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无梦之森   作者:夜很贫瘠   简介:低等真心&高级假意   这篇起初没有大纲,没想到会渐渐写成悬疑风,笔力不足,如有bug和逻辑错误,请务必在评论区指出,我会及时改正,感谢。   校园文,好学生攻 x 坏学生受   **无三观** 第01章   夜晚,医院灯火通明。   “这个肿瘤现在已经扩散到病人的胸腔,还有肺外的淋巴结,你看这里,这里,都已经很大了,肺内都有......”   林星遥拿着外婆的病历本和病理报告,看着医生在片子上指这里指那里,告诉他肿瘤都扩散到了哪些地方。他还背着书包,一身七中的蓝白校服,校服领子和衣摆快磨脱了线,松垮搭着手腕和脚脖子,衣裤洗得十分干净。   “目前来看,你的外婆是已经进入肺癌晚期的阶段......”   林星遥问:“医生,这个怎么治?”   医生答他,“如果发现得再早一点,我们或许可以采取手术的方式,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再要进行手术的话风险就变得比较大,而且手术也比较昂贵,鉴于病人现在七十多岁了,其实还有应用化疗和靶向药物的治疗方式,你如果拿不定主意,最好还是和你的外婆商量一下吧。”   林星遥回到病房前。他想推门进去,抬起手却又放下,站在门外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坐电梯下楼。   夜晚风冷,秋意瑟瑟,林星遥穿着单薄的校服,被冷风吹着也没感觉,只独自一人在医院楼下的小路上徘徊。他不停抹眼泪,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林星遥从小被外公外婆一手带大。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因诈骗坐牢,后母亲远走他乡,把幼小的孩子丢给老人带大。后来林父出狱不过多久,又因团伙抢劫并致过失杀人,被判无期徒刑,从此一生在牢狱中度过。林星遥的外公抑郁离世,最后只剩林星遥和外婆相依为命至今。   他没有朋友,说在学校的日子从来不好过。当年林星遥的父亲与他那群狐朋狗友公然闯入一家小卖部抢劫并失手杀人,此事当时轰动一时,几乎所有亲戚朋友都与林家断了来往。   大家都知道,林星遥是个抢劫杀人犯的儿子。   一阵秋风掠过,林星遥一没留神,手中报告被吹飞。他忙转身去捡,冷不丁旁边拐角走出一个人,那人个高腿长,小路上又没灯,两人都是猝不及防,哗地就撞在一起。   铁碗乒呤乓啷摔了一地,接着一阵热乎的饭菜香漫开。林星遥忙道歉,一看那满地狼藉,差不多猜到是过来给家里人送饭的。   那人没管自己这边,先把散落在地上的病历本和报告捡起来,看也不看,叠好递给林星遥,“没事。给你。”   “谢谢。”林星遥狼狈接过东西,又赶紧擦一下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见那人提来的整个保温桶里的饭全洒了,紧张去捡碗,“对不起,我再给你买一份饭。”   “真的没事。”男生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的,又很温柔,“别着急。”   林星遥还是想再买一份饭,男生却笑笑挥手,只说没有关系。最后两人一起把地上收拾干净,到医院大厅的卫生间洗手。   林星遥这才看清男生的长相。男生快比他高出一个头了,容貌俊逸,穿一身深棕外套和黑色休闲裤,更显身形好看。   他仍是不好意思,询问,“你是来给家里人送饭的吗?”   “嗯。”许濯点头,“你是七中的?”   “是。”   “我也是。”   林星遥有些吃惊,但他很少与同龄人交流,反应便有些木讷,“噢。”   男生毫不在意,礼貌地自我介绍,“我叫许濯,高二1班的。”   1班的,那就是理科尖子班。林星遥点点头,“我叫林星遥,10班。”   许濯没有多问,擦干净手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林星遥。   “脸也洗一下?”许濯建议。   林星遥尴尬,接过纸巾,拧开水龙头洗脸。等他擦干净了,许濯才说,“那我先走了。”   “嗯......嗯。”林星遥攥着纸巾想还给他,但他手忙脚乱的,纸的外包装被他捏皱了,还沾了水,林星遥只好把腌菜一般的纸巾揣进荷包里,“真的很对不起。”   许濯很耐心地又说了遍没关系,转身离开。他走路时也挺拓,手上提着个空空的保温桶,很快融入夜色。   林星遥在卫生间里呆了会儿,把鼻涕擤干净,转身出门上了楼。   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外婆,家,赚钱。外婆要他上学念书,他就背着书包乖乖去学校,至于念成个什么样,他没法保证。毕竟同学关系处不好,老师也不喜欢他,他自己也不聪明,没有学习的脑子。   他还得赚钱。自从外婆生病后,他更要赚钱。好在老人生活节俭,所有钱都花在了外孙身上,囊中还有不少积蓄。   但老人一个人的积蓄并非长久之计。林星遥自己在背着外婆偷偷赚钱,做游戏陪玩。他游戏打得不错,进陪玩圈摸索了大半年,如今差不多摸出了门道。他技术不错,声音好听,就是人不太会来事,话不多。偏偏有人就好这口,于是林星遥的生意也慢慢好起来,找他这种的大多是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或者姐姐,有时也有男的。林星遥来者不拒,是钱就赚。   高一那会儿他不想上学,有时逃课去网吧赚他的外快,后来被老师捉住告了状,被外婆拎回家臭骂一顿,以后再没敢上学时间跑去网吧。他学聪明了,每天吃完晚饭后和外婆说去同学家玩,就揣个假身份证跑网吧去了。外婆睡得早,他都不用早回家,直接泡到半夜一两点才从网吧出来,披星戴月的回家。   林星遥无所谓。白天他就趴在桌上睡觉,他是顶有名的差生,坐在教室角落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只要别烦其他人,睡得溜桌子底下去都没人管。   外婆还想要他念大学。林星遥头疼,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外婆这个愿望。他顶不爱念书,更讨厌学校,只想快点长大,赚钱。可他不想外婆失望,只好装作很忙的样子,忙着上学,忙着去同学家玩。   周一学校上早自习,秋天的早晨冷飕飕,林星遥在校服外面套了件旧外套,倦倦走进教室。   昨晚祖孙俩回家商量很久,外婆的意思是不想手术也不想化疗,吃点药得了。她还觉得自己身体挺好,能吃能动的。林星遥也知道医生的意思,老人年纪大了,又是晚期,上了手术台还不一定下得来。   他感到一丝绝望,觉得做什么都没劲了。教室里嗡嗡的,有人在聊天,有人在背书,林星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到自己桌上堆着一大堆书,试卷,文具,还有饮料瓶。   他没什么表情,抬手按住桌子边缘,把桌子往上一抬,一桌的杂物登时哗啦啦倾泻下去。   教室静了。   “林星遥你发什么神经啊!”坐在他前面的女生跳起来,忙去捡自己的卷子,“神经病!”   林星遥说,“这是我的座位。”   “就放一下怎么了?反正你又不学习,你除了用这张桌子睡觉还做什么?”   其他人也纷纷来捡自己的东西,用古怪的眼神瞥林星遥。女生蹲在地上捡自己的卷子,捡着捡着哭起来。她的同桌忙安慰她,女生却扔下东西,哭着丢下一句“真是神经病!”,跑出了教室。   林星遥又被告了状,站在办公室挨批。   老师批评他,他最初还解释,后来就不吭声了。有时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大错,扔别人的东西,和同学吵架、打架,不念书,不尊重老师,没有集体观念,种种坏事,他都干过。   林星遥把自己的游戏ID改成“大坏坏遥”,有的老板开玩笑说他声音这么软,哪里坏得起来,林星遥说不知道,大家都说我坏,或许是这样吧。   毕竟他是大坏人的儿子。   一上午,周围所有人把林星遥当空气。林星遥舒服了,趴在桌上睡得腰酸背痛,等中午铃声一响,爬起来去食堂吃午饭。   他随着人群下楼,到教学楼楼下时经过草坪路边的展示牌,那是个光荣榜。他只是无意余光扫过,就感觉到一点熟悉。   他又看了眼,看出来了。那玻璃柜里两排优秀学生的照片,里头一张男生的照片,不是那个许什么......许濯吗?   林星遥又仔细看了下,确定就是昨晚刚认识的那个许濯,1班,综合成绩绩点年级第一,什么什么化学竞赛一等奖,什么什么生物竞赛一等奖。   林星遥看了会儿,转头继续去食堂,吃饭。他一个人排队,一个人找张空桌坐下吃,吃完去放盘子,离开食堂。午休有两个小时,不许离校,林星遥回到教室,吃饱了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林星遥在一个不怎么样的文科班,班上女生多,大都不怎么爱动,多是跑完步做完操就各自三两成群玩去了,体育老师也懒得管,随他们去。   林星遥没人玩,课没上完就一个人回教学楼了。外头冷,他缺乏运动,营养也不好,怕冷怕风,躲在二楼中央走廊的柱子后面,拿手机和老板约今天晚上陪玩的时间。   他听到操场上挺热闹,看了眼,远远见一群人闹腾着往球馆的方向走,人群最前面那个背着羽毛球包高高的男生,赫然是许濯。   大家都围着他,男生和他勾肩搭背打闹,他们很快进了球馆。   林星遥趴在栏杆上出神看了会儿,后背过身去蹲在墙后边躲风,继续发他的消息。 第02章   降温后天冷得要命,林星遥早上蜷在被窝里挣扎难起,每天都不想上学。偏偏老人起得早,起床给他做好早饭后就来掀被子,叫林星遥生无可恋。   今天周日,林星遥一早陪外婆去住院。如今和他们家来往的只有外婆的一个小女儿,小女儿还可怜林星遥,可惜家里反对,不能接济祖孙俩太多。老人住院,小女儿是家庭主妇,白天有空就过来照顾一阵。   林星遥在医院陪了外婆一上午,趴在床边小桌上装模作样写作业。他的字幼稚且不好看,外婆很是嫌弃,一边吊针一边盯着他好好写字,后来姨妈来了,林星遥才借口回家写作业,背着书包跑了。   他有一辆老自行车,锈迹斑斑的,也还能骑。林星遥骑着车赶到家附近的那个小网吧,在里头一泡就是一下午。   他挺争分夺秒,一有时间就接单子。毕竟陪玩也没那么好赚钱,他单干缺乏经验,被一些老板白嫖过不少次,最近才学会套路,知道游戏结束后问一句“是这一单结还是再开一单”,或者干脆加人微信厚着脸皮要钱。   晚上林星遥还得去医院。六点左右,林星遥离开网吧,顶着一头乱乱的头发,眼睛下面挂着俩黑眼圈,拖着一身二手烟味走出来,甩甩脑袋,骑上自行车。   他往医院方向去,顺便在路边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旁停下买晚饭。路上行人不少,林星遥缩在外套里等他的煎饼果子,忽然就听身后一阵汽车飞快开过去的声音。他一时奇怪,哪个神经病在人这么多的路上开这么快?   紧接着他听到惊呼和大叫,再是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林星遥缩起脖子,转头看过去,看见地上渐渐漫开了血。   人群大叫跑开,还有人看见这情景吓得腿软坐在地上。林星遥只看见一辆电动摩托车摔在地上,一对老年夫妻横倒着,一个一动不动,一个躺在地上呻吟。旁边还有被误伤的路人,也摔在地上起不来。   那轿车开始倒。林星遥抱着自己热乎乎的煎饼果子,稀里糊涂把零钱递给摊子老板,摊子老板也稀里糊涂接下。紧接着两人都叫了一声,因为那车竟又冲向了地上的老人!   林星遥眼睁睁看着车轮碾过老人的身体,咚地弹起落下,血漫了一地。一旁有人报警,有人打急救电话,有人快吓晕过去,唯独没有人敢上前。他们都知道车里的人可能是个疯子。   “你......!”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几步上前,手里还提着袋煎饼果子,冲那车里的人怒道,“你疯了吗!”   车停了。一个男人走下来,看着林星遥。林星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冲得太近了,他手脚冰凉,脑子猛地一下空白,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一瞬间空了,宛如整条街只剩他一个人。   紧接着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拖到路边。林星遥心脏狂跳,被一路拖到离那辆车十几米远的地方,他抬头一看,是许濯。   许濯这回也穿着校服,只不过尺码都比他大一号,背着个书包,校服里头是件卫衣。许濯比他高挺多,低头看着他,表情没有惊吓,只有些好笑看着他,“你还挺野的。”   他松开林星遥,指了指刚才的方向,“最好不要和那种人正面接触,很容易受伤。”   “哦。”林星遥反应慢半拍,这会儿才吓得腿有点颤,但他硬撑着装作冷静,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离得远远的,看见那个男人不再注意他们,只站在老人流出的血旁边,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跑不了了,路边有摄像头,路人围了一圈,拍照、录像、上传网络,人只会越来越多。   林星遥第一次目睹这种犯罪场面,心里紧张不安,下意识和不熟的许濯找话说,“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撞人,不怕被抓起来吗?”   许濯站在他身边,一直看着那边,闻言说,“冲动杀人的话,犯罪者通常是事后才会感到害怕。”   林星遥愣一下,“杀人?”   “被撞的老人应该没有呼吸了。”许濯说,“还好其他人只是受伤。”   林星遥望向许濯。近看下,许濯的五官非常优越,眉目温柔深邃,没有任何攻击感,看上去让人感到非常舒服。他的皮肤也很白,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干净而清爽。   但许濯说这句话的时候,让林星遥感到一点疑惑。他想原来所谓优秀的人是这种说话方式、这种气质,他脑子笨,觉得很是捉摸不透。   “你不害怕吗?”林星遥询问。   “我害怕。”许濯收回视线,答,“所以要保持距离。”   警车和急救车很快赶到现场,两人没有久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林星遥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濯答他,“我家就在附近,刚在家吃完晚饭,准备去学校。”   林星遥懵懵的,“周末也去学校?”   许濯略一挑眉,“今天周日,晚上要上晚自习。忘了?”   林星遥暗骂一声,他还真忘了。可他不想去,想去医院陪他外婆。   许濯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笑着问,“打算翘课?”   直接说翘课,听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坏学生。林星遥把自己修饰了一下,“我晚上有事,正准备和老师请假。”   许濯便点头,“天冷了,晚上注意安全。”   林星遥说好,别扭学许濯的说话方式,“你也注意安全。”   许濯与他告别,走了。林星遥在原地站了会儿,惊觉煎饼果子已经冷了,很是心痛。   他骑车往医院去,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和许濯的对话。他觉得自己话太多了,明明和许濯不熟,却问来问去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   可他其实很想说话。他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候话也很多,毕竟有人陪着聊天谈心,才不那么容易感到寂寞。   可惜除了外婆,他就没有朋友了。学校里的人都不理他,他才不自讨苦吃,也就不和别人说话。曾经有一段时间他非常自闭,直到后来开始打游戏,陪玩,陪老板聊天,他才稍微好过一点。   林星遥到了医院,外婆正等他。姨妈把家里用旧的一个小平板给了老人用,外婆特喜欢拿平板和她家遥遥一起看电视剧,看各种古装,宫斗,玄幻剧。   林星遥把苹果削切成块,蹬了鞋爬到病床上,和外婆一块坐着边吃水果边看电视剧。他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和外婆说了,被老人骂一顿。   “怎么这么笨!看见这种事情就要离得远远的,你还靠近过去,哦哟,你是警察嘛?就你管得宽?也不怕人一刀子一砖头就劈过来了,杵头杵脑的你!”   林星遥:“我现在知道啦!你说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外婆不屑道:“大街上那么多神经病,你一个个去问他们为什么发疯啊?还不就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能开车,脑子应该是正常的吧。”   “你这小孩,成天想些什么奇怪的。”外婆哭笑不得,又叮嘱林星遥,“别管他们为什么这样那样,总之只要你看见那不正常的人,你就一定要远离,知不知道?”   林星遥嗯嗯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外婆无奈,戳起一块苹果喂给林星遥,看小孩张嘴吃了,目光温和,隐含心痛。   林星遥没去上晚自习,打电话和班主任说在医院照顾外婆。老师现在已几乎不怎么管他,知道他家老人生病了,家里情况特殊,只好随他去。   林星遥给晚自习请长假,以后都不想上了。反正他多念点书和少念点书都没区别,还不如抽时间陪外婆聊天。但林星遥知道老师都不喜欢自己,这个假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请。   林星遥待到晚上十点多,被外婆硬赶出来。外婆要他回去睡觉,不许他在医院陪,林星遥拗不过,灰溜溜提着袋洗漱用品和盆下来,骑自行车回家。   医院晚上灯暗,林星遥推着自行车出大门,刚要跨上去,就见一辆出租车缓缓靠在路边,车门打开,许濯从车上下来。   两人正对上视线,许濯也没惊讶,关上门朝他走过来。林星遥很疑惑,推着自行车也朝他走几步,疑问,“怎么又碰到你了?”   他说话方式如此耿直,许濯也不在意,提醒他,“我家住在这附近。”   许濯指医院的方向,“就在医院后面的家属小区。”   林星遥思考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你的家里人是医生?”   “父母都是。”许濯说,“你呢?”   林星遥“哦”一声,“我外婆……现在在这个医院住院。”   许濯看着他,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目光平静温柔,“陪到这么晚?”   他说话的方式很独特,吸引着林星遥的注意力。温和,好像带着关切,却又不亲近。不像其他人,对他要么冷漠,要么讨厌。   “她生病了。”在这份不远不近的温和中,林星遥不自觉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想她一个人在医院。”   他说完才感到害臊,为什么要和许濯说这种话?他们并不熟悉,又有天壤之别。   “我走了。”林星遥觉得心里别扭,转身想走。不料许濯忽然出声叫住他,“林星遥。”   林星遥很惊讶,他没想到许濯竟然能记住自己的名字。当时他边洗手边很快报了遍自己的名字,他还以为许濯根本听都没听清。   他站住脚步,许濯走上前,想了想,问,“需要帮忙吗?”   林星遥茫然,“帮什么?”   “医院,学校,都可以。”许濯似乎也还没想清楚,“正好我们在一个学校,我家也就在附近。”   他真的很有礼节,说完后安静站在原地,对林星遥说,“如果你不需要,可以拒绝我。”   两人站在路边,面面相视。林星遥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他一时飘飘然飞上云端,心想许濯想帮他……许濯没有不喜欢他。   许濯很好。这是林星遥的第一印象。许濯显然和其他人不大一样,他很成熟,不会用奇怪和审视的目光看他,不问他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不上课。还和他说话,脾气也很好,把他从危险的人身边拉开,告诉他要注意安全。   许濯很好。林星遥心里急急的,怕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许濯就要走了。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人走了,就没有下一个人愿意和他这样耐心温柔的说话了。   “我……就……”林星遥抓了抓头发,笨拙把手机拿出来,“之后可能有……需要,我们可以先,那个,加个微信。”   许濯垂眸看着他,把手机拿出来,“好。”   两人加上好友,林星遥仿佛完成一个重大任务,收好手机,对许濯说,“好,那我回去了。”   许濯“嗯”一声,依旧提醒他,“天黑了,注意安全。”   林星遥骑上自行车,与许濯道别,后踩着车飞快跑了。那道清瘦的背影如叶子一般,在夜幕下轻巧飞扬,倏忽就没了影。   许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良久才转过身,走进昏暗的小巷。 第03章   林星遥又迟到了。   昨晚他洗完澡窝在被窝里,抱着手机看联系人里许濯的名字,心里头还激动得怦怦跳。晚上睡晚了,早上又冷得起不来,一路自行车都蹬不动,没赶上早自习铃声。今天是英语早自习,英语老师是位冷脸严厉的女老师,把林星遥骂了一顿,扔到教室外面去罚站。   南方的冬天很难捱,湿冷阴暗,寒气一阵阵往骨子里钻。林星遥抱着英语书站在教室前门口,毛衣领子拉到最上面,缩在自己的棉袄里,手冻得通红。   他书都不想翻,只站在原地不停动脚,冷得慌。这时楼梯那边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林星遥无意抬头看一眼,就远远看见许濯从楼上下来,身边还有两个人。他们手上都抱着一摞作业本,看来是下楼来给老师送作业的。   许濯也看到了他。林星遥下意识挺直腰站好,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挺窘迫的,心里忽然很是沮丧,不想看到许濯。他本以为许濯会直接走,毕竟两人隔得远,也没必要特意打招呼,然而出乎意料的,许濯转个身,朝他走来过来。   “唉......许濯!”许濯旁边的一个同学小声叫他,“你干嘛去呀。”   许濯转头笑着答,“看到朋友了,和他打个招呼。”   那两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大清早,一整条走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林星遥在罚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看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许濯走过两个教室,引起纷纷的目光。他来到林星遥面前,“怎么罚站了?”   林星遥真没想到他竟然特地走过来,一时受宠若惊,傻傻站着,“......迟到了。”   许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注意到林星遥红彤彤的鼻尖和脸,温声询问,“冷吗?”   林星遥老实点头,紧接着就看着许濯把一摞作业本放在窗台上,然后绕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递过来,“给你戴。”   林星遥懵了,那和许濯一块下楼送作业的两个人也傻了,远远站在楼梯那边看着。坐在教室窗边的一群人更是书都不背了,就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1班尖子生出现在他们班教室门口,和他们班成绩最差的林星遥说话。   “我不......戴。”林星遥往后躲了一下,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冷。”   许濯却没有多说,抬手给林星遥把围巾戴上,简单绕上一圈。他比林星遥高了不少,很轻松就把围巾给人戴好,那围巾挺薄,格子样式,初冬时节戴的,但许濯的体温很热,令那围巾十分温暖,转瞬就把林星遥冰冷的脸裹住了。   “天冷,别冻感冒了。”许濯重新拿起作业本,对林星遥说,“之后再还给我就好。”   许濯抱着作业本走了。林星遥围着围巾,一动不动杵在原地。好一会儿过去,耳朵上的红还没散去。   “林星遥,你为什么和许濯认识?”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课间有人围到林星遥桌前问,林星遥坐在凳子上,教室里暖和,他已经把许濯的围巾取下来叠好收着了。   他很不喜欢一群人围着自己的感觉,况且这群人不喜欢他,态度不曾友好。人多让他感到吵闹、不安和紧张。他一紧张就绷着脸,冷冷说,“不关你们的事。”   那群人便散了。林星遥远远还听到他们谈论自己“怪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但林星遥不在乎,他不喜欢和他们说话,宁愿一个人待着。   老师又发了一堆卷子,发完卷子后在讲台上宣布这次月考又有哪些同学进步,哪些同学退步,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情况如何如何,台下全是哗啦啦翻卷子的声音。   “我们班的年级排名情况整体不容乐观!李薇在班上排第一名,但是在年级只排到第十六名!这次年级前二十我们班只进了一个,前五十只有五个人!年级倒数倒是有不少我们班那几个人的名字!都高二了,还一个二个吊儿郎当不知道抓紧时间,别人班每天不知道多积极跑办公室找老师问题,我们班呢?到现在还有人上早自习迟到!”   林星遥一个字都没听,埋头在课本上画小人。他画一个眉开眼笑的老婆婆,又画一条格子的围巾,涂涂抹抹,好不自在。台上老师提高了嗓门,“有些人油盐不进,叫他读书他不读,来学校纯粹就是浪费家里的钱——”   老师的声音在一阵乍起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林星遥抬起头,只眨眼捕捉到一个黑影从走廊那边的窗外落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有人跳楼了!”   林星遥听到旁边有人喊。接着人们纷纷涌到教室外去看,有的女孩胆子小,躲在座位上不敢动。老师反应过来,连忙把学生们赶回座位,叫班委来维持秩序。   林星遥坐在墙角落,没动,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手指冰凉。   跳楼的是楼上1班的学生,听说平时成绩一般,但一直非常刻苦,总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闷头背书做题。结果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不理想,人直接从走廊栏杆翻下去,摔死了。   有人说那个人的爸妈很恐怖,想尽办法把孩子送进最好的1班,逼着孩子念书,没考好就要跪着磕头道歉,边磕边说自己对不起爸妈的养育之恩。还说那个人的膝盖都跪坏了,腿走路都打颤。   1班的。林星遥心想,许濯也在1班,他会害怕吗?   中午林星遥去食堂吃饭,听邻桌的人讨论,“这算什么?我初中的时候还听说我们学校有个老师跳楼呢。”   旁人好奇问,“不会吧,老师为什么要跳楼啊?”   “那个男的性侵他班上的女生!被发现曝光了,然后就跳楼自杀了。”   “哇,好恶心!死了活该。”   “他怎么被曝光的?”   “我听说是......”   邻桌的声音小了下去。几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时而发出惊叹的声音。林星遥一个人在旁边坐着吃饭,觉得很无聊,吃完就端着盘子走了。   他一下午都坐立不安,想离开教室,离开学校。一个人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他没法集中精神,觉都没法睡。   其他人也一样。教室里很浮躁,一直闹嗡嗡的,老师们没办法,最后还是取消了今天的晚自习,早早上完下午的课,就让学生各自早点回家去了。   林星遥一溜烟跑出去,蹬上自行车离开了学校。他往医院的方向去,经过医院旁边的十字路口时停下来,扶着自行车走到路旁的树边。   这里是上次许濯指给他看的那条路,顺着林荫道往下走,就是医院后头的家属小区。林星遥把车停好,身边人来人往,他时而左右张望,一副等待某人的模样。   半个小时后,许濯骑着自行车经过路口,看到路边的林星遥。林星遥也看到他,忙朝他招手。许濯拐个车头,到路边停下。   林星遥从书包里拿出叠好的围巾,递给他,“你的围巾。”   许濯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他被风吹得脸红红的样子,问,“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嗯。”   许濯微微一怔。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说出口,“......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用,反正我也要去医院。”林星遥把围巾送回去,任务完成,“我走了。”   “等了半天,这就走了?”许濯笑,似乎觉得林星遥笨得有点可爱。他把围巾放进书包,转身道,“既然要去医院,就在这附近吃点东西吧,我知道有一家味道很好的面馆。”   林星遥稀里糊涂跟着许濯进了一家面馆,面馆就在街对面不远的小巷子里,店面小,老旧,两人去的时候就剩一张桌了。许濯要了两碗店里的招牌猪肝瘦肉面,两人就坐在一张小桌前吃面。面是手工擀的,爽滑筋道,口感十足,面汤香浓鲜美,肉也新鲜。   可林星遥吃了几口,不怎么有胃口的样子。许濯观察他的表情,问,“不合口味吗?”   “不是。”林星遥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听说今天跳楼的那个人是你们班的......”   “是。”   “你和那个人关系好吗?”   “不常说话。”许濯看起来情绪平稳,没有表现出被吓到或很悲伤的模样,“他是个插班生,性格比较内向,总是一个人。”   林星遥“噢”一声,继续低头吃面。许濯看着他,忽然问,“你害怕吗?”   林星遥立刻否认,“没有。”   他其实是有些不安,但不想承认。同时他对许濯的平静感到很佩服,他想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里,许濯一定不会和别人一样惊慌大叫,也不会跑到栏杆旁边够头去看。   他觉得许濯很成熟,不是那种一惊一乍、讨论他人是非的人,他觉得这样很好。   否认过后,林星遥还是好奇,“你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吗?”   许濯垂眸思考半晌,开口,“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林星遥露出疑惑神情,“可是人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再也见不到家人,也没有未来了。”   喧闹的小面馆里,弥漫热腾腾的面汤香气。两人对坐桌前,许濯看着林星遥,眼眸浅而亮,他没有笑,只是很平静地说,“或许有的人并不想要一个未来呢?”   林星遥愣一下,没太听明白。许濯却不再说了,只笑一笑,让他快趁热吃,别等面凉了。   之后两人在面馆前告别,林星遥去医院接外婆回家。外婆的病需要隔段时间就要住院观察,只要病情没有恶化,平时都还是可以在家住。   祖孙俩坐公交回家,一路上林星遥和外婆讲许濯,讲许濯如何优秀,如何人好,还请他吃面条。他把许濯夸来夸去,自己都快觉得许濯没有缺点了,外婆却听得冷哼哼,说,“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   林星遥不高兴,“为什么啊?”   “人家一个尖子生,你小子成绩这么差,有什么能玩到一起去的?无缘无故对你好,指定没什么好心思。”   林星遥闹,“外婆,你干嘛这么说别人?他真的人很好!”   “哎呀,是你会看人还是我会看人?外婆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啦。”   林星遥老听她外婆在自己耳边念叨这句,叫他好好念书,多吃饭,不要和坏孩子来往,说你要听外婆的话,外婆吃的盐比你这小屁孩吃的饭都多,保准没错,这么多年来林星遥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他觉得外婆实在太爱操心,不想听唠叨了,回到家就嚷着要写作业,一溜烟窜进自己房里躲起来,留下老人在房外看着他的身影,无奈叹气。 第04章   第二天林星遥在学校教学楼楼下看到警戒线,听说警察也来过了。下午家长带着一群人过来闹,差点在办公室里打起来。   楼上闹哄哄,楼下也不得安宁。林星遥坐在角落直打哈欠,又被外头吵得睡不着,恹恹趴在桌上。   午休的时候,教室里零零星星几个人,林星遥窝在座位上偷偷拿手机给许濯发微信。他也不知道许濯中午看不看手机,只是试着打字问,[上午你们那儿吵吗?]   没想到对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林星遥一下来了精神,莫名有些雀跃起来。   许濯回复他,[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不午睡吗?]   林星遥嗒嗒摁手机,两只脚在桌子底下一晃一晃,[刚吃完饭,过会儿睡。那你上午不是没听成课?]   许濯回复,[这么关心我?]   林星遥发过去一个“你想多了”的表情包,许濯回复他兔子可爱笑的表情。林星遥撇撇嘴,心想怎么发女孩子一样的表情,让他莫名其妙感觉还挺可爱的。   他还是头一次在午休时间拿手机和别人闲聊。从前都是看别人在课间休息时争分夺秒玩手机,常看到几个人凑在一起看手机傻笑,或是有人窝在桌上不停按手机,一看就是在和朋友热火朝天地聊天。   林星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每次路过都不会多看。   现在他自己聊上了,终于体会到原来隔着一层楼和人远程聊天这么有趣。林星遥有点兴致勃勃的,话又变多了,[你成绩这么好,听没听课肯定也没差别。]   许濯每次都回复得很及时,[还是有差别的。]   [你们班的人今天都还好吗?]   [看起来都没受很大影响。]   [哦。我今天看到楼下的警戒线......]   [心里害怕?]   [没有。]   那边许濯发来一个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想不想喝奶茶?]   林星遥望着黑板上悬挂的钟,眼珠子跟着指针往下转。针指到三十的位置,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林星遥跃跃欲试,正襟危坐。   谁知老师拖堂了。林星遥心急火燎,外头其他班有的已经下课,走廊上不少人经过,闹哄哄的。老师嫌吵,叫人把前后门都关上,林星遥只能眼巴巴偷看一眼窗外,叹气。   多上了五分钟的课,老师终于说下课。林星遥马上站起来穿外套,后门已经被打开,他抬头就看到许濯站在外头走廊上。外面风冷,许濯一身宽松校服,套件白色外套,双手自然交握放在身前,放松靠在栏杆上,等待的姿态看上去安静而耐心。   认识许濯的人很多,时而有人经过与他打招呼,许濯笑笑回应。但10班是文科班,没人和许濯熟,大家都暗自疑惑,不知许濯在等谁。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教室后门等林星遥,他心里头都开心出了花,面上还要端着矜持,一溜烟跑到许濯面前,清清嗓子,“今天我请客。”   许濯也没推托,笑道,“好,你请。”   两人一块下楼,路上不少人侧目,尤其是认识林星遥的,一个个都在后头小声讨论。林星遥心大,从不管别人在后头说他什么话,也不在意旁人目光。对那些不认识、不熟悉的人,他很少放在心上。   学校南门后头有条后街,那街不长,很窄,从街口走进去不到五十米要拐弯,拐个弯再走两百米,就进了两排居民楼。这片从前是个村,后来前头建了学校,这里的房子就全都租给学生家长做陪读房了,于是大家也叫这片地方陪读村。   陪读村还没全修建好,后面有一大片空地空着,疯长了不少野草,地上堆着零碎的建筑材料,看上去挺荒凉,到了晚上还挺吓人。   但后街很繁华,街两旁全是吃的喝的,文具打印,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有的摊伸到老外面了,摊上全是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学生又喜欢,喜欢就要停下来看,于是后街常年挤得慌,热闹得不得了。   林星遥跟着许濯一路挤进后街,要不是许濯拽了他一把,他差点被挤散。后街新开了家奶茶店,人气特好,天天排队老长。两人又去晚了,于是就在路边买两份肉夹饼,边吃边排队。   晚上的气温比白天还低,那烧烤煎炸的小摊上热腾腾的气刚升起就被寒风吹散,林星遥被冷风灌了脖子,边吃饼边打个哆嗦。   许濯换了个位置站到他左边,高高的个子把风给严实挡了。林星遥比他矮不少,他略微低下头,“这么怕冷?毛衣都穿上了。”   许濯细心又体贴,温柔得让林星遥很不习惯,但暗暗地又觉得开心。他三两口把热乎乎的肉夹饼吃掉,点头,“怕冷,一到冬天就受不了,不想起床。”   “难怪每次经过你们教室,都看到你在睡觉。”   林星遥这才知道原来许濯有时会路过他们教室,然而每次他不是在出神就是在睡觉,没一次发现过。许濯还挺认真给他提建议,“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最好不要压着眼睛,也不要把鼻子闷在手臂里。”   林星遥莫名感到十分羞耻,忙说知道了知道了。正好排队轮到他们,两人点了两杯店里的招牌珍珠奶茶,不一会儿奶茶做好,林星遥接过自己的那杯捧在手里,暖乎乎的。   他心情很好,转身下台阶时正转头想和许濯说话,不料侧边挤来一群人。那几个男生似乎是体育生,个子都高高的,一边说笑一边勾肩搭背走来,旁边一人抬起胳膊想揣口袋,不料一胳膊肘扫到林星遥的手上的奶茶,林星遥猝不及防,被奶茶泼了一身。   “!”奶茶还有点烫,林星遥一个激灵往后退,烫得一哆嗦,“喂!”   男生没注意到他,见状十分尴尬,说了声对不起。林星遥很生气,因为他很少喝奶茶,这还是他和许濯一起来买的。   但对方道了歉,林星遥又无可奈何,只挺恼火的,“走路注意点。”   那几个人也看见了林星遥身边的许濯。许濯看着他们,礼貌笑了笑,没有说话。那笑不知为何,让他们莫名有些紧张,话也没多说,匆忙道个歉就走了。   “那个人不是许濯吗......”   “是他,就那个年级第一......”   “他怎么和那个林星遥一块......”   这边林星遥忙着给自己擦奶茶污渍,一只手握住他手腕,林星遥抬头,见许濯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衣服。   “衣服都脏了。”许濯说。他示意他跟自己走,“先去换一下衣服,不然风吹感冒了。”   林星遥茫然,被许濯一路带着往前走,拐过弯。奶茶已经粘进他最里面的卫衣,贴在他的胸口上,很难受。他跟着许濯来到一个小店门口,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服装店。   服装店门口挂了大件的风衣和羽绒服,还有围巾、帽子、鞋,挤挤挨挨,里头亮一日光灯,老板娘窝在一堆衣服里看电视,就冒出半个身子来。有人进来了也就是看一眼,不招呼。   “这里衣服便宜,随便挑一件吧。”许濯说。他拿起墙上一件黑色连帽厚卫衣,问林星遥,“这件怎么样?看起来很暖和。”   林星遥没明白怎么就开始挑衣服了,“买衣服做什么?不用买,我等会儿不上晚自习,直接回去换就行。”   “身上黏着不难受?”   林星遥老实答,“难受。”   他被泼了一身奶茶,一开始还烫得慌,这会儿又开始凉了。许濯看他一眼,看小孩似的,挺无奈,拿着衣服把他往里头推,“先换上。”   这店又小又挤,试衣间也不是个试衣间,就是个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间,角落堆着杂物。老板娘在外头说,“那里头没灯啊。”   “这里好黑......”林星遥小声说。   “我帮你。”许濯的声音温柔,他站在楼梯间门口,整个人堵着门,替林星遥挡去了外面的光线。   林星遥乖乖脱了校服外套,拉起自己毛衣衣领低头闻,嫌弃道,“都是奶茶味。”   许濯笑,伸手帮他拉起毛衣衣摆,“手抬起来。”   林星遥怔一下,脸有一点发烧,但还是抬起手,让许濯给他脱下了毛衣。毛衣扯起了他里头的卫衣衣摆,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腰。林星遥很瘦,伸展时肋骨微微地突出,小腹下陷。   许濯看一眼他的腰。把他的毛衣挂在臂弯,又伸手过来给他脱卫衣。林星遥还是脸皮薄,把自己衣角拽住了,“里面的不用脱。”   许濯哄他,“你的皮肤好像烫红了,让我看一下。”   林星遥“哦”一声,就这样让许濯把他的衣服脱了。他身上的确被烫红了点,从锁骨出到胸口的地方,白生生的皮肤透出淡红。光线昏暗,林星遥的身体却干净清透,隐隐能看见细细的青色静脉。   许濯低头看着,目光在黑暗中不辨神情。他抬起手,指腹按上他胸口处一片干涸的奶渍,轻轻一擦。林星遥本就冷,被碰得一颤,打了个喷嚏,“痒。”   许濯拿过新衣服给他,林星遥赶紧穿上。衣服有点大了,但是里面有加绒,很舒服。林星遥穿好衣服后,许濯便后退一步,光线重新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依旧是平静温和的。   “还是烫到了。”许濯说,“回去用冷毛巾敷一下。”   林星遥答应,重新套上校服外套,顶着一头乱毛拿起换下的衣服,却见许濯已经找老板娘付账去了。他忙跟过去,“我自己买。”   许濯却已经付过钱,和他一起往外走,“我买就好,当做送你的礼物吧。”   “不行。”   林星遥一定要把钱给许濯,许濯无法,只好收下他的钱,接着又把奶茶放进他的手里,“那奶茶给你喝。”   “这是你的份,我......”   “其实我不大爱甜品。”许濯笑着说,“只是猜你可能会喜欢,才带你过来。”   林星遥穿着暖和的洗衣服,抱着还温热奶茶,听了这话有些怔愣,“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他礼物?为什么特地带他来喝奶茶?为什么给他戴围巾,和他说话……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他喜欢许濯对他的好,本不想探究原因,他一直觉得对人不好才需要缘由。但外婆的话,他总会听,于是当着许濯的面问出来,问他为什么对自己好。   两人走出后街,校门口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学校在偏郊区的地方,若不是上下学时间,马路上常常空荡。   晚间的路灯明黄,照亮黑漆漆的夜。许濯停下脚步,站在林星遥面前。近看之下,许濯的容貌更俊美而立体,气质安静收敛,无论笑还是不笑,不言语时都有神秘的气质。这气质令他与常人脱离,仿佛失去了尘世的琐碎和庸俗,只剩冰冷的美感。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星遥。”   许濯垂眸时,纤长的睫毛落下,双眼深黑温润,唇薄红,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是温和有礼的标准弧度,“你身上有很多非议。”   林星遥“哦”一声,看向别处,“原来你都知道。”   “但是那天我们在医院撞见,我不小心看见你在哭......我很抱歉。”许濯眼中带着歉意,声音温柔,“你一直在说对不起,还说要重新给我买一份饭。那天我看到的你,和我听到的传言里的你,不太一样。”   林星遥有些怔愣。   时间已过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从前的他有多么渴望有个人能对他这样说,说林星遥,原来你和你爸爸一点都不一样。   他爸没有养过他,是外公和外婆把他拉扯大的。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会去偷去抢,没有暴力倾向。但无妄的流言蜚语淹没了他,没有人听他的声音,没有人想靠近他,了解他。   现在许濯站在他面前,他才想起,原来自己依然还有这份强烈的渴望。   “没......什么。”林星遥不知为何眼眶有点酸,他赶紧清清嗓子,抱着衣服的手无措握紧,“我习惯了,无所谓。”   “你很坚强。”   林星遥别过头,“不说这个了。”   两人对视,许濯笑起来。柔和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重叠一处。   林星遥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起来。 第05章   晚上十点多,林星遥才从网吧回家。他还在楼下转了几圈,把身上二手烟的烟味转散了,才噔噔跑上楼进门。   他刚一进门,就听到外婆在厨房里喊他,“遥遥!”   林星遥吓一跳,做贼心虚“唉”一声答应,偷偷闻自己身上还有没有烟味。外婆几步从厨房出来,他立刻放下手站好。老人走过来,“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今天晚上没上晚自习。”   林星遥没想到还是被逮住,郁闷不敢吭声。老人生气,叉着腰问他,“逃晚自习做什么去?又跑去网吧了?”   林星遥心虚道,“没有啊。”   “那跑去做什么了?课都不上了,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乱晃,多不安全!你小子又傻乎乎的!”   “我那个......我衣服。”林星遥终于想出借口,忙把自己手上一团衣服举起来,“我身上被奶茶泼了,我买新衣服去了。”   “你看我新衣服,加绒的。”林星遥把身上的黑色卫衣拽给外婆看,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你看嘛,这上面都是奶茶,我身上也有。”   外婆见他换下来的衣服上一大团污渍,“哎哟哎哟”地把衣服拿过来,“怎么搞的你?怎么把奶茶喝到身上去了,哎呀——也不知道洗不洗的干净,笨手笨脚的......”   老人忙去卫生间给他搓衣服,林星遥溜回自己房间,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像模像样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外婆哼哧哼哧给他搓完衣服去阳台晾好,转回他房间,见他在写作业,本想责备,看小孩瘦瘦乖乖的,生怕挨责备的模样,重话又每次都说不出口。   “遥遥,你跟外婆说实话,是不是不喜欢读书?”外婆问。   “没有......”   外婆没好气指他作业本上的字,“看你写的字,鬼画符!”   林星遥一听外婆教训他就头疼,刚想耍赖,就听外婆又问他,“你那个成绩很好的朋友,叫什么来着?”   “许濯。怎么了?”   “你不是说你俩关系好吗。”外婆说,“周末叫他来家里吃个饭,我去买点好菜。”   林星遥一愣,“来家里做什么?我们家从来没来过外人啊。”   “难得听你小子提你的同学,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外婆也认识认识。”   林星遥觉得外婆讲得很有道理,开始有点小雀跃起来。“叫朋友来家里吃饭”对于他来说很新鲜,仿佛象征一个重要事件的发生,如果成功,以后许濯就不单是简单的朋友,是“来他家里吃过饭”的好朋友了。   林星遥马上拿出手机给许濯发消息,[周末有时间来我家吃饭吗?我外婆说要做好吃的。]   这次许濯也很快回复过来,[好。具体什么时间?]   林星遥哪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怔了半天才跳起来,跑去问外婆周末什么时候吃饭。   家里难得有客人要来,祖孙俩周六一大清早爬起来,给家里搞卫生。外婆向来勤快,家里一直都很干净。虽是病了,也没让自己散了精神,依旧每日早起买菜,做饭,搞卫生,给家里小孩洗衣服等等。除了要住院的那几天,总是从早忙到晚。   十点的时候,老人就开始在厨房备菜。林星遥依旧穿着那件黑色卫衣——家里衣服不多,他自己也懒得换,总是逮着一件衣服老穿。他趴在床上拿手机和许濯聊天,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许濯说,[我已经出门了。]   [这么早?]   [不然怕有的人心急火燎等不及。]   [我没有心急火燎!]   许濯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好好,你没有。]   许濯的家在市中心那块,林星遥的家在老城区,距离有点远。四十多分钟后,林星遥听到家门被敲响。他踩着拖鞋跑去开门,打开门就见许濯站在门外,一身白色的毛绒外套,针织毛衣,浅色牛仔裤,穿一双干净帅气的靴子,上头一点污渍也没有。他手里还提着上门的礼品,高高的站在那里,人仿佛会发光一样。   “久等。”许濯站在门外,规规矩矩的,“地方有点不好找,花了些时间。”   “我们这儿老小区,附近可乱,一般人导航都不会走。”林星遥给他找来拖鞋,一时有点不知怎么应对。这是头一次他的同学来家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待。   另一方面,他们的家很小,是外婆的旧房子,再如何打扫收拾,也无法扫去陈旧泛黄的气息。而许濯整洁,光鲜,与他的家一处也不适合。   “进来吧。”林星遥还是有些紧张,“家里打扫过卫生了。”   许濯点头,“嗯,很干净。”   他进门来,把礼品放在一边,换上林星遥给他的拖鞋。外婆听到声响,边往围裙上擦手边出来,“遥遥的同学来啦——哟,长得真帅!这么高的个子呀——怎么还带东西过来?小朋友太客气了......遥遥,快去给人拿喝的,傻杵在那做什么?”   林星遥赶紧跑去厨房从冰箱拿出饮料,那还是他昨晚特地去小卖部买的,就为了今天拿给许濯喝,结果自己一紧张给弄忘记了。   外婆还要做饭,叫林星遥好好招呼同学。林星遥把饮料递给许濯,许濯接过来,饶有趣味开口,“遥遥?”   林星遥听外婆叫他习惯了,乍一听许濯这么喊他,莫名羞耻,“干嘛。”   许濯正经答,“听起来好可爱。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林星遥快被他说脸红了,胡乱答应下来,“随你,反正......别在学校这么叫我。”   林星遥带许濯到自己房间坐,他的房间小,就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单柜的衣柜。但有个窗户,窗户朝阳,因此房里光线很好。床单被套都是新洗的,被子和枕头整齐码在床头,老式花鸟的纹饰,一看就是老人的品味。书桌上一个小台灯,放着林星遥的书包,水杯和文具,椅子上垫着一个旧布料拼成的软垫子,四个角用绳绑在椅子腿上,绳已脱线翘起。   许濯脱下外套,环视这个房间。林星遥给他拖出来椅子,转过身,许濯就自然地转过视线,看着他,“每天都把房间收拾得这么整齐?”   “差不多吧,外婆闲不住,天天都在家里搞卫生。”   许濯问,“你和外婆两个人住在一起?”   这话问的有些突兀,叫林星遥一下没有防备。但他很快调整心情,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啊,你也听说过我爸的事,他被抓进去了,我妈也早跑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   许濯露出歉意的神情,“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林星遥无所谓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会去想这些事了。   外婆做了一桌子菜,给许濯添一大碗饭,热情招呼他,“小许长得这么高,平时三餐都吃不少吧?来了咱们家,可不能给你饿着了。”   许濯笑着接过碗筷,“谢谢外婆。”   林星遥有点别扭,“你叫什么外婆啊。”   许濯露出无辜的表情,“那我应该怎么叫?”   “就这么叫挺好,亲近!”外婆笑着说。老人转而问许濯,“小许呀,我听遥遥说,你的爸爸妈妈都在医院工作?”   许濯答,“是,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不过他们都在心外科。”   “难怪小许学习这么好,爸爸妈妈都是文化人啊!做医生可不容易。”外婆感慨道,“小许呀,你这么会念书,平时有空也带带遥遥,督促他一起念书。你别看他成绩不好,他那小脑瓜也聪明呢,就是不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林星遥郁闷坏了,“外婆你说什么呢。”   许濯笑着说,“当然好,就是不知道星遥愿不愿意?”   “遥遥,你听到没有?人小许都答应了。”   林星遥听到学习两个字就头大,嗯嗯唔唔敷衍过去。   饭后许濯主动帮林星遥一起洗碗,两人挤在狭小的厨房水槽前,许濯个子高,把林星遥挤得差点施展不开,赶许濯走,“你别在这儿站着了,一看就不是做家务的人。旁边歇着去吧。”   许濯往后站一点给他腾出位置,也不走,就在后头站着,“遥遥,我发现你在家里还挺活泼的。”   “……别老这么叫我。”   “不是说不在学校就可以?”   “听着很奇怪!”   许濯笑起来。他笑时嘴角的弧度温柔,一双深黑眉眼天生深情,弯起时好看得叫人离不开眼。林星遥莫名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只埋头使劲擦碗,“好了,随便你怎么叫吧。”   许濯说“好”,依旧站在林星遥身后。林星遥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那双深情的眼眸仿佛转瞬间结出一层棱,失去所有温度。   冰凌里正是他的背影。 第06章   卧室里,两人坐在小书桌前。许濯简单翻了一下林星遥的笔记本,字写得幼稚不说,做的笔记还缺斤少两的,有的地方写着写着还拖成了鬼画符,一看就是打瞌睡时画的。   许濯说,“你画画挺好看的。”   林星遥啪一下把自己笔记本抢过来,“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下周你可以抽空来找我,我给你补补课。”   不喜欢学习的林星遥并不想补课,“不用了,你把笔记借我看看就行了。”   “想偷懒?”许濯一笑,一眼看穿林星遥的心思。他随手拿过桌上一支铅笔,“我先给你标注几个地方,是课本上都可以找到的内容。”   他正要写字,目光却忽而一转,落到一个地方。那铅笔本压在一叠本子上,本子横七竖八,卷边翘页地摞在一起。其中一个课本夹在其中,旧封面卷起一角,露出底下的书页。   许濯静了片刻,手中铅笔轻轻落在那页纸张上,微微往下一压。   书页的右下角有三个字,手写的,字体幼稚:林云星。   他垂着眸光,声音低缓,念出这三个字,“林云星。”   林星遥顺着他手里的铅笔看过去,“哦”了一声,“这是我以前的名字,初中那会儿我外婆给我改了名。”   “为什么改名?”   林星遥晃了晃脚,状若无所谓道,“你知道的,我爸做了那种事,外婆怕有人欺负我,所以改了名,还搬了家。”   许濯半晌没说话。他仿佛在想什么事,垂眸时双目清冷,面上的暖意散去,他安静地坐在桌前,像一个精美的机器人。   林星遥没听到回应,疑惑抬起头。下一刻许濯也看向他,温暖再次回到他的眼中,还有一丝歉意,“对不起,总是提到你的伤心事。”   这时房门被敲响,外婆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老人过来把盘子放在桌上,看到两人面前摊着笔记本和练习册,欣慰道,“小许呀,辛苦你教遥遥学习,来吃点水果。”   许濯主动接过盘子,“谢谢外婆。”   外婆笑眯眯过来,顺手给林星遥收拾凌乱的桌面,一边与许濯闲谈,“小许真是个好孩子,成绩这么优秀,还愿意和我家遥遥做朋友。这要是换了其他小孩,指不定还嫌弃我家遥遥不爱学习呢。”   林星遥今天好几次被说不爱学习,忍不住顶嘴,“学习不好怎么了?小时候学习不好长大了赚大钱的人多着呢。”   “嘿!傻小子就知道赚钱赚钱,那脑子里有知识和没知识的人能一样吗?”   林星遥赌气哼哼,反倒许濯开口道,“星遥在学校里朋友比较少,平时没有一起学习的同伴。十班的老师也大都比较严格,或许他不大适应这种模式。而且星遥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有时候可能听不大清楚老师在讲什么。”   林星遥一怔,老人却流露出与方才不同的神色。她顿了片刻,慈爱道,“小许真是个好孩子。”   许濯没在林星遥家里待很久,他还要回家准备商赛相关事宜。林星遥把他送下楼,许濯的自行车就停在楼下。   许濯打开车锁,起身扶起自行车,“那我先走了。”   “嗯。”   许濯看着林星遥,声音低缓好听,“刚才我是不是多话了?”   “啊?——没有。”林星遥不大自在。不如说他甚至暗暗地感到开心。每次他完成不了作业,考试成绩太差,迎来的都只有老师的批评与不解。没有一处好,处处都是错。   被批评了太多,他自己也渐渐对此感到麻木,只当“差生”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标签,无所谓佩戴着。   可当听到许濯那番话的时候,林星遥才恍然觉得,原来错或许也并不都在他自己身上。   原来也是有人会为他说话的。   “我挺高兴的。”林星遥揣着裤兜,低头蹭地上的石子,“你来我家玩,我很高兴。”   他说这话时有些不敢看人,觉得挺羞耻。一阵风携着冷意吹过,他感到一只手拂过自己的发丝。   林星遥抬起头。许濯只是轻轻拨了下他的头发便收回手,“头发上沾了点灰。”   接着对林星遥说,“我也很高兴。”   他注视着林星遥,专注的目光穿过寒风,如一墙静谧的火炉,叫畏冷的人眷恋蜷缩,不愿离去。   林星遥忽然生出荒谬的想法——他好希望许濯一直这样看着自己。   如此他或许就再也不会感到寒冷。   -   周末一过,林星遥的好心情被周一这两个字打垮。新的一轮枯燥上学生活又开始了,不能窝在被子里睡懒觉,要忍受吵闹的同学,黑脸的老师,没完没了的作业。   林星遥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和班主任请假。他很忙,晚上有时候要去网吧,有时候要陪外婆,而学校的晚自习的作用对他而言不过是趴在桌上发呆。   早自习过后,林星遥吃完早饭回到班上,径自去办公室找老师。班主任正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林星遥说要请长假,皱起了眉。   “你还要请假?”班主任说,“你知道你现在的成绩吗?”   林星遥打了半天的腹稿就在这种不耐和不解的眼神中消散了。他背着手站在老师面前,小声道,“我外婆生病了,我要陪着她。”   “林星遥,不要再总是找借口了。我知道你不爱学习,但你不能逃避这件事啊。怎么,大学不念了?高中毕业就去打工?你现在成绩这副样子,作业不交,上课打瞌睡,你还想不来上晚自习——你自己说,我怎么答应你?”   “我要是个不负责任的老师,随你写不写作业,来不来上学。可我不可能不对你负责,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管你?你现在很多道理都不懂......”   班主任苦口婆心教导林星遥,办公室里坐了不少老师,没人聊天,大家都安静听着林星遥被批评,时而看过来一眼。   林星遥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握紧了手指,指尖泛红。   他感到难堪和羞耻。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脸皮很薄,自尊心强的小孩。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不务正业、早已没皮没脸的差生。可没有人来问他为什么,如果有,林星遥就会老老实实解释,上课睡觉是因为游戏陪玩总要陪到很晚,如果说不陪了,对方可能钱都不会给;作业留着空白是因为真的不会写,他不愿找别人的作业抄,更不会去问。   他讨厌被围观,被观察,那感觉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没有反抗力的动物,只等着一切都被陌生人评价。曾经他的父亲抢劫杀人入狱,于是他在所有人面前也不再是林星遥,而只是“杀人犯的儿子”。   再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哎,是许濯啊。”   林星遥轻轻一眨眼睛,身体僵住。他听到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老师好”,接着脚步声朝他靠近过来。   班主任笑着与许濯打招呼,“来送作业?张老师刚出去了。”   “嗯。”许濯经过他们身边,脚步自然地停住。他温声开口,却是对着林星遥,“星遥,你来请假?”   林星遥傻乎乎看着他,点头。许濯便转头着对他的班主任说,“黄老师,星遥的外婆最近在中心医院住院,星遥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还要往医院跑,回家的时候都十二点多了,挺辛苦的。”   班主任长长地“哦”了一声,“你爸爸妈妈也在中心医院上班吧?”   许濯答,“是,有时候我也顺路陪星遥一起去医院。”   班主任看向林星遥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唔,那这事......是挺重要的。这样吧,你写个请假条给我,我先给你批一个月的假,之后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们再一起商量。”   林星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微一弯腰,“谢谢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林星遥的教室就在这一层,许濯则要上楼梯。林星遥跟在许濯身后,看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安静而沉稳。   他不知哪来的冲动,开口把人叫住,“许濯。”   许濯刚上楼梯,闻言转过身。林星遥手心发热,支支吾吾开口,“谢谢你。”   许濯一笑,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这么客气?”   “我......”   淡淡的阴影落下,许濯重新走下楼梯,来到他身边。   “刚才看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怪心疼的。”许濯的声音低而温柔,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他抬起手,修长手指微屈,指节轻轻蹭了一下林星遥的脸颊,若哄慰姿态。那一下惊动了林星遥的睫毛,像蝴蝶一瞬扑闪。   蝴蝶扑进林星遥的胸腔,令他的心脏忽地深深悸动,酸涨满溢。 第07章   林星遥终于不用再上晚自习,立马抓紧机会多接了几个单子,天天下午一放学就背起书包开溜,路上随便解决晚饭,就一头扎进网吧。   他挺精打细算。对于那种讲究点的老板,他就在网吧开,挂着语音房间,开着加速器,兢兢业业带人上分。对于那种不怎么讲究、只想排遣无聊的老板,他就拿自己的破手机玩,反正上不上分无所谓,能陪聊就行。如此就能省一笔网吧钱。   今天林星遥不用跑网吧,因为今天是“大老板”约他玩。   “大老板”是林星遥最喜欢的一个老板,网名叫“水底沙”。因脾气好、佛系、出手大方而被林星遥备注为“大老板”。   大老板大概在半年前成为他的老板,一起打过几次游戏后,两人发现双方都是慢热又佛系的性子,于是一拍即合,渐渐熟悉起来。   大老板的年纪比林星遥大很多,男,自由职业者。平时游戏打得不多,只无聊时上线消磨消磨时间,平时似乎还挺忙碌。   林星遥吃过晚饭,早早就到了医院。又到了外婆住院的日子,他自然不敢现在就上去,于是就在住院楼一楼随便找了个角落地方坐下,塞上耳机。   “嗨大坏坏。”   大老板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柔和的男性嗓音,说话总是不紧不慢,话也不是很多。   大老板问,“你那怎么有点吵?”   林星遥答,“哦,我在医院。”   两人认识了半年,对彼此也还算有点了解,大老板知道他的外婆生病住院,有时候也会安慰他,给他发个微信红包什么的。   “今天不上晚自习?”   “请假了,以后都不上了。”   “我说你怎么这个时间能打游戏。”大老板在那边笑,“小屁孩,不爱学习。”   林星遥闷头带着他在游戏里摸装备,“别念啦,我都被外婆念多少回了。”   “行行,不念你。”   大老板打游戏菜得要命,装备不会捡,八倍镜不会用,开个车都能从桥上翻进河里。