被人注意的暗处有人悄无声息的退去,他身前的茶楼里,正笑谈着的锦衣公子不动声色的投来一眼,而后视线扫过侧后方一位平平无奇的老者。   那老者佝偻着身子离开,后门人烟稀少,“老者”挺直了背脊,直直朝方才暗处那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   城北陆家。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地,陆宅向阳,金灿的光芒却像是隔了层诡谲云涌的雾,阴沉的气息经久不散,压抑沉重。   前堂很静,池前的锦鲤一动不动的潜在水底,奢华之下了无人气。   “长老。”那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生生割裂般。   “嗯。”隐于暗处的人正是宅子的主人,陆骞长老。   他整个人都藏剑了阴影里,像是见不得光似的。   但陆长老慢慢起身走进光下时,入目却是一张温和慈爱的脸,哪里有半分阴沉之意,他笑了笑,“如何?”   那人莫名颤了一下,磕巴道,“少……少主带着那刺客去了望琴楼,并无异样,刺客瞧着也没有受伤。”   陆长老并不年轻了,皱纹已经扭曲着爬上了他的面容,他笑起来面善,没有遮掩的邪性从眼眸里溢出,有一种被割裂的可怖感,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是吗,这刺客倒有些手段。”   左轻越手段狠辣睚眦必报,能留着刺客条命不说,还这般宠着,说起来当真是荒唐可笑。   只是这是真是假还有待定夺。   不过既然刺客没死,甚至真如传言那般与左轻越纠缠不清,倒是可以考虑利用一下。   “去将消息漏给那帮人。”陆长老沉吟片刻,“我会想办法接近那刺客,你去问问冯东……”   “我说的计划,他考虑的怎么样了。”   “是。”那人低低应声。   ——   望琴楼,雅阁。   仇雁归盯着一桌佳肴,只觉得骑虎难下,偏偏某少主还看着他,轻笑一声,“怎么,望琴楼的菜肴都瞧不上,还是说……想让本少主亲自喂你?”   “雁归并无此意。”仇雁归闻言只好动了筷,强塞了几口,味道的确不错,但刺客此时无心品尝。   他隐隐能猜到少主的意思,方才他敏锐的感官本能叫嚣着“危险”,这是刺客血海中养出的警惕,他心神不安,许是暗处有盯梢的眼睛。   瞧出他的心不在焉,左轻越眼中闪过不满,望着刺客棱角分明的俊颜,指尖翻转间多了个样貌丑陋的蛊虫,他笑吟吟的道,“雁归若是执意如此,那……”   左轻越笑吟吟的模样敛了敛。   因为他瞳孔里清晰倒映出刺客倏地惨白的面容。   仇雁归几乎条件反射的白了脸,他垂在袖袍下的手细微的颤抖,像是回到了某处暗牢,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细密的蛊虫,他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心口处撕心裂肺的痛楚仍令他心有余悸,仇雁归差点忘了,即便离开了“不语阁”,他也做不到真正的置之度外。   只要苗疆与不语阁对上。   他无法站在不语阁的对立面,也不能一死了之,更不能待在少主身边。   叛不语阁会毒发,而后成为傀儡。   死后依旧供冯东操控。   待在少主身边无疑又是个累赘,什么都做不了。   他身处死局之中,只能充当一个无知无感的木头。 第48章 暗藏   左轻越眸色沉了沉,指尖的蛊虫安静的蛰伏着,他盯着刺客明显魂不守舍的模样,手指僵了僵,最终还是袖袍一翻收回了蛊虫。   两人间静了一瞬。   仇雁归自知失态,他定了定心神正准备找补,便听见少主冷嗤一声,“苗疆三岁的孩童都不惧蛊虫,我们雁归可真有出息。”   是一贯阴阳冷嘲的语气,但仇雁归注意到他将蛊虫收起的动作,心中的郁结顿时散去了些。   没有在意他刻薄的话语,刺客默默低头,碗里却又突然多了几块肉。   “吃。”左轻越简言意骇,他目光隐隐透露着几分威胁,在刺客清瘦的腕骨上流连片刻,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仇雁归握住筷子的手一顿,低低应了声。   他其实并不注重口腹之欲,食能果腹即可,但刺客启齿轻轻咬下那块肉,汤汁沾上他的唇瓣,浓郁醇厚,他竟真的有了几分想要细品的欲望。   左轻越垂下眼,望着手心触角微动的蛊虫,漫不经心的用手指点了点。   方才他没有错过刺客眼中闪过的惊异,此前仇雁归的确不喜蛊虫,但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曾令他惊惧的东西,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身上无疑是奇怪的。   虽说刺客反应极快,不过一个呼吸间便藏好了自己的情绪。   但他瞒不过左轻越。   除苗疆以外,能和蛊搭上边,又恰好和刺客牵扯不清的,只有一处。   ——不语阁。   左轻越呼吸一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微微蹙眉。   若是刺客当真被下了蛊,他不可能瞧不出来,更何况刺客与他……亲昵时也并无异常。   只是……   左轻越的神色沉了下来。   只是话虽如此,但若那蛊非同寻常,是古籍中所谓失传之蛊……   “少主。”仇雁归刚好放下碗筷,见他沉思心头一跳,抿唇唤了声。   原本清晰的思绪被打断,就像是镜花水月般不甚清晰,左轻越没有深想下去,很快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古籍中所提到的“禁蛊”皆已失传,百年来都无人提及,他掌权苗疆多年,风吹草动听的清楚。   “好了?”他起身掸了掸衣裳,淡淡道,“那便四处走走,消食。”   仇雁归自然没有异议,下意识跟在他的身后,左轻越脚步顿了顿,回头拽着刺客到自己身边,修长的手指拢住清瘦的腕骨绰绰有余。   脉搏有力的跳动着,刺客虽说瘦了许多,但底子仍在,好生调养……   左轻越神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他当即蹙眉,臭着脸撒开刺客的手,神情冷淡了许多。   虽说表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模样,但那笑意不达眼底,瞧着都是被惯出来的臭毛病。   仇雁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些温度,又抬眼看了看阴晴不定的少主,最终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闪过无奈。   他缀在少主侧后方,只是这次刻意保持了些距离,左轻越余光瞥到,无声冷笑。   ——   苗疆与外界的城池相似,繁华古朴之意铺了满街,道旁几棵古树苍天,撑起一片静谧。   只是人们装束各异,劲装潇洒,锦袍文雅,还有些奇装异服,仇雁归未曾见过,但并不觉得怪异,反而有种神秘的美感。   无论是何装束,他们身上大多都别着银饰,左轻越没让人跟着,自方才起就一言不发。   仇雁归心中多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想他方才都应该没做什么才对。   但这明显闹别扭的模样让刺客有些为难,大庭广众之下,众人虽没有明着注意这里,但仇雁归明显感受到锋芒在背,更何况周遭还有盯梢的眼线。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仇雁归眼中闪过沉思。   少主应当是想借此机会试探对方的态度,刺客眼神微动,暗中观察着,很快便锁定了几个可疑的目标。   茶铺附近,以及几个小摊。   少主的人应当就在附近盯着,等着观察这帮人的反应。   仇雁归这般想着。   走到某处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蹙扶了扶额,配上他本就略白的脸色,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他伸手撑在小贩的摊前,摇晃间不小心撞到了人,那小贩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只是不巧仇雁归迷蒙中下意识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刹那间衣袖翻飞,露出手臂上一闪而过的狰狞长疤。   左轻越眉心一跳,迈步走过来扶住他,脸色不太好的低声问,“怎么回事?”   仇雁归没有解释,而是顺势靠近少主的臂弯,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轻轻瞥了眼茶楼,而后虚弱的清了清嗓子,“并无不适。”   左轻越眸光闪了闪,盯着他没说话,这目光看的仇雁归心头一跳,但好在少主最终轻轻点头,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语气似乎带着些难以琢磨的情绪。   “……前面有个茶楼,进去歇歇脚?”   仇雁归没说话,但那发白的面色显然需要休息,左轻越这次没有再乱发脾气,稳稳的揽住刺客,朝着茶楼走去。   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投来,左轻越淡淡扫了眼四周,气氛紧绷了一瞬,旋即又火热起来,各忙各的事。   去茶楼期间,左少主安静的出奇,但他的性格向来喜怒无常,倒也显得并不突兀。   他们并没有坐太长时间,仇雁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好转”起来,左轻越没有多言,只是扣住刺客的手腕,好让他借着力靠在自己身上。   轿子就停在不远处静候着。   流苏晃动着发出碰撞的声响,帘幕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视线,少主似乎兴致不高,连阴阳怪气嫌他麻烦的话都没有,上了轿子便闭目养神起来。   仇雁归目光在他面容上停留了片刻 ,而后伸出手轻抚自己的腕骨,也闭上了眼睛。   人性本贪,仇雁归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免不了想要得寸进尺。   浮梦般的日子总会过去,等回到吞云阁他便会重新被套上枷锁,回到暗无天日的狱宫,其实这对于刺客而言并不算什么。   他怅然的并非要回到无光处。   而是那里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少主。   ——   吞云阁已至。   轿子缓缓停下,似是不敢惊扰颠簸到主人半分。   影十挥退一众暗卫,弯腰掀开帘幕一角,低声唤道,“主子。”   左轻越淡淡应声,下了轿子目光一凝,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仇雁归险些撞上,顺着少主的目光望去。   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鹦鹉张了张翅膀,绿背白肚,头顶一缕绿毛,张嘴就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闲出屁的玩意教的。   左轻越眯了眯眼,影十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为难,“齐宗主说,怕少主无聊,特地送来的。”   左轻越扯了扯嘴角,总觉得透过这个鹦鹉看见了齐晟温和又阴阳怪气的嘴脸,他冷笑一声,“还有呢。”   “还有……”影十不明所以,但依旧闭了闭眼,“齐宗主说,怕你忘了它。”   这“它”还是“他”,就不得而知了。   仇雁归眉心没由来的一跳,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少主脸色黑沉,磨了磨牙轻笑道,“一把年纪操心的倒不少,去寻苗疆有无适龄女子,问问齐宗主有意与否。”   --------------------   看见很多宝贝对“忠蛊”存疑,解释一下(私设无原型)   “忠蛊”又称“御魂蛊”,古籍中所记载的禁蛊,因其阴毒,于百年前失传。   深埋中蛊者心脉,以至于无法察觉,可控活人心智,中蛊者死后成为傀儡,与活人无异。   忠蛊如其名,在于一个“忠”字。   死亡条件:   中蛊者有叛母蛊持有者的行为   特点:   活人死人皆可控,母蛊死所有子蛊灭,子蛊死母蛊有感应,寻常手段无法察觉,且此蛊在记载中无解(只是没有相克的蛊可以解,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ps:雁归中的“忠蛊”并不是失传的“忠蛊”,威力没有禁蛊那么夸张,前面有过伏笔,后面会提到的。   作者没什么脑子,欢迎提出问题修正bug,有不理解的地方会回复哒~ 第49章 不爽   少主虽说面沉如水,但眼底却明艳鲜活起来,仇雁归忍不住晃神了片刻,往昔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偏过头,强行掐断了自己翻涌的思绪,却骤然对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睛,仇雁归怔了怔,那小家伙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立在他的肩头,与上次的针锋相对不同,小鹦鹉歪了歪脑袋,轻轻用喙啄了啄他的侧脸。   弄得仇雁归有些痒,偏头躲过,余光瞥见鹦鹉张开的翅膀拢了拢,蔫蔫的垂下脑袋不动了。   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他抬起手,指节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仇雁归垂着眼,长睫掩饰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怀念。   物是人非,山长水阔。   彼时的记忆蒙上了层纱似的雾,唯有如今翻涌起的酸涩刻骨铭心。   一只是养在院中的鸟雀,一个是被套上枷锁的雁归。   余晖落在鹦鹉绒绒的羽毛上,再蹭到仇雁归的脸侧,而似曾相识的,只有景中的人与鸟而已。   四周安静的出奇,左轻越静静的望着刺客,迟迟没有出声。   影十最擅察言观色,很轻的叹出一口气,目光扫过身后的影卫,轻轻冲他挥了挥手。   那影卫手中捧着镣铐,接收到影十的暗示正要后退,便迎上了少主幽暗的目光,他像是一下子被钉在原地,踌躇着没动。   仇雁归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一言不发的走到少主身侧,先将格外乖顺的鹦鹉从肩头摘下,捧给了影十,而后便朝那名影卫伸出了手。   玄铁在暖光下仍旧沉郁无光,那名暗卫只好朝影十投去一眼,影十见少主神色无异,便蹙眉犹豫着点点头。   仇雁归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他目光跟随着玄铁,影卫没有抬头,正准备扯住刺客的手将镣铐扣上,斜下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仇雁归整个人拦住,往后推了推。   “摆着幅丧脸给谁看?”左轻越神色无异,收回手时捻了下指尖,低声道,“深秋夜里凉,你若实在舍不得,也不是不能通融。”   影十将无措的暗卫扯回来,挥手示意他退后,旋即耷拉着眉眼装聋作哑。   仇雁归一愣,旋即沉静的眼眸亮了亮,他站在原地犹豫道,“……可以留下吗?”   左轻越顿了顿,想起方才刺客的古怪,眼神闪过复杂,错开视线状似不耐的应了声,“嗯,缺个暖床的物件。”   仇雁归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但还是轻声道,“……好。”   ——   晚间,书房。   影十将近日各宗门的琐事及江湖异动细细禀告少主,左轻越半晌没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他。   “影十。”少主开口问,“今日盯梢的是哪家。”   影十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属下正要禀告此事,今日仇……仇公子不适时撞到的小贩本是陆长老的人,但奇怪的是之前他手臂上并无疤痕。”   这疤痕像是陈年旧伤,不可能短时间内出现才对。   “不语阁。”左轻越吐出这三个字,眯起的眼眸中闪过不爽,“不止是陆骞那老东西,应该是从北边来的。”   如若说苗疆南是金碧辉煌,那么北边便是“一片荒芜”,阴暗的蛆虫苟延残喘之地,“阴客”的故居。   ——“苗疆客”的死敌。   想必冯东也已经与“阴客”达成一致,蛰伏在暗处静候时机了。   静候一个夺取苗疆的时机。   左轻越哂笑:“稍微盯着些,暂且按兵不动。”   他们也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将这些臭虫一网打尽的时机。   “是。”影十点头,却没等到少主的回应,询问的抬眸望去。   左轻越却垂下眼,低声道,“之前的事,让影六继续查……”   “去探当初不语阁暗地里密谋了什么,以及各个宗门的动向。”   “还有,仇雁归这些年的经历。”   “是。”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山林间,不语阁。   堂前有人慢条斯理的品茶。   “阁主。”轻廉呈上信件,犹豫道,“吞云阁有施压的意思,我们是退还是……”   “不退。”冯东掀了掀眼皮,打断了轻廉的话,“陆骞那边有消息了么?”   “有,陆长老问阁主的意愿,若是不语阁点头,他会想办法接近仇雁归。”轻廉眉头微蹙,“属下愚钝,主子既然有心利用仇雁归,直面对上苗疆岂不是打草惊蛇?”   以往他们都避开苗疆,刚传出刺客的消息便如此做派,岂不是引得左少主疑虑?   冯东哂笑,“你当真以为左轻越白混这么多年?我们的一举一动他实则都清楚,直面摊开在他眼前,一方面试探刺客在他心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就是让他将心思都放在我们的动向上。”   “魏疏留下的玩意虽说只是个仿物,但也已经足矣。”   如若刺客相安无事,他们也方便行事,“忠蛊”虽说并非百年前的禁蛊,其威力也远不如百年前之物,但如今却是能绊住左轻越的一枚要棋。   “我们的底牌,就是翻盘的关窍。”   冯东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上被衣裳包裹处的脖颈,露出的青色皮肤毫无生机,与惨白的面容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像是将头颅生生缝在一具本不属于他的躯体上。   轻廉匆匆垂眼,四周安静的出奇,不似有活物之地,“不语阁”正如其名。   压抑在一片窒息的寂静里。   ——   吞云阁,少主寝宫。   熏香袅袅升起,忽而一阵风袭来,将其搅的翻涌消散,一只修长的手捏住罪魁祸首的脑袋,将其按了个趔趄。   “嘎——”某只绿顶鹦鹉愠怒的扇了扇翅膀,仇雁归垂下眼,又慢慢松开手。   此前脾气火爆的小祖宗不知经历了什么,被松开后原本炸起的羽毛忽然落了下去,茫然似的顿了一下,默默收回了翅膀。   它歪头用绿豆似的眼睛瞅了瞅仇雁归,抬起爪子慢吞吞的往他手边挪了挪,犹豫了一下后主动将有着一缕绿毛的小脑袋塞进仇雁归的手心。   绒绒的触感蹭过掌心,仇雁归黯然的神色缓了缓,冷厉清亮的眸中多了些笑意,他用指腹摸了摸小绿。   忽然,门被人推开。   劲风掠过,撞到墙边发出“哐当”一声,是一贯嚣张的姿态。   左轻越踏进屋内,惊的小绿飞上了房梁,仇雁归也下意识站了起来。   少主眼眸不爽的微眯,语气像是在故意找茬,“都是什么破反应,我很吓人?”   --------------------   少主的态度要开始软化啦(〃?ω?) 第50章 点醒   仇雁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轻轻摇头,左轻越眼眸微沉,抬眼看向某个躲在房梁后的圆团,天丝破风而出。   “嘎——!”   刺客神色一紧,下一刻却见少主放松力道,一脸嫌弃的将小绿拢在掌心,唤道,“影十。”   “属下在。”影十翻窗而入,稳稳立在少主身前,而后眼前一花,怀里被砸进个活物。   少主昳丽的容颜隐含着不耐,“带着这小玩意出去。”   “……是。”影十难得愣了愣,转身没忍住瞥了眼垂眸不语的刺客,旋即背后一股凉意袭来,他不敢乱瞟,脚底抹油似的揣着乱扑腾的鹦鹉翻窗而出。   屋内只余下两人,气氛安静了片刻。   少主没有出声,仇雁归抿了抿唇,背脊挺直也没有说话。   ——毕竟暖床的物件可以当哑巴。   哪怕少主百般刁难于他,亦或是憎恶他嫌弃他都可以。   可他只是个“物件”。   刺客心知不该如此,只是情绪莫名翻涌,他竟难以遏制,只好不语。   “你闹什么脾气?”少主漫不经心的褪下外袍,语气慵懒,但细听之下却带着几分怄气。   