林星遥每次带大老板玩都摸不到名次,只能想尽办法苟住,边苟边聊天。   这一打就是两个小时。正好到晚自习结束的时间,林星遥和大老板说再见,关闭游戏,打哈欠。   没过一会儿,微信跳出消息,大老板给他发了个红包。   林星遥打字,[干啥?]   大老板回他,[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长身体。]   [不用了。]   [拿着吧,和你聊天挺开心的。就当对你业务水平的肯定。]   林星遥犹豫片刻,还是发过去[谢谢老板],然后收下了红包。   接着一抬头就看见许濯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看着他。   林星遥吓得一个激灵,忙把耳机摘下来,手机摁黑屏。他莫名有些心虚,假装镇定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许濯答。他校服外套着件白色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背着书包,手揣在兜里。   他自然地走过来坐在林星遥身边,林星遥往旁边挪一挪,“来给你爸妈送晚饭?”   “没有。”许濯伸长腿,有些懒懒的样子,“来看看你。”   “哦。”   “嗯?”   林星遥非常不自在,感觉许濯再坐近一点,说话时再温柔一点,他就要脸红了。他连忙转移话题,“你,你那个……叔叔阿姨他们,都是外科医生吗?”   “是。”   “他们一定很忙吧。”   “挺忙的。”   “那平时谁照顾你呢?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   “没有。”   林星遥怔一下,许濯见他面色疑惑,笑了笑,“平时我都是一个人在家。”   一个人在家,不会觉得寂寞吗?对他自己而言,即使有外婆每天都陪着他,偶尔他也会感到一点孤单。   “没关系,你还有那么多朋友。”林星遥说。   “是吗?”许濯反而想了想,开口,“去朋友家里这种事,长这么大倒是头一次。”   林星遥有点傻了,“真的吗?”   “嗯。”   “那——”林星遥使劲揉自己手指,眼神飘到一边,“你要是一个人在家的话,没事也可以来我家玩。”   “我外婆做饭很好吃。”林星遥干巴巴解释。   许濯看着他,嘴角挂着笑,“好。”   他认真对林星遥说,“谢谢你,星遥。”   林星遥从医院回家的时候还有点飘飘然。   外婆的病情控制得还不错,加上今晚进了不少账,许濯还答应来再来家里玩。他心情特好,洗过澡后坐在书桌前,神清气爽写作业。   旧的作业本用完了,林星遥在桌上翻半天,翻出个新作业本。他拿过笔在封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一个林字,紧接着下笔写出了半个“云”字。他忙收住笔锋,把字改了下,写下“星遥”。   偶尔心不在焉的时候,他仍会不小心写出自己曾经的名字。毕竟是初中时候改的名字,到现在也不过过了两年。   他曾经的名字叫林云星,后来改名,外婆取他的小名“遥遥”里的遥字,改成林星遥。   有时候林星遥会暗自觉得这名字改得毫无作用。他只是名字换了,脸又没换,从初中升入高中,他只短暂地过了一阵清静日子,结果在学校里碰到自己曾经的初中同学,一切便回到了原点。   流言再次包裹住他。   他从未觉得外婆做得多余,向来听老人的话。他只是不想外婆为自己忙碌奔波,最后却什么都没能改变。林星遥不害怕面对恶意,对待爱自己的人却总有些小心,怕爱会被消磨,从他身边消失。   因为他只拥有那么一点点的爱。   -   第二天一早,林星遥顶着寒风出门,骑自行车往学校去。他实在怕冷,外婆给他织了厚厚一条围巾,大红色,他天天围着出门。还戴一顶毛线帽,严实包住脑袋,否则他的耳朵一定会冻伤。   他早早就在兜里揣了把糖,外婆给他买的。他想着晚上去医院的时候如果再遇到许濯,他就把糖分享给他。   林星遥暗暗给自己藏了点期待,脚使劲蹬自行车,风呼啦吹起他的围巾。寒冬的早晨,天灰蒙蒙的,远方天空一道浓青,云层欲裂,从里翻出天际的白。   自行车拐个弯,忽然一个急刹,林星遥捏住刹车,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前方正是中心医院背后的家属小区。他看见许濯站在小区门口,背对着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   他一眼就认出许濯的背影,高挑挺拔,灰色的书包,站立的姿态。他身边的女孩披着长发,头发挡住侧脸,只隐隐看到扬起的下巴。女孩没有穿校服,短袄,短裙,长袜,冷天里竟穿着皮鞋,长发挑染,别着一只红色的蝴蝶结发卡。   两人好像在说话。林星遥迟疑按住车头,不知自己是否该过去。   接着他就看到女孩抬起手捉住了许濯,将他往小区里牵。   林星遥看着那双牵起的手,又看着许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任由那女孩将他拉进了小区大门。   林星遥不知自己手心什么时候捏出了汗。他重新骑上自行车,慢吞吞往前挪,经过小区门口时,他忍不住又伸过头往里看。   只看到女孩牵着许濯,拐过一栋居民楼后便消失的身影。   林星遥收回视线,无意识揉了揉自己冰冷的脸,脸好像有些冻僵了。   而后他蹬着自行车,离开了这条寒雾蒙蒙的长街。 第08章   一上午,林星遥无精打采。   课间他摸出手机窝在座位里玩,点开和许濯的对话框,几次想打字,最后还是没打。他又点开许濯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据他观察,许濯好像根本不玩朋友圈。   中午林星遥依旧一个人在食堂吃饭。他正吃着,冷不丁听身后经过的人闲聊。   “许濯今天一上午没来呢。”   “好像是家里有事,请假了。”   “我还想着和他商量一下元旦晚会演出的事,学校的钢琴质量不是很好,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林星遥听得出神,想许濯为什么要请假?那个女孩和他是什么关系?钢琴......许濯会弹钢琴?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在他心中,许濯仿佛无所不能。   林星遥告诉自己,这样的许濯就算有女朋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他仍不能平息心里头那一点怎么也按不下去的躁动。吃完饭回到教室,林星遥没心情睡觉,最后还是拿出手机给许濯发去了一条消息。   [听说你没来上课?]   他不安地等待,等到下午上课铃打响,等到第一节 课下课,第二节课下课,一直等到放学铃声响起,都没等到回复。   林星遥拎起书包,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气呼呼离开教室。   不回就不回,有什么大不了?   他自己和自己生闷气,骑车到医院附近随便找了个煎饼摊子买一个煎饼做晚饭,一边吃一边走。   今天没单子,他想找家快餐店坐着把作业写了。沿着医院外头的大道往下走,走了一截路,不知不觉又快走到了医院附属小区门口。   他忽地一顿,看到前方远处熟悉的背影,是许濯。   林星遥眼睛一亮,一看到人就忘了所有不愉快的情绪,立刻朝许濯跑过去,“许濯!”   他呼啦啦跑到人面前,没注意到许濯听到声音一停,却没有回过头。   “好巧。”林星遥有点兴冲冲的,“你今天去哪了?听说你没来学校。”   他见到许濯很高兴,因此没有发觉许濯身上全无平时温和的气质。那双眼眸默然垂着,只有陌生的冰冷和疏远。   “白天有事。”许濯答。   “什么事?”   许濯终于看向林星遥,然而那种眼神让林星遥怔住。像是根本就不想见到他,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林星遥困惑心想: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不说也没关系,我就随便问一下。”林星遥下意识开口。他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怕自己不小心惹许濯生气。毕竟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很笨,不会与人相处,不会察言观色。   他想起什么,忙伸手去摸自己兜里的糖,摸出几颗,递给许濯,抬头望着他,“这是我特地想带给你的糖,挺好吃的......给你。”   许濯的目光落在他手心的糖上。那几颗糖很便宜,廉价的包装,老土的样式,只有里头的味道甜丝丝的,很不错。   可林星遥看着许濯的眼神,又不能确定了起来。他觉得糖很美味,可没有尝过的许濯或许并不会相信他。况且糖衣是如此不鲜亮,又如何能吸引对方。   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或许许濯今天并不想和他说话。   “我不吃甜。”许濯淡淡道。   “哦。”林星遥收回手,把糖揣进兜里,讷讷地,“抱歉,我忘记了。”   林星遥被拒绝了示好,反应过来后,也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自讨没趣,便很不自在地说,“那你回去吧,我也走了。”   他揣着兜,转过身,低着头走了。寒冬的大街,天已黑下来,路灯亮起。他身影单薄,慢吞吞地,一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拖了长。   许濯在原地站了半晌,没动。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的影子也在路灯下投落一片漆黑。   “星遥。”   林星遥听到许濯叫他,立刻停下转过身。许濯朝他走过来,此时他身上冰冷的感觉已散了,那熟悉的温暖再次回到许濯的身上。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大好。”许濯说。他充满歉意地看着林星遥,眼中有愧疚与苦涩,仿佛真的很难过,为他刚才对他那样冷淡。   林星遥愣愣地,“......没关系。”   “现在去医院陪外婆吗?”许濯主动问,“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了,我......”林星遥一时不大适应许濯态度的变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只觉得自己真的很笨,连关心人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式,“我自己去就好。”   “生气了?”许濯低着头,声音放缓,充满柔和的质地。他低声说,“对不起。遥遥不生我的气好吗?”   林星遥霍地脸涨红,“我没有生气,真的。 ”   他嘴笨,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侧过身用行动表达,“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一同往医院去。林星遥问,“你怎么不去晚自习?”   许濯答,“请假了。”   “你今天很忙吗?”   “偶尔我也会不想上学。”许濯对林星遥一笑,“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我不太一样?”   林星遥却认真道,“你成绩那么好,平时学习一定很辛苦,放松是很有必要的。”   许濯笑了笑,没有答话。他看上去心情已经恢复,林星遥松了口气。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和外婆闹脾气,这一点他很能体会许濯。   只是那个早上牵着许濯手的女孩,叫林星遥总是忘记不了。   “许濯,今天早上......”   许濯侧过头,“嗯?”   林星遥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我也是不小心看到的,我骑自行车去学校,路过你家门口,然后我看到——”   一阵刺耳的救护车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救护车冲进医院大门,刹在门口。两人刚走到医院主楼楼下,正要拐去后面的住院部,闻声转过头,就见救护车的后门打开,几名医护人员急匆匆跳下车,将车里的人抬上担架车。   林星遥看到担架上全是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靠向许濯,只见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飞快往主楼这边来,抢救室就在一楼。两人往旁边绕路,人们匆忙经过的时候,林星遥看到了担架上的人。   是那个女孩。   林星遥的脑子的神经仿佛轰地炸开。他不认识那个女孩的脸,却认出那凌乱长发间鲜艳的红色蝴蝶结发卡,雪白的皮肤,纤瘦的身体,沾了血污的长袜,单薄的皮鞋。   女孩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细细的脖子上堵着纱布,纱布已被血染红。   担架车风一般从他们身边掠过,林星遥只听到几句极为简短匆忙的交谈:割颈动脉自杀,没有成功,但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   他在今天早上还看到这个女孩,好好地站着,与许濯牵着手,一副娇俏的模样。   林星遥怔愣了会儿,抬头去看许濯。   许濯没有看他,而是偏着头看着抢救室的方向。他看上去仍旧平静、稳定,静得林星遥心生茫然:许濯不是认识那个女孩吗?   车轮的声音消失在了抢救室门后。许濯这才回过头,关切地询问林星遥,“害怕了?”   林星遥不安得心脏怦怦跳,但还是装作镇定摇头,“没有。”   许濯点头,安抚性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那走吧,去你外婆那里。”   “她......那个女生。”林星遥终究不解,站在原地没动,“你们不是认识吗?”   许濯与他对视,几秒后移开目光。   “今天早上你看到了?”   “嗯。碰巧......撞见。”   片刻的沉默后,许濯开口,“我们的确认识。”   “她是你的妹妹?”   “不。”许濯答,“是邻居的女儿,从小认识。”   林星遥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青梅竹马。   “那她现在——”   “嘘。”   林星遥的手腕被握住。许濯的手心温暖,令他稍微镇静下来。两人挨得很近,许濯握住林星遥的手,高高的个子将他的视线全数挡住。   “别怕。”许濯的声音低柔,连带他身上冷感熟悉的气息,渐渐抚平了林星遥的心跳。“她的家人很快会过来。她不会有事。”   他的手往下,指腹抚过林星遥的手背,轻轻扣住了指尖。这细微的触摸感令林星遥陡然一颤。   “走吧。”许濯的声音近在他的耳边,像一道温柔的指令。   他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就被许濯带离了医院大厅。 第09章   有许濯在旁边,外婆比较容易地相信了两人“今晚晚自习被拿来放电影,不想看的人可以先请假回家”的理由。今天小女儿来照顾半天,给她带了些水果来,老人叫林星遥去把水果切了,和许濯一块吃。   老人瘦了些。癌症和药物令她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岁,尽管她仍然精神十足,靠坐在病床上一边吊针一边笑眯眯与许濯说话,“小许现在每天晚上都和遥遥一起回家?”   许濯答,“今天是正巧碰到星遥,就顺便和他一道上来看看您。”   “他犟得很,每回到我住院的时候,他就不愿意乖乖回去,非要放了学以后往我这儿跑。”老人说,“这次还把你也拖上了,这孩子真是。”   林星遥本坐在一旁给自己塞橘子吃,闻言不满道,“我又没有强迫他上来。”   许濯笑道,“是我自己说要来看您的。就是来得凑巧,没给您带点什么,抱歉。”   “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外婆笑着,转头瞪林星遥,“就知道自己在那吃,也不知道分小许一点!”   林星遥一口橘子还没咽下,闻言默默把另一半递给许濯。许濯见他挨了训蔫蔫的,接过橘子,把装水果的碗拿过来放进他手里哄他,“多吃点。”   老人没和许濯聊很久,怕耽误人回家写作业,没过一会儿便让许濯早点回家,有星遥陪着她就行。许濯便起身告别,离开了病房。   “你看人小许多成熟,大人似的。”病房里这会儿就剩祖孙俩,老人捏了捏林星遥的脸,“你小子就是个小屁孩。”   林星遥听了这话却想起方才在医院大厅看到的一切。浑身血的女孩,冷淡的许濯,那画面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令他感到陌生和不安。   他装作随意道,“你之前还不喜欢许濯呢,怎么现在又这么看好人家。”   外婆说,“你以为我在医院里都闲着没事干?我都打听清楚了,人小许的爸妈都是正儿八经在这儿上班的医生,而且都是医大的教授,带过不知道多少优秀学生和好医生出来。这医院上下对他们评价好得很,说夫妻俩对病人负责,工作学术两不误,带出来的小孩也这么优秀,不知道叫多少人羡慕呢。”   “不过一个家里头两个大人都忙,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老人感叹,“就是苦了孩子了。没有大人陪在身边,小孩心里头多多少少都有点孤单。幸好小许懂事得早,没让大人操心。”   林星遥听着听着,也跟着一起心疼许濯,“说不定他家里有老人照顾他?”   外婆无奈,“老人和爹妈能一样么?”   林星遥认真反驳,“怎么不能一样?有你陪我,我就不孤单了啊。”   老人在心里叹一口气,心中酸楚难言,没有表现在脸上。她没说话,只揉了一把自家外孙的脑袋,看小孩“哎”一声叫唤,还是乖乖让她揉。   她的星遥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原本她不希望小孩太快长大,想他就这样单纯地度过学生时代,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关系。她可以慢慢地教,慢慢地守着她的遥遥。   可时间却不再给她留下机会了。   -   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学校里正举行跨年晚会。七中的各类艺体活动向来组织得不错,这次也发挥一贯水平。晚会在七点举行,五点半学校校门大开,就有拿到门票的家长和外校学生陆续进来,等着看这场久负盛名的跨年晚会。   这一次晚会厅前似乎格外热闹,引导秩序的学生志愿者也比往年多了些。这次晚会如此吸引人目光,不因别的,只因大家都知道许濯要上场,表演钢琴弹奏。   许濯不仅在校内有名,在校外也是名声远播。据说他小学的时候就被经纪公司看中,想发展他从童星做起进入娱乐圈,被他搞学术的父母严正拒绝。后来许濯参加钢琴等级考试的视频被人发到网上,因容貌俊美,气质端正,加之小小年纪演奏钢琴如行云流水,许濯很早就有了名气。再到后来,“成绩优异”、“有教养”、“才子”、“家境好”等等光环加诸于身,令许濯几乎成为完美的代言人。   晚会的票实在太难抢,林星遥硬是没买到。他挺不服气,还想去买黄牛票,没料到二手票竟也销售一空。他缺乏消息渠道,又没有人愿意出自己手上的票,眼看着晚会晚上都要开始了,他手上还没有能进晚会的门票。   林星遥绞尽脑汁,想了个法。晚会是七点开始,六点五十多的时候,他把包扔在教室,去学校后街买了俩包子,提一杯奶茶,一溜烟跑到晚会厅楼下,拿出包子一边吃一边作匆忙状小跑。门口剪票的学生见他过来,把他拦下,“同学,你的票呢?”   “啊?票啊,我放我朋友那了,之前我和他一起进来的。”林星遥长着一张单纯的脸,装起傻来有模有样的,“我俩来太早了,我等得肚子饿,就出来买点吃的,包都放我朋友那儿呢。真的,我的座位在10排13座。”   学生看他没背包,又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手上又是包子又是奶茶,便没有再拦,“行,那你进去吧。”   于是林星遥就这么溜进了大厅。   没座位,林星遥不在意,摸到消防通道的门偷偷跑上二楼。恰好晚会厅的二楼在整修,座椅全都撤了,一堆修理的器材堆在地上,灰扑扑的。此时会厅里已暗下灯,一片漆黑中只有舞台上亮着光。   没人注意到林星遥,林星遥顺利窝进二楼的犄角旮旯,摸到一个扔地上的工具箱,也没管上头的灰就一屁股坐下,边吃晚饭边等开场。   晚会举办得十分热闹,节目形式丰富,唱歌的,跳舞的,演小品的,演舞台短剧的,变魔术的,舞台的音效和灯光也做得很好,林星遥本来没打算看别的节目,这会儿却被吸引了目光,看得挺津津有味。   这是他第一次看学校的晚会演出。从前他不爱参与这种活动,每次都是一个人不声不响溜了。这一次来是单纯想看许濯上台演出,却没想到原来自己学校的晚会办得这么好。   或许对从前的他来说,喧嚣与热闹总是别人的,他不能融入其中,仿佛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才总是兴致缺缺;而这次热闹里有许濯,就像一根线把他与那个世界连在了一起,于是他也终于能感受到乐趣。   由于人气太高,许濯的节目被排到了压轴。主持人热情报幕结束后,随着场上掌声涌起,幕布缓缓拉开。   一道光打下,落在舞台左边的许濯身上。他一身白色西装,领口合贴,袖口贴着手腕,露出干净有力的骨节。许濯的手指修长而漂亮,指腹轻轻放在钢琴键上,若温柔的抚摸。光镀上他的皮肤和发丝,像淡金的光芒笼罩而下,无限放大着美的梦幻感。   林星遥抱着奶茶,傻乎乎看着台上的许濯。节目是钢琴演奏加上芭蕾舞演出,可林星遥根本没有注意到舞台中央的女孩,只专注看着许濯,看他坐在黑色的钢琴前微微抬手,侧脸俊逸美好,低垂的眉眼柔和,在光的映照下又生出一丝清冷的意味。   优美的音符从许濯的指尖跳跃而出,随着钢琴乐声奏起,女孩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那画面宛如童话里的王子在为心爱的公主弹奏钢琴。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黑暗的角落里,林星遥的眼中如有光芒闪烁。他仿佛又见到了许濯的另一面,一个更加美好、也更加难以企及的许濯。那遥远的距离感像地上的人想碰天上的月亮,只碰到一手冰凉的清辉。   林星遥握起双手撑住下巴,呆呆看着舞台上的男生。   他不喜欢冰冷的许濯。   他喜欢温暖的许濯。   演出结束后,台上开始致谢幕辞。林星遥伸了个懒腰,猫着腰起身,偷溜到门边准备下楼。结果他拉了下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了。   演出中途有工作人员过来检查,发现一楼到二楼的门没有锁上,以防有人跑到二楼,工作人员把门锁上了。锁之前还特地到二楼来看了看,然而林星遥个子偏小,坐在一堆器材后面的角落里,光线又暗,工作人员没看到人,放心锁了门。   被遗漏的林星遥和门干瞪眼,尝试了几下没能打开门,只好又回去坐下。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给许濯打电话,可这会儿晚会还没正式结束,林星遥只得干巴巴等着。等到致辞完了,所有人上台谢幕,拍照,大合照拍完后又要各自拍照,和朋友拍照。   一堆人想和许濯合影,林星遥百无聊赖坐在二楼,看着许濯好脾气地一个个与人合照,心中十分不平衡,也想合照。   他硬生生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直等到晚会厅里的人都快走光了,才等到许濯终于从人群中离开,往后台走去。   林星遥忙拿出手机给许濯发消息,[我被困在晚会厅二楼了!]   他攥着手机,看着许濯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应该是消化了半天他的消息,总算理解过来,[你一个人?]   [对。]附一个卧倒的表情。   [我去找老师拿钥匙。]   林星遥赶紧回,[好的。]   他没等一会儿,就看见许濯从后台出来,白色西装换成了厚卫衣,套一件宽大的羽绒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还抬头往他这边的方向看了眼,眉毛一挑。   林星遥十分尴尬,溜到门边等人,一边拍自己屁股和腿上的灰。许濯很快上来打开门,两人还一句话没说,林星遥立刻往他背后跑,“我去厕所!”   他喝了一大杯奶茶,憋得膀胱要爆炸,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找卫生间。旁人见他从二楼跑下来都露出不解的神情,还是慢悠悠跟在后面下来的许濯帮他解释,“他觉得二楼视野更好,跑二楼去看演出,结果不小心被关起来。”   旁人笑道,“你朋友真可爱。”   许濯也笑,“的确可爱。”   林星遥从晚会厅出来的时候,见许濯就在楼梯下等他。楼梯扶手上一节一节挂着串灯和彩带,灯还一下一下闪着。学校里已变得空荡,路上很安静。   林星遥跑下楼梯,许濯逗他,“怎么一个人跑到二楼去了?”   林星遥今天尴尬事做尽,还要强撑面子,“你还说。今天晚会的票根本抢不到,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偷溜进来。”   “不是不喜欢凑热闹?”   林星遥偏过脑袋嘀咕,“还不是为了看你,不然谁特地跑过来。”   许濯看到他微红的耳尖,有片刻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的样子,“你可以跟我说,我有票。”   “你的票应该有预留给别人吧。”林星遥作满不在乎状,“没什么,我自己能想办法。今天算是个意外。”   “我预留给谁?”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多朋友,票怎么可能够。”   “是吗?”许濯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完好的票,晃了晃,“我只有一张票可以送人,可惜到现在都没人要呢。”   “!”林星遥瞪着那张票,差点磕巴了,“没人要——你怎么不给我?”   许濯无辜看着他,“你也没找我。”   两人站在路灯下你看我,我看你。林星遥首先泄气,巴巴伸出手,“那......你现在给我吧。”   许濯今天不知哪来的好兴致,逗他逗个没完,“演出都结束了,还要这个做什么?”   “我那个、作纪念不行啊。”林星遥话说出口了才感觉有歧义,忙红着脸补充,“作我第一次看学校晚会的纪念。”   “还有呢?”   “没有了!”   “那不给你。”   林星遥终于被逗炸了毛,伸手要来抢,“不行,必须给我!”   许濯一抬手,林星遥就够不着了,他铁了心要那张票,绕着许濯兔子似地蹦,“反正、现在、晚会也结束了!”   他听到许濯轻笑一声,视线转过去时,只正好瞧见许濯偏过头勾起的嘴角。   林星遥心中一跳,忽然感到那笑好像和从前都不大一样。   但下一刻他就被挡住了视线——是许濯把票轻轻放到他眼前。   林星遥不动了。   “不闹了。”他听到许濯的声音低低响起,“给你。”   票终于到了林星遥手里。闹腾过后安静下来,林星遥才迟钝地开始感到丢脸,觉得自己刚才简直像小孩闹着要糖。而许濯也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并肩走在出校门的路上,好一阵谁都没有说话。   许濯在想什么?林星遥揣着兜,把自己埋在围巾里,脑子一团乱,会不会觉得他很幼稚?   “你的钢琴弹得真好。”林星遥主动开口,“是从小就在学吗?”   许濯答,“是。”   “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   许濯语气平淡,林星遥却没听明白,刚想问,许濯却停下了脚步。   “我想起来我有东西忘在教室。”许濯说,“我现在去拿,你先回去吧。”   林星遥抬起头,“我可以等你。”   “你回去太晚,外婆会担心。”许濯笑着,那笑在林星遥的眼中,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可林星遥忽然有一点点不大喜欢这样的笑了。   “听话。”许濯温和道,“路上注意安全。”   林星遥只好乖乖转身,去车棚取自行车。夜里寒风瑟瑟,林星遥怕冷,包着围巾,戴着帽子,裹一身厚厚的羽绒服,毛绒球一般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渐行渐远。   许濯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   直到林星遥的身影消失,他才漠然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第10章   周末林星遥去医院给外婆拿药。元旦过后,天愈发冷。昨夜里下了场小雪,今天仍有细小雪粒飘飞。街上四处覆着薄薄冰霜,行人匆匆。   家里没有打火机了,有时候外婆需要用打火机来烧棉线这些。林星遥就在医院附近寻了家便利店,把自行车停在旁边,进去买打火机。   他刚付完钱,听身后传来一声略沙哑的女声,“来包中华。”   林星遥转身准备出去,在看见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那个女孩。   她似乎刚从医院出来,长发散乱,看起来好几天没洗了。那红色的蝴蝶结发卡随意卡在头发上,摇摇欲坠的模样。女孩也没换衣服,还是短裙,单薄的长袜和皮鞋。这次林星遥终于看清她的长相,一张了无生气厌倦的脸,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瞳孔黑而无神,下巴尖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脖子侧边还贴着一大块纱布。   女孩完全不像已经能出院的样子,把林星遥吓一跳。女孩兀自买来烟,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皱眉啧一声。   她看到林星遥手里的打火机,瞥一眼林星遥。   “借个火。”女孩说。   林星遥“啊?”一声,下意识看了看她脖子上的纱布。   女孩面无表情,“借你打火机用。我懒得再买。”   林星遥把打火机揣进兜里,“......不借。你脖子上还有伤。”   女孩似乎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小要求也会被拒绝,她终于抬起头,正眼端详林星遥。   “有伤和抽烟有什么关系?”女孩冷冷道,“不想借就直说。”   她不耐烦拿手机自己买了个打火机,点上火含着烟走了。林星遥简直没法理解,悻悻揣着兜往医院走。本来以为是个柔弱的女孩,没想到脾气这么大。   林星遥买完药回家,又被外婆拖出门买东西。   老人李茹仙如今不爱闲着,除了住院检查的那几天,平时没事儿都要出去走走。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个照顾医院病人的活。她只接短期的,比如那种刚从手术台下来的病人,就头几天不能动弹;还有那种有点痴呆倾向的老人住院,家里人忙,她也替着接。   李茹仙早在年轻时就买了保险,多年积攒下来,如今才不至于太过拮据。但她总想着能给家里小孩多挣点就多挣点,因此总在干活,总在忙碌。如此下来,虽是得了病的身子,看上去却仍有精神。   周末外婆要给林星遥烧鱼吃,祖孙俩逛超市,老人在前面挑,林星遥在后天无聊推车。他把推车里的东西拍了张照,发给许濯看,[今天吃大餐。]   许濯回,[这么能吃?]   [我在长身体!]   [嗯,要努力长高。]   林星遥嗒嗒摁手机,[你是不是吃不到鱼,在这儿酸我?]   许濯回他,[是。家里没人,我没饭吃,好可怜。]   林星遥歪着脑袋怀疑地看着手机,打字,[真的?]   [真的。]   许濯的回复在林星遥眼里莫名带了点可怜的意味。外婆的确跟他说过许濯的父母都是医生,工作很忙,平时家里没人应该也是正常情况。   林星遥想了想,问,[我让外婆多做点,你过来吃?]   这回许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下次吧。这周有点忙。]   林星遥一想两人住的地方离得那么远,来回一趟也够费劲。   于是他打字,[那我给你送过去,反正我下午没事。]   林星遥等了两分钟,等到许濯回了两个字:好啊。   林星遥把手机一收,兴颠颠推着车去找他外婆,“外婆!今天多买点菜!”   中午午餐很丰盛,林星遥先把饭菜都装在保温桶里放好,自己快速扒拉几口饭,起身就要走,被老人一把按住,“好好吃完再走!”   “我过去还得好久呢,万一许濯等饿了怎么办?”   外婆没好气道,“你也知道过去要好久?巴巴地跑去给人送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人花钱雇来的保姆呢!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林星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你都说他爸妈忙,没人照顾他,我给他送个饭怎么了?”   外婆很是头疼,“那也轮不到你来照顾,你俩才认识几个月?你这么上赶着对别人好,别人还指不定领你的情。”   林星遥不吭声了。老人看他这样就知道小孩不高兴了,心中无奈。   她本是担心星遥对别人这么热情,好意反而不被珍惜。毕竟人就是这样,越是唾手可得,就越是弃之如敝屣。   然而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孩的心情?面对那些误解他、不喜欢他的人,星遥从来没有好脸色;可对待任何一个对他释放好意的人,他都会迫不及待回报以十倍的亲近。   就像一只小兽,有人试图伤害他,他就炸开毛龇牙低吼,不许危险靠近;可若有人想抚摸他,他就乖乖趴着,随那人摸他的脑袋,揉他的爪子。   这样的性情无法保护他自己。他只会被有心人轻易看穿,然后拿捏出痛点。李茹仙宠爱自家外孙,不愿阻拦他与喜欢的人交朋友,只能暗自盼望星遥能遇到真心对待他的人。至于许濯——目前根据她的了解,这个孩子还是不错的。   “好了,看你那嘴翘的。”老人思前想后一番,最后还是说,“去吧,别玩得太晚,早点回家。”   林星遥本来郁闷着,闻言眼睛一亮,拎着保温桶噔噔到玄关换鞋开门,“那我走啦。”   门砰的关上,林星遥跑下楼,刚出楼栋就被楼外的寒意冻得一哆嗦,赶紧捂好围巾,拎着保温桶往小区旁的公交车站小跑。   如果骑自行车的话,从他家到市中心有小路可以穿,能节省不少时间,但林星遥拎着保温桶,只能老实坐公交。他抱着保温桶坐在车后排,把袋子的口系紧了,怕热气散出去。   公交车晃了半个小时,晃到中心医院门口。林星遥下车的时候又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激灵,抱着保温桶快步进了医院附属小区。   小区很大,人少安静,绿植做得略显茂密,让林星遥有点找不着路。他按照许濯发给他的门牌号在楼栋间绕来绕去,吃饱了冷风,总算找到许濯住的那一栋。   他按响门铃,门铃响了一会儿,铃声停下,接着大门“哒”的一声打开。   林星遥冷得不行,赶紧一头钻进了大门。   他第一次来朋友家,看着电梯楼层一层一层往上的时候,小心脏怦怦跳。也不知道许濯一个人在家做什么,肚子饿了没有,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次送来的饭,那份小炒肉还是他亲手做的。   许濯的家住在顶楼。出电梯的时候林星遥找到许濯家的门牌,见门紧闭着,抬手按门铃。   门铃叮叮咚咚响着,林星遥提着保温桶,一手揣着口袋,缩在围巾里安静等待。   忽然他顿了下,感觉有人在看他。   林星遥茫然抬头。左右都是墙,他心里怪怪的,转头往后看,也只看见走廊另一边的对门。   就在这时,许濯家的门打开了。   林星遥马上回过头,心里那一点点毛毛的感觉散去。许濯只穿一件白色单衣,休闲裤,居家的打扮,看上去十分闲适。他看到把自己包成一个球的林星遥,笑了下,“冷吗?快进来。”   许濯家里开着暖气,非常温暖。林星遥一进屋就舒了口气,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他,“快吃快吃,等这么久,饿了吧。”   许濯接过袋子,“还好,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   他转身去放保温桶,林星遥这才抬起头,看清这个家。很高的架空,双层楼,浅色调的家具和装饰,深色木质栏杆与楼梯。房子的空间很大,家具不多,所有东西都摆放整齐,地面几乎一尘不染。   一个干净而漂亮的家。   林星遥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惊叹和羡慕,他环视四周,感叹,“你家真好看。”   许濯正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一层一层拿出来放在餐桌上,闻言笑道,“好看吗?也没什么东西,挺空的。”   “空才好呢,我家东西可多,我都嫌挤得晃,可是外婆一个都不舍得扔。”   林星遥晃到餐桌旁边,和许濯一块坐下,一脸期待看着他,“快尝尝味道。”   许濯挽起袖子,拿筷子尝了口菜,点头,“很好吃。”   他的上衣有毛绒的材质,看起来亲肤而温暖。林星遥坐在许濯旁边,才注意道他的脖子十分白净,可以隐隐看到皮肤下的静脉。许濯吃饭的时候也很优雅,安安静静,细嚼慢咽,侧脸挺拔俊秀,睫毛纤长如羽。   林星遥出神看着许濯,直到许濯转过头,他才急急忙忙收回视线,手猛地攥成拳缩进袖子,耳朵冒出一点红。   “你吃过了吗?”许濯转头问林星遥,却见他掩饰性地低下头,便问,“怎么了?”   林星遥立刻答,“没事!我吃过了。”   他怕许濯发现自己不对劲,顾左右而言其他,“你、你爸妈呢?不在家吗?”   许濯答,“他们出差了,一个月以后才回。”   林星遥有些惊讶,“这么久?那你吃饭怎么解决?”   “平时都在医院食堂吃。”   “那你要是有空的话,周末也可以来我家吃饭嘛。”   许濯笑着,“心领了。可惜我这个月要准备商赛,暂时空不出时间。”   林星遥再次被拒绝也没灰心,点点头,“比赛重要。”   两人就坐在餐厅,大多时候都是林星遥说,许濯听。许濯吃饭慢条斯理,吃完饭后收拾餐桌,把保温桶洗干净,装回袋子。   林星遥接过袋子,踌躇了会儿,试探说,“那我走啦。”   许濯抱歉地看着他,“我家从来不开火,零食这些也没有,都没东西招待你,对不起。”   林星遥很大度,“这有什么?跟我就别讲这么多客气啦。”   “嗯。”许濯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没动,“我送你到楼下?”   林星遥听到这话心里就有点蔫了,但面上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用,坐电梯有什么好送的。我走啦。”   两人到玄关处,许濯为林星遥打开门,在林星遥穿好鞋起身时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声音很温柔,“路上小心,别着凉了。”   林星遥傻乎乎“嗯”一声,和许濯说拜拜,红着耳朵走了。   门在他身后安静关上。   他原本挺期待可以在许濯的家里四处走一走。他不会乱动任何东西,只是想看看许濯平时住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最想看的就是许濯的卧室,好奇许濯的卧室是否如他的人,或许有很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书;应该也有很大的书桌,不知道床上会不会放娃娃?   对林星遥而言,这种行为就像一种交换。许濯来到他的家,他邀请许濯进入自己的卧室,意味他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和对待朋友的真心交给了许濯。那么他来到许濯的家,自然想得到同等待遇。   但是许濯没有与他进行交换。许濯拒绝了他。   林星遥拎着空空的保温桶,垂着脑袋慢吞吞走在路上。   他心想是不是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即使他对别人好,那也都是他自己的事,以此要求别人也对自己好,则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许濯对自己本来就很好。他只是没有带着自己在家里看看而已,万一许濯本来就是一个隐私感很强、不喜欢向外人展示秘密的人呢?   这么一思考,林星遥渐渐想通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了解了一点许濯,许濯很温柔,但会与朋友保持距离;他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从不打探别人,也保护着自己。   有点像那种用尾巴护着肚皮的猫.......   “嘿。”   林星遥正神游天外,冷不丁被从背后叫一声,吓得迅速转身,看见人后,露出吃惊的表情。   竟然又是那个女孩。   女孩不知何时跟在他后面,长发依旧散乱着,白着张小脸,脖子上的厚纱布换成了敷料贴。她盯着林星遥,忽然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小区外拽。   “哎,你......”林星遥不好和一个女孩挣,硬着头皮被拽到小区外头,进了路边拐角的一条小巷。小巷里没什么人,就是风一阵阵地灌,吹得林星遥脑仁疼。   女孩松开林星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林星遥皱眉看着她,不说话。女孩观察他表情,半真不假牵起嘴角一笑,“我叫夏若美。”   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星遥只好报上姓名,“......林星遥。”   紧接着女孩就问,“你和许濯什么关系?”   林星遥觉得这个女生奇怪得要命,他没有心情交谈,敷衍道,“就,同学。”   “同学能进他家?”女孩笑嘻嘻地,但很快她就不笑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林星遥,“你之前是不是叫林云星?”   林星遥握紧了手指。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承认,尽管他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差,但他仍然坦白回答,“是。”   那一刻夏若美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她死死盯着林星遥,直盯得林星遥恼火又不堪,倔道,“看我做什么?没见过杀人犯的儿子?”   夏若美听了这话,脸上复杂表情消失,“噗”一声笑出来。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重复了一遍,“杀人犯的儿子。”   “许濯怎么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夏若美像是自言自语。   林星遥已经很不想和她说话,闷闷道,“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走了。”   夏若美却再次拉住他。女孩的手指细手冰凉,像贴上来的冰,冷得林星遥的手腕泛起一点鸡皮疙瘩。   她说,“我知道许濯的好多秘密,你要不要听?” 第11章   林星遥说,“我不想听。”   夏若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呆愣片刻,“啊?”一声。   林星遥认真道,“如果他自己想跟我说,我会听。别人怎么说关于他的事,我不在意。”   夏若美愣了下,表情渐渐冷淡下去。   “无聊。”女孩冷冷嘲讽,“你以为你对他一片真心,他就会回报你?”   这话刺得林星遥心头不快,他不喜欢听到许濯被这样形容,开口反驳,“你没有搞清楚,是许濯愿意和我做朋友。要说回报,也是我回报他才对。”   夏若美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你多大了?还玩这种老掉牙的朋友游戏?”   林星遥虎着脸瞪她,“我没有在玩游戏。”   “你觉得你这种人能交到朋友吗,‘杀人犯的儿子’?”夏若美毫不留情戳林星遥的痛处,露出不可思议看蠢材的表情,“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如果夏若美是个男生,此时他可能已经一拳揍上去了。他强忍住怒火,不想和一个还受着伤的瘦弱女孩计较,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夏若美在他身后无所谓地笑,那笑声冰冷无情,“林星遥,我认识许濯十年,你呢,你们认识了几天?”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许濯就是个混蛋!”   手机里枪声激烈,大老板“水底沙”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怎么感觉你今天火气挺大?”   林星遥黑着脸用力摁屏幕,“哦,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吵了一架。”   大老板笑:“和不认识的人也能吵起来?”   “就当我遇着神经病了。”   “大过年的,别和神经病计较。”   这么一说,林星遥想起下月月初就要过年了。往年过年他都是和老人一起过,从前外公还在的时候,两位老人都会在年前备好年货,除夕那天一早便开始准备年夜饭,给家里打扫卫生,布置温馨。   外公特别会腌腊肉,做出的腊肉咸香可口,肉挂在阳台上,香味能飘出老远。外婆总拿来切一点用来炒蒜苗或者下豆糕,好吃到能让林星遥吃好几大碗。   后来外公走了,外婆也没让家里变萧条,依旧热热闹闹地买年货,做汤圆和年糕,给林星遥买新衣服新鞋,晚上祖孙俩就一边吃热腾腾的年夜饭一边看春晚。林星遥打小喜欢玩烟花,这些年城内禁烟花爆竹,老人也还是会特地跑去城郊买来一小袋烟花,等吃完年夜饭过了十一点,就带着林星遥下楼去找个角落,偷偷把买来的烟花玩具放了。   林星遥想着马上就要放寒假,心情又变好,和大老板聊天,“你之前不是说过年想出去旅游吗,计划好去哪了吗?”   大老板似乎苦笑一声,答,“还旅什么游,家里人生病了,今年过年哪也别想去。”   “啊?怎么生病了?”   “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大老板长叹一口气,没有想细说的意思,反过来问林星遥,“你呢,在家过?”   “嗯。”   大老板忽然开玩笑道,“要不过年咱俩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我记得之前听你提过你也住在江州市。”   林星遥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我不和网友见面。”   大老板捂心口:“原来我们认识这么久,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区区网友。”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林星遥听这话挺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现在还是高中生,和你见面不合适。如果到时候等我毕业了我们还有联系,见面是可以的。”   “意思是毕业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行了?”   林星遥坚定道:“不行。”   “给你发个六百六十六的红包也不行?”   “......”   大老板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行行,不逗你了,你要是不想就不见,都听你的。”   林星遥松一口气,他刚才差点就为钱财屈服了。虽然他挺喜欢大老板,但突然要说见面,他心里头还是相当别扭。倒不是担心大老板为人,只是单纯觉得以自己极度贫乏的交际能力来讲,和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网友见面,尴尬程度大概不逊于过年和从没见过面的亲戚坐在一桌吃饭。   两个小时的单子结束后,林星遥和大老板说拜拜,退出游戏下线。他打个哈欠,转头看外头天已黑,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的声音,是外婆在做晚饭。   南方的冬天冷得难捱,外婆知道小孩怕冷,买了个电暖片放在他屋里,就放在书桌旁边。林星遥蹲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烤电暖片,点进微信,再点进和许濯的对话框,手指划来划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最近一次就在今天,他和许濯发消息说去给他送饭,许濯说[好啊]。   林星遥低头慢吞吞打字,打了一排,又删了。琢磨半天,很是苦恼。   他想问许濯关于那个叫夏若美的女孩的事。他觉得女孩很奇怪,浑身上下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还非常好奇许濯和女孩的关系,他们真的仅仅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吗?夏若美为什么要说许濯是个混蛋?   难不成两人从前是男女朋友,后来许濯甩了夏若美,伤了她的心?可在林星遥心中,许濯并不是那种玩弄女孩感情的人。   林星遥脑子里乱糟糟上演着狗血言情剧,他有些烦闷,忍不住想找许濯聊天,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由头,赶紧打字,[我外婆的手艺怎么样?]   过一会儿,许濯回复过来,[很好。羡慕你天天能吃到好吃的。]   林星遥挺得意,[我外婆这两天做了汤圆,下星期一我可以给你带一点过来,你拿回去吃。]   许濯那边输入了会儿,发来消息,[抱歉,我下周要去首都参加商赛,不在学校。]   林星遥顿时没了兴致,蔫巴巴问,[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左右。]   林星遥像一团化了的年糕瘫在椅子上,没劲,[知道了。]   [回来带你去买奶茶喝?]   林星遥这才恢复点精神,坐起来打字,[好。祝你比赛顺利。]附一个加油的表情。   许濯看着对话框里跳出一个小人举着个“加油”的牌子左摇右晃,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垂着眸,没有表情。   家里没有开灯。黑暗中许濯一个人坐在飘窗上低头摆弄手机。窗外夜冷星寒,灯火静谧。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是父亲的来电。许濯接起电话。   “爸。”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父亲似乎是百忙之中抽出空给他打电话,“听你的班主任说,明天你要去首都参加商赛?”   “是。”   父亲“哦”一声,“写小组论文?还是只有报告?”   “都有。”   “以后再不必参加这种比赛,含金量不高,论文质量低。”男人在电话里给出建议,“回来后我抽时间带你和一位生物医学方向的教授见面。你已经高二了,可以开始接触研究性论文的独立写作和发表。”   许濯平静答,“好的。”   父亲接着问,“今天看书了没有?”   “看了。”   “你这么聪明自觉,不需要我和妈妈多操心。”男人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听上去略微失真和冷感,“我和妈妈晚点还要开会,不多聊了。”   许濯温和地说,“好,您去忙。”   父亲挂了电话,家里重新变得安静。许濯坐在黑暗的卧室里,一条腿曲着踩在飘窗的毛毯上,看上去慵懒困顿,好像对一切都毫无兴趣。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许濯点开屏幕,之前的那个对话框他还没退出去,此时跳出一条新的消息。   [你吃晚饭了吗?]   许濯沉默看着这条消息。大概是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对方又发来一条,[你爸妈不在家,你不会饭都不吃吧?]   许濯笑了一下。那笑未达眼底,冷淡得像个讽刺。而手指打下的字却温柔中掺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怎么会,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个小孩子?]   林星遥回他,[那就行,我还担心你一个人不会好好吃饭,这样对胃可不好。不要光顾着学习,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林星遥发来一大堆话,叮嘱他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云云。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身板丝毫不强壮、怕冷怕得要命、还不爱运动的小孩罢了。   许濯脸上的表情淡了。他漠然扫视林星遥发来的消息,随手把手机扔在一边,不再理会。   --------------------   脑子是困困的,爪子是码不快字的 第12章   马上要到期末考试,课间又是一堆模拟卷发下来。卷子上哪哪都是错,哪哪都是不对,林星遥看得头疼,把卷子一卷塞进抽屉。   今天是许濯离开的第三天。这三天林星遥都不敢和许濯发消息,生怕打扰他准备比赛。许濯不在学校,林星遥上学都提不起劲,重新回到了高一那会儿恹恹的状态。   奇怪,两人明明不在一个班,平时也不经常碰见,可自从认识了许濯,好像只要知道许濯就在楼上和自己一样坐在教室里,心情就会变得雀跃。   林星遥数着天数,觉得许濯也该回来了。要不放学后给他发个消息?或者直接等在许濯家的小区门口,给他一个惊喜?   林星遥打定主意,放学后拎起书包兴冲冲跑下楼,准备骑上自行车直奔许濯家门口。在这之前他给许濯发了消息,但许濯没有回他。   最近许濯总是不大回他消息。林星遥没有多想,觉得许濯是在忙着准备商赛,又不像他天天除了上课打瞌睡就是打游戏。许濯很忙,有许多正事要做,偶尔不回消息也很正常。   林星遥从车棚取出车,刚骑上蹬出校门,冷不丁斜刺里跑出来一个人,正正往他车头撞来。   林星遥吓得猛一拧刹,人从车座冲到车杠上,定睛一看,挡在他前面的竟然是夏若美。   “......你!”林星遥气坏,“你也不怕我撞到你?”   夏若美依旧披头散发,小疯子似的,一身肥大的黑外套,短裙长靴,挎个毛绒小斜包,书包都没背,看上去不像学生,像个出来买烟的街溜子。   夏若美冲他一笑,“等你好久了,骑自行车干嘛?不上晚自习?”   林星遥前几天才和她闹不愉快,这会儿没好气地,“不关你的事。”   “正好我也不上晚自习。”夏若美仿佛全然忘了前几天小巷里发生的事,她似乎心情不错,绕过来一副要坐自行车后座的样子,“走,咱俩玩去。”   林星遥眼疾手快拽住她书包带,“谁要跟你玩?我回家了,再见。”   他踩上车蹬要走,被女孩按住车头。夏若美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说许濯我们两个在谈恋爱。”   “!”林星遥登时涨红脸,“他才不会相信。”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不信我信谁?”   林星遥噎住,不吭声了。夏若美见他真被唬到,偏头小声嘲一句,“真好骗。”   林星遥没听清。他不情愿跟在夏若美后面,夏若美似乎心情不错,晃来晃去与他说话,“你为什么不上晚自习?”   林星遥心情不佳,随口答,“我是差生,不爱上学。”   “好巧,我也是差生。”夏若美远远指七中斜对面另一条街上的学校给林星遥看,“喏,我就在你们隔壁外校,艺术生,我从来不上早晚自习。”   两人莫名其妙就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起来,林星遥本对女孩一直抱有疑惑和戒备的心态,只不过因为她是许濯的朋友才多了些耐心。否则照夏若美当着他的面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不说挨一顿揍,从此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林星遥对夏若美的感观又发生了点变化。他觉得夏若美像个小孩,有点任性,好像又有点敏感,让人捉摸不透。   “你为什么在学校门口等我?”林星遥疑问。   夏若美坦然答,“因为我没朋友啊,正好最近认识了你,就来找你了。”   林星遥一怔,“许濯呢?”   夏若美嗤笑,“他才不是。”   林星遥完全不能理解夏若美对待许濯的态度。一边说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边又表现得讨厌许濯,可那天他在小区门口明明看到夏若美拉着许濯不松手。   而许濯对待夏若美的态度,林星遥同样不懂。有时他觉得许濯有些冷淡,可有时他又想或许许濯只是比他们都成熟得多,所以表现得更加冷静而已。   林星遥再好奇,也不会打探他们之间的私事。虽然他总觉得心里像梗着根刺,刺得胸口不舒服。   夏若美带着林星遥穿过大街小巷。深冬里天黑得快,夏若美不知道带的什么路,钻进一片老街区里七弯八拐,转得林星遥都快找不着方向,“喂!你到底要去哪?”   他早失去耐心想走,可夜幕降临,夏若美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在外面他又不放心,于是把人喊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但夏若美很快在一家店门口停住,对林星遥说,“到了。”   那是家餐厅,开在比地面矮一层的地下,周围一圈护栏围着,正面一条窄窄的楼梯下去,招牌上彩光闪烁,餐厅门口积了些污水渍,两边墙上贴着广告。乍一眼看上去像个无人问津的老洗发店。   林星遥明白过来,“你跑这儿来吃饭?”   夏若美“唔”一声,看了看林星遥。他裹着一身蓬蓬的黑色棉袄,棉袄长到小腿肚,严实遮住里面的校服。就是肩上挂了个书包有点碍眼,但好在里头没什么东西,瘪瘪的。   “走吧。”夏若美扔下这句,转身径自下楼。林星遥把自行车停好,跟着她下去。   夏若美拉开门,林星遥落后她一步进去,里头是一个收银台,很窄,光线昏暗发红,混着暗淡的黄光,墙壁一股斑驳的霉味。林星遥听到墙的另一边传来闷闷的音乐鼓点声,混着杂乱的人声。他十分疑惑,看到走廊那头还有一扇门。   这里是餐厅?   夏若美不知和收银台前的人说了什么,那人收了钱,看也不看林星遥,挥手让他们进去。夏若美转头见林星遥傻乎乎站那不动,过来把他的手一拽,“走啊。”   林星遥问,“你怎么喜欢在这种地方吃饭?”   夏若美拽着他到另一扇门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手推开了门。   强烈的音乐轰鸣与喧闹浪涌般淹没了林星遥。他差点懵了,门里一片昏暗,只见外面一圈形形色色的人或坐或站,喝酒笑闹,摇摆的炫光扫过里面一圈舞池中群魔乱舞的人。沸腾的音乐几乎要掀翻屋顶,男男女女从他身边经过,留下放肆的调笑和浓重酒味。   林星遥的脑子都要被音响轰得爆炸,他想甩开夏若美,“松开,我回去了!”   夏若美抓紧他,转头朝他喊,“我带你玩!”   林星遥抓狂,“我不想玩!你神经病啊,跑到这种地方来?”   夏若美咧嘴笑,“没事,我跟老板熟!”   沟通失败,林星遥反握住夏若美的手,想把她拽去个安静地方再说。这地方外头挂个餐厅的牌子,里头却是个酒吧,舞池里的人穿着火辣贴身热舞,角落沙发的成年男女纠缠一团,酒瓶从桌上一路堆到地上。   这种地方也敢放未成年进来?   “你先......跟我出去!”林星遥着急捉住夏若美,夏若美却游鱼般一转,在舞池边缘找到一个空的小沙发,拉着林星遥一屁股坐下。   “林星遥,你渴不渴?”夏若美趴在林星遥耳边大声问。她笑嘻嘻的,缺乏气色的脸在舞池的灯光下看起来很苍白。她的情绪似乎随着周围的气氛变得高昂,一双没精打采的黑瞳闪烁出异常的光彩来。   林星遥被吵得头疼,没好气甩开她的手,“我不渴。”   “跳舞去?”   “不去!”   “那我自己去,不管你了,拜拜。”   “夏若美!你——”   林星遥没来得及制止,女孩已起身钻进了舞池。他目瞪口呆看着女孩在人群中穿梭,她穿着漂亮的短裙和长裙,与周围的人一同随着音乐的震撼扭动身体,黑发披散挡住她小巧的脸,看上去与其他人竟没有丝毫违和之处。   那一刻林星遥产生奇怪的感觉。夏若美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地方?女孩的性格颇有些阴晴不定,有时看起来烦躁不安,有时却仿佛只是在装傻。   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吗?   夏若美从舞池中挤出来,到林星遥身边坐下整理头发,“怎么样,好玩不?”   要不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在这里危险,林星遥早就走了。他不耐道,“不好玩,赶紧走。”   “走什么?给你吃糖,来。”   夏若美不知从哪抓来一把糖,她摊开手心,那几颗糖看起来很普通,包着斑斓的糖衣,躺在女孩的手里。   林星遥的肚子早饿得咕噜叫,一颗糖好歹聊胜于无,他没跟夏若美客气,抬手去拿。   谁知夏若美忽地收起五指,把那几颗糖握住。她依旧笑嘻嘻的,“我给你糖你就吃啊?”   林星遥被她逗得炸毛,“不给算了,爱吃不吃。”   他生气拿起书包,真的要走了。已经有很多人经过的时候观察他,那目光令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可夏若美又凑过来趴到他耳边,把那几颗糖给他看,“你知道这是什么糖吗?”   女孩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几乎被淹没,林星遥皱起眉,看向她手里的糖,“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夏若美的手腕。夏若美手一抖,糖全洒到了地上。   两人转过头。许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酒吧炫目的灯光闪过许濯的脸,映出他淡漠的神情。   林星遥第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许濯拉开了夏若美的手。他似乎也是半路过来,身上还穿着长款的厚羽绒服,里面是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许濯个子高,站在两人面前像来捉淘气的弟弟妹妹回家的哥哥,让林星遥心里一阵紧张,仿佛自己做错了事。   许濯没说话,只转而握住林星遥的手臂。林星遥被从沙发上拉起来,那手有点用力,黑暗里又看不太清,林星遥不辨方向,差点撞进许濯怀里。   许濯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两人挨得很近。喧嚣中林星遥听到许濯在他耳边问,“怎么谁给你吃的你都接?”   温暖熟悉的气息烘得林星遥脸颊发热,他耳朵里全是音乐轰鸣,没听清许濯说了什么。许濯也没有要听他回答的意思,他牵着林星遥转身就走,林星遥反应过来,忙转过头,“等会儿,还有夏若美。”   他只来得及看到夏若美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里的身影,肩膀就被搂过去,许濯微凉的手指按住他下巴,把他的脑袋轻轻扳回来。   他被许濯带出了酒吧。   空气一下变得清新,世界回归安静。林星遥呼了一口气,舒服多了。但夏若美还在里面......   他看一眼许濯,带着七分高兴,三分疑惑。   “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吗?”林星遥问。   两人走上楼梯,许濯还搂着林星遥,闻言一笑,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自然地捏了捏林星遥的耳朵,“这么关心别人?”   林星遥忙捂着耳朵跳到一边,红着脸说不出话。许濯逗他,“怎么这么容易被拐跑?我可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你。”   林星遥撇嘴,“还不是因为她是你的朋友。”   许濯微微一怔。   “我去把她也叫出来吧。”林星遥停住脚步,“这种地方太不安全了。”   许濯说,“不用,她自己会出来。”   他拿过林星遥手里的钥匙帮他解开车锁,顺手推着他的自行车往前走,林星遥只好跟上去。他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仿佛为了印证许濯的话,两人渐行渐远后,林星遥终于看到夏若美从楼梯跑出来。她上来没看到人,在酒吧门口站了会儿,然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上车离开了。   “放心了?”许濯说。   林星遥点头。他这时才想起一个问题,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许濯答,“若美发消息给我,说你在这里。”   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林星遥看,原来夏若美在来酒吧的路上就给许濯发了消息。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到底想干嘛?”林星遥已经彻底糊涂了。   自行车车轮骨碌碌滚过地面。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许濯开口,“若美的性格不大好相处,所以她的朋友不多。她会找上你,或许也是想和你做朋友,只是用错了方式。”   林星遥想了想,问许濯,“那你算是她的朋友吗?”   “我更多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许濯看林星遥一眼,打趣,“以防某些人误会,事先说明,我和若美可从来没有过恋爱关系。”   林星遥咳一声,含糊道,“我也没问......没想那么多。”   心里的刺终于拔出来,林星遥浑身舒畅,心情大好,把刚才关于酒吧的糟心事全都忘到一边,蹦过来拉过许濯,“走,请你吃饭去。”   许濯由他牵着,一手握稳自行车车头,看着他笑,“这么大方?”   林星遥得意,“本来就是想等你回来请你吃饭。我最近赚了钱,请你吃好的。”   “遥遥对我真好。”   “那可不,一般人我都不对他这么好。”   许濯嘴角噙着笑,听林星遥聊家里的趣事,打游戏碰到的各种各样的老板。好像许濯一回来,他才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有了表达和分享的欲望。   随着声音远去,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拐角。 第13章   虽说是林星遥请许濯吃饭,最后却还是变成了按林星遥的意思,选了一家他喜欢的羊肉汤店。   冬日天寒露重,林星遥喜欢吃饭时喝热汤,让手脚变得暖热。外婆了解他,一入冬就总在家里煲汤,就算林星遥在外面玩晚了回家,汤也总罐子里用细火慢慢热着。   桌上两碗羊肉汤,一盘薄饼,一盘白胖的饺子。林星遥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苦吃。店里闹哄哄的,许濯还没动筷子,坐在林星遥对面低头发消息。   林星遥看他不吃,问,“你不喜欢吃这些吗?”   “没有。”许濯放下手机,“我刚比完赛回来,老师要看我们组的数据汇报,还有小组论文的初稿。”   许濯这么忙还大老远来找他,陪他吃晚饭。林星遥心里过意不去,把盘子推到许濯面前,“那你快吃,吃完了早点回去。”   许濯笑,“没事,好久不见你,多和你待会儿。”   林星遥不知道许濯和别人说话是不是这样,羽毛尖尖轻轻挠一般,撩得人七上八下。   一想到许濯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林星遥心里头就不大高兴,吃醋了似的。尽管许濯就是这样的性格,可他仍希望许濯能够对他特殊一点。   因为许濯对于他而言,是唯一的,特别的存在。   “我们班已经在商量开学后的小旅行了。”许濯忽然想起什么,说,“目前先定了几个地方,具体行程还没安排。你们呢?”   七中每年都会举办集中的出游活动,地点大多选在市区周边的山庄或湿地公园,两天一晚,也被学生们称之为“小旅行”。小旅行是每个班自己组织选定位置,但实际上班和班之间经常会结对出游,这样能省去不少路线和住宿规划上的麻烦。   林星遥说,“不知道,我从来不参加这些,去年的小旅行我也没去。”   许濯仿佛不经意提起,“是吗?我今天回来的路上听到李老师说,今年的小旅行打算和你们班一起,之前还和黄老师一起商量过。我们班不太会组织这种活动,但是你们班的老师组织能力很强,所以才想和你们一起合作。”   李老师是1班的班主任,黄老师是10班的班主任。林星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去吗?”   许濯笑,“去年我们两个班就是一起,你不知道?”   林星遥顿时后悔死了,懊恼自己去年干嘛不参加小旅行?这样不就能早点认识许濯了。   “我去。”林星遥马上说,“要准备什么东西?”   “照两位老师的意思,大概是定在城郊的白兰湖山庄。山庄里吃喝玩乐都有,很方便。”   白兰湖山庄坐落城郊的一处风景区,景区内湖光山色相映,一条平路接着高速,直通景区内的度假山庄,交通十分方便,游玩者络绎不绝。   林星遥来劲了,追问许濯到时候他们如何一起去,可不可以坐一辆车,在哪里吃饭,晚上住宿可不可以自己选房间等等。   许濯被他问得笑起来,逗他,“你想选什么样的房间?”   林星遥小孩似的,“我想和你住一间。”   话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只顾兴奋,没问人乐不乐意,试探问,“可以吗?”   许濯露出遗憾表情,“我们不在一个班,大概没法分在一个房间。”   林星遥顿时失落,“好吧。”   许濯很自然地靠近过来,在周围喧闹中低声说,“白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林星遥好奇,“我可以到你们班找你玩吗?”   “当然。”许濯仿佛在温柔地哄慰,“我会等你来找我。”   回家后林星遥还在为下学期的小旅行期待不已。他从小到大极少参加学校的集体活动,因身边没有朋友,即使是集体出游,也无人一同玩乐,自然没有意思。可这次许濯说会陪他,那游玩的意义便截然不同起来。   他洗完澡趴在床上陪大老板打游戏,一边兴致勃勃把这件事分享给了大老板。大老板一边在他的掩护下笨拙捡装备一边乐,“两个月以后的事都能把你高兴成这样。”   “因为和我朋友一起去玩,和他在一块我就开心。”   “就那个成绩很好的男生?”   “对。”   “你们打算去哪里玩?定下来了吗。”   林星遥专心打游戏,顺口就答,“听我朋友说大概是白兰湖山庄。你去过吗?”   “城郊的白兰湖休闲山庄?我去过一次,风景好,酒店也不错。”大老板说,“湖边有很大一片森林,没怎么经过人工建设,白天很适合野营。”   听大老板这么一描述,林星遥更加期待这次小旅行。接着大老板又说,“不过你到时候记得跟紧大部队,或者让你朋友带好你。那山庄被森林包着,一个人在里头很容易迷路。”   林星遥说知道了。两人又打了一个多小时游戏,之后大老板下线,林星遥退出游戏,才看到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他以为是许濯,期待点开,却看到消息是夏若美发来的,问他在做什么,发了一堆表情,要他回消息。   林星遥打字,[刚才忙去了。]   夏若美立刻回,[噢,还以为你不愿意搭理我了呢。]   林星遥心想我早不想搭理你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紧接着夏若美就跳出来一条消息,[你知道许濯为什么知道你在酒吧吗?]   [为什么?]   [我去酒吧之前和他发了个消息,说你和我在一起。]夏若美打字飞快,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结果他还真跑来找你了。]   [原来他这么喜欢你啊?]   林星遥有点脸红,心里很高兴,装作无所谓打字,[不关你的事。]   [林星遥,你现在很高兴吧。]   [高兴怎么了!]   [你就是个大傻子。]   林星遥想把手机扔了,和夏若美聊天能把他气死。可夏若美的消息又弹出来,[明天陪我去医院。]   林星遥疑惑,[你怎么了?]   [脖子上的伤没恢复好,要去拿药。]   林星遥憋半天,回,[找你爸妈去。]   [我没爹没妈,好可怜哦。]   林星遥被夏若美弄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哪句真话哪句假。但一想到那次看到女孩满脖子血被推进医院,身边没有大人陪伴的孤零零的样子,本来十分抗拒的心又莫名软了下来。   最后林星遥还是答应了夏若美陪她去医院。反正两人都不上晚自习,第二天放了学,夏若美就来林星遥的学校等他。林星遥骑着自行车,夏若美也不客气,拎起包一屁股坐在后座,把林星遥的腰抱着。   林星遥红了脸,“抓衣服就行!”   夏若美笑得花枝乱颤,“林星遥,你是纯情小狗吗?你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啊?”   林星遥脸皮薄,没好气道,“难道你谈过?”   夏若美乐,“现在哪个高中生没谈过恋爱?你真土。”   没谈过恋爱的高中生林星遥悻悻闭嘴骑车。车一路到中心医院,林星遥停好自行车,跟着夏若美进医院。外头风大,他想进大厅坐着暖和点,等夏若美拿完了药就把人直接送回去。   谁知夏若美把他一拽,“等一下,我补个妆。”   她从包里翻出小镜子,把长发扎起,刘海别到耳边,打开小镜子拿粉饼给自己拍脸。林星遥站在一旁生无可恋,然而当目光无意扫过夏若美的脸,他一时怔住。   夏若美的额上有一道疤。他平时极少注意夏若美的脸,现在夏若美把刘海别开,林星遥才看到她的额头上一块硬币大小的旧疤痕。疤痕虽然淡了,却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刺眼。   夏若美察觉到他的目光,挑眉,“现在才看到?”   林星遥尴尬移开目光。夏若美边补妆边漫不经心道,“想问什么就问,也不是不能回答你。”   林星遥确实有些好奇,问,“小时候磕着脑袋了?”   “不是。”夏若美平静道,“被人抓着头发往墙上撞的。”   好一阵夏若美没听到林星遥的声音,她看向林星遥,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吓到了?”   林星遥憋半天,闷闷道,“谁欺负你了?”   夏若美顿一下,沉默片刻。她把粉饼放进小镜子,合上装进包里。再次看向林星遥的时候,她仍作出无所谓的表情,“怎么,原来你没听说过卓泉附中的辛立?”   “......谁?”   夏若美讽刺一笑,“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性侵女学生、被曝光后跳楼自杀的辛立老师啊。”   陪人拿完药后,林星遥转头去了网吧。他今晚接了陪玩单,坐在闹哄哄的网吧里,脑子也闹哄哄的。他有些走神,打游戏的时候差点把老板带路带进沟里,赶紧勉强自己专心打游戏。   晚上十点半,林星遥回到家。外婆已睡下,他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爬进床里窝着,翻来覆去一阵,拿过手机。   他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卓泉附中 辛立”,紧接着就跳出一条条新闻。林星遥点进第一条江州市当地新闻,亮起的荧幕映出他略带紧张的双眼。   卓泉附中语文老师辛立,四十岁,生前多次猥亵、性侵本班女学生,受害者达五名。辛立老师本人清瘦,带副眼镜,对待学生温和耐心,已婚并育有一女,在学校风评很好。有学生曾将此事告诉家长,没有被当真。   后来此事被曝光,辛立不堪千夫所指,跳楼自杀。新闻没有详细描述此事如何被曝光,只寥寥几笔便收尾,没有涉及到对被害人的采访,加之辛立已死,因此新闻没有引起很大热度。   林星遥皱起眉,退出新闻界面继续往下翻。浏览器的前几页皆是相似的新闻报道,都是对事情的大体概括,没有任何细节。   林星遥翻来翻去没翻出个名堂,呼一口气躺在床上,心里乱乱的。但仿佛响应他的心思,手机响了一声,林星遥点开屏幕,是夏若美发来的消息。   夏若美发来一条长截图。林星遥翻过身,迟疑点开截图。图片放大,显示出来源于一条论坛的帖子,那界面看起来十分老旧,看起来像是某个秘密的内部论坛。标题是【我要吓死了,有没有人今天看到那个男的跳楼?】   下面是一串长长的跟帖:   [我看到了]   [是那个姓辛的?]   [他是不是得精神病了,裸奔跳楼自杀?]   [你们没听到他身上有声音传出来吗?那是个扩音器,放的是他强奸xxx的录音]   [我操]   [楼上的,你怎么知道?]   [辛一大早就躺在走廊上了,我去的早,看到有几个老师在旁边报警]   [他身上被缝了线,扩音器就缝在他肚子上,我看到了]   [有照片吗?]   [图呢?]   [谁缝的?]   [有人看到他摔死吗?]   [我看到了,摔得一地血,肚子都开了,哈哈]   接着就是好几张图片。林星遥立刻关上截图,把手机反盖在床上。黑暗中他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心脏怦怦地跳,头皮隐隐发麻。   过了好半天,他摸索着打开灯,这才重新拿起手机,给夏若美发过去一条消息,[这是真的吗?]   夏若美回复,[这是从前卓泉附中学生里流行的一个论坛,帖子是事情发生后当天发的,第二天就被删了。]   林星遥裹紧被子,[凶手呢?]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你最最最好的朋友。]   林星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你可以问许濯。]   林星遥怔愣看着这行字,仍未领会其中意思。   这件事和许濯有什么关系?   然而下一刻,夏若美的消息跳出来——   [凶手是谁......许濯是最清楚的吧?] 第14章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林星遥背着包一溜烟跑下楼,张望着等人。   外婆从衣柜里翻出顶旧绒毛帽子给他戴着避寒,像只毛茸茸的小老虎。林星遥晃来晃去等半天,终于在离开教学楼的人群中看到许濯的身影。   许濯身边有不少人,似乎是一群人边走边讨论这次考试的题目。许濯个子高,容貌出众,若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林星遥看见他本来要上前打招呼,见到这幅场景,脚步又迟疑停下。   许濯不在意他身上的流言蜚语,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如果叫人知道他们走得近,指不定流言又要沾到许濯身上去。   林星遥不在意自己如何被人说道,却不愿许濯沾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眼睁睁看着许濯在人群中走远了,只得远远跟在后面,等着那群1班的尖子生什么时候能讨论完题目。   直到走出校门,大家各自分道扬镳,围着许濯的人才渐渐散去。林星遥忙从车棚出自行车,推着车小跑到许濯面前,“许濯!”   许濯回过头,看见他便露出笑容,“好可爱的帽子。”   他摸了摸林星遥帽子上的绒毛,林星遥看见他温柔的笑容,心中想起夏若美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凶手是谁......许濯是最清楚的吧?]   这条消息对林星遥而言充满了冲击性,那天他一晚上没睡好觉。   可现在看到许濯的笑容,他又感到夏若美的话太过荒谬。   那种残酷的事情,和许濯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许濯,你......”林星遥心里装着事,说话也有些犹豫,“你放假有什么打算?”   他想问许濯关于那名叫辛立的老师的事,想亲耳从许濯口中听到解释,旁人的话,他不愿轻信。   许濯说,“明天我就要出省参加一个冬令营项目,大概两周左右回来。”   林星遥一听,傻了,“两周?那不是要过年才能回来?”   “嗯。”许濯很抱歉地看着他,“这两周我不在江州市,不能陪你了。”   林星遥顿时遭受打击,整个人蔫了,垂头丧气地,“哦,没事。”   “星遥……”   “我等你回来。”林星遥勉强打起精神,反而安慰起许濯,“过年你爸爸妈妈在医院一定很忙,你回来以后就来我家,我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林星遥的眼睛很亮,虽然为暂时的分别心生委屈,却已然在盼望归来。   他的喜欢和信任没有任何遮掩。   许濯注视他的眼睛,片刻移开视线。那一刻他仿佛走神了,柔和的眼眸不知看向何处,纤长睫毛垂落,情绪如雾一般凝结。   “许濯?”   许濯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星遥身上,他低声说,“好。”   林星遥笑起来,车龙头晃了晃,“一起回去吗?”   许濯也弯起嘴角,“抱歉,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今晚就坐飞机出发。”   林星遥只好站在路边望着他,“那你路上小心。”   “好。”   林星遥冲他比个打电话的手势,“回来了就和我发消息。”   “嗯。”   林星遥看着许濯上了出租车,小声叹一口气,骑上自行车离开。   七中的寒暑假作业历年不多,以给学生减负和重视素质教育闻名,假期时更多鼓励学生参加课外活动和小组户外等。   对于林星遥来说,一切集体的活动都与他无关。寒假来临,他乐得不用去学校,唯一活动就是抓紧时间在网上接单赚钱。外婆还想给他报补习班,林星遥闹着不愿意去,老人也就无法。   他喜欢远离学校和人群的生活。但如今却有一点让他苦恼,那就是一旦放假,好像和许濯的联系也变少了。   许濯很忙,除开学校的课业,还有他自己额外的学习进度。一次林星遥无意听到许濯和老师的电话对话,才知道许濯已经在学习大学知识的内容,并且在写那种专业的论文。此外许濯还要参加各种比赛,做实验,学钢琴......   林星遥觉得许濯很厉害,又觉得他很累。他有时候想许濯再怎么聪明怎么有天赋,也不过是个高中生,这样不停地学习、念书,把自己弄成三头六臂,总会疲惫。   林星遥从没见过许濯疲惫。许濯好像永远都不慌不忙,沉稳温和,把一切都处理得最好。对这样优秀、完美、滴水不漏的许濯,林星遥有时会好奇想象他的童年,不知道许濯从小如何长大,他小时候是否和其他小孩一样,也曾有无忧无虑的时光?   -   林星遥:[打招呼.JPG]   许濯:[摸摸头.JPG]   林星遥:[还没睡觉?]   许濯:[你还不是?]   林星遥:[我打游戏赚钱去了。]   许濯:[我刚刚和导师聊完,现在准备改论文。]   林星遥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躲在被窝里打字,[这么晚还改什么论文?快睡觉。]   许濯就回了一个字,[好。]   一看就是在敷衍。林星遥本想再和许濯聊一会儿,可又不想打扰他学习,只能恋恋不舍和许濯说晚安,放下手机睡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忙,不见面的时候,两人总是很少联系。林星遥很少能得到许濯的回应,但因每次的回应都亲密温柔,距离感便不曾扩大。   至少对林星遥来说,许濯离他很近。   那感觉就像许濯在他的心脏里。   除夕那天,林星遥在医院陪外婆。   老人是定期检查,不得不来。祖孙俩心态好,晚上就在医院吃,准备年后回家再补上。医院食堂为值班医生和住院病人准备了简单的年夜饭,大年三十里回不了家的人挺多,大家三两成群聚在一起,墙上电视放着春晚,所有人边吃边看电视,倒也热闹。   外婆吃完饭还要回病房打吊针,林星遥吃完一份饭,又揣了俩包子打算做宵夜。外婆让他就在食堂坐着看电视,正好人多,好歹有点过年气氛。林星遥不答应,跟着老人一起上了楼。   住院楼层很安静,与楼下食堂像两个世界。走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声回荡,林星遥跟在老人身后左右看看,每过一道门,只见白色的病床,墙边的折叠床和水盆,斑驳的墙壁。   “遥遥。”外婆伸手过来把林星遥牵着,“晚上回去睡吧,这里太冷清。”   林星遥摇头,“不。”   祖孙俩回到病房,林星遥拿出平板电脑,准备继续看春晚直播。平板电脑很小,八寸屏幕,是姨妈家的小孩用旧了换下来,姨妈拿给他们的。老人靠在床头打针,林星遥就拖个家里带来的小凳子趴在床边,支着架子看直播。   他心思不集中,时不时就点开手机看一下,每次看都露出微微失落的表情。   除夕了,许濯还没有联系他。是还没回来吗?可两个星期已到,明天就是新年,总该回家了。   林星遥点开和许濯的对话框,打字,[回家了吗?]   他看完了一个小品一个相声,打开手机,没有新消息回复。   时间越走越晚,林星遥越兴致缺缺。八点发出去的消息,十一点还没收到回复。林星遥没心情看直播了,胡思乱想许濯的手机静音了?在飞机上?人还安全吗?   他明明记得那天他叮嘱许濯回来后就和他发消息,许濯是答应了的。   临近十二点,屏幕里传来热闹的欢庆声。林星遥再坐不住,揣着手机走到外面走廊,给许濯拨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嘟”、“嘟”声有节奏地响着。林星遥靠在墙边听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感到等待的漫长。   仿佛过了很久,就在电话快被自动挂断时,对方接起了手机。   林星遥顿时来了精神,“许濯?”   他还未来得及听到许濯的声音,就听到阵阵风声。接着许濯的声音响起,低低的,“星遥。”   一句“新年快乐”堵在喉咙。林星遥疑惑,“你还在外面吗?好大的风声。”   短暂的沉默,“......嗯。”   “你一个人?”林星遥听力好,隐隐还听到水浪的声音。他很是不解,“你在哪里?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呢。”   “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信号不好,许濯的声音听起来低而冷淡,还有一丝疲惫。林星遥被他问得一愣,“没事,就是想和你说新年快乐......”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许濯说,“嗯,新年快乐,星遥。”   林星遥又问了一遍,“许濯,你一个人在外面吗?”   他们的信号好像很弱,过了很久,许濯才回答他,“是。”   “你在哪?”林星遥追问。他察觉到许濯的不对劲,渐渐担心着急起来,“你回江州市了吗?”   “回了。”   “我来找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许濯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来找我做什么?”   新年的前夜,许濯却一个人在外面。林星遥想起他工作繁忙的父母,这才迟钝地意识到看起来光环笼罩的许濯,或许经常会孤单。   林星遥认真道,“来陪你过年。”   几分钟后,林星遥探头往病房门里望。平板电脑里还在放晚会直播,外婆却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护士已过来拔过针,林星遥赶紧过去把平板收起来,调低床头,拉过被子给外婆盖上。外婆被动静弄得半醒不醒,含糊叮嘱,“遥遥早点睡觉。”   林星遥有点心虚,把他们这边的灯关上,小声答,“我这就睡了。”   江水的尽头穿过整个江州市,沿岸灯火万千,楼宇高低林立。寒夜之下,涌动的浪潮折射遥远的霓虹,为漆黑的江面点缀点点光芒。   风在夜空中呼啸,淡香的电子烟烟雾散于风中。许濯坐在台阶上,他身后的游船中心顶部朝江滩投射下巨大的白光。长长的岸线上几乎没有人,游船停泊码头,安静得只剩黑色轮廓。   许濯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风吹得他耳朵通红,他恍若未觉。   现在是凌晨23:52。   一个远远的声音穿越夜幕与寒风,呼唤许濯的名字。许濯如若梦醒,下意识把电子烟握进手心,转过头去。   林星遥像只颠颠的小熊,不知怎么隔老远就看到坐在黑暗里的许濯,拔腿朝他飞奔过来。许濯顿了一下,慢慢站起身。   林星遥裹着厚厚的大棉袄,围巾和帽子快盖住脸,气喘吁吁跑到人面前,“许......咳、咳。”   他本想叫人,不料一路上被冷风灌了嗓子,张口就咳。大年三十晚上连个出租车都拦不到,他硬是蹬着自行车跑到江边来,一张脸被风刮得通红,眼睛也泪汪汪的。   “这里、这么冷,你傻坐着坐什么?”林星遥冷得说话都打颤,哆嗦缩在围巾里,“冻死我了。”   许濯站在他面前,高高的身影无形中为他挡去了些许寒风。他像是在观察林星遥,难得流露出不太明白的神情,“我以为你没有真的要来。”   林星遥哼一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拿出手机看一眼手机,立刻拉下挡住脸的围巾,“新的一年到了,新年快乐!”   时针指到零点。   江岸的那一头,摩天大楼上的灯光倒数结束,伴随遥远悠扬的音乐,“新年快乐”四个大字在大楼中央闪烁跳跃,映亮漆黑的夜空。   林星遥站在他身边,小孩似地抬手指向对岸,“许濯你看,那个好漂亮。”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灯光秀。”林星遥心情很好,转头问许濯,“你该不会是特意跑来这里看这个的吧。”   许濯本随着他指向的方向安静看着远处的大楼,听到这句话,他收回目光。   “没有。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许濯低声道。   林星遥感觉今晚的许濯有些不一样。好像外层完美柔软的表面破开了一个小口,无意中让他窥见了内里脆弱的一角。林星遥没有任何多想,抬手牵住许濯的手腕。   “那就去我家。”林星遥手比脑快,牵着许濯想往前走,没把人拉动,才停下脚步回过头。   光影从两人面前一分为二。许濯站在原地,避开了林星遥的眼睛,“星遥,你自己回去吧。”   林星遥却固执起来,“不行。这里好冷,你会冻病的。”   他拉着许濯的手,晃了晃,“走啦。”   许濯终于动了。他任由林星遥牵着往前,白光照得他微微不适眯起眼,浪潮的声音在他耳边起伏。   林星遥的手很冰,手指是软的。他走在许濯前面,帽子上的绒毛迎风飘飞,短发从帽沿底下钻出来敲着,看起来有些可笑。   许濯看着林星遥的背影。   那一刻他忽然想闭上眼睛。 第15章   门轻响,林星遥轻手轻脚进门,身后许濯跟着他走进门。   他打开灯,给许濯找来拖鞋,取下自己的帽子和围巾,推着许濯往自己房间去,“我房里有暖气,你先进去。”   许濯一身寒意迟迟不散,明明手冻得青白,却不作声。林星遥打开自己房里的电暖片,从衣柜里翻出被芯和被套正要铺,想起什么,转头对许濯,“你先去洗澡,我把被子铺好。对了,你吃了吗?”   许濯说,“没有。”   林星遥想了想,说,“我给你下碗饺子。”   家里有外婆前阵子包的饺子,老人亲自剁馅擀皮,一个饺子捏出六朵对称的褶和一个圆鼓鼓的肚子,白胖美味,林星遥从小爱吃。   他进厨房打开排气扇,起火烧水,从冰箱里拿出饺子,一个一个往外数。厨房里很冷,林星遥冻得脸发白,呼吸时呼出微微白雾。他刚拿好饺子起身,就见许濯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厨房,站在一旁看着。   “你可以先去洗澡。”林星遥说,“洗完就可以吃了。”   许濯的目光落在他瘦削泛红的手指上。林星遥似乎有些被冻感冒了,老吸鼻子,声音也有点哑。他见许濯不动,推推他,“我给你拆了新毛巾和牙刷放浴室台子上了,快去,不然饺子煮好一会儿就凉了。”   许濯被他一推,进了浴室。   老旧的房子,卫生间和浴室共用,地瓷砖没铺齐,线歪歪扭扭,露出底下的水泥。   许濯打开浴灯,看见面前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表情,像个刚出厂拆封的机器人。   从见到林星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他竟然都没有管理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他感到一丝荒谬的可笑。   但这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林星遥如此信任和喜欢他,对他没有任何猜疑。   洗漱台上放着新拆封的毛巾和牙刷,看上去是小孩用的样式。许濯都不需要猜,就知道这是家里的老人给孩子买的过年新货,毛巾上还印着红色的小灯笼。   他拆了东西,脱下衣服。许濯的皮肤白皙,浴灯在他身上落下暖色的光晕。他身形高且劲瘦,肩宽腰长,站在镜子前,额头都超出了镜子的范围。   这个浴室比许濯家浴室的一半还要小,墙上架子摆满了东西,角落还放着一个拖把桶。许濯还得留神脚下,避免转个身就踩进厕所蹲坑里。   那一瞬间许濯有些茫然。直到花洒的热水洒在他身上,水淋淋沥沥落下,门外传来抽油烟机呼呼的声音,碗筷磕在一起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已经有很多年,他的家里没有这样的声音,或许一开始就没有。家里没有人做饭,厨房是漂亮的摆设。即便是过年,也没有人回家,除了他自己。   因此他才对林星遥家里的这些“声音”陌生到出神。   林星遥把煮好的饺子捞进碗里,切点葱花撒上,端着两碗饺子放上餐桌。这时许濯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的头发还有些湿,身上穿着自己的毛衣长裤,棉袄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林星遥招呼许濯,“快来吃,热乎的。”   许濯坐到他对面。他好像终于恢复正常,对林星遥笑笑,“谢谢你,星遥。”   “跟我客气什么。”   两人对坐桌前,灯照亮这一方小小餐桌。饺子汤腾着热气,林星遥一边吃一边和许濯聊天,“你看春晚没有?”   “没有。”   “我跟你说,有一个小品特别好笑......”   林星遥开始给许濯讲晚会的节目笑点。他自己也没有认真看,只搜肠挂肚地回忆内容,再添油加醋加一半自己的胡编。许濯一边慢慢吃一边听,他吃相斯文安静,相比之下,林星遥活泼得像个定不住的弹簧。   夜深,新年的喧嚣近散,万籁俱寂。   林星遥摸摸床,电热毯把床都热好了,他便把电热毯关掉,自己裹进被子,不忘伸手过来牵好许濯的被角,“冷不冷?”   许濯脱了毛衣,就穿一件长袖卫衣,一条长裤。床不算大,两人挨着坐在床上,许濯答,“很暖和。”   林星遥怕晚上和许濯抢被子,又给许濯铺了一床新的。他啪一下关上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林星遥蹭到许濯身边,两人的被子挤在一起。“许濯。”   “嗯?”   “你今天怎么不开心?”   黑暗中,只听平稳的呼吸声。林星遥看不见许濯的表情,只听他低声开口,“为什么认为我不开心?”   “你一个人大老远跑到江边坐着不回家,不是不开心是什么?而且你今天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笑。”   许濯像是逗他,“有时候笑也不一定代表开心。”   林星遥努力琢磨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平时你其实都是不开心的吗?”   许濯沉默片刻,温声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很开心的。”   林星遥却问,“真的吗?”   许濯微微一顿。林星遥与许濯面对面侧躺,认真说,“你总是笑着面对所有人,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高兴、生气还是难过,也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是真心话。”   “是不是因为你从小被教育要做那种很优秀、很完美的人,所以你才会这样——”林星遥试着寻找合适的话语形容,“——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许濯轻声问,“遥遥,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不,怎么会?”林星遥着急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对自己太严格......我是说,你已经很好了,其实你可以放松下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星遥还给许濯举例,“比如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聊聊呀,我会很认真听你说的,也会和你一起想办法,你就不用一个人把心事憋在心里了。”   他说了一堆,许濯那边却没有回应。他以为许濯睡着了,小声叫,“许濯?”   “嗯。”许濯应了一声。温暖黑暗的房间里,他的声音低缓好听,催人入梦。接着一阵摩挲的声音,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脸庞,指腹擦过他的耳朵。   “往后......如果有机会,我会说的。”许濯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触碰时令林星遥的脸生出热意。“太晚了,睡吧。”   林星遥任他安抚,乖乖说“好”,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他却感到心脏跳动如擂鼓。   许濯的呼吸离他很近,暖热的体温,以及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他太迟钝,因许濯的到来兴奋到大半夜,直到此刻才为两人竟睡在一张床上面红耳赤。   心动的感觉太过熟悉,从第一次遇到许濯开始至今,就已重复了无数次。只是自己不理解,不敢承认,不敢相信。   不敢告诉自己的内心,他竟然如此痴迷地喜欢上了许濯。 第16章 “遥遥是不是总在看我?”   清早,林星遥被手机铃声闹醒。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精准抓到手机,飞快接起。   “喂,外婆......”   “我昨天......半夜睡折叠床睡得冷,就跑回来睡了......”   林星遥尽量小声讲完电话,挂断电话后回过头,见许濯还在睡,松了口气。   他生怕吵醒许濯,现在看来,许濯的睡眠质量还挺好。他又窝回被子里,挨着许濯,看着他的脸。   林星遥的心口像被羽毛挠痒,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看着许濯时的心情,只觉好看得不得了。他为自己喜欢上同性朋友感到羞耻和害怕,可只要不将这份感情表达出来,无人知晓,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样喜欢下去?   藏着一份隐秘的情感,既能安全地待在许濯身边,又能为此欢欣鼓舞,简直再好不过。   林星遥尚且思虑单纯,在情窦初开的那一刹那,离别一词不曾进入他的脑海。   林星遥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外婆刚才给他打电话,说已经准备回来。林星遥说要去接她,老人拒绝,得知许濯现在在他们家,赶忙叫他去菜市场买点菜,等她回来做饭一起吃。   林星遥洗漱完换好衣服来到床卧室,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许濯起来吃早饭。   早晨的阳光里,许濯侧卧在被子里,呼吸清浅平稳。刚才他进进出出,也没有把许濯闹醒。   林星遥蹲下来,趴在床头小声开口,“许濯。”   他一出声,许濯的呼吸便一顿,接着他睁开了眼睛。许濯难得露出睡醒迷糊的样子,睁眼看见林星遥,反应了两秒,清醒过来。   “抱歉......几点了?”许濯从床上坐起来。他显然注意到窗外明亮的天色,一时眼中闪过些许困惑。   林星遥答,“九点。我就是想问你早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出去买菜,可以给你带早饭回来。”   “我现在起来。”   许濯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他站在镜子前洗了把脸,直起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他的大脑在睁眼看到林星遥的那一刻彻底清明,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在别人家的床上睡到自然醒的时候,许濯感到了自己的异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睡眠对于他而言有多困难。无数个夜里,许濯睁眼到天明。即使闭上眼睛也只能进入浅眠,一丁点动静都会结束他的睡眠。   唯一庆幸的是,那个偌大的家常常都是静谧的。   可林星遥的家并不如此。这个家所在的小区临近街道,即使到深夜也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街上的声音。更何况林星遥就睡在他的旁边,同一张床上。   “许濯!”   林星遥从浴室门口探出个脑袋,“中午就在我们家吃吧?外婆听说你在家里,要我现在出去买菜,等她回来给我们做饭吃。”   他已经穿戴好了,毛绒帽也戴在了头上,手里拿着钥匙和手机,兴致勃勃站在门边望着许濯,一脸就等着他点头说好的期待表情。   许濯移开视线,他认为自己应该拒绝,“打扰你们家太久了......”   他话都没说完,林星遥立刻道,“什么打不打扰的,过年不就是人多才热闹?反正你回去了家里也没人,我家也只有我和外婆,我们正好一起过。”   林星遥生怕许濯要走,杵在浴室门边不走,“你早饭想吃什么?快说,我给你去买回来。”   许濯被林星遥堵在门里头,那驾驶仿佛一个小地痞堵着刚放学的好学生要保护费,小地痞还比好学生矮半个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许濯终于偏过头笑了一下。   “好好,我不走。”许濯很温柔地捏了一下林星遥的脸,“我陪你一起出门,行吗?”   林星遥就差一声欢呼,高高兴兴转身跑了。许濯看着他跑进卧室不知捣鼓什么去,半晌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淡了。   林星遥去给许濯找了条围巾。许濯刚换好衣服,林星遥就抱着条围巾出来,抬手就给许濯围上,“这是我外婆以前织的一条,外头好冷,你先戴着,挡风。”   那围巾是米白色,针织得很密,挺厚一条,围在许濯脖子上,除了有点毛躁,看着也没那么违和。   许濯没有拒绝,戴好围巾和林星遥一起出门下楼。外面果然寒意萧萧,林星遥被风吹得打个喷嚏,鼻子直吸溜。   许濯轻轻拉一下他的毛绒帽盖住他的耳朵,“感冒了?”   林星遥清清嗓子,“还成,就是嗓子痒,回家喝点热水就行。”   他兴致很高,拉着许濯往小区临近的商场去。大年初一,街上的商铺全关了门,只有家附近这家商场还开着。年初一上午人还不少,两人下地下一层进超市,超市也是刚开的门,里头有不少老人在逛,全是来买菜的。   “许濯,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买你和外婆喜欢的就好。”   林星遥想了想,想起来什么,“我知道,你喜欢吃肉。”   许濯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之前你请我吃面条,我看见你把肉都吃了,面条剩下不少。”林星遥给许濯细数,“上次我们一起喝羊肉汤的时候,你把羊肉都吃了,汤和饼都没怎么动,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你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末了还像模像样教育他,“爱吃肉是很好,但是也要荤素搭配。”   许濯看着林星遥,半晌没说话。林星遥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转身低头挑菜,“今天就......买条鱼回去吧,我外婆做的红烧鱼特好吃。”   他刚要推着小车去拿网捞捞鱼,忽然被许濯从身后靠近,许濯比他高,一只手按住推车,温热的呼吸忽地贴近了林星遥的耳朵。   从背后看,林星遥仿佛被许濯亲密地半搂进了怀里。   嘈杂的背景人声里,林星遥听到许濯在他耳边说,“遥遥观察我这么仔细?是不是总在看我?”   超市里的人来来往往,与他们擦身而过。 林星遥通红了耳尖,僵硬得头也不敢回,“我没有......总是看你,只是偶尔,不小心注意到。”   低笑挟着轻微的气流,暧昧地流淌下林星遥的耳根。“是吗?我都没有注意过遥遥喜欢吃什么,抱歉。”   被压紧的空间霍地拉开,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许濯神态自然,若无其事退开一步,拿起推车里的一包薯片,“爱吃零食可长不高。”   林星遥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微微发软的腿才重新注入力气。心脏跳得咚咚响,林星遥竭力掩饰自己绯红脸颊,磕磕巴巴开口,“哦,那个,就拿一包,我们可以一起吃。”   他说完就推着车慌忙跑开,不愿让许濯看到他的脸。许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低头挑鱼,毛绒帽盖着发尾,里头钻出一点耳朵尖尖的红。   海底有很多生物与陆地上的不同,它们免于阳光的照射,为了与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身体呈现出奇异的透明感。血管,脊椎,分布的器官,就连血瘤般的大脑都一览无余。心脏的搏动,血管连接器官细微的震颤,在深海中游动时伸缩的透明躯壳,若被有心之人在暗处观赏,它暴露无遗。   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也像这种深海动物。   上午十点,老人李茹仙从医院回来。她有些气喘,被林星遥扶着上楼,见小孩担心看着她,说,“爬楼梯么,哪个老人不喘。”   林星遥疑惑,“外婆,你是不是又瘦了点?”   “成天医院家里来回跑,还那么多忌口,换谁谁不掉两斤肉?”外婆看傻子一般,“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一点肉不长!今天中午多吃点饭听到没?许濯是不是还在家里头啊?”   林星遥答,“在呢。”他拿钥匙开门,把老人的东西拎进家。许濯正在厨房烧热水,闻声走出来,笑眯眯地,“新年好,大年初一打扰了。”   林星遥指放在地上的一箱牛奶和一箱水果,“许濯去超市买的,说给我们的登门礼,我说不用,他非要买。”   “哎呀,小许买这些做什么?你还是小孩呢,什么时候想来找遥遥玩直接来就好了,不需要讲这些!”   “过年还是要的。”   “好,好。”老人很高兴,一边麻利换下衣服一边往厨房去,“你们两个小孩先玩会儿,我现在准备午饭,小许也不用回家去了,就在我们家里吃。”   林星遥哼一声,“他家里没人,也没看他爸妈给他打电话过来。”   那语气颇有不满。李茹仙瞪小孩一眼,示意他闲话少说,林星遥就闭上嘴,老老实实不多话。   许濯倒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嗯,过年我爸妈总在医院值班,老人家又不在本市。遥遥听说我一个人在家,马上就把我拉过来一起过年了。”   老人听着心疼,便说要给他俩做好吃的,进厨房就开始忙活。李茹仙年轻的时候,年年家里的年夜饭都是她一手操持,那会儿她上有老下有小,亲戚过来家里一起过年,她忙活一天,一个人能变出一大桌菜来。现在虽年纪大了,给两个小孩做一顿丰盛的饭菜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星遥也在一旁帮忙。许濯本来也想帮,然而厨房不大,两个人再挤进一个就实在转不开身,加之许濯半点家务活没干过,进来也帮不了忙,遂被林星遥赶进卧室吹暖气。   许濯坐在林星遥的书桌前,低头看桌上摊开的作业本。林星遥的作业本比他的草稿本还空,做一题空两题,一面的题能给他空一大半去。作业本下面垫着的草稿本上倒是内容丰富,有乱写的计算公式,歪歪扭扭的字,还有画的小人。小人们蹦蹦哒哒,从纸的顶端一直画到底边,小人姿态丰富、神态各异,看来某个人的确是完全不想写作业。   他正看得专注,手机响了一声。许濯拿出手机滑开,是之前母亲介绍给他的那位医学教授发过来的消息,内容是他的论文修改稿。   教授是海外华人,目前在美国一所名牌大学任职,与许濯见过几次面后,对他颇为欣赏,还开玩笑问他毕业后要不要考去他那所学校念大学。   许濯的父母早已为许濯精心安排好了未来:照许濯目前的专业成绩和参加过的项目经历,他可以保送国内顶尖的医学院;五年本科读完后,再申请海外的硕博研究生。那教授与许濯的父母是好友,所任职的大学也在两位大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两方一商量,一致认同让许濯提前接触大学的科研课题,跟着教授上课做实验,并尝试完成一篇研究性论文。   许濯没有任何意见。无论谁来与他说,他都笑着说好,然后按照父母的安排去听课,看文献,写论文。他的确完成得很好,无论什么知识都一点就通,论文也渐渐成型,看教授的意思,是建议他再改一稿给他过目,就可以试着投刊发表。   许濯打字回复教授,表达谢意。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悦或激动,仿佛此事根本与他无关。   “许濯!”   林星遥在外头敲敲门,推门进来,“吃饭啦,我外婆做了好多好吃的。”   许濯放下手机起身,笑,“来了。有什么好吃的?”   “快来看。”林星遥拉着他到客厅,一个一个给他指,“红烧鱼,我外婆的拿手菜,酱牛肉,外婆年前就卤好的,特别香特别好吃,丸子心肺汤,鱼丸和肉丸是我姨妈送来的,也是她们家自己做的,里面还有粉丝。还有这个,凉三丝,我拌的!”   外婆端着饭过来,闻言乐了,“三丝我都切好放钵里了,酱料也是我调的,你小子就拿筷子拌两下,怎么听着好像是你自己做的呢!”   许濯笑道,“外婆手艺真好,难怪遥遥天天夸你。”   “手艺好也没见他多吃点,身上不长肉,个子也不长。”老人坐下来,点点林星遥,“你看人许濯,个头多高,多帅气。”   林星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已端碗开吃。李茹仙边给许濯夹菜边和他聊,“小许的爸爸妈妈平时都这么忙啊?”   “嗯,他们自己有手术要做,还要带学生,经常还要出去交流。”   “哎呀,那不是经常不在家?你一个人在家里吃什么?”   许濯笑答,“我平时都在医院的职工食堂吃,爸妈每个月也会给我零花钱。”   老人不赞同,“老吃食堂也不是个事,你还小,身边还是要有人照顾比较好。”   李茹仙说着,却仿佛想起什么走了神,叹一口气。   林星遥问,“叹气做什么?”   “也不知道你妈妈今年回不回来。”老人说,“我今年特地多卤了些牛肉,想着你妈妈要是得了空能回家一趟,还能吃上我卤的牛肉。你妈妈可喜欢吃这个......”   林星遥把碗筷放在桌上,碗底不轻不重一磕。他虎着脸,语气硬邦邦的,“她不会回来了。”   老人低声唤,“遥遥......”   “她说不定早就嫁人了。”林星遥倔强皱起眉,“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们?”   老人无奈,“好好,不说这个了。”   一旁许濯始终安静坐着,没有说话。   短暂的不愉快过去,吃过午饭后,许濯要准备回家了。李茹仙包了些卤牛肉和小女儿送来的丸子,让许濯带回去吃。许濯提着袋子,林星遥送他下楼。   林星遥情绪有些低落。他后悔和外婆生气,又不愿承认自己对妈妈的思念。可妈妈已经不要他们了,他再想念有什么用?从前他们还有一丝联系,妈妈偶尔还会打电话回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丝的联系也彻底断了。   在遥远的另一座城市里,他的妈妈或许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乡,可对于女人来说,充满了不美好的回忆。潦倒的家,因抢劫杀人被判入狱的丈夫,不争气的儿子,满城的风言风语。谁不想尽力脱离这样的人生?   一只手抚上林星遥的脸,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林星遥回过神,抬头见许濯正看着他。   两人已走到楼道一楼,站在防盗门门口。门外冷风萧瑟,门内昏暗静谧。   “一副快哭的样子。”许濯声音低沉柔和,缓缓抚去了林星遥心口的不平。   林星遥清一下嗓子,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放心,我也没有很在意。反正......她不想回就不回,我和外婆两个人过得也挺好的。”   许濯收回手,垂手站立。寒冬的天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一半清冷的白色光辉,一半暗淡的影。空中尘埃浮动,飘过许濯的身体,像拂过空旷的博物馆里一座寂静的白色雕像。   “或许她有难言之隐。”许濯轻声道。   “或许吧。”林星遥低头踢踢地上的小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说出心里话,“我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很辛苦,可是一个电话也不打回来,短信都没有......算了,如果以后她还回来的话,我也不会真的对她生气就是了。”   许濯笑了笑,“这么容易就消气了?”   林星遥轻哼一声,“毕竟是我自己妈妈。”   “那我呢?”   林星遥愣一下,“你?”   “如果我让你不开心了,”许濯看着林星遥,那目光像是随口的玩笑,又含着点让人看不明的情绪,“你也会轻易原谅我吗?”   林星遥笑起来。他是真心在笑,嘴角露出小小的虎牙,眼睛明亮有光。   “你怎么会让我不开心?和你在一起我最开心。”林星遥有模有样拍拍许濯,“就算以后我们会闹别扭,你请我喝杯奶茶,我请你吃好吃的,就算和好啦。”   而林星遥心里想的是,他这么喜欢许濯,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吵架,就算许濯不请他喝奶茶,他也一定会原谅许濯。 第17章 网友见面   过几天街上的店铺陆续开起门,天下起了雪。外婆嘴里没味,想吃点糖麻花,林星遥出门去买。   他撑着伞,靴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卖麻花的店里没什么人,林星遥收了伞站在店门口,抖抖伞面。   “......你想吃什么味道的?这个店出了个酸奶味的麻花......”   柜台前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林星遥本不大注意周围,然而这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吸引他转头看去。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柜台前,正在打电话,“好好,不吃酸奶味,就普通的?要几个?”   “芝麻,糖的,咸的......吃这么多,中午还吃不吃饭了?”   林星遥老觉得这声音听得有点耳熟,又记不清在哪听过。他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很在意,上前对店员说,“糖麻花,一个。”   店员拿袋子给他夹麻花,顺口问,“咸的要不要?”   “不要。”   林星遥付过钱,接过袋子,转头就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电话,有些迟疑看着他。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同时渐渐变得不可思议——   “大坏坏遥?”   “水底沙?”   店员莫名其妙看着他俩,两人话说出口了才感觉出被叫网名的羞耻,连忙同时转身逃出店。   外头落着雪,林星遥站在屋檐下,稀里糊涂问,“你是水底沙?”   水底沙看起来也挺尴尬的,“是我,我来给我女儿买麻花。”   林星遥还不知道他有女儿了,一时又被震惊。好在水底沙还是反应了过来,看看林星遥,笑,“原来你还真是个学生。”   水底沙长得比林星遥想象中还要英俊得多。原本林星遥以为水底沙就是个中年大叔,有点胖,甚至可能有点秃的那种。然而水底沙瘦而有型,皮肤很白,五官优越清朗,穿衣打扮也简单大方,丝毫没有中年男人那种普遍存在的油腻感,反而充满了干净清爽的气息。乍一看不像叔叔,倒像个好脾气的哥哥。   林星遥万万没想到会和网友偶遇,还是自己的大老板,“我......我说了我在读高中,没骗你。”   水底沙促狭冲他一眨眼,“现在确定你是个老实乖小孩了。”   水底沙还得赶着回去给她女儿送吃的,两人没空聊太多。走之前水底沙问林星遥,“你家就住这附近?”   林星遥点头,“就后面的印染小区。”   “我住中心医院的附属小区。我姓夏,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叫我夏叔叔就好。”水底沙冲林星遥摆摆手,“下午有空一起打游戏啊。”   “啊?哦......好。”林星遥与水底沙挥手告别,稀里糊涂转身往回走。   都快走到家门口了,林星遥终于转过弯来。   住中心医院附属小区,姓夏,还有个女儿。   有这么巧吗?   林星遥揣着一肚子疑惑,下午水底沙果然来找他打游戏,林星遥没忍住,开口问,“那个,夏——叔叔,你女儿多大了?”   “和你差不多大。”水底沙的游戏技术一如既往的差劲,心态也一如既往的悠闲,“干嘛?虽然你长得挺帅,但是也别想着撩我家女儿哦。”   “我才没有。”林星遥扶额,“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女儿叫什么?因为我有个朋友姓夏,也住在中心医院附属小区。”   “是吗?我女儿叫夏若美,你认识?”   竟然真有这么巧!   林星遥一边感叹世界真小,一边答,“就是她。”   水底沙却有些吃惊,“你和若美是朋友?”   林星遥解释,“不是,也算不上朋友,就是认识吧。”   水底沙的声音却听起来有些失望,“啊......这样。我还以为若美交上朋友了。”   林星遥听出水底沙轻轻的叹息,心里不知怎么也有些不忍。他自然知道夏若美那种性格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就像自己一样。而水底沙仿佛他的外婆,即使知道他们又多不擅长交朋友,仍固执地期待他们能够融入同龄人的圈子,希望他们被真心对待。   “我们也聊过几次天。”林星遥别扭道,“......还算比较熟吧。”   两人于是聊了起来。   “你也在外校念书?”   “没有,我在隔壁七中。”   “哦?那你和若美是怎么认识的?”   第一次见到夏若美,是她在小区门口牵着许濯的手不放;第二次是夏若美一身血被担架送进急救;第三次是夏若美在小卖部买烟,问他借打火机。   ......好像哪一次都不方便提。   林星遥只好含糊道,“好像是一月那会儿,在医院附近......的小卖部认识的。”   水底沙沉默了半晌,说,“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住院吗?”   林星遥心情复杂,但还是坦诚回答,“我听医生说是自杀。”   良久没人说话,只有游戏的声音在耳机里回响。林星遥心想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水底沙好歹也是夏若美的父亲,就这样在一位父亲面前说他的女儿曾经自杀过......   水底沙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林星遥一愣,“什么?没有。”   他这样说,脑海却想起夏若美脖子上可怖的血口,脑门上无法消去的伤疤,以及当他问是谁欺负她了的时候,她提起的那个“辛立老师”。   “......但是我觉得,你确实应该保护好她。”林星遥说。   “她从不和我聊她的事。”水底沙苦笑一声。   话题有些沉重,后来水底沙显然没心情继续玩,匆匆打完一把就下了。林星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他只是觉得夏若美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希望她的家人能够引起重视。   而且他仍无法忘记那天夏若美和他说过的话。关于那个叫辛立的男老师,以及间接杀害了辛立的凶手。   夜里,林星遥辗转反侧,想给许濯发消息,又怕打扰到他。他正纠结,手机震动一声。   他还以为是许濯发来消息,赶紧拿起来看,却是大老板水底沙发来的。   空欢喜一场,林星遥失落点开消息。   大老板:[大坏坏遥这周末有没有空?]   林星遥回,[有。我在放寒假。]   他以为水底沙约他打游戏,没想到下一条消息跳出来是,[我想抽空好好和你聊一下若美的事,可以吗?]   林星遥犹豫,没有立刻回复。水底沙继续道,[很多次我试着想和她聊聊,可她对我很抵触,我也没有办法。]   [她为什么抵触你?]   水底沙那边输入半天,发来一行字,[哎,手机里说不清楚。总之是我的错。]   林星遥想了想,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短,相处一直都挺愉快,而且水底沙对他挺好,知道他家里条件不大好,时不时就找借口给他发点小红包,有时候还陪他聊天,听他倾诉学校里的烦心事。   林星遥几乎没有朋友,仔细想来,水底沙还挺像一个大哥哥,不远不近地陪了他挺久。   他对所有愿意陪伴他的人都小心对待,无法拒绝。   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和水底沙见面。   -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许濯接到母亲的电话。   他刚从考试中心拿到自己的大学预试成绩,母亲就打来电话询问,想来是记着他出成绩的日子。也是难为他的父母,忙到把家里当成旅馆,过年都没回过一次家,还如此惦记自家儿子的学习情况。   许濯戴着耳机,接起电话。母亲对他接近满分的成绩还算满意。首都大学医学院的入学条件十分严苛,不仅考察高考成绩和理科类单科日常分数,每年还会对报名的学生实行三轮预试和一次综合心理测试。预试题目难度之高,每一轮都按1:30的比例进行筛选。   这还是第一场。母亲对他要求严格,没有夸他考得好,只让他好好准备接下来的两场考试,并询问他教授那边的论文修改得如何。许濯报了自己的完成进度,母亲听完后,在电话里说,“怎么还没把细胞的实验数据修改过来?我记得上次教授发给你修改稿已经是一周前。”   许濯说,“抱歉,被别的事情耽误了几天。”   “许濯,你需要分清哪些事重要,哪些事次要。”女人的话语简单而严厉,“你已经高二了,马上就要高三,难道还有多余的时间让你懈怠吗?一周,都足够你的论文再写一篇致谢词了。”   女人说,“明早就把改好的数据发给我,我来帮你看。许濯,你知道我很忙,但我依然会严格要求你,因为我也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你明白吗?”   许濯站在风里,平静回答,“明白。”   电话挂断,许濯把耳机摘下。寒风吹落树梢的雪子,前几天下过一场雪,街道仍残存点点雪景。   许濯抬头去看雪。天仍是淡灰,还有细细的雪粒从空中飘落,点在许濯的脸上。   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宽阔的马路对面,林星遥走进一家咖啡厅,身旁还有一个男人。林星遥依旧穿得厚实,戴着他那顶颇有些显眼的毛绒帽。男人则一身风衣黑裤,一边与林星遥说着话,一边为他拉开咖啡厅的门,笑着将他让进去。   那家咖啡厅很有名气,就在中心医院附属小区对面,装潢高级,环境幽雅,消费档次不低。林星遥进门的时候明显有些局促,但男人似乎低头安慰了他几句,于是林星遥没有拒绝,身影与男人一同消失在了门后。   来往的车流之后,许濯站在路边,看着林星遥和男人一同进入咖啡厅的背影。   他的眼眸深冷如黑夜。   --------------------   我也不想更的这么慢   可我只是个卑微社畜 第18章 便利店   “要不要吃点什么,可颂?蛋糕?”   “不用,我就喝这个。”   水底沙看了看林星遥手里的美式咖啡,挑眉,“你喜欢喝这个?看不出来。”   林星遥不喜欢喝这个,他刚才尝了一口,苦得两眼冒星。 他没喝过美式,点这个只是见过许濯喝这种咖啡,才想自己也试一试,没想到竟然这么苦。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夸张,只好装作淡定,“偶尔喝。”   两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水底沙显然有些不自然,看来也是第一次和林星遥这样的小孩约在咖啡厅,多少感觉有点怪。   “我叫夏文。”水底沙先开口,自我介绍道,“我以前在中心医院工作,所以住在中心医院附属小区。只是现在已经辞职了,现在偶尔出去讲讲课,赚点钱。”   “我叫林星遥。”林星遥比他还别扭,但他听了水底沙的介绍,又感到好奇,“你之前是医生?为什么要辞职?”   “我......”夏文十指交握,看起来正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我选择辞职,是希望能够陪伴若美。”夏文苦笑,“但我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已经太晚了。”   夏文曾是一名医学院的学生,毕业后进入江州中心医院,成为一名医生。医生的工作很忙,尤其中心医院是江州市最大的综合性公立三甲医院,附近县市、甚至跨省来的患者日日络绎不绝。夏文一心扑在工作上,只有周末回家吃饭,晚上常常在医院值班,出差更是频繁。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工作期间不仅得到领导的赏识和患者的尊重,年纪轻轻就提了科室副主任。然而就在事业一帆风顺的时候,夏文的老婆提出了离婚。   离婚的理由很简单,这个家有没有他都没有任何区别。女人受够了丧偶般的生活,离婚后将女儿留给了丈夫,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家。夏文经历破裂的婚姻,又一个人带小孩,人生大受打击。然而更令他挫败的还在后面。   他发现他与女儿仿佛是陌生人。女儿不愿与他交流,白天不在家,连晚上都不回来。问她跑去哪里,只说是去朋友家,又不肯说是哪个朋友,再问就要发脾气,质问他从前不管她,现在凭什么又来管她,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直到有一次,若美回到家里,我看到她的额头上有血,是一块撞出来的疤。”夏文苦恼道,“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和别人打架。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会和人打架?我就猜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可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从那以后我就辞职了。”夏文叹息,“我已经是个失败的丈夫,不想再做一个失败的父亲。我想留出更多时间陪伴若美,虽然......我真的很不称职,我甚至不能保护好她。”   林星遥心想她头上的疤不是那个叫辛立的老师弄的?这样看来,夏文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辛立这个人。毕竟当时的新闻报道模棱两可,而真正有信息量的帖子又被删,加之离婚前夏文也不曾细心了解过女儿的学校生活。   这个时候询问夏文关于许濯的事是否合适?林星遥一直很在意许濯和那个男老师坠楼一事的关系,但转念一想,夏文或许对他女儿的交友情况都不甚了了,如果这个时候询问夏文,林星遥感觉多少有些唐突。   而且许濯和夏文是邻居,他们一定认识。如果贸然就将许濯和教师坠落这种可怕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夏文又会怎么看待许濯?   “从现在开始也不晚。”林星遥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笨拙安慰男人。   夏文无奈,“所以我想着或许她和你是朋友,可以从你这里了解些什么。如果我去找她的老师和同学问,她一定会生气。”   林星遥想了想,说,“我只听她提起过,她很讨厌初中时候一个叫辛立的男老师。”   夏文忙问,“那个老师怎么了?”   林星遥心想果然不知道,看来从前是真的没关心过女儿......他心情复杂看夏文一眼,“具体的她也没有和我说,你最好还是问她本人。反正......你总要和她多聊聊的。我觉得就算一开始她会为你曾经只顾工作不顾家而生你的气,但是现在你已经明白过来,也选择了辞职陪她,那么只要你能一直有耐心试着和她沟通,她应该会慢慢接受你的。”   