仇雁归神色沉静,清亮的眸子里并无不满,只是盯着少主的眼睛轻声道,“雁归没有。”   那模样温吞平静,衬得兴师问罪的左少主蛮不讲理,像是让人一拳砸在棉花上般无力。   “……”左轻越难得失语了一瞬,但很快他又勾起笑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榻上等着,雁归会的吧?”   他话里带刺,但仇雁归也已经习惯了,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头,便转身去了屏风之后的床榻。   左轻越站在原地,望着屏风上印着的挺拔身影,嘴角的笑容淡去,垂下眼叫人瞧不出神色。   屏风后的浅金色床幔轻轻摇晃着。   仇雁归褪下外袍,静静卧在塌上,任由自己被陌生的情绪吞噬,眉眼染上几分烦躁,又随着夜深淡去。   他等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仇雁归坐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垂下眼准备褪下衣物,屋内的蜡烛却骤然熄灭了。   他动作一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大手制止了仇雁归的动作,左轻越掀开被褥,修长劲瘦的躯体挤进床榻,动作不算温和的将人按进怀里,慵懒的声音似乎透露着些倦意,呢喃间带着些许鼻音,“乏了。”   仇雁归愣了愣,鼻腔里浸满了少主的气息,微凉的躯体似乎在吸取暖意,心里那点郁结没出息的烟消云散,刺客无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翌日。   街市一片热闹,几家看戏几家愁。   医门前些日子刚逃过一劫,正懈怠着庆祝劫后余生,谁料大佛自己又回来了,这次还是亲自登门。   可谓是让人没有丝毫的准备,得到消息时医门内一阵兵荒马乱,掌门易灼年过半百,原本今日偷闲,之后也匆匆赶了回来。   谁也不想这时候触了某位尊驾的霉头,毕竟少主的脾气着实难说。   牌匾上浑厚大气的“医门”二字借了日光此时流光涌动,众人在门口相对而立静侯着。   不多时玄金轿子由远及近,他们屏息凝神,待到帘子被人掀开一角,众人低垂着头,恭敬的唤道,“恭迎少主。”   左轻越淡淡应了声,身后紧跟着一袭白裳的刺客,影十与几个暗卫缀在后面,小心的保持距离。   “少主,老朽来迟了。”鹤发童颜的老者长着双笑眼,瞧上去慈眉善目,他换了声衣裳,这会儿匆匆赶来。   左轻越微微颔首,收敛了神情,低声道,“易老先生,叨扰了。”   仇雁归微讶的抬眸,他倒是还未曾见过少主对谁如此客气。   “哪里的话,不知少主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易灼含笑的眼眸意有所指的掠过仇雁归。   左轻越避开他的视线,仍是有礼的模样道,“此前他重伤未愈,如今好了许多,我带过来瞧瞧。”   他当年初来苗疆,若不是易老先生动了恻隐之心,怕是更加难熬,所以向来是敬重的。   众人见怪不怪,易老先生对仇雁归笑了笑,将他们二人请进门,刺客受宠若惊,回之一礼。   屋内。   易灼赶走了闲杂人等,抬手示意刺客坐下,左轻越投去一眼,而后又淡淡的收回,兀自走到窗边赏景。   易老先生轻轻摇头,将白巾搭在刺客的手腕上,闭眸为他诊脉,忽而眉心一皱,“都是些沉疴痼疾……小公子伤及心脉,陈年旧伤尚未痊愈,若非底子好……”易老先生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提笔写下药方递给他,“我徒儿易寻在外头侯着,小公子将药方交予他,喝完再走吧。”   窗边的身影立着没动,仇雁归收回视线,谢过易老先生,便推门而出了。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屋内寂静片刻。   “少主,窗边可是有稀奇之物?”易灼慢条斯理的倒了盏茶,缓缓道。   左轻越难得没开腔,抬手阖上窗扉,转身在仇雁归方才的位置坐下,低声道,“易老,如何?”   易灼没有立即开口,摸了摸却没有回答,“少主并非瞻前顾后之人,若心中没有失了偏颇,便不会求老朽诊上一脉。”   左轻越眸光微闪,依旧没说话。   易灼知晓外头不着调的刺客传闻恐怕是真,他眼中闪过复杂,望向左轻越有些感慨,若非动了真心,凭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会在被叛一次甚至险些伤及心脉后,仍选择了信任。   不但留人一命,还四处给刺客找补。   或许少主心中并非不清楚,做这些只是他也在说服自己罢了。   但好在,这次少主似乎并没有猜错。   “这旧伤古怪,不像是寻常的内伤,倒像是持续数日留下的顽疾。”易灼放轻了语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类似于将伤口重复撕裂破坏,不似意外,应当是……”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左轻越的脸色倏地变了,易灼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怒意,似乎含着些隐秘的疼惜。   易老先生想起方才那刺客的模样,剑眉星目,俊朗非凡,眼眸清亮,不难瞧出眉宇间藏着的锋芒与傲气。   榜一刺客能甘愿被囚在一方土地?   易老先生轻叹一声,只道,“少主向来随心所欲,如今也未尝不可。”   “何苦自相矛盾,当初登顶为王的左少主……可从未想过后路。”   --------------------   52的内容接的就是这一章,锁章后面会删掉,51和52内容一样,作话和评论区都说明啦~ 第51章 蛊门   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尖。   “公子。”易寻将药放置桌上,并无轻视之意,恭恭敬敬道,“药已煎好,凉些再喝吧。”   “多谢。”刺客起身谢过。   易寻摇摇头,临走前替他关上小屋的门,此处是易老先生的书房,僻静悠闲,墨香淡淡,却意外销蚀掉不少苦涩。   仇雁归望着眼前的瓷碗,神色微怔。   “都是些沉疴痼疾……小公子伤及心脉,陈年旧伤尚未痊愈,若非底子好……”   易老先生的话在心底响起,仇雁归摸了摸心口,恍惚间眼前闪过昏暗破碎画面。   被冯东拷问折磨的那半月余,他不知今夕何夕,被绑在木架上受刑,伤处被撕裂再愈合,冯东将他当做了试蛊之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丑陋的蛊虫钻进皮肉,意识模糊后醒来又被解了蛊毒,加之他这些年来试探“忠蛊”究竟能限制他到何等地步,反噬内伤。   长此以往,沉疴痼疾,皆拜不语阁所赐。   仇雁归一向沉静的眸子里闪过厌恶与仇恨,他手指攥紧,若非冯东半路跳出来,他与少主怎会到如此地步。   “吱呀——”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动静,来人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力道,不情不愿的放轻了些。   仇雁归下意识警惕的回头,攥紧的手指摸上腰腹,骤然抓了个空,他一愣。   他竟忘了,自己如今已不是刺客了。   左轻越一进门就瞧见他这个动作,原本含着几分怒意的心像是被刺扎了一下,膨胀的怒气干瘪下去,空落落的。   喉咙里滚动着的酸话重新咽了回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仇雁归反应极快的缩回手,起身道,“少主。”   “……嗯。”左轻越淡淡应声,走到桌前碰了碰瓷碗,垂眸道,“喝了吧,待会儿凉了。”   仇雁归心中微惊,手指蜷了蜷才拿起瓷碗,低声回道,“是。”   这药极苦,碗口挡住仇雁归微蹙的眉头,他仰头一饮而尽,轻轻咳了一下。   左轻越兀自坐下,头也不抬的扔了袋东西过去,语气懒洋洋的道,“易老先生给你的。”   仇雁归打开一瞧,满满一袋蜜饯,他抿了抿唇,眸光微闪。   若是易老先生给的,怎会劳驾少主走一遭,刺客没有拆穿,含了一块后轻声道,“那便谢过易老先生了。”   本以为少主多少会刺上两句,但左轻越并未多言,清越的嗓音带着挠人的磁性,似是随口一问,“沉疴痼疾,看来不语阁待手下之人不过如此?”   左轻越一双含笑的桃花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刺客,撑起下巴端详着。   仇雁归心中咯噔一下,强烈的危机感自心脉处传来,像是无声的警告,垂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捏紧,刺客神色无异,垂眸不语。   说多错多,少主若是有心想套他,恐怕自己招架不住,不如干脆沉默。   没等到刺客的回应,左轻越笑意不变,只是眸中微沉,正如他所料,仇雁归不愿说亦或是……不能说。   就像易老先生说的那样,他如今的行径也不过是跟自己怄气罢了,当初刺客叛他本就蹊跷,加之当时刺客恍惚的模样,左轻越早有怀疑。   若非他心中不甘……早在见到刺客时,他就将人杀了。   若是他心中没有失了偏颇,便不会让影六为此事奔波数日,也不会带着刺客来寻易老先生,更不会因为刺客没有回应而觉得不爽。   左轻越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是刺客亲手伤了他,他头一次卸下心防,换来了胸口一道狰狞可怖的疤。   “嗤。”左轻越嗤笑一声,语只是语气比往日里都要轻些,“走吧。”   心悸感淡去,仇雁归松了口气,默默跟上,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吞云阁,而是去了趟蛊门。   蛊门较为特殊,它是“苗疆客”所属的门派,正如其名是个养蛊之地。   相较于医门的静谧闲适,蛊门僻静的诡异,门口一颗老槐树苍天,恰好遮住了牌匾,冰冷的气息延伸开来,像是没有人气般,令人遍体生寒。   玄金的轿子缓缓停下,原本死寂的蛊门中传来细微的动静,禁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里头静候着……衣着各异的人。   与想象中的死寂不同,这些人像是江湖中拉来硬凑在一起的,简直是一锅大杂烩。   衣装不同,神情不同……但又莫名和谐的聚在一起,仇雁归跟着少主下了轿子,抬眼间骤然愣住了。   先是惊讶于这便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苗疆客”,而后便被他们直白的目光盯的不自在,只好轻轻垂下眼。   左轻越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侧身不着痕迹的挡住刺客,而后眯了眯眼,瞧着前方一群像是在看戏的人,语气森然,“几日不见连规矩都忘干净了,眼睛不想要了?”   为首的一人身着宝蓝锦袍,闻言一下收了折扇,却不见丝毫畏惧的笑了笑,抱着胳膊杵了杵身侧的人,装模作样的肃了肃脸色,“行了,都收敛点。”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对着左轻越一行礼,他们虽说闲散,但此刻敛了神色,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恭敬来,“恭迎少主。”   苗疆客原先多为散客,擅蛊者中的佼佼者,皆有几分傲气,只是那时的苗疆是掌权者的一言堂,他们再怎么能力过人也无处施展,最后只能揣着一身的本领寻个偏僻之地。   左轻越那时不过是个叫不出名的美人,他们起初不屑,后来便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人能与魏派一拼,带着他们推翻了苗疆霸权。   而后苗疆客不再是无名之辈,是世人闻风丧胆的蛊门。   左轻越像是习以为常,并未与他们计较,而是侧头低声道,“若有不适,让影十送你回去。”   若有若无的目光再度瞥过来,仇雁归轻轻摇头,清了清嗓子,“雁归并无不适,少主请便。”   左轻越没有回应他,只是眉眼忽然沉了下来,仇雁归眼皮子一跳,就见他突然回头,对着一众人骂道,“再看眼珠子统统挖了,章青,带着你的人滚。”   “听见没,一个个的还看!”   那名唤章青的便是宝蓝锦袍的主人,他见少主眉目燎上了火星子,不敢再造次,装模作样的骂了几句便将人带走了。   他说是这么说,临走前还偷瞄着刺客好几眼,最终在左轻越杀人的目光里识相的溜了。   仇雁归多少猜到他们为何如此,耳尖不可自抑的烧红了。 第52章 知晓   蛊门里并不似外面看上去那样森冷,左轻越命影十将刺客带到后院休息便离开了,后院有一处屋子,是左轻越平日里休息的地方,虽说不常来,但也一直有人打扫,影十并没有跟着进去,冲他一颔首便隐匿在暗处。   仇雁归服药后隐隐有些困乏,安静的坐在塌前想要闭目养神一番,眸光忽的一凝,那枕边随意放着本古籍,边角微微卷起。   他自然是眼熟的,多年前的某夜,他便是捧着这古籍轻声念着,少主靠在他身上,墨发微乱散在他的腰腹和颈侧。   ——这本古籍似乎是记载与“蛊”相关。   仇雁归怀念的神色一顿,眉眼间闪过犹豫,他目光扫过四周,这才伸出手拿起古籍,轻轻翻开第一页。   ——   养蛊之处并不僻静,吵闹的像是市井邻里话家常。   偌大的殿内放置着许多瓷器,小木盆之类,奇形怪状的被主人随手放在角落,当然也有讲究些的捧在手上,亦或是贴心的在底下铺上一层白布,走时盖上,不让里头的宝贝受了委屈,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左轻越撑着头坐在上座,被这喧哗声闹的眼皮直接跳,他抬手间一只青色小虫慢悠悠爬上指尖,这小虫生的憨态可掬,肥肥胖胖,前爪抱住左轻越的食指,触须轻晃着。   但就是这么个小玩意,令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瓷瓶中传来异动,众人瞬间变了脸色,心疼的蹲下去抱住自己的瓶瓶罐罐,章青神色心疼的都扭曲了,赶忙求饶,“少主,少主我们知道错了,快收回去吧!”   “少主罚我,别罚我的宝贝!”   这大青虫瞧着无害,实则乃蛊中的皇亲国戚,蛊中之王“万毒蛊”与“凶蛊”的后代,这二蛊皆是烈性,能成功融合左轻越费了不少功夫,世间仅此一只,名唤“血融蛊”,是大多蛊虫的天敌,可将多数蛊虫吞噬,反噬其主,如今还未有能克制它的蛊。   左轻越只是借此轻微警告了一下众人,他们自然知晓主子不会真的伤害他们,也只是稍稍疼惜了一下自己的宝贝们。   “主子。”影六如同一阵风掠过,稳稳落在左轻越身边。   底下的人一静,默默竖起了耳朵,左轻越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警告的盯着章青道,“都是让你惯出来的毛病。”   “哎是是。”章青腆着脸笑道。   左轻越冷哼一声,甩袖走出大殿,影六紧跟其后。   水榭之上,左轻越望着一池锦鲤,眸光倒映着翠绿的水,影六也跟着停下脚步。   “回禀主子,正如主子所料,当初各大门派的确动向不明,原本我们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但好在齐宗主暗中给我们递了些线索,加之羽迁公子相助,我们查到当初这些人的确途径过渔镇附近,皆是有些合理的由头,不过仔细核对之下便露出了马脚。”影六神色复杂了一瞬,“......当年渔镇附近的确有埋伏,大多甚至聚集在镇中,冯东应当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手中定然握着什么令他如此胆大妄为的底牌,才敢在那时势力尚浅之际便有如此野心。   少主没有开口,影六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   “羽迁公子说,恩情已然还清,望互不打扰。”   左轻越冷嗤一声,并未做评价,只道,“继续。”   影六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利,此前所查有疏漏,望主子责罚。”   左轻越像是并没有多惊讶,淡淡道,“先说事,再领罚。”   “是,之前属下所查实则只是浅表一层,仇雁归的确是冯东当年所救,但一直以来并无联系,属下去查了仇雁归的动向,并无异样,但仔细核对其动向不明的时候,多数都与我们得到不语阁消息时吻合上了,加之渔镇前的阻拦......应当是受制于人。”   影六垂下头,低声道,“属下察觉到不对,便顺着查了下去,险些惹得不语阁察觉,但好在全身而退,只查到仇雁归......与我们渔镇相别后,有半月余了无音讯,以及这些年因为不语阁树立了不少仇敌,虽说榜一刺客名声响亮,但过得也并不如意......受了不少重伤。”   涌动的微风停滞了,树影也不再婆娑,一片静谧间,左轻越低声喃喃,语气平静中透露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半月有余......”   影六脸色微白,硬着头皮道,“是。”   “滚下去。”左轻越轻声道,“自行领罚。”   分明说是领罚,影六却如蒙大赦,立即消失在他眼前。   静谧的水面掀起阵阵涟漪,左轻越神色难得带上几分混沌,即便他心中早有猜测,但仍介怀刺客当真狠心伤他,心里涌动着的烦躁无处发泄,只好以折磨彼此的方式隐晦的诉说,但如今一想,真是荒唐。   真相明了的放在眼前,所有的猜测得到证实,但左轻越却发觉自己并不好受,可笑他自诩无情之辈,也能拥有如此复杂的心绪。   原来比起刺客为了他在外奔波受罪,暗中传递情报,忍受折磨痛苦。   他心中竟是觉得,若是刺客当真叛了他该多好。   被藏起来的银铃和绣着小蛇的手帕,以及他亲手所赠的归墟,此刻都像是压垮他心防的最后一株稻草。   郁结在心中的怨气和怒意像是被一拳打散,而后袅袅升起,最终消散在广阔的天地间,再无迹可寻,余下一片空荡的微风窜在心头,像是要撞开胸口狰狞的伤疤,细密的刺痛蔓延开来,左轻越抬手轻拂,忽而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月夜。   山林间夜雾涌动,他的刺客几下跃上古树,比鸿雁都要轻盈几分,寻着他所指之处掠去,月光照进他眼中,清亮的眼眸似是美玉般通透,他轻轻蹲坐在枝头,似乎对他投来一眼,而后愣神片刻,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左轻越不知。   但或许刺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眉目间含着柔和,冷硬的神情里带着虔诚,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又似一腔赤诚的祈愿。   左轻越辨识不出他的情谊究竟是“忠”,还是隐秘不可言说的“情”。   晚风掀起刺客额前的碎发,仇雁归看过来时,眉眼都是含笑的。   蒙在心头的沉郁散去。   这次左轻越看清了他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依恋,也清晰的感受到心尖重重一跳。   忽而忆起往事,他心怀鬼胎不假,但或许刺客也并非无动于衷。   --------------------   设定都是我瞎编的,瞧个开心就好~ 第53章 心意   蛊门,后院。   翻动纸张的动静停下,仇雁归神情晦涩的合上书籍,小心的放回原位。   此处有不少古籍,他都草草翻过,原本没报太大期望,不曾想真让他发觉出不对。   方才那本古籍中的记载提到了“忠蛊”,虽说寥寥几句,但仍被他敏锐的察觉到不对,记载中提及“可控活人心智”“叛者毒发后为傀儡,与活人无异”等。   此前他也试探过自己所中之蛊,只是与记载中多少有出入,他似乎只有在直接试图背叛不语阁时,才会遭到一些反噬,但他“疏忽”中漏了情报给吞云阁却并无异常……加之他落入苗疆的消息外界已然人尽皆知,可不语阁仍无动静。   若是他所中之蛊当真“能控活人心智”,冯东不可能到如今都不催动蛊毒,不合常理。   这其中果然果然有蹊跷,此前无论是少主提及亦或是古籍中都有记载,“忠蛊”早已在百年前失传了,但它又与“忠蛊”相似,自己也的确遭到了反噬与警告。   如今唯一的解释便是……它并非“忠蛊”,只是近似的一种。   但于刺客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因为冯东最终必死,而自己也难逃此劫,只是他私心作祟。   或许仍然棘手,但这也带来了一线生机,如若正如刺客所想那般,那他此刻便是安全的,若是如此,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在离开前,避开”背叛不语阁”这个条件,不在那么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愫,借着“男宠”的身份,随心所欲的陪在少主身边走过最后一段时日......   突然,门口传来异动。   原本放空的刺客神色一凛,旋即侧目望去,门被人轻轻推开。   