夏文注视着林星遥,神情温和,“星遥,你很善良。”   林星遥不自然移开视线,“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   “你这么懂事,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很关心你。”夏文感叹,“我现在才明白,孩子的性格多少都受到父母的影响,无论是好是坏。”   林星遥沉默。如果真的按照夏文所说,小孩的性格随父母,那么他算什么,一个潜藏的犯罪分子、未来的抢劫杀人犯?还是一个抛弃亲人和家,逃避一切的流浪者?   他讨厌人们将他与他的父母联系起来。他的父亲从没养过他,母亲抛弃他,养育他的是他勤劳的外婆和温柔的外公,如果除去那一线血脉相连,他与他的亲生父母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们不在我的身边。”林星遥冷淡道,“把我养大的是我的外公婆。”   夏文愣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小心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猜测你。”   “没事。”   话题不知为何一直有些沉重。夏文决定不再讨论这些,转而问,“你说你们学校收假后有小旅行,怎么样,确定地方了吗?”   林星遥点头,“我看到班级群里在讨论,已经定下来是白兰湖山庄。”   夏文问,“不知道你认不识一个叫许濯的男生?他也在七中,1班的,我邻居家的小孩,我听他说这次他们也是去白兰湖山庄。”   林星遥“哦”一声,答得挺矜持,“认识,我和他关系还不错。”   “是吗?你也是1班的?”   “......没有,我10班的。”   “你们两个班一起去?那正好你可以和许濯结伴。许濯靠谱得很,长得帅,脾气又好,我们家若美小时候可喜欢找她许濯哥哥玩了。”   林星遥好奇,“他们俩小时候关系很好?”   “我们两家是邻居嘛,以前过年都是互相串门的。本来今年过年许濯的爸妈出差回不了家,也说让他来我家过年,不过最后许濯也没来。”夏文说,“想想许濯的爸妈也是忙,我以前还没在意,现在想想,许濯这孩子也挺孤单的。”   林星遥说,“他今年在我家过的年,不孤单。”   “是吗?那就好。”夏文笑道,“有朋友陪在身边,多少也能弥补父母常常不在家的缺憾吧。”   不知不觉,两人竟从下午聊到了傍晚。夏文还想请林星遥吃晚饭,林星遥要回家和外婆吃,拒绝了夏文的邀请。   两人出了咖啡厅,站在咖啡厅门口。夏文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今天谢谢你陪我聊这么久。”   林星遥给自己围好围巾,摆手,“没什么好谢的。”毕竟是照顾自己生意的大老板,还是许濯的邻居。   夏文开玩笑似地问,“下次还能约着见面不?”   “当然可以。”   “怕你在意这个。”夏文摸摸鼻子,“毕竟咱俩年龄差也挺大的,万一被你同学看到......”   “我才不在意他们说我什么。”林星遥转过头,“我想和谁做朋友就和谁做朋友,又没做坏事,随他们看去。”   夏文扑哧一笑,“行!就喜欢你这么洒脱。那我就先回去了,给若美做晚饭。”   两人挥手道别,林星遥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没骑车,天太冷了,他还是坐公交来的。傍晚天色欲尽,晚霞弥漫暗紫,冬日里遥远的太阳即将离开地平线。   林星遥往下扯扯脑袋上的毛绒帽,拐进路边的一家便利店,打算买板酸奶回去喝。   “叮咚”一声,自动门打开,便利店里温暖明亮,没有什么人。林星遥走到最后一排的冷柜前挑选酸奶,低头拿起一板细看。   他认真对比价格和日期,选了一板,刚要转身去结账,忽然就听身后很近地响起一声,“遥遥。”   那一声仿佛就在耳边,把林星遥吓了一大跳。他猛地转过身,只见许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揣在棉袄兜里站着,笑着看着他。   “你......”林星遥不经吓,心脏狂跳抱着酸奶缩在冷柜边,“吓我一跳!”   许濯就站在他面前,高挑的身形挡住了他的去路,令他的背不得不贴着墙。许濯的神情很温和,是笑的模样,却不知是不是旁边冷柜源源不断涌出寒气的原因,令许濯的目光都失了些温度。   “你和夏叔叔很熟?”许濯问。   林星遥一怔,“你刚才看到我们了?”   许濯离他有点太近了,两人站在便利店的角落,冷气时而扑到林星遥发烫的脸上。他被许濯的气息裹得心慌意乱,僵硬站在原地,“也不是很熟,之前经常一起打游戏,那会儿不知道他就是夏若美的爸爸。”   “为什么要见面?”   林星遥紧张清清嗓子,想叫许濯退开点,免得叫他难以思考。可许濯离他这么近,又令他为这亲密的距离感到深深悸动。   “前几天碰巧在街上遇到,就顺便约着见了个面,聊聊天。”林星遥老老实实回答。   许濯又走近一步,低头注视着林星遥,“聊了些什么?”   林星遥下意识贴紧墙,手背几乎碰到许濯胸口的衣服。他用力攥紧怀里的酸奶,稀里糊涂通红着脸,“就聊、聊了夏若美,还有你,还有......咱们到时候一起去白兰湖山庄,他说那里挺好玩。”   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捏住,几乎被强制转过脸,正对许濯的眼睛。林星遥傻傻被握住下巴,仰着脸茫然看着许濯。许濯的手指修长,轻而易举扼住林星遥的下颚,指尖摁在他的耳后。   许濯低下头,声音平淡,“他说那里好玩,你就觉得好玩?”   林星遥涨红了脸,“那是因为......”   许濯只是温柔地笑,打断他的话,“是不是所有人的话你都信,不管谁来了要带你走,你都跟着走?”   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林星遥抿住唇移开视线,露出有些受伤的眼神。他抬手握住许濯的手腕,许濯看着他的眼睛,松开了手。   “是因为你,我才相信他们。”林星遥说,“夏若美是你的发小,夏叔叔是你的邻居,我也和他认识了很久,所以我才相信他们。”   安静的便利店,冷气顺着冷柜流泻而下,飘涌住两人的脚。短暂的沉默后,许濯垂在身侧的手松开,他后退半步,神情恢复往常,带着歉意,“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星遥的下巴都被按出了淡淡的红印。他有点不适应地揉揉自己的脸,默默站了会儿,别扭道,“请我喝奶茶。”   许濯难得没反应过来,“......奶茶?”   林星遥抬起头看他一眼,脸又红了,“对啊,请我喝奶茶,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他抱着板酸奶,小孩似的靠墙站着,脸埋在帽子和围巾里,白里蒸着透红,垂下的睫毛微微紧张打着颤,等着许濯接下他笨拙递出的台阶。   半晌,许濯才开口,“好。想喝哪家?”   林星遥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旁边就有家奶茶店,我们走。”   他从许濯面前钻出去,跑到前台去结账。   许濯还站在原地,良久缓缓呼出一口气。   、 第19章 笨小狗和白兔子   夏若美拉开书包拉链,把刚刚买的猫粮和罐头塞进书包,背起来离开超市。   她在路边拦一辆出租。车一路驶离市中心,穿过繁华的街道,进入老城区,在一处老商城后面停下。夏若美打开车门,背着包下车。   天还很冷,她半点不觉得似的,穿条薄薄的黑色打底袜,加绒短皮裤,长靴,套件呢子大衣,光着脖子在街上走。她从商场背后穿进一条小巷,巷子两旁是老小区,再往里走还有零零散散的散户住在巷子里。前几天下的雪融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变成黑色的水渍。   夏若美拐个弯,前面是一片平地,没铺水泥,地上杂草丛生,停着几辆自行车和电动车。她往里走,听到猫叫,“咪咪?”   她刚走进去,就和林星遥打了个照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夏若美一脸古怪,“你在这干嘛?”   林星遥比她还奇怪,“我家就在旁边。”意思是你大老远从市中心跑到老城区来,干嘛?   夏若美低头看林星遥手里拿着一个瓷碗,看起来挺旧了。她又抬起头,审视林星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猫?”   几只野猫慢吞吞过来,仰头望着林星遥,显然是和他熟了。林星遥说,“我天天放学从这条巷子过,早知道这里有猫了。”   他蹲下去把碗放在平地上,“有只猫的碗不见了,也在不知道谁这么无聊,连野猫用的碗都偷。”   夏若美问,“你经常来看它们吗?”   “路过就顺便看一下,反正周围有人喂它们。一个个长得这么好。”   夏若美低头看着林星遥蹲在地上摸猫。林星遥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围巾快把他整个脑袋包起来,臃肿得有些滑稽。那些猫很喜欢林星遥,蹭他的手心,嗅他放在地上的碗。   夏若美拿出包里的猫罐头,也蹲下来,刚要把罐头打开,林星遥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把她拦着,“你给它们吃猫罐头?”   “是啊,怎么?”   林星遥很无语的样子,“它们碗里的猫粮不会也是你倒的吧。”   夏若美点头,“就是我。”   “我说它们怎么变挑食了。”林星遥嫌弃,“你是打算天天跑这儿来喂它们?如果没这打算的话,以后都不要喂这些了,不然猫吃惯了猫粮就不肯吃剩饭剩菜,饿死了怎么办。”   夏若美显然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寒假无聊在外面到处闲逛,无意走进这条小巷发现一个野猫聚集地。她喜欢猫,三天两头往这跑,每回都带猫粮来。   她悻悻地,“猫吃剩饭剩菜不会吃坏肚子吗?”   林星遥莫名其妙,“野猫不都这样?又没家猫那么精贵。”   夏若美突发奇想,“你就住这附近,你可以帮我天天喂猫啊。我把猫粮和猫罐头给你,你放了学就带过来,多好。”   林星遥看都不看她,“没空。”   “你不是说你回家顺路吗!”   “我忙着呢!”   夏若美不吭声了,埋头摸猫。林星遥看她一眼,见她抱着猫发呆,包里鼓鼓囊囊的,装的全是猫粮和罐头。   林星遥看不下去,只能自认倒霉,“......放假的时候你自己喂,等开学了以后我再帮你喂。”   夏若美抬起头。她的眼睛很黑,平时总懒懒的没有神采,此时这双眼睛却亮起来,盯着林星遥。   “你说话算话?”夏若美凑过来问。   林星遥把她扒拉开,“当然算。”   她看着猫,喃喃,“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喂猫。”   接着她又自言自语,“林星遥,为什么是你?”   林星遥都快习惯了她的神经质,闻言不耐,“要么你就自己喂,别找我。”   夏若美对他做个鬼脸,又把包里的罐头拿出来,打开放在地上喂猫。她一边忙活一边问,“你今天怎么没去找许濯?”   林星遥莫名有些脸红。好在夏若美专心看猫没看他,他说,“我们俩又不是天天待在一块。”   “今天不是他生日吗?”夏若美无所谓道,“还以为你会屁颠颠跑去找他过生日。”   林星遥差点跳起来,“他今天过生日?”   夏若美奇怪看他一眼,“原来你不知道啊。”   林星遥拔腿就要走,脚迈出一半又急急收回来,忙从兜里拿出手机问夏若美,“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他平时都喜欢什么?”   夏若美翻个白眼,“不知道。”   “我不帮你喂猫了。”   夏若美没好气道,“我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压根就没爱好你懂吗?你干脆送他一套习题册算了。”   林星遥心想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得赶紧先买个礼物去找许濯。   “那我先走了。”他急着要走,也顾不上夏若美嘲笑的表情,转身就跑。   他跑得太匆忙,上了公交才想起没和夏若美提起认识他爸的事。转念一想提不提也无所谓,现在赶紧想好给许濯挑个礼物才是。   他坐上前往市中心的公交,一路冥思苦想该挑什么礼物。送一只钢笔?可许濯一定有惯用的笔,而且送学习用品什么的未免太扫兴。林星遥打开手机搜索“给朋友送什么礼物好”,聚精会神翻看,一直翻到下车都没翻出他觉得合适的礼物。   林星遥把手机揣回兜里,进了市中心一家大商场。商场很高档,林星遥还是第一次进去。他一进旋转门差点花了眼,一楼全是奢侈品,他赶紧往二楼跑,转了一圈,看到一家风格俏皮可爱的店铺。店里灯光亮眼,远远一看货架上摆满了那种小孩子喜欢的玩偶和玩具。林星遥好奇上前看,注意到店门口正中间的展示柜上摆着一个挺大的玻璃盒子,里头是按比例缩小的一片森林草地,中间一张小圆桌,桌子两边各坐一只小动物玩偶。餐厅的装饰十分精致齐全,桌上有漂亮的桌布,靠椅上还有细细刻出的花纹,旁边甚至还有树木和花丛,连树叶都叶叶分明。   林星遥头一次见到做工这么精细的东西,不禁凑近仔细看起来。一旁售货员走过来笑着介绍,“小帅哥看中咱们这款今年最新的黏土手办了?这个是‘林中花园’系列,灵感来源于《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是我们店独家出售的手办,其他家都没有卖的哦。”   林星遥心里嘀咕黏土手办是什么东西?他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小白,含糊应一声,“嗯,这个多少钱?”   “手办的话咱们都是按盲盒来卖的,你看,小动物一共有九种。”售货员把手册拿过来给林星遥看,指其中的一个,“小兔子是咱们的隐藏款,是不是很可爱?”   盲盒又是什么?林星遥一头雾水,拿着手册钻研半天,才明白盲盒就是像游戏抽卡,抽到什么就是什么,一样的价格可能抽到基本款,也可能抽到隐藏款,全看运气。而黏土手办则是人手工用黏土捏出的东西,什么都能捏。   好坑钱。林星遥的第一想法是这个。然而他的确被这精致的黏土手办吸引,把手册翻了一遍,他问,“那这个造景和玻璃罐卖吗?”   “您如果是想买一整套的话,价格就有些贵了。而且里面的小动物手办还是按盲盒买的。”   “多少钱?”   销售员对他比耶,“一整套是2299元。”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想转头就走。但他一咬牙,又看了眼手办。   真的做得非常漂亮,像童话故事里的森林世界。小动物也很可爱,一个个圆润生动,身体还是可以活动的。   林星遥想起许濯的家。如果摆上一点别的东西,会不会就不显得那么空荡和无趣?   他打开手机看自己的账户余额。他打游戏陪玩赚了些钱,但那些钱是他打算存起来全都给外婆用的,自己半分也舍不得花。   林星遥心疼钱,走了。   然后在二楼晃了两圈,又回到这家店。   五分钟后,林星遥来到柜台前,“‘林中花园’一整套,麻烦拿礼物盒包起来。”   “好的,麻烦您到这边来挑选一下盲盒,一套里是两个盲盒,或者您自己要多买也可以。”   “就两个吧。”   林星遥忍着肉痛付款,售货员帮他去打包礼物盒,他选了两个盲盒装进袋子,暗暗祈祷一定要有隐藏款。   过了会儿销售员把精心包装的礼物盒交给林星遥,说,“造景里的装饰全都是可以移动的,您可以根据您自己的想法来摆,摆好了以后用玻璃罩罩好就可以,放在哪里都是很好看的哦。”   林星遥接过盒子道谢。那盒子还挺沉,林星遥拎着礼物盒离开商场,拿出手机给许濯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哪里。   消息半天没人回。林星遥想许濯现在可能在和家人一起过生日,一时半会儿大概等不到回复了,于是去公交站等公交,打算先去许濯家小区门口等人。   他跑前跑后,加上心里着急,等到了中心医院下车才觉出自己跑出了一背汗。冬天天冷,林星遥一头钻进上次和夏文去的咖啡厅,屋里温暖,他抱着礼物盒在窗边坐下。   许濯回复了他的消息,[我在上课。]   生日当天还要上课,林星遥撇撇嘴,把盒子放在腿上,趴在桌边回,[几点下课?我在你家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许濯回,[六点。有什么事吗?]   [给你个惊喜!]   许濯过生日,林星遥比他还期待,兴冲冲坐在咖啡厅里等。唯一不太满意的是许濯竟然在生日这天还要上课,真浪费,也不知道他吃过蛋糕没有。   天渐渐暗下来,咖啡厅里亮起点点暖黄的灯。林星遥坐在窗边,等许濯的时间里顺便还抽空陪夏文打了两把游戏。两人现在熟稔不少,原本林星遥都不好意思收夏文的钱了,让他不必通过平台找自己,想打游戏就直接私下找他。夏文没听他的,每次还是在平台上约他,照常给他钱。   夏文和他聊天,“还在外面呢?”   林星遥“嗯”一声,“许濯今天过生日,我等他下课。”   夏文感叹,“过生日还上课,现在的小孩对自己真严格。”   林星遥抱怨,“谁知道是他自己要上课还是他爸妈要他上。”   “他爸妈是对他挺严的,好像很早就已经开始让他写论文了。”夏文唏嘘,“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学霸呢,当年也没像许濯这样。”   “你好自恋。”   “我真是学霸!”   林星遥正乐,冷不丁一边耳机被人摘走。他吓一跳,转头就见许濯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他穿着件宽大的白色羽绒服,背个书包,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头看着他。   许濯收回手,揣进衣服口袋,“聊什么这么开心?”   林星遥忙对夏文说,“许濯来了,我先下了。”   “行行行,你俩小孩玩去吧。”   林星遥退出游戏,把手机和耳机塞进兜里,从椅子上窜起来,“生日快乐!”   许濯进来时就看见坐在窗边的林星遥,还有他抱在怀里的礼物盒。他笑了笑,“谢谢。”   “吃蛋糕了吗?”   “没有。”许濯说,“今天一天都在上课。”   林星遥还没转过弯来,“那你待会儿是和爸妈一起过生日?”   许濯平静道,“他们去国外交流了,最近都不在家。”   林星遥愣了一下,马上说,“那我们现在去买蛋糕,一起吃。”   他说着就要提起礼物盒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就被许濯握住手臂。许濯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温和道,“就在这里买吧,不用那么正式。”   他转身往咖啡厅的柜台走,玻璃柜里还有一些没卖完的小蛋糕,许濯问跟过来的林星遥,“你想吃哪个?”   林星遥有点不高兴,觉得许濯的爸妈太不关心许濯,在国外回不来就算了,给许濯订个蛋糕难道很麻烦吗?   他看了看,指一个巧克力蛋糕,“这个吧,黑巧克力,没那么甜。”   许濯就买下这个蛋糕,林星遥又朝柜员要了一小盒生日蜡烛,两人一人提个蛋糕,一人提个礼物盒,一起往许濯住的小区走。   “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碰到夏若美,她告诉我的。”   “你和她关系很好。”   “才没。”林星遥说,“我家小区后面的巷子有野猫,我有时候去喂一下,没想到她也在那喂猫。”   许濯想起什么,“她以前是养了只猫。”   林星遥问,“后来?”   “......”许濯答,“好像死了。”   林星遥吃惊,“怎么死的?”   “不知道。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难怪夏若美大老远跑去喂野猫。林星遥在心里叹一口气,算了,大不了每天跑一趟,帮她喂个猫也没什么。   许濯带林星遥回了家。进门一开灯,依旧是那个干净、精致而静谧的大房子。许濯说,“去我房间吧。”   林星遥眼前一亮,马上换好鞋跟在许濯后面往楼上走。许濯的卧室在二楼,他推开门的时候,林星遥一脸期待踮起脚往里面看。   白色家具,一尘不染,规整。书桌上只有书,作业,纸,台灯和文具。床很大,被子竟然铺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把林星遥看得咋舌。   “你每天都这么收拾房间吗?”林星遥疑惑。   “有保洁阿姨定期打扫房子,我房里的东西也不多。”   林星遥跟着许濯坐在书桌前,把东西放在桌上,还是感叹,“这也太干净了。”干净得完全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许濯笑笑,把蛋糕从盒子里拆出来,“先吃蛋糕?”   林星遥的注意力被转移,马上拿过蜡烛盒子拆开,“先许愿。”   他还特地起身去关了灯,许濯从厨房找来打火机,点燃生日蜡烛。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两簇小小的光,一个数字“1”,一个数字“7”插在蛋糕上。林星遥双手合十看着蜡烛的光,小孩似的转头催促许濯,“许愿啦。”   许濯本安安静静坐着,仿佛在发呆,闻言直起身,很配合地学他双手合十,“好,许愿。”   跃动的烛光里,林星遥偷偷看闭上眼睛的许濯,又微微红着脸收回视线,稀里糊涂闭上眼睛。他在心里默念希望许濯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希望外婆的病情不要再恶化,念了一番,睁开眼睛,见许濯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点揶揄的笑。   “许完了?”许濯逗他。   林星遥尴尬,“正好有个蛋糕,顺便。”   许濯给他切了一大块蛋糕,林星遥接过就吃,边吃边问,“你今天过生日,没和朋友约着出去玩吗?”   “没有。”许濯只随手给自己切了一小块,拿着叉子漫不经心吃,“我很少过生日。”   “为什么?”   “家里没有这个习惯。”   “什么叫没有这个习惯?”林星遥拧起眉,“一家人一起庆祝生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许濯笑起来,抬手轻轻擦去林星遥嘴角的一点点黑巧克力粉,“怎么还生气了。”   林星遥忙擦擦自己的嘴,掩饰性地别过脸,“反正,以后我会陪你过生日的,我也会给你买蛋糕。”   许濯笑意淡了。他慢慢抹掉手指上的巧克力粉,静静答,“好啊。”   蛋糕不大,林星遥风卷残云吃了一大半,把蛋糕盒子推到一边,放上自己的礼物盒,“送你的!”   许濯很感兴趣似的,“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   许濯拆礼盒,林星遥一脸期待坐在一旁,看着礼盒一点点打开,露出里面的玻璃罩。   许濯把纸盒和丝带放到一边,研究了一下这个玻璃罩,“黏土玩具?”   “嗯。”林星遥又从袋子里拿出两个盲盒,推到许濯面前,“还有两个盲盒,看你能开出什么款。”   许濯笑,“我运气一向不好。”   “今天一定好!”   许濯拿过一个盲盒拆开,打开包装棉,从里面抽出来一个小狗手办。小狗憨憨可爱,戴着帽子,围着餐巾,手里一刀一叉,一副随时准备干饭的样子。   小狗是普通款,是最容易抽到的一个。林星遥有点紧张,把另一个塞给许濯,“开这个。”   许濯又开这个,他拆掉包装棉,林星遥刚看见两只兔子耳朵露出来,激动了,“是兔子!隐藏款!”   许濯拆出来了隐藏款小兔子,白色兔子穿着格子西装,戴一副单片眼镜,大大的紫色眼睛,两只可爱的耳朵竖起来,手里抱着一本书。   林星遥开心死了,“我就说今天运气一定好吧!”   许濯看着林星遥,唇角挂着笑意,“嗯,你买的,是你运气好。”   林星遥挺得意,把小狗和兔子摆在一起,又去看布景的说明书,“这个可以自己摆放,手办是活动的,你看。”   林星遥认真捣鼓手办,许濯就坐在一旁看。刚才点蜡烛时房间关了灯,这会儿也没打开,只开桌上一盏台灯。   房间昏暗,像一片无声的黑色深海,海中央灯塔的光摇摇欲坠,照亮方寸之地。   林星遥坐在灯下,对着说明书一个个摆零件。许濯看了会儿那些玩具,又看向林星遥。   他问,“这个挺贵吧?”   林星遥低着头专心给草丛插上小花,“不贵。”   “星遥,谢谢你的礼物。”   “谢什么。”林星遥努力想小心地把小狗弄成坐姿放在椅子上,却怎么也放不稳,“哎,这个怎么弄……”   许濯接过他手里的小狗,手指轻巧折了几下,再放到小小的椅子上,放稳了。   小狗和兔子坐在圆桌两旁,桌上摆着精致的食物,餐具,还有一束可爱的玫瑰。周围花团锦簇,是森林中一个小小的花园。   林星遥为自己能买到这么可爱有趣的礼物自喜,他抱过玻璃罩把这个小花园罩起来,左看右看,“这个放哪里比较好?”   许濯仿佛走神了很久,闻言看向这个布置好的小花园。   暖黄的灯光下,微缩的小小花园笼上一层细密的光晕,让润泽的色彩看上去更加鲜亮。   小孩子喜欢的玩偶和小零件,拼装在一起,也还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幼稚,无用,挤占空间,是许濯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林星遥的身上。   可光太亮了,他只想闭上眼睛。 第20章 白兰湖山庄   人生第一次,林星遥如此期待开学。   寒假收假后的第一个星期,当听到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今年初春的小旅行地点安排在了白兰湖山庄,且是和1班一起去的时候,他的内心雀跃无比。   他报了名,盘算着到时候自己带个大点的食盒过去,可以做点小吃放在里面,到时候野营可以和许濯一起吃。   原本买点零食就行,但自从那次花两千多买了黏土手办后,林星遥彻底开始“节衣缩食”,非必要情况坚决不从卡里花钱,并发誓再也不能冲动消费。   他本来想问问许濯想吃什么,然而许濯最近似乎很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手机上也很少联系。有时碰巧在学校里遇到,许濯也只是远远对他一笑,就和身边的人走了。   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不影响林星遥出去玩的好心情。他掰着手指数日子,上课也不睡觉了,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抽空还有模有样听听课,做几页笔记。   外婆得知他参加了学校的小旅行,也为他高兴,“难得听你说参加学校的活动,不错,去吧。定下来去哪里没有?”   祖孙俩坐一块包饺子,小方桌上铺块桌布,包好的饺子整齐码在砧板上。林星遥手上蹭得都是面粉,答,“白兰湖山庄。”   “小许去不?”   “我们班和他们班一块呢。”   “难怪你这么兴冲冲地要参加。”   李茹仙包了会儿饺子,锤锤自己的背,“坐着腰疼,就包这么些吧。”   今天的饺子还没平时包得一半多,不过也够吃几天了。林星遥起身把饺子码好放进冰箱,收拾桌子,洗手洗碗,把厨房收拾干净。他擦干手走出厨房,见外婆慢慢往房里走去。   外婆好像又瘦了。厚褂子轻飘飘拢在她身上,裤脚下两截消瘦的脚踝,袜子都套不住,堆在脚踝。   林星遥看着外婆进房休息,也跟了进去。李茹仙刚在床边坐下,见他也跑进来,“做什么?我睡会儿。”   林星遥脱下毛衣蹬了拖鞋往床上躺,“我也睡会儿。”   老人无奈,牵过被子往他身上盖,打开暖气片。祖孙俩盖着厚棉被,林星遥蜷在被窝里,摸到老人冰凉的手,握在手心。   外婆:“哎哟,多大了还撒娇。”   林星遥没吭声,心中感到一丝不安。有些事情他从不去细想,自从外婆确诊肺癌后,他竭力撇下消极丧气的情绪,每天都想办法给自己打气,认真监督外婆吃药,陪外婆定期去医院检查治疗。他查了很多癌症相关的资料,知道心情对病情的影响很重要,于是不去和外婆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每一天都如常地度过。   尽管外婆很乐观,也总感叹有他这个小外孙陪在身边真好,可林星遥知道这种陪伴有多苍白无力。他没有承担家庭的能力,更无法成为外婆的依靠,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缓慢地消耗着自己最爱的人的生命。   外婆说,“遥遥长大了。”   林星遥闷闷道,“长大了也没用。”   李茹仙笑,“你知不知道一种说法?说是老人如果生病了,只要熬过了一个冬天,就能等到下一个冬天。”   林星遥心情好了一点,看窗外,“真的吗?春天马上要来了。”   “是啊。你别看外婆瘦了,做事还有劲着呢。再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得了癌症还能活个十几二十年的,都是心态好,积极的人。”老人对林星遥说,“你每天过得开心,我就开心。我心情好,身体自然就好了。”   林星遥认真道,“我每天都很开心。”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遇到许濯,他便渐渐从几年前那种压抑和厌倦生活的状态中走了出来。父亲入狱,母亲出走,流言蜚语与众人疏远和敌意的目光,令他像个刺猬一样炸开身上的刺,不让任何外人靠近,只是为了护住自己脆弱的肚皮。   但是许濯很好。许濯是唯一一个绕开了他的刺,还愿意蹲下来摸摸刺猬肚皮的人。   很快三月来临。   一个阳光明媚、初春乍暖的周六早上,林星遥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麻利洗漱穿衣。   今天是小旅行的日子。大巴车在学校门口等人,林星遥得早点出门赶去学校集合。外婆起的也早,给他下了碗鸡蛋面条做早饭,饭桌上叮嘱他出去玩要注意安全。   昨天林星遥特地用手机搜教程,学着做可以装在饭盒里的冷食,并得意地做出了很好吃的鸡蛋火腿三明治。他吃完早饭,把饭盒放进书包里,背起包跑下楼,骑上自行车风一般离开小区。   路两旁是初春新生的绿意,阳光洒满街道,自行车车轮呼地滑过地面,掀起一阵小小尘埃。林星遥很有劲地蹬车,车灵活穿过大街小巷,抵达七中附近。   忽然林星遥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停下车转过头,只见路边停着一辆小车,夏文和夏若美正从车上下来。   夏文朝他挥挥手,“早啊星遥。”   夏若美远远看着他不说话,皱着眉一脸古怪。林星遥骑着车滑过去,“早。”   夏文问,“一大早的,准备干嘛去?”   “白兰湖山庄小旅行,要在学校门口集合。”林星遥答,“你们呢?”   “我送若美去学画画,就在这附近。”夏文笑道。他看自家女儿不说话看着别人,有些尴尬,“若美,和你朋友打个招呼?”   夏若美全然不搭理他爸,只盯着林星遥,“你们怎么认识的?”   林星遥愣一下,还没来得及想着该怎么回答,夏文就忙替他说,“星遥不是和许濯也认识么,我们之前偶然碰到,就认识了。”   夏文很体贴,没有说两人是因为林星遥打陪玩认识的,毕竟林星遥还是个学生。林星遥于是也含糊“嗯”一声,没说话。   夏若美便不再看他了。她一句话没说,背着书包转身就走,也不管她爸。夏文想叫住她,犹豫片刻又收回手,讪讪摸一把后脑勺,无奈对林星遥解释,“来的路上还和我闹脾气,不想上课。”   林星遥也是领会了这对父女的关系有多僵硬。他挺同情夏文的,安慰说没事,和人道别后骑车离开。   大巴已经等在校门口。还没到发车时间,还有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车边聊天。大家兴致都很高,然而林星遥一过去,讨论声便停了。   大家都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看到林星遥,一时都好奇打量他。林星遥谁都不看,张望了下旁边的那辆大巴。那辆是1班的,1班的大多人已经坐上车,林星遥没看到许濯的身影,又不好意思跑去1班那边问,于是拿出手机和许濯发消息,[你已经上车了?]   过了一会儿,许濯回复,[是。]   林星遥松了口气,独自上车。他就在第一排坐下,把书包抱在身前,想继续和许濯发消息,又想着算了,待会儿到了山庄以后就能见着人,不急这一会儿。   大巴准时发动,前往郊区的白兰湖山庄。   初春的白兰湖山庄笼罩一片雾般的淡绿,山庄坐落湖边,葱郁的森林三面环立,形成一道天然的关口,在城市的边缘自成一片湖光山色之地。彼时春日正好,阳光明媚,白兰湖湖面宽广,水波折射天光,荡漾如碎金。   大巴停在青旅门口,林星遥边下车边打哈欠,正要去1班那边找许濯,被旁边老师叫住,“林星遥,先回房间放东西。”   林星遥说,“我想去1班找我朋友。”   老师奇怪看他一眼,“我们班和1班住在不同的楼,你别乱跑。”   林星遥一听不能和许濯住一块,挺郁闷的,但还是乖乖跟着老师回了旅舍。   上午的安排是爬山,两个班同行,到山顶差不多是中午,到时可以在山顶的休息区吃饭休整。   林星遥平时体育课跑步都要躲的人,真是望山却步。大家都成群结队跟着老师往山上走了,他一个人在后面慢吞吞跟着,走两步就要蹲下来揪点野草,捡个石头,让自己休息。   在他第三次偷懒边走边踢着地上的石子,跟着石子越走越远的时候,他听到前面有人叫他。林星遥抬起头,就看见许濯站在不远处的小坡上看着他,而大部队已然连尾巴都没看见了。   “许濯!”林星遥眼睛一亮,噔噔朝许濯跑过去。   许濯在原地等他,等到林星遥跑到面前,温和开口,“怎么不跟着其他人一起走?”   林星遥抱怨,“走不动,不喜欢爬山。”   “一个人都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许濯笑笑,“走吧。”   他转过身,林星遥马上跟上去,心情很好地问他,“等会儿一起吃饭吗?我做了三明治。”   许濯走在他旁边,没有看他,只淡淡回答,“好啊。”   林星遥有点不满,“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做三明治?”他还准备着回答呢。   然而许濯却忽然停下脚步。   “你参加这个活动,只是为了我吗?”   这个问题十分突兀,称得上十分不懂气氛,对于向来懂得分寸的许濯来说,更多一份无礼之意,因而林星遥被问得一愣。   他该如何作答?他当然只是为了许濯而来。他不合群,没有朋友,被所有人疏远,会为参加这种他从前为之厌恶的集体活动而兴奋和开心,也只不过因为人群中有他想见的、想靠近的那个人。   他忽然有些害怕许濯会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却不知自己已经红了耳朵。他兀自不知情,笨拙解释,“没有,本来我自己也想出来玩。”   许濯安静看着他,那目光不像温柔,也不像猜疑,而像一片无星的夜幕,离他以光年计量的距离。   许濯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   林星遥茫然,“什么?”   许濯指向山上,“你们班在那里,现在赶上去还来得及。”   林星遥有些急了,又有些慌张,“不,我......”   许濯兀自说,“我走了。”   他转过身要走,却被拉住一只手。许濯转过头,撞进林星遥焦急的、因不安而明亮的眼睛。   “我们之前说好的。”林星遥捉着许濯的手腕,“说好今天一起......”   许濯答,“抱歉,我食言了。”   他轻易把手从林星遥手中抽出,继续往前走。林星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许濯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们明明没有吵架,没有闹不开心,虽然......虽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许......许濯。”林星遥脑子里一团迷糊,心里又着急,想也不想就追上去,“......许濯!”   他一着急,差点踩着地上的坑洼摔一跤,亦步亦趋跟在许濯身后,又不敢真的太靠近,只努力想与他沟通,“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你可以和我说,我都会听的。”林星遥鼓起勇气,“真的,许濯,不管你有多少不开心的事,我都会听你说。”   他净顾着讲,没注意到两人走上了一片高坡。坡上立着一片围栏,周围林木葱郁,如一片洞天,往外看可见远处的天空与山丘,以及山丘环绕下粼粼的白兰湖。   许濯停在围栏前。他看着远方,不知具体在看什么,风穿过他的身体。流云片刻地遮去光,在他的脸上落下阴影。   林星遥爬坡爬得有些气喘。他来到许濯身后,担心看着他的背影,“许濯?”   “你想听吗。”   许濯没有回头,只安静问出这句话。尽管无人看见,林星遥还是点头,“我想听。”   许濯终于转过身,与林星遥面对面。风掠过树梢,掀起哗啦啦的声音。林间春日的光温柔洒落,许濯居高临下,光的影子被叶片与尘埃切割,碎落在他的脚下。   林星遥抬起头,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影子,他恍惚间没能看清许濯的表情。   “今晚九点,雪松亭指路牌。”许濯开口,“来见我。”   “雪、雪松亭?”林星遥脑子都要转不过来,“雪松亭指路牌在哪?许濯......!”   许濯走了。这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等他,林星遥追都来不及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远。他呆立半晌,才想起之前在山脚下的山庄地图上看到过“雪松亭”这个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林星遥一个人失落站在原地,背包里还揣着饭盒,里面好好放着他做的两个三明治。他站了好一会儿,才甩甩脑袋,继续往山上走去。   晚上八点。   夜幕已落,山庄静谧。林星遥洗过澡,坐在床边看窗外的星星。   他住的是六人间,其他人都去了旅馆的娱乐室团建,他没去,一个人攥着手机默默趴在窗边,手指无意识摩挲手机屏幕。   他坐立不安,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起身站在窗边踮脚往外看。如此过了半个小时,他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他开始套毛衣。旅舍里开了暖气,春天山里的夜晚还是冷的。林星遥穿好衣服,套上鞋,起身离开房间。   老师不许他们晚上离开旅舍,但林星遥偷偷溜到旅舍门口,没有在门口看到有人守。一楼大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哥坐在柜台后埋头玩手机,手机里传来激烈的游戏打斗声。   林星遥放轻脚步,从柱子后面绕开,无声跑出了旅舍大门。   他一头钻进了黑夜。   --------------------   开始刀了 第21章 下山   月上中天。   风拂过森林,掀起刷然叶浪。林星遥拿手机当照明,都快走到半山腰了,才迟钝反应过来:许濯把他约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四周漆黑无声,唯有月色和星光洒落。林星遥被冷风吹出鸡皮疙瘩,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没过一会儿,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往山上走。   或许许濯想和他讲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又或许许濯想给他看个什么东西……总之,他选择相信许濯。   视线太暗,林星遥看不清路,只能凭着白天的记忆找雪松亭的指路牌。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记路的本事可能确实不大好。   时针指向九点。林星遥迷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向乱转,按照手机地图导航走也无济于事。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头顶是漆黑的森林,树影幢幢,摇曳无限的沙沙声响。   林星遥一个人跑上山转半天,这会儿才觉出点不安。他点开许濯的联系方式,想给他打个电话。   忽然, 一声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在他背后突兀响起。风掠过林星遥的脖子,冷意灌进他的后背。   林星遥猛地屏住呼吸,肌肉下意识绷紧了。他马上后退转过身,接着就是一愣。   一身黑衣的夏若美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胸膛起伏,漆黑的眼睛冷冷盯着他。   黑暗中,夏若美的脸看起来依然苍白无比,她仿佛很疲惫,又表现出极度的烦躁,“林星遥,你有病吗?大晚上一个人跑到山里?”   林星遥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夏若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许濯呢?”   “许濯、许濯,你脑子里只有许濯?”夏若美豁然大怒,“你被那姓许的灌迷魂药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难道他叫你去死你也要去死吗?!”   林星遥被她一通火发的不知所措,“你胡说什么?他只是约我来这里见面——”   “正常人会约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见面?”夏若美冷笑,“等着别人把你推下山,强暴,杀人埋尸?林星遥,我他妈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   “你!”   林星遥气坏,正欲争辩,冷不丁却见夏若美重重喘一口气,一张脸在黑夜中白得惊心,嘴唇全无血色。紧接着夏若美往地上一跪,坐了下来。   林星遥吓一跳,一时火也消了,谨慎上前蹲下来,“你怎么了?”   “……爬山好累。”夏若美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饭也没吃,饿。”   夏若美似乎真的很累,额角都是腻腻的汗,发丝蜷曲贴着皮肤。林星遥扶起她的时候,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林星遥左右为难,看一眼手机。时间早已过了九点,他没能找到雪松亭指路牌,没有见到许濯,也没有接到许濯的电话。   他给许濯打过去一个电话。电话通了,嘟嘟声响了近一分钟,后自动挂断。   林星遥放下手机,此时心中全是茫然和不解。   夏若美拽着他的手臂站好,瞥他一眼,“和许濯打电话?”   林星遥握紧手机,“嗯”一声。   “别管他了。”夏若美不耐烦,“陪我下山。”   林星遥还有点固执,“他是不是迷路了?”   “林星遥,我现在没劲对你发脾气。”夏若美咬牙,“我现在很冷,很饿,很累,我低血糖犯了,人都要晕了,你他妈送不送我下山?”   林星遥无法,只好把夏若美扶着,一步一步陪她往下走。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夏若美紧靠着他,手牢牢抓着他。   他浑身不自在,可夏若美看起来很不安,似乎是怕黑。于是他还是选择扶好女生,没有把人松开。   寂静的森林,风声似乎永无停歇。两人搀扶着顺着山路往下,树木的黑影渐渐倒退,远处山下终于亮起山庄的点点灯光。   夏若美忽然开口,“我之前让你去问许濯关于卓泉附中辛立的事,你问了吗?”   林星遥已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闻言一愣,“……没有。”   “为什么不问?”夏若美说,“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许濯?”   “你对许濯为什么这么大的敌意?”林星遥忍不住问,“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   夏若美嗤笑一声,“林星遥,我才要问你。你和许濯才认识多久,你就对他掏心掏肺,他叫你大晚上在山里见面,你就真的一个人跑出来找他,结果呢,他人在哪里?他接你电话了吗?”   林星遥本就不擅争执,被夏若美这一通问的说不出话。他也不想再开口,默默把夏若美一直送到山庄前。中途他又试着给许濯打了两个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夏若美问,“你住哪。”   “青旅。”   “带我去。”   林星遥稀里糊涂带着夏若美回到旅舍,问,“你不回家?”   夏若美不耐,“你以为我怎么来的?”   夏若美到前台订床,只剩十人间还有个床位,夏若美面露嫌弃,但也没说什么。前台小哥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目光很是八卦。   林星遥对夏若美说,“你在这等一下。”   他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抱着个食盒过来。两人就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林星遥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夏若美。   他被夏若美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你不是饿了?吃吧,我做的。”   夏若美古怪看着他,“这不会是你给许濯做的吧?”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快吃。”   他拿出另一个,拆开保鲜膜,用力咬一大口。   明明这么好吃。林星遥心想,吃不到就是没口福,算了。   旅舍里温暖很多,大厅安静无人,两人像窝在一起取暖的小猫,埋头吃彻底冷掉的三明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星遥问夏若美。   夏若美吃得很专心,漫不经心答,“我跟在你后面。”   “......”林星遥哽住,面色复杂看着她,“为什么跟着我?”   夏若美几口吃完三明治,看来是真的饿了。她舔舔手指,瞟林星遥一眼,“我怕你在山里走丢,就没人帮我喂猫了。”   “我是很认真在问你......”   “我也很认真在回答你。”夏若美忽然换了副表情,“林星遥,你知不知道许濯为什么要假装靠近你,故意对你好?”   假装?故意?   林星遥握紧拳头,生气看着夏若美。夏若美无所谓地与他对视, 她靠近林星遥,眸色黑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在林星遥耳边开口,“因为他想要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明白吗?”   林星遥猛地站起身。他心跳加快,浑身都绷紧了,语气生硬,“不想听你说胡话,我走了。”   他刚转过身,就听夏若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辛立肚子上的线和扩音器,是许濯缝上去的。”   林星遥怔愣片刻,难以置信回过头,“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能冤枉他!”   夏若美平静道, “辛立肚子上的缝线是外伤的锁边缝合法,许濯从小就会,他从小就会缝合,会解剖,会用药。大家都说他是天才,谁说不是呢?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所以就算我亲眼看到,也不会有人相信。”   林星遥急道,“辛立是个成年男性,他怎么可能不反抗?”   “那天我带你去地下酒吧,给你看了一颗糖。”夏若美说,“那个叫做‘飞丸’,混着酒吃下一颗,轻者表现出醉酒状态,重者昏迷不醒,效果约等麻醉。”   “许濯急着把你带走,只是不想我告诉你,他经常来往那间酒吧,哪里可以买到‘飞丸’,他一清二楚。”   林星遥白了脸,站在原地不动。夏若美看着他,说,“许濯和我们不一样。他想让谁消失,就可以让谁悄无声息地消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他永远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拥有光明未来的医学天才。就像他给辛立喂下毒品,在他的肚子上动刀,辛立自己发疯跳楼,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夏若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字一句对林星遥说,”就像他接近你,骗取你的信任,随口约你在山上见面,你一个人赴约,到时候你这个人在山上消失,就算几天后找到你的尸体,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星遥固执道,“不,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理由?”   夏若美的目光缓缓移开,看着虚空中没有方向的一点。她似乎陷入无言的回忆,黑暗笼罩了她。   “理由就是你无人陪伴,无人保护,你是游离在群体外的独一个,就算你突然不见,也无人在意。”   夏若美的语气平静,既无嘲讽,也没有怜悯,仿佛并非在说林星遥,而是剖析她自己。“你就是条没人要的小狗,有人给你丢块骨头,你连命都能换给他。他把你带进家门,再把你扔出去让你冻死,所有人也只会认为是你自己不懂事跑不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你不会说话,没人想要找你,也没有人为你作证。”   夏若美看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的林星遥,轻声道,“一个年级第一的好学生,所有人眼里的焦点,多少人上赶着要和他攀关系?他凭什么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无聊,浪费时间,玩过家家的小游戏?林星遥,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接近你。他根本不在乎人命,他想选谁就选谁,之前是辛立,现在轮到你了。他想杀你比杀辛立还容易,对你只需要动动嘴,勾勾手,你就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   林星遥耳朵嗡鸣,此刻仿佛在做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他的心中一边据理力争许濯才不是这样的人,这一切简直太荒谬。   而事实上,夏若美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利剑穿透他的胸腔,钉在他最痛的地方。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温暖片刻消散,怕真心变假意。   “现在你清醒了吗,林星遥?” 第22章 疏远   第二天的阳光依旧明媚。今天的活动是在湖边野餐,天气很好,湖边聚了一群人,都是七中1班和10班的学生。   林星遥一个人坐在旅舍房间里。他没有任何游玩的心情,即使如此,早上他也出门去找了许濯。   找了一圈,才得知许濯已提前请假离开山庄,说是家里有事,连旅舍的费用都已经退回去了。   阳光透过窗棱,落在林星遥瘦削的手腕上。他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他与许濯的聊天对话框,最后的记录仍停留在昨天早上。   夏若美也走了,走之前只发给他一条消息说要回去,就独自离开了山庄。   白日的喧闹里,林星遥仿佛陷入孤身一人。他反复思考夏若美昨晚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心想不对,很多地方都不对。   如果夏若美说的是真的,那么许濯为什么会选择辛立,又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即使是罪犯,也该有犯罪动机。林星遥的脑子里仿佛搅起一团风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发散开来,心想是不是因为辛立欺负过夏若美,许濯把夏若美当作一起长大的妹妹,才如此报复辛立?   可如果是这样,夏若美又为什么这么讨厌许濯,还警告他不要再和许濯来往?   林星遥猛地站起身,不许自己再往下想。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根据,他怎么能因此真的陷入怀疑许濯的漩涡?   明明他最讨厌的就是无妄的谣言!   林星遥用力拍自己的脸。那么是夏若美在说谎吗?   不......夏若美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跑进山里,就为了把他拽下山。冷静下来后,林星遥渐渐意识到自己昨晚头脑发热的举动有多冲动,他甚至都不确定那个指路牌在哪里,更没想过夜晚的森林有多危险。   而许濯再也不曾联系他。   林星遥安静坐了片刻,开始收拾东西,随后起身离开房间。他想去湖边找老师,没想到出门就在旅舍大门前碰到回来拿东西的班主任。   班主任看他背着书包,问,“林星遥,背着包要去哪?”   “我想请假先回家。”林星遥说,“家里有事。”   班主任刚要开口,门口又吵吵闹闹走来几个男生,都是10班的。男生们也看到林星遥,其中一人露出八卦的笑容,“林星遥,你不跟我们一起野餐,是不是要去找你女朋友啊?”   林星遥皱起眉。班主任问,“你们说什么呢?”   男生道,“我们昨天都看到了,一个女生大晚上跑来旅舍找林星遥,两人在大厅坐半天呢,哈哈。”   班主任转头看林星遥,“林星遥,真有这回事?那个女生呢?”   有人小声讨论,“那个女的好像是外校的,我以前听说过,好像姓夏。”   “我好像也听说过,是不是初中念卓泉附中的那个......”   “关你什么事?”   细碎的讨论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吃惊看向林星遥,看他面色沉沉,眸中烧着怒火,“管好你们自己的嘴!”   结结实实挨了通训后,林星遥坐上了回城的大巴。挨训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不放在心上。   离开白兰湖山庄,大巴驶入城区中心。林星遥没有立刻回家,下了大巴后,他坐上了前往中心医院的公交车。   他要见许濯,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当面问清楚这一切。他直奔中心医院附属小区,找到许濯家在的那栋楼,坐电梯,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响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大门打开。站在门口的却不是许濯,而是一个短发的女人。   她问,“你是?”   女人身形修长,五官端正秀丽,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看着林星遥时微微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林星遥硬着头皮说,“我找许濯,我是他......同学。”   他莫名有点怕女人,猜到她可能就是许濯的妈妈。她看起来很有气势,让林星遥有点紧张。   女人问,“你是七中的?”   “嗯,我是10班的。”   “......你叫什么名字?”   林星遥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一直问他,但还是老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女人听完后,彬彬有礼道,“抱歉,许濯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找许濯?我可以代为转告。”   许濯没回家?林星遥暗自握紧拳头,说,“没事,那我明天去学校再找他。我走了,阿姨再见。”   林星遥离开了小区,独自坐公交回家。他心里一团乱,直到到家后仍心不在焉。   外婆正在阳台收衣服,见他回来,“回啦,玩得开心吗?”   林星遥躲进自己卧室,隔着墙提高嗓门答,“开心!”   “开心就好,晚上咱们俩煮饺子吃啊。”   林星遥应了一声,然后关上门,把书包扔在桌上,往床上一扑,脑袋闷在被子里。   他快憋疯了。   -   晚上,许濯回到家。   家里难得亮着灯。许濯在玄关换鞋,王婉青从书房出来,“小旅行结束了?”   “嗯。”   “今天有一个叫林星遥的小孩来家里找你。”   许濯拿拖鞋的动作一顿,后恢复自然,“他有什么事?”   “我说你不在家,他就走了。”王婉青说,“从没见过有你的同学来我们家,你和他关系很好?”   许濯平静答,“一般。”   王婉青打量一会儿许濯,没说什么。许濯上楼回自己卧室,女人又叫住他。   “以后别再参加这种学校活动,浪费你的时间。”王婉青皱眉道,“下周起IGCE的课就要开始了,你好好准备,心思不要放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许濯说,“好。”   然后走进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周一上午的课结束,放学铃声刚响,林星遥就第一个起身,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离开教室。他直接往楼上走,楼上的教室都没下课,走廊安静无人。   林星遥守在1班门口。   有时候他脾气真的很犟,就像现在他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许濯,当面问清一切。即使他知道许濯不接他的电话,不回消息,或许并不想见他。   1班下课了,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不少目光落在林星遥的身上。出于种种原因,林星遥在学校“小有名气”, 他出现在1班这种尖子班门口,大家都不太习惯。   许濯在人群后走了出来。两人对上视线,接着许濯转开了目光,林星遥立刻叫他名字,“许濯!”   许濯站住脚步。林星遥上前与他面对面站着,“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看着许濯,许濯却垂着目光,若漫不经心道,“就在这里说吧。”   此时人多嘈杂,并不是个谈话的好场合。林星遥固执看着许濯,心中满是不解和委屈。许濯看起来充满了陌生的感觉,他仍是温柔而有礼的,然而那种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密感在许濯身上抽离了,干净得像机器人删掉了程序中的一道口令。   “周六晚上九点,我没有看到你。”林星遥不顾周围人侧目,只看着许濯,“你在哪里?”   许濯仿佛这才想起什么,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只是随口说说,难道你真的去了?”   林星遥愕然看着许濯,不认识他一般,话也说不出来。许濯说,“夜晚的山里安全,你不该那么做,要注意安全。”   “许濯......!”林星遥压低声音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从那天开始你就这样——”   “许濯,好了没有?”   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生出现在许濯身边。女生叫文钰,1班的物理课代表,容貌姣好,成绩常年排在年级前三。   文钰微微皱着眉,显然是等得没什么耐心了,“待会儿吃完午饭后还要去找老师讨论IGCE上课的事,我们时间不多。”   “抱歉。”许濯对文钰笑笑,而后对林星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说!”   这回却是文钰挡在了林星遥面前。女孩彬彬有礼道,“这位同学,我和许濯今天中午有很重要的事要和老师商量,你可能不知道IGCE是什么,这是一项国际性的综合课程测评,测评结果关系到大学的必要申请条件。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和许濯就先走了。”   女孩明明很有礼貌,却好像每一个字都在侮辱林星遥。众目睽睽之下,林星遥的脸快要烧起来。他心想他也有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可当他抬头看向许濯,只看到许濯站在一旁,既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他也与他无关。   林星遥怔怔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离开。人来人往之中,只有他显得突兀极了,因而周身的窃窃私语和笑声也无限放大,将他包围。   也将他的自尊淹没。   林星遥没能和许濯说上话,无故被冷漠和疏远。更糟糕的是,傍晚放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车胎被扎破了好几个洞。   他仔细检查车,前后两个轮全都瘪了,完全无法骑。林星遥十分恼火,左右看周围却没什么人。想来是有人要给他找他不痛快,故意扎破了他的自行车轮胎。可不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他根本想不到是谁做了这种事。   这时,几道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星遥转过头,是昨天在旅舍门口当着班主任的面谈论他和夏若美的那几个男生。   林星遥明白过来了。   几个男生来到林星遥面前,状似无意将他围起来,“哟,车不能骑了啊。”   林星遥冷冷看着他们,“你们无不无聊?”   “别生气,这不是怕你先溜了么。”其中一人嬉皮笑脸,“走啊,哥几个聊聊去。”   “没空。”   “别给脸不要脸。”另一人十分暴躁,“不在这儿揍你是给你面子。”   林星遥个子不高,人又瘦,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气势却全然不弱,“你们算什么东西?背后嚼舌根、扎别人车胎,只会在背后阴人,打个架还要一群人抱团,怎么,胆子全都被狗吃了?”   一高大男生猛地上前提起他衣领,“你他妈再说?!”   林星遥几乎被生生拽起来,他丝毫不甘示弱,抓住男生手臂猛一提起膝盖撞向他小腹,男生吃痛大呼一声松开手,后恶狠狠扑向了他。   “那边打起来了!”   终于有人注意到自行车车棚的动静,连忙到处喊人。学校门口的保卫呵斥着跑过来,还有几个男老师一起上前,费劲把打架的人拽开。   此时林星遥身上已带了伤。他的脸上青肿了一大块,嘴角被打出血,手背撞到车棚围栏上撞出淤青,书包掉在地上,衣服上都是脚印的灰。对方也好不到哪去,有人捂着肚子一时都直不起背,有人眼角被林星遥揍破了皮,有人捂着鼻子,流了一手的鼻血。   林星遥看起来白白瘦瘦的,打起架来却是十分凶狠。此时他被人抓着胳膊拉开,不耐烦甩开手臂,捡起自己的书包,依旧冷冷瞪着那几个男生,竟是把几个人瞪得有些怂了。   “好好的怎么在学校里打架?”一老师左右看看,认出这几个都是高一10班不好惹的班痞,干脆大手一挥,“都跟我去教务处!”   一群人被强行送进教务处,劈头盖脸挨了通一个多小时的训斥和教育。鉴于这回林星遥只有一个人,属于弱势方,他难得被提前放走,剩下那几个人接着挨训。老师们也习惯这群人总惹事,加之这次情况制止得比较及时,没有进一步恶化,于是两边都没被叫家长。   林星遥一个人走了,去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一下嘴角的血和手背的擦伤,然后便去自行车棚取了车,离开了学校。   他得找个地方修车。他不指望那群人赔自己的车胎,反正也揍过一顿出气。林星遥慢吞吞推着车走在路边,这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街边亮起大大小小的灯牌。   林星遥越走越慢,后停在一家便利店前。他额头冒出冷汗,一手扶着车,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刚才他不知道被谁一拳揍在肚子上,起初没有感觉,现在却越来越疼。   林星遥调整呼吸,想压下疼痛的感觉,先回家再说。但他又痛,又饿得没劲,车胎破了洞漏气,越来越难推动。   他白着脸,想找个地方先歇会儿,吃点东西。这时,“叮咚”一声,旁边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了。林星遥转过头,与一边拿着个夹心面包吃一边走出来的夏文对上视线。   夏文手里还揣个购物袋,里头鼓鼓囊囊装满了。他显然很吃惊,一只脚迈到一半停下,望着林星遥,看到他脸上的青肿和嘴角的小纱布贴,艰难咽下嘴里的面包。   “星遥?你......你跟人打架了?”夏文忙过来,一副想帮忙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样子,“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林星遥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夏文手里的袋子里装了不少蛋糕和零食,香味散发出来,林星遥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噜声。   两人短暂沉默。林星遥觉得很丢脸,低着头不吭声。夏文却是反应过来了,“肚子饿了?我看便利店里还有烤肠和关东煮,走,先去吃点。”   他主动接过林星遥手里的自行车,推着走了两步便发现不对劲,低头看了眼车胎,又看看林星遥,没说什么,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转身过来,很注意地轻轻拍了拍林星遥的肩膀,“走吧,我请客。” 第23章 高山低谷   明亮的橱窗里,林星遥坐在窗前,埋头吃关东煮。夏文拿着一杯买来的热豆浆放在林星遥面前,在他旁边坐下。   他看了看林星遥脸上的伤,又捧过林星遥的手,想仔细看看他手背上的淤青。但林星遥很快抽回手,继续吃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有时候内出血也会比较严重。”夏文看出他心情不好,好声好气地问,“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疼痛感,或者不舒服?”   林星遥安静把关东煮吃完,才说,“......肚子有点痛。”   “我看看?”   林星遥不大好意思,但鉴于夏文从前好歹是医生,他便转个身,掀起自己衣服下摆。   夏文就着光线低头查看,抬手试探地轻轻摸,“这里痛?”   林星遥疼得一缩,“唔。”   “可能是伤到肋骨了。”夏文认真道,“去医院看看吧,保险一点。”   “没有那么痛。”林星遥不喜欢去医院,态度很不配合,“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我陪你一起去,这样可以吗?”夏文建议,“我开了车,很方便。”   林星遥很不情愿。但夏文请他吃关东煮和热豆浆,他吃人嘴短,只好点头。   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夏文想扶林星遥,林星遥不觉得自己需要人搀扶,坚持自己慢慢挪。夏文帮他扛起自行车放到自己车后座,问,“你这车怎么办?”   “我家附近有修车铺。”   “行,那等去医院检查完了以后,我直接把你送回家。”   林星遥有些不好意思,“不用......”   “没事,客气什么。”夏文笑着说,“你看你,又是擦伤又是淤青的,谁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路边。”   他放好自行车,过来给林星遥拉开门。林星遥也不想浪费时间,正要钻进车,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夏叔叔。”   他一愣,直起身转过头,看见许濯站在他们身后,还背着书包。   许濯移开视线,看向夏文,“您好。”   “好巧!”夏文熟稔与许濯打招呼,“你不会现在才放学吧?”   许濯简单应一声,避开了林星遥的目光,径直走过来,“学校那边有点忙。你们认识?”   他问的是夏文,没有看林星遥。夏文答,“是啊,江州就这么大,星遥和若美是朋友,和你也认识,我一大叔算是和你们这几个小年轻都混了个面熟。”   林星遥不吭声站在一旁。他搭不上话,也不知道许濯为什么又主动来搭话,明明之前是完全不想理会他的样子。   而许濯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扫过他脸上的乌青,还有嘴角的小纱布贴。他神情平静,问,“星遥受伤了?”   林星遥偏着头不看他,也不答话。夏文见两人的气氛莫名僵硬,便主动帮林星遥答,“跟人打了一架,说是肚子有点疼,我就想着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中心医院?”许濯自然道,“正好,夏叔叔也顺路带我一起回去吧。”   “行啊,走,都上车,叔叔送你们。”   夏文绕去前面发动车子,林星遥和许濯坐在后座,一左一右占着车门旁的座位,中间隔着快两个人的距离。   夏文习惯性打开车载广播,广播里正好在放林奕匡的高山低谷。林星遥看着车窗外,一动不动,车里只有夏文和许濯在聊天——不如说是夏文感觉气氛不对,主动找话题聊,而许濯在礼貌地回应他。原来夏文来便利店是因为夏若美不愿意正经吃晚饭,夏文无法,只好出来买些蛋糕这类零食,好歹让自家女儿晚上吃点东西。   许濯说,“叔叔现在一个人带若美,辛苦了。”   夏文感叹,“有什么辛苦?从前我忙于工作没照顾好她,现在不管怎么弥补她都是应该的。”   林星遥忍耐着腹部的疼痛,心烦意乱听两人说话。好容易等到车到了中心医院,他自顾拉开门下车,结果因为动作太大小腹用到力,他疼得抽了口气,扶着车门半天缓不过劲。   夏文赶紧下车来扶他,带着人进医院挂号,拍片,等结果。最后好在只是单发肋骨骨折,医生就给林星遥开了盒镇痛药,开了份医院出具的证明,让林星遥先在家静养几天,短时间内不要剧烈运动等等。   能不去学校,正合林星遥的意。他把挂号单和证明拍照发给班主任请假,发完消息后抬起头,夏文等在一旁,而许濯竟然也还没走。   林星遥不知所以,皱眉看着许濯。夏文说,“现在送你回去?”   林星遥刚要开口,许濯说,“夏叔叔,若美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还是你先回去,我送星遥。”   夏文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个购物袋,一拍脑袋,“对对对,怎么给忘了。那许濯你送一下星遥,我回去给若美送吃的。”   夏文急匆匆往外走,离开前还叮嘱两人到家后给自己发消息。许濯笑着答应,与夏文告别。   他回过头,而林星遥已经不声不响,一个人往另一道侧门走去。   林星遥人不舒服,走不快,闷头一路走到马路牙子边上,身后的脚步却如影随形,令他困惑烦躁。   他站定脚步回过头,看着许濯,“跟着我做什么?”   许濯也停下脚步,“我给你叫了辆车,五分钟到。”   林星遥心里怄气,板着脸开口,“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何必和你的身体赌气。”   林星遥握紧手指。他无法理解许濯为什么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这里,和他聊一些毫不相干的话。他也终于意识到,曾经的很多时刻里,他看到的或许只是许濯的一层伪装。   就像现在,许濯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乱了阵脚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静谧的长夜里,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隔得很远。   许濯忽然开口,“你和夏叔叔是怎么认识的?”   林星遥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答,“打游戏。”   “与非亲非故的中年男人来往对高中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许濯说,“建议你和他保持距离。”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他终究没有许濯那么好的耐心,“你一路跟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许濯好脾气地看着他,“怎么又生气了?”   “那天晚上你爽约了。”林星遥忍耐着,“难道这种事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吗?还是说,你......你故意这么做?”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星遥仍然无法掩饰自己,流露出直白的恼火和伤心。许濯站在他面前,沉默仿佛拉长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映出一片漆黑的晕渍。   “都有。”许濯回答。   而后在林星遥震惊而茫然的目光中平静开口,“我的确不想继续和你玩这种朋友游戏了。”   林星遥怔怔看着他,重复一遍,“‘游戏’?”   “偶尔找些新鲜事情打发时间,不然生活总是一成不变,不是吗。”许濯温柔笑了笑,“可惜我最近比较忙,不能陪你继续玩下去了。”   林星遥的呼吸变得急促,“你找我,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我在想早点和你说明白,你或许可以不会陷得太深。”许濯说,“我很抱歉。”   他仿佛真心在道歉,为自己只是出于某种一时兴起的玩心逗弄了林星遥,只要把人玩够之后好好地坦白,如此就算是为自己的玩乐作了份天大的弥补。   至于林星遥如何想,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之后又如何慢慢独自舔舐伤口,那都不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林星遥苍白着脸。他一瞬不瞬盯着许濯,腹部偏上,肋骨的疼痛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那痛扩散至全身,仿佛在狠狠敲击他的大脑,要他从混沌中清醒。   “所以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夏若美来找我。”林星遥的喉咙干到发痛,他直视许濯,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我可能就真的一个人消失在山里了,是吗?”   许濯没有说话。林星遥喘息愈重,他狠狠强压着怒火和腹腔的疼痛,质问许濯,“你玩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所以你就随便把我扔在那个地方,随我自生自灭,是吗?!”   路边,许濯叫来的车正缓缓开来。   “夏若美去找你了?”许濯答非所问,“看来她很喜欢你。”   “许濯!”   安静的路灯,车来车往的马路。人烟总是喧嚣热闹,此刻却离他们无比遥远。林星遥被强烈的心悸摄住,噩梦为何如此漫长,虚妄的一切降临在真实之上,透过许濯的皮囊,他仿佛看到巨大黑影的幻象。   “我问你......”林星遥的手指微微地发抖,他勉强开口,“卓泉附中的辛立......他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此时他感到不可置信,虚浮和惧意。肋骨的痛感拉扯着他的神经,令他的头都痛了起来。可他仍执着地存一丝幻想,希望许濯即使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真心踩在脚底,也不要把人的性命当作草芥。   许濯漫不经心看着车抵达两人身边,他抬手按住车门,仿佛才想起要回答林星遥的问题,回过神来。   “辛立?夏若美告诉你的吧。”许濯笑笑,“她是不是还告诉你,辛立的肚子上缝了一个扩音器,扩音器里放的是他强奸那几个女孩的录音?”   “是我缝上去的。”许濯说,“毕竟他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无所谓,你说呢。”   林星遥后退一步,后背碰到车身。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许濯......你这是在,在犯罪。”   许濯低头看着他,温声道,“星遥,你没有证据。”   他的半张脸被阴影掩去,光影交织,更显五官英挺俊美。他拉开车门,抬手按上林星遥的背,那姿势就像一个亲密的朋友要把他扶上车。而许濯弯腰垂眸,在林星遥耳边低声开口。   “你为什么不仔细想想,夏若美为什么会知道是我缝的扩音器?”许濯说,“夏文是夏若美的爸爸,他的女儿被侵犯,他不可能毫不知情,那么他在你面前是完全装傻,还是有所隐瞒?”   许濯直起身,把手从林星遥的背上收回,松开车门后退,站在孤零零的路灯下,与僵硬在车边的林星遥对视。   “你很幸运,这次能从森林里逃出来。”   “下次或许就没那么好运了。” 第24章 白费   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房间,落在林星遥的脸上。   他已经和学校请过假,照从前来说,一定会好好睡个懒觉。   但他昨晚没睡好。 夜里林星遥难以入眠,肋骨的疼痛令他都没法躺着睡觉,他不耐痛,吃了片止痛药后侧蜷着身子窝在床上,很久后才勉强睡着。早上天一亮就醒来,很是疲惫烦躁。   他睁眼坐起身,房间内干净温馨,细细的尘埃漂浮在光里,春日的光温暖,照亮这个小小的空间。   林星遥有些恍惚,光亮令他生出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的错觉。但很快,腹部的不适就将他拉回现实。   昨晚回到家后,他收到夏文的电话,说是他的自行车还在他的车后备箱,他干脆先把车拿去送修,修好后再送过来,或者林星遥去拿。   林星遥答应下来,和夏文道谢后挂掉电话。   许濯的话如一片阴影笼罩他,令他无法控制地对夏文和夏若美这对父女生出不安的感觉。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该这样猜测把自己拽下山的夏若美和帮了自己很多忙的夏叔叔,可当他的想法开始如此犹疑不决,最初的信任就已不复存在。   无论是许濯还是夏若美的话,他都无法从中判断真相,不知这一切究竟真的是一场犯罪,还是只不过是一场无所谓的恶作剧,而被戏弄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但在外婆面前,林星遥不敢表现出不对劲的样子。外婆最近精神不大好,做一会儿事就要歇下,有时会坐着出神很久,然后才慢慢扶着腰起身继续做事。   林星遥告诉外婆的是自己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脚摔扭了所以请假在家休息几天。好在打架的事情学校没有和外婆打电话,所以老人相信了他的说法。   午饭是林星遥做的,他做了些简单清淡的菜肴,和外婆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正吃着的时候,林星遥听到自己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顿一下。自己的手机平时是很少会响的,一方面班级的群消息全都被设置成了静音,至于私下的联系,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与班上的同学聊天。而平时联系他最多的外婆现在正和他一起吃饭。   当然,之前有一段时间他的手机也是时而会震动的。但自从白兰湖山庄回来以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与对方联系,再也不会聊一些如今看来幼稚可笑的内容了。   林星遥吃饭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等外婆吃完饭后起身收拾碗筷,洗完碗后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手机。   他点开手机,看到是夏若美发来的一条消息。再点进消息框,夏若美发来的是一段视频,没有备注任何信息。   视频开头显示一片黑。林星遥迟疑片刻,没有立刻点开。他找来耳机插上,坐在床边,这才点开视频。   耳机里传来一阵杂音,接着响起呼吸的声音。呼吸声很压抑,贴着手机间歇起伏,像是有人闭着嘴用鼻子缓慢地呼进气,然后无声地吐出来。很长一段时间,画面都是一片昏黑。   林星遥听这段呼吸声听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摘下耳机,莫名其妙看着这个没有画面的古怪视频。不过很快,视频里就出现了画面。   镜头先是晃了半天,然后勉强稳定下来。这似乎是一个在夜间拍摄的视频,画面昏暗模糊,林星遥看了半天才分辨出这个角度似乎是从某扇门背后拍摄一个房间里的画面。而当镜头慢慢拉近时,他才看出这不是一个房间。   视频里的地点是教室。林星遥看到课桌和讲台,接着镜头在摇晃中上移,林星遥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讲台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夜黑暗沉沉,仅靠一点月光,镜头拍到了男人肚子上的那双手。那双手戴着一双医用手套,手里有一把镊子,镊子顶端夹着一根银针,针是红色的,针尾穿一根线,从男人的肚子里穿出。   线缝在男人的肚皮上。穿梭其中的线和针被血浸湿,镊子在月光下闪过银色的光。男人像是睡着了,似乎全无感觉。而那双缝线的手稳得惊人,即使光线昏暗,即使男人歪斜地瘫在讲台上,也丝毫不影响这双手的稳定和速度。   林星遥的手微微地发着抖。他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看清了站在男人面前、为他进行这场诡异的“手术”的许濯。   眩晕感重重打击大脑,林星遥把手机扔到一边,捂住自己的脸,双手插进头发,闭上眼深呼吸。   他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许濯疯了。视频里的人就是许濯,即使让他再认一百回他也不会认错。在那样模糊的画质和昏暗的光线中,他也能认出那个一丝不苟的、冷静到近乎冷血的许濯。   林星遥感到胸闷和生理性的恶心,男人赤裸的肉体,尸体般苍白的颜色,肚皮上红色的缝线,还有......还有出现在这种画面里的许濯。   像个刽子手。   林星遥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喝下。他重新拿起手机,给夏若美发消息,[谁拍的?]   他用力捏自己的手指,又发,[这个人是辛立?]   很快,夏若美回复他,[是。]   [你发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现在相信了?]   [为什么不报警!]   [我报警,许濯就会找到我。他不会放过我。]   林星遥怔怔看着夏若美发来的消息。   [那我去。]   [林星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让你远离许濯,别再被他迷得团团转!]   林星遥打字:[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不再得到回复。林星遥发过去一个问号,良久夏若美都没有动静。   他焦虑地在房里来回转,听到外婆在隔壁房间咳嗽起来。他忙去外婆房间,老人有些不舒服,不大喘得上气,林星遥马上换衣服换鞋,扶着外婆下楼坐车去医院。   折腾了一番进医院,林星遥在走廊上坐着等外婆做检查。他心慌意乱的,坐下来后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不调整姿势,让自己坐得稍微舒服一些。   检查的结果是外婆出现过度劳累和低血糖的症状,需要住院观察和休养。林星遥紧张询问医生外婆的病情,医生说还要等住院后再做另外检查,看癌细胞是否有进一步扩散。   林星遥很不安,又不敢在外婆面前表现得沮丧,只得借口出去倒水,到外面走廊的窗边透气。   他刚走到窗边,就接到夏若美打来的电话。林星遥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脑海中下意识想起了那个视频里的画面。   他甩甩脑袋,接起夏若美的电话。   “林星遥。”夏若美在电话那头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冷淡,“你在哪。”   林星遥故作镇静答,“我在......家。怎么了?”   “我来找你。”   林星遥一时又紧张起来,“找我做什么?”   电话却挂了。   林星遥心不在焉回到病房。   夏若美找他做什么?和他解释视频,还是又要和他讲关于许濯的事情?林星遥现在疑惑的不仅是许濯究竟犯下了哪些“罪”,同时也不解夏若美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被许濯威胁了?这样一想或许能解释得通,但林星遥又想起许濯昨晚和他说的那番话,他说夏文也不是毫不知情......   不对。林星遥头痛扶住额头:时至今日,难道他还要傻到相信许濯的说辞?   “遥遥。”   李茹仙摸摸林星遥的脑袋,“想什么呢?”   林星遥忙作镇定,“没想什么,我回去给你拿换洗。”   老人坐起来,“一起回去拿吧,我现在舒服多了。你脚还疼,回去后就别出门乱跑了。”   林星遥把老人按住,“别闹了,医生让你住院休息。我坐的士回去,很快的。”   他不等外婆答应就赶紧转身走了。林他走得急,肋骨又开始疼,没完没了。林星遥忍着疼走到公交车站,坐公交汽车回家。公交不比出租舒服,一路颠颠簸簸,等他到站下车的时候,难受得几乎快吐出来。   林星遥勉强打起精神,慢慢走进小区,刚挪到自家楼下,就看到夏若美站在他家楼下门口,靠坐着身后一辆自行车。   夏若美看到他,直起身。林星遥走过去,夏若美让开给他看自行车,“车给你修好了。”   林星遥心情复杂:“......谢谢。”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沉默。还是夏若美先开口,“视频你看完了?”   林星遥不吭声点头,问,“是你拍的?”   夏若美答,“是。”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无论辛立还是许濯,他们都不是好人。”夏若美歪头笑笑,“顺便一说,辛立强奸女生的录音也是我录的。我要记录他们犯下的罪,等有一天我死了,他们的罪状就会公布于世。”   林星遥愣愣看着夏若美,皱眉道:“你......有人威胁你吗?”   夏若美又笑起来,她似乎觉得林星遥很可爱,“怎么?如果有人威胁我,你会保护我吗?”   “我会想办法的。”   夏若美一愣。只见林星遥认真看着她。他看起来有些不安,却说,“不管是找警察,还是......还是陪你上下学,我可以每天送你回家。而且夏文叔叔也会保护你,他是你爸爸。”   夏若美注视着林星遥的眼睛。她脸上惯有的冷漠表情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星遥看不懂的神情。   她轻声说:“很可惜,我爸不爱我。”   “夏叔叔说过,他以前的确不顾家,忽视了你,但是现在......”   “林星遥。”   夏若美叫住林星遥,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别人给你一点甜头,你就全盘托出。”夏若美冷冷道,“在许濯身上还没有吃到教训吗?”   林星遥闭上嘴,白着脸握紧了手指。夏若美冷淡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林星遥叫住她,“等等!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夏若美停下来转过身。林星遥紧盯着她的眼睛:“有一次早上我看见你和许濯站在小区门口,你拉着许濯不放,然后你们进了小区。那天你找许濯做什么?”   “哦。”夏若美无所谓道,“我的猫摔死了,我不敢碰猫的尸体,想求许濯帮我把猫装在箱子里埋掉。”   “但是他没有。”夏若美说,“他不在乎猫。”   “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早就看清了。”   夏若美走后,林星遥把自行车推回车棚。车棚里没人,林星遥扶着自行车,良久站着没动。   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林星遥如梦初醒,接起电话。他收到一个同城快递,说是一个挺大的盒子,小哥问他现在在不在家。林星遥没有买过快递,让小哥直接把快递送进小区,说他就在楼下等。   快递小哥骑着三轮摩托进小区来找到林星遥,递给他一个纸盒,确时挺大,还有点沉。小哥看他人有些不大舒服的样子,还帮他把盒子搬上了楼。   林星遥和人道过谢,进屋后把盒子放在客厅餐桌上。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和外婆买过什么东西,找来剪刀裁开纸盒,里面塞满了泡沫。林星遥又捞出泡沫,把纸盒拆开。   盒子里装着是“林中花园”粘土手办。   林星遥望着玻璃罩发呆。罩子里的小树林,草地,书柜和餐桌等丝毫未动,兔子和小狗倒是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想来是搬运的时候晃动,两个手办东倒西歪落在草地上,兔子怀里还抱着书,小狗拿着刀叉,兴冲冲等饭的样子。   许濯把他送的礼物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为防止损坏,还贴心地在纸盒里塞了泡沫和纸垫。玻璃罩里的零件也一份都未缺损。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桌前一起吃了黑巧克力蛋糕,许了愿,一起拼好了这个林中花园。林星遥还清楚地记得许濯从盒子里抽出隐藏款兔子的时候,自己有多激动多开心。   还记得蜡烛的微弱光芒里,许濯温柔低垂的眼眸。   原来那样真实的温柔对待,也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吗?   还是说只因自己见过太少,所以能被如此轻易地欺骗。   林星遥想,这些事情并不久远。仿佛就在昨日,记忆都还鲜活。   但林星遥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掀起狂涌漩涡,漩涡会无情地卷碎一切,无论是他投下的真心和期盼,还是他自己。   从在医院遇到许濯起至今,于他而言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虽不满一个四季,却照亮了他黑暗阴霾的时光。   如今他才知道,重不重要由不得他说了算。   只要许濯不要,就全都白费。 第25章 失踪   一个星期后,林星遥的身体恢复,返校上学。   他又瘦了些,校服松松挂在身上,一个人走进教室到座位前坐下。   或许是那次发了火,这回没人往他桌上堆书,就是桌面上有层灰,挺脏的。林星遥随手拿校服袖子擦了擦,把书包放在上面,趴下来睡觉。   他又恢复了从前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漠状态。虽然林星遥从来都没什么朋友,但之前有一段时间里,他还是很有活力的,那种刺猬一般警觉的生硬感淡化许多,甚至偶尔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笑意。   但现在,他又把自己裹起来了。   年级发了新的教材辅导书,厚厚的一摞,学委通知各班同学去图书馆一楼拿书,林星遥困倦从书包里坐起来,有些烦躁起身。   昨晚外婆身体不舒服,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也跟着没法好好睡觉,陪了大半夜。后来勉强睡了一两个小时,早晨醒来时头都是疼的。   班上的人收到消息都下楼了,他一个人落在后面,打着哈欠下楼。   他走得慢,进图书馆后排在队伍的最末尾,手揣在校服口袋里,脑袋困得晕,慢半拍地想起自己早上起晚了匆忙出门,好像忘记吃早饭。   过会儿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排队,排在了林星遥身后。   林星遥站着犯迷糊,前面的人走一步,他就慢吞吞跟着走一步。   “许濯,怎么这么晚来?”   林星遥睁开眼,大脑一瞬间清明。   隔着身后两三个人的距离,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送作业去了。”   “喊我帮你拿呗。”   “谢谢,这些书不轻,还是不麻烦你了。”   许濯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听,只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本人的温文尔雅。   但此时此刻林星遥只想什么都听不见。他站着一动不动,没有回头的意思,直视前方盯着队伍前登记发书的人,烦躁等待。   “我昨晚追一个悬疑日剧,追到两点才睡,今天早上差点起不来。”   “我最近也看了一部特别好看的电影......”   “今天老吕简直发疯了,一口气讲了两节课的几何向量......”   “我一上午灌四杯咖啡......”   “许濯,你在看什么呢?”   “......抱歉,走神了。”   “昨晚也睡晚了?以后还是早点休息吧。”   ......   林星遥终于排队拿到书,厚厚一摞抱进怀里,转身就走。   他快步离开图书馆,回到教室后把书往课桌里一放。   课桌角落里静静躺着他的手机。林星遥盯着手机看了良久,把手机拿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   下午放学后,林星遥背起书包离开教室。他依旧不上晚自习,从车棚取来自行车骑上离开学校。   但他没有直接回医院找外婆。林星遥骑着自行车绕上另一条路,多花了10多分钟的时间,直到连绵的绿树浓荫后出现警局的建筑。   他没往大门走,只迟疑停在侧边小路旁,犹豫望着墙后的建筑。   林星遥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他的手里只有那一个都算不上清晰的视频,证据实在少得可怜。而且如果这样做真的有用的话,在辛立东窗事发死在学校里的那个时候,许濯就应该出现在被追缉的嫌疑名单里。   但他没有。所以林星遥仍不敢真的走进警局大门,他自己——是无所谓,可他还有外婆。   林星遥攥着自行车把手,脑子一团乱麻。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铃声急促,林星遥拿出手机,看到“夏叔叔”三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深呼吸抓了把头发,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夏文焦急的声音:“星遥?”   “是我。”   “你有没有见到若美?她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她今天一天没来上课,也没有请假。”   林星遥顿时跟着紧张起来:”她可能去的地方你都找了吗?”   “除了学校、画室和家附近,我不知道她还会去哪。”夏文无可奈何,“我也问了若美班上的同学,可她们和若美都不熟......我实在不知道该问谁,只好来找你。”   这一刻林星遥的心中闪过一个名字,他忽然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夏叔叔......你有问过许濯吗?”   “当然。但是许濯今天一整天都在学校上课,他说他也不知道。”   林星遥压下胡思乱想。或许夏若美只是一个人跑出去玩了?毕竟她的性格叛逆,就算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似乎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报警了吗?”   “报过了,警察也在帮忙找。”夏文说,“老师中午才给我打电话,我找了一下午......这孩子到底去哪了......”   林星遥听出夏文的焦虑,一时也顾不得想别的。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夏若美可能去的地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竟然是那个地下酒吧。   那次夏若美把自己带去那个酒吧,林星遥印象深刻,还记得酒吧里晃动的人群,令人晕眩的光线,以及夏若美在舞池里跳舞的样子,还有她把那几颗“糖”递到自己面前,以及——突然出现的许濯。   后来夏若美告诉她,那些“糖”是飞丸。夏若美还告诉他,辛立就是被许濯喂下了这些毒品,才会那样任其宰割。   林星遥不寒而栗。夏若美会在那个酒吧吗?如果她真的只是自己偷偷跑去玩倒还好,如果......   林星遥喉咙干涩,开口:“我也去找一下。”   夏文忙问他:“你知道若美在哪里吗?”   林星遥硬着头皮:“可能......我不确定。”   夏文在电话那头道:“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我已经找遍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星遥。”   林星遥从夏文的声音听出了一丝无助。他一时心软,还是答应下来:“好。”   林星遥给了夏文地址,两人约在酒吧附近见面。   眼见天都快黑了,林星遥蹬着自行车赶到地点,夏文也正好开车抵达。   夏文从车上下来:“星遥!”   林星遥把自行车停到路边,两人朝酒吧快步走去。夏文显然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跑,衬衫领子翻了都没察觉,头发也是一团乱:“若美经常来这家酒吧?”   林星遥硬着头皮撒谎:“她没有经常来,只......只来过一次,我们俩一起。”   他莫名有种出卖了夏若美的感觉。可情况紧急,如果有夏文陪他一起进酒吧找,会比他一个人瞎摸乱撞要快很多。算了,如果之后夏若美要对他生气,就生气好了。   两人进了酒吧。里头依旧音响声震天,夏文直奔酒吧柜台,询问一番后无果,又在酒吧里找了一圈,甚至还把厕所都找了一遍。   夏若美不在这里。两人离开酒吧,夏文疲惫站在路边,用力抹一把脸。   “抱歉星遥,害你白跑一趟。”夏文头疼揉按眉心,“你是不是还要回去上晚自习?我先送你回学校吧。”   林星遥尴尬:“不......今晚不用,我请了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夏文也没心思细问,点头说好。两人安静站了会儿,夏文忽然说:“或许她原本就一直不愿意待在家里吧。自从我和她妈妈离婚以后,她就再也没在我面前笑过。”   林星遥低着头看路边,没说话。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地方。   他骑上自行车,对夏文说:“我再去一个地方找找。”   夏文连忙跟上来:“去哪里?我开车吧,这样更快。”   “不......不,我就去看一眼,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在那里。”林星遥支吾道,“夏叔叔,你再去别的地方找吧。”   夏文很敏锐,他看出来这回林星遥不愿意带他一起了,或许那是一个孩子的秘密基地,一个不允许糟糕的大人踏足的地方。   “好的。”夏文后退一步,“如果有任何若美的消息,请你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可以吗?”   林星遥点点头,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天黑了,晚风呼呼吹过林星遥的脸。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离开时看到的夏文失魂落魄站在街上的身影。成年人的生活总是疲惫大于快乐,也充满了不得已的虚伪和身不由己的无奈。相比之下,为了弥补过错而窘态百出的夏文,竟比夏若美和许濯更让林星遥感到真实。   有谁来告诉他真相究竟是什么?   林星遥拐进小巷,把自行车停靠在围墙边,下车摸黑往前走。老城区里无名的小巷,天一黑就只剩零星的路灯亮起,附近的居民矮楼仿佛已无人居住,没有一户亮着灯。小巷在老商场的背后,被隔绝了外面的车流与人群的喧嚣,静得像一片荒郊。   林星遥踩上一片杂草,这里实在太暗,他拿手机打开照明,左右晃了晃,试探着叫了一声:“夏若美?”   他举着手机照明往里走,心里嘀咕怎么猫也不在?四周黑黢黢的,林星遥甚至进猫常睡的一个废弃小车棚里晃了一圈,既没看见人也没看见猫。   大晚上的,夏若美一个女孩子应该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但夏若美到底会去哪里?说到底两人也算不上所谓的朋友,他实在再想不到其他地方。   这时林星遥听到猫叫。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一栋居民小院门前,野猫们正无声徘徊。   林星遥走过去,猫听见动静,驻足停在原地远远望着他,猫眼在夜色中反射出诡异的光。   林星遥走近了小院,拿手机的光一个一个认猫,都是平时他喂的那几只。   “你们跑这里来做什么?”林星遥不解,见几只猫凑在地上闻什么东西,他靠近仔细看,愣住。   地上是一个女孩子扎头发用的皮筋,上面有两串小樱桃的装饰,挺常见的皮筋款式。   但林星遥记得夏若美也用这样的皮筋扎头发。他之所以能记住这样的细节,是因为夏若美只用这一种皮筋扎头发,两串红色的樱桃装饰,从来没有换过。   林星遥弯腰捡起皮筋,站起身,目光指向面前漆黑静谧的小院。   他的手心不知何时出了汗。猫认识他,蹭他的裤脚,动物的体温和毛的触感带给林星遥唯一一点温暖。   他咽下口水,壮起胆子拿手机照明往院子里晃了晃:“有人吗?”   下一刻,他听见院子里传来极为微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人的呜咽。林星遥起了一背白毛汗,夜风吹过他冰凉的脖子,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地撞击胸口。   “谁在里面?”林星遥摸到小院门口,小心翼翼扫视一圈,只见这院里一片荒废,是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夏若美,是你吗?”林星遥提高了嗓门,“你可别和我装神弄鬼,我不喜欢这种恶作剧。”   无人应答。猫滴溜溜从他脚边跑进去,跳进了小屋中间那扇漆黑的门里。林星遥这才迈开腿,走近那间小屋。   光从门前一晃而过,屋里灰尘扑扑,木门大敞。视线往上,林星遥看到一双蜷缩的腿。   他呼吸一窒,光已照亮眼前的景象。   夏若美被麻绳捆住手,绳的另一头拴在她身后的窗台铁架上。她披头散发,嘴被胶带封住,苍白的皮肤在光的照射下毫无血色。她浑身简直像是湿透了,乱发粘腻贴在脸上,额上满是汗珠,喘息时长时短,盯着林星遥的目光时而聚焦,时而涣散。   林星遥吓得手机摔到地上,猫惊吓跳开。他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勉强心神归窍,慌忙捡起手机,快步到夏若美面前半跪下来。   他第一反应想把夏若美手上的绳子解开,但绳子绑得太紧,他只得又试着去撕女孩脸上的胶带。他感到夏若美在阵阵地发抖,呼吸非常沉重,一双眼睛充满血丝,眼珠不正常地抖动着。   “夏若美?”林星遥感到极为不对劲,他顾不得其他,捧起夏若美的脸焦急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若美的眼珠漆黑,空洞无神地望着他,林星遥这才发觉女孩面颊绯红,体温非常高。   林星遥把书包拿下来扔在地上,从里面拿出文具袋,飞快翻出削笔刀。削笔刀太小,要割断这种麻绳非常费力,但林星遥想不到别的办法,他只想快点把夏若美松开,带她去医院。   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正要拨打夏文的电话,忽然夏若美开始闷哼,腿拼命在地上蹬,林星遥忙抬头扶好她,却见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他的身后。   一道阴影不知何时笼罩了他们。林星遥的手脚发冷哆嗦。他僵硬地回过头,看见许濯站在他们身后。   夜深黑,许濯的身影几乎全数隐没在黑暗之中。   只有他手里的那把尖刀,被月光照得雪亮。 第26章 消失   月光如寒锋,照亮林星遥苍白的脸。他本能把夏若美护在身后,身体不能控制地轻微发抖——当他陡然面对一个悄无声息的、拿着刀的许濯。   “......别过来。”林星遥的声音微弱,他紧紧盯着许濯,冷汗冰凉。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从院外传来:“——是这里吗?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确定警局没有定位错地方——”   夏文的声音在手机照明的光晃到小院里时戛然而止。林星遥艰难咽下唾沫,看到门外的照明靠近,然后停下。   他听到夏文谨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许濯......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暗中,林星遥竟然看到许濯笑了一下。   许濯转过身,随手转一圈手里的刀,靠在门框上:“随便逛逛。”   夏文显然也看到了林星遥和夏若美。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我来找他们两个,可以麻烦你让开吗?”   许濯摊开手,礼貌地从门边退开。夏文警惕观察他的动作,一步一步走到门边,然后大步进去。   他飞快到夏若美身边单膝跪下,把人抱进怀里。林星遥终于能缓过一口气,紧张道:“她发烧了,一直没法清醒。”   夏文试夏若美的额头,查看她的眼睛和口舌,随后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他刚起身,夏若美的手就被绳子扯住。   两人视线交换,同时看向门口许濯手里的刀。   许濯举起手里的刀:“需要这个?”   “啪嗒”一声,刀被扔到地上,打着转滑过来。顾不得其他,夏文捡起刀,刀刃很锋利,飞快割断了绳子。   夏文抱起夏若美,低声对林星遥说:“我送若美去医院,你也和我一起。”   林星遥点点头。夏文又看向许濯:“许濯,若美失踪的事我已经报警了,如果......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与你无关,今晚的一切,我会当作不存在。”   许濯却无所谓看着他,笑了笑:“你家女儿都烧得神志不清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和我聊天?”   夏文不再多说,抱着夏若美快步离开院子。林星遥跟在他旁边离开,走出院子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看见许濯还一动不动站在院子里,身影没入黑暗。   他渐渐看不清许濯的脸。   夏文开着车过来,很快带着他们抵达医院,抱着夏若美匆匆赶进医院大门。林星遥心事重重跟在后面,看着夏若美被送进急诊室,夏文也跟着一起进去。   他这才感到疲惫至极,疲倦坐在长椅上,用力抹一把脸。   许濯握着刀出现在身后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令林星遥不寒而栗。他混乱地心想这一切真的是许濯做的吗?许濯最后......会坐牢吗?   许濯为什么会找到他们?他拿着刀,是想杀谁,还是想割断绳子?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想割断绳子......   林星遥猛地站起来,深呼吸数次,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不应该对许濯抱有幻想。他不应该同情存在危险因素的一切。   这时急诊室的门打开。夏文从里面匆匆走出来,看见林星遥坐在长椅上,松了口气。   “星遥,今晚你要回去吗?”夏文走过来,他也十分疲惫,眼中尽是血丝,“我建议你今晚最好不要一个人独处。”   林星遥站起来:“没事,我晚上去住院楼那边陪我外婆。”   夏文点点头,拍了拍林星遥的肩,一副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最后只是长呼一口气,“我先送你去住院楼。”   “不用了夏叔叔,你回去陪若美。”林星遥认真对夏文说,“她现在一定很害怕,而且她生病了,你陪在她身边是最好的。住院楼就在旁边,走几步就过去了。”   “好,好。”夏文点头,“你要注意安全。晚上休息前还是给我发个消息。”   林星遥点头,夏文便转过身要回急诊室。林星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开口叫住他,“夏叔叔。”   夏文回过头,“怎么了?”   林星遥握紧手指,鼓起勇气道:“我想说......夏若美曾经告诉我,她觉得你......你不爱她。”   夏文怔了怔,一时有些失神,“啊......”   “可我觉得,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林星遥说,“我觉得若美很在乎你,她才会说这种话。她——她很没有安全感,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她可能比普通人更加需要关心和体贴。”   夏文看着他,目光安静,温和笑了笑,“嗯,我明白了。谢谢你,星遥。”   林星遥说完这些话就有些羞耻,“嗯”一声点头,转身跑了。   夜里林星遥没有回家,就在外婆床边拉了张折叠床睡下。外婆这些天都没什么精神,觉多,总躺在床上睡觉,有时到了饭点林星遥叫她,都要叫半天才能把人叫醒。   林星遥很害怕,课也不想去上,只想守着外婆。可外婆睡醒看到他在身边就要问他怎么没去上课,要是知道他逃了课,还要提起劲骂他,林星遥无法,只能乖乖去学校上课。   深夜的医院静谧。住院部走廊深深,昏暗无人。   突然的震动吵醒了浅眠的林星遥。林星遥一动,迷糊起来,从卷起的被子底下捞出被压住的手机,打开看。   许濯:[下楼。]   林星遥瞬间清醒。他坐起来,看了眼病床上睡着的外婆,低头捏住手机。   [做什么?]   [有话和你说。]   [就在手机里说。]   许濯的消息跳出来:[那我现在上来,我们当着你外婆的面好好聊聊?]   林星遥恼怒起身,折叠床压出吱呀声响,床上的老人醒来。   李茹仙声音沙哑,“遥遥?怎么还没睡?”   林星遥忙收起手机,“我去卫生间。”   老人“哦”一声,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回来就到床上睡,不要睡折叠床。”   林星遥应一声,匆匆离开病房。他怕许濯真的会上来找他,一急之下没有想太多,坐电梯下了楼。   此时已是半夜,林星遥睡眠不足头重脚轻,来到楼下见正门没人,疑惑走下楼梯,左右看看,就见许濯一个人站在楼侧边的阴影里,四周寂静无人。   许濯也看到了他,直起身。林星遥紧张观察他,见他两只手揣在口袋里,身上似乎没有利器。   林星遥慢慢走过去,在离他三四步远的位置停下,看着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许濯若有所思看着他与自己保持距离,问,“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林星遥不想与他闲聊,偏过头不说话。   许濯说,“你以为夏若美是被我绑在那里的,是吗?”   林星遥握紧手指,硬着头皮不去看他,“......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到时候警察来找你的时候,你再解释吧。”   许濯却笑了起来。林星遥狐疑看向他,许濯很耐心地说,“林星遥,你今天看见警察的影子了吗?”   林星遥一怔。许濯对他说,“到我面前来。”   林星遥犟着不动,许濯平静道:“别让我发火。”   林星遥浑身一僵,怒视许濯。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许濯先迈出那一步,来到林星遥面前。林星遥忍了又忍,才没后退。   两人站在大楼的阴影里,路灯投射的灼眼白光被楼角切割,医院大楼屏幕上滚动的红字也落下红光,与地面的树影混合。林星遥没有发觉的是,这一片阴影位于摄像头的死角,而行人只会从正门和后门进出,不会特地绕进这条小路。   许濯站在林星遥面前,低头开口,“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林星遥不客气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许濯笑了笑,“我不值得信任,所以你就选择相信夏文和夏若美?”   “我相信谁关你什么事?”积郁的愤怒和委屈爆发,林星遥发火,“是你说你玩腻了,你说你只是想打发时间——你把我扔在白兰湖的山上,如果不是夏若美把我拉下山,我现在——”   林星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强迫自己收住怒火,不愿再将任何感情浪费在许濯身上。他是很笨,但他也知道不能糟蹋和作践自己。   “我怎么样都与你无关。”林星遥强作平静道,“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放过我。我不知道我曾经做了什么让你盯上我,当然,如果你实在要报复我也没关系,我的外婆是无辜的,我请你......我求你,不要伤害她。”   林星遥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许濯垂眸看着他,声音很轻,“原来我这么坏吗?”   林星遥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许濯的鞋很近地挨着自己的。接着他听到许濯开口,“那我就坏下去吧。”   林星遥一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捉住手腕提起,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一股大力往后拽,踉跄被压在墙上,紧接着一块布按上他的口鼻,林星遥猛地睁大眼睛。   “唔唔!”林星遥拼命挣扎,被许濯顶开双腿压在墙上。他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吃得又少,今晚奔波于寻找夏若美,身上没劲,根本挣不开许濯。他不知道许濯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布似乎是湿的,口鼻间涌入一种奇怪的甜味,他几乎不能呼吸,苍白的脸迅速涨得通红。   许濯纹丝不动按着他,手钳住他的下颚。他低头看着林星遥惊恐泛起水光的眼睛,睫毛如鸦羽落下,黑眸沉沉没有情绪。   “别怕。”许濯再次放轻声音,如温柔的哄慰。   林星遥却渐渐感到疲惫如潮水涌入四肢,飞快麻痹着大脑。他无法控制地感到意识的涣散,心中警铃大作,身体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软下去。   “唔......!”   林星遥的眼中涌出眼泪,泪水滑落脸庞,没入许濯的手心。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他都在逐渐接近昏迷,他几乎乞求地看着许濯,可许濯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是入定般注视着林星遥,看着他在自己的手里挣扎,呜咽,然后渐渐失去力气。   直到林星遥彻底失去意识,许濯才松开手,把瘫软往下滑的人抱起。林星遥很瘦,骨架也不大,被抱起来的时候,就像地上的一只野猫被人拎起来。   楼侧的阴影中再次变得空无一人。 第27章 长夜无尽   醒来的时候,林星遥第一感觉是头疼,犯恶心。   他难受地小声呻吟,睁开眼时头晕目眩,很久才勉强缓过神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墙顶。墙顶老旧,泛黄,木制格子窗,过时的米色纱布窗帘,这让他有片刻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里。   他还闻到那种独属于老房子的气息,就像他在外婆的房间里闻到的那种淡淡的香味。这种馨香让林星遥的情绪短暂地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束缚着自己的手。   林星遥一惊,费劲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再往下看,他的脚腕上还扣着一副镣铐,镣铐连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窗户栅栏上。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茫然拽住铁链。林星遥难以置信,着急扯自己手上的手铐,铁拷硌得手腕骨生疼,他喘息着,又去拽脚上镣铐的铁链,铁链很长,他爬到床边拽直铁链,栅栏严丝合缝接焊,纹丝不动。   这时,他的背后响起开门声。林星遥惊觉回过头,只见许濯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一碗粥,两份小菜,粥还冒着热气。   许濯反手关上门,把粥和菜放在旁边的电视柜上。林星遥缩在床角,警惕盯着许濯。   “你有些不耐药,比我想象中还要晚醒来很多。”许濯说,“不过正好做饭也花了我不少时间......味道可能比较糟糕,就当填饱肚子吧。”   林星遥紧紧抓住手中的床单,一句话也不说。许濯等了半晌,问他,“生气了?”   林星遥的呼吸很重,开口时声音紧绷发颤,“放开我。”   许濯没说话。林星遥急怒道:“我还要去陪我外婆!她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许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林星遥的手机,“我已经给你的姨妈发了消息,用你的口吻告诉她你这几天会在学校封闭准备考试,麻烦她每天都去看望你的外婆。”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许濯淡淡道:“你的手机密码很好猜。”   林星遥焦虑开口:“你把手机拿给我看!”   许濯把他的手机解锁,点开与他的姨妈的对话框,拿给林星遥看。里面果真有许濯以他的名义发给姨妈的消息,托她照顾外婆,而姨妈也没有多想,答应下来,并叮嘱他好好准备考试,不用担心太多。   林星遥还想凑近仔细看,许濯却收起手机,“你的手机暂时归我保管。”   “外婆生病了!”林星遥简直气急攻心,失控朝许濯发火,“你想关我到什么时候?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   许濯却只是答:“我不会一直关着你。”   “你这是囚禁!”   “是。”许濯平静道。   林星遥因过度焦急和惧怕而喘息加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他扣紧自己脚边的铁链,手指死死绷紧,指甲深深抵进链扣,几乎发白裂开。   “我求求你,许濯。”林星遥急得控制不住哭起来,“外婆她......她最近一直不舒服,吃也吃不好,晚上要我陪着才能好好睡觉,许濯,我求你.....真的求你了,你把我放了,让我回去陪她,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语无伦次,几近崩溃,苍白着一张小脸,通红的双眼不停落下泪来。   林星遥从不在外人面前哭,他总在极力保护自己的尊严,不愿让自己的家和所爱的人受到蔑视和伤害,并一直努力想要表现得像个成熟的男子汉。   可当他真的哭起来的时候,那些硬撑起来的外壳就尽数坍塌,露出里面那个极度无助和脆弱的可怜小孩。   许濯站在床边,看着林星遥哭得发抖,为了那个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还爱着他的老人惊慌不已,乞求他放过自己。   垂在身侧的拇指抽动了一下,许濯良久握住手指,而后慢慢松开,神情恢复平静。   “我会放了你。”许濯低声说,“但不是现在。”   他对林星遥说:“你睡了很久,可以吃点东西。”   林星遥哭得嗓眼紧闭发痛,他太紧张不安,情绪几乎涌到顶点,泪水打湿他的脸,他一时深一时浅地喘息着,难受地咳嗽起来。   许濯走上前,抬起手想查看他的情况,不料刚伸出手就被啪地一下用力打开,锁链撞得哗啦作响。   林星遥抬起头,湿红的双眼怀着恨意瞪视他。那恨意如一把淬火的刀,迸射出滚烫的火星,溅落上许濯的手背。   许濯从来没有被林星遥这样厌恶地看着过。   “这又是你的新娱乐游戏?”林星遥恨得心脏都快爆开,几乎咬碎牙槽,“好玩吗?把人当玩具玩弄,好玩吗?!”   许濯沉默不语。林星遥拖着锁链起身,“看着别人在你面前失控发疯,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我越着急害怕你就越觉得有趣,反正你也体会不到家人的关心是什么滋味,你根本就不在乎,你什么都没有!”   心理上的压迫带来强烈耳鸣,林星遥深深喘气,强烈的愤怒和不安发泄出去,此时的他像一只应激反应的暴躁小兽。而许濯始终不言语,不动作。   老旧的房间,窗帘紧闭。窗户被挡板封死,光线昏暗静谧,不知外面的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   “......你应该留存体力,按时进食和休息,尽量保持大脑的清醒。”许濯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平静道,“房间里有浴室,锁链的长度足够你走到浴室。我会给你送饭,水就放在你的床头。”   “门板比较旧,不要试图喊叫或者破坏门窗。”许濯说,“你也知道,我没有底线。”   他说完就转身往外走,林星遥急坏想追上去,慌忙中被锁链绊倒,摔倒在地上。   许濯身形一停,转身回来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林星遥马上抓住他的衣服,“你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我还有些事。”   “你要把我关多久?”林星遥焦急,“我要手机。”   “不行。”   “我只想和外婆联系,不会报警的。”林星遥手足无措,急得又要哭起来,“我不会说多余的话!”   “林星遥。”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我!”   林星遥被陡然握住腰扛起来,摔在床上。镣铐撞得哗啦响,林星遥猝不及防“唔”一声,被许濯压进床里。   阴影笼罩了二人。许濯握住林星遥的下巴,神情淹没在黑暗中,侧脸冷淡。   “很快就会结束。”   许濯的声音很低,手捂住林星遥的嘴,指节分明,摁痛了林星遥的下颚骨。   “你只需要在这里待着......”许濯注视着林星遥的眼睛,话音渐渐停下,尾音淡去。他停顿片刻,直起身避开了林星遥的眼睛。   “......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许濯起身离开,门从外面反锁。林星遥听到门外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许濯似乎出去了。   这是个老房子,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两个柜子。窗户被封死,林星遥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里面只有简单的盥洗盆,简单的日用品,马桶和一个很旧的浴缸。   林星遥又转身出去烦躁拧房间的门锁,锁自然无法拧动,他用力踹了一脚门,却没什么力气,门结实未动。林星遥在门前蹲下来,脑袋埋进膝盖。   封闭的房间,不知晨昏更替。没有声音,没有人。时间宛如静止,锁在窗户栅栏上的锁链从墙上垂到地上,又往上伸进床里。   许濯再次回到这个房间的时候,见放在柜子上的粥和菜丝毫未动。床上倒是挺乱,被子团成一个小包,一截白生的脚腕露在外面,扣着镣铐,锁链垂在一旁。   许濯走过去拉开被子,林星遥埋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目紧闭,呼吸不稳。   他伸手摸林星遥的额头,温度很高。许濯转身出去了一会儿,随后提着一个医药箱进来。   他拿冷水打湿的毛巾给林星遥擦汗湿的脸,林星遥还没醒来,却仍皱起眉想躲开他的手,许濯把他按住,在他的额头贴上一个退烧贴。   “遥遥。”许濯把林星遥抱起来,低声喊他,“是不是不舒服。”   林星遥烧得迷糊昏沉,委屈“嗯”一声,声音沙哑。许濯又继续哄,“喝点水好不好?”   他拿来水杯,抵在林星遥唇边一点点给他喂水,林星遥喝了整整一大杯,干涩的唇总算恢复润泽。   林星遥的后背因发烧而被汗打湿,许濯解开他的镣铐,他手腕和脚腕周的皮肤也被磨破,发起了炎,看来是一直在折腾这些铁链,直到累了才彻底放弃。   许濯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棉签,给磨破的地方消毒。林星遥疼得乱动,许濯捉住他的脚,低头给他清理好破皮的地方,用药贴一一包起来。   接着他抱起林星遥,脱去他身上的衣服,给他换上另一套干净的衣服。   林星遥很瘦,骨头都有些微微突出,许濯握住他的腰给他穿好上衣,林星遥昏昏然睁开眼,看见许濯。   他想坐起来,被许濯握住手腕压下。林星遥挣扎,抓住他的衣袖,“外婆呢?”   许濯答,“她在医院,你的姨妈在照顾她。”   “你让我看看......”   许濯拿过镣铐,重新锁住林星遥。   “等你发烧好了,就让你看她。”   “真的吗?”   “嗯。”   林星遥就真的松开了手。许濯给他拉上被子,说,“吃不吃饭?”   林星遥却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埋进被子里不再说话了。许濯坐在床边静了会儿,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把冷掉的粥和菜倒了,重新开始煮粥。锅放在灶台上烧,热气从锅里漫出。   许濯站在厨房里,垂眸看着窜动的火焰。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做饭,就成果而言,还是不尽人意。   他把新做好的热粥和热菜端进房间,这回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他便离开了房间。   一晚过去,临近破晓,夜漫长无光,太阳还未升起,万籁俱寂。   门轻响,许濯走进漆黑的房间,打开的门缝落进一丝微弱光线。他悄无声息来到床边,床头的碗空了,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窝在角落,只占据一点很小的位置。   他摸上林星遥的额头,还有一点点烫,但已经在退烧。林星遥似乎有些冷,紧紧裹着被子,脑袋埋在枕头里。   他睡着时也皱着眉,柔软的短发贴着皮肤,眉眼仍是少年单纯干净的模样。   许濯坐在柜子上,双手松松搭在腿上,十指交叉,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林星遥。   黎明之前,长夜无尽。在这个只有许濯和林星遥的房间,无论荒谬还是失控,沉默和挣扎,过去亦或未来,都在今晚的黑暗中安歇。 第28章 出梦   深夜,病房内安静,心电仪的数字无声跳动。   一人悄无声息走进病房,来到病床前。李茹仙睡得很熟,病痛令她的意识每一天都不如前一天清醒。   那人在床前站了很久,低头看着老人。人影从口袋里拿出一记针管,手指发着抖,针管几次险些滑落指间。   在针管即将抵上老人的手臂时,忽然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那人差点尖叫出声跌坐在地上,针管掉落。窗外冰冷月色落下,照亮这个人的脸——林星遥的姨妈,李茹仙的小女儿孟小兰。   黑暗的病房内,许濯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背后,或许已等候她多时。孟小兰腿软扶住床尾栏杆支撑住自己,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这是......过氧化氢溶液,医生、医生说,注射这个溶液可以杀死癌细胞,可以增强治疗效果。”   许濯平静问:“哪位医生?”   孟小兰战战兢兢没说话。许濯的语气温和了些,说:“是一位叫夏文的‘医生’吗?”   孟小兰惊慌看向许濯:“你怎么知道.......”   她这才注意到,说话的人竟然是个小孩。一个年轻的、脸庞仍有青涩的孩子,那目光却幽深冰冷,让人看不出情绪。   