仇雁归原本沉静的神色怔住,门外静静立着一人,泼墨似的白袍迎风微动,不似以往的嚣张跋扈,他神色平静的瞧不出情绪,却不知为何没有踏进门槛。   仇雁归没由来的有些心慌,站起身来轻声唤道,“少主。”   左轻越看着他,平日里笑吟吟的双眸像是蒙了层灰,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听见这一声他才缓步踏入门槛,朝着刺客走去,仇雁归不明所以的蹙眉,担忧的望着他。   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对着他从来没有阴霾,即便他此前有多过分,刺客自始至终都是温顺的,唯一情绪的起伏就是在他说“缺个暖床的物件”时。   左轻越极少有后悔的情绪,但此刻的悔意来势汹汹,他垂下眼没有去看刺客。   雁归至今不与他说,定然是受制于不语阁,或许是秘术亦或是其他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待到他拿下不语阁生擒冯东,自然有法可解。   “少主可有不适?”仇雁归望着少主隐隐透着疲惫的脸色,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许。   左轻越抬眸,却依旧没有言语。   刺客眼中是明晃晃的担忧,先前的折辱与私刑像是没在他心上留下一条伤疤,倒是他左轻越为了胸口那一剑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忠心到此等地步.....   只是雁归对他,当真仅仅只有主仆之情吗?   左轻越目光微闪。   刺客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忍不住上前一步,只是尚未来得及再度出声询问,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少主趴在他身上,卸了大半的力道,险些让猝不及防的仇雁归一个趔趄,不等他反应,耳边就响起一道疲惫的声音,像是情人间的低喃,“雁归。”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喊,这声过后便没了下文。   仇雁归不明所以,“嗯?”   “我好累。”左少主声音很低,脑袋还轻轻蹭了蹭刺客的颈窝。   许久没有此等殊荣,刺客不适应的动了动,但眼中还是没忍住闪过温和的意味,如同多年前一般低声问,“那我叫人将轿子移过来?”   “不想动。”左少主像是累极了,整个人萎靡不振。   刺客神色为难,低声道,“那雁归背少主出去?”   “那我还要不要脸?”   “......那少主要如何?”   “让我抱一会儿吧。”左轻越并没有在为难刺客,声音轻到几乎要散在风里,“雁归。”   刺客的动作骤然僵住,他总觉得少主似乎哪里变了,却又找不到具体缘由,只是那声“雁归”分明很轻,却像是比任何声嘶力竭都要有力,他听得格外清晰。   心脏重重一跳,仇雁归借着安抚的动作抚上少主的背脊,极具私心的小心环住。   少主曾说他喜净,平日里应当也没有旁人近身,既然如此。   他得以近身……是不是意味着一种变相的特殊?   两人各怀心思的相拥,似是无声的重逢。   ——   直到离开蛊门时,左轻越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过见章青携带一众人来相送是倒是显出了几分活力,眉目深刻着冷意让他们“赶紧滚”。   一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从他圈住的人身上离开,左轻越没理,只是不着痕迹的将人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直到两人上了轿子离开,众人才敢明目张胆的挤眉弄眼。   其中一人遗憾的叹息,“只可惜未能瞧见他二人如何相处。”   “不必遗憾。”章青故弄玄虚的摆弄着他那把折扇,意味深长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们原本对这刺客满怀恶意,但他们跟着少主时间长了,自然能从传言中发觉不对,更何况少主的态度本就暧昧,行为上也有失偏颇,如今竟能将人直接带到蛊门来。   他们可谓是一点就透。   或许旁人不知,他们曾四海为家,有了蛊门后便像是有了根。   如今少主带着人来,是何用意大家一想便知。   不过调笑了几句,便肃起脸色。   “北边的异动少主下令说暂且按兵不动,我们当真不防?”一位青袍人犹豫道,“阴客手段阴险,虽说不及我等,但保不齐就让他们钻了空子呢?”   “少主这样做定有他的打算。”章青摇了摇头,“我们虽不设防,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对方在引我等上钩,若不顺着他走,如何请君入瓮?”   “恐怕不会太久。”另一位黑袍人低声道,“陆长老近日有意借新蛊拜访少主,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前来试探的。”   “嗤,就怕他不来。” 第54章 归还   傍晚的风微醺,悄悄卷进窗扉。   吞云阁内气氛有些微妙。   自蛊门回来后,少主便异样的沉默着,像是被人抽去了力气,处理完事宜回到寝宫便抱着刺客不说话了。   刺客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撬开他的嘴,问什么也只是气无力的哼唧。   仇雁归一头雾水,分明前些时候还是幅斗鸡模样,不啄人两口心中就不痛快,此刻却萎靡的像是前几日的小绿。   “少主?”刺客轻轻唤道。   左轻越耷拉着眉眼抬头看着他,忽而又用额头抵住他的,用鼻尖蹭了蹭,轻哼一声,“嗯?”   仇雁归心跳一停,下意识侧过头,一个柔软的唇瓣却顺势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蜻蜓点水一般,透着珍视的意味,异样的像是让人下了蛊。   仇雁归愈发觉得不对,烧红着脸骤然起身,左轻越安静的坐着,抬头望他,桃花眸仍是无精打采的模样,伸手扯住他的衣摆,低声道,“坐。”   仇雁归没坐,他忍着想要亲近的冲动,顺势捏住左轻越的手腕,难得强势的盯着他的眼睛问,“……少主究竟所为何事?”   左轻越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   这幅格外反常的模样令刺客瞳孔骤缩,僵硬的站在原地,少主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他望着少主含着隐秘示弱意味的眼眸,心中悸动,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示弱,为何少主会突然对他示弱?   究竟是什么能让少主短短几个时辰内变了幅模样?   在蛊门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加之他多日未见影六的踪影。   少主会不会……知晓了什么?   刺客没敢深想,他愣怔间思绪突然飘忽了一下,冒出个不着调的念头。   即便少主的确知晓了些什么,他也不过是个刺客,为何会……示弱?   刺客思及此莫名心慌了一下,做贼心虚的移开视线,不自在的松开了手。   手指却被人握住,是他一挣便可逃脱的力道,软绵绵的。   但仇雁归却僵在那里,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他喉结滚动,没了动作。   这无意是默许的姿态。   左轻越眸色很深,长睫掩住其中呼之欲出的情愫,最终却只是站起身将人揽入怀中。   “我不问你。”他低声道。   仇雁归闻言浑身一震,抬头想要看清少主脸上的神色,后脑却被人按住,耳边是左轻越的轻语,是安抚的语气,“雁归,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吻了吻刺客的耳廓,姿态含着虔诚的意味,令人难以忽视。   “什……什么?”仇雁归神色惊异,思绪一团乱麻,沉静的眼眸被慌乱侵占,又含着点隐秘的期待,他下意识问道。   是他想的哪样?   知晓他受制于人,还是……   左轻越没有回应,只是松开手,仇雁归怅然若失的抬眸,只来及望进近在咫尺的桃花眸,而后唇齿被人撬开,是温和的触感,与苗疆少主平日里的张扬不同。   这是独属于刺客的左轻越。   呼吸渐渐迷乱,眼前混沌的前一刻,仇雁归听见了少主的一声轻笑,“雁归,你也并非无动于衷。”   时隔多年的轻纱骤然被撕破。   刺客意识清明片刻,心中骤然苦涩,没有回应,却像是骤然发了狠。   原本温顺的困兽破开了枷锁,却又仍是克制的。   他像是无声的默许,又像是自甘堕落的沉沦,双手环上少主的腰侧,他们身后便是床榻。   仇雁归意识无比清醒,胆大包天的将其推到床榻上,跨坐着双手撑在左轻越耳侧,第一次主动又热烈的吻住身下他日思夜想之人。   他双目微红,里头藏在左轻越不曾察觉的落寞,浅金色的床幔晃动着,清潭久缝雨,仇雁归抬手遮住赤红的双眸,声音哑道几乎听不清,“……是。”   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清泪。   ——他也并非无动于衷。   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刺客一生匿于暗处,却也想正大光明的爱一人。   刺客明知不该如此,却依旧遵从本心的紧紧拥住少主,这一刻仇雁归才明白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   即便他终要离开,也想在少主心中留下一道痕迹。   可真的这样做了,心中的酸楚却更甚。   他并非无动于衷的言下之意是。   愿残生能伴少主左右,死后换得少主无忧。   至少在他消弭于世间前,让那双桃花眸里多些笑意期许。   ——   翌日,晨光如同金粉散入屋内。   清早少主便不见了踪影,只是遣人送来了小绿,近日似乎喂肥了些,躺在手心缩着脑袋的模样圆滚滚的,讨人喜欢的紧。   比起初遇的剑拔弩张,此刻的小绿团温顺的用一身暖烘烘的绒毛贴住刺客的模样极为可爱,这小玩意性子烈,初见便结了仇,没想到也有被驯化的一日。   没由来的,仇雁归想到了少主。   剑拔弩张的岁月似已是前世,而后轻纱拢住暗生的情愫,又于他剑下破碎。   当真是命运弄人,混沌三年一晃而过,又至如今,虽说心意明晰,却难长相伴。   他偏生是个将死之人。   少主许是会恨他吧。   为小绿顺毛的手指慢慢停下,刺客抿了抿唇,外头便传来了动静,他抬眸望去。   左轻越踏入门槛,一身张扬的气息被收敛不少,身后跟着垂眼望地的影十。   仇雁归目光凝于一处,而后骤然看向含笑的左轻越,忍不住低声唤道,“少主?”   左轻越给影十递了个眼色,影十这才上前一步,双手呈上手中之物。   那是一柄剑,通体漆黑,隐约能瞧见暗红的纹路,银色的小字印着辉光。   仇雁归的眼睛倏地一热,他抬手握住剑柄时失态的颤抖着,左轻越望着他,向来冷嘲讥讽的眼眸里只余下一个仇雁归。   他低声道,“还是这样瞧着顺眼。”   影十微微欠身,带走了萎靡不振的小绿,识趣的转身离开,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左轻越见他一声不吭,手指珍视的摩挲着佩剑,酸涩的呼吸微窒,他走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刺客将佩剑挂在腰间,微红的眼眸静静看着他,低声问。   “少主,手帕和银铃呢?”   左轻越神色微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些,但他似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雁归还记得。”   “雁归一直记得。”仇雁归轻声道,却显得掷地有声,“还请少主归还。”   “大逆不道。”左轻越轻描淡写的警告,眼中却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手帕包裹之物有银光闪过。   仇雁归抬手接过,是少主赠他的银铃不假,只是坠着的铃下多了枚银雁和银羽,小巧精致。   似是林间晚雾中的灵鸟终究衔走了带着祈愿的雁羽。   --------------------   vb暑假可能会掉落许愿番外,可以去许愿了哟~ 第55章 祸患   刺客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银铃,没有立即抬头,而是先将它小心的系在腰间,顺手轻轻晃了晃。   裹住银铃的小蛇手帕也被藏进了怀中。   原本不会发出动静的银铃却忽然间震了震,发出清脆的声响,是久违的感觉,虽说他也只听过那么一次。   仇雁归下意识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少主自腰间收回的手。   左轻越勾了勾唇,自然的凑近吻上他的唇瓣,恶劣的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仇雁归慢慢闭上眼睛,略显不自在的动了动,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僵硬,生涩的回应起来。   左轻越眸色愈发深沉,两人呼吸交缠,隐隐透露着凌乱。   可就在此时,叩门声突然响起。   生生打断了这暧昧的氛围,仇雁归立即退开,耳尖通红的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襟,左少主怀中一空,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他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薄凉意味,“进。”   影十垂着头,低声道,“回禀少主,陆长老求见。”   屋内气氛紧绷了一瞬,仇雁归理衣裳的手一顿,眼中闪过暗芒。   左轻越闻言神色敛了敛,偏头看了眼刺客,对影十道,“让他先侯着。”   “是。”影十懂事的退了出去。   “……我晚些回来。”对着刺客,左少主眼中的冷意散去,清了清嗓子低声嘱咐道。   他像是也不太习惯如此,说话时看向门外,一副只是随口之言的模样,只是脚步并未迈出,不知是在等什么。   刺客微沉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他低声应道,“好。”   少主矜持的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仇雁归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却暗沉晦涩,他并未依言待在屋内,而是背着手晃悠着出门。   似乎只是闲来无事罢了。   ——   “少主,吞云阁内进了不少‘老鼠’,皆查不出原由。”影十单膝跪下道。   至于求见之人嘛。   那陆长老惹得少主不快,自然是要等上几个时辰的。   左轻越慢条斯理的喝茶,“你当然查不出什么,陆长老到底是元老,不至于这点本事都没有。”   “那我们……?”影十有些犹豫,想了想道,“属下愚钝,还请少主明示。”   “我们盯着对面,他们自然也是如此。”左轻越摇摇头,沉声道,“这些应当只是试探我们的傀儡,不用顾及,全部处理掉。”   若是纵容下去,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待到他们全然相信我们并未发觉异样,才会将真正的势力渗入进苗疆,联合陆长老妄图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不语阁底牌不明,左轻越隐隐觉得魏疏留下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低喃,“魏疏究竟留下了什么……”   影十听完沉思片刻,似是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犹豫道,“少主恕罪,属下便直言了。”   “仇雁归态度不明,少主如今防是不防?”他点到即止。   左轻越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仇雁归受制于人,或许陆长老与不语阁会伺机要挟于他,若是不防,或许可借此探一探不语阁,若是设防,自然可派人盯着。   但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随他去,不必盯着。”   这次的纷争,他不打算让刺客卷入其中。   ——   清池中的鱼儿藏进了荷叶深处。   此处静谧,乃吞云阁与后山相接处,几乎无人经过。   仇雁归倚在亭前,身后只跟着一个暗卫,长相他倒是眼熟,只是……   “陆长老不请自来,总不能一直与在下干耗着,你说对不对?”仇雁归不见丝毫慌乱,气定神闲的道。   他没有回头,身后之人轻轻笑了笑,两人都保持原来的动作未动。   “不愧是榜一刺客,敏锐至此是我等所不及。”陆长老并没有卸下伪装,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后便切入了主题,轻笑一声道,“看来仇公子近日过得不错,伤应当也痊愈了,可还有不适?”   这句“仇公子”可谓是讥讽十足。   “承蒙陆长老关心。”仇雁归勾了勾唇,眼中确是一片冷意,他终于转过身道,“阁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倒真是叫人心寒,不知这次又有何吩咐?”   “仇公子多心了,阁主也一直在打听情况,望救你于水火。”陆长老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你想必也清楚,那便也不绕弯子了,你意下如何?”   仇雁归没有立即开口,神情晦涩的勾了勾唇,“意下如何?”   “恐怕是……不太乐意呢。”刺客轻轻吐出这几个字,露出个畅快的笑容。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陆长老神色微变,但仍不动声色道,“看来仇公子是不愿主动配合了。”   他加重了“主动”的字音,像是在提醒他什么,刺客眸光微闪,轻轻笑了笑,“陆长老说笑了,你们所能限制不过一二罢了,何必到如今还在故弄玄虚。”   “你说,是也不是?”仇雁归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道。   不详的预感灵验,陆长老脸色阴沉下来,或许旁人不知,但他当年与魏派敌对多年,自然知晓些内情。   冯东的“忠蛊”的确是无稽之谈,此蛊与忠蛊相似,却远不及它的威力。   但即便再没用,若是冯东身死,刺客自然也难逃一劫。   仇雁归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唇。   陆长老凝视他良久,这才冷笑一声,“即便如此,阁主身死,你也逃不掉……这缕生机,可是你自己舍弃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所谓的“忠蛊”不过是个幌子,既然如此……   仇雁归假意拧眉沉思,一副被说动的模样,他犹豫着道,“那若我配合,这蛊……”   “自然能给你解。”陆长老打断他,沉声道,“仇公子拎得清便好。”   仇雁归这次沉默许久,才轻轻点头算是答应,陆长老并未起疑,毕竟性命攸关的事,他量刺客也不敢武断。   果不其然,仇雁归神情忍不住露出几分期盼,陆长老心中嗤笑。   仇雁归没理会他的神情,与陆长老敲定好时间,便目送他远去。   直到衣摆彻底消失。   刺客清亮的眼眸中闪过寒芒。   这世上不乏贪生怕死之辈,只可惜他仇雁归好歹不算。   况且陆长老或许忘了,他不能背叛不语阁,不代表他不能手刃陆姓之人,冯东想要将势力迁进苗疆必然要经过陆长老之手,但如果陆长老忽然身亡……   届时究竟是不语阁略胜一筹,还是少主将其一网打尽呢?   仇雁归轻轻晃了晃腰间的银铃,抿唇不语,心中却无比坚定,他自然不会让少主置身险境。   只是陆长老和不语阁,或许是他能帮少主铲除的最后的祸患了。   --------------------   宝贝们看一下评论置顶(*?????) 第56章 诉情   仇雁归顺势一掀衣袍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望着水波荡漾的池塘愣神。   果然与他想的差不多,这蛊的确无法限制他太多,只要避开“背叛不语阁”这个所谓的条件,那便不会毒发。   只是可惜……他仍然得与冯东共生死。   好在他如今还有些时日,能弥补此前的遗憾,仇雁归目光放空。   深秋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仇雁归随意捡起一块石子,朝池中扔去,惊的鱼儿乱窜。   其实弥留之际他本不该如此。   他应当索性将那情愫埋进黄土之中,不给予任何回应,待到一切结束后……少主总有淡忘的那一天。   