许濯说:“我猜夏文告诉你他曾经是医生,并且在你面前出示过医科大毕业证书、医师资格证和中心医院的工作证明,所以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职业战略规划师,你也对他医学方面的说辞深信不疑。”   女人惊疑不定:“你是谁?你认识夏老师?”   许濯忽然问:“您经常看新闻吗?”   “什、什么?”   “就在中心医院附近,一名中年男人开车撞死了他的岳父岳母,原因是两位老人不认可他的司机工作,常年在他面前表达不满;不久后,男人还在上高二的儿子跳楼自杀,男孩成绩优异,半年前才从县高中成功转进七中。”   许濯走到窗边,随手用餐巾纸拿起落在床上的针管,对着微弱的月光漫不经心看了眼。   “在这之前,这位司机已在夏老师的职业战略规划课学习了近半年的课程。不仅如此,他还让自己的儿子来旁听这门课程,父子二人与夏老师私下交流甚密。”   孟小兰蠕动嘴唇:“夏老师是一位称职的老师,他帮我们分析自己的能力,指引我们未来职业和生活的方向,还和我们谈心,他的课有很多人来听,我只是其中之一。”   许濯说:“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关注某一类人。比如那位司机工资微薄,生活拮据,常年遭到岳父岳母的贬低和打压;司机的儿子成绩优异但性格内向,作为一名插班生一直没能适应新环境,没有朋友,父母寄予厚望,学习压力大。至于阿姨您......”   许濯温声道:“星遥曾几次与我提起过您,在他心中,您非常温柔善良,即使家中并不富裕,也竭尽所能接济他和外婆,他还说您的厨艺非常好。”   孟小兰愣愣地:“你是遥遥的朋友?”   “我是他的同学。”   孟小兰苍白着脸:“遥遥心思单纯,他......他很爱他的外婆,请你别对他提起这件事。”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伤害他的事?而且在我看来,您也很爱您的妈妈。”   孟小兰低声说:“你们都是孩子,很多事情只有在你们长大了以后才会明白。生活......是现实的,我也是为了我的家......”   许濯说:“不。这些都是夏文灌输给你的思想。在遇到夏文之前,即使你的生活不尽人意,你也从没有过伤害别人的想法。”   “你还小,你不了解大人!”   “但我了解夏文。”许濯话音冰冷,“他与你们促膝长谈,了解你们的性格,家庭,职业,然后一举抓住你们的弱点。他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放大人的心理缺陷,不仅是看似真情实意的交谈。无形中引导你们进入某个特定的场景,眼神和肢体交流,一本名著上的某个人或是某句话,某一次旅游,朋友会面......心理暗示日积月累,尽管人在做某项选择时受到自童年时期起根深蒂固的思维影响,但我们永远都拥有黑暗面,当你被推到崖边,坠亡只是一念之差。”   孟小兰看怪物一般看着许濯,“你究竟是谁?你认识夏老师?夏老师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曾经我的生活一团浆糊,我每天都很累,工作完回来还要做家务,家里没有人理解我......是夏老师开导了我,在他的帮助下我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我——”   “过氧化氢溶液。”许濯忽然打断她的话,拿起那根针管。黯淡月色中,针管内的溶液微微折射光。“当溶液注射进人的身体,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细胞含铁化合物会促进过氧化氢分解为水和氧气,人的血液容纳有上限的氧气含量,这样一针管氧化氢溶液从既无肿瘤也无脓包的部位注射进人的身体,过量氧气形成气泡阻断血流,气泡可能一路到达人的大脑造成脑缺血,从而形成永久性脑损伤或偏瘫。”   孟小兰忽地浑身如筛糠般抖起来。许濯说:“你本性善良,即使缺乏医学常识,也明白擅自为病人进行注射的危险性,所以刚才您犹豫,害怕。本性使然,您不愿做这件事。我不知道夏文具体对您做了怎样的心理暗示,但是阿姨,您的母亲已进入肺癌晚期,本就时日无多,如果您真的这样做,除了伤害您的家人,没有任何作用。”   孟小兰喃喃:“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给妈妈治病。”   “我......我真的很累,”孟小兰痛苦地揪住头发,“她每天躺在这里,根本不会有好转,再这么躺下去,连遥遥以后念大学的钱都要花完了,我每天下了班还要来看她,给她送饭倒水,端屎端尿,老公现在一听我去医院就骂我,孩子也不理我,说我不关心他......姐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多年连个信都没有!要是有她在,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孟小兰挣扎极了,不断拿手拍打自己额头,要把什么东西拍出去似的。   许濯没有阻拦她,只说:“我为外婆请了位护工,明天起您就可以休息了。星遥之后上大学的费用您也不用担心。您只是太为家人着想,如果能多为自己考虑,许多事或许可以迎刃而解。”   “我为家人着想也有错吗?”   “不合理的负担只会压垮你的精神。”许濯声音温柔,轻轻扶过女人,“您需要休息。”   孟小兰茫茫然如失了魂魄,被扶到折叠床坐下。许濯单膝跪下来看着她,女人手脚冰凉,无神的目光落在许濯脸上,良久才有一丝眼神光。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女人喃喃自语。   许濯低声说:“是。明早梦一醒,您就可以回家了。”   冰冷月色中,女人念念自语,声音渐渐低微。她仿佛坠入一场怪异的梦,又被这陌生的、冷淡的少年牵着走进另一场梦,那梦里没有心中嚎叫的怪兽,只有无尽安然的黑暗。   许濯站在黑暗中,看着女人沉沉睡去,转过身离开了病房。   林星遥被水滴的声响吵醒。   他出现神经衰弱的症状,难以入眠,极易被轻微的声音惊动。他眼前一片昏黑,白天巴巴坐在床边等了一天,也不知自己在何时睡去,再醒来时天仍未明,整座城市仿佛一座沉睡的黑色巨兽。   一个人坐在床边。房里的灯不能开,这个房间的灯路电线被许濯剪断了。许濯把他关在这个房间,每天给他做不好吃的饭菜,其他时间全都不知所踪。   林星遥皱起眉。他被锁了三天,感官正在渐渐变得麻木,但他模糊地对那人影感到陌生,小小地叫了声:“许濯?”   那人站起来,高大而瘦。林星遥如受惊的猫一个激灵往后退,从床上退到床下,背贴着墙。   借着微弱的光,林星遥看到那人的脸——夏文。   “星遥。”夏文开口,“你受苦了。”   他看起来仍旧是那个温和关切的大人,林星遥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低。他警惕看着夏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夏文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轻声哄慰:“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我是来救你的。” 第29章 下手   深夜两点。   卧室门被推开,许濯走出房间,下楼。他神情清明,穿戴整齐,口袋里放着一把折叠短刀。   短刀从腹部切入,如果能一刀割断肠系膜上动脉、静脉和下腔静脉,就可以让人短时间内失血性休克死亡。   许濯无声走下楼梯。他的手心里有一把邻居家的钥匙,从夏若美的书包里顺出来的,她现在还在住院,不用回家。   许濯知道夏文今天回家。夏文在医院守了夏若美两天,尽心尽力扮他的好父亲角色,今天有夏家的亲戚来帮忙照顾,他便回家休息一天。   许濯知道夏文会很快采取行动,所以他今晚就要杀了夏文。   人生第一次产生杀人的念头并即将要付诸实践,许濯的内心平静。他知道夏文说得没错,他永远别想做个正常人。   他正要出门,忽然楼上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的母亲王婉青从书房出来,打开二楼走廊的灯,站在楼梯口皱眉看着他。   “你去哪?”王婉青问。   许濯说:“论文卡壳了,想出门散散心,转换思路。”   王婉青:“什么原因卡壳?正好我也在写论文,拿来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您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王婉青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些:“等白天再写也行。充足的睡眠有助于保持脑细胞活跃,现在已经半夜了。”   许濯思考片刻,慢慢转身往回走。王婉青等他走上楼梯,与他一起穿过走廊。她忽然想起什么:“今天在小区门口碰到夏文。自从他离开医院,好久没见他了。”   许濯目光一动。王婉青说:“他怎么突然问起你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卖了没有?问得我莫名其妙。不过后来想想,老爷子曾经也算是他的老师,当年还很是欣赏他,只可惜后来他家里出事,医生也不做了......”   许濯忽然站住脚步,问:“你怎么回答他的?”   王婉青一愣:“当然没卖。那是二老留给你的东西,怎么说也是个念想,我和你爸怎么可能卖掉?”   许濯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转过身下楼。王婉青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惊疑不定抓住楼梯扶手:“你做什么去?!”   许濯一句话不答,飞快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深夜两点。   客厅的灯打开,余光落进这个漆黑的房间。夏文站在门口,怀念般抚摸老旧的衣柜,“没想到许濯真的把你藏在这里。他还是个没长大,喜欢的东西都要放在一起才安心。”   林星遥靠着墙站立,“这里是哪里?”   “许濯的爷爷奶奶家。”夏文答,“二老一生为手术台鞠躬尽瘁,可惜走得太早,否则一定名垂医史。当年我也常常拜访许老师,你现在所站的这个房间,就是当年许濯小时候住的房间。”   林星遥一愣。这个房间没有一丝一毫小孩子曾居住过的痕迹,或许是被许濯全部抹去了。   许濯不想让他了解自己的过往。   林星遥怀疑看着夏文:“你为什么会有许濯家里的钥匙?”   夏文笑:“星遥,你好多问题。”   他朝前走一步,林星遥马上绷直身体,手上锁链哗啦一响:“别过来。”   “星遥,你这是怎么了?把你锁在这里的是许濯,不是我。”夏文困惑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林星遥迟疑不定看着夏文。无论是许濯、夏文还是夏若美,他都充满了不信任,这三个人像戴着面具徘徊在自己周围,林星遥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他太想出去了。他想知道外婆的情况,害怕外婆醒来时一直不见自己会着急,甚至加重病情。   但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许濯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一开始林星遥以为许濯又想拿他玩乐,就像许濯自己说的“排解无聊的生活”,看他焦急痛苦不能解脱而以此为乐。   可每当许濯走进这个房间,林星遥都不能看出他哪怕一点排遣了无聊的快乐抑或是有趣。   许濯不靠近他,也几乎不与他说话。即使如此,林星遥也从他身上感到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林星遥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许濯告诉你的?”   夏文说:“是。”   “夏若美呢?”   “她还在医院。”   林星遥紧紧盯着夏文,咽下唾沫:“我问你......夏若美失踪的那天,为什么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看见警察?”   夏文温和与他对视,声音在房间里听起来空旷飘渺:“他们来晚了。”   “你一开始就打了电话。”   夏文朝他摊开手,耐心道:“星遥,你不想见你的外婆吗?”   林星遥扣紧锁链,变了神色。夏文的手心里躺着一副钥匙:“我在客厅找到了钥匙,现在帮你解开,可以吗?”   林星遥明显动摇了,他实在太想回到外婆身边。他没能绷太久,眼看着夏文拿着钥匙靠近自己,林星遥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夏文慢慢地半跪下来,打开他脚上的镣铐。夏文看着他脚腕上的药贴,勾唇笑了笑。   脚上霍然一松,镣铐落在地上。林星遥松了口气。夏文直起身,高大的阴影笼罩他。   他托起林星遥的手腕,钥匙插进手铐锁孔,拧开。他低头看着林星遥,语气温柔:“原来他这么小心护着你......星遥,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林星遥对两人的距离浑身不适,正反感想把人退开,下一刻,他被一股大力反拧过手按进床里,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肩膀就被握住。   林星遥顿时气急怒吼:“放开我——”   接着就是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林星遥忽地没了声响,整个人滑下床,被夏文一手提起。   贯穿身体的强烈疼痛让林星遥在那一瞬间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他被夏文拖进卫生间,男人动作粗暴,他的肩膀撞在门框上,林星遥张开嘴发不出声音,骨骼脱位的剧痛令他几乎要呕吐出来。卫生间的地板不知何时全是水,林星遥被拎起来,哗啦一声摔进水里。   水从浴缸涌出,夏文拧开水龙头,抓着林星遥的头发把他从水里拽出来,林星遥剧烈呛咳,咳嗽牵动他脱位的肩骨,他连挣扎都做不到,浑身冷汗被冰冷的水冲去,落水的小狗一般被夏文提起来,脸褪尽血色。   “如果不是担心许濯很快找过来,我也不想用这种劣质的手法对待你。”夏文把林星遥扯得仰起脸,看着他战栗通红的眼睛,“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本来以为他不会背叛我......可惜我亲手培养出一个这么好的苗子,却毁在了你的手里。”   又是一阵哗然水声,林星遥被再次摁进水里。他拼命踢动双脚,夏文扼住他的咽喉,他被迫张开嘴,无数急促的气泡上升。   夏文又把他从水里提出来,“星遥,别怪我,我原本不想杀你,也不想杀你的外婆,但你爸坐了牢,我没有办法。别担心,等你爸出来了, 我送他去见你们好不好?”   林星遥咳得浑身发抖,双目恐惧看着夏文,嘶哑着声音艰难开口:“你说......外婆......”   夏文欣赏某种物品一般眯眼观察湿透的林星遥,他忽然凑近林星遥的耳朵,低声说:“其实我和若美的妈妈没有离婚。”   “我的妻子死了。”夏文垂眸看着林星遥惨白的脸,怜爱地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那目光却如毒蛇攀沿林星遥的身体。   “就在三年前,她和平时一样在便利店里买东西,你爸带着一群人突然闯进来,她是个小傻子,竟然想拦着一群抢劫犯......她死在了你爸手里。”   林星遥忽然不顾剧痛抓住他的手臂,通红眼中涌出泪来。夏文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冷酷恐怖,他猛然直起身把林星遥按进水里,力气大到把他砰地按到浴缸底,脑袋砸在硬瓷上。林星遥拼命挣扎,水泼出浴缸,水龙头还在无止尽地灌水。   “我没有办法。”夏文纹丝不动,手臂青筋暴起,几乎把林星遥的咽喉扼碎。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恍若未觉,只喃喃自语,“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我没有办法。”   水晃碎了林星遥的身影,像一只手撕碎了他,碎片如狂风卷舞。他的挣扎渐渐停了,仿佛过了很久,最后浴缸恢复平静,只有水龙头还在兀自哗哗流水。   水滴滴答答从浴缸滴落到地上。夏文收回手站起身,看着水里紧闭双眼悄无声息的小孩,白得像水中一尾透明的鱼。   他随手拿过浴架上的毛巾,静静擦拭自己的手和脖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30章 游戏人间   夏文的游戏从把那个发廊女塞进行李箱的那天开始。   有一类人在繁华城市中靠边角的残食而活,他们无依无靠,无根无凭,如城市中穿梭的隐形人。   夏文好奇这样的人如果突然消失,是否会留下痕迹?   他随机抽取了该种人群中的一个做实验,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尸体渐渐烂在土里,无人来寻,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得到答案后,夏文又感到乏味。唯一令他感到有趣的是,他在做这个实验的过程中遇到——或是说,捡到一个小孩,他的邻居家的儿子,许濯。   他还记得那年许濯七岁,小小的一个,从断壁残墙后走出来望着他。那时夏文甚至有些愧疚,猜想自己或许无意侵入了这个小孩的藏匿“基地”,打扰到了对方的休息和娱乐。   许濯是个天才。在夏文看来,他就像个算力极高的机器人。他的父母没有教会他爱和人性,只教会他逻辑和记忆。夏文敬佩许濯的父母,创造了一个摒弃了恐惧、懦弱和忧虑等劣质人性的堪称完美的个体。   对比之下,他的女儿夏若美被她的母亲教育成了泱泱凡人,正如她普通人的母亲,是个失败品。   妻子是一名护士,性情温和胆小,这辈子所做最出格的事就是追求他。夏文不厌恶女人,时而还能在床上享受温顺乖巧的女人带给他的快感。结婚后,他依然没有停止实验游戏,城市的角落藏着他的小白鼠实验体,他没有嗜杀的强烈欲望,也无在众人面前表演的暴露欲,他对待小白鼠就如同阅读文献和在手术台上操刀,经过漫长的观察和分析,一刀切入要害。   他邀请许濯观赏自己解剖人体的过程,如同细心的老师为他心仪的学生讲解结构和手法。他知道许濯听进去了,许濯的刀法精密渐进,尽管他年纪尚小的学生总是缺乏反应和热情。   偶尔有一两只小白鼠在死后引起注意。夏文的手法谨慎,追寻的踪迹在半途就断掉。之后亲朋在时间和精力的消磨下失去了耐心和悲伤,办案人员也在人员流动和繁杂公务中流转消声。   游戏的途中总能反复体味乐趣。凡人有注定沦为棋子和草芥的人格倾向,平庸,半途而废,无知无觉。没有能探知真实的智力,也无探知真实的勇气。无论出生还是死亡都挟裹泥流之中,以为受命运掌控,实际只在他人意念之间。   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突然死了。   像从虚空黑暗中发出的一声嘲笑。一个粗野无脑的蠢货在抢劫一个破便利店的时候杀了他的妻子——也是个蠢货,在一群案底累累拿着刀的男人面前还想试图反抗。   罪犯很快被绳之以法,死去的女人也被下葬。女儿一直在哭,夏文无心去管。一切都按照既定而合规的路线在走,杀害女人的罪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亲人、朋友和同事送来安慰,妻子成为一具尸体,不会再有任何痛苦和快乐。   只有夏文知道,他必须立刻计划点什么,做点什么,才不会让他的游戏棋盘彻底崩溃。   他不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家人,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算那家女人的运气好,离婚后早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   小孩叫林云星,和他的女儿一样大。没有朋友,不爱念书,背着家人逃课,没有父母。   如果再没有他的外公外婆,便可完美符合他的实验群体特征。   不久后林云星的外公因长期郁结和脑溢血去世。令夏文感到意外的是,葬礼匆匆举办后没几天,那一老一小就消失了。   是那个叫李茹仙的老人注意到了他。像是游戏遇到了对手,狩猎的猫迟迟没能找到藏起来的小老鼠们。夏文专注于寻找他们,他从医院辞职,穿梭在城市巨大的人际联络网中,寻找那对祖孙的蛛丝马迹。   他没想到那看似瘦小普通的老人竟比他想象得还警觉,搬家、改名、换工作和学校,仿佛两滴水融进了江州市这座大海。越是难找,夏文就越专注,他魔怔一般弃其他于不顾,沉浸在自己疯狂运转的无序世界里。   直到他可怜的女儿疯了般在他面前尖叫,大喊大叫你要是不想养我就把我杀了,让我去见妈妈!你要是还把我当女儿,你就让那个人渣下地狱!   夏文的知觉短暂地从混沌中抽离。人渣,男教师,一个无足轻重的臭虫,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蠢货,用下半身思考的野蛮动物侵犯了他的女儿。   尽管他的女儿是个失败品,可那也是他的所有物。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谁都不许碰。   杀人的过程令夏文的大脑平静许多。他让夏若美把辛立引到那家地下酒吧,等人喝醉以后拿飞丸混着氢可酮药片给人灌了下去。很快男人就变得神志不清,被夏文从后门扶进了自己的车里。   他没管夏若美,兀自开着车在城里兜圈。那丑得像虫一样的男人口吐白沫,身体痉挛。他不会醒了,如果就这样放着他不管,他会在药物麻醉的深度昏迷中被毒品损伤大脑,变成一个行尸走肉的废物。   但就这样把人简单处理掉似乎又很可惜。夏文想起了他的得意门生许濯。这难道不是一个讲课的大好时机?他为他的学生找来了一个还在喘气的大体老师,皮肤和血液都还鲜明——他实在是尽职尽责。   十四岁的许濯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时间已是深夜。他站在门边,看见讲台上挤着一个赤裸的男性,干瘦,苍白,从胸口横膈膜到肚脐上一点,整个腹腔被竖切一刀,肠子晾在外面,血泼了满桌。   这里是夏若美上课的教室,辛立就曾站在讲台前讲课。夏文已经脱了手套,沾血的刀随意放在男人的胸口。他放松坐在墙边的一排座位椅子上,见许濯来了,对他笑笑。   “特地留着等你来缝。”夏文温和道,“考考你的技术有没有进步。”   许濯看向讲台上的尸体:“他是谁?”   “一位优秀的人民教师。”夏文笑眯眯地抬起下巴示意他,“缝合的时候顺便把那台录音器也缝上去。”   讲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录音器。许濯安静站了会儿,接过夏文递给他的医用手套,戴好,走上台。他开始用镊子和线进行缝合,他的手法非常简洁利落,双手稳定,神情平静。夏文对他非常满意,许濯从不辜负他的指导,他对人体构造的了解、解剖缝合手法的精确以及稳定的心态令人惊叹,许濯无疑是生物学和医学上的天才。有时夏文甚至嫉妒王婉青,他的前同事,那个没多大点能耐却清高自负的女人,这辈子唯一值得她骄傲的就是她的儿子。   他不急于把许濯拉到自己的“阵营”,他知道许濯总有一天一定会来。夏文了解许濯这个孩子,尽管他与自己的想法全然不同——许濯不想玩什么游戏,也不想给自己找乐子消磨时间,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他所表现出的一切温文尔雅和乖巧懂事,都是他的好爸妈给他套上的一层壳。   夏文甚至认为自己都比许濯这小孩要正常得多。至少自己保留了对生活的乐趣和喜爱,而许濯——在他看来,那副空壳之下只是一排排由外输入的代码指令。许濯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念的人。   他已漫步在深渊的边缘。   从医院离职后,夏文摇身一变成为一名职业战略规划师。他极为善于交际,容貌英俊,风趣幽默,加之高学历和医生的背景,很快就在讲师圈内小有名气,拥有一批固定前来咨询的学生。   他成为学生们的人生导师。夏文在大学期间选修过心理学学位,深知人皆有心理弱点,抓住这个弱点就像抓住人偶的机心,能让其他所有运行零件停摆。在不断逡巡探索后细致地扫描过每一个人的人脑、抓住看似飘散的思维让它们固定在自己设定好的铁轨上运行的感觉让夏文着迷,他仿佛在简化这个世界,让迷茫痛苦的人从混沌中解脱。   他热情邀请许濯来听自己的课,并希望得到他对课程的意见反馈。许濯听了几节,说讲得很好。   夏文问:“很多人在听了我的课以后对学习和工作都重拾信心,你觉得我的课有没有这种激励效果?”   许濯笑了笑,“客观来说对大部分人都会有。”   “对你呢?”   “我不需要信心。”许濯回答,“我只是每天做该做的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好学生也不再只是终日沉默。他也学会了笑脸迎人,在人群中悠然自得接受瞩目,适应这与他无关的人群和世界。他长大了,但只有夏文知道,他的内里恒定不变。   透过许濯的外壳,他永远只看到一个沉默的、冰冷的小孩。   夏文的授课效果最明显体现在一对听课的父子身上。父亲是一名司机,儿子则不久前才转到城里念书。男人老实木讷,面色灰黄,眉间常有沟壑,是夏文课堂上的常客。在与夏文推心置腹聊过几次后,男人将他的儿子也带了过来。男孩沉默寡言,明显与父亲关系不和,对夏文所讲的未来规划和人格分析也完全没有兴趣。在与执拗的父亲当众吵过一架后,男孩再也没有来过。但由于被夏文的丰厚医学知识吸引,他们在私下仍保持着联系。   妻子死后的第二年,夏文找到了那对祖孙。那老人相当厉害,不仅改了自己和小孩的名字,抹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深居简出,在外人面前又自称另一个姓氏。她年纪大了,又做些零工,大家只称呼她为婆婆,没人在意她的真名。   夏文化名“水底沙”成为林星遥的一位网友,两人断断续续一起打了半年的游戏。林星遥慢热,对外人疏远警惕,却又天真,一旦信任某个人就不会再有怀疑。相处到后来,他与夏文几乎无话不谈,他没有朋友,被人群排斥,又倔强不肯低头,没人想听他的心里话。   又一只城市角落阴暗处的小白鼠。自找到这对祖孙后,夏文时而在深夜兴奋悸动地醒来,他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办法让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孩消失,让那聪明到头的老人痛苦到生不如死。他重燃游戏的热情,并加入新的规则,他邀请他的学生,他的队友——许濯,加入这场游戏。他甚至送了林星遥一个精心的见面礼,他全新制定的规则——他的心理暗示方法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那个可怜的男人最终撞死了自己的岳父岳母,而那个男孩,夏文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能对你的父亲表达肯定和敬意,或许他就不会走上这条极端的路。”   第二天男孩就跳楼了。夏文甚至可以想象林星遥在目睹这些场景时惊慌不定的表情,他都要等不及了,这一切都是为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孩铺垫。如果爱是专注、重视和极度的渴望,那么夏文认定自己将是这世界上唯一且最后最爱林星遥的人。   “你要把他送到我身边。”   夏文这样告诉许濯。许濯是他最信任的“中间人”,与林星遥同龄,同学校,学生眼中优秀且可靠的明星,能够轻易获得所有人的信任,遑论孤立无援的林星遥。他要许濯来协助完成自己的愿望,他要许濯加入自己,要他不再做飘忽不定迟迟不靠近的幽灵。   “你们的小旅行会定在白兰湖山庄。”   夏文神采奕奕,抓着许濯的肩膀,盯着他平淡漠然的脸,对他一字一句道:“到那时候,你一定要把他送到我身边。” 第31章 帷幕   老旧的楼道忽地亮起灯。   门猛地撞在墙上,许濯冲进屋子。卧室的门大开,卫生间的门虚掩,门缝底下溢出一滩水渍。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门撞在墙上。地板上全是水,一只苍白的脚腕卡在浴缸和墙之间,球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许濯差点摔在浴缸面前。他林从水里抱出林星遥放在地上,水哗啦作响。王婉青一路匆匆跟在他后面,她以为自己的儿子疯了,“许濯!大晚上的你到底想——”   她的话音在见到卫生间里的场景后戛然而止。许濯跪在地上捧着林星遥的脸叫他,“林星遥!”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脸色比林星遥的还要苍白。他转头对王婉青说:“叫救护车。”   王婉青拿出手机拨打医院的电话,她怔怔看着许濯跪在那个孩子面前。她好像见过——那天许濯去参加学校的小旅行,那孩子贸然找上门来,为此她还向许濯表达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活动上的不满。   那天这个叫林星遥的孩子站在他们家门口磕磕巴巴地自我介绍,说要找许濯,一脸紧张不安,拘束地不敢看人,还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知道七中的10班没几个成绩好的学生,与这个孩子短暂的初见里,她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闪光点。   是一个她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孩。   许濯开始给林星遥做心肺复苏。他双手扣紧用力按压林星遥的胸口,身上不知是汗还是水,冰冷地黏覆他的全身。林星遥胸腔的骨头瘦而硬,咯得他的手掌麻木发痛。   王婉青感到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失控了,她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正在急速脱离她的手心。   她眼睁睁看着许濯抬起那孩子的下颚深吸气,俯身与他贴紧嘴唇做人工呼吸,包住溺水者的嘴唇用力吹气,每次起身观察呼吸和意识。   呼吸啊,林星遥。   许濯的模样吓坏了王婉青。她下意识上前想拦住许濯,“行了!你歇会儿,我来——”   “别碰他。”   她的手被大力打开,她惊呆了。许濯的目光冷得像把寒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佛烧着阴冷的火焰,让王婉青感到极度陌生。   许濯再次捧起林星遥的下巴含住他的唇,深深吹气,起身吸气,再吹气,再吸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快把林星遥的下颚捏青了,他只是不断重复急救的步骤,两人浑身湿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绝望的种子在许濯心里疯狂生根发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如果林星遥救不回来,那个人一定会死,他的女儿也——   林星遥突然猛烈呛咳起来。许濯猝不及防被他撞到额头,伸手把人抱住,“遥遥?”   林星遥猛然从无边黑暗中被强行拽出,强烈的耳鸣震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他的胃痉挛扭曲成一团,紧接着他呕出水,身体无法控制地摔在地上,许濯用力握住他发抖的手腕想把人抱进怀里,林星遥痛苦大喊:“痛!”   王婉青提高嗓门:“他骨折了!”   许濯马上松开手,捧住林星遥湿透的脸,“别乱动!没事了......没事了。”   林星遥痛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头疼欲裂几乎要晕过去,可许濯一直叫他的名字,按着他的脸不让他睡,他的骨头都被按痛了,张口咬许濯的手指,他咬得很用力,嘴里尝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后来有一群人把他抬上担架,林星遥都要疼哭了,可有一个人始终很近地在他身边,那熟悉的冷淡气息萦绕着他的知觉。他的手好像被谁攥住,像一个支点支住了他摇摇散散的精神。意识海沉浮起落,林星遥的后脑产生撞击后的后遗症症状,他头晕看不清东西,烦躁想把面前的一群人推开,可他的手被人抓得太紧,他动弹不得。   “许濯......”   “许濯!”   王婉青脸色铁青,怒吼出声。   她从没这么失态过。好在许濯终于停在了救护车面前。   王婉青强作冷静走到救护车旁边,救护车上的人她认识,她挤出一个笑,拜托对方把小孩安全送去医院,说自己随后就来。   救护车很快走了,母子俩站在黑黢黢的居民楼下。王婉青盯着许濯,好像前几分钟的那个男孩是她的一个可笑的幻觉。   王婉青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声开口:“那个孩子为什么在你爷爷奶奶的老房子里?”   许濯答:“我不知道。”   “那你大半夜疯了似的往这里跑?!”   许濯好像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他的目光穿过王婉青,注视着那个漆黑的楼道出口。“......我很抱歉吓到您。”   “回答我的问题!那孩子为什么会被溺在浴缸里?许濯,我真不敢相信今晚自己看到的......”   一个人影出现在楼道的出口。许濯盯着那个人,那人的脸被微弱的夜色照亮。   是夏文。   此时夏文就站在王婉青身后五米外的距离,他看向许濯,两人沉默对视,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静谧。   夏文对他礼貌地微一颔首,仿佛露出一个笑容。他悄无声息如幽灵一般离开,融进了黑夜。   许濯垂眸收回视线。他的母亲难得情绪激动,没有察觉周围。   王婉青捉住许濯的手:“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回去,不准去医院,也不准再来这里!回去我们好好谈谈,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妈妈讲,但你要是再做出这么奇怪的事......”   许濯配合地随王婉青拖着自己往外走。他重归平静。   没有再看那楼梯间一眼。   *   “云星......”   “小星......小星!”   谁还在叫他“云星”?连外婆都早就不这么叫他了。除了外婆,还有谁会知道自己曾经的名字......   林星遥从半昏半睡中醒来,看见母亲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女人忙唤他:“小星?”   林星遥怔怔看着那个人,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   女人仍是他记忆里的那副模样,瘦弱苍白,眉间有畏缩,颓败的气质掩盖了五官的美丽。   林星遥一时忘了一切,急急捉住女人的手:“你去哪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女人却反而抱住他,孱弱的手臂力道极大,勒得林星遥发痛。   “小星,你太不会保护自己了。”母亲低声在他耳边说,“这样叫妈妈怎么放心?”   “妈,好疼——”   力道如被抽去一般消失。林星遥睁开了眼睛。   他的病床前有医生和护士,以及民警,没有他的妈妈。   林星遥才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民警见他醒来,确认他的意识:“林星遥,身体还好吗?”   骨骼被紧抱压迫的痛感如真实一般鲜明,林星遥下意识握住自己手臂,低头查看是否发红。   民警喊他的名字,林星遥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魔怔了。他勉强冷静下来,对民警说:“我还好。”   护士确认过林星遥的身体状况,为他骨折的肩膀做好绷带外固定。民警与医生沟通过后,拉过凳子坐在林星遥床边。   “星遥,很抱歉在你刚醒的时候来打扰你。你很幸运,目前只有轻微的脑震荡现象,医生说你很快就能痊愈。”   林星遥问:“外婆呢?”   民警答:“我们刚才去看过老人家,她正在吃饭。等谈话结束后你就可以去看你的外婆。”   林星遥点头。   “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肩骨骨折,咽喉处有勒痕,后脑遭受撞击,并因溺水窒息休克。”民警问,“林星遥,你认识凶手吗?”   “夏文。”   “夏文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星遥平静道:“我的父亲杀了他的妻子。”   民警沉默片刻,“冒昧问一句,你的父亲......”   “他以前因为诈骗坐牢,后来抢劫杀人,被判无期徒刑。”   民警点点头,问:“夏文还有个女儿叫夏若美,你们认识吗?”   林星遥的头还有些晕。他按住额头,“认识,但不熟。她......”   林星遥忽然想起那天自己从许濯家出来,夏若美主动叫住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所以她可以叫出自己曾经的名字。   林星遥感到荒谬和不可思议,她的接近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那么在白兰湖山庄的那天夜里,她为什么要深夜追来硬把自己拖下山?   如果许濯想害他,那夏若美就是想救他。可夏若美有什么理由救他?   “认识许濯吗?”   林星遥心脏震跳,回过神来。   “......认识。”   “你最后被发现的地点是许濯的家,同样位于中心医院附属小区。”民警说,“房产证上是许濯的名字,由许濯的爷爷生前赠与许濯。发现你的人正是许濯和他的母亲王婉青。”   “许濯救了你。”民警的声音时大时小,飘进林星遥混沌的脑子里,“他赶来得非常及时,急救措施也做得很好。但其中有一个疑点......”   “他来得太及时了,在凶手下手后的几分钟内就赶到了现场。事发是在深夜,许濯突然从家中赶去五分钟路程以外的另一栋楼,他的母亲也无法解释原因。”   林星遥怔怔听着。民警说,“据我们了解,许濯家与夏文常年是门对门的邻居,两家人的关系还不错。夏文曾在中心医院工作,与许濯的父母是前同事。星遥,你对许濯和夏文的关系是否有所了解?”   林星遥低声答:“我不了解。”   民警停顿片刻,换了个问题:“我们检查过现场,请你如实回答我。近三天里,你是否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林星遥握紧手指。   “......是。”   “是谁这么做?”   林星遥没有直接回答。他问:“夏文呢?”   “我们还在查找他的踪迹,在找到他之前,我们会全力保障你的安全。”   夏文跑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星遥忽然感到巨大的危机笼罩而来。他努力思考着一切蛛丝马迹,“夏若美呢?”   “我们也在全力寻找......”   林星遥脸色苍白,“许濯也不见了?”   “我们联系了许濯的父母,得知许濯从昨天起就一直没有与他们联系。”   民警观察着林星遥的表情,答:“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在这之前,请你务必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系,不要独自行动。”   林星遥不再说话。民警见他回避问题,正好接了公务电话,匆匆离开病房,留下同事在这里陪林星遥。林星遥静了一会儿,慢慢挪下床,上楼去看他的外婆。   他找到外婆的病房的时候,护工刚收拾好保温桶准备离开。   护工?林星遥疑惑。李茹仙醒着,她见了林星遥,怒道:“遥遥!”   林星遥吓一跳,忙到病床前老实坐下。“哪来的护工?”   “你姨妈请的。”老人瞪着他,气得精神都好了不少,“这几天跑哪去了?学校不上,电话不接!手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   林星遥被骂得一句不敢吭,勉强扯谎,“摔了一跤。”   “问你跑哪去了!”   “不想上学。”林星遥低着头,“去网吧了。”   李茹仙那模样简直气得不行,林星遥偷偷看一眼病房门,跟上来的民警没进来,就在外面等着。看来警察还没把事情告诉外婆,林星遥松了口气。   “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林星遥小心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好好念书?”李茹仙多说几句话就累,这会儿半躺在病床上问林星遥,“怎么摔成这样了?在哪摔的?”   林星遥不说话坐在床边,脑袋埋进老人手臂里。李茹仙无奈,枯瘦的手抬起,拢住小孩的脑袋。   熟悉的淡淡馨香让林星遥渐渐平静下来。他竭力掩去这几日的恐怖阴影,看到外婆暂时安好后,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外婆都一定不能有事。   夏文想报复他们全家。警察已经锁定他为嫌疑人,林星遥不知道他会选择逃跑还是会采取更加疯狂的举动。   许濯和夏若美也不见了。   林星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除了外婆打过来的电话记录,没有任何新消息。   平静的表象下,林星遥惴惴不安,紧紧抓着老人瘦削的手。   他感到有什么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 第32章 藏污纳垢之身   风吹过淡青的麦田。一辆车驶在县道上。   透过禁闭的车窗,夏若美望着逝去的麦田和房屋。车远离了城市,正在前往一个她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爷爷奶奶曾住过的乡下。   夏文在前面开车。他已经两天没合眼,昨天凌晨他突然回到家,粗暴把夏若美从床上拖起来。他带着夏若美开车到红灯区的一家三无宾馆开房,不准夏若美说话,不准她出门。   夏若美隐隐猜测到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战战兢兢睁眼到半夜,看到她爸突然又坐起来,把她拖下楼退房,再次开车离开,同时收走了她的手机。   夏若美要被她爸搞疯了,“到底要去哪?!”   夏文没有回答。夏若美恶狠狠看着男人的后脑勺,冷笑:“终于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杀了抛尸?”   她忽然想起件恐怖的事,脸色刷的惨白,“你把林星遥怎么样了……你杀了他?”   夏文终于有了反应。他笑了笑:“你和许濯的反应让我真的很好奇,难道是我眼光太浅,看不透林星遥的手段吗?”   “林星遥是林涛的儿子。”夏文善意提醒他的女儿,“当年是谁杀了你妈妈,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夏若美白着脸,死了般坐在车里不说话。她盯着夏文的侧脸,好像看见一个面容陌生可怖的魔鬼。   夏文的车换了个车牌,在城市里绕了一圈,最终出城驶上小路。   那之后父女俩再无一句话。夏若美呆呆坐着,一只手始终攥着自己的衣角口袋。   夏文准备把夏若美送回乡下老家。现在警察已经在追查他的下落,他的女儿只会成为累赘。   他整夜未眠,开了一天的车,绕很远的国道和县道,此时已有些疲惫。他没有开车窗,就在车里抽烟,夏若美在后座呛咳,他恍若未闻。   “爸爸。”夏若美在后面开口,“你真的杀了林星遥吗?”   夏文温和回答:“你喜欢他什么?”   夏若美咽下唾沫,“我不喜欢他。”   “白兰湖山庄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上山去找林星遥?”   夏若美煞白着脸喘息,蓦然失控大喊:“你果然在......那天晚上你果然在!你和许濯......你们两个人想一起杀了他!”   夏文说:“可惜许濯不听话,现在你也不听话了。怎么,你们现在是想一起反抗我吗?”   男人侧过头看夏若美一眼,笑了一下:“我没有对你们不好吧?若美,尤其是你。你应该知道爸爸很爱你,有任何人想欺负你,爸爸都不会原谅他,就像你的老师。”   冷汗从夏若美脸上滑下。   车开到一个小镇上,夏文在一个路边停下车,有些疲惫揉揉眉心。   “去那家商店买点吃的和咖啡。”夏文指车外路边的一家小商店,拿出口罩和帽子给夏若美,“给你三分钟。”   夏若美接过口罩和帽子戴好,僵硬拉开车门,夏文说:“如果你敢乱说话,爸爸不会原谅你的,好吗?”   遮挡严实的夏若美走进商店。她找到放有面包和饮品的一边货架,从货架上拿下两瓶美式浓缩咖啡。   “夏若美......”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若美浑浑噩噩的大脑闯进一双明亮焦急的眼睛。混沌的黑夜和月光里,在她被绑起来丢在那个漆黑的屋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后,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是林星遥。   林星遥,她本该恨他。   可林星遥陪自己喂猫。林星遥把自己掉落的樱桃皮筋捡回来,还给了她。   那是妈妈生前买给她的橡皮筋。   而把她绑起来的却是她的爸爸夏文。夏文给她注射了微量神经毒素,把她丢在了她常去喂猫的小巷里。   他想通过自己博取林星遥的信任,以此接近林星遥,然后杀了林星遥。就像对待他的那些学生。   为此他不惜拿他的女儿做鱼饵。   夏若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小袋白色粉末。   袋子里是安眠药药片碾成的粉末。在她出院前的某一天,许濯来到她的病房,把这个袋子放进了她的手心。   许濯对她说,如果不想看到她爸杀人,就找机会让她爸把这个吃下去。   夏若美的大脑因神经毒素的残余仍昏昏沉沉,她戒备问:“你想做对我爸什么?”   许濯站在她的床边,像个美玉雕作的人。垂眸时羽睫落下,挡住漆黑的眼珠。   他的容貌令无数人一见倾心,曾经的夏若美也是。但如今夏若美也知道,这样美好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一个怎样虚无黑暗的灵魂。   许濯回答她:“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游戏了。”   夏若美嘲讽:“谁的游戏,我爸的,还是你自己的?”   许濯看向她,面色冷淡:“你想看着林星遥死吗?如果你不在乎,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   夏若美握紧手里的安眠药粉末。许濯继续道:“夏文一定会想办法杀了林星遥,我希望在这之前能控制住他。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把他送去警局,把当年辛立的事说出来,或者以虐待女儿的名义起诉他,让他坐牢。你觉得呢?”   夏若美听得茫然,喃喃:“他会不会被判死刑?”   “如果只是虐待,不会。”   夏若美紧盯着许濯:“当年到底是谁杀了辛立?”   当年她只敢透过门缝用手机录下那悚然的一幕,她不敢靠近,黑夜又看不清,不知瘫在讲台上任许濯缝合的男人是死是活。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她爸参与,但她不知道她爸究竟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敢猜。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了妈妈,不能再承受失去父亲。虽然这个父亲可怖,暴戾,是披着人皮的恶魔,操纵人心的怪兽。   可她最怕的却是孤单一人。   许濯说:“如果我说是夏文,你相信吗?”   夏若美红着眼眶:“我不相信你没动手!”   “或许吧。”许濯平静道,继续刚才的话,“什么时候把药让他吃下去了,就什么时候联系我。”   “我不会给他吃的!许濯......许濯!”   许濯转身离开了病房。夏若美浑身发抖,把药摔在了地上。   她曾经养了一只猫。路边捡的小奶猫,又瘦又丑,夏若美找了个纸箱,垫进毛巾,把猫养在家楼下背后的小花坛里,每天喂水和吃的,放学回来看看猫,和猫说话。   她给猫取名叫丢丢,丢丢养了半年,她攒够钱想带丢丢去做绝育手术。可等她放学回来后,只在家楼下找到了丢丢的尸体。   她爸发现她在养猫,就把猫带到楼上,从窗户扔出去摔死了。那天夏若美疯了般质问夏文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文只是温和地看着她,说若美,爸爸告诉过你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征求我的同意。   你不能不听话。   夏若美要崩溃了。她把猫的尸体收进纸箱,猫摔成了一滩烂泥。她无法接受,冲出小区,在门口看见了许濯。她抓住许濯的手,把他往小区里拽。   “他把我的猫弄死了。”夏若美说。   她神经质地重复这句话,拖着许濯到装着猫尸体的纸箱前,指给许濯看,“他把我的猫摔死了。”   许濯任由她牵着,看一眼纸箱里的猫。   “你杀了他吧。”夏若美发着抖抓住许濯的衣服,喃喃自语,“你不是很聪明吗?我不要爸爸了,你想办法杀了他,我们就都自由了。”   可那天许濯只是漠然回答她:“他就是把你摔死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一定要给猫喂罐头,就要坚持喂。”   无人的小巷里,墙角的野花随风摇曳。林星遥和夏若美蹲在杂草丛里,几只野猫绕着他们漫步。林星遥低头摸猫,“别突然对它们好,又突然把它们忘了。”   夏若美看着他摸猫,问:“有人对你好过吗?”   林星遥那表情像是想翻白眼,“当然有,我外婆可爱我了。”   夏若美点头,“你运气真好。都没人对我好过。”   林星遥有些尴尬,看了她一眼,“如果以前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不会有。”   “会。”   林星遥认真对夏若美说:“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说不定你以后会过得很快乐,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夏若美拧开咖啡的盖子,把安眠药倒了进去。她的手在发抖,差点把药粉倒出来。她飞快擦干净瓶口,用力把瓶盖拧回去。   她心脏狂跳,胡乱拿了些吃的和饮料,一起提在袋子里匆匆离开商店,回到车里。   她把袋子扔到副驾驶,一言不发坐在后座自己拆开面包吃。夏文从袋子里拿出咖啡,他拿了加药的那一瓶。   夏若美紧张抬眼皮看一眼,收回视线,她担心药粉还没有完全溶解。夏文打开咖啡,几口喝下一半。   夏若美手指发麻,低头咬面包,食不知味。夏文喝完了一整瓶咖啡,只吃了一点东西,继续开车上路。   车如常行驶了半个小时。夏若美的后背全是汗,她看着车窗外,心想安眠药泡进咖啡里,可能没效了。   半个小时后,夏文把车停进了路边的草丛。此时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车停的时候晃了一下。夏文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把夏若美扯了下来。   夏若美尖叫着摔在地上。车停在一座采砂场后面,四下无人,野草疯长没腰。   夏文喘着粗气,“你给我下药?”   男人温和儒雅的面具终于撕开裂缝。他眼眶通红,双眼里全是血丝,粗鲁扯着夏若美的头发把人拎起来,“谁让你给我下药?是不是许濯?!”   “我没有!我没有!”   夏文拽起她的脑袋往车门上砸,砰的一声,夏若美惨叫,血从头上流下。   “谁才是你爸?”夏文几乎扯下夏若美的头皮,“你应该听谁的话?我怎么教你的?”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好痛啊!”   “许濯让你给我下药你就下药,你想让我死吗?你知道他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要不是为了送走你,我还需要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我对你哪里不好?给你钱,给你吃的,把你不喜欢的人也杀了!”   夏若美一脸头发和血,睁大了眼睛。   夏文目眦尽裂:“为什么死的是你妈,不是你这个废物?!”   “妈妈……”   “小美,怎么了?”   “妈妈,我好怕爸爸。”   年幼的女孩趴进女人怀里,“我不喜欢爸爸。”   女人沉默片刻,温声哄慰:“爸爸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爸爸是很爱你的,不要怕他。”   “可爸爸打你。”   女孩摸女人脖子上的淤痕。昨晚男人突然发怒,差点把他的妻子掐死。今早他又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捧着妻子的手坐在桌边忏悔。   女人挡住脖子上的伤痕,眼中若有温柔悲苦的泪光。   “爸爸只是……病了。”女人低声说,“他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多多爱他,关心他。”   “因为他也很爱我们。”   夏若美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个天真懦弱的女人。以为爱能拯救一切,为此甘愿忍受父亲的暴戾无常。还连带她也不得不一起忍受。   她憎恨母亲将自己生到这样的家庭,她的不正常百分之百是她的爹妈所赐。   可除了父母,这世上不会再有与她更亲密的人了。   唯一给她温柔的妈妈死了。没有了妈妈,她的爸爸从此变成一个真正的怪物。   夏若美被狠狠掼在地上。夏文要踩她,但药效太狠,他从刚才开始就头晕脑胀,疲惫迅速席卷他的身体,他的四肢变得无力,意识在不可控地离他远去。   “我这么爱你……我还想把你送回去,不想你卷进来……”   夏文面色涨红,他要抓夏若美,夏若美哭叫着爬开,他摔在地上,沾了满身的灰土。   “我这么爱你……”夏文双目充血,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你让爸爸死……好,好……爸爸死了,这世上就剩你一个人……活……”   夏文一头栽在了地上。夏若美瘫软在一旁呆呆看着,血从她额头的血口流下,她恍然感觉不到痛。   偏僻的县城田野,夏若美牙齿打颤,浑身狼狈爬到车里,翻找出自己的手机,开机解锁。   她给许濯打了个电话。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夏若美躲在车里,看着地上的她爸。大道上偶有车来来往往,杂草挡去了夏文的身体。   她爸死了吗?夏若美茫然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如果真的死了,是算自己杀的,还是许濯杀的?   如果真的死了,自己就是一个人了。   无所谓,她可以自杀。活着没什么意思,没人爱她,她也没有爱的人。   根据夏若美所发的定位,许濯搭车抵达采砂场正门,下车后绕过采砂场高高的围墙,找到了夏文的车。   他走到车前,车一边的车门开着,鞋底踩在石子上磨出声响。车里的夏若美吓得猛抬起头,与许濯对上视线。   “下来。”许濯说。   夏若美机械爬下车,看一眼地上的夏文。   许濯背着一个包,把她扶下车,说:“离这里最近的警局是一公里外的一家派出所,你现在马上去派出所找警察过来,让警察带你爸走。”   夏若美惶然问:“为什么不打电话?”   “打110还要转线,这里偏远,时间恐怕来不及。”许濯情绪平稳,对她解释:“我给你的只是安眠药,从他服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药效正在慢慢衰退。我留在这里看着他,防止他清醒过来逃跑。”   他从背包里抽出一圈麻绳,“以防万一,我会绑住他的手脚。”   夏若美惊疑不定:“你想杀了他吗?”   许濯说:“如果我想杀了他,我给你的药就不会是安眠药。”   夏若美精神极度紧绷,慌乱不已,她没察觉到今天的许濯对自己前所未有的耐心,她从没听过许濯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   “他会死吗?”夏若美神经质反复喃喃,“我不想杀人,我只是受不了他,才给他下药......”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脸。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贴上她的皮肤,夏若美怔怔抬头,望进一双漆黑静谧的眼睛。   “你没有杀人。”   许濯清冷好听的声音在夏若美耳边低低响起,“去吧。”   夏若美循着手机地图找到那家山里的派出所时,天已擦黑。   血红晚霞弥漫,朦胧艳丽的红光笼罩山川与田野,漆黑的飞鸟归林。   民警开着警车抵达夏若美指出的地点时,夏若美跳下车和民警赶到采砂场背后,只看见一片空空的野草地。   夏若美额头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她怔愣看着空地上倒伏的野草和车辙印,漫天的晚霞像一场梦,拖着她的意识坠入虚无和混乱。   民警在一旁询问她,她却震震耳鸣,几乎听不清人说话。   许濯把她爸带走了。   许濯骗了她。从最开始把那包药放在她手里就骗了她,每一句,每一个字......   他要杀人。夏若美急促喘息着,浑身筛糠般发起抖来。   许濯要杀了他爸。   他甚至不在乎被所有人知道,他还让自己叫来警察。所以他一定会下手,就在今晚,或许在她离开去找派出所的时候就已经——   烈烈燃烧的太阳坠入了群山,最后的光如火星爆裂飞射,像人在濒死前发出的悲怒大喊。   红光淹没了一切。 第33章 无梦之森   手机响起的时候,林星遥正在茶水间里给外婆打热水。他拿出手机,看到夏若美的名字时愣了一下。   他马上接起来,夏若美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惊慌失措,“林星遥,快给许濯打电话!”   林星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给他打电话,让他别杀人......让他清醒点——!”   林星遥心脏仿佛停跳,“谁......他要做什么?你在哪?”   “别问那么多了!我求求你林星遥,给许濯打电话,现在就打!打到他接为止!”   电话挂断。夏若美发了个位置定位过来。林星遥抱着水杯呆立片刻,拔腿就往病房的方向跑。   民警小哥正在安全通道里边抽烟边打电话,他找到民警说了此事,对方迅速反应过来,给上级打电话,并让林星遥马上准备和自己离开前往那个小县城。   林星遥回到病房,外婆正昏昏欲睡躺在病床上,护工在一旁折叠床上躺着小憩。   林星遥没有吵醒老人,他给老人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   他坐上民警的车,车直接往夏若美发来的位置定位方向开。很快警察和县城的派出所民警取得联系,县城派出所正在集合警力准备搜寻整个县城和周边山林。   林星遥坐在车后座,一刻不停拨打许濯的电话。电话无人接听,警察让他继续打。   林星遥的脑子浑浑噩噩。他的手还吊着绷带,午夜梦回仍被溺水窒息的残留阴影惊醒,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他当然想结束这场噩梦。   但绝对不是用这种方式。   太阳消失,黑夜漫漫。   小城的夜晚静谧,山丘绵延起伏,茂密树影风中摇曳,窃窃密语。   夏文抽搐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泥土和草腥辛辣的味道。他呛咳出声,感觉到自己手脚被绑,横躺在地上。   树叶在风中撞出无穷无尽的刷然声响。幢幢黑夜中,他看到面前一个人影,正拿着东西在地上挖着什么。   他的视线渐渐明晰。许濯在他旁边挖出了一个坑,这里是一片山林,没有光,没有人,只有抬头时漫天的星星。   夏文用力挣了把绳子,冷冷开口:“为了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这么做,值得吗。”   许濯没听见似的,专心做手上的事。夏文衣衫狼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侧躺在地上,“警察已经在找我了,他们也会找到若美,若美什么都会告诉他们的,你被找到只是迟早的事。”   许濯终于对他的话作出反应:“无所谓。”   夏文低声说,“一旦坐牢,你的一辈子就都毁了。许濯,你真的舍得吗?你的父母对你再严苛,终究也是爱你,还有你的家人、朋友,难道你要让他们一辈子都活在失去你的阴影中吗?”   “这话你可以问问自己。”   “我承认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太爱我的妻子了,失去她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她。可我已经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你却还能收手。”   许濯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平静问:“那你会放弃报复林星遥吗?”   夏文露出一个笑容,“许濯,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很多人终究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本以为你会免俗......或许是你还没长大,我不怪你。”   许濯回过头不再看他。夏文终于摸到一直藏在自己腰间的刀片,他捏住刀片,轻轻磨着绳子。   “你想怎么杀我?”夏文耐心问。   许濯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目测坑的大小。他的手机已经震了很久,眼看着已经快没电。   他看一眼手机上来电显示。所有人的手机号码他全都拉黑了,只有林星遥的电话还在坚持不懈地拨进来。   他看了眼手机,放进口袋。他的虎口上还留有一串浅浅的伤痕,是那天夜里林星遥在半昏迷的时候用力咬的。   “十一年前,你杀了一个女人。”许濯说,“装在行李箱里,拖到废楼。”   夏文笑起来。他笑得胸口震鸣,喉咙里发出呼吸不畅的挤压声。   “我分解了她,把她埋进土里。那天也是我们之间别有意义的一天。”夏文温声道,“你想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纪念那一天吗?”   许濯的手机发出电量降低的提示音。他没有回答夏文的问题,停下动作。   “这种时候还开着手机?”夏文遗憾道,“你是想让警察找到你吗?还是说,你一心想杀了我,无所谓自己是否被找到?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夜风穿过黑色的森林。许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林星遥发来很多消息,他真的生气了,发火问他在哪,让他接电话。   许濯从不认为自己聪明。有思想的人才能称为智慧,而他脑海空空,只是个被人推着走的傀儡。   白兰湖山庄的那个夜晚,他跟在林星遥背后,他本应该离去。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盯着他,他们原本约好了,他只需要把人带进森林,剩下的只用交给夏文。   至于之后林星遥的死法,与许濯都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没有离开。直到夏若美闯进来找到林星遥把人拖下山,他都没有离开。   “舍不得了?”那天夜里,夏文笑着问许濯。他们站在无人的森林里,黑夜漫无边际。   “我对你和若美很失望。”夏文轻声说,“这十多年里,我以为你们已经理解了我。”   随着夜晚过去,日出的到来,许濯一直以来缓慢停滞的时间忽然开始加速。   混沌的脑海浮现出条理,他从无尽的乱码中抽离出来,目光锁定在林星遥的身上。   他不能形容心中这种陌生的感受,好像透过林星遥,能够碰到世界的一种真实感。   那种真实感在看到浴缸里被水淹没的林星遥后达到顶峰。只一次的失败就让许濯明白,要与他疯狂的“老师”博弈还想全身而退,就要付出代价。   他们都在抢夺时间和机会,要在对方达到目的前先下手。所以许濯不再想全身而退,他不能付出那样的代价。   至于未来,他不做考虑,也不妄想拥有。这世上有很多人的人生拥有意义,他没有。   