但仇雁归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也不想再克制了。   既然事已至此,他与少主已经……仇雁归摸了摸泛红的耳朵。   “雁归,你也并非无动于衷。”少主的轻笑在脑中响起。   ——他“也并非无动于衷”的言下之意,是否是……少主对他有意呢。   平日里藏进细节的情意逐渐浮出水面,仇雁归的眸光闪了闪,嘴角忍不住泛出一抹并不常见的笑意。   池塘里的涟漪余韵仍在,波纹愈发的浅,仇雁归垂眸,下意识抬手轻晃了两下腰间的银铃。   “叮铃——”银铃声忽然响起。   仇雁归瞳孔一缩,立即捏住银铃,但声响却并未停下,他的目光顺着往下看去,原本紧绷的眉眼慢慢放松下来,浅淡的温和染上清亮的眼眸。   发出动静的并非那本身就不会响的铃,而是缀在下方,小巧精致的银雁。   那是会响的,只属于仇雁归的银铃。   ——像是少主给他的回应。   仇雁归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他想见少主,想紧紧抱住他,想埋进对方的颈间,想融入对方的骨血。   想……永远都不要分开了。   如若有可能,他甘愿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只要能陪在少主身边就好。   哪怕以后总会有人取而代之。   仇雁归眼眸黯了黯,紧紧捏着腰间的银铃,而后骤然起身,朝着少主的书房而去。   他想在离开前,至少留下些什么。   ——   书房外的站杆上立着只憨态可掬的绿顶鹦鹉,仇雁归忍不住上去逗弄了一番,顺势拢在手心朝书房内走去。   门口当值的暗卫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变了。   仇雁归看向他,主动停下脚步,“少主可在屋内?劳烦通报一声。”   那暗卫与身边的同僚对视一眼,竟显出几分慌乱,他磕巴了一下,“回,回禀公,公子,少主他,他……”   见那暗卫神色为难,仇雁归神情微变,狐疑的眯了眯眼,他视线扫视一圈,果然发现没有影十的影子。   他站在这里良久,里面也没有半分动静,他目光一凝,声音冷了下来,不自觉显露出几分当初身为统领的压迫感,眸光凌厉,“你但说无妨,少主人如今在哪?”   那暗卫本不该言语,但偏偏影十又特地嘱咐过,不对此人设防,他心中斟酌片刻,这才小声道,“……少主如今在忘川街,绣春楼。”   仇雁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将鹦鹉轻轻放回站杆上,大步朝外走。   几名暗卫见状对视一眼也抬步,急忙想要跟上他,仇雁归却蓦然停下脚步,回首时眼尾泛着冷光,用命令的语气道,“不必跟着。”   这刺客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这会陡然一变,竟真将人镇住了。   一行人只好停下。   那名暗卫不敢耽搁,皱眉朝身侧人道,“快,立即禀告少主。”   “是。”   仇雁归也是气过了头,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提着归墟便气势汹汹的出了门,一路畅通无阻。   绣春楼乃苗疆第一青楼,花柳之地。   真是好的很,昨日方才对他表明心意,这就来了出惊喜。   仇雁归眼中冷意毕露,与当初行刺左轻越时的神情重合在一起。   ——   绣春楼,雅阁。   左轻越神情淡漠的靠在塌上,时不时捻个糕点扔进嘴里,他面前两位琴师生的花容月貌,眉眼含羞的朝他暗送秋波。   左少主神色不变,甚至眉眼带笑的盯着二人,似乎很感兴趣。   不过他的确很感兴趣,也惊讶于“不语阁”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不出意外这二位袖中藏着能取他性命的利刃,正寻着机会呢。   “不语阁”明知此等拙劣的手段无法伤他,却依旧在他面前蹦跶,究竟是作何打算呢……   左轻越偏了偏头,眼中微微露出冷光,突然,门被人急叩两声。   “进。”他淡淡道。   影十急匆匆的走进来,琴师见此也停了琴音,他附在少主耳边低语两句,左轻越散漫的神色一凝,瞳孔缩了缩。   方才才被轻轻阖上的门被人用力一脚踹开,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左轻越不甚明显的挺直了身体,抬眸望向门口。   仇雁归提着佩剑神色冷淡的站在门外,目光掠过两位吓得花容失色的琴师,又静静看向靠在榻上的左轻越。   左轻越先是一怔,而后挑了挑眉,挥手示意琴师退下。   两位颇有几分姿色的琴师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暗芒,旋即又低眉顺眼的行礼退下了。   影十不动声色的往门口去,小心的替他们合上了门。   屋内陷入寂静。   “听个小曲儿,你吃什么醋?”左轻越慢慢开口,好整以暇的望着他,起身朝刺客走去。   仇雁归抿唇向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不知雁归此举是否逾越了。   刺客难得表露出几分强势,他盯着左轻越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不知在少主心里,雁归究竟算什么?”   仇雁归难得在他面前锋芒毕露,这幅样子倒真是叫人更喜欢了。   “夫君。”左轻越勾起唇,故意温声的蛊惑,看着仇雁归陡然变红的耳尖。   仇雁归偏过头不愿看他,似乎有些疲惫,他轻叹一声,“少主,你……”   左轻越的目光一点点柔和下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这次的语气里没有调笑,也没有逗弄,是隐隐带着郑重的低语,“……是心上人。   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道,“雁归,我心悦你。”   你有苦衷难言,等手刃冯东解了秘术……   “等尘埃落定,我带你去看看苗疆。”左轻越难得如此,眸中只余下认真,他语气低缓,是许诺。   ——这次,我带你好好看看苗疆。   仇雁归下意识挣动的动作陡然停下,他身形僵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旋即苦涩一直漫延到舌根,涌入心头。   左少主轻轻挑了挑眉,垂眸望着刺客冷厉散去后显出无措的面容,故意含笑低声问,“怎么,不让碰?”   “让的。”仇雁归一身武艺仿佛失灵,望着少主含笑的眉眼,忍不住错开视线,眼眶却微微红了,他小声道,“……你随便碰。”   ——只要是少主,他都愿意。   他想看的不是苗疆,是少主的苗疆。   他所爱之人并非苗疆少主,而是眼前对他许诺,毫无伪装的左轻越。   --------------------   最近事都挤到一起了,三次也比较繁忙,还要考个驾照( ?????_????? ),大约七月中旬或者早一点可以恢复正常更新。   不会坑不会坑!如果有一天离开会有正式的告别,放心囤! 第57章 来信   “阁主,陆长老来信。”   偌大的堂前,轻廉一拱手,低眉顺眼道。   坐在上位的人慢条斯理的抬手,轻廉会意,上前几步双手将信件呈上。   冯东接过扫了两眼,原本散漫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兴奋,勾了勾唇,“算这刺客识相。”   如此一来,他们的计划就可以有新的进展了。   轻廉觑了眼冯东的脸色,低声道。   “还有……我们的人都被清理掉了。”   冯东闻言略微一顿,咂舌重复道,“清理掉了?”   “正是。”轻廉微微蹙眉。   可冯东却展颜一笑,若是不被清理掉,那才是麻烦了,毕竟吞云阁可不是好惹的,若是他们没有魏疏炼留下的底牌,恐怕……   冯东笑容敛了敛。   不过这样看来,他们已经成功将左轻越的注意力引到了“不语阁”身上。   如今无论左轻越是故意为之将计就计,还是当真被蒙在了鼓里,那都不重要了。   只要左轻越不清楚“不语阁”的底牌。   那么——   就只会被打的措手不及。   届时……   冯东忽然笑了起来,慢慢变成了捧腹大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寂寥的旷野荡出了回声,衬得寂静的山林似乎都诡谲起来,轻廉只觉得背脊一凉,慌忙垂下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可冯东却不以为然,笑着揩了一下眼角笑出的眼泪,语气恶劣嘲弄,若无旁人似的道,“魏疏啊魏疏,你争了大半辈子的苗疆,先是赢不了自己的废物弟弟,而后又败给了个无名之辈……”   他抬起头,眼中像是猝了毒。   “你当年瞧不起我,如今且看看这没能落在你手里的苗疆,最后谁能称王。”   ——   苗疆,吞云阁。   天愈发的凉,深秋已过,苗疆的风冷冽,书房内却暖如春日。   “少主……”仇雁归眼中划过无奈,低声唤道。   狐裘被挂在一旁的衣杆上,左轻越一本正经的看着文书,若非他怀里强行锢着个人,下巴还亲昵的搭在那人的颈窝,倒真像那么回事。   “嗯?”他懒懒哼出个鼻音,声音慵懒磁性,挠的人心痒痒,“雁归好暖。”   他说着轻轻笑了笑,手指不老实的探进刺客的衣裳里,微凉的指甲触碰到温润的肌肤,仇雁归下意识一哆嗦,“唔……”   左轻越指尖微顿,旋即眸光渐沉,他慢慢靠近仇雁归的耳朵,轻吻上刺客的耳朵,看着他脖颈耳尖很快变红,左轻越按在刺客小腹的手微微收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仇雁归抿着唇侧过头,双腿不自觉的并拢,像是要遮掩什么。   “雁归……”左轻越眼尾染上薄红,低喃着像是邀请。   热流在书房漫延开来,暧昧粘稠的在每一个呼吸间,突然——   “叩叩叩。”轻缓的扣门声响起,伴随着影十的声音,“少主,有事禀告。”   左轻越神色蓦然一僵,眼眸瞬间结冰,朝着门口咬牙道,“滚——”   一只手轻轻按住他,左轻越压着火低头望去,仇雁归顺势站了起来,背过身子慢慢调息,哑声道,“我先回去了。”   左轻越:“……”   说罢他也不等左轻越回应,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便朝外走去,一开门对上影十饱含深意的眼神,两人皆是一顿。   仇雁归朝他点点头,影十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他抬眼间瞧见仇雁归微微一愣,旋即也回以一礼,这才抬步离开了。   影十眼中闪过复杂。   算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当初他就瞧出了不对,不曾想当真是纠缠牵扯了整整三年,想到影六查到的真相,影十难免对这位昔日同僚生出几分难言的敬意与感慨。   能做到这个份上,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对少主乃至吞云阁都算是仁至义尽了,这礼……他自然是受得起的。   “看够了吗?”冷冽堪比寒风的嗓音响起,隐隐透着点不爽与杀意。   影十瞬间回神,额角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不敢耽搁,立即朝里走去。   --------------------   15号左右恢复正常更新~   (我知道很短,但是暑假一定完结,这两天蒸的写不完辽)   祈祷我拿到驾照!   不然真的要写不完了(?????_?????)   宝贝们可以囤一囤鸭,距离完结不远啦(后面如果写不完就先停隔壁,先把这本完结,放心囤。) 第58章 仇统领   “少主。”影十单膝跪地,眉目间染上几分凝重,“陆长老那边有异动,北边并未遮掩行径,正往南靠近。”   如此大摇大摆,恐怕一直以来勉强维持的平和即将破碎,所谓的“楚河汉界”一旦消弭,苗疆……必有一战。   不过北边的“阴客”与“苗疆客”积怨已久,早晚都会有这一战。   “不语阁”野心勃勃,当初谁也不曾想魏疏输给了个籍籍无名的左轻越,而如今即便是他活过来也想不到,他曾经万般瞧不上的属下,竟有如此手段。   左轻越眸光微闪,他对“苗疆客”的实力无比清楚,倒是并不担心。   只是事情的走向没什么波动……总觉得这其中有诈。   “影十。”他沉吟片刻,突然唤道,“我们的人探进渔镇后,可有寻到线索?”   影十斟酌着道,“单论渔镇并无异常,只是其三面环山……我等无法深入。”   左轻越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指板,神情微敛,“去蛊门告诉他们时刻戒备,准备好迎战,将此前故意留下的耳目清理干净。”   如此看来恐怕过不了几日,对方就要发起攻势了。   影十点点头,而后犹豫道,“此前后山发现陆长老踪迹,应当是去见了仇公子,但他过于敏锐……我们无法接近。”   仇雁归不愧是榜一刺客,其敏锐程度令影十心惊胆战,不敢靠近。   “不必多管。”左轻越轻轻蹙眉,似乎是在犹豫,轻声道,“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多派些人跟着,最好别让他掺和进来。”   影十愣了愣,但很快便掩饰好情绪,低头应声,“是。”   即便知晓仇雁归于少主而言是重要的,但饶是他也没想到,一个刺客能在少主心里占据如此地位。   影十退下后想起近日养伤的影六,脚步一转去了他的住处,心中微叹。   他得去知会这木头一声,毕竟是同僚,到底是不忍心见死不救的。   ——   吞云阁,后花园内。   一只修长的手揉捏着毛茸茸的绿团,小绿惬意的窝在他的手心,听影十透露过一些,这小鹦鹉此前耀武扬威,一直被养在剑宗玄轻居内。   但自他们走后,小家伙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站在杆上整日歪头望着门口。   日复一日的,就蔫了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齐宗主亲自养着都不精神,这不眼见有机会,立即就给送来了。   仇雁归轻轻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如今四下无人,少主自前些日子后就不在限制他的行动,只不过……   仇雁归目光漫不经心的掠过后方几处,身后总是有尾巴跟着,隔了段距离,应当是少主派来保护他的。   刺客思及此忍不住勾了勾唇,以他如今的身手,寻常人可是连衣角都摸不着的,少主自然不会不知。   只是……在意他罢了。   仇雁归神色微怔,旋即放开小绿,手指蘸了些水在石桌上画起了古怪的符号,这符号寻常人看不懂,是血阁独有的秘语。   他神色平淡,似是无聊的随手涂画,只是垂下眼时迸发出几分凌厉。   “不语阁”、“陆家”……不出意外还有北边的“阴客”,但这些对于苗疆而言并非难事。   重中之重还是,冯东的底牌。   仇雁归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底牌是什么,甚至近距离接触过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而冯东也捏着他的命门,即便他知道,也根本无法指证。   除非,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青灰色的脖颈上还有猩红的伤疤,在仇雁归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手上画的符号也骤然停了。   而后,有慢慢划出一个“眼睛”的图案,这其实也是他无意中得知。   ——那是才冯东致命的弱点。   他或许,根本不能算是人了。   漫山遍野的黑影仿佛就在眼前,丑陋诡异的静静立着,远远望去像是茂密的,参差不齐的树冠,但其实那是数不胜数的尸傀……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仇雁归悚然一惊,迅速抬手抹掉桌上的水痕,强行从不好的回忆里抽出思绪,饶是他也有片刻的不适。   身后忽然敷上一具微凉的躯体,仇雁归一僵,左轻越却霸道的占领了石凳,将刺客移到自己的腿上,然后整个圈在怀里,撒娇似的埋进人家的颈窝。   “雁归……”声音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蛊惑意味十足。   偏偏有人就是吃这一套。   仇雁归耳尖瞬间红了,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暗卫们藏身的地方,好在算有眼力见,这会儿都没影了,他悄悄松了口气。   “唔……”忽然,仇雁归闷哼一声,羞怒的偏过头捂住脖子,“少主,这青天白日的……你!”   “不行吗。”左轻越垂眸看他怒气冲冲的模样,有些委屈的低声道,“……我想亲。”   仇雁归:“……”   仇雁归目光迅速掠过左轻越漂亮的桃花眸,此刻水润润的看着他,温和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委屈。   根本没有人,能拒绝。   刺客没出息的想,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转过身跨坐在少主身上,垂头吻了下去,自暴自弃似的低语,“行。”   左轻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近日雁归像变了个人似的,格外主动。   狐裘沾染上热意,两人分开时带着细微的喘息,左轻越环抱着仇雁归,桃花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像是眼里只能容下这么一人。   “雁归。”他看着刺客不自在的侧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笑了笑,“仇统领。”   仇雁归瞬间偏头看他,目光有些惊愕,他此前的确是统领不假,也曾不少人这般唤过他,但此刻从少主嘴里叫出来,却显得格外旖旎。   他挣脱左轻越的怀抱,故作镇定的斟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少主。   左轻越抬手接过,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盏,突然开口,“雁归,你想不想继续当统领。”   “哐当——”仇雁归向来稳的手一抖,茶盏径直砸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动静。   他顾不上去扶,侧目望去,对上了一双显得专注的桃花眸,左轻越收敛了一身桀骜邪肆的气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刺客。   “我不愿拘你,你若是想,以你的实力恐怕还委屈了,反正。”他声音低缓,带着些微不可察的笑意,“你是刺客也好,统领也罢,无论你是谁……”   “都是我的小雁归。”   --------------------   明天考试让我过让我过!过了我回来日更!(大放厥词)   (*?????) 第59章 底牌   心中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仇雁归失神的望着左轻越温和的眼眸,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璀璨星河,三年前这双眼眸多为讥讽薄凉的情绪,偶尔能显出几分生机,他也不敢多瞧。   但如今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看着,月光曾坠落到的地方如同一汪春水,碧波印着四周的绿叶红花,萤火点点漂浮着。   这双眼眸美过他看过的任何风景,此生都无人能与之媲美。   仇雁归忍着复杂的心绪,任由自己抬起手,本能的抚上左轻越的脸庞,本该是无礼放肆的举措,却因他被人纵容着而无比顺利。   左轻越弯了弯眉眼,抬手揽住仇雁归的腰,仇雁归难以回应这句话,只能垂下眼遮掩住所有情绪,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左轻越的眼睛,声音低的有些喑哑,“只要能留在少主身边就好。”   左轻越一怔,旋即轻轻蹙眉,似乎感受到他情绪不对,睁眼抬眸时却呼吸一窒。   仇雁归主动吻住了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左少主眼眸一沉,用力握住他的腰,两人唇舌交缠,一时间只余下愈发粗重的呼吸。   ——   陆家自那日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倒是北边异动不断,“苗疆客”自然不愿示弱,“阴客”悄摸放进来的脏东西都被处理掉了,蛊术之间暗中较量着。   “不语阁”也失去了消息,平静的诡异。   苗疆内诡谲云涌,气氛微微紧绷。   倒不是怕了“不语阁”,只是令众人无端想起了多年前左轻越夺权之时,血水在地面上缓缓流动着,不眠不休的几日相斗争锋。   