而林星遥......   他只需要远离这一切。   然而忘记这一切。   许濯扔下铁铲,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夏文走去。夏文挣扎起来,“许濯!你想清楚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你真的对我下手,一切就结束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林星遥会感激你吗?在他心里你永远只会是个杀人犯!”   手机电量告罄的最后一次提示音响起,许濯停下脚步,站在夏文面前。   夏文浑身尘土,狼狈躺在他脚下。许濯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接起了林星遥的电话。   “许濯!”电话那头冲出林星遥焦急的声音,“你在哪?你还好吗?”   许濯有片刻出神,开口:“我还好。”   “你别做傻事,真的,不管什么原因......”林星遥有些语无伦次,“你的爸爸妈妈都在找你,别......别让他们伤心难过,也别受伤。”   许濯温声答:“我没有受伤。”   “我还想见你。”   低电量下工作的手机微微发热,许濯一怔。他听见林星遥对他说:“等我毕业了,往后念完大学,工作......我还想、能偶尔再遇到你。”   手机响起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音乐。在许濯怔愣片刻的功夫,夏文猛地伸出手抓住许濯的腿,将他拖倒在地!   许濯猝不及防摔倒,匕首甩到一边,夏文抓住匕首回身就往许濯的眼睛刺去,许濯马上侧过头,匕首深深插进泥土。   夏文用力抽出匕首,刺向许濯的颈动脉,许濯躲开从地上翻滚爬起,抓住一截被夏文割断的绳子从后勒住夏文的脖子,收紧时手臂爆起青筋。   夏文瞬间脸色涨红发紫,手胡乱挥舞,他的双脚被绳子绑缚无法动弹,只不住踢蹬,许濯用全身力气以腿压住他的背,膝盖压死男人的脊椎,手中的绳子越收越紧。   夏文发出濒死前的窒息呜鸣,许濯喘息着,汗从他的额角滑落,绳子嵌进手心,磨出了血口。   地面像一张蠕动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往下吞噬。夏文死了,他就安全了。   以后他想遇见谁,都可以去相识,相遇,自由自在。   人声逐渐从四面八方靠近,手电筒的光从很远的地方扫来,许濯不为所动,夏文的挣扎慢慢弱了。   “......濯......”   “许濯——!”   这一声把许濯从万丈深渊中惊醒。他好像听到林星遥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手上的力量出现松懈。   下一秒夏文嘶吼着把他掀翻在地,抓起掉在地上匕首朝他捅下!锋利的刀尖插进许濯的肺,又猛地抽出,带出一大捧鲜血。   许濯闷哼一声,紧接着夏文又举起匕首,他满面青紫面容扭曲,这次匕首直指许濯的心脏——   斜刺里扑出一个人,将夏文撞翻出去,紧接着几个人大喊着跑上前接连扑上压住夏文,将人彻底压制住。   “快救人!”有人大吼。手电筒的光刷刷扫过许濯,他的腹前全是血,血不停往外涌,很快浸入他身下的土地。   “快止血,快快!”   “送去救护车......”   一个熟悉的面孔闯进视线,黑暗中的光时明时暗,许濯的意识飞速流逝,他看清了林星遥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   “许濯,别睡。”林星遥踉跄追在他旁边,“你不会有事的,一定别睡着。”   “我还有话和你说......等你醒了以后,我还有话和你说!”   许濯闭了闭眼睛,疲惫地睁开。腹部的血口被不知谁的一团衣服堵住,血浸湿了布料。他有些冷,看见头顶高耸的树尖,漫天星辉洒落,仿佛银河近在咫尺。   废弃的水泥楼角落,刀割开皮肉,分离骨骼,衣物散落一旁。七岁的许濯坐在墙边一块突出的砖上,看着夏文分解女人的尸体。   女人死了很久,尸体切开时表皮微微外翻,散发出难闻的异味。许濯抱着腿呆呆看着,低头时看见女人被脱下的上衣内口袋里露出一角。   他捏住那一角拿出来,是一张照片。许濯拿近看,照片上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一大一小都冲着镜头笑,尤其小孩,笑得非常开心。   许濯看着照片,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女人,确定了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   那个小男孩长得不大像女人,他有一双明亮圆润的大眼睛,鼻子小巧挺拔,笑起来时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在想什么?”夏文回过头来,手里的刀满是鲜血。   许濯把照片攥成一团握进手心,安静抬起头与夏文对视。   “没想。”他回答。   “叔叔,他会死吗......”   “别怕,血暂时给他堵住了,马上就能到救护车上......”   许濯再次睁开眼睛,林星遥低下头,与他视线交错。   “许濯。”林星遥紧张叫他。   许濯看着林星遥的眼睛。这双眼几乎没有变过,只是此时它们没有笑得灿烂,而是盛满了无措的眼泪。   许濯的手也沾上了血迹。他面朝夜空时,才发觉今晚的星星这么明亮。   照亮了这片漆黑无梦的森林。   沾血的手指缓缓伸开,握住了林星遥的手。林星遥一愣,下意识反握回去。   他曾在林星遥的书桌抽屉里看到过那个女人的照片。她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一个柔弱的女人改名换姓,为了赚钱出卖身体,不敢与家里透露丝毫,连最爱的孩子都不能见面。   一切都被谎言包裹,为了掩饰罪恶或粉饰未来。她独自在人海中行走,只有贴在胸口前的照片为她指引茫茫的方向。   可最后她只是像一滴无足轻重的泥点,被人一念之间随手甩进了死亡的大门。   扑面而来的黑暗里,许濯张开嘴想发出声音,但大量的失血和缺氧令他疲惫不堪。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能忘记那张照片,那双眼睛。   可时间永不回流。   一切都已经太晚。 第34章 重新开始   许濯在被送进当地县医院抢救后暂时稳住生命体征,之后被转入江州市中心医院接受治。   一个月后,许濯被允许出院。他对警察的问话一五一十如实相告,他的父母无法接受现实,几度崩溃,最后不得不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审讯过程中,许濯提到市内的一座废楼下埋着一具被分解的女尸,并指出夏文曾杀过的人,警方赶到数个现场搜查,所有证据经过警察和法医鉴定后,夏文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拘留。   出院后,许濯同样被拘留,等待警察收集完全证据。谣言传得满城风雨,重重压力下,王婉青为她的儿子办理了休学手续。   这期间林星遥没有联系过许濯。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   与夏文相关的案件涉及时间长,案情复杂,许多人证和物证难以追溯。但有许濯从旁配合,案件调查进度推进得很顺利。   所有人都发现这个少年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他见证诸多夏文杀人和计划杀人的场合,每一个场合的所有细节和时间他都记得。   同时这个少年全程咬定自己是被夏文胁迫,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亲手杀过人。七岁那年,他迫于家庭压力独自外出才撞见夏文的杀人埋尸现场,夏文以他和家人的性命要挟,他才什么都不敢说。   至于在县城山林的惊魂一夜,许濯承认自己是想报复夏文,只是最终没有下杀手,反受重伤。   夏文的案件引发舆论甚众,三个月后法院正式宣判,夏文被判死刑,许濯则由于还未满18周岁、自幼起受夏文的胁迫和教唆、未实质伤人等未获重刑。但因他后期有预谋有计划的蓄意杀人——那截绳子勒碎了夏文的喉骨,以致夏文后来也被送入医院抢救——   最终,许濯被判两年有期徒刑,并在服刑期间继续接受医院治疗。   许濯真正听到关于林星遥的消息时已是两个月过去。   那件事之后不久,林星遥的外婆因肺癌晚期去世。直到老人去世之前,林星遥都一直守在老人病床前。照老人自己的意思,葬礼办得很简单。   后来......林星遥就走了。   林星遥不辞而别。他的姨妈为他办理了退学手续,之后他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没有朋友,没有亲近的亲人,没有家,只要不与任何人告别,就没有人能知道他去哪里。   唯一留下的,只有他和老人曾住过的旧房子。   林星遥没有来和许濯说再见。他说“等你醒了以后,我还有话和你说”。   可许濯醒来很久,等了很久。   他没能再等到他们的见面。   *   三年后。   六月末的江州市已烈日炎炎。中心医院大门前人来人往,纷扰喧嚣。   “......我真烦死了,放个暑假还要被我妈使唤来使唤去,在家里洗衣服洗碗就算了,这么热的天她还要我来医院送饭......”   “就我那便宜表哥呗,不知道做的什么手术,反正没比我大几岁,以前没听说过他有病......”   “他做手术就算了,竟然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真就离谱,难道没有我妈给他送饭他就饿死吗?我才不想天天给他送饭,真烦......”   “谁知道我妈干嘛对他那么好。不过他是挺可怜的,我听说他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妈不在了,前几年我外婆胃癌去世......”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提着个保温桶边打电话边匆匆走向住院部,经过药房前排队拿药的队列时,队伍末尾一高个子男生听见他说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韩历心费劲找到病房,走进去后见最靠窗的床位上,一人正半躺在床上看手机。那人穿着睡衣,手腕子细白,袖口落到小臂堆着。人瘦,衣服空空的,疑惑看他一眼。   韩历心一路顶着太阳晒过来,一头一背的汗,在家打游戏打得好好的被赶出来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回的所谓表哥送饭,他给不出好脸色,硬邦邦开口:“我妈让我给你送饭。”   病床上的人皱眉看着他:“你是谁?”   韩历心差点气死:“我是韩历心,孟小兰的儿子!”   林星遥昨天才做完肺结节切除手术,这会儿脑子还有点被麻药麻过的后遗症。他才反应过来,想起姨妈上午打电话来说要给他送午饭。拒绝也没用,一定要送。   “谢谢。”林星遥道谢,“放在这里吧,以后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点外卖。”   韩历心简直没见过这么不领情不懂气氛的人,要不是看人还在病床上躺着,他都要跳脚发火了。   他不客气把保温桶重重放在桌上,冷着脸说:“你自己去和我妈说吧,饭就放这,我走了。”   韩历心火气冲冲地走了。林星遥没在意,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头直发晕。他用没打吊瓶的那只手扭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盛着清淡的青菜肉末粥。   林星遥拿起勺慢慢吃,吃完后收好保温桶,和姨妈打个电话道谢,并让她不用再送了。   姨妈在电话那头说:“你刚做完手术,不能乱吃东西。明天我亲自给你送来,你可千万别点外卖。”   “姨妈,真不用......”   “星遥,你就别拒绝姨妈了。”孟小兰在电话那头叹气,“你一个人在医院里没人照顾,我怎么放心?听话,啊。”   林星遥只好挂了电话。   医生让他要多走动走动,他勉强站起来,挂着镇痛泵在病床前走了几圈,实在腿软没劲,又爬回去躺着。   一年前,林星遥在一次偶然的体检中被查出肺里长了个小结节,当时医生叮嘱他定期复查,林星遥答应了。   他从不抽烟,肺里竟然长了个结节,这让林星遥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对自己的身体体质有些怀疑。医生还说他免疫力差,太瘦,要补充营养。   三年前,林星遥从七中退学,转入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他找了个集中式补习班,拿着外婆留给他的钱自己在城郊找了个多人合租的房子,房租很便宜。他每天白天去补习班上课,晚上回来看书,刷题,很晚才睡觉。   整整一年,他独自在合租房里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度过。合租房里住的有高考生,有复读生,还有大学读了两年后退学重新高考的学生,大家都各自埋头念自己的书,互不打扰。   高中毕业后,林星遥考入一所普通的公立二本。学校远在北方的一个沿海小城,林星遥临走前去墓园看过外婆和妈妈的墓,几天后收拾好自己不多的行李,独自离开江州市,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他很快找了份打工。外婆生前留给了他一笔钱,但他不想坐吃山空,更不想借姨妈家的钱,上大学后边打工边念书,到现在念到大二暑假,已经打过好几份工,快餐店,奶茶店,书屋......有时候还会兼职几份工,至于学校考试成绩,只要及格就行。   他只在学校食堂吃便宜的饭菜,只有很累的时候才给自己买点巧克力或者牛奶。有时忙一整天回学校路上都犯低血糖,要坐椅子上缓好一会儿才行。   之后林星遥再去医院复查,结节就长到了不得不切除的大小。手术费和住院费是笔不小的费用,林星遥犹豫不知到底要不要做,还是孟小兰得知此事后严肃叫着他从学校回来,让他必须把这个手术做了。   两年打工挣的钱一晚上全花完,还取了外婆留下的存款,林星遥心情郁闷,怏怏坐在床上看手机。   他刚才就在看一篇新闻,看到一半被被韩历心打断,现在捡起来接着看。   三年前,夏文一案在整个江州市掀起轩然大波。夏文,这个曾经的医学高材生,曾在江州市最好的医院中心医院就职,从医院离职后一度是小有名气的战略职业规划师。这样的人竟在十几年间杀了数十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杀人欲望,将人命视作儿戏,令人发指。   最终夏文被判死刑。林星遥看着“死刑”这两个字,把手机放下,慢慢躺到床上,望着病房白色的墙顶。   一切恍若隔世。三年里,他仍常常生出不真实感,好像噩梦如影随形,又早已如泡沫逝去。   有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样努力赚钱和念书是为什么,明明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爱他的人都走了。   他或许是为了一个约定而坚持往前走着。可约定在未来的某一刻是否会兑现,谁也不知道。   手术后的第三天,镇痛泵撤掉,林星遥开始疼了。凌晨的时候他被痛醒,实在痛得受不了,不得不按铃请护士给自己打了止痛针才能睡下。早上的时候医生又过来拔引流管,林星遥咬牙不吭声,等拔完了才长舒一口气,疼得头顶都是汗。   中午姨妈亲自过来送饭,林星遥暂时不能吃油,也不能喝肉汤,只能吃清淡的水煮食物。他从半夜到早上都没睡好,顶着个黑眼圈坐在床上吃饭,孟小兰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这个暑假就待在这边吧,别去学校了。”孟小兰说,“路上那么远,折腾。你身上开了刀,做什么都不方便,要不去我家住?”   自林星遥的父亲入狱,母亲离去,姨妈既要操心自家,又要操心他和外婆,为此与家中生出多少矛盾,林星遥不是不知道。他说:“我就回外婆家去住,没事。”   “不行,你一个人太不方便了。”   “我现在自己可以动,一个人洗澡没问题。我也会做饭,叫跑腿让人把菜送到家门口就行了。”林星遥和姨妈解释,“姨妈,我去你家住也不方便。”   他说话直白,孟小兰无言,只能答应。   林星遥恢复得有点慢,医生让他多住了一天院。出院当天早上,孟小兰早早过来帮忙跑出院手续,拿药,林星遥不好意思坐着不动,自己在病房里换好了衣服,收拾行李。   他收拾得很慢,以免牵动手术伤口。他叠好衣服,洗漱用品放进包里,拿起杯子慢吞吞往外走,口渴,想去外头的饮水机灌点水。   他扶着墙像个蜗牛往外蹭,感觉自己的姿势实在有点好笑,一边胡乱心想以后还是给自己多吃点好的,多多运动,不然要再这么生场病,日子都别过算了。   他终于挪到饮水机前,低头目测了一下出水口在哪,拿起杯子打水。   谁知他没目测好,杯口没有对准出水口,冷水一下哗啦浇在手上。林星遥一个激灵,水杯直接从手里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哐啷响,轱辘滚出老远。   林星遥心累叉腰,又慢慢走去捡自己水杯。   他还没走出几步就愣住了,停在原地。   水杯一直滚到一个人的脚下。那人弯腰捡起水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走廊空旷,充满浓重的消毒水味。林星遥迟疑抬起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他双腿僵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对方朝他走来,穿过走廊的日光,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许濯又长高了些,黑发黑衣,双腿长而劲瘦。比起三年前的白皙瘦削,他的身体线条和骨骼肌肉看上去更加有力,已然从翩翩的少年长成了男人的模样。   林星遥愣愣抬头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许濯给他倒好水,把水杯递给他。   “好久不见。”许濯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   那原本熟悉的嗓音几乎变得陌生了。林星遥接过水杯,许濯身上有种冷淡的气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气息,只觉得一靠近就令人晕眩。   “好巧。你什么时候出——”   林星遥连忙打住话头,暗骂自己差点说错话。他下意识想问许濯什么时候出的狱,话到嘴边才想起这样非常不礼貌。他讪讪地,“咳。你怎么来医院了?”   许濯答:“开点感冒药。你呢?”   “做了个小手术,现在准备出院了。”   林星遥在见到许濯后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麻药的后遗症好像又来了,他脑子懵懵的,“我这就走了,再见。”   他拿着水杯绕过许濯,一步还没迈出去,手腕就被握住。   那力道有点大,林星遥本能挣开那只手。两人都是一顿,林星遥默不作声,把手收到裤缝后面。   许濯看着他的动作,面色很平静:“我送你下去吧。”   林星遥低着头:“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你有行李,一个人不方便拿。”许濯温声道,“我帮你一起拿下去。”   他这么坚持,林星遥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勉强点头。许濯便转身进了他的病房,拿他的行李去了。   林星遥脑子里一头乱麻,都没去细想许濯怎么会知道他的病房号,还知道他是一个人住。 第35章 过去   孟小兰在看到许濯的时候,脸色明显变了。   许濯神色如常,礼貌与孟小兰打个招呼,把林星遥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林星遥对他道了谢,正要坐进车里,许濯抬手轻轻按住车门。   “你的手机号好像换了。”他温和有礼,如与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寒暄,“加下联系方式?”   林星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拿出来,和许濯交换了联系方式。许濯把手机放回口袋,如随口询问:“在哪里养病?”   “......家里。”   “一个人?”   林星遥不吭声,一旁孟小兰说:“我每天都会去看他,也会和他保持联系。”   许濯点头,往后退一步。林星遥这才能坐进车里,关门前看他一眼,“再见。”   许濯站在门外,垂眸看着他,“下次见。”   林星遥回到了自己曾经和外婆一起住的旧房子。这三年里他只每年回来去墓园看看外婆和妈妈,在家过个夜,第二天就走了。   好在林星遥为了手术的事提前从学校回来,做手术前特意回来打扫过房子。家里很干净,孟小兰又上来给他简单收拾了一下,铺好床,把买来的菜和水果塞满冰箱。   林星遥把脏衣服都扔进洗衣机,起身微微喘气,“姨妈,别忙了,你回去吧。”   孟小兰转了一圈,还是放心不下,“你这一个人怎么做饭呀,锅也不好拿......”   “有电饭煲和微波炉,好做。”林星遥说,“而且我过几天就恢复了,没事。”   林星遥好说歹说,孟小兰终于勉强抬脚往外走。她走到门口,又转身拉住林星遥。   “遥遥,你和许濯......现在还在联系吗?”   林星遥愣一下,“姨妈也认识他?”   孟小兰忙说:“啊,他当时——不是成绩很好吗,又和你一个学校,你外婆也和我提过他。就是后来夏文的事情出来,我没想到他那样的孩子竟然会坐牢。”   林星遥没说话。孟小兰面色忧虑,道:“遥遥,你还是少和他来往,毕竟——”   林星遥生硬道:“我很久没和他联系了,这次是偶然在医院碰到。”   孟小兰“哦”一声,松了口气,又叮嘱他几句,这才转身下了楼。   林星遥关上门。   他精神不足,自己稍作清洗,上床睡觉。这一觉睡到近黄昏时,醒来后林星遥迷糊头晕,一摸额头,在发热。   他没当回事,不太舒服地换个姿势继续睡。后来越睡越晕,脸热得烧起来,才不得不睁眼爬起。   家里没有退烧药,也无温度计,林星遥捂着额头,本想着自己起来搭车去趟医院,但他烧得有点厉害,起身时头晕目眩,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不想下楼梯的时候又给一不留神摔上一跤再花钱给自己治腿,不得不摸出手机给姨妈打电话,只能麻烦人再送自己一趟。   电话接通,林星遥还是挺不好意思,询问:“姨妈,你现在有空吗?我可能还得去趟医院。”   电话那头却响起低低的男音:“哪里不舒服吗?”   林星遥愣了下,把手机拿到面前,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中的哪里是姨妈,分明是许濯。   他都糊涂了,“抱歉,打错了。”   许濯在电话那头说:“要去医院?我来接你。”   “不、不用。”   “现在快六点,你的姨妈应该正在家里做晚饭。”   林星遥不说话了,许濯说,“我现在过来。”   电话挂断。林星遥疑惑翻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看到除了刚才那通电话外,上午许濯和自己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是拨电话过来,所以他的通话记录在第一个,第二个才是姨妈。刚才他迷迷糊糊,直接就按了第一个通话记录拨打出去。   林星遥抓头发,被自己笨死。他确实不好意思太麻烦姨妈,只好换上衣服,在家里发呆等许濯过来。   他有太多疑问,却在与许濯重逢以后一句话也问不出口。在真正见面的那一刻,林星遥才发现三年过去,自己仍然无法面对眼前这个人。   他曾经以为他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许濯来得很快,他还记得林星遥家的具体位置,直接上楼来敲门。林星遥蹭过去打开门,许濯站在门外,目光扫过他,似乎是在查看他哪里不对劲。   “有点发烧。”林星遥说。   “可能是术后发炎。”许濯走进门,拿起他随手放在鞋柜上装了病历本的袋子,“病历本和证件都拿好,走吧。”   许濯帮林星遥拿好东西,和他一起下楼。走楼梯对林星遥来说是个困难活,他只能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许濯耐心走在他后面。   许濯在路边拦了辆车,两人一起去医院。林星遥果然是术后发炎,医生给他开了点药便让他回去了。这来回折腾一番,林星遥又饿又累,走得背上都是汗,想在医院长椅上坐着歇会儿。   他对许濯说:“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下。今天谢谢你。”   他坐在长椅上,许濯折回来,蹲在他面前,“累了?”   林星遥的肚子一直不舒服,微微喘着气,点头。许濯说:“我背你。”   他刚伸出手,林星遥马上把他的手挡开,不自在道:“不用,我休息一下,等会儿自己回去。”   许濯被挡开的手顺势放在椅子扶手上,半圈住林星遥。他抬头看着林星遥,林星遥避开他的目光。   “害怕我?”许濯笑着问。   林星遥马上与他对视:“没有。”   “老同学一场,帮忙是应该的。”许濯面色温和,“你一个人不方便,正好我有空,既然把你送过来,也要把你好好送回家。”   他语气真诚,林星遥说不出反驳的话,沉默一会儿,“......那我自己走。”   他站起来,许濯也跟着他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医院上车,回到林星遥住的小区。   进屋后林星遥就累瘫在沙发上,许濯也跟着他进了门,自然地换鞋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吃消炎药。   林星遥吃下药,抱着水杯看着许濯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动静。   林星遥怀疑自己做梦似的,起身挪到厨房门口,看着许濯有条不紊做饭的背影,疑惑:“你在做什么?”   许濯回头看他一眼,答:“到饭点了。”   是到饭点了没错。林星遥肚子饿,正好没劲做饭,许濯做了简单的水煮菜,煮一锅肉粥,切一盘水果,和林星遥一块坐着吃饭。   依旧是简单的小方桌,一顶暖黄的吊灯。热气缓缓升腾,林星遥含着一勺粥,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新年寒夜,两人也是这样坐在这张桌前,吃一份外婆包的水饺。   许濯问:“这回是学校放暑假,所以回来做手术?”   “嗯。”   “考到哪里去了?”   林星遥没想太多,报出自己的大学名字。许濯若有所思,“这么远。”   林星遥问:“你呢?”   许濯答:“无业游民。”   “你没有继续念书吗?”   “去年年末出的狱,高中学籍注销,要念的话要重新读高中。”许濯那语气随意得像在描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还没想好,所以出去旅游了一趟,上个月刚回。”   林星遥重复一遍:“出去旅游了一趟?”   “去西南和西北走了一圈,要看照片吗?”   林星遥确定许濯没在和自己开玩笑,心中的疑惑简直达到顶点:“你这样......你爸妈不说你吗?”他明明记得许濯的父母对他的要求非常严格。   许濯说:“他们离婚了。父亲再娶,母亲......想让我回去念书,我没听她的,一个人出去旅游,她对此很生气,没再管我。”   林星遥都听呆,许濯却仿佛一切与自己不相干。这样看来,许濯的肤色确实比从前深了些,身形看上去更结实有力,或许是长期在外旅游行走的缘故。   “别太......伤心。”林星遥笨拙安慰,“他们离婚不是你的错。你看,你妈妈会对你生气,说明她还是很爱你。”   许濯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一眼。林星遥浑然不觉,吃完粥和菜,又吃了很多水果,许濯起身收拾碗筷,林星遥就坐在沙发上,低头看许濯给他的相机里的照片。   许濯真的去了很多地方,相机里有雪山,有沙漠,有古老的庙宇钟楼,翻飞的经幡,以及一些旅途纪实照片。许濯的摄影技术很好,拍摄角度新颖,林星遥看得入迷,同时忍不住好奇许濯哪来的钱旅游?   他问过许濯,才知道许濯把爷爷奶奶留给他的房子租出去了。房子位于市中心医院附属小区,地段好、环境好、安静,房子一百多平,整租出去六千起底。同时在他旅游的那段时间,有杂志社有偿购买他的摄影照片。   林星遥却仍听得不安心,心想就算不缺钱,可书怎么能不念呢。要是自己这种就算了,许濯这种脑子不把书念完的话未免太浪费,最令他不解的是许濯本人竟然没有任何想法的样子。   临走前,林星遥把许濯送到门口,忍不住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念书?”   楼道的灯昏亮,许濯的面容半隐半现。他声音温和,“你希望我回学校念书?”   林星遥点头,认真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还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许濯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笑一下:“关心我?”   林星遥恼:“我没有关心你。”   他想关上门,不料许濯挡在他面前,先一步抬手按住了门把手。   “你不肯原谅我,是吗?”   林星遥僵住动作。许濯的声音低冷,从上至下缓缓裹住他的感官。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所以你不原谅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联系我。”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瞪着许濯:“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模糊的楼道灯下,许濯似乎看到林星遥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他一手抵着半开的门,身体朝林星遥靠近,林星遥却警觉得像只猫,抬手用力抵住他的胸口。   林星遥表情冷淡,声音透出一丝紧张,“我要休息了。”   短暂的僵持后,许濯停下脚步,退了回去。   “晚安。”许濯留下这一句,转身下楼离开。 第36章 奶茶   两周后,林星遥去医院拆线,许濯和他一起。   拆完线,许濯说医生让他再做个检查,林星遥还以为是什么术后复查,就让医生给自己做了抽血。   他是后来才知道许濯让他做的是基因检测,检测他的体内是否存在癌症相关的基因突变,一次检测就要大几千,钱是许濯给的。   林星遥不知道自己现在和许濯是一种什么样的相处状态,他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三年来,林星遥只能学着把它们硬生生放到一边,不去看。   但许濯显然不这么想。   身体基本恢复后,林星遥开始想回学校去了。他想早点找份兼职挣钱,做完手术后的他简直捉襟见肘,再不挣钱学费都快交不起。   他狼狈惯了,对这种窘迫场景很淡定。   回家后他就开始收拾行李,收拾的时候从茶几上拿起一盒温度计。那是之前许濯买的,他回家最初几天出现反复发热的症状,许濯带他去医院开了药,买了盒温度计让他记得测温。   林星遥把温度计收进茶几下的抽屉里。他犹豫要不要和许濯说自己要走了,毕竟这些天他照顾自己很多。   他还没想好,就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林星遥从没想过自己会接到许濯妈妈的电话,更难以想象他们两人坐在一家餐厅里边吃饭边聊天的场景。   但现在,王婉青把他约到一家餐厅,还问了他的口味,给他点了一桌菜。   女人依旧优雅大方,只是面容衰老不少,鬓生华发。   王婉青说:“我凑巧从同事那里得知你在我们医院做了个小手术,荤腥就不吃了,吃些清淡的。”   林星遥很不擅长与这种气势强的女人交谈,点头说谢谢。王婉青看着他的目光复杂,好半晌叹一口气。   “在念大学?”她问。   “嗯,在北方念书。”   王婉青点点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尽量把声音放柔,“小林,回来后是不是和许濯见过面了?”   林星遥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王婉青却似乎不在意他的话,自顾继续道:“那孩子终于打算继续念书了。”   林星遥愣一下,抬起头。王婉青注视着他的眼睛,才发现当自己认真把目光放在眼前这个小孩身上的时候,才会注意到那双眼睛非常漂亮。   “他原来的学籍注销了,我托了点关系,给他在一个私立学校重新办了入学,直接按跳级从高三念起。”王婉青也不对林星遥瞒着掖着,如实道:“他刚出来的时候,我劝他不知道多少次,他根本不当回事,一个人突然跑出去旅游,还把他爷爷奶奶留给他的房子租出去......我告诉过他他还年轻,人生可以从头开始,可他却没有任何目标......”   林星遥默默听着。王婉青疲惫揉了揉眉心:“我承认我的教育方式......出了些问题。他不信任我,我也......算了,不说这些。”   “你回来以后,他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反正他愿意念书,我求之不得,只是有件事阿姨想麻烦一下你。”   “什么事?”   “你这个暑假不忙的话,可否多陪陪许濯?”王婉青说,“我现在管不了他,但我作为他的妈妈,我希望他至少正常地念到大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林星遥听得生气:“他没有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想休息一下。”   王婉青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她似乎想斥责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我不是不让他休息。”王婉青解释,“但他的时间很紧迫。他已经20岁了。”   林星遥说:“以他的能力,他想考什么学校、想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总是要逼着他?20岁还没念大学的人多的是,他就算是30岁再念大学也一样优秀。”   王婉青不认识林星遥似的看着他,一时半会儿竟没说出话。林星遥觉得自己可能话说重了,生硬调整语气:“......而且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了,我很忙。”   “许濯最近在服用安定。”   林星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安定?安眠药?   王婉青说:“他总是睡不着觉。有一次我半夜起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家里二楼的阳台上。”   那一刻她甚至生出许濯就这样跳下去的恐惧。这句话,王婉青没有说出口。   “我是没有教好他。”女人深吸一口气,“但我也不能......失去他。如果他的确和你在一起会更开心一些,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星遥。”   女人说:“这几年我想尽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求助了。”   林星遥回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沉思。   许濯的妈妈一定是拉下了天大的面子,才会与自己坦白到这个程度。她一定很关心许濯,虽然她的许多观点他都难以认同。   要留下来吗?   林星遥的心中始终有一根刺,他不想对任何人说,否则好像他有多么多么在意许濯这个人。他想把这根刺拔掉,想放下那段不堪和混乱的过去。   可这根刺始终顶着他的心口。   他没法忘记。   家里门铃响的时候,许濯一个人在家。他正戴着耳机听歌修照片,隐约听到门铃声响,没去管。   门铃响了半天,停了。接着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过来,看到林星遥的名字。   他坐起身摘下耳机放到一边,接起电话。林星遥的声音响起:“你不在家?”   他很快起身往外走,说:“在。”   他下楼打开门,林星遥就站在门外。许濯难得没反应过来,侧身把他让进来。   林星遥很不自然,杵在客厅中央。这个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少了男主人,少了很多物件,因而也更加空旷。   许濯问:“来找我有事?”   林星遥说:“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   “已经找好一所学校,直接念高三,今天刚拿回来教材。”   “暑假就要开始上课了吗?”   “八月正式上课,我先自己看看教材。”   林星遥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必要这么做。许濯智商高,学习能力不知比他强多少倍,考什么都是轻轻松松,还需要他来陪着一起念书吗?   他一时尴尬无比,想走了。许濯却似乎看出他的意图,忽然问:“我在修之前旅游时候拍的照,要上来看看吗?”   原本想跑的林星遥被这句邀请吸引,跟着许濯上了楼。许濯带他进了自己卧室——同样是一个空荡而极简的房间,灰色调的大床,灰色地毯,桌角边放着两摞教材书,一看就根本没拆过。   许濯的电脑放在书桌上,桌面显示一张修到一半的照片,那是一片沙漠之景,绵延沙丘无垠,天边是绚烂的星空。   许濯的电脑里存着之前导出来的照片,林星遥接过许濯递给他的鼠标一张张翻看。他着实佩服许濯的摄影技术和审美果然聪明有天赋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好。林星遥毫不怀疑即使有三年空窗,许濯一定也可以考上一个好大学,他有时候不明白许濯的妈妈究竟在担忧急躁什么,许濯都已经这么优秀了,她还想要求到什么程度?   他反而认为许濯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随自己心意出远门旅行,见识这大好的世界,才是更可贵的经历。   林星遥认真看照片,边看边好奇问许濯都是在哪里拍的。许濯坐在他旁边给他讲,林星遥听他一个个说地名,心中意外他竟然独自去过了这么多地方。   “滇南真好看。”林星遥翻到很多滇南的照片,忍不住说。   许濯问:“想去?”   林星遥诚实点头。他还从来没有正经旅游过,只有离开江州市北上去上大学的时候,才算在路上见过些风景。   “下次带你去。”   林星遥看向许濯,见许濯面色平静,不知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许濯看他没有回应,问:“不愿意?”   林星遥翻着他电脑里的照片,“我不是个好玩伴,你找别人和你去吧。”   许濯说:“我不想找玩伴,也不想找别人。”   林星遥不说话了,也不再看照片。   “我准备这几天就……回学校。”他小声说。   许濯没动。林星遥继续道,“既然决定今年入学,就好好读吧,反正对你来说肯定都很简单。”   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起身想走。可他刚要站起来,转椅的扶手就被握住,他没防备脚下一绊又坐了回去,被强行转了半圈,重心不稳间忙扶住许濯的手臂,差点栽他怀里。   “做什么!”他有点生气了。   许濯握着他的座椅扶手,椅子纹丝不动。他语气平静:“这么急着走?”   林星遥拧着眉:“我回学校有事。”   “什么事?”   林星遥转不动椅子,恼了:“和你没关系!”   许濯看着他,笑了笑:“谈恋爱了?”   林星遥咬牙:“没有。”   他忽然看见许濯的床上枕头边放着一个小药瓶,瓶身上有“安定”两个字。   他怔住了,心中的火气忽地下去许多。   许濯真的睡不着觉。林星遥心想,这样怎么行?   许濯注意到他的视线,直起身稍稍挡住。   “很久没吃了。”他说。   林星遥问:“为什么睡不着觉?”   许濯没说话,林星遥心里头火气又窜上来,他生硬道:“不想说就算了。”   他推开许濯的手站起来,许濯忽然说:“那年新年夜的晚上,我在你家过夜,睡得很好。”   林星遥顿住。许濯抬起头,“除了那一天,我每天都睡不好。”   那个新年夜里,林星遥从寒风猎猎的江边捡回了许濯。他的小屋温暖安宁,两人同床而卧。那晚他们都聊了什么?   林星遥都快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许濯的声音很低,浑身充斥着冰冷的气息。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寒冬的冰冷。   晚上林星遥窝在被子里,客厅的行李仍敞开放着没收拾。   林星遥翻来覆去,想了整夜,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下楼吃早饭,边吃边看手机,搜暑期的招工信息。   他在这方面挺有经验,大学期间找过不少打工。游戏陪玩再没做过了,手机用了好些年再带不动游戏,去网吧也要钱。   许濯坐他旁边吃馄饨,看着他搜招工信息。   林星遥也不知道许濯为什么一大早过来坐自己旁边吃早饭,还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不过他也快习惯了,许濯话不多,安静,最多像个大型挂件。   最后林星遥找到了一份青年旅舍暑期工的工作,前台,按日结钱,包吃不包住,当地人优先,有保洁阿姨和厨师,意味着不用干太多杂活。但必须做满两个月暑假。旅舍在一处商圈附近,是许濯开着车带他过去的。王婉青最近换了辆新车,旧车便给了许濯。   林星遥找工作的经历都比较顺利,年轻能干活,且外形容貌令他得了不少便宜。加上联系方式后老板顺便问许濯要不要也和他同学一起上个班,被许濯礼貌拒绝后还露出很可惜的表情。   回家路上许濯开车,看到路边有家很有名气的奶茶店,问林星遥:“喝奶茶吗?”   林星遥正拿手机算这两个月拢共能挣多少钱,闻言随口答:“不喝,省钱。”   许濯若有所思开车,车驶离了街边那家排着长队的奶茶店。 第37章 星星   旅舍突然停电,修理师傅还没来,所有人热得从房里跑出来,老板亲自爬梯子修电闸,林星遥站在下面扶梯子。   夏日的夜闷热,林星遥一身汗,老板一米八一百八十斤,踩得梯子嘎吱晃,林星遥扶得咬牙切齿:“老板,要不等修理师傅来吧。”   “等修理师傅来,客人全退房跑光了!”   林星遥手臂都酸了,这时许濯从门外进来,穿过吵闹的人群,看到黑灯瞎火里忙活的二人,走过去帮林星遥扶住梯子。   “买了奶茶。”许濯提起奶茶递给林星遥,冰的珍珠奶茶,林星遥正好热得慌,接过站在一边喝。   老板:“林星遥同学,老板还在这汗流浃背地干活,你就一个人躲旁边喝奶茶?”   林星遥忙着嚼珍珠,许濯说:“他到换班时间了。”   正好换班的人背着包进来,也是个大学生,一进屋就大叫好热。后来修理师傅过来修好了电,林星遥喝完奶茶,和许濯一块回家。   许濯每天开车来接他回家,有时候林星遥上夜班,许濯就一大早过来接,还给他买好了早餐。   有免费接送和早餐吃,林星遥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八月份开始许濯就去学校上课了,高三的课有早晚自习,但许濯要接林星遥下班,所以自习他都不去。   起初王婉青和学校老师对许濯的这种行为颇有微词,但在他第一次摸底考考试综合成绩排名年级第一的结果出来后,大家都纷纷没了意见。   学校的功课和考试对许濯来说简直像玩玩而已,有时候林星遥都怀疑他的脑子不是人脑,是机器脑,要学习的话就一直往里写程序就行,还能永久保存。   吓人的是林星遥竟然收到王婉青的邀请,请他来家里吃饭。林星遥百般拒绝,王婉青也只好放弃,转而告诉林星遥自己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许濯的时候,也欢迎他来家里玩。   许濯周末不补课,晚自习也不去上,在家开着空调和林星遥打游戏。   林星遥本来不想在许濯家打游戏,这场面太不真实。但许濯家有台式机,许濯还会买他喜欢的零食和饮料,都是他平时为了省钱很久都没吃过的零食。   许濯从前从来没玩过游戏,林星遥就教他。林星遥以前做过游戏陪玩,技术还不错,教了许濯基本操作和意识,带他玩了两把之后,许濯就开始一路通关,解谜,升级,打boss。林星遥要花一个月慢慢琢磨的单机游戏,许濯一天就全部通关。   林星遥不信邪,到处找那种难度高的单机游戏给许濯玩,许濯每天除了上课就抽空玩,最多一周通关。   “这样的人生也很单调吧。”林星遥后来实在没招了,对许濯说:“做什么事都一点难度没有。”   许濯和他一样盘腿坐在地毯上,闻言笑。他最近常笑,只是和林星遥一起的时候。   “也有难度。”许濯低头玩手机里的解谜游戏,说。   房门被敲响,王婉青推门进来。她看起来刚下班回来,见两人随意坐在地毯上,身边放着打开的零食袋和饮料瓶,数据线乱缠,眉头忍不住皱起。   “怎么又在打游戏?”王婉青很不高兴。自家儿子在该学习的时候偷懒,这在从前对她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   林星遥马上说:“他下午做完一套卷子了。”   王婉青心想才做一套卷子?!她都要开口训人了,可一看许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又颓然泄了气。   无论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许濯都不会听了。从三年前起她的儿子就完全变了个人——或许在更久以前,也或许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许濯。   所以现在面临儿子迟来的“叛逆”,她不知所措。她虽执拗,但也不笨,至少知道曾经完全脱轨疯狂的一切能挽回到今天的模样,都是因为那个叫林星遥的孩子。   她必须给林星遥好脸色,以防许濯突然又发神经做出些出格的事。王婉青尽力平静情绪,没再说教训的话,转身离开。   林星遥看见王婉青就不自在,站起来,“我回去了。”   许濯也站起来:“送你回去。晚上想吃什么?”   “你不在家吃?”   许濯想了想,“吃拉面吗?”   中心医院附近有家西北拉面店很有名,林星遥总馋他们家拉面,就是贵,舍不得花钱。林星遥想吃,两人就收拾好地毯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出门吃拉面。   拉面店里人多,他们排了会儿队才排到号,两大碗热腾腾的拉面端上桌,林星遥专心吃面,许濯则坐在他对面,把另点的葱油薄饼掰成小块。 林星遥喜欢把薄饼泡在面汤里,泡得软软再吃。   他看起来很随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是这样有些松懒的状态。接林星遥下班的时候也是,就坐在旅舍大厅的沙发上倚着等人,长腿挂在沙发外,戴着耳机听歌,谁搭话都不理。   旅舍的大厅角落还放着一架钢琴,时而有会弹琴的旅客上去弹一首。林星遥本来以为许濯也会去弹,但这么多天过去,许濯根本看都没有看一眼那架钢琴。   晚上许濯开车送林星遥到家楼下。林星遥上楼回家,洗澡洗衣服,端着盆到阳台晾衣服的时候,无意往楼下一看。   许濯的车还停在楼下。林星遥疑惑凑到窗户前仔细看,看到许濯靠坐在车前盖上,好像在抽烟。   他晾好衣服,趴在窗帘后面看了一会儿。黑夜漫漫,如今老小区的居民越来越少,楼下寂静无人。   林星遥转身到玄关换好鞋,推门下楼。他走出楼道口时,许濯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见他的时候下意识按下电子烟,揣回了口袋里。   “怎么还不回去?”林星遥问。   许濯直起身,“还早,不急。”   “你也不能总是让你妈妈担心。”   林星遥从口袋里摸出两条麻仁糖,递给许濯:“这是我之前上学时候在北方买的麻仁糖,很好吃,给你。”   他本意是想对许濯这些日接送自己的行为表达一点感谢,虽然很寒酸。许濯没有接过他手里的糖,他伸出手握住林星遥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林星遥顿时紧张想挣开,但许濯没松手,他站在林星遥面前,低声问:“那天你说,还有话要和我说。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林星遥静下来,垂着眸不说话了。许濯低头望着他的脸,林星遥的脸小,瘦,鼻梁温润,唇抿成一条线。   许濯扣住他手腕,“星遥。”   “我没有话要说。”林星遥开口,“那天只是想办法让你保持清醒,我说了什么话,你都不用在意。”   许濯的身上还残留有淡淡的电子烟香。夜将他笼罩,烟香清冷。   “讨厌我了?”许濯温柔问。   他离得近了,林星遥别扭侧过头,“没有。”   “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我不知道——”林星遥涨红脸推开许濯的下巴,“别离这么近!”   他差点炸了毛,推开许濯连忙后退,慌地转身跑上了楼。   许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心握着那两颗糖。朴素的包装,廉价、口感甜腻。   时隔三年,他终于又收到了林星遥的糖。   夜深,星幕垂野。   林星遥抱着被子,脑袋埋在枕头里。被子仍是从前的被套,那股淡淡的老旧馨香似乎永远不会散去。   外婆走的那天是阴天。遗体烧成一盒灰,由林星遥抱着。他刚走出火葬场,就接到警察的电话,告诉他他的妈妈找到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警察、心理医生和姨妈都小心地陪伴着他。姨妈看过现场照片,她一定不要林星遥看,独自在角落崩溃哭了很久。   林星遥反而想,至少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否则他该如何开解自己?他失去了所有,只有不忘记过去曾拥有的一切,才能不随波逐流而去。   因为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替他记住了。   第二天早上林星遥肿着眼睛爬起来,去上班。他给许濯发消息让他晚上不用来接,许濯给他打来电话,他没接。   他后来得知之所以能找到妈妈的遗骸还是因为许濯的口供。许濯一开始就认识他,也认识他的妈妈,而从头到尾许濯都不曾朝他提起过这件事。   他们的相识起源于欺骗,从头到尾充满了谎言。许濯太聪明,也太会隐藏,连夏文都看不透他,更何况林星遥自己。   或许对许濯而言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可以杀人,也可以诛心,那温柔光鲜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一颗危险冷清的心。   那颗心永远遥不可及。   上午招待过几批客人后,林星遥坐在前台整理房间钥匙。他听到门口传来铃铛的声音,刚抬头,就见许濯走了进来。   林星遥愣一下,看了眼时间:“你没去上课?”   许濯随手拖张凳子坐他旁边,“没去。”   昨晚两人的气氛有些古怪,林星遥继续做自己的事:“天天不上课,小心被退学。”   许濯看了他一会儿,问:“眼睛怎么这么红?”   林星遥生硬回复:“没什么。”   “星遥......”   “如果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想道歉。”林星遥打断许濯的话,说,“那你可以不用再这样做了。无论是我的外婆还是妈妈,她们的去世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你当初接近我也是受夏文所迫,但最后你承认了一切,也付出了代价,你不需要再道歉了,我原谅你。”   午前的阳光静谧,旅舍门前的钟滴答轻响。门外人来人往,像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   “那我们回到从前那样相处吗?”许濯问。   林星遥不与他对视,答:“不。”除非他自己骗自己。   他忽然被握住下巴强行转过头,他吓一跳,慌忙捉住许濯的手指,“有摄像头......”   摄像头的监控内容就放在前台林星遥面前的电脑里,他不敢乱动,被迫抬头看着许濯,许濯的眼睛极黑,像藏着不言说的情绪,灼烧冰冷的火焰。   “我想待在你身边。”许濯注视林星遥的眼睛,指腹轻轻抚过他的唇角,“对不起。”   他抚上林星遥的脸颊,引起一阵细细的颤栗。   “别说了。”林星遥小声喃喃。他不知许濯此时说出的话又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说了。”许濯靠近过来,冷淡的气息随之压上。他的声音只有林星遥能听见,“吻你可以吗?”   许濯没有等待林星遥的回答。他低头吻住林星遥,舌尖碰到冰凉的唇。林星遥只惊慌地挣扎了一下就被许濯扣住后脑勺,他舔进温暖的口腔,抵住柔软的舌,听到林星遥发出青涩笨拙的抽气和呜鸣,林星遥的呼吸很热,暖得像手心里的一把糖,唇软得不像话。   转椅被抵到墙上,桌下两双腿交叠,鞋底用力擦过地面。林星遥被吻得不得不扬起下巴,他抓紧许濯的肩膀想抵开,但许濯的吻牢牢锁住了他。他喘不上气,在缠吻的间隙里竭力呼吸,从脖子到耳尖泛起一层禁欲的潮红。   吻漫长令人窒息,许濯放开林星遥的时候,林星遥险些晕过去。他喘得胸膛起伏,回过神来后看四周无人,只有风吹得门口的铃铛轻轻碰响。   林星遥挡住被吻到嫣红的唇,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疯了吗......!”   许濯轻轻一舔唇角,答:“如你所见。”   如你所见,真心假意,痴妄嗔狂,过往一切,皆可付之一炬。   他只要前方那颗永不暗淡的星星。 第38章 游戏结束   九月,许濯正式开学。林星遥也结束了旅舍的打工,准备回学校。   自那突如其来的吻后,林星遥见到许濯就没有好脸色,许濯却只作没看见,依旧如常出现在他身边。   整个暑假林星遥像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心想王婉青应该给他发点劳苦费......他现在很注重钱,外婆走后,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生活的无情。   手术花去了一笔大额费用,林星遥左想右想,还是向学校申请了贫困生补助。照他从前那股张牙舞爪的自尊,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但现在林星遥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返校后林星遥找了份在咖啡店的工作,跟着咖啡师边学调咖啡边上班。他升入大三,课业减少,大多时间都早起晚归在外打工。   他住六人寝,室友喜欢结伴一起上课,打球,泡网吧,经常约着下馆子。林星遥与他们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完全不同,他根本不在外面吃饭,也不玩电脑,最初室友邀他一起吃夜宵,他拒绝了几次,后来室友便再没邀请他参加寝室的集体活动。   林星遥不合群,从小到大如此。他习惯了,在大学校园里独来独往,也没有交朋友。上课永远一个人坐在角落,听完课就走,不参加班级的集体活动,不参加社团,一个人坐在食堂吃饭,晚上一个人回寝室洗澡。   没人教他如何融入人群,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习惯性把曾经的标签继续背在身上,认为大家都不喜欢自己是正常的事情。   不过自从暑假结束返校后,林星遥的生活发生了一星点的变化。   许濯常常联系他。他都怀疑许濯的高三生活是否真的很闲,不然这个人怎么连上课都在玩手机?许濯每天时而问他在做什么,接着一杯奶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或者一份外卖,经常是丰富的营养餐盒,蔬菜肉水果一应俱全。   因为许濯几乎每天都给他点这些外卖,导致咖啡店的员工后来还打趣林星遥,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女友这么疼他。   林星遥让许濯别再给他点外卖,许濯只一句话,你太瘦了,要注意身体健康。   暑假过后林星遥其实胖了一点点。他对自己的健康问题很谨慎,由于实在不想再生病,他开始每天晚上去操场跑步。   “别再乱花钱了,外卖真的很贵。”一次通话中,林星遥对许濯说,“我的助学金下来了,我会自己在食堂好好吃饭。”   许濯说,“知道了。”   他很听话的样子,第二天照旧给林星遥买吃的。林星遥对他这种自我的行为很恼火,生气不再管他。   两人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僵持状态,直到十二月末,许濯说要来北方玩一趟。   林星遥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十二月末圣诞连着元旦,是大学生放飞自我的黄金年末日,但对高三生来说意味着紧张的复习考试期,许濯竟然说要出来玩?   许濯没跟他开玩笑,元旦前一天提着个行李箱出现在了林星遥的学校门口。   十二月末,北方的雪纷纷扬扬,覆盖大地。林星遥下了白班,顶着雪匆匆赶到学校和许濯见面。   他不可思议:“阿姨同意你来?”   许濯说:“我拿到华大冬令营的名额,这次去华大见老师,顺便看看你。”   华大……林星遥麻了,三年不上学还能拿全国第一名校的冬令营名额,人真是生而有别。   许濯住在林星遥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人都来了,林星遥好歹尽下礼节,带着许濯在自己学校逛了一圈。   “我学校没什么好看的。”林星遥说,“等你去了华大,好大学看个够。”   许濯随口问,“晚上有跨年活动吗?”   “不知道,没参加过。”   北方的冬天冻得人脑壳疼,林星遥全副武装,脑袋缩在帽子和围巾里。许濯给他拉好帽子,带他去吃饭。   林星遥的大学在一处大学城里,跨年夜当夜,街上全是出来玩的学生,林星遥很不适应这种摩肩接踵的盛况,许濯走在他旁边,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星遥一惊,许濯说:“别走丢了。”   许濯在路边小摊买了份水煮串,林星遥爱吃这些东西,抱着暖烫的盒子吃得津津有味。远处广场中心的大投屏上正在倒数跨年,所有人聚集在广场上,仰望光彩夺目的电子屏幕。   林星遥舔舔嘴角的汤汁,也抬头看屏幕上的倒数,眼中光亮闪烁。两人站在人群外围,树影横斜,许濯双手揣衣兜,低头看着林星遥。   人声鼎沸之外,城市的电子霓虹投射。人群之中,许濯像一个从遥远的荒野走进匆匆人间的不速之客,周身寒意凝久不散,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电子屏上的倒计时指到零点,随着模拟烟花与钟声响起,广场上的人欢呼起来。林星遥吃饱喝足,手脚暖和,他被旁人的情绪所感染,新的一年来临,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   从前每年过年的时候,外婆都会念叨除旧迎新,一岁一礼,遥遥平安健康,端出忙碌一天准备好的年夜饭,盯着林星遥不许他挑食。   再往前数好多年,林星遥对妈妈还有模糊的印象。那时外公也在,一家人挤在很小的屋子里看春节晚会,女人把他抱在怀里边看电视边笑,低头与他说话。说的什么,林星遥已经忘记了。   他只记得妈妈很瘦,身上有温暖的香味,总温柔地唤他小星。   这些记忆在这三年里渐渐抵消了强烈的痛苦和恨意,支撑着林星遥最终没有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放弃自己。直至他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走到今天,一切终于运行如常,他才松了口气。   至少家人的愿望,他都还好好带在身上。   跨年结束后,广场上人群散去。   两人往学校的方向回去,路上许濯问:“那套黏土手办还在吗?”   林星遥愣一下,“我之前送你的那套?”   “嗯。”   “卖了。”   许濯静了会儿,确认:“卖了?”   “留着也没用,反正你还给我了,我毕业后就拿去卖了。”   “卖给谁了。”   林星遥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终于抬头疑惑看他一眼,“挂在网上卖的。”   他心想突然问这个干嘛,明明都还给他了。说起这事,林星遥常感到那时的自己简直笨到不可理喻,明明家里没什么钱,结果就因一时冲动花那么多钱买一堆玩具。   那时的他想讨许濯欢心,就像个一头热的愣头青唱独角戏,不知观众冷眼旁观。   好在后来卖掉的时候手办保存得很好,而且是单独实体店限时发售,在网上价格炒得很高,所以当初林星遥把手办挂在网上售卖的时候,还是原价卖出去的。   最初有多期待,最后就有多失望。   林星遥的心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写在脸上,许濯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他闷闷不乐地,“我走了。”   许濯问:“明天见面吗?”   “......再说吧。”   林星遥转身进了校门。一个人揣着棉袄的口袋,厚围巾裹着,头顶毛茸茸的旧帽子,一步步踩着雪慢慢走远。   第二天是元旦假期,室友都回家了,林星遥睡醒起来,打开手机看到许濯的留言,问他去不去雪淞岛拍照。   雪淞岛就在林星遥的大学附近,坐高铁半个小时,再坐车过一条长长的大桥就能到。虽然学校附近有一个相隔如此近的景点,林星遥却从来没去过。   林星遥回复:[我今天上班,三倍工资。]   他发完消息就收拾好出了门,没想到到了咖啡店后换好工作服出来,就见许濯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   许濯点了杯美式,林星遥调好一杯端过去放他桌上,小声问,“来这做什么?”   许濯把平板给他看,上面是一篇做了笔记的专业课文献,“学习。”   林星遥无话可说,随他去了。   直到晚上九点林星遥才下班。他从工作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咖啡厅都空了,许濯还坐在原位。   他忽然有些愧疚,迟疑走上前。许濯见他忙完,笑着问:“明天还上班吗?”   “不上。”   “现在出发还能赶上十点半的高铁。”许濯说,“走吗?”   林星遥坐上高铁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和照明灯,再看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半。   许濯连要拿什么东西都给他想好了,票买好,宾馆订好,下高铁后打车到宾馆。   前台小姐:“两位客人预定两间房,一共是588元。”   林星遥惊:“这么贵!”   “客人,我们这边是景区,现在是节假日,价格比平时都要贵一些的。”   林星遥心疼钱,说,“退一间吧,我们两个人住一间就行。”   许濯说:“那就退一间。”   “今天只剩这两间房,退一间就没有其他标间了。”   许濯:“行。”   等林星遥进了房间,才发现许濯订的是两个单人间。   许濯经过他身边放下行李,检查门窗、暖气和热水。他一副自然不过的样子,林星遥也不想显得扭捏,他强迫自己忘记夏天时的那个吻,那之后许濯再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林星遥心想那时或许是冲动,或许是别的原因。   房里很快暖和起来,林星遥先去洗澡,洗完后出来趴在床上玩许濯的平板电脑。许濯的平板里下了很多游戏,林星遥对他的平板很感兴趣,但总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有许濯主动拿给他玩的时候他才肯接过来。   浴室热气蒸腾氤氲,淋淋沥沥水声停下。许濯关上淋浴,拿过架子上的毛巾。   镜面的水雾渐渐淡去,模糊映出一具挺拔劲瘦的身体。出狱后他独自前往西部旅行,从广袤大陆的西南到西北,穿越诸多山川与高原,日复一日的翻山越岭和风吹日晒将他年轻的身体塑造得挺拔有力,力量隐于平静。   他的腹部留着一道淡淡的疤痕,贯穿的刀伤已不再作痛。许濯拉下短袖衣摆,走出浴室。   房里响着游戏欢快的背景乐,林星遥在玩贪吃蛇,他已经玩到第二名,蛇霸占屏幕,他专心致志,两条细白的腿紧张翘起,黑发半干,一截白颈沾着水汽,淡淡皂香弥漫。   他就快拿第一了,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转,这时床垫忽然下陷,一只手臂撑在他的耳边,阴影从上笼罩他。   