混乱中像是一场可怖的噩梦。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终来之际,一切才归于平静。   恐怕新一轮的夺权,马上就要来了。   “不语阁”并没有消失,而是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各大宗门都查不到一丝一毫他们的踪迹,就如当初一般,似是人间蒸发了。   他们自然有底牌,否则也不至于能躲躲藏藏如此之久,更何况此刻即便他们行踪诡秘,也妨碍不了什么。   左轻越只要清楚,他们在赶往苗疆的路上就好。   “影十,影六。”左轻越沉吟片刻,手指摩挲着指板,声音低缓,“传令下去,启程临涯洞府。”   二人瞬间神色一凛,不敢耽搁,“是。”   影十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少主,此事可要告知仇公子?”   左轻越微不可察的一顿,轻轻摇了摇头,“……不必。”   “是。”影十不在犹豫,转身离去。   左轻越抿唇,张扬至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狠戾。   这次,他不会再让雁归以身犯险了。   ——   “主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马车摇晃着停下,轻廉毕恭毕敬的问。   一声轻笑溢出,冯东眼神中带着病态的兴奋,“自然是去临涯洞府。”   临涯洞府是苗疆南北的交界处,稍稍偏南方一些,后方便是生生断开南北的无尽黑渊,地势复杂,好在姓陆的早早将图纸给他们。   这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有陆长老暗中相助,他们已然悄无声息的植入苗疆境内,绕了不少偏远的路避开眼线,届时只需……   “统领!”一声呼唤打破了这份寂静。   轻廉当即眉头一拧,呵斥道,“放肆,没规矩的东西,成何体统?”   冯东的神情敛了敛,看着暗卫慌张的模样,心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抬手制止了轻廉,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洞府……临涯洞府,左,左少主带着苗疆客启程去了!”那暗卫垂着头不安道。   林间陷入一片死寂。   就这沉默的间隙,忽然——   那暗卫整个人抽搐了起来,他张大嘴巴像是要嘶吼,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就这样神情惊恐的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而后脖颈一歪,伴随着“咔哒”一声。   没了声息。   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轻廉也被骇的退后一大步,微微睁大眼睛,心中发凉,“阁,阁主?”   冯东倒像是并不意外,掀开帘子静静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涌上几分复杂,嗓音低中带着几分恼怒,“不是我。”   轻廉心中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冯东森然道,“是左轻越。”   如此狠辣阴损的手段,让他一下子就回忆起当初的左轻越,只是近些年他许久未出手……   冯东差点就忘了,此人压根不是什么善茬。   妙啊,当真是好手段。   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他都毫无察觉,更不知是何时暴露的,此蛊他甚至闻所未闻,定然是新蛊。   冯东的热血冷却下来,左轻越或许的确不知他的具体动向,但……他绝对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这名暗卫,就是个下马威。   一时间冯东竟也背脊发凉。   这就是左轻越,当之无愧的强者。   他们不是没想过直接潜入吞云阁附近,但戒备森严的让他们钻不到一点空子,陆长老也无计可施。   而左轻越如今这一出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仿佛在明晃晃的告诉他,“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但你什么东西也配和老子争,来我现在就出境给你们优势,看看你们能有什么颜色让老子瞧。”   简直……嚣张至极。   冯东气的面容抽搐,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扔出去,劲风包裹着利刃似的杯身,砸向那扭曲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轻廉抿唇不语,不敢触他霉头。   半晌,冯东才低低笑了起来,嗓音诡谲,“启程,去临涯洞府。”   “左少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不去那多不给面子,届时我可要送他一份大礼。”冯东眼中闪烁着野心和怒意。   “蛊王”又如何?   左轻越名声倒是漂亮,的确是当之无愧的王。   冯东抬手摸了摸眼睛,又轻抚着脖颈间猩红的伤疤,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他有数不胜数的傀儡大军,无痛无感,生前皆是武艺精湛之人,他们不死不灭,都依附着他而生。   冯东恶劣的笑着,而自己……   早已不算“人”了。   这便是魏疏留给他的底牌,“溯生蛊”,当初他吊着口气,将自己炼成了尸傀,又以此蛊相融。   不过身体破损的严重,他千挑万选给自己重新“换”了四肢躯干。   冯东轻轻笑了,左轻越就是挖干了脑子都想不到,他的“心脏”是眼睛。   身侧跟着的人诡异的垂头不语,轻廉闭了闭眼,眸中闪过胆寒之色。   --------------------   过啦!谢谢宝贝们的好运霸浮~ 第60章 动手   一只灰鸟落在树梢,衔着片绿叶又落到石桌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抽走那绿叶,灰鸟像是被惊到一般扑棱翅膀飞远了。   仇雁归眼眸微沉,攥着那平平无奇的叶子,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是陆长老的暗号,看来“不语阁”已然进入了苗疆境内。   按照“他们的计划”,自己应当想办法接应,陆长老也在等他消息,仇雁归藏住眼中的冷光,扯了扯嘴角。   他的确需要联系陆长老了,但很可惜,此去是要替少主清理门户的。   仇雁归拿出手帕,仔细的擦拭着归墟。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仇雁归动作顿了顿,并未回头。   微凉的躯体就这样凑近,紧紧贴着他坐下,左轻越眸光温和,轻吻了一下刺客的耳廓,低低唤道,“雁归。”   仇雁归冷淡的神色化开,无奈的应了声,而后轻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比以往提前了两个时辰,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正是多事之秋,显得有些反常。   果不其然,左轻越动作顿了顿,旋即将人搂的更紧,“雁归,我可能要出趟远门,在家乖乖等我好不好?”   难不成是调虎离山?   仇雁归背对着他,神色一凛,不动声色的问,“少主要去哪?”   左轻越笑了笑,若无其事道,“北边有点异动,去看看罢了。”   仇雁归的心往下沉了沉,没有立即开口。   少主想必已经知晓“不语阁”的猫腻,只是没打算告诉他,此去也并不准备带上他。   他知晓少主是不想让他涉险,只是……罢了,倒也不算坏事,待到他解决了隐患,少主也能及时赶回来。   颈窝被人蹭了蹭,细密的吻落在上面,很痒。   仇雁归愣了愣,眼眶忽然一热。   左轻越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不高兴了,轻声细语的哄,“费不了多少时日,等我回来好不好。”   仇雁归轻轻点头,他也的确需要留下,左轻越走了他才有机会朝陆长老动手,断了“不语阁”的后路。   只是此去一别,怕是又不相见。   仇雁归眼眸黯了黯,左轻越正圈着他,微凉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像是永远不会散去似的,他悄悄吸了口气。   又是一场没有告别的分离。   仇雁归忍着酸涩和不甘,转过身看着少主笑吟吟的模样,眸色专注,轻声道,“好。”   但我等不到你回来了。   柔软的唇轻轻覆上少主的,仇雁归单膝跪在他落座的石凳上,一路从唇瓣亲吻到喉结,左轻越享受的眯了眯眼,呼吸沉重起来。   两人从后院一路磕磕碰碰回到了屋里,仇雁归主动褪下衣裳,垂下的眼眸令人瞧不出情绪。   而后他有些粗暴的扯开左轻越的衣裳,左少主也不挣扎,放松的任由他撕扯,时不时发出一些惑人的喘息,等到差不多了,他才翻身将刺客压在身下,桃花眸里是满满的侵占欲,眼尾泛红的睥睨着身下的人,而后又变成笑吟吟的模样,柔成了一汪春水,美得不可方物。   仇雁归愣愣的看着,殊不知他这副模样落在左轻越的眼里,无疑是添了把火。   屋内的碰撞声不歇,屋外不知何时落了雪,如同鹅毛般晃晃悠悠的落下,覆满整个苗疆,自古秋悲冬寂寥。   未诉之情,皆融于景。   ——   晚间。   仇雁归醒来时怔了怔,立即转头望去,身侧已没了温度。   身体极度不适,他轻轻捏了捏眉心,费劲的翻身坐起,手指碰到个物件,他垂头望去,是信纸一封。   指尖灵巧的一翻,遒劲锋利的字体赏心悦目,仇雁归目光微闪。   我已让人备了热水和吃食,近来苗疆寒冷,莫要贪凉,此去不出十日便能归来,等我。   ——夫君留。   仇雁归目光定格在落款处,似乎都能想到少主落笔时的神情,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只是情绪翻涌间,就被酸涩抢占了先机。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的折好信纸揣进怀中,便起身准备沐浴。   沐浴后他独自坐在书房。   左轻越的气息在此处经久不散,溢满每个角落,仇雁归静静望了许久,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银霜印着灯火的颜色,想着少主平时会做什么。   春夏或许会这样懒散的吹一会儿风,秋冬披上狐裘,屋里烧着炉子,懒懒的打着哈欠。   仇雁归垂下眼,目光温和的扫过桌案,椅子,堆叠的文书……他的手指游走着,轻轻拂过它们。   像是想要留下一些自己的气息和印记。   他最后在案前停下,落座后提起笔,墨汁在纸上亮着光泽,仇雁归在空荡的书房内,身形略显单薄。   落在身后墙壁上的阴影随着烛火摇曳,似是与另外一个挺拔的身影融为一体。   ——   接下来的几天,仇雁归时不时会出门走走,身后不远处缀着少主的人,他此举一是让他们放松警惕,二则是寻找时机。   好在少主的人对他并不设防,仅仅是看护。   终于在第三日时,他再次收到了陆长老的暗号,仇雁归做好准备赴约,但在哪之前,还需解决掉身后的“尾巴”。   夜里。   “十二,我们……”暗卫们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在的身影竟然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他们瞬间警觉起来。   那被唤作十二的暗卫眉心一拧,少主曾说过,仇公子若想做什么不必拦着,只需保护他的安危就好,所以他们从未设防。   他们这些暗卫多少都是怀着些敬畏之心的,毕竟那可是江湖榜第一刺客,传说中的人物,这样的角色怎么会需要他们保护。   但此刻,那身影消失之际,他忽然感到一股没由来的背脊发凉,十二眼前掠过白光,他瞳孔骤缩,厉喝一声,“不好,小心身后!”   “不错,还算灵敏。”一声轻语响起,带着笑意,仇雁归落在他们身后,并没有心慈手软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手上利落的将两个劈晕,剩下的两个实力还可以,仇雁归试探了几招,也算温和的将人打晕了。   做完这些后他拍了拍手,将人拖到暗巷里,将事先准备好的包裹打开,那里面赫然是一床棉被,贴心的把人排排放好盖住,免得冻死。   “真可惜啊……”仇雁归看着陷入昏迷的几人,有些怅然,目光温和的拍了拍其中反应最灵敏的十二,低声喃喃。   “若是没这些事,我倒有机会教教你们。” 第61章 手刃陆长老   寂静的夜里,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一双黑靴踏入府邸的后门。   来人披着黑袍,整个人都被笼罩进阴影里,安静的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忽而低声开口,“陆长老这是老眼昏花,瞧不见有人在等吗?”   此言一出,忽而角落里传来一声低笑,陆长老自拐角后走出来,话里带刺,“仇公子不愧跟在左少主身边久了,说话都利索不少。”   寒芒闪过,陆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勉强笑了笑,“气性还挺大。”   仇雁归没放下剑,眸光很暗,像是伺机而动的野狼,透着股血腥的狠劲,“别跟我在嘴上逞能,你算什么东西。”   陆长老神色微变,两人僵持之际,仇雁归又自然的放下剑,陆长老这才放松下来,他不敢再阴阳怪气,面上有些挂不住的冷哼一声,勉强道,“明日他们的人便能潜入吞云阁附近,左轻越不在,届时有你相助,暂时控制住吞云阁不成问题。”   黑袍很长,遮住了仇雁归的哂笑。   “你当吞云阁是吃素的?”他所声音平静,“即便少主不在,你觉得那些宗门会坐视不管?”   “只是藏身于此,我自有门路,明日等那帮暗卫发现你失踪了,他们自然不顾上其它,避开眼线进来轻松许多。”   仇雁归眸光闪了闪,最终轻轻应了声。   明日,他得在陆骞接应成功前杀了他,将消息漏给“吞云阁”。   他动不了“不语阁”的人。   “记住你说的话,若你们的行踪暴露,我不会管。”仇雁归冷声道,旋即一脚踹开偏门走了出去。   陆长老皱了皱眉,“你去哪?”   “少管。”仇雁归淡淡吐出这二字,脚步不停的朝外走去。   陆长老面色阴沉的看着他远去,忽而不甚明显的勾了勾唇。   他似乎明白为何冯东如此忌惮这刺客了,此人在左轻越面前倒是无害,他都差点忘了仇雁归的危险之处了。   陆长老摸了摸脖子,心中微凉。   方才,他真的觉得刺客会杀了他。   ——   仇雁归寻了处荒林小憩片刻,天方才蒙蒙亮时,他便弃了黑袍,戴上帷帽朝城中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得不对。   北边有异动少主前去合情合理,但按理说少主不可能想不到“不语阁”的计策,怎么会放任他们进入苗疆呢?   他并没有遵守约定去查探城中附近是否有人蹲守,而是踏着树木砖瓦迅速朝城外掠去,仇雁归神色凝重。   “不语阁”和陆长老的态度没有什么问题,但细想之下根本没有对他吐露有用的信息,冯东的谨慎他在清楚不过,有没有可能……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取得对方的信任呢?   仇雁归心头一震,更加迅速的往一条小路赶,急于求证自己的猜测,若真是那样……   “不语阁”仍是调虎离山的计策不假。   只是这只“虎”并非左轻越,而是他仇雁归。   如此一来,少主就危险了。   仇雁归回想着苗疆的地势,连着跑了三处,终于在第四处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他旋身隐匿至树后。   原本应该在陆宅与他汇合的陆长老穿着黑袍,带着一群人正绕后准备潜入城内。   仇雁归眉眼冷凝,若是他没留个心眼,此时恐怕已经在陆宅扑了个空,而他们则顺利的潜入城内。   他的视线转动,没有冯东。   也就是说,正如自己所想,冯东恐怕早就去了北边,少主此去恐怕就是为了他。   仇雁归眼中迸发出杀意,他紧紧捏住归墟,深吸一口气。   若是如此,少主定在城中设防,“不语阁”的这些虾兵蟹将难不倒“吞云阁”,陆长老将他们引入城中后会绕路返回,眼下当务之急是问出冯东他们具体去了哪。   仇雁归耐着性子一路跟着,待到陆长老准备返回,走入偏僻的一处拐角时,仇雁归骤然发起了攻势。   “嗡——”剑锋相对发出嗡鸣——   迎接他的并非陆长老,而是……一群蒙面的刺客!   仇雁归眼中戾气更重,他下手干脆利落,但免不了被拖延了些时间,待到解决完这群人时,陆长老已然消失了。   他没有犹豫,自怀中掏出一个轮盘,看着上面的指针,迅速朝南方掠去,姓陆的与“不语阁”一样,躲藏逃跑的本事大的很,加之陆家独有的秘术,若是没有留个心眼,仇雁归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方位。   只可惜与“不语阁”一样,仇雁归也没有信任过他们。   昨夜他在剑上抹了“标记”,这是“血阁”的秘术,历任统领的秘诀,为了防止被人破解,一般只用在必杀之人的身上,使用轮盘之际,被“标记”者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时效不长,但也足矣。   陆长老感受到一阵反常的眩晕就直觉不好,果不其然,不过几息之间,他就觉得背脊一凉,紧接着,一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陆长老额前冒出细密的冷汗,身后传来一声冷凝的,“他们去了哪?”   “仇公子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你可不要忘了,叛阁的下场。”陆长老强装镇定,冷哼一声威胁道。   “叛阁是什么下场陆长老不应该很清楚吗,我杀你顶多反噬,你可就没有第二条命了……”仇雁归语气森然,剑锋又逼近几寸,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一遍,他们在哪?”   陆长老眼前一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若是告之恐怕也……罢了,眼前还是先保住命要紧。   “……北边,临涯洞府。”陆长老声音沙哑,脖子上的剑放了下去,他刚松一口气,忽然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呃!”   而后身体软趴趴的倒了下去,扑起满地尘土。   仇雁归神情冷漠的抽回剑,脸上不可避免的沾上几滴热血,他皱眉用手腕擦了擦,而后心口传来蚀骨般的剧痛,饶是仇雁归也忍不住弓起身,猛的侧头呕出一滩黑血,他脸色惨白的用剑撑地稳住身形。   等到那股剧痛缓过去,人早已大汗淋漓,仇雁归有些痛苦的喘息,强撑着慢慢转身。   朝北边而去。 第62章 交锋   北边,临涯洞府。   此处阴暗潮湿,往前是荒林中的温泉清潭,往后是万丈深渊,一条裂缝生生劈开南北的交界处,只有一座摇晃萧索的铁链桥颤颤巍巍的迎风晃着。   “少主,不对劲。”章青神色微敛,侧头低声朝左轻越道。   他们已在此处蹲守多日,却一直没有发现人的踪迹,整个洞府寂静的可怕,章青几次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中了计,但少主总是摇头不语。   渐渐的众人也发觉了不对,似乎有什么正缓慢的朝他们靠近,可派人去仔细侦查了整个洞府,也没见哪里不对,依旧没有生息,就连灵敏的蛊虫都没有丝毫到动静。   章青看着指尖毫无异样的“息蛊”,忍不住轻啧一声,无奈的叹了口气,“附近根本没有半点人气可言,轮盘也没有异样,这……”   一众苗疆客闻言干脆席地而坐,准备休憩片刻,左轻越却一言不发,他的面容被藏进了阴影里,令人瞧不出情绪,半晌才低声开口,“没有生气……那死气呢?”   此言一出,死寂蔓延开来。   “他们不会这么……”章青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又想起那帮人的丧心病狂,半晌才憋出一句,“至于吗?”   若真像少主说的这样,那他们便不能算是人了。   众人心中一悚,纷纷戒备起来,左轻越眸光微暗,抬手间天丝朝四面八方涌去,章青见势不对,挡在了左轻越身前。   随着几声闷响,众人面色瞬间冷凝,默契的围成一个圈,蛊虫在他们脚下蛰伏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兴奋的朝前涌去一尺距离。   章青望着前方冷嗤一声,哂笑道,“怎么,北边不见光久了,都不知道久别重逢要出来打声招呼么?”   左轻越像是感知到什么,偏头朝一个方向看去,眉目微拧,下一瞬,低哑的笑声响起,“你们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来人一点点露出了真面目,章青从拧眉到瞳孔骤缩,“……你!”   对方没有一点属于人的生气,青灰色的皮肤在幽暗的洞府里格外可怖,他的脸颊干瘪,是完完全全尸傀的模样,但又保留着人的意识。   他直勾勾的望着章青身后的左轻越,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恐惧惊异。   “胡修?”左轻越淡淡笑了声,神态自若的让胡修恨不得上去撕了他,“不过几年未见,怎么丑成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   他打量着对方瞬间阴沉下来的模样,悠悠补充道,“我差点没认出来。”   要不是局势紧张不合适,章青都要笑出来了。   胡修盯着他,脸色可怖至极,他没有轻举妄动,之所以藏身这么久,就是因为“不语阁”的秘术并没有完全生效,只差最后一步,可效果天差地别,他如今并非“不死之身”。   分明说好半月即可,如今过了一月都未曾生效……胡修心中暗骂一声,冯东这个老东西阴人的本事倒是一绝。   这会儿还不现身,恐怕就料到了今天,等着他们消耗的差不多,再来趁火打劫。   但事已至此,他已然没了退路,只好勉强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自然不及左少主美艳,几年未见,少主愈发伶牙俐齿了。”   章青脸色瞬间变了,厉喝一声,“胡修,你他娘的找死!”   左轻越笑意缓缓消失了,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眸冷的近乎结冰,他没什么感情的勾了勾唇,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是啊,不过胡统领怎么只身一人,其他的,不出来叙叙旧吗?”   胡修望着他,分毫不让,往后退了两步,声音诡谲,“叙旧……那可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不用章青知会,对方有所动作之际众人就发起了攻势,但忽然间毒雾四起,他们只好催动蛊虫防身。   左轻越一动不动的站着,若有所思的盯着一处。   浓郁的雾散去后,在无半分踪迹。   血腥味传来,左轻越目光一凝,瞬间偏头,章青及苗疆客们也只慢了半拍,跟着看过去。   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恶臭味,绿色的蛊虫黏腻的蠕动着而来,众人脚下的蛊虫也敌视的朝前爬行。   ——是藏身暗处的阴客。   章青带头祭出武器,他手执银色长鞭,忽而朝一处掠去,这像是某种暗语,身后的苗疆客也纷纷锁定了一个方位攻去。   只有左轻越纹丝不动,他指尖把玩着一只蛊虫,而后轻轻将它放在地上,闭上眼,操控天丝朝四处涌去。   突然,他睁开眼睛,身形犹如从水中而出的蛟龙,迅速朝南侧的石洞掠去。   不到洞口,迎面破空而袭来一支箭羽,左轻越闪身躲过,天丝被人用箭羽顶开,胡修隐匿在暗处,不断变换着位置。   左轻越像是能在漆黑的环境下看见他在哪,每次攻势都直戳命脉,利落干脆,毒的要命,胡修额头溢出冷汗,真不愧是个疯子。   聪明又不怕死,当初就难缠至极的角色,如今更是令人难以招架。   冯东这个狗再不来,他就撑不了多久了。   --------------------   少主幽怨画圈圈:雁归不在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这块的剧情有点卡,我捋捋。 第63章 一触即发   眼见情况不对,胡修步步后退,准备伺机逃跑,与脸面相比,性命自然重要些 。   他在心里给冯东狠狠记了一笔。   但左轻越像是知道他的意图,骤然逼近,天丝钉入石壁深处,锋利的寒芒闪过,封死了他的退路,胡修瞬间背脊发凉。   ——遭了。   “轰隆隆——”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连绵有序的声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忙着弄死对面的众人皆是一顿,下意识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他们来了。   ——就是现在!   胡修趁着左轻越抬眸的间隙,手心朝上猛的掷出毒粉,混杂着生翼的毒蛊,齐齐朝左轻越涌去,而他则迅速躲过层层天丝的阻碍,成功逃脱。   左轻越身形轻盈的向后掠去,五指微抬,天丝瞬间穿透朝他袭来的蛊虫,袖袍一挥,不甚在意的散了毒粉。   他本就百毒不侵,只不过嫌脏罢了。   胡修的身影已然消失,左轻越垂眸看着地上的蛊虫尸体,冷漠的转身,朝着声源处掠去。   方才的动静,像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具体是什么还不能断定,但……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脚步声。   ——僵硬迟缓的,是尸傀。   数目,足矣占满大半的临涯洞府。   “少主!”章青身上沾着血,不过并未受伤,是敌人留下的,他身后跟着的诸位少数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情况如何?”左轻越巡视一圈,发现没有伤亡,这才问道。   “让他们跑了。”章青磨了磨牙,旋即又道,“兄弟们本来抓到几个,不过也都服毒了。”   左轻越并不意外,淡淡的点头,方才异样的动静已然消失,好似他们的一场幻觉,一时间洞府里寂静的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章青皱了皱眉,“少主,方才那是——”   左轻越抬手示意他收声,朝一处望去,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渐渐的,他们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爬行声。   养蛊人与自己所养之蛊有一种天生的感应,几乎同一时间,他们都感觉到了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不用语言交流,众人默契的放出蛊,左轻越没动,指尖上的小胖蛊朝一个方向昂了昂头,触须摇摆。   “散开,二人成对。”左轻越皱了皱眉,低声道,“章青不用跟我。”   章青顿住身形,“可是……”   “没有可是。”左轻越神色瞧不出喜怒,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冷意和凝重,“这恐怕不是寻常的尸傀,大家小心。”   “诸位。”他顿了顿,低声道,“若招架不住,性命为重,明白了吗?”   众人闻言皆愣了愣,眸光震动,章青神色复杂,“少主……”   “苗疆客”们也都不是曾经的少年了,他们大多人家中已有妻儿。   对于一个从未想过后路的人而言,少主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再清楚不过,曾经的左少主从未说过退字。   可现在,他似乎变了许多。   章青和其他人还想说什么,但左轻越已经毫不留恋的转身,朝北边走去。   “诸位听令。”章青沉声道,而后也选了一个方向而去,众人紧跟其后。   越往深处走,那诡异的动静就越大,左轻越忽而神色一凛,迅速闪身躲开,一道黑影出现在他原本的位置。   左轻越看见了他的面目,只隐隐能瞧出个人形,眼球突出,面色惨白,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面目狰狞的朝他扑过来。   有血那便不是尸傀,可他如今的模样更谈不上是人,左轻越掌心的蛊有反应,看来是新蛊。   半死不活的阴损玩意,是和魏疏一脉相承的恶心。   近似尸傀,人性全无,血液新鲜,应当刚中蛊不久……   左轻越不必多加思考,本能的掷出可能相克的蛊,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下一瞬蛊虫钻进皮肉,那狰狞扭曲的东西就如同破布似的倒在了地上,身体迅速鼓胀,左轻越瞳孔微缩,立即旋身躲进一处石壁。   “砰——”人形的东西炸开,血液碎肉溅在四处的石壁上,血腥味浓郁不散,左轻越皱了皱眉,来不及恶心就听闻一阵异动。   原本还算遥远的动静突然躁动起来,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朝这里迅速靠近。   左轻越瞬间反应过来,这玩意可能是某种“引子”,他也没想着躲,既然“狗”嗅到了味道,那么它们的主子也应该来了。   果不其然,他一只脚刚踏出石壁,暗器便迎面而来,左轻越单手接住,另一只中手天丝破风而出,直直朝暗器飞来处而去,被人躲了过去。   “好久不见。”诡谲阴森的声音响起,冯东这次出现的倒是爽快,盯着左轻越笑了笑,只是随着他的到来,身后发出异动的东西也即将抵达。   “我送左少主的见面礼,可还满意吗?”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左轻越没理他,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转身,眼前的场景让他皱了皱眉。   密密麻麻全是尸傀,就这样安静的站着,齐刷刷的朝他看过来,差不多是他听见动静的半数,也就是说章青他们那边相对还算安全,左轻越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道,“不愧是魏疏的人,真是瞧得起我。”   冯东的脸色倏地变了,面色阴沉的盯着他,“挺怀念这个名字吧,倒也不用着急,待会儿就送你去和他叙旧。”   左轻越神色自若,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勾了勾唇,“该同他叙旧的人是你,当初若不是你带着东西跑的太快,他恐怕还能晚点死。”   冯东心中咯噔一下,盯着他没说话。   左轻越神色嘲弄,声音低缓道,“你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不语阁如今除了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属下,恐怕已经没有活人了吧。”左轻越盯着他骤变的脸色,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着冯东脖颈间猩红的疤痕和青灰的皮肤,放肆的勾了勾唇,“连你……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不是吗?”   “左轻越!”他下意识怒吼一声,反应过来后又压着火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你以为你今天跑得掉?”   “不然呢。”左轻越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右侧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   “少主!”   “少主,我们来了——”   冯东瞬间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拖延时间,左轻越眼中杀意毕露,即便如此也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蛊惑而致命。   他容貌胜似天仙,本该是养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燕雀,却偏偏长成了苗疆最毒的蛇蝎。   “我的人来了,冯阁主。”左轻越骤然出手,脑中浮现出仇雁归的一颦一笑,望着自己时清亮温和的眼眸,想起那了无音讯的半月……   他眸中杀气更重,“我们的账,该好好算算了。”   --------------------   雁归:等等我,马上到。   完结倒计时啦~   番外甜掉牙,我说的! 第64章 破局   苗疆的雪下的很大,鹅毛似的落下,慢慢在地上覆了厚厚一层,马蹄迅速踏过,在雪白无人的荒林间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   偌大的林间,唯有一人一马。   来人披着黑色的大氅,戴着帷帽,骑着马往北边而去,这个时节没什么活物,连平日里清脆的鸟啼都听不到。   仇雁归颠簸着,时不时将手抚在心口,试图缓解一丝痛苦,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他握住缰绳的手收紧,指尖泛白,但仍没有停下休息。   按在心口的五指收拢,揪住衣裳,仇雁归没忍住呛咳两声,抬手捂住,指缝中缓缓流下黑血,他皱了皱眉,放慢了速度掏出手帕擦了擦。   反噬比他想象中的严重些,不过还好,足矣支撑他找到少主。   傀儡大军不死不灭,除非杀了冯东,否则无解,而若不知冯东的弱点,根本无法将其抹杀。   傀儡虽说行动迟缓些,但皆是用生前是武者的人炼制而成,体形和力量都是上成,即便砍去四肢能使其失去威胁……   但上万的傀儡大军,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按他推测,此刻少主他们恐怕已经与冯东交上手了,也许一开始少主的确能占上风。   但人有极限,尸傀没有。   和不语阁他们耗不起,他得抓紧时间了……   少主,等我。   “驾——”他轻吒一声,扬起马鞭而后落下,马儿嘶鸣一声,矫健的四肢放开了跑,雪面上的马蹄印远去,那抹黑色的身影渐渐变成一粒渺小的墨汁似的点,消失在林间。   ——   章丘一众人及时赶到时,也被这密密麻麻的尸傀给震了一下,但冯东并没有贴心的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拔出佩剑就朝左轻越袭去,苗疆众人下意识想要挡在少主身前,奈何箭羽“咻咻——”的钉在他们脚下,众人只好后退闪避。   大局当前,胡修不想这个节骨眼和“不语阁”闹僵,只好先忍气吞声的加入战局,光凭冯东一人恐怕悬。   章青恨的牙痒痒,迅速避过箭羽,没有丝毫犹豫的朝左轻越那边掠去,寒芒闪过,章青瞳孔骤缩,翻身躲过时扬起手中的银鞭,“嗡——”   银鞭与剑锋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轻廉执剑挡在前方,抿唇不语。   章青咬牙,“轻廉!”   随着他的动作,傀儡大军动了。   来不及多想,他们就被迫加入了战局。   “章青,这不是尸傀!”有人混乱中吼了一声,章青自然也察觉到了。   这些尸傀在倒地一段时间后,会慢慢爬起来,寻常的尸傀伤及命门就会变成一具毫无攻击性的尸体,而这些……   章青脑子里蹦出四个字,令他心魂一震。   ——不死不灭。   他额头渐渐渗出汗水,打斗的间隙匆匆抬眸朝左轻越望去,少主出招凌厉,至少还是占上风的,他们要赶紧想办法。   左轻越其实并不轻松。   胡修和冯东躲藏耍阴的功夫十足的到位,他一边紧紧盯着准备一招制敌,一边还得警惕随时可能朝他扑来的尸傀。   左轻越也趁着间隙去看身后的众人,这一看他的脸色倏地难看不少,这些傀儡数目不对,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倒地的傀儡过了一会儿后又爬了起来,不知疲倦似的提着武器朝前扑去。   他心思活络,只是这么一晃神,让对面抓住了时机,冯东提剑朝他脖颈袭来,不怕死似的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出来。   左轻越下意识身形微闪,但还是被一剑刺破了肩膀,而他手中的天丝也穿透了冯东的胸膛,胡修紧跟其后朝他袭来。   左轻越后退躲过,骤然拧眉。   冯东站在原地没动,面容在阴影处不甚清晰,突然他低低笑了起来,身形如同鬼魅般朝左轻越袭去,随着他逼近,声音如同耳语般道,“左少主,你杀不了我。”   左轻越瞳孔骤缩,他操控着天丝,眸色幽暗的掠过尸傀。   原来这便是当年魏疏准备用在他身上的东西,形似尸傀,不死不灭。   但……是蛊,那便有解。   左轻越反应很快,冯东和胡修几次突袭都没能伤到他,这一刻似乎所有纷争喧闹都离他远去,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小越。”男人俊朗的容颜上带着笑意,看着小轻越怯生生的模样,爽朗的笑了笑,将他抱起来,哄他看着眼前的蛊虫,“你看看,不怕不怕。”   小轻越眼底泛起泪花,只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埋进爹爹的颈窝,声音小小的,“爹爹,它不好看,小越怕。”   男人愣了愣,旋即大笑,小轻越不满的抬头瞪他,撇嘴道,“爹爹!”   男人这才慢慢止住了笑声,将他放下来,轻声道,“小越,是蛊那便有解,不过是难易之分罢了。”   “嗯?”小轻越仰头看他,阳光明媚,父亲太高了,他看不清面容,好在声音格外清晰,“蛊相克相生,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   男人的手指动了动,又放了一只蛊进去,小轻越这下好奇的跟着看过去,扒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   刚进去的那只蛊,渐渐吞掉了另一只。   “就像这样。”父亲揉了揉他的脑袋,小轻越目不转睛的看着,仰头时眼中满满父亲伟岸的身影,左父温和的看着他,“所以不用害怕,蛊本身并没有什么,权看控蛊之人罢了。”   耳边的声响再次清晰起来,左轻越黯淡的眸光微闪,蛊与蛊相生相克。   尸傀与冯东密切相关,破局之法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弱点并非心脉……   古籍中记载,禁蛊“溯生”,不死不灭,形如尸傀,点睛复生。   左轻越眯了眯眼,对上了冯东猩红的双眸,会不会是……眼睛呢。   他任由冯东朝他袭来,左轻越手中的天丝蓄势待发,冯东也勾了勾唇,他知道左轻越聪明,但他也在赌。   只要这一击中了,偌大的苗疆大权,富可敌国的金库……   “左眼——!”一声熟悉的厉喝传来,左轻越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听从,天丝破风而出,他手中捏着暗器准备补刀。   但原本能躲过这一下的冯东不知为何,动作竟然顿了顿,被来势汹汹的天丝穿透眼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却来不及发出痛呼和嘶吼。   刹那间,上万的傀儡也随之倒下,发出巨响后洞府格外的安静,胡修见势不对立即闪身逃跑。   左轻越无暇顾及,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瞳孔微颤,慌乱间匆匆回头,口中喃喃,“雁……雁归……”   --------------------   终于赶出来鸟   下次无存稿不开文呜呜呜 第65章 万生   洞府内万籁俱寂。   那一刻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愣怔的呆在原地,左轻越猛的回头,看见了令他心如刀绞的一幕。   “雁归!”左轻越不可置信的喊道,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崩溃。   他心心念念的人痛苦的捂住心口,手微微发颤,握着归墟单膝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捂住嘴,指缝中不断有黑血溢出。   血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痕迹,左轻越望着那血中挣扎扭曲的蛊虫,一瞬间仿佛整个人被雷击中了。   那是蛊。   他思绪混沌的搅和成一团,那不是秘术,也不是其它的什么……   那竟然是蛊。   左轻越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大步朝仇雁归跑去,不管不顾的跪在他身侧抱住他,他早已遗忘的慌张和恐惧再度卷席而来,左轻越眼前模糊,他胡乱用脑袋蹭了蹭仇雁归的脖颈,力道很轻,无措的看着仇雁归面露痛苦的模样,喉头哽的发不出声音,只有破碎的气声,“雁……雁归……”   仇雁归疼的说不出话,像是灵魂出窍似的,只能隐隐看见少主悲痛欲绝的模样,有液体滴在脸上,他有些心疼,用尽所有力气,才费劲的凑到少主的耳边,轻声道,“少……少主,别哭……我……”   “我做……做,到了……”   仇雁归眼中闪过不舍,剩下的便是不在加以掩饰的,浓烈炽热的爱慕。   他其实很不甘心,没能陪少主走到最后,不能看着他日后是何模样,但……能走到如今,他已知足。   