林星遥一愣神的功夫,蛇撞上别的蛇,稀里哗啦散成无数小点。   游戏结束。 第39章 刺猬   林星遥瞪向许濯,许濯收回手道歉:“只是想看看你在玩什么。”   林星遥没办法,把平板还给他,“算了,睡觉吧。”   许濯关上灯,林星遥裹进被子,只占床边一块地方,和许濯中间隔着快一个人的距离。   他背对着许濯,背后的人很安静,躺下后就不再动,渐渐静得像没有人一般。   林星遥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房里温暖,安静。忙了一天,他很快入睡。   他睡得很好,就是渐渐觉得热。本以为是暖气开得太足,他在睡梦中无意识把脚伸出被子,胳膊也伸出来。   可还是热,越来越热。后来林星遥生生热醒,睁开眼时,窗外已隐隐天亮。   他的身前横着只胳膊,后颈被炙热的呼吸贴着。许濯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将他整个抱在怀里,脸埋进他的脖子,胸口紧贴着后背。   心脏的跳动隔着皮肤有力共震,林星遥下意识扣住许濯的手,心脏一瞬跳得飞快。   他从许濯怀里挣出来,许濯也随之醒来,懒散坐起。   “早。”他刚醒,声音低哑,头发睡得有点乱。林星遥忙乱下床,他还自若坐在床上发困。   “能不能改改你这个睡觉的习惯。”电梯里,林星遥还对许濯认真道。   许濯靠着电梯扶手,双手插在兜里,点头“嗯”一声。林星遥就知道他又没听进去,说了也白说。   日出时的雪淞岛一片银装素裹,白雾漫漫。岛中央植被丰茂,皆被厚厚的大雪覆盖。   许濯教林星遥摄影,林星遥抱着相机认真学,拍出几张小朋友水平的照片后就不拍了,不想浪费相机电量。   岛上有不少游客,大都是一家人,或朋友和情侣成群结队。许濯和林星遥分别穿着黑色和白色的厚长棉袄,背着书包,看起来就像结对出游的朋友。   许濯拍照的时候,林星遥就在一旁看,如果他自己晃到一边去看雪,许濯也会跟上来。中午他们在岛上一起吃午饭,下午坐在一家咖啡店里看照片。   这感觉对林星遥来说很陌生。当他和许濯一起走在人群中,穿过雪淞岛漫漫的冰棱和湖泊,形形色色的人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才明白自己仍未真的习惯人生中漫长的孤独感。当许濯走在他的身边,雪好像不再那么冷,人烟也好像不再那样嘈杂纷乱。   景色清晰地呈现眼前,长久以来麻木的感官终于能够运作。一个人是行色匆匆,两个人就能驻足停留,环望世间的风景。   许濯只在北方待了一个元旦假期就回去了。寒假开始后,他前往华大参加半封闭式冬令营,周末理论上放假,但实际都没有空。华大的冬令营学习要求极高,强度大,许濯只偶尔周末坐高铁来找林星遥,有时只是看看他就走了。   原本林星遥过年不想回江州市,一是路费贵,一是几乎没亲戚要走。但孟小兰强烈反对他一个人在北方过年,林星遥只好买车票回了江州。   华大的冬令营给学生放了年假,许濯回江州后问林星遥在哪,林星遥说在姨妈家吃年饭。   许濯进监狱后没多久,父母就离婚了。当时夫妻俩为了财产分割一事闹上法庭,最后是王婉青拿到更多。父亲很快再婚,听说妻子今年刚怀孕。   王婉青对此嗤之以鼻。她是极度重视事业的女人,离婚后更拼命工作,在江州市最好的医院工作的同时身兼医科大学教授。她与前夫一方彻底翻了脸,又因许濯之事尽量回避诸多不熟悉的亲戚,所以母子二人今年的春节也冷冷清清。好在无人在意。   许濯在外公外婆家吃完年夜饭,出门去找林星遥了。王婉青今晚值班,也吃完饭就走了。剩下二老望着空空荡荡的饭桌,无奈叹气。   林星遥更尴尬。孟小兰过年做了很多腊肉腊鸡,还腌了一大罐咸鸭蛋,叫林星遥来家里吃饭。林星遥不想去,但孟小兰忙活一天做年夜饭,碗筷也给他准备好了,他实在不好一直拒绝。   晚上孟小兰家里聚了许多亲戚,韩历心嫌烦,躲进自己卧室不出来。林星遥在厨房帮孟小兰干活,孟小兰忙坏了,一个人要做一大桌菜,丈夫不会做饭,坐在客厅和亲戚抽烟侃天。   亲戚很多都听说过林家的事,有人好奇问起林星遥,孟小兰就抢着说星遥现在在哪哪念大学,还一边念书一边打工,又说他当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念完了高三,没人照顾他,他也一个人长这么大了云云。大家都听得十分感慨,只有林星遥一句话吭哧不出来,简直想掘地逃跑。   韩历心打完两把游戏,从房里出来上厕所,刚晃到餐厅门口就见厨房里他妈和他那便宜表哥背对着他,似乎在拉扯什么。   “姨妈,我真不要......”   孟小兰硬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他口袋里,“拿着!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念大学,姨妈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瘦成这样......”   “我自己能赚钱。”   “傻孩子!就当你妈妈让我给你的。”孟小兰低声道,“你要是吃不好穿不好,你外婆和妈妈有多担心你、多责备我......”   林星遥不说话了,女人把红包揣进他兜里,拍拍他的背。韩历心在一旁看着,转身去了卫生间。   吃饭的时候韩历心看都不看林星遥一眼,心想他妈凭什么给一个人外人这么大的红包?那厚度少说有一千了!他自己都没从亲爹亲妈手里收到过这么大的红包。   韩历心心中愤愤不平,总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对他表哥这么好,杀人犯的儿子,说不得天生就有暴力杀人倾向,跟这种人走太近说不定全家都要倒霉。   林星遥没在姨妈家留太久,跟一桌都没见过的亲戚坐在一起吃饭简直煎熬,他中途就找借口溜了,饿着肚子离开姨妈家,想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先填饱胃。   他拐过小巷,前方有一处道路在施工,警示牌和围栏围起,一个大照灯亮着。林星遥从旁边绕,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迟疑停下,刚要回头,后背就被猛地踹了一脚,他猝不及防摔进角落,紧接着一阵拳打脚踢袭来,他被重重踩到肩骨,疼得叫出声,来人抓住他的手反剪在背后,压在他背上在他身上摸。   林星遥差点以为遇到变态,怒吼:“别碰我!”   那人把他抓起来用力摔在地上,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红包攥紧,“妈的,这么多钱也舍得给你......”   林星遥听出那人的声音,简直难以置信,愤怒和不解一时达到顶峰,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挣扎,翻身把人甩到地上,就着点光看见了对方的脸。   “韩历心?”林星遥怒,“我惹你了?”   韩历心抓过他的手把他摔到一边,“这钱就不该是你的!天天占我们家便宜,当我家做慈善的?!”   “你想把钱拿回去就直接告诉我,我给你!谁教你抢东西了?!”   “谁他妈信你的鬼话!”   林星遥怒火中烧,当即揪过韩历心的衣领和他扭打起来,韩历心没想到他看起来瘦瘦白白竟然这么暴躁,被揍了几拳后疼得龇牙鼻子流血,高中生气血冲头,抓过地上的石头就朝林星遥砸去,石头不偏不倚砸中林星遥的额头,林星遥眼前一晕,血从额角流下。   韩历心回过神来,石头掉在地上。他知道坏事了,刚想转头就跑,忽然一股大力从后扣住他的脑袋,他被往后拖拽,挣扎大吼:“谁啊!”   许濯的身影像一道黑墙,背后照明灯的白光晕散。他抓住韩历心的头发猛地往墙上一撞,韩历心的头撞出一道破口,流出鲜血。   林星遥捂着流血的额角,看到许濯把半晕过去的韩历心拖出角落,往外走去。他吓坏了,急忙追上去:“许濯!”   照明灯下警示牌和围栏围着一个施工中的下水道入口,入口周围架一圈网,许濯踢开警示牌和围栏,拖着闷哼的韩历心往下水道走去。   恐惧一瞬间摄紧林星遥的心脏,他扑到许濯背后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松开......松开啊!”   韩历心摔在了地上,他摔醒过来,看到面前近在咫尺的围网和里面黑洞洞的下水道口,吓得大叫往后退。   林星遥把许濯拖得后退好几步,许濯站住不动,眼睛还盯着地上的韩历心,林星遥咬牙拽过他的衣领,强迫他看着自己:“我流血了,你看不见吗!”   照明灯的光晕在许濯脸上留下黑与白的光影。许濯的目光终于落在林星遥身上,他又变得像个人了。   “......车停在附近,带你去医院。”   林星遥说:“把韩历心也带去。”   许濯不说话,林星遥怒视他:“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最终男生还是被带上了车。一路车里静极了,林星遥用纸暂时按着伤口,不看许濯,不和他说话。   许濯径直把韩历心拖向下水道的模样让林星遥被迫再次想起那片旧日的森林。那晚一切都脱轨了,血充斥他的视线,成为梦魇纠缠他三年。恶魔的身影仿佛在那一夜高高拔起,又在天明之后无声隐去。   那黑影还在许濯的身体里,从未离开过。   等两人处理好伤口后已是深夜。林星遥的伤只用清理消毒贴敷药,韩历心脑门上的创口却需要缝针。孟小兰赶来的时候见到两人伤成这样,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星遥没有说韩历心抢钱的事,韩历心也不敢说自己是被许濯揍的。许濯身上的气质令他本能感到惧意,目前问起,他只含糊说和林星遥起了矛盾,打了一架。   许濯不关心周围,拿过湿巾擦林星遥脸庞的残余血迹,林星遥皱眉挡开他的手。孟小兰看一眼许濯,他的在场让她感到隐隐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最终孟小兰只能把韩历心教训一顿,按着人和林星遥道歉,之后带着儿子走了。   林星遥离开医院,许濯跟在他后面,“星遥,我送你回去。”   林星遥生硬回绝:“我自己回。”   他看也不回头看一眼,在路边拦了辆出租,坐上车走了。   车行驶了很久,林星遥一个人坐在后座,忽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出租抵达小区门口,林星遥下了车走进小区。深夜风寒,方才打架的时候围巾也弄脏了,他只能把围巾握在手里,寒意阵阵灌进衣领。   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林星遥不吭声走到自家楼下,转过身。   “别跟着我。”他冷着脸开口。   许濯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   “别生气了。”许濯的声音很轻,“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你没有觉得你做错了。”林星遥呼吸起伏,眼眶发红看着许濯,“你根本就没变......人命你都不放在眼里!你是不是想把他扔进下水道?就因为他打了我?”   许濯不说话。林星遥心中充满了绝望,“明明一切都开始变好,你重新开始念书,还进了华大的冬令营,我也大三了,再过一年就可以工作赚钱......你这么做,考虑过以后吗?”   许濯上前一步,林星遥应激般发怒:“别过来!”   “反正你什么都不在乎,还装出一副在意我的样子给谁看?!”林星遥喘息着,“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在计划未来的事,结果你根本就不在乎以后,你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我,所有人在你眼里就是玩具,全都是供你消遣娱乐的!”   许濯快步上前抓住林星遥的手臂,林星遥挣扎,强忍着哭腔,“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没有不在乎,”许濯紧紧抓住林星遥,声音里竟生出紧张,“对不起,是我错了,我......”   林星遥抬起一脚踹在许濯腿上,许濯一时吃疼松手,又迎面挨了重重一拳。林星遥后退几步,像全身张开刺的刺猬,竭尽全力保护自己。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冷冷看着许濯,那双眼含着泪,眼神充满陌生和防备,是许濯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我不会再这样做了。”许濯喉咙干涩,一种陌生的惶然笼罩住他。他小心唤林星遥的名字,“星遥,不生气了。”   可林星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转过身,消失在了楼道的黑暗里。 第40章 破晓   林星遥一夜未眠,肩骨频频作痛,他想可能是旧伤复发。凌晨四点时,他疼得烦躁睡不着,只得起身换衣服出门去医院。   他走到楼下,就看到许濯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冬日的凌晨四点,天还黑着,夜幕中晨星闪烁。   许濯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不知坐了多久。天寒露重,他仿佛感觉不到冷,手里的电子烟已经空了。   许濯也看到他,愣了下,起身走过来。   林星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许濯走到面前,他别过头。   “怎么这个时候出门?”许濯问。   林星遥反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晚上的温度快零下了吗?”   沉默一阵,许濯说:“不知道去哪。”   “回家啊!”   许濯不说话,垂眸站在林星遥面前。林星遥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   许濯说:“去哪?现在路上没车。”   林星遥头疼想起这件事,是的,凌晨四点,等个车的功夫都能把他冻感冒了。   最后林星遥还是坐上了许濯的车。两人抵达医院,医院灯火通明,急诊室有不少人。   林星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夏若美。   他正拿着拍好的片子出来,听急诊室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还不是你把玻璃杯放在那种地方,我在家里不穿鞋怎么了......”   林星遥疑惑皱眉,旁边许濯则直接转头看了眼,然后事不关己地收回视线。   林星遥走进急诊室,就见夏若美坐在椅子上,医生刚给她的脚清创完,正在贴敷料。   旁边还站着个男生,男生微胖,个子挺高,五官普通,正担忧看着夏若美的脚。   “以后再不放那了......”男生小声说。   夏若美抬头看一眼,看见林星遥和许濯,呆了。   林星遥确实旧伤复发,好在骨头没问题,医生只给他开了点止疼药,让他回去静养,多摄入营养。   时间已过凌晨五点多,街上渐渐有了人气。   夏若美主动邀请林星遥吃早饭,就在医院附近的那家拉面店,林星遥没拒绝。   于是四人坐在拉面馆里,和夏若美一起的男生叫小饶,夏若美的男朋友,有点社恐。   林星遥有些吃惊,与小饶打招呼:“你好。”   小饶说:“你好你好,若美和我提起过你,她挺喜欢你的。”   夏若美:“别说有的没的!吃你的。”   小饶脾气好,嘿嘿一笑,端起碗吃面。   夏若美当年也没参加高考,复读一年后以艺术生的身份考入江州师范,与现在的男友小饶在画室认识,当时小饶是她班上的助理老师。   今天夏若美没化妆,顶着张清秀的素颜,也没穿那些奇装异服,睡衣外面套一件大棉袄就出来了。   她看起来和从前不大一样,精神还不错,和林星遥聊天的时候偶尔瞥一眼许濯。许濯好像进入了节电模式,谁也不搭理,她也懒得搭理许濯。   “去那么远念书,毕业后还回来吗?”夏若美问。   林星遥说:“没想好,可能不回了吧。”   夏若美若有所指:“你旁边那个人现在干嘛?”   林星遥:“......他在准备今年的高考。”   “这么快就恢复了?准备考哪啊。”   “不知道,不过他入选了华大的冬令营,等过完年就去了。”   夏若美:“哦,追着你去北边了。”   林星遥不自在,刚想说什么,一直装聋的许濯忽然开口:“是的。”   大家一时都不吃面了,看着他。许濯弯起嘴角,脸上挂出温和的笑,“不然以后找他来回太远,不方便。”   夏若美哼一声,林星遥瞪许濯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   有小饶在,另外三人没聊很深入。林星遥三年前换了联系方式,夏若美重新和他交换了手机号。   许濯去取车,小饶也去开他的电动摩托来。林星遥和夏若美坐在面馆里等。   夏若美问:“你和许濯在一起了吗?”   林星遥不自然道:“没有。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夏若美“哦”一声,和他并排坐着看门外苍灰的天空。太阳还未升起,只有路灯照亮街边。   “林星遥。”夏若美轻声开口,“你讨厌我吗?”   林星遥说:“不讨厌。”   夏若美笑了笑,“如果是别人,可能恨都恨死我了。”   “为什么恨你?”林星遥说,“做错事的是你爸,不是你。”   夏若美出神,半晌说:“后来那些猫,我捡了两只回来养,饶哥和我一起养。”   “嗯,你男朋友看起来脾气很好。”   “他就是个呆瓜。”说起男朋友的时候,夏若美笑了笑。她又想起过往,“我从没想过我这种人竟然会谈恋爱。”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林星遥说,“未来都是未知的。”   夏若美点头“嗯”一声,“你说得对。”   临分别的时候,夏若美对林星遥说:“你可要把许濯看好,他跟在你旁边才多少正常点。”   夏若美说话不着调的性子还是没变。林星遥闷闷道:“他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夏若美同情看一眼许濯停在路边的车。   “其实我以前喜欢过许濯。”夏若美突然说。   林星遥吃惊看向她。夏若美继续道,“他长得和大明星似的,成绩好,装出来的性格又好,喜欢他不奇怪吧?不过后来我才发现他和我本质是一类人,当然他比我严重得多。”   “饶哥告诉我,他说我会走出来的,因为他会一直陪着我。”夏若美看向林星遥,笑着问,“你愿意给许濯时间吗?”   林星遥在回去的路上开始咳嗽,流鼻涕。许濯把他送到家,试了他的额头,人已经开始发热了。   昨晚林星遥被灌了一脖子冷风,出现感冒发热的症状。许濯把他送进屋,林星遥头晕脑热,也没精力管许濯进自己家门,他本就一夜没睡好,这会儿自己乖乖脱了衣服鞋袜,爬上床裹好被子睡觉。   许濯给他烧好热水放在床头,出门买药和冰贴。回来后听卧室里咳嗽不断,他推门进去。   林星遥现在免疫力太差,没一会儿就咳得心肺作疼,脸烧得绯红。许濯掀开被子摸他后背,背上全是汗。   他拿来林星遥的睡衣,把人从床上抱起来。林星遥难受,“我要睡觉......”   许濯哄他:“换了衣服再睡。”   他褪下林星遥的外衣,林星遥被迫伸起胳膊,平坦的小腹凹陷,肋骨瘦削。许濯给他擦干净身体换好衣服,额头贴好冰贴,拿过药给人喂下。   林星遥舒服了点,蜷进被子里继续睡。许濯同样一晚没睡,看着林星遥安静睡着了,脱鞋上床,隔着被子躺到林星遥身边,挨着他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林星遥又咳起来,嗓子和漏风了似的,他侧躺着呼吸不畅,被子盖着热,烦躁起身蹬开被子。   许濯只得又坐起来,“星遥,去医院吧。”   林星遥坐起来喘气咳嗽,哑着嗓子,“不去。”   许濯给人喂了点热水,然后握住林星遥的手臂把他转向面对自己,搂过他抱到自己身上。他靠坐在床头,这样林星遥就坐着趴在他怀里,气能稍稍顺过来。   许濯抬起他下巴放自己肩上,林星遥鼻息很重,身体发热。他轻轻把林星遥抱着,拍背顺气。   林星遥额角冒着细汗,时而难受咳嗽。他软绵绵窝在许濯怀里,随着许濯的抚摸,他渐渐平静下来。   上午的日光浅淡,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卧室。   “许濯。”林星遥闭上眼睛,小声叫许濯。   许濯侧过头,呼吸贴上他的耳根,“嗯?”   “别再做那种事了。”林星遥说。许濯的身上有熟悉的淡淡冷意,冷缠绕不散,令他感到舒适。   “不然我真的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抚在背上的手停住。许濯很近地挨着林星遥柔软的耳垂,脸埋进林星遥的颈间,抱住他的手臂收紧。   “我答应你。” 第41章 失而复得   好在身体年轻,林星遥吃过药,睡了一整天,烧便退了。   年关一过,林星遥回学校,许濯也继续参加他的冬令营。时间从冬入春,接着又一年绿日盛夏。   江州市临江,市内绿植盎然,白日时水汽丰沛。正热的七月烈日当头,江南已好多日未下雨,大街小巷蝉鸣大噪,热浪滚滚。   许濯房里开着空调,林星遥坐在书桌前一脸紧张盯着电脑。   今天是高考出成绩的日子,查分页面卡了,他退出重进几次,页面就是转不出来。   许濯开门进来,手里拿一个不小的盒子,一首拿着手机打电话,“......是有这个打算......我没有意见,之后我会与家人商量......”   页面终于转出来了,林星遥定睛一看,看到一个可怕的数字,“你的成绩出来了!”   许濯过来坐到他身边,把纸盒放在桌上,“嗯,刚才华大的老师也给我打电话了。”   之后许濯又接到了几个电话,都是各大高校招生部打来的。按许濯自己的意思,第一志愿还是华大。   虽然以前就知道,但在真的看到许濯的高考成绩时,林星遥还是觉得不真实。想来这个人曾经好好学习还参加各种比赛、训练也都是假象,他根本就不需要做这些,只不过是父母要求。   “这是什么?”林星遥看到许濯在拆桌上的纸盒。   许濯没关心自己的成绩,他拆开纸盒,里面塞满了泡沫和垫纸,打开后露出一个玻璃罩。   那是“林中花园”手办。   许濯把纸盒和泡沫拿开,打开玻璃罩一一检查里面的零件,林星遥傻傻看着熟悉的小狗和兔子。   “你又买了一个?”   “你之前买的。”许濯说,“从你的买家那里买回来了。”   林星遥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卖给谁了?”   “你手机里的二手交易软件有记录。”   林星遥瞪他:“你翻我手机?”   许濯解释:“三个月前你把手机给我,让我帮你卖旧物,那次看到的。”   林星遥想起这事了,只好不说话。零件都散装在袋子里,许濯拆出所有零件,开始一个一个拼。   “别人怎么愿意给你了?”   “本来不愿意,我和她聊很久,加了价,她才卖给我。”许濯说,“拿到的时候少了几个零件,多花了点时间才凑齐。”   这个人竟然在高考前三个月忙着凑一堆玩具。林星遥无言以对,看着许濯把整个花园都拼好,小狗和兔子依然坐在餐桌前,一个拿着书,一个举着刀叉跃跃欲试准备吃饭。几经转折,零件早已旧了,色泽也不再如从前鲜艳。   林星遥看着他把花园整个拼好,撑着下巴嘀咕,“当初自己不要,现在又非要找回来......”   许濯看向他,林星遥装作没看到。   “我后悔了。”许濯说。   他靠近林星遥,林星遥别扭低下头。许濯显然想吻他,但他心中有一丝委屈,心想当年拼得好好的完整的一个送到你面前,结果现在转卖过别人,经了别人的手,还凑了新零件,怎么想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许濯捧过他的脸,低头吻他的眼角,往下游移到他的唇。吻热而缠绵,林星遥无法拒绝。每次许濯吻他都温柔而不容抗拒,总能让冰凉的皮肤迅速发热。   亲吻的间隙里,许濯低声说,“原谅我好吗。”   林星遥呼吸起伏,唇被咬得绯红,“我又没生气。”   许濯盯着他的脸。夏日的阳光铺满书桌,电脑还开着,林中花园放在一边,呼吸和亲吻间的水声渐重。林星遥红着脸抓紧许濯手臂,他被吻得喘息扬起下巴,后颈被用力扣住。   “呜——”   林星遥喘不上气推开许濯,许濯将他拦腰搂过,抱起来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林星遥从没用过这么羞耻的姿势,涨红脸抵住许濯肩膀:“干嘛!”   大手从衣摆抚进腰肢,许濯哑声开口:“硬了。”   林星遥被迫分开腿坐在许濯身上,感到很硬的东西抵着自己。   他对这种事的经验为零,咽下唾沫僵硬不动。许濯抚上他的腰,到背,指尖引起阵阵细微的颤栗。   “没那么瘦了。”许濯温柔笑。   林星遥无措搭着他的肩。他的身形不再瘦削得厉害,身上多了点肉,线条也稍润泽些,肉摸起来细腻紧实。   衣摆堆到林星遥的胸口,许濯吻他的剑突处,往上吻到胸膛,湿润的舌尖舔那小小挺立的淡色乳首。林星遥一颤,想躲,“别舔。”   他躲不开,被扣着腰舔吻乳尖,心慌意乱地觉得许濯好变态,为什么要这样舔自己,他又不是女人。   他的裤腰也被解开,内裤不知何时顶起点帐篷,许濯褪下他的内裤,修长手指握住半硬的性器。   “别……”林星遥慌忙抓住许濯的手,羞耻得不敢大声说话,“这是你家,还是白天……许濯!”   许濯握着他的性器轻轻揉,看着他小声喘气的紧张样子,抬头亲他脖子,“我想要你。”   手指揉过藏在底下的囊球,握着柱身往上,在顶部小孔的周围慢慢转圈。林星遥喘息变重,他的腰都在抖,陌生的快感强烈涌进下身,他忍不住抓紧许濯身后的椅背。   许濯温声哄他:“遥遥,衣服抓好。”   林星遥只得抓好衣摆,许濯在他的胸口留下点点吻痕,含住乳首舔弄,林星遥被上下一起弄,很快就受不了想躲,“别弄了,别——”   他“嗯”一声,绷紧腿射在了许濯手里,射出的液体浓稠。林星遥羞耻得耳根都通红,忙想找餐巾纸来给许濯擦手,许濯按下他手腕亲吻他的胸口,褪下他的裤腰,手指探进股缝。   林星遥一个激灵,开始挣扎:“嗯......嗯!”   手指裹着精液挤进青涩的后穴,异物感强烈,林星遥挺起腰抓住许濯的手想躲,“做什么,许濯!”   他声音都快变了调,手指毫不客气插进绞紧收缩的穴道,紧接着第二根手指插进,林星遥疼得叫出声,大腿根颤抖不止。   许濯吻他的乳尖,握紧他的大腿,呼吸也渐渐变重,“可以吗?”   手指深深插进后穴扩张捣弄,发出粘腻的咕啾声,林星遥喘得厉害,“不行,好痛。”   许濯再次握住他软下去的性器揉弄,开拓后穴的力道丝毫未减,每次都是深深连根抵进手指,压迫得林星遥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深呼吸直起身。   热意和喘息升腾。林星遥被困在许濯腿上动弹不得,许濯的吻湿热得像一片雨林包裹,性器被揉出水声,后穴被两根手指拓得通红湿滑,林星遥呼吸急促,小腹深深起伏,热汗滑落。   他忽地惊喘一声,许濯的手指顶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酸胀感登时直冲头顶蔓延四肢。他手脚都软了,害怕开口:“别碰了。”   “痛吗?”   他开始被抵着敏感点揉弄,陌生的快感如浪潮拍击,混杂着异物入侵的痛,让林星遥不知所措。他说痛,许濯也不停下,后穴被捣得酸软不已,在被连续冲击敏感点后,林星遥几度挣扎,呜咽着射了。   他被弄得魂都要丢了,许濯把人抱起放到床上,跪在床上拉起上衣脱掉,俯身吻林星遥的唇。他吻得很深,舌根抵着舌根纠缠,林星遥被吻得晕头转向,不防被脱下裤子,光裸着一双白净的腿躺在许濯的床上。   他忙推开许濯,许濯却分开他的腿,解开自己裤腰。他早硬得厉害,赤裸的上半身覆一层薄汗,林星遥看到他腹部淡淡的刀伤疤痕。   他们要上床了吗?林星遥心跳飞快,撞进许濯翻滚情欲的黑眸,窗外的日光照得一切无所遁形。他羞耻偏过头,“太亮了......”   许濯捏过他下巴吻他,哑声说:“我想看你。”   怒胀的硬物抵住小小的湿红穴口,一寸寸往里压。林星遥抽气屏息,脚趾疼痛蜷缩,“不、不......疼!”   未经人事的后穴被强行打开,撕裂的痛感拉扯林星遥的神经,他抓狂要挣扎,被许濯压住双腿,性器插进大半。   穴肉死绞着硬物抽缩,许濯额角落下汗。他不断吻林星遥,被身下气哭的人狠狠咬了一口,下巴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许濯浑不在意,掐着林星遥的腰开始动。性器被咬得太紧,林星遥又一直哭,许濯喘息愈重,温柔亲吻林星遥的脸,吻去他脸上的汗,“遥遥,放松。”   “不,呜......”林星遥又气又痛,哭得哽咽,“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痛......”   他简直伤心欲绝,死咬着牙关不要许濯吻他。许濯看着他掉眼泪,捉起他腿弯,抽顶速度渐渐加快,性器强行贯穿紧闭的穴道,每一次都开拓出不可思议的形状。林星遥受不了他的强制,被顶得上下颠簸控制不住身体,腰绷紧弹起,像条被扔在岸上濒死喘息的鱼。   “轻点,轻......”林星遥说不出完整的话,被激烈的动作干得呜呜喘叫,他快疯了,体内的硬物一次比一次深入,他生出快被顶进胃里的错觉,脆弱穴口被生生磨得火辣胀痛,他扣紧许濯的手臂,留下通红的抓痕。   “呜、许濯......啊!”   林星遥崩溃想并拢腿,交合处水声大作,肉体交媾的拍击声如浪翻涌,许濯再次分开林星遥的腿,捞起他汗湿软下的腰,连根重重撞进那一片泥泞的穴口。   性器狠狠擦过敏感点,林星遥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被接连撞击数次后才短促喘上一口气,后穴痉挛发抖。许濯被咬得越发硬胀,不得不从紧致的温暖甬道里退出来。他也喘息着,汗流下绷紧的腰窝,高翘的阴茎通红笔挺,顶端溢出水来。   林星遥被他吻得身上四处是红印,许濯把他翻过身背对自己,从后抱住他,性器插进那湿滑的股缝,再次顶开穴口插进去。   林星遥浑身都在发抖。他发出小动物般的哭叫,性器从后进得极深,整根插进去的时候,林星遥的腿根再次抽搐起来。   许濯低头舔吻林星遥的脖颈,他的脖子纤白,汗珠细密,耳垂软得像一团云,薄背紧贴炙热胸口,心跳混乱交缠。   “遥遥。”许濯叫林星遥的名字,一只手安抚揉他湿漉漉的阴茎,“遥遥?”   林星遥被略显粗暴的顶撞弄得眼前如阵阵电磁雪花,他晕头转向,抓着床单求饶,“别太深.....”   许濯从后咬他的耳朵,声音低哑,“还痛吗?”   粗胀阴茎用力顶进,林星遥拱起背发抖,腿软得跪不住。他说不出话,被有意抵着敏感点碾磨撞击,可怕的快感混着疼痛激烈冲刷四肢,腿从床单上滑开,又被许濯捉回来,大床晃动不止,许濯盯着林星遥被阳光照得雪白的后背,直起身把人拉起抱在怀里,性器从下往上深顶,几乎顶起林星遥单薄的肚皮。   林星遥仰着头无力靠在许濯肩上,他腿间的阴茎颤颤巍巍流出水来,被撞得摇摇晃晃水液飞溅。穴口被粗鲁磨得麻木,白沫混着粘液从腿根滑下,滴到床上。   许濯简直要把林星遥揉碎生吞,他抓着林星遥的力气很大,不让人逃,也不让人挣扎,一副要把林星遥生生撞坏的架势。他顶弄得太深太重,力道弄疼林星遥的腰,也顶疼了他的肚子。林星遥从没被这样吃抹过,到后来他被许濯的样子吓懵,反而不敢再挣扎,只能由着许濯翻来覆去地作弄,几次差点晕过去。   激烈不休的肉体撞击声里,许濯附在林星遥耳边问,“没有套,下次再买好吗?”   林星遥被抬起一条腿操干,明晃晃的白日,卧室通透明亮,粗胀阴茎插在穴里的画面清晰无比,水从红肿的肉穴口溢出。林星遥反应不过来,眼角始终挂着可怜的泪珠。他早没力气,声音很小,“什么,嗯、套......”   阴茎顶进很深的地方,穴道深处被折磨得痉挛抽搐,林星遥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许濯抬起他下巴,吻他潮红汗湿的脸,“想射进去。”   林星遥被按在床上,肆虐的性器从上往下飞快捣入抽出,扬起响亮的交合声。床垫下陷又弹起,林星遥抓不住枕头,他要被撞坏了,从尾椎骨到头顶仿佛都在震晃,他艰难呼吸,低垂着头抵在自己手臂上,被猛地插进最深的地方,紧接着精液全数射进他的肚子。   林星遥甚至不知道自己也射了,阴茎流出的水拖到床上,拉成淫靡的丝。他被射了一肚子,许濯退出来时他才喘顺过气,浓稠白液立刻从一塌糊涂的穴口涌出,流过红肿的腿根,落在床上。   低温的空调房里,许濯一身热汗,情潮的红还未从他身上淡去。他俯身过去吻林星遥汗津津的脖子,吻温柔克制,与方才疯狂混乱的性爱如两道分裂的人格。   但林星遥浑然不觉。他疲惫至极,已昏然睡去。 第42章 狂潮   晚上许濯做了点简单的晚饭,端到房里。林星遥被洗干净换了衣服,窝在床里抓着被子睡得正沉。   他穿着许濯的衣服,躺在许濯的床上,浑身都是许濯的味道。许濯坐在床头摸摸林星遥的额头,弯腰吻他。   林星遥被弄醒,睁开眼看到许濯,翻个身背对他,不理他了。   时值傍晚,窗外漫天火烧云。许濯一手撑过去,“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林星遥闷闷答,“不饿。”   生气了。许濯靠近过去隔着被子把人搂在怀里,低头亲林星遥的额角,“对不起。”   林星遥醒来后浑身酸疼,后面更是胀痛。他不要许濯亲他,脑袋躲进被子。   许濯失笑,“遥遥......”   林星遥霍地拉开被子,瞪向他,“我都说痛了,你还不听!”   许濯说,“我错了。”   “你都不在意。”林星遥红着眼睛,委屈兮兮的,“算了,我回去了。”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许濯搂过他的腰把他抱回来,好声好气地,“先吃饭。”   林星遥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只好先吃饭。许濯做饭的水平突飞猛进,也都符合林星遥的口味。   林星遥坐在书桌前吃得很香,窗前放着林中花园,夕阳余晖静静洒落,小狗和兔子像坐在傍晚时分森林中神奇的小花园里,淡红的暖光在林间飞散。   不久王婉青下班回家,得知许濯的高考成绩和几所学校打来电话的消息,难得高兴一回,说明天带许濯和林星遥出去吃晚饭。   王婉青提了几年的心终于能放下,然而母子俩很快在专业选择上产生了分歧:王婉青依旧希望许濯选择医学专业,许濯则干脆拒绝了。   三人坐在客厅。林星遥脖子上全是暧昧痕迹,不得不再换件有领的衣服。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外人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可另外两人似乎都觉得他的存在理所应当且必要。   “许濯,你要知道你目前所掌握的医学知识和资源是大多数医学生无法企及的。”王婉青试图和许濯讲道理,“而且你非常适合这门学科,甚至比我和你的父亲更适合。”   许濯说:“我不想学医。”   王婉青见劝说不动,转头看向林星遥。林星遥很尴尬,王婉青温声问他:“星遥,你觉得阿姨说得有什么问题吗?”   林星遥说:“没问题。”   王婉青示意许濯,意思是你看,你的朋友也这么认为。但林星遥又开口:“但是如果许濯不愿意......就还是按他想的来吧。”   王婉青深吸一口气:“......那许濯你说,你想选择什么专业?”   许濯坦白:“没想好。”   女人那表情简直下一秒就要发火了,林星遥马上说:“还有时间可以考虑!阿姨,许濯他一定会想好的。”   看在今天是个好日子,王婉青没再说什么。她也转了性子,至少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已慢慢能强迫自己接受许多从前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   卧室里小灯亮着,林星遥对许濯说:“你和阿姨说话不能委婉一点吗?至少这几年她都在为你操心奔波,不像你爸......”   许濯说:“知道了。”   林星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许濯站在他面前。   “太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现在才八点。”   许濯抱住林星遥,脑袋埋进他的头发。林星遥被抱得往后退贴在墙上,动不了。   “放开......”   许濯又在吻他。白天残余的热度还未褪去,林星遥感到许濯又顶着自己了。   他面红耳赤,被许濯抱起放到床上。卧室昏暗静谧,他被脱下裤子光着腿,被顶进来的时候都要哭了。   “阿姨还在家......”林星遥小声喘气,压着嗓子,“你疯了......呜——”   许濯整根插进来,开始抽送。他压着林星遥亲吻,勃起的性器撞进后穴。林星遥下午被干了太久,这会儿穴还软着,湿热地绞紧异物。   卧室房门紧闭,小灯的光似有摇曳。床阵阵轻晃,林星遥被分开腿压在床上,股间一根粗勃的阴茎反复捅进抽出,把白生的臀肉挤压变形。随着抽插间水声起伏,喘息和呻吟不断。   林星遥不敢大声,被干得太用力也只能抽气,他憋得涨红了脸,手在许濯背上胡乱抓,抓住道道红痕。   “可以了,可以了。”林星遥只受不住求饶,“受不了,许濯......”   他被压着敏感点顶了不知多少回,紧窄的穴肉都被干开了,性器不停流出液体,溅在肚皮上。许濯哄他马上就好,可力道又重又快,就是不好。   后来林星遥被抱去房间的浴室洗澡,热水冲去他浑身汗水和粘液,满室热雾蒸腾。他晕得站不住,许濯把他抱好,两人身体紧贴,许濯还很硬地抵在林星遥的肚子上。   林星遥屁股疼得要命,抗拒想往旁边躲,“不做了。”   他被热水裹得湿透,白肤透出温暖的淡红,身上都是暧昧的痕迹,唇被吻得通红。那双清澈的眼睛被强制染上情欲的热雾,生出令人想破坏的异样美感。   许濯关了水,把他托在怀里温柔亲吻,性器插进他的腿肉,“腿夹紧。”   林星遥委屈得要哭,“夹不紧!”   许濯笑起来。他挺腰在林星遥腿根间抽送,硬物用力磨过柔软的腿肉,林星遥被撞得后背紧贴在瓷砖上,不得不抱住许濯的脖子勉强保持稳定。他的腿根被磨得疼,脚踩在许濯脚背上乱动,又被许濯顶得踮起。   最后林星遥被射得腿间全是精液,被热水一冲,淋淋沥沥落在浴室地砖上。他彻底晕了,被擦干净抱到床上,毫无防备侧着脸沉睡。   许濯检查过他的下身,给人把衣服穿好,被子一裹,抱着人睡下。   成绩出来后没几天,许濯填好了志愿。他的第一志愿选择了华大的数学系,王婉青拗不过儿子,最终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   许濯说带林星遥去滇南玩,林星遥很想出去玩,心动了。他不需要操心任何事,许濯全都可以安排好。他之前独自在外旅行有近半年之久,且去过滇南,对此非常熟悉。   几天后许濯自驾开车走高速南下,当晚抵达市区内古城。   滇南低海拔地区气候四季如春,夏日也宜人。林星遥推开窗往外看,古城在夜幕下灯火横列,远处群山环绕。   夜里有些冷,林星遥窝在许濯怀里。许濯已经睡着了,房里漆黑,林星遥看着窗外朦胧的星空,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许濯的脸上。   许濯睡着的时候像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偶,五官的每一角都完美,这份完美冰冷无情,只有在许濯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会有一丝温暖的人气。   林星遥有时候很想问许濯,他真的喜欢自己吗?如果是真的,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忆从前,太多不堪和不美好,林星遥也无从寻觅细节。但自己当时是喜欢许濯的......这一点可以确定。   或许是兜转了太久、绕了太多弯路,最初的心动都不复纯粹;也或许是他很难相信这样的情感都可以被回应。   林星遥肯定不愿意和许濯聊这种小心思。反正许濯什么也不和他说,他才不先示弱。   第二天两人睡到九点多才起来,许濯开车找到一家城区里的米线店,两人慢吞吞吃完热乎的米线,开车去附近的村落游玩。   村里仍保留一段完整的茶马古道,上午的阳光落进错落的石砌小路,两旁是古旧的房屋。今天正巧有剧组在古道里拍摄,林星遥坐在不远处林荫下的小石凳上好奇张望,手里端着碗许濯买给他的鲜奶米布吃。   米布奶香味十足,林星遥吃得停不下来,他看了半天,转头对许濯说:“我好像看到一个眼熟的明星......干嘛。”   他转头就看许濯在拍他,忙转回去,尴尬道:“别拍我。”   许濯说:“已经拍了很多了。”   他把相机拿给林星遥看,林星遥震惊看着相册里一大堆自己的照片,侧面,背影,近照远照,还有睡着时候的照片!   “删了!”林星遥恼羞成怒,“你偷拍我!”   许濯把相机一揣,起身走了,林星遥连忙去追他,没忘把米布吃干净,碗扔进垃圾桶。   “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删。”   “我不习惯——”   “你会习惯的。”   中午林星遥吃的菠萝饭和烤鸡。许濯真的很会找吃的地方,林星遥简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菠萝饭和烤鸡,许濯坐他旁边拿着手机给他录像,镜头里林星遥像只进食的仓鼠。   他看得笑,随口问:“好吃吗?”   林星遥点头,看到许濯又在拍,瞪他。许濯就收起手机,不拍了。   吃完午饭回宾馆休息。林星遥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熟睡,滇南夏日的阳光热烈,许濯坐在窗边,一张张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许濯安排的旅行节奏很随性,他看完照片后也上床抱着林星遥睡午觉,林星遥吃饱喝足睡得无知无觉,身上仿佛还有阳光混着烤米一般的香味,许濯闻他身上的温暖气息,把人抱进怀里,抵着林星遥的耳根咬了一口,“遥遥。”   林星遥被咬得皱一下眉,没醒。   两人睡到三四点才醒,林星遥都睡懵了,上车时还在犯瞌睡。直到车窗外不断有风吹过,天空蔚蓝如水洗,公路一侧的蓝色洱海像一颗巨大闪光的宝石,枕卧绵延山丘和小镇之间。   林星遥趴到窗边,风吹乱他的短发,“许濯你看!”   车沿东线环行,山海与天光之景一览无遗。许濯一手拿着方向盘,看林星遥兴奋地举着手机拍照,小孩似的坐不住,唇角也不自觉勾起笑意。   他曾独自来过这个地方。那时还是深冬,夜幕落下时,天与水都陷入沉睡。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洱海边,比天空和湖水还清醒。   从市区往香格里拉走,一路茫茫草原,气温渐低,远处可见雪山白色的峰顶。林星遥有些晕车,在车上大多时都在睡觉,下车后裹着件厚外套,打个哈欠还会呼出白气。   他早放松了防备,海拔一高还出现轻微的反应,进宾馆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迷糊往许濯手臂上靠,东西也不想拿,都丢给许濯。   许濯惯着他,给他拿包,牵他回房,进门后房里开好暖气,还给他脱衣服。等被脱到就剩件单薄的上衣,屁股凉凉的时候,林星遥反应过来了。   “我要睡觉......不......呜......”   “别弄......”   好一阵挣扎呻吟后,林星遥被抱起来抵在窗户上,屁股含着根阴茎吃力吞吐。他被迫抱紧许濯的脖子以免掉下去,两条腿夹在许濯的手臂上,人几乎被对折起来抱着。   落地窗外可见远远草原绵延,小镇漆黑,偶有灯光明灭。林星遥被压在玻璃上操干,性器粗鲁插进他的身体,交合时发出硬物反复压迫软肉的水腔声。林星遥不住呜咽哼叫,很快没了力气。   “许濯……许……”   玻璃仿佛被激烈的动作震动,林星遥的椎骨在窗户上磨得生疼,他被干得太狠声音破碎,眼泪都从眼角逼出,“轻点……!”   许濯低头吻他,呼吸烫得人融化。黑夜中他的侧脸隐没,汗从脖颈滑下,打湿起伏搏动的皮肤。   “遥遥。”许濯声音沙哑,“你好香。”   阴茎粗暴撞进最深处,林星遥被撞得一抖,发出窒息般的哽咽。随后几下重到他几乎被抛起,脆弱的穴道被挤压变形,林星遥哭叫:“不、呃——不要!”   白液飞溅到地上,肉体拍击声沉闷快速,林星遥抓破许濯的后背,被干得肚子剧烈痉挛,全数喷射到许濯的身上。   性爱简直要了他的命。林星遥哪想到和许濯谈恋爱还要这样上床,这根本超出了他对恋爱的极限想象。   他被压进床里,哭着闹,许濯很温柔地在他耳边哄,虽然对他来说无异于恶魔低语。许濯进得很深,抱着他像要压坏他,林星遥昏头晕脑,被拽进情欲的狂潮。   狂潮巨浪,如神如渊,将他搅碎咽下。   他只是一颗孤独的星,可从天入地,不复回还。 第43章 人形   他们在山脚下的小镇宾馆里休息了两天,镇上有座高高的佛堂,挂满经幡。   许濯曾经来过这里,那时他四点起床,前往佛堂拍日出。佛堂在山上,要爬过很高的台阶。日出前的白墙堂前寂静无人,寒风猎猎,金顶在破晓前的黑夜下隐隐生光。   他坐在高低不平的石墙上等厚厚的夜幕黑云散去。来自天际和野原的风吹动层层经幡,云好像永远不会散去。   比起看到光,他在黎明前的至暗中更惬意。那时候的他漫无目的,在荒原上独自穿行,时间在旅途的脚步里变得重复一致,他留下了旅行的记忆,却未见任何风景。   他只是一个在无主大地上漂浮的游魂。   巷角排成长队的小店前,林星遥端着盒烤饵块呼呼吃。山上冷,他套上了防寒服,边吃边看远处的雪山,想起许濯拍过的照片里也有雪山的风景。   林星遥问许濯上不上山,许濯说:“你有高原反应,最好不去。”   “可是我想上山看看。”   许濯就开上车带着他往山上走。盘山公路回环,许濯开车很稳,但海拔越高,林星遥的高原反应就越明显。   车开了两个小时,停在草原上一个小小的服务区里。两人穿过公路,顺着茫茫的草原往山坡上走,林星遥被许濯牵着,花了半个小时费劲走上山坡。   他坐在石头上休息,犯高原反应头晕喘气。许濯给他喂了块巧克力和维生素片,“还是下去吧。”   林星遥戴着帽子,指远处的雪山峰顶,“你之前拍的照片里的雪山,是不是这个?”   远处雪山山尖直指苍穹,黑石和白雪相间,像金光下翻涌的海潮,亘古沉默。   许濯说:“是,那是石卡雪山。”   林星遥被风吹得擤鼻涕,许濯无奈坐在他旁边给他挡风,“怎么一定要上来?”他记得林星遥不喜欢运动,尤其不爱爬山。   林星遥托着下巴望着远处的雪山,说:“看看你曾经看过的风景啊。”   许濯安静片刻。林星遥话说出口就不好意思了,干巴巴解释:“看你拍的照片都很好看......所以才想看看照片里的风景是什么样。”   他被按过后颈,两个人温暖的呼吸触碰。许濯看着林星遥的眼睛,闭上眼与他轻轻抵着额头。   高山冰冷的风吹过温热的唇,带着雪和草原的气息。山高万丈,深渊无底。   那个时候夏文向他发出邀请,请他一起完成一场享乐的复仇,目标是他面前的这个人。   他本是个局外人,与任何人无冤无仇。   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个杀人的游戏?   探索自己的心理对许濯来说没有意义。他的内心深处是一团混沌无序,溯源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但在计划杀了夏文的那个夜晚,当他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睁眼却看到夜空漫天的星星......   他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在荒野里等了很久,没有人拉住他。   没有人叫他回来。   在滇南玩了一圈,两人踏上回程的路。   车行驶在高速上,林星遥玩累了,放下副驾驶的靠背窝着睡觉,身上盖个小毯子。他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车好像停在路边休息,许濯在摸他的脸。   “遥遥。”   “嗯?”林星遥睡得眼睛睁不开,稍微换了个姿势。   许濯的声音温柔带着笑意,在他的耳边响起,“把你带走好不好?”   林星遥含糊嘀咕,“去哪?”   “随便去哪。不回去了,就在路上一直走,这样就谁都找不到你了。”   林星遥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许濯离自己很近,一双漆黑的眼睛像雪山上黑色的斑痕,像有流动的冰冷金属光泽,折射漫长时光的沉默和无情。   林星遥愣愣看着许濯,忽然抬起手抱住他。   他抱紧许濯,摸摸许濯的脑袋。   “我不会再走了。”林星遥认真说,“也不离开你。”   他松开许濯,捧住许濯的脸看着他,“你不是问我三年前我说有话要对你说,我想说的是什么吗?”   “我想说,你会好起来的。等你痊愈以后,无论事情变得多糟糕,你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这么聪明,只要你想,没有你做不到。”   “你和夏文不一样,你只是看起来很冷漠,很......不近人情,但是我知道,只要有人能拉你一把,你就一定会回来。”   许濯安静听着。这些话在林星遥心中反复酝酿无数次,他本以为不会再对许濯说出口,他以为自从三年前那场离别后,他已经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   “因为这么多年里,你都没有变得和他一样。”林星遥说,“所以你一定会回到我......我们身边。”   那个夜空缀满星光的夜,森林化作一只吃人的巨兽吞噬一切。林星遥在巨兽的嘴里踉跄奔走,一遍一遍呼唤许濯的名字。   他知道许濯很聪明。许濯冷静清醒,什么都不怕,他从不迷路。   所以无论森林再黑,只要许濯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就一定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暑假结束后,林星遥升入大四,许濯则正式成为华大的一名大一新生。他报道那天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还被校电视台和宣传部拉去采访,很是受了番围观。   那天林星遥也一起去了,一是许濯要求,二是他自己也想见识下名校氛围。谁知一去就被摄像机和话筒围起来,吓得他扔下许濯就跑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论许濯怎么哄骗都不肯再来。   大四林星遥变得很忙。他要上课,打工,同时开始准备找工作的事。   由于要打工,他很少有机会能去找许濯。找工作方面——他没有人可以寻求指导,就干脆去问许濯。虽然许濯才大一,但林星遥对许濯智力方面的信任的确接近盲目。   然而许濯没有给他指导。许濯对他以后要找什么工作并不在意,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我的理想情况是,你来首都找工作,这样我们可以租房子一起住,避免长时间异地。”许濯说。   林星遥听到“异地”这两个字,莫名就有些羞窘。“你住学校住得好好的,干嘛花钱租房子。”   “你毕业后如果不回江州,就要租房;如果要租房,不如和我一起分摊。”   林星遥还是犹豫,“可是首都的消费水平太高了,而且我这种水平在首都也找不到什么工作。”   许濯就和他算成本。如果他在首都以外的地方找工作,他个人一年大概会承担多少房租以及按照一周见至少一次面的话,两人会产生多少车船费及各类杂费;但如果林星遥在首都工作,他们就可以平摊房租,且省去一大笔异地导致的费用,而且以许濯的名义租房还能有学生优惠补贴。   “我们可以在家做饭,节省成本。”最后许濯说。   林星遥很认真地心动了。他思来想去,翻首都的各类招聘通知,心想在首都找工作好像也没那么难,要求放低点就行。   大四的寒假过后,林星遥再没课了。他收拾好行李,与大学四年基本没说过几句话的室友们简单告别,和许濯一起坐上前往首都的高铁。   许濯租好了房,房子是同系的学姐介绍,地段和价格适宜,一室一厅,有厨房,还有个采光很好的阳台。   两人打扫过房子,添置了点新东西,冰箱里放上吃食,预备做饭的食材。洗过的衣服晾在阳台,被微风吹得慢悠悠晃荡。   “明天我就出去找工作吧。”晚上林星遥躺在床上,有些兴奋地乱动,“应该不会很快找到。”   许濯说,“不急,简历先给我改改。明天去买正装。”   林星遥看着墙顶的圆形吊灯,发了会儿呆,转过身面对许濯,“感觉像在做梦。”   两人面对面窝在被子里。三月的北方夜里很冷,房间开着暖气。这是他们搬来这里的第一晚,打扫采买一天,行李还没收拾完,敞开放在客厅的地上。   林星遥被握住大腿,警惕心起:“我累了,要睡觉。”   许濯提着他的腿把他拖到身下,笑笑亲他的脸:“做到你睡。”   “不!你变态啊......”   林星遥的声音越来越小,淹进被子里。之后床渐渐晃动起来,呻吟和喘息压抑起伏,掩入深深夜色。   他们的情事中,许濯占领绝对的操控地位。林星遥根本没办法,只是维持自己不扭曲崩溃就耗尽力气。他被干到最深的地方,肚子都要坏了,腿根被掐得红肿,一双腿被捉起来提着,动都动不了。   “别太、深......!”   林星遥被抵着屁股猛撞,尾椎骨产生碎裂的麻木错觉。床晃得厉害,他晕头转向哭着抓许濯的手臂:“轻点,轻点!”   许濯抱起他放在自己身上。林星遥深深含进粗胀的阴茎,被用力抽插几下,高潮抽搐起来。   林星遥发着抖射精,许濯咬住他汗津津的乳尖舔吻,握着他的腰从下往上顶。林星遥被顶得脸颊涨红,他还在高潮,挺立的性器射空精液后只能往外流水,粘液全蹭到许濯的小腹。   柔软的臀肉撞上紧绷的大腿,啪啪声混合水液飞溅不断,林星遥喘息求饶,汗从他的下巴滑落,被许濯轻轻舔去。   性爱的强烈快感急速冲刷震荡,林星遥被干得受不了快晕过去,许濯喘息着把他压到床上,掐紧他的腰从后飞快撞击,林星遥被迫分开腿跪在床上,从后被连根顶进肚子,他哽咽着拱起背缓解被激烈进出的侵入感,床单被从床脚扯出大半,凌乱不堪。   “啊......呜、呜——”   脆弱的敏感点快被粗鲁顶坏,小腹上涌强烈的酸胀感,林星遥羞耻得脖子都通红,抓狂要许濯停,许濯被他绞得太紧动不了,抽出来把人翻个面,又抵着泥泞的入口用力插进去。   “不!啊、啊......”林星遥被插得腿根剧烈发抖,抓着许濯的手哭,“先停......要去厕所......”   许濯愣了下,握住他性器揉了揉。林星遥真要崩溃,在他身下拼命挣扎,许濯安抚抱住他,在人耳边问了句什么,林星遥潮红的眼角都是泪珠,狠狠瞪他的模样简直恨得要咬他。   许濯笑了下。他的笑不知什么含义,只是看着林星遥的眼神深暗,又很温柔。像一种黑色物质组成的人形看着怀里哭泣的小动物。   他抱起林星遥下床,性器还插在林星遥肚子里。林星遥好一会儿发不出声音,只喘不过气地闷哼。许濯把他抱进浴室,打开花洒。   肉体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林星遥崩溃叫出声,接着又是很重的一下,深到他张开嘴只能倒抽气。   许濯把他按在墙上,提起他一条腿,从后粗暴地操干。林星遥拿手去抵他的胯,他就捉起林星遥手腕提到头顶,把林星遥按在墙上操。   热水淋淋沥沥落下,蒸起一道朦胧的水幕。雾像轻柔的围墙,拢去混乱无助的呻吟和哭求,一切都只有许濯听到。水流过林星遥白皙的身体,被压在他身上的激烈性交拍击溅开,一把窄腰摇晃颤栗,像滔天黑浪里一只雪白的小舟,海底巨兽伸出巨爪,眨眼间就把白舟永远卷入海底。   到后来林星遥晕得往下滑,被许濯牢牢抱在怀里,含吻他的唇和耳朵。他被插到失禁,液体射到瓷砖墙上,混着热水滚下。屁股里的阴茎还在飞快顶撞,凶狠插坏了痉挛的穴道,重重抵在里面射精。   林星遥的后穴被干肿,清洗完后,许濯坐在床边给人上药。他手法很轻,手指裹着药膏埋进红肿的穴口,激起身体阵阵本能地颤抖,林星遥发出很小声的呻吟,嗓音还残留哭腔。   他沉沉昏睡,赤身裸体陷在柔软的床里,一身情爱斑驳昭示恋人的极端占有和重欲。落进房间的月光深蓝,许濯坐在床边,漆黑的影子把林星遥笼罩大半。   他在黑暗里安眠。 第44章 没入【完结】   第二天林星遥醒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只余一枕暖金的日光。   他十点才醒,许濯去上课,餐桌上留了一份他的早饭。林星遥一身的红痕,窝在沙发上倦倦吃完早饭,拿起手机看到许濯留给他的消息。   [下午四点下课,一起去给你买衣服?]   他差点忘了自己要买正装。许濯也改好了他的简历,虽然不如说是重写了一份新的。林星遥打开许濯发给他看的简历,一边看一边心想这描述的是自己吗......虽然相比之下,自己写的简历仿佛小学生写的自我介绍流水账。   昨晚被折腾一夜,林星遥体力不好,吃完早饭后又滴溜溜回卧室去睡觉。   温暖的卧室,午后阳光静谧。林星遥睡得很沉。   离开七中后,林星遥独自住在那个略显拥挤的合租房里。租房里他的那一间最便宜,采光也最差。阴天的时候,房里一整天都不会有光。   寒来暑往,日日夜夜,天不亮就醒来,然后披着月色和星光回到租房。郊区的房子水电有时供不上,他就匆匆洗个冷水澡,回房点起台灯伏案念书。   冬天的时候,房里冰冷。手臂枕上书桌的时候,很久才能产生温度。   那一年的冷伴随他一整个冬天。   下午两人去商场买了衣服,拍了证件照,从超市买菜回家。   吃完晚饭后林星遥就专心投他的简历。他换上正装拍出的证件照很是有模有样,简历也写得相当漂亮,就是担心到时候面试一紧张露出马脚。为此许濯特地教林星遥如何面试,挑了几个重点问题给他做模拟,还很耐心地和他分析职场面试心理知识。   晚上林星遥睡下后,许濯一个人坐在客厅餐桌上剪片子。   他戴着耳机,只亮着墙边的壁灯,指间松松夹一根烟,一缕烟雾缓缓上升。   他很久没碰电子烟了,只在家里放一包纸烟,渐渐在戒掉瘾。   电脑屏幕里的视频画面是他们在滇南时留下的影像,镜头里蔚蓝的天空,藏风的小镇,再一转,林星遥的侧脸很近地出现在镜头里,腮帮鼓着在吃烤串。   林星遥转头看向镜头,挑眉,“吃东西有什么好拍的……”   那天太阳很大,林星遥的脖子出了一层薄汗,耳根白皙。镜头的距离亲密,把林星遥在阳光下的一截白颈拍得清晰。   许濯拖动鼠标,把所有有林星遥的画面全部单独剪出来拼成一段导出,存进硬盘和私密文件夹。   林星遥睡到半夜忽然自己醒了。   他做了个不大好的梦,梦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梦到自己从前一个人在出租房里做题做到深夜,一会儿梦到自己在无人的森林里到处找许濯,就是找不到。又梦到妈妈紧紧地抱着他,说小星,妈妈真放心不下你。   他醒来时见身边没人,呆呆坐了会儿,摸黑下床找拖鞋。夜静悄悄的,他拉开卧室门,看到客厅里亮着一点光。   许濯见他出来,下意识掐了手里的烟。林星遥迷糊走过去,“在做什么?”   许濯答:“剪片子,去滇南拍了很多视频。怎么醒了?”   林星遥不好意思说自己做不好的梦,许濯起身搂过他,带着他往卧室回去。   “做噩梦?”许濯坐到床边,温柔摸林星遥的脸。   林星遥坐在床上却不躺下,他问许濯:“你又睡不着了吗?”   许濯愣一下,答:“没有了。”   他没有说谎。安定已经停了很久,只要林星遥睡在他身边,温暖的身体贴在他胸口,他就不会失眠。   林星遥抱住他的脖子,脑袋歪在他肩膀上。许濯把人搂着躺下,拉起被子盖好。   他没再回到客厅剪他的片子。   “许濯当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学生’。”   夏若美和林星遥坐在奶茶店里,两人面前各一杯奶茶。夏若美说,“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泡在那个酒吧里......当然我也不是好学生,但我去的次数肯定没他多。我当时真的以为他在吸毒,不过现在看来他只是烟瘾大。”   林星遥问:“他去酒吧都做什么?”   “玩牌,赌钱。有时候他和我爸一起去,一晚上能赢好几万。”夏若美耸肩,“是不是很没下限?可别跟许濯说是我告诉你的。”   她其实还没说夏文当时还在买卖毒品“飞丸”,那时许濯和夏文走得那么近,谁知道许濯有没有参与?对于她那个已经被执行死刑的生父和许濯这两个人,从前她时刻都抱着恐惧又厌恶的感觉。直到夏文死了,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人生孤独至极,但缠绕她的藤曼终于还是散了。   她时而想她爸死了,可留给她的诸多心理暗示是否还在生效?无论是对父亲的消极依赖还是对许濯的偏激愤恨,她有时无法分清这些是否全部来源于自己对真实的判断,还是夏文对她日积月累的暗示和扭曲。   她尚且心有余悸,曾经深陷泥潭的许濯如今又是否真的挣脱了这一切?   “都过去了。”林星遥低声说,“无论是谁都要向前看。”   夏若美笑起来,“林星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那一次他们深夜在医院急诊室碰巧重逢,但看到许濯站在林星遥身边的时候,夏若美的心中曾有过一丝微妙的不平衡。   她想明明当时他们都“发现”了林星遥,凭什么最后是许濯追上了他?明明许濯才是那个最丧气、最没安全感的人。   可如果不是林星遥,许濯或许就不会迈步往任何一个方向走了。他可能会停在原地,永远不前行。   至于自己,多少还是比许濯坚强一点的。夏若美如此安慰自己。   林星遥和许濯回到江州市,林星遥要把老屋的东西清理出来,顺便把老旧的门锁换一把新的。   他在首都找到了工作,或许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回江州了。他在自己房里收拾衣服,许濯在李茹仙生前睡的卧室里清理杂物。   老人的东西很少,许濯把杂物都放进纸箱里封存以免受潮。他拉开衣橱最下面的柜子,衣服拿出来装进真空袋。拿到底的时候,他看到柜子底有一本相册。   相册很旧了,许濯拿出来翻开。里面是林星遥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拍的照片。   小时候的林星遥像白团子,可爱的小圆脸,圆亮的大眼睛。照片里不是被妈妈抱着就是被外公外婆抱着,大人都对他非常爱不释手的样子。   林星遥的母亲看起来有些瘦弱,总穿一袭温柔的裙子,长发简单扎起,露出额头的美人尖。林星遥的外公可以看出来年轻时非常英俊,老来眉目温和,有一张照片里是他牵着小外孙在公园里玩秋千的画面。   这个相册里没有林星遥的生父。虽然成员不齐,看起来依然完满安宁。   许濯翻看下一面。有一个本该有照片的位置是空的。   他看着那个空白的位置,这时林星遥走进来,见他在看相册,坐到他旁边好奇一起看。   “从哪找出来的?”林星遥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啊”一声,有点不自然,“这都是好久以前的照片。”   许濯问,“这里少一张照片?”   林星遥也注意到那块空白,托着下巴想了想,“以前听外婆说,好像是妈妈临走前拿了一张照片,说是出门在外想我的时候可以看看。”   他出神看着相册上空白的位置,不再说话了。许濯靠近他,林星遥躲了一下,说,“我没事,其实很多事都是外婆告诉我的,我妈走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都没印象。”   许濯说:“还以为你要哭了。”   “我才没!”   许濯很温柔地低头吻林星遥,林星遥被他拢在怀里,仰头张开嘴唇,由他深入地亲吻。许濯看着林星遥闭上的双眼,看他睫毛细微的震颤。   林星遥的外公火化那天是个阴雨天。火葬场就在殡仪馆外的后山,馆中央的空地上一个熏黑的铁鼎里烟雾细微,被雨浸透后散发纸钱和香烧过后混合的呛鼻烟味。   走廊上,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时而有幽咽哭声如细雨飘摇。老人的遗骨被送进火化炉,随着轰的一声火炉起鸣,哭声更甚。   阴沉雨幕下,一把黑伞出现在人群外。少年站在雨中,看着眼前这幕了无生机的悲剧。   李茹仙抱着丈夫的骨灰盒从走廊里出来。雨越下越大,老人撑起伞,一步一步缓慢朝停车场走去。   她走到车边,注意到车把手上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老人疑惑拿起来看,照片被撕成了两半,她一眼就认出这张照片,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许濯站在冰冷的铅灰雨丝中,黑色伞面下,他的脸冷漠没有温度,一双漆黑的眼睛抬起,目光穿过雨幕,看向远远的走廊下,另一个少年走出来,怀里抱着逝去老人的遗像。   那少年没有哭,只苍白着脸呆呆站在走廊里,看着廊外灰色的天空和无尽的雨。   那双眼睛与小时候几乎没有变化,润泽有光,在悲伤时也不见黯淡。   许濯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雨很快掩去了他的背影。   “好啦。”   林星遥推开许濯,舔舔湿漉的嘴唇,“东西都收好了,走吧。”   他起身跑出去,许濯站起身。他们最后收拾好整间屋子,许濯拿着林星遥的背包下楼,他们今晚就会回首都,回到他们住的房子。   “下周我们学校举行毕业典礼。”林星遥走在前面下楼,回头和许濯说话,“你来看吗?”   许濯牵着他的手,以防他踩空摔跤,“来。给你拍照。”   林星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嗯,你毕业典礼那天我也会去给你拍照的。”   他又开始讲到时候等他发了第一笔工资,要带他去哪里吃好吃的;以后再攒攒钱,还可以去哪里玩。   他对未来好多小盼望,许濯跟随他左右,自然顺着他的盼望一起走。否则他漫无目的,无处可去。   老旧的居民楼潮冷,等走到一楼,才见外面的光落进楼道的门。林星遥拉着许濯走出楼道,阳光倏然落了满身,许濯不大适应地眯起眼睛。   他眼中是林星遥生动的背影。   若再回首,仍是混沌,诸多隐秘不可诉诸。温柔,守矩,理性,皆是熟练的伪装。   为了不吓跑他敏感的恋人,守着林星遥和林星遥的未来。   无妨被世间庸碌的光照耀,没入喧嚣人海。   --------------------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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