少主……   又像是留恋一般,仇雁归轻轻吻了吻少主的耳廓,而后彻底没了力气,软倒下去,手却仍攥着少主的袖袍。   他没有说做到了什么,但左轻越几乎瞬间明白。   他说的是——我护你周全平安。   三年前是,如今也是。   “属下仇雁归,定护主子周全平安。”   他仿佛看到多年前刺客对他许诺时,凌厉的眼眸中只剩下清亮的光。   所有的骄傲和自负在这一刻被碾成了齑粉,什么“蛊王”,什么苗疆少主,什么保护……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幼时被爹娘护着得以苟且偷生,如今不但让心头挚爱在外奔波受苦,更是为了救他被折磨至此。   想起曾经在狱宫的所作所为,左轻越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章青从愣怔中回神,看着少主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开口,“快,找出口带路!”   少主的神色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   仇雁归痛苦的揪住胸前的衣裳,像是有万蚁啃噬着心脏那般。   他气息越来越弱。   就这样在左轻越眼前一点点消逝,他只觉得心口被人生生挖开似的疼,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人,大步朝外走去。   雁归不能死,他不能……他有办法,无论什么办法……   “雁归,雁归痛不痛,乖……待会就好了,我想办法好不好……”   “雁归,我好想你,我一直想回去见你,我想着解决了冯东,就带你看看苗疆……”   左轻越声音越来越抖,“我……我还没来及好好待你,还没问问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为什么,雁归……为什么啊……”左轻越漂亮的桃花眸里全是水汽,他崩溃的低头吻了吻仇雁归的额头,“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救一个畜生,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你没有遇见我。   左轻越眼眸赤红,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他的步伐却很稳,怕颠簸到怀里的人,左轻越一直在低声的说话,却不敢去看仇雁归惨白的面容,他肩背脆弱的紧绷着,是他硬生生在强撑。   像是一旦松懈,人就要散架似的。   章青在前面开路,额头不由自主渗出汗珠,左轻越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生机,他目光一点点黯淡,突然停下脚步。   袖口迅速攀上一只蛊虫,它通体漆黑,几乎瞧不出形来,左轻越将指尖递过去,蛊虫咬破他的指尖,而后钻进仇雁归的后颈,章青回头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立即吼道,“少主,使不得!”   左轻越几乎同时偏头呕出一口血,他浑不在意,伸手探了探仇雁归的脉门,极其微弱,但至少保住了一息。   这并非普通的续命法子,这蛊乃“附魂蛊”,攻击性极强的凶蛊,以吸食精元为生,且有剧毒,方才他用自己的精血吊住仇雁归的一口气,足矣撑着他们回到苗疆。   章青脸色很难看,眼见着他还要再祭精血,连忙拦住,“少主,若再取,届时蛊毒反噬……”   左轻越挥开他,兀自用蛊锁住仇雁归的三魂,他此刻脸色惨白如纸,“无妨,即刻回苗疆。”   章青瞳孔缩了缩,他看了看几乎没有呼吸的仇雁归,闭着眼咬牙道,“少主,仇公子他……我们救不……”   “回苗疆!”左轻越声音里透着一股病态的执着,“……回苗疆,开秘境。”   莫要说章青,就连其他的苗疆客神色都是一变,那“秘境”只有历任苗疆掌权者极其心腹知晓,秘境中是苗疆悠久历史中,掌权者们留下的宝物。   其中,有一蛊,名曰“万生”。   如其名,万物生,乃苗疆开山鼻祖留下的至宝。   但,那是少主续命的蛊。   少主当初年纪尚轻,在苗疆能混出名堂受了不少伤,其中半数以上都是“毒”,以至于心脉受损严重,一旦受到刺激便会毒发,若非他自己能抗……   好在后来在夺得大权,在秘境中发现了“万生”,原本已然好的差不多,但如今少主强行用“附魂蛊”取精血,剧毒之下又遭反噬,恐会牵连到旧伤。   更何况“万生蛊”认主,除非上一任主人死去,或解除契约……如今的古籍上压根就没有万生蛊解契的记载,毕竟谁也不愿放弃怎么个香饽饽,都是死后自解。   更不知解契会如何反噬。   ……看来仇雁归在少主心中,比他们想的重的多。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少主怀里的人,心中皆是一沉,但又都默契的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只是默默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章青轻轻舒出一口气,抬手遮住微红的眼眶,一边往前走一边扬声道,“走,回苗疆,开秘境!”   他们无须劝阻,苗疆客永远信任少主,当初奉他为王的热血永不凝固,他们都是从涯底爬上来的人,没有少主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左轻越踏着阶梯一步步坐上宝座的模样在他们心中无比清晰。   少主愿以命相护之人,他们也自然竭尽全力……   少主,并非一人。 第66章 疼惜   犹如万蚁噬心般的痛楚卷席而来,仇雁归不断下坠,意识沉沦,肉体的痛苦也渐渐离他远去。   像是浮沉在一片海域,跟着暗流涌动着,漂浮着,仇雁归慢慢忘记了自己是谁,废了半天的劲回想,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知晓的,但总归是隔了层远在天边的纱,瞧不真切。   这里很温暖,似乎有什么正一点点滋养着他。   让他忘记了痛苦,也忘了一切。   像是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他只是一缕孤魂,漫无目的的飘着。   忽然,仇雁归鼻尖轻轻翕动,一片漆黑与寂静里,他好像嗅到了一股令他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他下意识追随着这股气息,但很快它就消弭于此地,再难寻其踪迹。   原本无知无感的人忽然一阵揪心,他不明白这种情绪,只能徒劳的回想那股气息,回想着……回想着……   描红的衣袖,泼墨似的白裳,精致漂亮的银饰,修长白皙的手指,锁骨,脖颈……还有那嚣张美艳的面庞。   “少主……”仇雁归本能的喃喃自语。   叫出这个称呼的刹那,碎片似的记忆瞬间涌来。   “抓到你了。”   “如今我也无处可去,且就跟着你吧。”   “我不太喜欢有人忤逆我。”   “我左轻越的人,向来不必委屈自己。”   ……   所有浓墨重彩的画面,皆与那人有关,他的感官渐渐明晰,混沌过去之后,风起过林,大雪悠悠落下。   他的意识慢慢上浮。   “是心上人,雁归,我心悦你。”少主笑着说。   “雁归……”是某人在撒娇。   “夫君留。”似乎是一张字条。   而眼前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   “雁归……雁归……”左轻越抱着他,漂亮的桃花眸里全是泪水,崩溃的抱着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心陡然一疼。   “少主,别哭……”   仇雁归倏地睁开眼睛,“少主!”   入目是浅金色的床幔,身侧传来一声响动,有人惊喜道,“你醒了。”   仇雁归抬眸望去,是许久未见的齐晟。   “齐宗主……”他声音很哑,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朝他身后望去,却依旧没有看到自己想见之人,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刚醒来的迷蒙褪去,仇雁归神色倏地变了,不对,他怎么还活着?   难道冯东没死……不可能,他亲眼所见,天丝穿透了冯东的左眼。   他忍着乏力撑起身子,却发觉身体除了有些疲惫外,并无其他异样,陈年旧疾也好了大半。   仇雁归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目光复杂的齐晟,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声音有些抖,“齐宗主……少主,少主呢?”   齐晟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在对方慌乱的眼神里,又慢慢败下阵来,有些颓唐的靠在椅子上,轻声道,“他没事。”   仇雁归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他一下子掀开被褥,却被齐晟呵斥一声,“好了,你躺回去!”   仇雁归没听,他顿住动作坐在床边,眼睛赤红,固执的问,“少主在哪?”   齐晟揉了揉眉心,低声道,“等他想见你自然会来。”   “他为什么不想见我,齐宗主。”仇雁归咄咄逼人,眼里的冷光毕露,大病初愈的脸色苍白,透着一股脆弱,“他为什么不见我,他在哪……齐宗主!”   他一字一顿的问,“他究竟在哪?”   与此前的无害不同,现在的刺客浑身紧绷,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饶是齐晟也感到一阵背脊发凉。   他在心底将左轻越痛骂一顿,一个不省心的找了个更不省心的!   一片寂静之后,齐晟叹了口气,“罢了……我瞒不过你,你想必也猜到了,何故问我?”   “轻越……没什么事,你也知道他有能耐,不过是寻了处地方疗伤,等伤好了,自然也就回来见你了。”   “齐宗主,你在骗我。”仇雁归盯着他,眼眶红了一圈,“他不好,对不对?”   “在临涯洞府他根本没受什么重伤,况且若是少主醒着,无论如何,他都会来见我。”仇雁归摸了摸心口,那里已经没有了可以束缚他的东西,“他是为了救我……”   “少主是不能来见我,还是……不想见我。”他死死盯着齐晟的脸,不愿错过他任何神情。   屋内寂静了片刻,齐晟才搓了搓脸,长叹一声,“你们啊……”   “轻越不是不想见你,也不是不能见你。”齐晟坐到床边,低声道,“只是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让心上人瞧见他狼狈的模样呢……”   仇雁归瞳孔缩了缩,齐晟却拍了拍他,“他并非看上去那般张扬肆意,相反,恰恰是自锢不前之人。”   “我们聊聊吧……等聊完,我带你去见他。”齐晟给他披上狐裘,轻声道。   仇雁归看着他疲惫的眉眼,点了点头,“……好。”   ——   昏暗的狱宫里,暖玉床上只能落下淡淡的一点光,像是被狂风席卷过,火盆翻倒在角落,里面的碳火早已熄灭,冷的刺骨。   床上蜷缩着一圈,白发长长的垂下,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遍布着伤痕,依稀能看见轻轻握住个什么,玄铁将他的手脚拴住。   挺过一轮毒发,左轻越双目无神的盯着虚空一点,近乎濒死的靠在墙壁上虚弱喘息。   忽然,轻微的脚步声想起。   左轻越愣了愣,下意识朝外望去,对上了一双溢满疼惜错愕的眼眸,他呼吸一窒,近乎狼狈的别开眼,双手捂住脑袋朝角落里缩去,“……别过来!”   仇雁归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方才他看的清清楚楚,少主一头乌发变成了银丝,瞳孔一片血红,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交错,都是反噬留下的。   衣裳也又脏又破。   他那么风华绝代的少主,就这样狼狈的蜷缩在角落里,身体都微微颤抖着藏进暗处,就像齐晟所说的那样,像是变成了一个“怪物”。   仇雁归大步跑了过去,耳边传来少主一遍又一遍的,“别看我雁归……别过来……别看我……走吧……求你了……”   仇雁归没听,扑过去紧紧抱住蜷缩成一团的人,这时他才发现发抖的不止少主一人,分明没有受伤,却胜似万蚁噬心之痛,仇雁归难以抑制的轻轻抽搐,他抹了把眼泪,带着沙哑的哭腔,咬着牙凑到少主耳边道。   “左轻越,你这个畜生。”   他说着又轻轻蹭了蹭少主,心疼的要命,声音有些委屈,“我要疼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   最近隔日更哦,预计八月初完结。   看到一些质疑,想想还是解释一下。   首先,我并不是全职写手,它是我的爱好~三次呢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手头两本都无存稿,一般码好就发,每天熬到凌晨也是家常便饭,当然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大家催更是喜欢嘛,我也挺开心的。   但我不会去“拖着文”,也不会弃坑,更不会敷衍故事,卡文会一直修,宁可少发,不发,也不愿意把不满意的版本发出来,我在缓慢的成长,我的文也都很“青涩”,谢谢大家愿意包容我,我觉得至少……我会越来越好的。   也希望大家越来越好,耽误大家时间了,很抱歉(鞠躬) 第67章 哪也不去   狱宫很冷,左轻越的身体冰凉,仇雁归紧紧抱着他,试图将温度传递过去。   左轻越将头埋进暗处,修长的双手蜷缩着搭在脑袋上,遍体鳞伤。   仇雁归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忽然目光一凝,落在他指缝间露出的信纸上,墨迹晕透了宣纸,仇雁归瞳孔一缩,轻轻拽了拽那张信纸。   左轻越默默收紧了手指,依旧没有出声,仇雁归又扯了扯,声音微微颤抖,“少主,让我看看好不好?”   少主没说话,也没有放松力道。   仇雁归盯着那张熟悉的信纸,心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还是没舍得硬扯,只是低声咬牙道,“左轻越,你松手。”   左轻越没松手,甚至还往里缩了缩,仇雁归握住他的手腕,乘人之危似的强行将信纸夺了出来。   左轻越双手紧握成拳,袖袍落下,露出被玄铁勒出的青紫。   仇雁归只觉得眼前瞬间一黑,他盯着手中亲手执笔写下的“遗书”,恨不得将当初的自己撕碎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所有不舍与不甘都化作了释然。   为了让少主不那么难过,能快些忘了他,仇雁归写了许多混账话,什么“再择良人”,“情浅缘薄”,仇雁归盯着那些字眼,胸口剧烈起伏两下。   少主,就是在这里,忍着毒发。   一遍又一遍的看他写的这些。   “撕拉——”他用力将信纸撕碎。   左轻越微微抬头,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却又在触及他眼底的泪水时倏地低头,重新缩了回去。   仇雁归重新小心翼翼的抱住他,轻轻抽了口气,“少主,忘掉那些话好不好,那些都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左轻越顿了顿,似乎想要应声,但只哼出半个音节,便突然变了调,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呃唔……”   他死死抓住心口的衣裳,咬紧牙关,仇雁归知道是新一轮的毒发来了,他仰着头急促的呼吸着,尽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就这样抱住左轻越,神情晦涩的低声和他说话,“少主,雁归方才在心里重写了一封信,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左轻越身体颤的愈发厉害,仇雁归的声音也跟着颤,“……自雁归记事以来,就一直活在暗处,训练,隐匿,伪装……阁主从乱葬岗捡回了我,我就跟着他见识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乱葬岗。”   “我每日与将死之人打交道,或是木讷寡言的同僚,亦或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时候我从未想过挣扎,麻木又听话的作为一个兵器,在我看来能活下去足矣,后来……我就遇见了少主。”   “少主说,他左轻越的人向来不必委屈自己,然后……”仇雁归弯了弯眉眼,眼泪却滴在左轻越的手上,“他把一个卑贱的刺客纵容成一个心怀鬼胎的畜生。”   一只修长冰凉的手覆上紧攥的拳头,仇雁归看着少主分明疼的说不出话,还要分心来安慰他,情绪难以自抑,他埋进左轻越的颈窝,抽泣着说,“所以哪怕成为了仇敌,刺客也没能忘了他,闲暇时候就会想他,想他了就轻轻晃一晃腰间的银铃,他明明知道那铃永远不会再响了,但还是忍不住……就想着,万一呢,万一响了呢……”   “后来,他落在了少主手里,纵然少主对他百般折辱,他也甘之如饴,能陪在少主身边,于他而言足矣。”   “再后来,他贪心不足。”仇雁归吻了吻左轻越的耳廓,低声道,“他发觉自己有私心,他不甘心,他也不想让别人取而代之,可他没办法。”   “刺客一生隐匿于暗处,可也想正大光明的爱一人。”仇雁归的手一点点收紧,哽咽道,“……少主,雁归就在这,以后哪也不去了。”   “我陪着你,等你痊愈了……我们就成亲。”仇雁归安抚的亲了亲他的发顶,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一字一句道,“我还活着,那少主就只能是我的。”   左轻越被蛊毒折磨着,但还是强撑着用手指碰了碰他。   不知过了多久,左轻越慢慢平静下来,脱力的轻轻喘息着,他慢慢抬起手,遍布伤痕的手轻轻握住仇雁归的,声音无比沙哑,但在狱宫中尤为清晰。   他说,“……好。”   仇雁归精神一振,低声哄道,“少主,往前来些可好?”   左轻越顿了顿,轻轻摇头,仇雁归愣了愣,他看着左轻越银白的发丝,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酸涩,“少主这样也很好看,像话本里的神君。”   他的手试探性的往下,轻轻托住少主的脸,左轻越很明显躲了一下,仇雁归的手僵了僵,软声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别看了。”半晌,左轻越才侧过脸躲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嗓音很哑,“丑。”   他就这样安静的靠在暗处,呼吸都很微弱,没了平日里的强硬张扬,仇雁归的手指微微一缩,低声道,“少主不丑。”   “让雁归看看好不好?”仇雁归耐心的哄着他,手往前去了些,温柔的摸了摸少主的脸,他方才没看真切,不免担心少主的眼睛。   这次左轻越沉默了许久,但还是没有躲开,仇雁试探性的轻抬起他的脸。   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桃花眸黯淡无光,瞳孔也变成了诡谲的血红色,配上他绝色的容颜,似是吸人精魄的妖精,危险却易碎。   左轻越眼睫微颤,很快又垂下头,像是在不安。   他的少主何时这般脆弱过。   仇雁归赶在他重新藏进暗处时,主动垂头吻住了他的唇,温柔的啄了两下,“少主很美。”   左轻越愣了愣,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吻,只是静静的盯着墙。   仇雁归也不在意,伸手将握住少主的手腕要将玄铁打开,左轻越终于动了,他抽回手低声道,“……雁归,回去吧。”   “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仇雁归情绪不稳,刚开口就是颤音。   左轻越顿了顿,“我会伤到……”   “你不会。”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仇雁归打断了,仇雁归鼻尖蹭了蹭少主的头发,“我陪着你,我哪也不去。” 第68章 离开狱宫   仇雁归卸下束缚少主的玄铁,命人送来了温水火炉,还有干净的衣裳。   等东西准备好,左轻越也失去了意识,呼吸微弱的伏在他怀里,仇雁归忍着鼻尖酸涩,仔细的替少主擦拭身体,小心的避开伤口,然后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忽然,外面传来响动,“仇公子,易老先生有请。”   易老先生?   仇雁归看了眼怀里的人,小心翼翼的将他放下盖好棉被,这才朝外走去。   易老先生静静立于狱宫前,素白的衣袍翻飞,颇有些风仙道骨之意,看见他后轻轻笑了笑,“仇公子。”   仇雁归恭恭敬敬的一行礼,“易老先生,晚辈如今一身狼狈,不合礼数,还请恕罪。”   “哪里的话。”易老先生摆了摆手,听见他的自称眼里多了些许笑意,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递给他两个瓷瓶,“这是外伤药,少主如今蛊毒反噬,恐怕恢复要有些时日,偏生又是个倔驴脾气,不愿踏出此地,仇公子……”   他顿了顿,仇雁归立即点头,“我明白,狱宫寒冷潮湿,不利于养伤,我定是要将少主哄……劝出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羞愧道,“易老,少主的伤……”   易老先生抚着胡子,没有回答他,只道,“少主当年只身一人,拼着股狠劲儿来到苗疆,他无权无势,从籍籍无名,人皆笑之辱之……到如今苗疆的掌权者,此等艰辛老朽也只能窥见其中一二。”   “想必齐晟那小子也与你说了。”易老先生摇了摇头,“少主如今都不敢去双亲墓前祭拜,他说自己脏,没脸去。”   “他这小半生都活在个仇字里……说来也巧,如今又遇见个仇姓之人,像是老天垂怜,冥冥中自有尘缘。”   “少主脾气阴晴不定,是因他在人间了无牵挂,他美则美矣,却缺了份生机。”   “他有偌大的苗疆,权财两全,可这些不是他想要的。”易老先生拍了拍仇雁归,“救你的蛊名曰万生,是结契命蛊,古籍上并无记载反噬的后果……”   “什么?”仇雁归大惊,正要开口却又被打断了。   “仇公子稍安勿躁,如今并无大碍。”易老先生道,“只是少主以命相护之际,心中便放下了苗疆大权,还有过往的那些仇怨。”   “你啊,切莫再让他失望了。”   仇雁归愣了愣,半晌才垂下头低声道,“不会了。”   —   毒发的间断愈发长,少主的状态有所好转,开始用蛊制衡体内的毒,易老先生隔几日便会来送药。   左轻越拧眉盯着虚空一点,他虽说勉强能制衡体内的蛊毒反噬,但如今尚没有蛊可以解掉反噬,若想好全,还得早日养出新蛊,只是……   他扯了一把自己银白的头发,眼中闪过烦躁,忽然,有什么扑进他的怀里。   左轻越微微垂眸,仇雁自他怀里抬起头,目光不闪不躲,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少主,你做什么呢?”   左轻越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这些天也是如此,平日里巧舌如簧,一句话不恨不得把人噎死,现在倒好,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最多发出个音节。   仇雁归火从心中来,他耐着性子平静的问,“少主这是厌弃我了?”   “不……”左轻越立即转头,又匆匆垂下眼。   仇雁归打断他,声音明显压着火,“少主这些天不看我,不碰我,不理我。”   左轻越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我只是……”这副模样,像个怪物。   “少主,我们出去吧。”   忽然,仇雁归埋进他的颈窝,故意放软了声音,整个人也顺从的钻进他怀里,低声道,“这里好冷,我们去寝宫好不好?”   仇雁归从来没有这样乖顺过,即便是在……也是隐忍的,他的克制和清冷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却又是坚韧的。   所以他很喜欢看刺客可怜兮兮的模样,喜欢变着法儿的折腾他,看他软成一滩春水的模样。   左轻越喉结上下滚动,终于低声开口,久未言语的嗓子低哑,“雁归,我这副样子……”   “左轻越。”仇雁归闷闷的开口,有点像撒娇。   左轻越愣了愣,近日雁归愈发愿意和他亲昵,叫名字都无比顺口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眼眸不自觉温柔起来。   “少主不像怪物,像那种会吸人精魄的妖精。”仇雁归抬起头看他,耳尖微红,“真的漂亮,雁归……很喜欢。”   左轻越暗红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呼吸顿了顿,仇雁归捕捉到他的松动,再接再厉,干脆豁出去了,放下脸皮凑近左轻越,微微仰头,低声道,“你快点好起来,我们……”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那清亮的眼睛里混着一丝蛊惑,手指暗示意味很强的与他十指相扣。   左轻越呼吸一窒,他这次没躲,暗红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仇雁归,低声开口,“雁归……”   仇雁归期待的看着他,“嗯?”   左轻越磨了磨牙,修长的手攀上仇雁归的腰,凑过去轻吻住他,唇贴着唇一字一顿道,“你给我等着。”   仇雁归勾了勾唇,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温声道,“好。”   在仇雁归看来,少主的容貌向来不容置疑,即便这幅模样异于常人,也与“丑”根本不沾边,但他似乎尤为在意,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也固执的要戴上帷帽。   仇雁归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他如今面上不露声色,却心急于少主体内的毒,近日吞云阁的事物都是齐晟在帮忙打理,他不好过多打扰。   只是易老先生送药来时,他都旁敲侧击的打听,易老先生见他拐弯抹角问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问道,“仇公子,你可知少主所中是何毒?”   仇雁归愣了愣,“自然是蛊毒。”   “那便是了,如今蛊门众人也闭关不出,皆为少主忧心。”易老先生面上风轻云淡,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温和,“而你心系之人,是如今江湖名声在外的‘蛊王’,亦是苗疆最年轻的掌权者。”   “他若解不了,那便无人可解了。”   仇雁归愣了愣,忽然想起少主张扬的面容,笑着说,“是蛊,那便有解,不过难易之分罢了……”   易老先生看着他弥漫着忧愁的俊脸,促狭的笑了笑,故作玄虚的叹了口气,“不过确有一事需注意。”   仇雁归瞬间紧张起来,“何事?”   “余毒未了,切忌……之事。”易老先生摇了摇头,笑呵呵的离开了。   仇雁归呆在原地,耳尖腾地红了。 第69章 倦鸟归林(正文完)   “不语阁”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有些消息灵通的也心知肚明,这次他们断然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那日胡修趁乱带着“阴客”仓皇而逃,左轻越无暇顾及,好在章青立即派人跟上,显然对方并不是省油的灯,牺牲了几个阴客绊住他们后便没了踪迹,但只要在苗疆,他们便插翅难飞。   少主一直不愿露面,齐宗主便只好留下看顾。   “蛊门”下令捉拿阴客,清理门户,几大宗门联手,苗疆南北之界被毁,不出几日便将其绞杀,至此苗疆不分南北,再无敌我。   ——   仇雁归近日有些怄气,原以为回到寝宫少主便会同往日一样,不曾想整日不见人影,夜里他睡下了才悄悄钻进被窝,估摸着是使了点小手段,等到他醒过来,身边已经没了人。   或许是知晓他可能会不悦,每日还留张信纸给他。   今日留的这张,上面写着。   ——春将至,雁归来。   仇雁归目光微凝,无奈地摇摇头。   归来又如何,现在整日不见踪影的又不是他。   心中如此想着,手上却极为珍视的将信纸叠好放入怀中,而后抬步朝书房走去。   齐晟在屋里逗着小绿,圆滚滚的一团脾气倒不小,不乐意了就狠狠啄两下,见到仇雁归后立即抖了抖翅膀飞过来,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他肩膀上。   仇雁归用手指轻轻给他捋捋毛,而后忽然一掀衣遖峯袍,跪在齐晟面前。   齐晟刚悠哉的喝了口水,此刻尽数喷了出来,呛咳着慌忙擦了擦,而后匆匆走过来要将人拉起,“仇公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让左轻越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知道那还得了?!   “齐宗主于少主而言乃长兄,自然受得起雁归这一拜。”仇雁归没动,他薄唇紧抿,但眼眸坚定,“雁归出身卑贱,除了这一身武功尚且有用,再无过人之处,无权无势,但……”   齐晟看着他,神色愣怔,而后轻轻舒了口气,他没有打断刺客的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只要雁归还在,便能护少主平安周全。”仇雁归仰头看他,“齐宗主那日将少主的过去悉数告知,我便日夜难寐,思虑良久,特来拜见。”   他深吸一口气,递过去一封书信,“在下乃粗鄙之人,齐宗主莫怪。”   “此信是雁归斗胆写给齐老先生的,虽说能跟在少主身边,雁归早已无憾。”仇雁归有些紧张,但面上不显,“但总不能委屈了少主,下月初八便是吉日,雁归愿此生与少主相守,还望齐宗主与齐老先生成全。”   他说完便垂下了头,神色紧绷。   头顶被人轻轻碰了两下,而后一双手将他扶起,两人在桌前落座。   “你二人皆以命相护彼此,轻越寻到命定之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如何舍得折腾你们?”齐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瞧着的吉日也是下月初八,如此甚好。”   仇雁归愣了愣,“……齐宗主?”   “我一早便知他放不下你,且就留意着了。”齐晟笑了笑,看着他无措的模样,缓缓开口,“轻越刚将你带回苗疆,我便来了一趟。”   “那时我心急于他的态度,便质问了几句,其一若你有苦难言,他此举未免太不是东西,其二若你心怀不轨,他当如何自处。”齐晟望着他,“你可知他如何回我?”   “......不知。”仇雁归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齐晟。   “他说,无论当初你是何居心,如今也只能是他的人。”齐晟见他愣怔,轻轻勾了勾唇,“我便又问他,可想过纠缠其中的后果。”   “他回,人活着倒也不能总那么无趣,若真有那么一天......”   “那他就不退了。”   仇雁归瞳孔骤缩,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齐晟目光温和,“我们终究无法陪伴他左右,往后轻越……就托付于你了。”   “雁归,我们留不住他,这世间能绊他的,也只有你了。”   ——   银星闪烁,夜幕已至。   仇雁归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心里总想着少主,偏偏又见不到人。   他至今都有些恍惚,那些沉重的情绪尚未完全被击碎,有时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没有结束,如今的美好皆是他做的一场梦。   可夜里迷糊着醒来,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鼻尖浸着特殊的冷香微时,又觉得那些沉重的东西是真的不在了。   此时星辰缀着夜幕,他脑中回想着齐晟的话,娴熟的朝对他行礼的暗卫点头致意,慢慢走到寝宫门口,却发觉里面亮着灯火。   他瞳孔微微一缩,立即抬手推开门。   屋内有人负手而立,一头墨发随意的垂下,身姿挺拔,光是站在那就像是一副活画。   仇雁归愣愣的看着,一时间没有开口,左轻越听见动静回过头来,那显得孤寂的桃花眸里立即溢满笑意,朝他走过来,“雁归。”   仇雁归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虽说二人未曾分离,仇雁归却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身后的门被关上,左轻越抬手将人困在自己与门板之间,垂下头凑近道,“谁惹你不开心了?”   仇雁归摇摇头,清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少主,你的伤?”   左轻越眸光闪了闪,“差不多了。”   “你骗我。”仇雁归慢慢垂下眼。   左轻越眼中闪过无奈,吻了吻他的眼睛,低声解释,“蛊毒已解,余下的伤修养几日便好……这些天冷落了我们雁归,快让我仔细瞧瞧。”   仇雁归轻轻别开脸,没有回应他的轻哄,他的眼眶很红,低声问,“不知蛊毒反噬的后果,若你当真......”   他胸口起伏两下,又隐忍的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积压的情绪汹涌,他狼狈的想要挣开束缚,躲开左轻越的视线。   可面前的人纹丝不动,左清越静静看着他,眸光愈发柔和,他抬手轻轻揩去仇雁归眼角的泪痕,温声道,“最近怎么总爱哭啊,雁归。”   “你可知稍有不慎,如今你就......”仇雁归忍不住抬眼瞪他,却一下子望进一双含着满满情意的眼眸,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左轻越慢慢靠近他,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他轻声道,“在苗疆捡到你以后,我便没想过退。”   “我当初没能护住爹娘,如今若还留不住你,那我何苦留在世间遭罪。”   趁着仇雁归失神,他温柔的吻住对方的唇,脑中闪过某人面色潮红的模样。   左轻越眼眸暗沉下来,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他的手在仇雁归的后腰轻轻揉捏着,一点点探入因动作而微敞的胸前,衣带被人解开,微凉的手指灵巧的钻进衣裳,在小腹后腰游走着。   熟悉的颤栗席卷全身,仇雁归轻轻抽气,恍惚间抬手捧住少主的脸,轻轻笑了笑,“少主……”   左轻越眼尾泛红,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乱摸,纵容的看着他笑。   两人的心口处都有一道疤,狰狞可怖。   但只有彼此知晓,那只不过是他们心甘情愿为之痴狂的情衷。   而后夜深,孤月揽星辰,初春已至,大雁归南,银铃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动,绕着苗疆上空盘旋着,化作风远去。   似乎途径一处山峰,古树之上只余下细绳,迎风晃动的雁羽不知所踪,许真有灵鸟衔走了愁苦,赐予一世安宁。   自投罗网,倦鸟归林。   ——正文完。   --------------------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结束了恩怨纠葛,接下来是甜甜的番外~   vb的福利番有脑洞也有日常(这个可能会慢)   文内的番外暂定大概是:   大婚   仇统领日常   雁归和轻越的过去   互相吃醋   ……之类。   (会酌情考虑哒) 第70章 番外—大婚   温和的风带着喧嚣卷入窗扉,浅金色的床幔里传来一声闷哼。   仇雁归抬手捏了捏眉心,艰难的睁开眼睛,身体上的痛楚清晰的传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门外传来动静。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揭开床幔,左轻越手中捧着碗银耳羹,眼神微闪,肉眼可见的心虚,他小心翼翼道,“雁归,你饿不饿?”   仇雁归静静看着他,而后闭目养神,有些不想理人。   左轻越只好蹲下身,把脸凑过去,温声道,“可有不适?”   “……哪里都不适。”仇雁归嗓音很哑,脖颈上露出的青紫斑驳,刺的左轻越心里愈发虚。   他清了清嗓子,把银耳羹放到一边。   “昨夜是我过分了。”   左轻越想起仇雁归跨坐在他身上,红着脸专注的看着他许诺,“少主,雁归只想留在你身边。”   还有些磕磕巴巴的,“我们,我们……成亲吧。”   不怪他没把握好分寸,就算如今想起来都还有些激动,左轻越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目光有些委屈,“是我不好,雁归理理我。”   仇雁归别开眼,声音很低,“……疼。”   左轻越瞬间就心疼了,他赶紧将人轻轻抱起来,雁归的眼尾到现在都是红的,正疲惫的靠在他怀里。   左轻越只好轻轻帮他按揉着,“这样好些了吗?”   “嗯。”仇雁归蔫蔫答道。   左轻越漂亮的眼眸里闪过懊恼,贴在他耳边低声嘟囔道,“下次若我还像这般,你要告诉我……”   “我说了。”仇雁归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无声的四个字。   ——你停了吗?   左轻越一时无言,他顿了顿,煞有其事道,“……那你就动手,以我们雁归的武力,真论起来我未必能敌。”   心口处传来震动,左轻越垂眸,发觉是他在笑,仇雁归气消了大半,就这样慵懒的靠在他怀里享受,“少主。”   “嗯?”   “轻越。”   “嗯哼~”   仇雁归忽然从他怀里抬起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喃喃道,“我们真的要成亲了。”   左轻越捏了捏他的脸颊,眼神很温柔,“是呀,还不叫夫君?”   仇雁归轻轻笑了笑,有些好奇,又有些迟疑,“那我是不是要披盖头?”   左轻越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目光越来越柔和,半晌才轻声道,“不用。”   仇雁归轻轻松了口气,但又抬眼看了看他,俊俏的脸上闪过纠结,“少主喜欢的话……”他似乎也可以忍一忍。   嘴唇被人轻轻吻了吻,左轻越看着他,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轻轻叹了口气,“雁归怎么样我都喜欢。”   仇雁归眼里聚集起笑意,又听他低声道。   “我长得比较漂亮,所以我来吧。”   左轻越鼻尖蹭了蹭他,目光里盈着笑意,“雁归来娶我,好不好?”   仇雁归看着他,眼眶倏地红了。   半晌才重新抱住他,低声道,“好。”   ——   梨花待放,素来爱用银饰点缀的苗疆飘起了红绸,灯笼早早的挂起,城门大开,江湖上各大宗门都收到了请柬一封,特来贺喜。   人尽皆知苗疆蛊王左轻越,手段残忍狠辣,不曾想有朝一日也能深情以付一人。   有人钦佩赞许,有人嗤之以鼻……只不过任谁也不敢表露出半点不敬。   “蛊门”和“吞云阁”的人张罗着婚事,这些天笑的像是自己成亲似的,齐晟回了趟剑宗,请了齐老先生出山。   与旁人成亲不同,加之是二位郎君,所以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两人骑在马上,慢慢的往前而去,两侧是来看热闹的,服饰各异,来自五湖四海。   蛊门和吞云阁的人忙着洒喜钱喜糖。   仇雁归最后也没舍得让左轻越披盖头,象征性的带上了面纱,墨发上绑了红色的轻纱,柔柔的随风飘着。   仇雁归束起马尾,皆是红袍,一位清绝貌美,一位俊朗非凡,远远望去格外般配。   晚风像是浸了酒,让他觉得入目所有皆是半梦半醒。   好在身侧有另一人,牵着红绸的另一端。   他们走过偕桥,途径衔枝街。   听着众人的笑声祝福,停在吞云阁门前,各大宗门的宗主皆汇于此。   齐晟坐在次位,眼眶微微发红,上座是头发花白的齐老先生,他手中捧着的两个牌位,仇雁归紧紧握住左轻越的手。   而后拜天地高堂。   又相互深深一低头。   等一切结束,仇雁归主动牵着左轻越跪在齐老先生身前谢恩,齐老先生仔细看了仇雁归许久,赠予他二人信物,叮嘱了几句,便笑着离开了。   年岁渐长,曾经剑宗的当家人也抵不住岁月沉淀,隐没于江湖了。   有齐晟相助,暗中给他们使眼色,两人便早些回到了寝宫。   直到踏入这里,耳边的声音才清晰起来,红烛灯火在喜字上摇曳着,迷离温和。   门被人轻轻合上,仇雁归若有所感的回眸,却被人从身后环住。   脖颈被轻吻两下,微醺的酒香萦绕在鼻尖,左轻越声音慵懒磁性,蛊惑的低喃,“雁归……”   仇雁归呼吸微微急促,今日到底不同往日,他也有些意动,慢慢抬手解开腰间的衣带,外袍松垮的往下坠。   左轻越微微一愣,旋即眼眸更沉,仇雁归轻轻笑了笑,抬手将他按在门板上,舔吻他的喉结,手探入衣内,逐渐向下。   左轻越勾住他的腰,两道影子紧紧贴在一起,烛火忽明忽暗,这次却没有熄灭。   “雁归,我想看看你。”左轻越紧紧盯着身下人,声音哑的发紧。   仇雁归轻轻喘着气,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吻他,“……好。”   破碎的声响一点点揉碎在狂风里,像是无力的飘在空中,只能徒劳的抓住些什么,抵挡一波又一波并不温柔的洗礼。   星夜忽闪,枝头梨花幽香。   --------------------   七夕快乐~   甜度超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